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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纪》


写在阅读之前

文中各国不管是建筑也好,还是官职体系,亦或者是民风民情,算是博采众家,从各朝各代都借用了一点东西,毕竟我不是历史学家,无法做到去全部照搬同一个朝代,而且这写的也是沧海界的故事,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故事,所以文中很多地方肯定跟真正的历史是有出入的,因为本来也不挂钩嘛,就比如建筑的布局,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礼仪,不要跟真正的历史去联系起来,觉得有破绽。

书比较慢热吧,而且我觉得打打杀杀也看腻了,这本书里没那么多刺激的点,十分舒畅的高潮点,也没有总是扮猪吃老虎的一般套路,毕竟有这种套路的书太多,而且肯定比我会写。

文中偶尔会有一些改动,比如侍女的名字,原本定的是菁菁与青鸾两个字,菁菁取的是诗经小雅·菁菁者莪里面的两个字,意思的草木茂盛,青鸾是什么就不多说了,我一直想的是对于一些重要的配角,名字就是他们命运的暗示,这一点读者们可以找一找,只是前些日子去大英博物馆中国馆偶然看到了一副光绪皇帝亲笔题书的团扇,具体的内容我忘了,但是记住了凝霜,晓露两个字,虽然有些寻常,但是当时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两位侍女,就直接用了,所以文中如果有遗漏掉改动的地方,菁菁——凝霜,青鸾——晓露,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吧,就是一时心血来潮。

最后,祝阅读愉快。

第一章 帝子降生

沧海界的西大陆,是人族最传统,也是唯一的繁衍地,广袤的大地上,有如同巨龙脊骨一般隆起,绵延狰狞的庞大山脉,有宛如母亲一般孕育了两岸人族的无数江流,也有被逼入了绝境后的野兽们最后的栖息森林,还有星罗棋布的几十个风格迥异的国家,共同组成了这个充满生机,蕴含无穷魅力的世界。

整个西大陆最南方的绝对霸主,凉国。

凉国京都的皇城中,已经过而立之年的凉帝即将迎来他的第八位子嗣。

不同于大陆北方的审美,坐落于大陆最南方的凉国建筑在注重堂皇大气的同时,也追求着绝对的精致。

与皇宫建筑群的恢弘美观所相对应的便是整个皇宫各处关隘士兵的严防死守,光是想要从外城进入皇宫便需要穿过整整九道防守森严的关卡,皇宫正门门口光是值守的侍卫就有整整三十六位,凉国有九只倚为定国根基的铁军,其中有两只都以护卫皇宫为己任,一只驻扎外城,名唤狻猊卫,兵士三万,皆为从各州驻军和世家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因为甲胄上纹有狻猊神像,由此得名,另外一只唤为骁骑卫,兵士三千,负责整个内皇宫的安全,皆是从各处招募而来的悍勇忠心之士。

穿过了由狻猊卫负责的外城之后,进了皇城,首先是大臣们上朝会前穿过的恢弘广场,须得踏足一千零八道大理石铸就的厚实阶梯,才得以入得朝堂,再往后,才是后宫,也是属于一国之君的私人之地,以皇后为尊,掌控整个后宫,其中分布着各位妃子们的宫殿以及御膳房等服务于后宫的机构。

而今天要临盆的是皇帝的第九位妃子,也是最近几年最为受宠的一位,刚入皇宫便是三品的昭仪,才不过短短一年便因为皇帝丝毫不减的恩宠而被一路提拔,时至今日更是挤下了曾经的一位贵人的位置,而被赐予从一品的丽妃之位与一整座永乐宫,皇恩浩荡彰显无疑。

此时的永乐宫门口,长跪待召的年长宫女和太监便有整整三十个,更有一位面目威严的煞神手按长刀站立在门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右顾盼,有虎狼之威。

骁骑卫共三千人,其中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营,十营为一卫,共分三卫,分别为羽灵,锦衣,千牛,其中兵士皆以数字称呼,队长以上的官职才能被赐名,而此人名唤靖龙,乃是两年前千牛卫长从九军之一,戎守边疆,战功赫赫的幽州玉阳军中特意挑选带出,有万夫不当之勇,入了宫后,更是一路被提拔为凉帝的近身护卫之一,虽因为种种原因只是普通的骁骑卫兵士,却被破格赐名,由他代皇帝镇守于此,除了进一步彰显皇帝对这位新晋丽妃的宠爱之外,更兼有回护之意。

古语有言最毒不过妇人心,后宫之间,这些整日闲得发慌而产生种种负面情绪的女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简直堪比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这位新上位的丽妃据闻来自于民间,孤苦一人,娘家无甚势力,人又是个单纯善良的性子,身处于整个凉国政治漩涡的最中心,若是太过招摇,只怕难逃宫内其他妒妇们的毒手,故而哪怕皇帝对其宠爱万千,却并不能表露过头。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难道要他堂堂一国之君来挨个敲打这些妇人?做个样子,明白的自然就会明白。

永乐宫内殿中心的帷帐雕花大床边上,今日里来接生的产婆便有两位,皆是为皇帝家服务超过了三十年的老人,深受当朝皇帝的信任,其中一位更是原本就是皇帝本人的接生之人,与太后的关系极好,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各方势力的重重压力之下坦然地来为丽妃接生而不受影响,也只有是她,才能让皇帝本人放心。

帝王家事之残酷,与养蛊无异,现任的这位凉帝的上位之路本身就是一本血腥味快要溢出纸面的史书,他自然知道后宫里这些看似没有实权的女人的恐怖之处,故而才会在处理政务之余,努力兼顾各方,处处为这位丽妃着想。

五个宫女,两个产婆都在低着头仔细忙碌着,为接生做着万全的准备,唯有一人远远地站着,那人戴着黑纱官帽,却又与一般的官帽不同,少了两边装饰的帽翅,多了些红色的流苏,正中心更是嵌有一整块的南海出产的绿色翡翠,显然是地位极高,再往下看,这人约莫三十岁,生得面白无须,似女人一般的俊美相貌,嘴唇殷红如血似涂了红胭脂,眉眼含煞,紧盯着屋内的众人,仿佛老鹰似的迅游天下,那好像在寻找猎物似的冰冷眼神让偶尔回头偷看的宫女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僵硬。

再往下看,则是一身蟒袍,须知帝王服纹龙,而唯有一朝王爷才当得起蟒袍,此人双手入袖,身躯微躬,显示出对此地主人的尊重,这却不是王爷,而是当朝的大太监,其真实的名讳已经甚少有人提起,只知道姓韩,乃是当朝皇帝还是皇子时候的一位随身太监,一起玩乐长大,在当朝皇帝的夺权之路上以及之后对朝野上下的清洗之中,对皇上的帮助极大,故而得赐蟒服,若说龙椅上的那位是天子真龙,天底下权利第一人,那他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切,都源于他的智慧,或者说是经验。

不参与党争,更不会参与后宫之中的这些勾心斗角,因为他深知其中厉害,与其讨好后宫里的这些得宠的妃子们亦或是外界那些看似权倾朝野的大臣,还不如一心一意地来服饰皇上,所谓是伴君如伴虎,一家之兴衰,也不过就是皇帝陛下的一句话而已。

外有骁骑卫靖龙,内有掌印大太监韩貂寺,皇帝对后宫妃子们的防范之深,对这位丽妃的重视与维护之意可见一斑。

而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位,备受恩宠的丽妃却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她只感觉自己的腹腔一阵阵的胀痛,那个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了整整十个月,就连平时也不太老实的小家伙似乎马上就要临盆降生了。

和自己好像心意相通的一个小生命就要从自己的身上落下,来到人间,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两个产婆一个在给丽妃小心地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另外一位则是在不停地出言,轻声安慰着床上的这位丽人儿。

“娘娘,切莫心急,慢慢来,您个把腿弓起来先。”

“嗯,嗯,好。。。。。。”

临盆的剧烈疼痛牵扯着神经,让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似乎抽取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连高声叫嚷都做不到了。

就在一个宫女端着接了热水的铜盆刚走到床边的时候,韩貂寺仿佛瞬间移动了一般,一个闪身就跨到了那宫女的面前,然后微微一转身,轻轻一扯,就把她给挡在了身后。

“哐!”

铜盆无人扶住,重重落地,那溅起的水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在了床前,甚至没有弄湿床边地上的帷帐丝毫。

“怎。。。。。。怎么。。。。。。”

床上的可怜人儿听到响动,吓得微微地睁开双眼,被汗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那见过许多次的消瘦身影,发白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两下,发出了有些不太清晰的音节。

“惊扰了娘娘,小的该死!”韩貂寺微微躬身,语气不冷不热,两只手仍放在后面不动,没有如往常一般施礼。

“皇。。。。。。”

韩貂寺阴冷低沉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没有什么感情:“皇上就在过来的路上了,娘娘莫急。”

眼看丽妃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那如女人般俊美的脸这才又抬了起来:“劳烦两位婆婆了,多费些心思,咱家耽搁片刻,告罪。”

说着他便弓着身子,慢慢地退了几步,然后直起身,转过去,手上提着那犯了事的宫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那宫女莫说是挣扎动弹,竟然连嘴都张不开,另外的四个宫女看到动静,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却都努力地不发出声音,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是那般的下场。

韩貂寺冷着脸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苍白纤细的右手提着一个几乎与自己等高的宫女,就这样走到了殿里的一边。

他右手的指节轻轻一动。

“啪!”

那人的下巴便被拧脱臼了,口水顿时就顺着嘴角无力地流了出来,韩貂寺也不嫌脏,左手一伸一回,带起一串血花和两颗牙齿,那宫女被硬拔下了两颗牙齿,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双眼之中虽然有些惊慌,但更多的是视死如归的淡漠。

“咱家知道你不怕死,但是落到了咱家的手上,咱家只希望你等下能坚持久一点,毕竟后宫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小动物了。”

韩貂寺阴惨惨地一笑,加上他那抹足了粉扑的白色小脸,真宛如是从地府中爬上来的地狱恶鬼,就连那原本似乎不怕死的宫女眼神之中也多了一丝恐惧,似乎是想起了眼前这位的一些传说,顿时再也镇定不下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呢,继续干活。”

两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宫女们的面前,韩貂寺那宛如夜鸦报丧一样的难听嗓音响起,几位宫女们就好像惊慌的小兔子一样快速站起,低着头好像鱼群一样快速地从韩貂寺的身边穿过,那若隐若现的浓郁血腥味几乎要让她们这些柔弱的女人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但每个人却都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和恐惧感,快步跑到了旁边开始干活,而那个不知道怎样混进来的宫女,却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这永乐宫中。

第二章 夜家隐秘

建武三年春,新晋丽妃顺利分娩,产下一男婴,重七斤四两,赐名玄,皇子之中排名第五,得赐黄金万两,奇珍无数,以示恩宠。

一个月后,属于当朝皇后的未央宫中,两位贵妇人相对着侧卧于床榻之上,一边吃着十分精致的小食一边互相聊着闲天。

“姐姐,你可知前几日,皇上把乌兹国刚刚上供的珍宝,全部都赐给了永乐宫里的那位?”最后还是左边那位眼角长着一颗泪痣的贵人先忍不住了,她姓何,娘家乃是江州当地的豪门大族,家族不光是有田地万顷,房屋千栋,同族中人更是涵盖了江州政商军,科举教育等方方面面,乃是当地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其一胎所生的一位哥哥更是年纪轻轻地就被提拔为了朝廷的礼部侍郎,自己更是当朝皇帝登基后迎娶的第一位妃子,赐德号,地位尊崇,故而说话也直接了些。

而被称之为姐姐的那位贵人头戴凤冠,流苏皆是最为华贵的宝石组成,中间的夜明珠更是硕大无比,显然是价值连城,一身红色长裙,拖地一丈长,上绣九凤遨游巡天之图,华贵无双,尊贵至极,其人眉如柳叶,眼似桃花,年近三十,却是保养得如同处子一般,看不见一丝丝的皱纹,偏生气质雍容华贵,似月照苍生,母仪天下,竟是当朝的苏皇后。

苏皇后其父乃是当朝中书省的中书令,正一品的大员,两朝元老,够得上资格上朝觐见的文官之中起码有三成都是他的弟子徒孙,其人乃是不折不扣的国之砥柱,当今天子能登龙位,这位老丈人的功劳起码有一半之多,故而苏皇后在后宫的地位根本是牢固得无可撼动,皇帝对其的宠爱,还在丽妃之上,其子本非嫡长子,只是二皇子,却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平日里跟随已经辞官的外公学习文韬武略,今年已四岁。

听到何贵妃如此说,苏皇后的语气里顿时多了一丝责备:“这便是妹妹的不是了,身为妃子,何以非议陛下的作为,更何况妹妹自己也知道,这丽妃妹妹出身并非名门望族,这一整个宫里上下的打点,平日里对下人们的赏赐,可都是靠咱们自己掏钱,宫里的那些月供哪里得够,就算是皇上不给,姐姐我也要送去一些银两呢,总归是入了这深宫大院里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若是在这黄白之物上难过,岂不也是丢了皇家的面子。”

那何贵人闻听此言,暗自不屑,她乃是江州大族出生,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哪里瞧得起丽妃这般出生民间,完全是走了大运才得以闯入皇宫的妃子,甚至是完全羞于其为伍,这是她身为世家女子的骄傲,是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贵气,如何能与一个下人平起平坐?

不过就算是心里怎么怎么不屑,这何贵妃平日里再是如何骄横,也知道要给这位姐姐几分面子,脸上仍是一副巧笑嫣然,语气里带着奉承地说道:“是妹妹多嘴了,姐姐贵为这后宫的主人,母仪天下,自然考虑的要比妹妹周全许多,自丽妃妹妹来得这宫中这么久了,我还未单独拜会过呢,看来须得多去看看,增加咱们姐妹间的感情呢。”

何贵妃翘着兰花指,手捏着衣摆,端起桌上用白玉山玉泉水加上凤阳山今年刚上供来的头前大红袍,朱唇微启,轻酌了一小口,用仿佛无意的,好像平日里拉家常闲聊的语气淡淡地说道:“听说是个男孩?”

苏皇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仿佛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暗示挑拨之意,毫无顾忌地回道:“是的,听皇上说,很是可爱活泼呢,一出生便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般有趣的场景,姐姐我可想再见呢,我那皇儿,从小身子便不好,喜静不喜动,似这般灵动的孩子,可得越多越好,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用长袖遮着嘴,身子因为大笑而颤个不停,对面的何贵人扯了扯嘴角,也只好赔笑起来。

宫内宫外,却是两个不同的氛围。

夜家,本是凉国幽州的一支豪门望族,却在很多年前便已经举家搬来了京城,三代从政,家族在朝中的影响力极大,在上一次的帝位变革之中未曾站队,却不被当今的皇上所打压,在朝中仍然拥有足够的影响力,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夜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拥有一处占地极大的豪宅,但是府邸之中的仆人侍从却少的可怜,当今的夜家家主刚刚升职不久,官拜吏部尚书,大儿子身在军中,常年戍守边疆,二子从政,三年前便被朝廷外派,现任江州的一位普通地方官,博取政绩,可以预想,一旦回京,在其父的余荫庇佑下,必然是平步青云,仕途坦荡。

就是这样的一家显赫豪门,府中却因为人丁的稀少而显得有些荒凉,夜半寒意渐深之际,夜家主一人待在最里屋的祖祠之中,整个院子的门窗紧闭,屋内甚至还罩有黑色的帘子来隔绝外部的光源。

此地是夜家下人们的唯一禁地,贸然闯入者,下场都是一个死字。

夜家主,朝廷的新任吏部尚书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蓄有一缕飘逸的长髥,身材不高不低,面若冠宇,莫说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人到了中年,仍旧是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很多妇人们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

但是此刻,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员,家道显赫的读书人,闻名京城的美男子却好像一只被煮熟了的大虾一般蜷缩在了地上,似乎非常的难受,浑身抽搐个不停。

就这样熬到了子时,房中突然隐约见一股黑风闪过,却是凭空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来。

“圣使!”

地上的夜家主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般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仓皇地跪拜在了这黑袍人的脚下,嘴里说着古怪的话,却不是凉国的语言。

“呵。”黑袍人低下头看着对方,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对于这位如日中天的凉国朝中大员,似乎很是不屑,嘴里也发出了一连串的音节,与夜家主刚才说的似乎是同种语言。

“人族帝国的大臣,你很聪明啊,两个儿子都被你给送了出去,你可是对圣君不满么?”

夜家主一听,马上在地上疯狂地磕起了头来,顾不得疼痛,赶紧开口解释道。

“不不不,圣使,绝不是的,这可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圣君啊,我夜家三代人,绝对是对圣君忠心耿耿,岂敢有不满。”

“好了!”那黑袍人猛地一拂袖,似乎是已经满足了折腾对方的快感,他伸手甩出了一颗药丸状的东西,地上的夜家主赶紧接过,毫无犹豫,直接一口服下,整个人就好像是得到了满足的瘾君子一般,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看起来份外的诡异。

“我知道这东西的苦,也理解夜家的心,从你爷爷的那一辈起,到现在,夜家的贡献我们都记得,等到圣君的大业成功,整个夜家都可以被提拔成为我族中人,共享不朽!”

黑袍人的声音十分的沙哑难听,但是落在夜家主的耳朵里却仿佛世上最美妙的音符,他们夜家服务了这黑袍人和他背后的人整整三代了,自然也对对方多少知道了一点点的底,故而是生不起丝毫的反抗心思,甘心被药物控制,作为对方的棋子埋在这凉国之中已经数十年了。

“该说正事了,听说你们的王又生了一个儿子?”

“是的,圣使,这位娘娘乃是皇上一年多前从民间带回来的女子,备受恩宠。”

“很好很好,我已经派人查明了,你们王的这位新妃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圣君布局了整整三百年,也该到了开始的时候了,我要你尽全力去辅佐这位新妃和她的儿子,我要他当上这个国家的王,我要这个国家成为我族重临大地后的第一位仆人!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圣使!”

夜家主低着头只敢赔笑,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着,处理着对方话语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种种信息。

“去办事吧,会有跟你同样标记的人帮助你的!”

这位被夜家主称之为圣使的黑袍人抬手一指,一道黑色的闪电落在了夜家主的身上,让他浑身抖如筛糠。

也不管对方那惨兮兮的样子,黑袍人原地一转,就仿佛是一团烟雾般荡漾开来,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半晌之后,夜家主这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满头的汗水,一把拉开了袖子,只见上面刻有一团黑色的烟雾,宛如活物一般地翻滚着,十分诡异。

他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心里格外的躁动,原地站了半晌之后这才压下了一切繁复的思绪,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吱呀!”

门框轻响,夜家主轻轻推门而出,天边已经微微亮了。

“老爷。”

夜府的管家闻声而来,竟是在外面足足等了一夜。

夜家主负手而立,遥望远方,瞳孔忽而变黑然后又瞬间恢复正常。

“四更天了啊,老安,备轿,该上朝了。”

那管家只是垂手低着头,却未发现自家老爷的异常,赶紧答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准备了。

夜幕渐隐,大日未出的时候,一架普通的马车缓缓地从幽暗无声的夜府中驶出,平稳地向皇宫而去。

第三章 皇家秋狩

建武八年秋,凉国的第五位皇子,顾玄已经年满五岁,得以跟随皇帐参与帝室的传统秋狩。

凉国尚武之风极浓,西大陆的南方虽然富庶,资源丰富,但是背靠大海,有各种海中的异族时常骚扰边境不说,西北方的幽州边境多剽悍异人,来去如风,聚散离合,灵动非常,烧杀劫掠,生灵涂炭,东北方毗邻的两个国家也是与喜欢扩张的凉国边隙摩擦甚多,积怨已有上百年,故而凉国内部极其崇尚武力,皇室子弟也是从小便要学习文韬武略,年满五岁就要跟随参与秋狩,八岁便要上马在猎场亲自参与狩猎,年年排位,狩猎捕获数量排名第一的皇子会得到巨额的奖励,据传当今圣上便是因为当年年年秋狩夺魁,才会在后期得到老皇帝的青睐,得以继承大统。

猎场坐落于海州的边境,完全挨着无垠的海洋,占地万亩,其中不光有故意豢养的凶猛野兽,还有抓捕来的一些异族战俘作为皇室宫廷的猎物,故而海州猎场实际上极其危险。

供皇室和随军士兵们居住的帐篷绵延数里,此次随行的狻猊卫多达一万,还有骁骑卫中的羽灵,千牛两卫共两千人进行贴身保护,几乎抽离了半个京城的防护力量,从当地抽调的地方军更是有三万之众,这些地方军虽然比不上帝国的九大铁军悍勇,但是因为长年与进犯边境的一些海中异族交战,不但是经验丰富,实力也是不弱。

而皇帝所在的议事大帐更是极大,虽然是传统的秋狩时节,但是朝政之事也不可荒废,虽然有诸位大臣坐镇朝中,三省六部自行运转,但一些非常重要的公文还需要他亲自审批,可是相比平日里的繁多朝政,却也算是一种休假了。

后宫嫔妃们所在的大帐就在帝帐的正后方,虽然母亲们互相之间多有勾心斗角,说不清的一堆龌蹉,但是年轻的皇子公主们却还是可以在这种难得的时候聚在一起,愉快地玩乐。

凉国的大皇子,乃是德妃所生,今年不过十岁,性子憨厚耿直,最为老实,爱好读书,常以儒家君子的规矩来要求自己,甚为江州的外公所喜。

二皇子则为苏皇后所生,年仅九岁,却是最为聪颖,但从生下来便气虚体弱,虽然进补了各种神物无数,但也只是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十分畏寒,并不能长时间运动。

三皇子为淑妃所生,刚刚七岁,性格跳脱,好习武,平日里在宫里也算小霸王一个,嚣张跋扈,时常殴打内侍,经常惹是生非,奈何其母颇受宠爱,母家父亲是柱国大将军,哥哥也在雍州任要职,家族势力庞大,所以倒是无人敢惹。

四皇子也是德妃所生,只比顾玄虚长一岁,机灵非常,喜欢跟着皇家的棋待诏,画师等人学习,这般风雅,倒是颇得皇帝喜爱。

而五皇子顾玄今年也已经五岁,但是其心智似乎未开,从娘胎里生下便懵懵懂懂的,连宗人府的学堂老师都说其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是著名的傻皇子,虽然其母深得圣恩,但是平日里明里暗里的也受到了不少的欺负,就连后宫的宫女们都爱嚼舌根骂他一句痴儿,偷偷捉弄他的人自然更多了,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有人悄悄地往他身上扎针,若不是丽妃疼爱儿子,每当顾玄离开久了就会去找寻,所以才能及时发现,不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之后倒是诛连了不少人,当众处死的便不下十人,但都是些普通的下人,幕后的主谋倒是一直没找到。

此时凉国的皇子公主们都围在皇帐的四周玩耍,周围都是林立的侍卫和跟着皇子公主们跑动,陪护的侍女,十分安全。

大皇子顾渊与四皇子顾海本就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再加上一个性子跳脱的三皇子,三人一起与姐姐妹妹们互相嬉闹追打玩耍得十分开心,秋狩季节,规矩也没那么多了,常年居住在深宫大院的皇子们公主们自然享受起了这难得的放松时间。

等到再过几年,都开了窍,彼此之间又该开始戒备,互相暗算了,哪能再享受这儿时的纯真,皇室的悲哀,莫过于此。

五皇子顾玄就蹲在边上,穿着劲装,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也不跟其他人玩,孤零零的,也没人管他。

就在这时,有一人倒是靠了过来。

“五弟。”

二皇子,亦是太子的顾苍,生得是眉清目秀,只是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此时刚刚入秋便披上了厚厚的狐裘,揣着暖手袋,紧靠着顾玄就这么在沙土地上坐了下来,当先打了个招呼。

而顾玄却似没听到一般,还在瞪着眼看着前方,双手耷拉在一边,像个石墩。

不过唯一能蹲在他旁边而他不跑开的,除了母亲,也就是这位二哥了。

“唉。”看着弟弟还是这个样子,太子顾苍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一个小大人似的轻轻地拍了拍顾玄的肩膀,马上又想要站起来。

而此时,却只见三皇子顾黎突然跑了过来,上前便是一把抓住了顾苍瘦弱的手臂,大笑道:“二哥,来陪我摔角如何?”

大皇子顾渊和老四顾海这时也从旁边快步跑了过来。

“三弟不可莽撞,二弟的身体不佳,你若是想要摔角,我倒是可以陪你练习。”顾渊赶紧开口道,他作为大哥,自然要调节几位兄弟间的感情,眼看顾黎想拉着从小就体弱多病的顾苍摔角,哪里能视若无睹。

“哼,大哥今年已有十岁,岂不是要欺负弟弟我?”三皇子顾黎撇嘴道,他才七岁,虽然习练了一些武艺,但他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哪里能静的下来每日认真练习,真要和年长自己三岁的哥哥摔角,还是有些害怕。

“这。。。。。。”顾渊虽然好读书,却不是聪慧之人,这一下倒是把他给问到了,嘴里赶紧道,“皇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皇兄,你若是真想摔角,何不找五弟试试?五弟的力气可大了。”老四顾海在旁边冷不丁地说道,看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长大了肯定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顾黎不屑地瞥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的傻子弟弟,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扫兴扫兴,还是大哥好啊,今年就能上马狩猎了,我等兄弟却是连骑马拿弓的资格都没有。”

二皇子顾苍被对方这么一番折腾,却也不生气,只是淡然地说道:“三弟何必心急,早晚都是有这个机会的,若是三弟实在寂寥,直接纠集家军前去狩猎即可,想来父皇也只会高兴而不会生气的,打到了猎物,呈送给父皇,岂不美哉?”

淑妃家本就是军方的势力,父亲官拜大将军,再加上凉国的武风盛行,豢养私军并不违法,非但如此,上一代的皇帝更是鼓励各家豢养私军,只是各个官职和世家可以拥有的军队都有十分严苛的规定,不过各家利益与各皇子都有所捆绑,秋狩这种长脸的时候,自然都派遣了不少的私军随行。

三皇子听到顾苍的话,眼睛陡然一亮,赶紧便转身离开,向着母亲的帐前跑去,皇子未大,这些私军自然还是得听从贵妃们的命令,三皇子今年不过七岁,想要策马纵横,自然需要得到母亲的准许才行。

顾苍看着眼前小孩儿的背影,嘴角扯了扯,缓步离开了。

“皇儿!”

远处的一个帷帐的帘子轻轻掀开,两个宫女扶着一位衣着淡雅的贵妇人走了出来,尽管穿着打扮并不华丽,却也难以掩盖女子天生的丽质,年岁不到三十,仍然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虽然已生有一子,身材却仍是妖娆,与母仪天下的苏皇后不同,这位丽妃的气质就如空谷幽兰,淡而不显却见之难忘,暗香扑鼻,方知艳压群芳。

听到了女人的呼唤,原本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跟石雕一样的五皇子顾玄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整个人突然从地上站起身,非常开心地小跑到了女子的身边,隔着衣裙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小腿,用力地蹭着,显然是十分的依赖。

“哎呀,我的皇儿气力又有长呢。”女子根本不管地上的泥土,弯下腰,伸手抚摸着儿子嫩滑的脸颊,忍不住笑道。

顾玄抬起头,脸上洋溢着笑容,就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咧开嘴,露出一口未张齐的乳牙。

“嘿嘿嘿,嘿嘿嘿。”

远处的二皇子顾苍回头遥看着这幸福的一幕,摇了摇头,却是直接向着皇帐走去,他的母亲苏皇后乃是后宫之主,皇帝离宫,她也必须在后宫主持大局,按律是不可随行的。

半个时辰之后,嘹亮的军号开始在营地的上空回响,三万地方军已经完全地扼守住了整个猎场的险要必经之地,保证安全的同时也让其中的猎物无法逃脱,一万狻猊卫,八千驻守原地,保护随行的后勤人员和各位妃子宫女以及侍从,太监等人。

两千骁骑卫和两千狻猊卫同行,陪护着凉国帝君,一齐朝着猎场深处而去。

与此同时,猎场沿海之地,三个全身长满了细密的,好似鱼一样的鳞片,只在要害处穿戴有一块块贴身铠甲的人形生物拿着全是宝石镶嵌其上的三叉戟和布满海藻的龟壳圆盾从海中匆匆地跑了上来,最前面一个‘人’体型最大,手里的武器和防具也比其他两个的华丽许多,他的手里搂抱着一个小女孩儿,神色极为的紧张,甚至不敢往后看,直接就带头往树林里钻了进去。

而在片刻之后,十多个穿着金黄色盔甲的男人也从海里慢慢地走了出来,这十多个大汉皆是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肌肉奋张,肩上能跑马,手比人家大腿都粗的汉子,具是手里拿着大刀,神色狰狞,满脸的杀气,额头上左右各有一个小角,领头的一人轻轻地在空气之中嗅了一下,伸手一指,其他人也不说话,全部默默地跟着他朝着其所指的方向快速追去。

第四章 秘药黑蛇

“咻!”

一只羽箭突然从斜刺里飞出,落在了地上,大半只箭身都没入了坚硬的土地之中,唯留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地颤动着,而就在上一瞬,一只矫健的梅花鹿在间不容发之际突然一个扭身,总算是躲过了这致命的一箭。

“汪!”

“汪!”

“汪!”

远处,凉国独有的一种猎犬的叫声此起彼伏,这种狗不大,但是肌肉极其凝实,骨骼坚硬耐痛,咬住猎物就不会松口,而且对主人十分忠心,听话,智力极高,因为背上独有的黑色斑纹似飞鸟一般而有个雅号叫鸦将军,十只可搏虎,二十只可撕熊,追猎搏杀,皆为上品,边军最喜欢豢养这种狗,嗅觉灵敏,擅长追踪,吃的也不多,是一等一的猎犬。

森林顶上,还有数只大鸟盘旋,那是专为此次秋狩供皇室所用而训练出来的猎鹰,此种猎鹰也不仅仅是用于秋狩时分,在战场之上也有大用,算是头等的哨兵。

身边十余轻骑在列,赫然便有那位曾经为丽妃站过岗的靖龙,周围数条鸦将军随行,头顶还有猎鹰巡逻,被保护在正中的那位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凉国现任国君顾懿今年三十有二,正值壮年,虽长于治国,未曾亲赴战场,而且这些年凉国也算是终于偃旗息鼓,没了上任国君那般疯狂向外扩张的势头,但是凉国皇室天生的血统传承便是这般,十分好战,也十分善战,少有身体孱弱之辈,这一箭之力就是到了军中起码也是陷阵猛将之列,所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凉国之悍勇,由上而下,可见一斑。

旁边还有两位到了年纪的皇子,一位是大皇子顾渊,一位则是二皇子,也就是太子顾苍,大皇子顾渊便是典型的凉国皇室中人,虽然平日里好读书,但是骑射的功夫并未落下,年仅十岁就已经可以上下马自如,腰配长刀,马负长弓箭囊,跟随父亲狩猎,这是第三次,已无生涩之意。

而太子顾苍虽然因为母亲的原因而备受宠爱,奈何身体从小积弱,往年都是在营地里进行训练,今年九岁方是第一次随行秋狩,配马也是天下闻名的神驹,唤为麒麟子,全身的毛发如火,流汗如血,喷气成烟,山岭河流,各处险地,都是如履平地,本是其六岁那年赏赐下来的一匹小马,对顾苍是异常的驯服,也就是麒麟子乃是天生异种,不然换做一般的凡马,这羸弱的苍太子可要多受不知道多少罪。

若是苏皇后跟着来了,只怕也不会让儿子随军秋狩,秋狩再重要,毕竟不如自己儿子的命重要,父母双方的想法,终归是不一样的。

顶上有猎鹰巡视四方,底下的鸦将军咆哮不断地寻着气味向前追去,十余骁骑卫随行,顾懿扬手一鞭落下,凉国西方幽州马场的特产神驹踏云追风马此刻脚下就好像真的踩着风一般,一跃而起,瞬间就超过了所有人当先向着森林的深处冲去。

作为一国之君,竟然身先士卒,其他的骁骑卫也都是感觉一股豪气上涌,陪着自家的君王加速前冲。

“驾!”

“驾!”

“驾!”

。。。。。。

皇帐营地里,五皇子顾玄此刻正待在营帐中吃着送上来的奶食,这些奶食可以增强体质,味道又十分甘甜,正是这位玄皇子所最爱的食物,此刻陪在母亲的身边,吃着奶食的玄皇子笑的无比开心。

“我的傻孩子呀。”玄皇子的生母丽妃看着脚边的儿子,无比宠溺地伸手抚摸着他的头。

旁边的一位侍女突然上前行礼道:“娘娘,这是家主给您的东西。”

丽妃看了一眼眼前的宫女,也未多言,直接伸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封信和一个木盒,她虽然出身平凡,性子善良,不喜宫斗,但是也非蠢人,自夜家主暗中派人前来几番接触之后,她也就顺势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她自然知道这本身也是自己丈夫的默许。

后宫之凶险如身处万人战场,她身为贵妃,居高位,更是凶险非常,其余的三位贵妃和皇后都是名门望族之后,母族的势力强横,她一个民女想要和儿子在这种残酷的地方活下去,并且活的很好,自然需要夜家这种大家族的支持,从此之后,整个永乐宫中,都由夜家出资换了一批听话的侍女,这位随身的侍女更是夜家主亲自挑选出来的机灵丫头,平日里也负责夜家和丽妃之间的直接联系。

丽妃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开始一字一行地默读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已经屏退了,也不担心有人看到。

半晌之后,她才欣喜地抬起头,然后迫不及待地伸手打开了那花纹奇异的小木盒,里面只有一颗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小药丸,静静地躺在绸缎面的底座上。

“此物乃是家主费尽心力寻来的灵丹,专治五皇子的这种病。。。。。。”

侍女上前介绍道,不忘给自家的主子邀功。

不料话还未说完,丽妃娘娘便把脸一板,怒道:“胡说,我儿才没病!”,只是声音到了最后不自觉地降了许多,显得像一个硬着脖子护崽的大鹅。

善良的丽妃唯一的禁脔便是自己这从小痴傻的儿子,之前又出了那等事,更是对这个儿子疼爱维护非常,哪里容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

这侍女也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啪啪就是两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跪下连叫奴婢该死,她聪慧便在如此,知道丽妃的性子善良,也清楚自己的真正的地位,果不其然刚自责了两句便被丽妃叫了起来,赶紧退了下去。

眼看所有的侍女们都已经退到了外面,丽妃这才轻轻地把蹲在地上玩乐的儿子给抱了起来,轻柔地放在了榻上:“皇儿,娘亲这里有颗很甜的糖你且吃了吧。”

她也不疑有他,一是她实在是想不到堂堂一位吏部尚书,朝廷大员,还有什么害自己这个傻儿子的理由,二是儿子这病这些年也成了她的心病,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能有希望治愈儿子的病,自然是要试一下的,更何况夜尚书在信里已经给她保证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玄皇子看了眼母亲手上的金属丹药,虽然看起来就不好吃,但他想也没想便一口含到了嘴巴里,然后转瞬间又给吐了出来。

丽妃未去看那颗据说千金难求的珍贵丹药,反而是一把抱过了儿子,满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了,皇儿。”

她就这一个孩子,是在深宫里唯一的希望,哪里能容许他有事呢?

玄皇子也不说话,只是吐出舌头,把小脸皱在了一起,露出难受的表情。

丽妃照顾了这傻儿子五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当下又把脸一板,从床榻上拾回丹药,放在手心上轻声道:“皇儿呀,这糖外面苦,但是里面可甜了,你且吃下去,不然娘亲可就要生气了!”

玄皇子虽然人痴傻自闭了些,但却是最为依赖自己母亲的,也不知道他是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虽然心里对眼前这圆圆的东西很是厌恶,但还是乖乖地接过丹药,然后一仰头咽了下去。

“好,我的皇儿可真是听话。”丽妃宠溺地把儿子抱在了怀里,在他的脸上使劲地磨蹭了两下这才从榻上放到了地上。

“好了,出去玩吧。”

这五皇子或许真是痴傻,母亲挥挥手让他玩,他便开心地跑了出去,也不懂打招呼什么的,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溜烟地便跑出了大帐。

小皇子这一路往外就跑到了营地的边缘,外面四周都是皇家的骁骑卫和狻猊卫在巡视,唯有此处没什么人看守,或许是换班了,也或许本就没人,但他也不出去,眼看四下无人,把手伸进嘴巴里,肚子一涨一缩,喉头微动,“哇”地一口就把刚才吃下去的丹药又给吐了出来。

这丹药的外壳似乎很是坚硬,在他胃里都待了好几分钟了,竟然连外层没有丝毫的变化。

小皇子愤愤地把丹药往地下一扔,然后便狠狠地一脚踩了过去,想要毁掉证据,孩子的心理单纯,只是害怕被母亲发现自己偷偷把这苦味的糖果吐了出来,,却未想到这一脚下去,那丹药一下子就陷进了土里,似乎毫发无损。

顾玄这小傻子顿时就来了兴致,左右看了看,从旁边吃力地搬起了一块大石头又给砸了过去,他虽然只有五岁,蛮力却是不小,这一砸,那丹药应声而碎,小皇子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刚想上去再补上一脚,却看那丹药的表层破损之后,碎裂成网状的外壳慢慢地塌落,一条黑色的小蛇一样的东西从里面慢慢地钻了出来。

小皇子歪着头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下意识地便抬脚踩了过去。

那小蛇似乎也很有灵性,眼见头顶一黑的同时,只把那小小的身子一扭,瞬间蹿了出去,顾玄一脚踩了个空,兴致上来,想也没想,当然,他一个傻子哪里想的到其他东西,直接便追了上去。

一步,两步,三步。。。。。。

小皇子的身影渐渐地就消失在了营地外。

第五章 鲛族公主

茂密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让眼前的小姑娘有些紧张。

她看起来大概五岁,身上穿着一层如水般律动的深蓝色轻纱,外露的藕臂莲腿如同西方昆仑山下刚刚凿出的羊脂玉般嫩白,身形就好像是最厉害的雕塑大师一刀刀削出来的一样完美无缺,又好像是一道惊鸿般柔若无骨,乌黑微卷的头发就是好像破晓时,海边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样散发着迷人的柔光,又好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醉人,有些微皱的眉毛就好像二月的柳叶,充满着朝气和春意。

她的眉心中间,有着一片六边形的宝蓝色鳞片,正下方,就是两颗好像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面仿佛有两片碧蓝的大海,深邃而迷人,平静而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小心控制着呼吸声的小嘴和翘鼻就好像是一副水墨丹青图,自然而且充满了艺术的美感,脖颈细长好像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凤凰,下颚美丽而白皙,她站在这里,简直就是大自然最珍贵的瑰宝,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倾国倾城四个字,在此刻用在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身上,竟然一点也不显得不合适,沉鱼落雁,似乎真的不只是一种形容与赞美。

人间如何能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因为她并非人族,而是是鲛人族的公主,沧海界有两块最主要的大陆,除此之外,还有比大陆广阔十倍的海洋,其中分布着无数的岛屿和种族,鲛人一族便是其中公认的王族,拥有掌控四海的力量,而作为鲛人一族最年轻也是最靓丽的公主,她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应该陪护在左右的侍卫们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尽管小女孩儿还在努力地保持着镇定,但是她毕竟此时还年幼,就这样抱着腿呆坐在原地,小小的身体尽力地瑟缩着,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远处的一块草丛突然抖动个不停,叶子片片落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接近,她吓得一下从地上跳起,满脸惊恐之色,想也不想,本能地便向着反方向跑去,尽管她的脚下没有任何的鞋履,但是泥土似乎也无法附着在她粉嫩的脚上。

她一边向前跑着一边不停地扭头往回看去,一个不留神,这位鲛族最小的公主脚下突然踢到了一截断木,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那一直追着自己过来的,抖动的草丛已经是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在护卫的帮助下,一路艰难地逃亡到了这里的小女孩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始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她放弃逃跑了,如果今天上天一定坚持要带走她,那便来吧。

只见远处的草丛抖动声突然间变得缓慢了,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缓缓分开两边的草丛,凉国五皇子顾玄歪着脑袋,慢慢地从中走了出来。

两个人都呆住了。

一位是四海共主,鲛人一族最小的公主,一位是人族南方最强大帝国的皇子,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视了起来,似乎都在惊讶于对方的出现,小公主从小便生活在海中,虽然自小便听过一些人族的传说,但是这毕竟还是第一次遇见,似乎跟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嘛。

呆呆傻傻的玄皇子却没管对方的身份和出现在这里的具体原因,他本就先天痴傻,现在又才五岁,哪里懂得其他,只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是那么的好看,完全被吸引住了,实在是不想动了,他想到这,竟然就这样蹲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也未想过再靠得近点。

被一个同龄人这样注视着,小公主也没有丝毫害羞的感觉,小孩子的思想十分的纯真,所谓思无邪也,却是这个道理。

“你是谁?”

她开口,如黄莺出谷,说着的是最纯正的人族语,但是对面的小皇子却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这位鲛人国的小公主也不想再搭理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小孩儿,她可还是在逃亡的路上呢,怎么能轻易停下?想到这,她起身又向前跑去,而地上的玄皇子呢,眼看着这朵世上最美的花儿要走,马上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一个小傻子嘛,哪里能想其他的东西,就是欲望也是最纯真的。

而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十来个头生双角,强壮得不成样子的大汉与凉帝顾懿的秋狩队伍正面相遇了,凉国秋狩场事关凉国皇族的安危,自然是防卫极其森严,两拨人相遇之前,头顶的猎鹰便已经传递出了危险的讯号,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三只百人骑兵队便已经从附近的驻地赶到了近前,人人身穿狰狞的狻猊甲胄,甚至连脸也遮住了,只剩下两只嗜血的眼睛和通气的孔露在外面,宛如人形凶兽,个个手持斩*马刀,两边箭筒里的箭矢更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皆淬剧毒,见血封喉。

帝国九军之一,皇城精锐,狻猊卫,人人皆有百人敌之姿。

“妖族?”

眼看着前方的异族大汉,凉帝顾懿随意地坐在战马上,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惊异或者戒备,他乃是凉国帝君,皇城里,无论多么强壮的巨兽,或是外表奇异的异人,都有些标本供研究,对面这种种族的尸体,他也见过,没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被团团包围住,但这十多个身穿金黄色铠甲的大汉却并未露出什么惊慌的表情,他们人人都是身高九尺有余,站在原地便和这些骑着马的人族一样高,宛如一个个巨人,为首的这大汉脸上的表情更是不屑,倒有一股子睥睨天下,谁能挡我的味道。

“人族,让本将军纠正你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们乃是海洋中最为高贵的龙族,黄金海岸上唯一的霸主!”他大力地拍了拍胸口,鼻子中突然喷出两股黄色的气流,一股莫名的气势就此散发开来,四周围着的马儿竟然止不住地后退,就连遇到狮虎都敢上前搏杀的鸦将军们嘴里都开始发出呜咽声而不断地后退。

这是动物看到天敌的本能反应。

眼看那些华而不实的人族骑士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身下的坐骑勉强停在原地,这十多个自称龙族的汉子都开始发出猖狂的嬉笑声,似乎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全军唯有皇帝顾懿和太子顾苍坐下的马没有后退,反而是从临时覆盖全身的重甲里露出了丝丝好战的眼神。

“真是笑话,朕才是真龙天子,尔等不过头上生了两个脓包,也敢妄称龙族?”凉帝顾懿丝毫不在乎对方那具有压迫性与力量感的体型和威压,反而嚣张地用马鞭指着对方,毫不客气地挑衅道,“宗人府的老师可有教到《山海异闻》这一本书?那里面可不都是些虚假的故事,而是真实存在的过去,孩子们,看好了,这些便是海上的异族,它们时常侵犯海州的边境,掠夺我国百姓食用,是我凉国的敌人,跟敌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数百把宝刀出鞘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包住头颅的狰狞铠甲下,是数百双燃烧着熊熊战火的双眼,没有畏惧,没有担心,只有无穷的战意,是哪怕身死也要向着对方挥刀的恐怖眼神,他们即是凉帝意志的体现!

被如此一只恐怖的骑兵队注视着,哪怕是向来自诩为海洋霸主的龙族也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憷。

“等等,人族的王,我们可以谈谈!”

人族的王竟然出现在这里,那四周的护卫必然不会少,他先前虽然态度极其嚣张,但并不是傻子,而且西大陆的法则对于他们有着极大的压制,此刻再是不愿意,也只能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先向对方服软。

“谈什么?”凉帝顾懿嘲弄地说道,“看你们盔甲上的蓝色血液,应该是追逐鲛族前来的吧,难道你的王没有告诉过你,随意出现在他人的领土上是非常挑衅的行为么?你不知道这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么?”

“人族,就算今天你把我们全部留在这里又能如何?我乃是黄金龙族的第五皇子,只要我们少一个人回去,你们人族就要拿一万人来陪葬!”

大汉愤怒地咆哮道,一股股黄色的气流散发而出,带着龙族至高无上的威势,席卷四周。

“咻!”

一只羽箭如雷霆降世般瞬间刺入了对方的盔甲缝隙之中,凉帝顾懿的面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你胆敢在一位王的面前,威胁他子民的性命,罪不可赦!”

“杀!”

一声声雄健的怒吼声响起,早已经退到了足够距离的狻猊卫在指挥使的命令下全体展开冲锋,重甲骑兵的战斗,距离最为重要。

“吼!”

一道如世上最凶猛的野兽的咆哮声响起,原地突然出现了一头体长超过三丈长的黄金色巨龙,羽翼张开,遮天蔽日,利爪踏下,泥土翻飞,双眼之中,满是尸山血海般的暴虐。

第六章 屠龙之战

沧海界西大陆南方最强悍的人族帝国,其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队伍在陆地上正面对决海洋上的绝对霸主,自称为龙族的十个大汉。

龙族的确是海洋之中个体实力甚至还要强过鲛族的皇族,鲛族之所以为四海共主,是因为其种族的天赋可以号令万千水族,用与生俱来的力量掌控海洋之力,然而这些鲛族人引以为傲的能力被他们的世仇,龙族全面压制,龙族不光光是肉体上远强于鲛族,而且他们的血脉可以完全无视鲛族的海洋魔法,因为他们自身也是海洋的宠儿,若不是海中受鲛族调遣的强横巨兽精怪繁多,只怕鲛族早已被他们的世仇灭族。

龙族之中,唯有最纯种的血脉后裔可以解放肉身,化而为龙,被称之为化龙种,强横无边,肉体的力量堪称是整个沧海界的巅峰,可以在海中与传说中的深海巨兽进行肉搏,但由龙族与其他种族交*配出来的,被称之为亚龙种的龙族,就只能以本来的面目对敌,虽然肉身比人族强横数倍,而且可以使用魔法,但受到西大陆的古老法则压制,并不会是这些人族最精锐骑兵的对手。

狻猊卫乃是帝国九军中的精锐重骑兵,铠甲和兵器都是为每位士兵进行量身打造,耗资巨大,力求完美地发挥每个士兵的战斗力,这种重骑兵在平原上进行冲锋,在足够的距离的加持下,冲撞之力甚至在数千斤左右,哪怕是身强力壮,皮肤角质层坚硬无比,甚至不惧怕普通兵器挥砍在身上的龙族都不敢直面其锋。

而这支龙族队伍中唯一的化龙种,龙族五皇子所化身的巨龙被数百狻猊卫团团包围,这些身经百战,经验十分丰富的人族骑兵们并不直接上前,只在远处以箭矢攻击,这些特质的穿甲箭头虽然只能够破开化龙种最表层的坚硬鳞甲,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但箭头上所蕴含的毒素却足以渗透进入化龙种的身体,蚁多都能咬死象,一大堆羽箭铺天盖地地落在身上,毒素从各处缓缓蔓延,时间拖得久了,就是以他化龙种的身体也承受不足。

此时便可以看出狻猊卫这支凉国最精锐的骑兵队伍的厉害之处了,一支军队最让人恐惧的地方绝不会是刀有多锋利,剑有多快,也不是士兵有多强壮,而是他们在进入状态之后,就宛如一个整体,包围圈随着里面这只顶级掠食者的进退时而扩大,时而缩小,但整个包围圈从未被破开过,进退有度,收放自如,一旦发现这只巨龙想往哪个方向突袭,另外一个方向的骑士就会马上上前骚扰,加大火力,如此配合之下,数百人就如一个整体,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要把这只沧海界的巨龙活活熬死在这里。

“混账!该死!该死啊!你们这些卑鄙的人族!有本事和我正面决斗!吼!”

无形的规则压迫之下,这只可怜的巨龙莫说动用魔法了,甚至根本无法飞天,巨大的羽翼此刻成了累赘,只能当做盾牌来护住身体,但是每当他想要向前冲或者向后退的时候,对方的骑兵队便随之移动,让他根本无法从中逃脱,身上那些中了箭的地方开始还没什么反应,但是慢慢的便能感觉到一阵阵的酸麻感觉,尤其是射中筋骨关节的地方,附近的整个一块肌肉都僵住了,再这些下去,定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一路追击过来,这里离海滨并不近,在失去飞行能力的情况下,他是想逃都逃不走了。

此刻,这位伟大的化龙种,只能发出愤怒却无力的咆哮,痛斥着人族的卑鄙,咒骂着这些恼人的骑士。

而另外一边的其他龙族士兵们,也就是亚龙种,被从另外一边的战场上切割开来,同样也被一位位骑兵们团团围住,而这边的战斗就更为简单了,这些亚龙种龙族大汉们也无非就是身子壮点,力量大一点,速度快一点,在无法动用他们的一些特殊能力的情况下,他们又能比这些精锐骑兵们强多少呢?

双方天生的差距已经被那无形的法则缩小到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了。

这些骄傲的龙族,黄金海岸的绝对霸主们,已经开始后悔起了自己的傲慢,他们甚至生出想要议和的可怜想法,可是与生俱来的,身为龙族的骄傲让他们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宁可死,不可以向卑贱的人族低头!

狻猊卫中,最前方的,自然是整支部队精锐中的精锐,各个都是全身甲覆盖,双手握着专门破阵的大枪,伏下身子,狠狠地朝着前方撞去,而对面的那些龙族大汉们根本无法闪躲,四周都是扎过来的大枪,能往哪里躲?只能是硬着头皮冲上去。

“嘭!”

当先的骑兵们被那巨大的撞击力直接给从马上炸飞了出去,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他们双臂的骨头便被从大枪上传来的巨力给震得尽碎,但这些最为悍勇的骑士们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里的大枪朝着敌人身上扎去。

被撞飞的骑士们转眼间就被后方的战友们给接住,层层传递之下,马上就有条不紊地把伤员给送到了安全地带,由专人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之后便直接往军帐的方向送,那里有着最好的军医。

第一波冲击,这些最前方的骑士们在一瞬间就出现了大量的死伤,这是因为双方实力本身的差距,也是无法填补的先天因素。

不过直面这些重骑兵冲锋的龙族大汉们也不好受,一个个的身上都被打出了巨大的豁口,大块的血肉被直接炸烂,要不是靠着龙族强横的生命力,只怕早已倒下了,血肉横飞,场面十分惨烈。

然而,这只是第一波。

不给对方喘息换气调整的机会,马上又是一队骑兵冲到,手中的斩马*刀狠狠落下。

“铛!”

一个狻猊卫胸前那被千锤百炼过的铠甲都被对方的怪力给打得凹了进去,鲜血瞬间从铠甲的缝隙中溢了出来,胸腹塌了一个大洞,显然是活不成了,但这位骑士临死前也发狠地把一把刀镶嵌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几乎将他的整个左肩给切下来。

“啊!”

如此惨状,哪怕是精锐的龙族战士们也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他们浑身伤痕累累,淡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不断冒出,那是亚龙种的血液,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可是此刻面对这些骑士们仿佛无穷无尽的冲锋,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远处,凉帝顾懿骑在战马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幕,然后转头朝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顾渊和顾苍道。

“据传说以妖血沐浴者,会继承妖族的一部分力量,也不知道真假,今日倒可以让将士们试试妖血浴,就是不知道这些妖族的肉好不好吃。”

两个孩子看着眼前的血腥一幕,目视着自家的重骑兵围杀着这些传说中的生物,再听着耳边父亲的话语,心中各有思量。

那血腥的场景让顾渊微微侧目,不敢多看,似乎是不忍,而顾苍则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好像很厉害,很嚣张的龙族大汉们一个个地倒下,听着耳边那不可思议的生物,黄金巨龙愤怒而惨烈的咆哮声,一个个狻猊卫被砸飞出去,生死不知,然而他的眼中却只有一丝淡淡的希冀和隐藏很深的兴奋感。

被这些精锐的人族骑士们包围,被无数淬毒的羽箭射到了身上,就是以他化龙种的强横肉身也扛不住了,但是一想到这次追杀的目标的重要性,这位黄金海岸的五皇子突然用龙语怒喝了一声。

“突围!突围!”

说着,他本来就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突然猛地又膨胀了一小圈,连那些外层的羽箭都被强健到了极致的肌肉给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巨大的爪子开始在地上奔跑,几下便撞飞了前来阻拦的狻猊卫,然后和残余的几个亚龙种汇合了。

带有浓烈史诗感的龙语被他无奈地吼出。

“恐鳞,我们一起送你突围,务必杀死那个鲛人族的女孩儿!这是命令!”

只见一个脸上布满了狰狞纹身的亚龙种大汉听到之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开始缓缓后撤,而其他龙族则开始不顾骑兵们的凶猛突刺,开始集合向着一个方向突围。

远处旁观的顾懿眼神一凝,朝着旁边的指挥使喝道:“看样子是要送人突围了,留个缺口,慢慢围杀,这里离海滨还远,他们逃不掉的。”

“是,陛下!”

指挥使赶紧领命,转身在马上开始挥舞令旗。

整个骑兵队看到高处的指挥使,迅速地执行命令,一个缺口被故意留出,整个骑兵队随之跟进,不给对方丝毫机会。

其他的龙族哪里看得到或者说看得懂人族的旗语,只见一个地方的防御力量突然变得薄弱了起来,还以为是对方的军队突然出现了失误,都是大喜,也顾不上和其他士兵硬拼了,赶紧便一齐朝着那个方向突围。

“杀!”

巨龙猛地发出一声怒吼,他堂堂化龙种,龙皇的直系血裔,龙族五皇子,整个黄金海岸的霸主,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区区羸弱的人族逼迫到这个地步,他愤怒地怒吼一声,刚想喷吐出灼烧一切的烈焰,却不料浑身的力量都聚集到了喉咙处,却怎么也出不来。

“该死的法则!”

第七章 极恶之源

茂密的林地之中,得益于狩场对于植被常年的维护,这位鲛人族的小公主整个人站起来才不过草丛高,根本就辨别不了四周的方向,心急如焚地乱跑了一圈,只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原地,四周都是差不多的参天大树,跑到哪儿似乎都是一样的场景,而那恐怖的巨龙怒吼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回荡着,自然是让她更加的恐惧和心焦。

任凭谁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迷路了也会由恐惧转为愤怒,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呢?

这样一来,后面的那个小跟屁虫更是越看越讨厌。

“喂!”

小公主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一转身,叉着腰喝了一声,倒是把后面一直默默跟着的小傻子顾玄给吓了一跳,他赶紧捏着手小心地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在原地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

“你到底是谁!”

鲛人族的小公主愤怒地质问道,也无怪她如此的激动,实在是被连环的追杀和这个外表看起来就呆呆傻傻的小子给弄崩溃了,更何况对方真傻假傻她现在都还没弄清楚。

顾玄睁大了眼睛,小心地看着对方,他也理解不了情绪这种东西,对方脸上那摆明的愤怒和焦虑他也不懂,只是知道对方好像不喜欢他靠近,只能怯生生地站在离对方不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当然,他也不会说话。

对于这样的傻子,小公主也只能无奈地转身道:“如果你听得懂的话,别再跟着我了!”

却没想到,她才刚刚抬起脚走了一步,后面的人便马上跟上来一步,听到脚步声的鲛国小公主猛地一回头,果不其然,那傻小子还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如果这是那些鲛族的侍卫大叔们也就算了,可这就是个没用的小傻子啊!

小公主柳眉倒竖,紧咬嘴唇,双手挥舞起来,仿佛飞蝶缭绕,划出了一道道美妙而神秘的轨迹,她头上那一片蕴含有无穷力量的鳞片更是开始轻轻闪动了起来,一股股诡异的力量开始汇聚。

然后,啪!

什么也没发生。

“怎,怎么会?”

她的眼神之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平日里她在海中的时候,那些冰冷的海水就好像是自身的一种延伸一样,随她指挥,哪怕是到了海中那些岛上的陆地,随手弄出一个个蕴含魔力的水球砸人,也是轻轻松松的,今天怎么就失败了?

肯定是因为太紧张了,毕竟我才五岁嘛,虽然天赋好,但还不熟练,再试一次!

鲛族小公主看着眼前那一脸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人族小孩,气的愤愤地一跺脚,再度挥舞起了藕臂,额头上的鳞片亮度也越来越高,看她的样子,显然是用尽了全力。

“砸死你!”

小公主恨恨地一指,顾玄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

半晌,什么也没发生。

“嘿嘿嘿!”

顾玄十分开心地拍起了手,他还以为对方终于肯陪他玩了,咧开嘴,发出了愉快的叫声,然而,这落在鲛人国的这位刁蛮小公主的耳朵里,无疑是一种嘲笑和奚落。

“走开!”

她突然上前一步,愤怒地一推顾玄,想要将对方推倒在地。

鲛人族的力量天生便比人族的更大,但是小公主全力的一推之下,顾玄却只是一个踉跄,他站稳了之后也不生气,毕竟是个傻子嘛,反而是错会了对方的意思,想要上前抱她。

“啊,走开!你这个肮脏的人族!”

小公主发出惊恐地大叫,她可不能忍受自己被一个低贱的人族抱住,她可是四海共主,鲛人族最美的一位小公主,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是海洋之心,是四海最美的珍珠,如何能被区区人族的孩子触碰?

而就在此时,一声饱含着惊喜和杀意的大叫突然传来。

“找到你了!”

那粗豪的声音,厚重的喘息声,还有挤进鼻子里的血腥气,小公主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来的人是谁。

她瞬间呆住了,然后惊恐地转过了头。

龙族的追兵过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浑身都是伤的纹身大汉从草丛中走了出来,他正是突围成功的恐鳞,不过莫说是其他协助的龙族,就是他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原本狰狞完美的甲胄基本上都被打碎了,只剩一些还勉强挂在身上,更多的甚至都被砸进了皮肉里,他也没力气抠出来了,随身携带的武器也没了,甚至连一只手都已经消失了,伤口处,淡金色的血液缓缓地滴落着,只是被他用体内的能量封住了大部分的伤口,下面一只腿也瘸了,整个膝盖被一股大力打得弯折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骨渣都露出来了,让人看着都疼,胸口处更是有两道狻猊卫特有的斩马*刀所造成的巨大豁口,深可见骨。

一路跑到了这里,他的生命力就是再强,此刻也快来到了尽头,不过,要对付一个鲛人族的小女孩儿,那也够了。

毕竟这里可是禁法之地啊。

“去死!”

他毫不犹豫,赶上来就是一拳落下,力量之大,甚至带起巨大的拳风。

“啊!”

小公主一身惊呼,似乎是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动,眼看就要丧生在大汉的拳头下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小傻子顾玄一把拉过了小公主,灵活地躲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恐鳞猛地摇了摇头,因为缺血过多,让他有些眩晕了,出手也慢了很多,不然对方哪里能逃得掉。

不行,一定要杀了她!不然这些牺牲都白费了!

“啊!”

顾玄喊了一声,从绑腿处抽出了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短匕,就地一滚,狠狠地刺入了对方那完好的腿骨上,这是顾懿在顾玄出生时送给儿子的礼物,不光好看,而且足够的锋利。

这一切都不过只是本能行为而已,他要真是个聪明孩子,反而没这个胆子上前动刀。

而被甩到了一边的鲛族小公主看着眼前的一幕,差点就吓晕了过去,眼看着那个人族的小子似乎是成功拖住了对方,赶紧起身就想要逃跑。

她才不管对方是否会出事,谁的命也不如她自己的命重要。

“滚!”

恐鳞愤怒地一巴掌拍在了顾玄的身上,一阵骨折声响起,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五岁孩子,被精锐的龙族战士带着恨意全力拍在了身上,叫都没叫一声便瞬间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狠狠地翻滚了几圈,眼看是活不了了。

恐鳞自己甚至都没去管身上还插着的那把匕首,直接就捡起脚下的一块朽木,朝着小公主逃跑的方向使劲一扔,后者顿时应声倒地。

在这片禁法之地,他龙族强悍身体的优点被其发挥到了极致,虽然面对人族重骑兵的人海战术被克制的死死的,但是面对一个鲛人族的小姑娘,只是一下,就打倒了对方。

恐鳞不敢耽搁,赶紧拖着废腿,艰难地朝着那边挪了过去。

成功了,我们成功地阻止了预言!

历史,将由我们。。。。。。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带着浓郁邪恶气息的黑色旋风突然凭空出现。

大汉的身上瞬间汗毛竖起,那是遇到了天敌的自然反应,无论是更强的化龙种,还是刚才被人族骑兵围困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种恐惧的感觉,甚至还未见到对方,只是感应到了气息,便知道是天敌来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过头,一只苍白的手就从他的心脏处穿了出来。

手如玉雕,带着丝丝黑气。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俊美的长发青年。

他浑身就好像是失血过多了一样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珠却是一种妖异的红色,其中仿佛藏着尸山血海,虽然是一副青年的面孔,身上却带着一股古老的气息,仿佛是从历史之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邪恶和堂皇浩大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萦绕一身。

他仿佛是世间一切罪与恶的源头,是一切正义的究极之敌。

感受到身体里残存的一丝丝生机都在随着那只手的刺入而被迅速吸走,恐鳞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极端恐惧和扭曲的表情。

他浑身颤抖着,嘴唇上下交*合,拼尽了全力,才终于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魔。。。。。。”

第八章 鲛族皇子

无力地趴在地上的鲛人族小公主脊背上挨了恐鳞那势大力沉的一击,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只是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个似乎是救了自己的模糊黑色身影,但她没看清对方那诡异的手段,也没听到那位龙族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喊出的那个音节。

青年缓缓地收回手,面色沉静,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举一动,都宛如一位真正的贵族,带着一股神秘的优雅,哪怕是以如此诡异的手段杀死了一位龙族的精锐战士,看他的样子,跟刚刚吃完一道大餐,没什么区别。

恐鳞此时已经完全地消失不见了,地面上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能剩下来,只有几块残破的盔甲碎片颓然地落到了地上,作为恐鳞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他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漠然地看了眼地面上的两个孩子之后,身子轻轻一转,如同来时一般,瞬间消失了。

片刻之后,附近的草丛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由远及近,马蹄踏地声徐徐传来,凉帝顾懿所率领的狻猊卫骑兵队终于也一路跟着擅长追踪的鸦将军赶来了这里。

“玄儿?”

顾懿的视力极好,远远地就看见了地上的一个小小的身影,顿时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赶紧翻身下马,大步地便朝着顾玄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

两个侍卫也翻身下马,护卫左右,拔出刀跟着顾懿一齐冲了过去,而其他的狻猊卫们赶紧四散开来,鸦将军也被放开继续到处搜查,防备着可能存在的袭击。

巡视了一圈,刚才那个强行突围逃走的大汉没有看到,但是看鸦将军们的反应,的确就是在这附近,若是不小心被他偷袭到了陛下,那自己等人是万死难辞其咎。

顾懿却没管这些,眼看地上的小孩子衣物跟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当下也顾不上是敌人的陷阱还是什么,赶紧就跑到了顾玄的面前,将他小心地从地上翻了过来,旁边的侍卫赶忙过来帮着查看伤势。

顾玄之前面对面生生地受了恐鳞全力的一巴掌,哪怕对方那时候已经是重伤垂死的状态了,但肩膀上的骨头还是全部被那一击给打得彻底碎裂了,甚至一部分都刺入了内腑之中,穿破了内脏,他的嘴角全是无意识地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彻底地昏迷了。

“这是怎么回事?玄儿怎么会在这里!”

顾懿大声地怒吼道,他不敢轻动手里的孩子,继续朝着身后吼道:“赶紧给朕把医师都带过来!”

对于丽妃,他已经心存愧疚,如今怎能让孩子出事呢?

听到皇帝的命令,当下便有两骑调转了马头,飞速地朝着后方而去。

另外一边,已经昏迷过去的,趴在地上的鲛人族小公主也被发现带了过来。

“还有鲛人?”

顾懿皱眉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沉声道,他从之前龙族身上的血液已经知道了应该是鲛,龙两族的争斗,只是没想到鲛族竟然还有个小姑娘。

就在凉帝顾懿皱眉沉思的时候,一股股的水汽突然弥漫开来,从海滨的方向,十多个人缓缓地冲林中穿出。

那额头上标志性的鳞片,是鲛人一族力量的源泉,领头的是个穿着蓝色华服,腰配宝剑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其额头的鳞片呈现出完美的形状,波光律动,带着丝丝古老神秘的气息。

青年的面容十分英俊,这似乎是鲛族的特质,不论男女,都非常的俊美,男子身材挺拔,手指上戴着一颗红宝石戒指,看起来华贵非凡,其他一些细微的配饰也在彰显男子身份的不一般。

他身后的鲛人族战士个个都穿着全身铠甲,手持重斧,踩着鲨鱼皮的靴子,显然是鲛族的真正精锐,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与四周凶悍的狻猊卫们相比不逞多让。

青年刚刚看到面前的场景,脸色一变,顿时惊叫道。

“妹妹!”

顾懿此刻也站起了身来,把顾玄交给了侍从带到了后方,冷静地拔出了宝剑,站在前方与青年面对面,沉声问道:“你们是鲛人?”

青年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迅速地扫视了一下眼前的情况,眼神之中倒是没有那位龙族皇子的嚣张跋扈之意,虽然此刻心急如焚,但还是耐着性子,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

“在下鲛人族的三皇子玉瑱,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顾懿拄着剑,淡然地说道:“朕乃凉国的帝君!”

身后的指挥使轻轻地挥挥手,自然有骑兵队伍上前,包围住了眼前的鲛人族。

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到了凉国的国土上,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只要国君一声令下,他们就敢朝对方亮剑,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与畏惧。

“嗯?”

鲛人们四下环顾,顿时大怒,他们乃是堂堂四海共主,沧海界的高贵鲛人,这些卑贱的人类怎么敢?

然而青年目睹了这一切,却不动怒,只是微微一惊就接着露出友好的笑容道:“凉国的帝君,您不必如此,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顾懿站在对方的正前方,毫不客气地道:“那你就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鲛族三皇子玉瑱也不动怒,而是认真耐心地解释道:“您手里的那个鲛人族女孩儿,是我最小的妹妹,她擅自闯入了陛下的领地,是她不懂事,我在此向您郑重地道歉,我们只是来接她回家的罢了,请您让我带妹妹回去,在下感激不尽。”

顾懿眉毛一挑,淡淡道。

“贵族的公主贸然闯入我国的地界,朕怀疑她窥探到了一些我们的大秘密,需要带回去审问一番,只要确定没问题,朕当亲自送她离开,绝不会为难她。”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敲诈,什么秘密,哪里说得清楚?

鲛人们也不傻,都开始喝骂了起来,在他们的眼里,对方只是低贱的人族,竟然还妄想扣押他们鲛族的公主,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这时,一个鲛族人突然走到了玉瑱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玉瑱朝着四周的人族卫士身上望去,眼神顿时一凝。

因为他看到了属于亚龙种的淡金色血液,甚至还有化龙种的黄金色血液,就那样点点滴滴地沾在那些战士的盔甲上。

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玉瑱吞了口唾沫,朝着身后的手下们呵斥道:“都给我闭嘴!”

然后手一挥。

数个宝箱突然出现在了地面上。

顾懿微微一惊,完全不知道这些宝箱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玉瑱沉着地上前一步,右手放在左胸上,用鲛族的方式施礼道。

“人族的王,这一点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这三箱,都是玉髓寒铁,算是谢礼。”

顾懿的眼瞳微微放大,这是只存在于海中的珍稀矿石,只需要加一点点便可以让一整块铠甲的坚硬程度提升三倍有余,三大箱的玉髓寒铁,足以让整个狻猊卫三万人的武器甲胄更新换代,这是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礼物,甚至可以说是太珍贵了。

鲛人一族作为沧海界的海洋霸主的时间太久了,海洋之中的资源也太丰富了,时间让鲛人族中所累积的财富达到了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地步,甚至连他这个凉国的君王也忍不住感叹,如此宝贵的玉髓寒铁,竟然只能作为对方口中的‘小礼物’。

对方又把‘谢礼’两个字的音节咬的很重,联系到对方刚才的异常举动,顾懿猜到对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杀那些龙族是因为对方的嚣张和不客气,但是龙族和鲛人族是沧海界的海洋真正的主人,同时得罪这两个种族的话,海州只怕要遭受大难,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不过凉国的王向来就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顾懿的眼神微微一凝,语气倒是缓和了几分。

“鲛人一族果然富庶啊,让朕是叹为观止,朕听闻海洋之中,资源是陆地的百倍,这。。。。。。”

玉瑱虽然不喜对方这种得寸进尺的性子,但妹妹的性命攸关,当下继续保证道:“若是陛下放回我的妹妹,我,鲛人族三皇子玉瑱可以代表鲛人一族与贵国建立一些合作的关系。”

顾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之前似乎有人在追杀贵族的人,朕的儿子都因此身受重伤,这笔账又怎么算?”

一个鲛人族的战士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拿起斧头,喝骂道。

“卑贱的人族,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他手持巨斧,浑身的铠甲看起来杀气凌然,然而刚说完这话,便被玉瑱喝骂道:“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回去了自己去寒洞领罚三年!”

那鲛人族强壮的战士浑身打个颤,想要开口求饶,却又不敢,只能是颓然地低下头闭嘴。

三皇子玉瑱转过头,微笑着继续道:“既然贵国皇子因为此事受伤,在下自然没有不理的道理,这是我鲛族的圣药,不光可以恢复伤势,更可以加强灵智,就是在我族中都是一等一的圣品。”

他小心地递出一个小翡翠瓶子,里面包着的,是一团深蓝色的液体,其中星星点点的,看起来美奂绝伦。

这东西一丢出去,就是玉瑱的脸上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这东西乃是真正的皇室贡品,他这位高权重的三皇子每三年也就才能分得这么一点,不过只要带回了妹妹,父亲的补偿只会更加丰富,怎么想都是赚的。

顾懿伸手接过了翡翠瓶子,什么恢复伤势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加强灵智,自己这儿子,最大的毛病不就是痴傻么?能解决自己和丽妃的心病自然是最好的,当下是满意至极。

“这个礼物朕收下了,放人!”

第九章 蛮不讲理

五皇子顾玄自秋狩回来之后已经昏迷了七日,其生母丽妃亦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七日,待得自己在这无情皇宫之中唯一的牵挂终于悠悠转醒,丽妃的神智都几乎已经模糊了。

永乐宫中,独属于五皇子顾玄的寝殿里,在大殿角落,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那位亲自坐镇过丽妃分娩场面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韩貂寺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化为了雕像,与四周的黑色融为一体,殿外,御前带刀侍卫靖龙扶着刀,安静地守在门口,一内一外,完美无缺,两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守卫于此,顾懿对这一对母子的关心已经展露无疑。

后宫危险,由不得他不谨慎。

床榻上安静躺了七天的顾玄的手指突然轻轻地动了两下,动作很细微,并且马上就停了下来,让一直守候在旁边的丽妃都以为是自己因为这些天太劳累而看错了,直到顾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张开嘴说话的时候,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是真的,床上的孩子真的醒了!

“娘亲。”

五皇子顾玄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持续了五年的大梦,从出生至今的五年人生就像是一团混沌,堆积在脑海之中,层层叠叠的,尽是迷雾,想要抽丝剥茧地去回忆,却也想不起太多,似乎往事都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但是好歹此刻自己的头脑一片清明,眼神之中,神采奕奕,全无之前痴傻时候的呆滞。

“玄儿!”

这个可怜的母亲开心地惊呼了一声,一下子倒在了床榻边上,整整七个日夜不眠不休地照顾孩子,此时因为太过兴奋,终于是晕了过去。

而远处的韩大总管虽然惊讶于传闻中痴傻的五皇子竟然突然开口说话,并且神色异常的好,但是常年在宫中办事,他自然知道有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该装作不知道,闭嘴,才能活的长久,活的好。

海滨狩场的那次相遇,有关鲛人一族的事情已经被凉帝下令三缄其口,再加上当时的目击者甚少,除了顾懿本人,也就是一些忠心的狻猊卫和骁骑卫侍从,故而甚少有人知道这位常年居住于永乐宫的五皇子从今天开始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国子监学宫,是位于皇宫旁边不远处的一处皇家建筑,是专供到了一定年龄,需要离开宗人府的皇家子弟学习,成长的地方。

皇室血脉毕竟不等同于庶民,更何况凉国虽然建国至今不过三代,但是真要追本溯源,血脉并非是土生土长于此的南方蛮夷,故而凉国自建国伊始,便展现出决然不同与此地以往历代王朝的风格,重视教育民生,军队纪律严明,百姓安居乐业,若非此地实属西大陆的最南方之地,与大陆最中心传闻之中的中庭想来差的也无非就是底蕴二字,再过百十年,或许这以往的南方蛮夷,便要成为人族文化中心也说不定。

由于此代的凉国皇帝顾懿的上位史实在是过于血腥残忍,导致并无其他顾姓王爷的子女传下,故而学宫也开始开放给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以及影响力巨大的世家子女。

世家大多持才傲物,世家子弟本都是‘家学’,上的是自家办的学堂,原本是看不起这些‘国学堂’的,奈何这国子监从建立之初,这大祭酒就是当时的皇帝陛下钦点的,享誉朝野的大文豪,各位教习先生也是从各地抽调出来的顶尖学士,代代传下来,再加上国子监的藏书楼有各种搜刮上来的孤本文籍,这些年世家子弟也开始主动来参与国子监的考试,以期望进入其中学习。

这就导致这学宫之中几乎就是一座小庙堂,学宫门口停着的,来自各位大臣府邸和铭刻着显耀家族徽章的马车按照尊卑秩序停得是井然有序,每到下课时分,完全就是京城之中的一道奇景,织席贩履之辈围坐一起,遥望远处的黄紫公卿,贵族子弟,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最大的莫过于此。

学宫按照年纪的不同共分为三班,分别由不同的讲郎教授传授不同的课程,比如大皇子与二皇子等已经是束发之年的孩子所在的班级教授的便已经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稍微小一点的三皇子则是刚才开始学习一些粗浅的圣人经义,四书五经的部分内容等等,而四皇子这样的年纪则是才刚刚开始学一些蒙童入学的典籍,如三字经,千字文等,原本五皇子顾玄也该与差不多同岁的四皇子一齐上学,只是之前因为天生痴傻,这才拉下了课业。

而今日,顾玄早早地便起了床,背上娘亲两年前便亲手做好了,并且这两年来每日都抹着泪细心擦拭的小书箱,笑着与母亲挥手告别,由夜家雇佣的的一位奴仆充当着马车夫赶着有永乐宫徽章的马车徐徐前往学宫。

此刻的天色不过蒙蒙亮,学宫的门口却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了,一些贩夫走卒都趁着这种机会小心地跑来向着这些达官显贵之后,或者是世家少爷们兜售食物,也没人会来驱赶他们,毕竟人总得吃饭不是,尤其是那些赶车的马车夫,都要在这里等上整整一天,自然需要食物充饥。

眼看着远处一辆陌生的马车缓缓行驶了过来,不少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好奇。

这是哪家的马车?

难道是某位新得势的大臣?不过最近没听说有谁升迁呀,再说能来此地上学的孩子,家里起码也得是一部侍郎这种等级,此等官员的升迁调配,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的,再说哪儿有自己悄悄上任,把孩子直接就丢过来的道理,难道是哪位世家的孩子?才刚至京城前来求学?那可得好好打好关系,毕竟能送孩子来这里上学的大世家可不可小觑啊,不光是朝中有人,地方上更是一霸,一些没靠山的侍郎的地位还比不上这些大世家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些让路!”

后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嚣张的怒斥,顾玄忍不住撩起马车的窗帘,向后望去,身后是一辆装饰精美,一看便十分不凡的宽大马车,由两匹幽州马场产的高头大马拉着,此时对方那紫色的帷帐里面钻出了一个小脑袋,看起来岁数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露出的上半身穿着幼*童的学士服,正朝着自己所乘的马车呵斥。

夜家的这位车夫也有自己的傲气,自己可是给皇子赶车的,而且他自认为学宫门前,对方也不敢怎么样,再说委屈自己可以,能委屈自家主子给人家让路吗?当下是充耳不闻对方的怒骂,仍然慢悠悠地往学宫门口驶去,而顾玄端坐在车中,也未多言。

双方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到了目的地,后方马车的那小孩儿还未等车停稳便急匆匆地跳了下来,吓得为他赶车的车夫赶紧去扶,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此时顾玄才刚刚从温暖的车厢里钻出,冷不防地被赶上来的那孩子给一拳打翻在了车头的木板上,而夜家的车夫本来正在把马车拴在附近的桩子上,这时候反应了过来,赶紧拦住那刁蛮的男孩儿,大声道。

“大胆,你是何人?敢打我家主子?”

谁料那男孩儿竟然毫不畏惧,不依不饶地冲了上来,抬手对着那车夫便打,口中还在怒骂着。

“哪来的狗腿子?许安,给我打!”

那为其赶车的也是个恶仆,就在这离皇宫不远处的学宫门口,竟然听了自家主子的话,真的冲上来就要打人。

当然,他也不傻,对方那小孩儿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也是不敢打的,但是同样作为赶车的夜家车夫就遭了秧了,冷不丁地被他一拳打在脸上,闷哼了一声就跌到了地上。

远处围观的人也不少,却没有一个来阻拦的,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盖因这冲动少年所乘的马车他们都认识,更知道这位爷到底是何人,故而才没人上前触这位的霉头。

而就在这骚乱的时刻,那叫许安的恶仆却被人一把扯过来摔在了地上,甚至就连那还在打人的少年都被人给一下抱了起来。

少年被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却犹自还在挣扎怒骂。

“谁敢拦我!混账!放开我,放开我!”

来的人却未惯着他,直接就是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少年的脸上,力道不大,但是声音却足够清脆。

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远处看热闹的那些人都噤若寒蝉,此时连低声交谈议论的勇气都没了。

那少年被人抱在怀里,还未看清楚面前的是谁,只是捂着自己被打的左脸不断哭泣挣扎。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连我父亲都不舍得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许安,快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此刻那被人摔在地上的恶仆也已经站起身来,听到自家公子被打的声音,下意识的赶紧就要扑上来。

主辱臣死,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然而来人的嘴里絮絮叨叨的,听声音也就八九岁,还十分稚嫩,但语气却好似一个深闺怨妇。

“学校门口,吵吵闹闹的,这么小个孩子,就整天想着杀人,长大了还得了?也得亏你是遇到了我才教育教育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要骂骂咧咧的,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本来在车上好好的,偏要把我吵下车,大冬天的,冻出毛病了你负责啊,你这熊孩子,这要在以前不给你腿打折了,你看,站一会儿都流鼻涕了,那谁,霜儿,霜儿,给我点纸巾,哎呀,就是手绢!”

第十章 以势压人

顾玄这时候才从车上爬了起来抬头看去,对方的样子他很有印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二哥,一出生便被册封为太子的凉国储君,苏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顾苍。

这位地位尊崇的二哥似乎是记忆里除了母亲以外唯一不嫌弃自己痴傻,反而是喜欢主动跟自己待在一起聊天的人,当然,就自己以前的那种情况,自然是对方一直说,而他不是发呆就是突然看到蝴蝶飞蛾之类的东西就跑开,惹得对方无奈叹气,想要追赶吧,这位二哥因为天生体弱多病,跑不了两步就要喘,然后就是在原地一阵咒骂的声音,不过很多这位二哥说过的一些内容他还依稀记得,多是一些他当时甚至是现在都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他说过一种可以在天上飞的‘鸡’,跑得比凉国最好的骏马还要快的车,而且那种车不用马拉,说是用什么油,其他更多的东西他也就没有什么映像了。

此时这位东宫太子爷披着一身上等的银狐貂裘,怀里还抱着块显眼的火红玉石,似乎是什么奇珍异宝,他就站在被一位宫廷侍卫打扮的人拦腰抱起的小孩子面前,不断地张口念叨着。

“你爷爷不就是那个,那个谁,幽州的柱国大将军吗,你至于这么蛮横吗,啊?我这堂堂太子都没你这么能作的,咋了?活腻歪了,想在国子监的门前杀人?别人是怎么惹你了?之前的书白读了?啊?”

直到听到“堂堂太子”四个字,那不断哭闹的小孩儿和那还准备动手的家仆都给吓得呆住了。

太子?那是多高的身份,那可是凉国未来的主人,更何况谁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多么得宠,谁不知道他外公有多少的门生故吏?

“你,你是太子?”

小孩儿蛮横无理的能耐全部都来源于他的身世,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是刁蛮,再是不讲道理,反正京城里也没有几个能比他家更厉害的,只要避开了那有限的几个人不去招惹,那他不管是做了什么,反正都有家里的大人出来给他擦屁股,但是现在遇到了一个比他的身世还厉害很多的人,他软的也比别人想象中的快,而他带来的那个恶仆更是被吓得瘫在了地上。

他刚才竟然还想冲上去打太子?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最为宠爱这位年轻的太子爷,想要当面得罪这位爷,换少年的爷爷,柱国大将军前来还差不多。

“那边那个,你们也过来,具体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说,警告你们啊,不准撒谎啊。”

顾苍抱着怀里的玉石静静地站在原地,两位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侍女围在两边,细心地为他拉起了一层厚厚的裘衣为他挡风,而旁边的侍卫也赶紧放下了这位柱国大将军的孙子,低着头侯在了一旁。

知道了这位的身份,再听到太子爷的呼唤,夜家的马车夫不敢怠慢,赶紧就扶着小公子顾玄小心地下了车,然后慢慢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嗯?”

待得看清了来的人之后,顾苍的眉毛一挑,一直懒懒散散的脸上没来由地涌起了一股怒气,反手就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站在原地的小孩儿的脸上,直把后者给打得一个踉跄,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又是狠狠地一脚把对方给踹翻在地,原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动弹的信安下意识的刚想站起,冷不丁的一把刀已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硬生生地又把他压了回去。

毕竟年纪大了对方好几岁,顾苍再是体弱,这两巴掌再加一脚就已经让一个孩子吃不消了,然而顾苍似乎还不解恨,仍然大声斥骂道。

“狗东西!欺负到我弟弟头上来了?”

也怪不得他如此生气,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对方还是自己那个天生痴傻,整天不是呆坐着就是追着蝴蝶跑的傻弟弟,对方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一个傻孩子,甚至对他拳打脚踢,这让他如何能不生气,更何况他对这个傻弟弟一直爱护有加,更是不能忍受对方的跋扈。

“霜儿,去大将军的府上,给我把他家管事的大人叫来。”

那小孩儿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十分痛苦,吃了如此大的亏,原本还一脸怨恨地盯着顾苍,却不料突然对上了顾苍那瞬间看过来的冰冷眼神,竟然下意识地回避开来。

“你,先带我弟弟回车上去,我等会儿便过来。”

夜家车夫哪里敢说话,赶紧点头应是,然后拉着顾玄便往回走。

事情闹得太大了,太子打了柱国大将军的孙子,似他这等车夫,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这边顾苍一直目送着两人回到了车上,这才转过头,俯视着跪在地上,被刀压着脖子,战战兢兢,一脸恐惧,六神无主的许安,不过九岁的病弱少年此刻就仿佛一位手握苍生性命的天神,那眼神之中的淡漠和冷酷,便是旁边从骁骑卫中特地挑选而出陪护的侍从都有些心惊。

“以下犯上,妄图,哦不对,没有妄图,直接殴打凉国皇子,按律如何?”

旁边的骁骑卫侍从赶紧回答道:“公子,以他的身份,按律,杖十即可。”

他低着头,抱拳回答得十分公正,并没有向着顾苍说话,其中原因,暂且不表。

年仅九岁的顾苍把玉石转交给旁边的另外一名侍女,然后转头朝着这位骁骑卫出身的侍从微笑道。

“哎,你这样说话就过分了,这么小个孩子,打十杖那不是要人家的命吗,柱国大将军为我大凉镇守边疆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的后人岂能如此对待?不过毕竟是殴打皇室,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如这样,主人有错,仆人代其罚,不过分吧?”

不过十杖而已,自己还受得住,最多就是躺半个月罢了,而且还能更拉近和小主人的感情,许安稍微地松了口气,却不料顾苍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瞬间如坠冰窖,这冬日能削肉剔骨的寒风,也没有他的这句话冷。

“这小子的身子,打十杖肯定死了,那换算过来,你代他去死,没问题吧?”

顾苍朝着许安笑嘻嘻地说道,看他的样子,仿佛说的不是要人命的大事,只不过是日常跟商贩讨价还价罢了。

“记得拖远点杀,学宫门口这么多人呢,影响不好,之后再把人头送到大将军的府上,庆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原来也是幽州军系的吧。”

这位原幽州军系出身的骁骑卫侍从背上冷汗直冒,几乎要湿透内衣,赶紧低下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缓缓地答应道:“是。。。。。。”

“嗯,很好,这块地毕竟还是姓顾的嘛,你说对不对?做人不能太嚣张嘛,我这也算给你的老上司管教一下孙子,你说对不对呀?庆之。”

这位从骁骑卫中抽调出来的贴身侍从抱拳单膝跪倒在地,低着头,哪敢接这种话,只能是闭口不言,行完礼便默默地站起身,然后拖着那已经吓得完全呆傻的信安往远处走。

据传太子顾苍的脾气一向很好,但是一般这样的人发起脾气来,更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好像那原本还一副嚣张跋扈的少年,此刻便已经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了,他固然嚣张跋扈,但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孩子,哪里见过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状况,更何况还是随便说两句话就要杀他许家的家仆?

而就在这时,那原本脸上只有一片死灰色的许安就好像突然看到了救星,脸上陡然绽放出了希望的光彩来,瞅着远处飞快驶来的一辆豪华马车,不顾一切地大声高喊了起来。

“三爷,三爷,救命,救命!”

幽州的兵马大将军,朝廷一等一的柱国公许尽忠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坐镇雍州,官拜正三品的雍州军指挥使,而他的女儿正是三皇子的生母,在后宫权势滔天的淑妃娘娘,说起来,眼前这孩子与三皇子顾黎其实是表兄弟的关系,娘家如此权势彪炳,三皇子自然与许家走得极近,也怪不得这信安看见了三皇子的车就跟看见了救星一样。

远处的马车上,一个红色的身影飞快地跳下了车,跑起来几步就跨到了眼前,三皇子顾黎作为凉帝顾懿的儿子,完全地继承了顾家的血脉,比之自己自小羸弱的二哥,顾黎被誉为习武奇才,根骨极好,才不过七岁的年纪,一般的成年人想要制住他都颇为困难。

眼看对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顾苍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一个做事冲动的小屁孩儿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三弟,走路别太快,小心跌跟头。”

顾苍开口提醒道。

顾黎大声质问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那宫中的侍卫为何抓住我家仆人不放?”

第十一章 何为兄弟

顾苍揣着手,神色淡然地看着眼前急匆匆跑过来的三弟,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

“你家的仆人?三弟,你要记住,你姓顾,可不姓许,他们是外人。”

远处那些原本还存着一副看热闹心思的其他家族或者大臣们的家仆之众此刻只恨自己多长了两只耳朵,这种话怎么听得?谁敢听得?

顾黎今年不过七岁,但喜欢跑动,长得极快,此时披着一身红色的裘衣争锋相对地站在顾苍的面前,从个头上看其实已经不比对方矮了,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二哥,他抬着下巴,眼神之中毫无尊重之意。

“他是我弟弟,这也算外人么?他的仆人,自然就是我家的仆人!”

顾黎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刚刚赶过来的侍从,很是不满地开口道:“还不快去把人带过来。”

说着,他自己也走向了柱国大将军的孙子许怀英的面前,想要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身边。

却未曾想,顾苍先一步跨到了顾黎的面前,挡住了他,然后沉声开口道。

“他要打的,是五弟,是我们的兄弟,他要打的,是姓顾的人,三弟,好好选,莫选岔了路!”

说到最后,顾苍的语气已经十分的沉重,生在帝王家,他早已有所预料,却未曾想到,从童年起大家便不再算是一家人了么?

然而顾黎根本就听不出对方语气的沉重,他此刻的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五弟?那个可怜的傻子?怀英打他?顾黎心里回荡着母亲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心里面对这所谓的二哥和老五厌恶至极,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了顾苍,轻蔑地开口道:“那个傻子可不算我的兄弟。”

被推开的顾苍心中哀叹一声,何其不幸,他举起怀里的印章,大声喊了起来。

“我以太子身份下令,柱国大将军府家臣许安公然袭击皇子,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即刻送去午门前斩首!从犯柱国大将军府许怀英,念在其龄尚幼,许家于国有功,特赦其罪,责令许家人带回好好管教!”

一听到要把自己带到午门斩首,许安已经是吓得下肢瘫软,屎尿齐出,此刻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抱着顾黎的腿,扬起脸,鼻涕眼泪在大冬天已经糊住了,大哭道:“三爷,救命,救命,我真不知道那是五爷啊!太子饶命啊!太子饶命啊!”

眼见对方是执意要杀自己想保的人,甚至还当众责罚自己的弟弟,顾黎涨红了脸,一股怒火从他的胸口升腾而起,他转身一下挡在了许安的面前,张开双臂怒斥道。

“不行,他不能杀!你要杀他先杀我!”

对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凉国三皇子,挡在许安的面前,就是这位想执行命令的骁骑卫营长也有些为难。

顾苍直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斥责道。

“父皇可不只是让你来护卫我,而是将你赐于我!连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你还算一个军人吗!滚过去给我把那个胆大包天的狗腿子抓过来!”

“我看谁敢!”

顾黎从小便喜欢舞刀弄剑,本是来上学,却也给自己偷偷弄了把佩剑,此刻一下子拔了出来,闪亮的剑锋指向对面,挡在许安的前方喝道。

这位二哥竟然如此的不给自己面子,让他实在是恼火,此刻既有愤怒和恨意,也有了一种骑虎难下之感了。

顾苍回头朝着学宫的方向大骂道:“学宫的人都死了吗?教习们给我滚出来,带三皇子进去上课!”

紧接着他又朝着这骁骑卫营长吼道:“还不给我缴了三皇子的剑,你要我送你也去天牢吗?”

前方马车里,听到声音的顾玄十分好奇地探出头,看着远处的那场争执,旁边的车夫忍不住转过头,轻声劝道:“少爷,别看了。”

今天本是五皇子第一天来学宫上课的好日子,谁曾想会弄成这样?但这又能怪到谁身上呢?许怀英的嚣张跋扈?太子的小题大做?三皇子的不知进退?

就在车夫胡思乱想的时候,这边事情却又出现了转机,大皇子顾渊与四皇子顾海也赶着车一齐到了,他们本就是一母所生,关系自然也是亲密无间,他们的母亲德妃何望舒来自于江州的世家豪门,在凉帝顾懿的登基路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登基之后德妃是第一位入宫的妃子,其势力可见一斑。

此时天已近大亮,因为顾海的赖床,两人乘着马车急匆匆地赶过来刚好就碰上了此事。

大皇子顾渊年纪最大,性格敦厚温和,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做事做人,表里如一,学宫的老师都盛赞其有君子之风,人缘极好。

此刻看到了双方的对峙,他也未问为何,赶紧便上来打圆场,他也未拦在两人的中间,而是直接就一把拉过了老三顾黎,对于这个性子温和,一向对大家都极好的大哥,顾黎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相比许怀英这种缺乏管教的,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长大的他却是懂礼数的,也没有挣扎,任由对方拉走了自己,但是仍不忘对那骁骑卫的侍从威胁道:“不准动他,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而顾苍只是侧过头吩咐起了另外一名侍女,让她去往了五皇子顾玄那边安抚一下。

“两位弟弟,我们一家人,何必如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二弟,你年长,你先说。”

顾苍对这个大哥的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他的语气十分淡然:“大哥来了正好,我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同室操戈的丑事,之前柱国大将军的孙子和他的仆人因为五弟的车挡住了他们便上前殴打五弟,我在后面看得清楚,这点你们辩驳不了,我想柱国大将军毕竟也是朝廷栋梁,这小子我也不能大惩,省的有人在背后嚼我们皇家的舌根,也省得有人暗地里找五弟的麻烦,但若是连他家的下人都不严惩,既无公道可言,也丢了皇家的面子,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本就是许怀英这边理亏,再加上顾苍的话,任是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尊卑之分极为重要,以下犯上,殴打皇子,本就是死罪。

“这。。。。。。”

顾渊知道了前因后果,眼见也无人上前反驳,再看几位当事人的反应,便知道肯定是真的,当下又是诧异地问道:“那三弟你这又是为何?”

老三顾黎这时候才总算是冷静下来,和许怀英背地里交流了一下,也知道事情确实是这边的不对,但是相比于母亲和自己本就瞧不起,甚至讨厌的傻子弟弟和这便宜哥哥,他显然是更亲近外公所在的许家这边,而且从心里讲,他也未曾觉得许怀英打了老五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用母亲的话来说,一个民妇生的傻子罢了,打了就打了,怎么了?而且母亲可是因为那件事一直讨厌丽妃,打了他的儿子,还能给母亲解气呢。

“怀英之前是赶着上课,而且也叫了老五的车子避开,是老五故意堵在怀英马车的前面,怀英以为对方故意跟他作对,一时气愤所以才上前打人而已,更何况老五不常出宫,怀英也没认出来,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却要他最亲的家仆的性命,你也太霸道了些吧。”

顾黎上前沉声辩解道。

而老四顾海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躲在自己亲哥哥的背后,满不在乎地开口道。

“哎,要打五弟是不对,但是怀英哥也是事先不知道嘛,更何况又能打得多严重?就这么算了吧,马上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等下迟到了先生又要打手心了,我们进去吧,哥,别管了。”

两边都是自己的弟弟,顾渊自己也很难办,就好像老四说的,事情其实很小,不过是一场小孩子间的闹剧,何苦搭上一条性命,还要引得兄弟之间不和呢?

他刚想要开口劝和,带着自己这几个不懂事的弟弟进去上课,自小体弱多病,性子却极好的二弟此次却无比坚决地开口道。

“事情我都已经跟你们说清楚了,我也不想再跟你们在这里搅稀泥,五弟不会说话,那他的公道我来帮他讨,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以太子的身份下令,柱国大将军府家臣许安公然袭击皇子,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即刻带入午门斩首,从犯柱国大将军府许怀英,念在其龄尚幼,许家于国有大功,特赦其罪,责令许家人带回好好管教!听明白了吗?”

第十二章 你我二人

顾苍就是生气,他气的是明明就是五弟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给打了,但是这些人就跟无视了这件事情的本质一样,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在他看来,对强者的包庇,就是对弱者的凌辱,你们不在乎五弟,甚至也不打算问他的想法,那好,那我来为他讨公道!

眼看二哥顾苍似乎是动了真火,顾黎仍然是毫不畏惧,他向前一步,直视对方,愤怒地斥责道。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太子就可以草菅人命?一言定人生死?”

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大皇子顾渊都皱起了眉头,他用只有身边的三位弟弟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二弟,没这个必要吧,让怀英带着他那家仆给五弟好好道歉就是了,柱国大将军府的爵位自开国起就是许家的,你也不想他们事后再找五弟的麻烦吧,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件小事,怀英还只是个孩子,何必如此?”

只是个孩子?

这一句话似乎是彻底地刺激到了顾苍的某个点,不过对眼前这几个尚未成年的弟兄们,他再是愤怒,也发不起火,只能是继续怒声道。

“五弟也还只是个孩子,宫中欺负他的人还少么?那些宫女,侍卫们背后偷偷取笑他,甚至还有人故意拿针扎他,出了宫难道还能给一个狗奴才殴打?先生未曾教给你们仁义道德?还是你们几个其实也从心里就看不起五弟,嫌弃他母族的出生?觉得他是个傻子,他不配跟我们为伍?”

几个孩子被这番诛心的言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却不料发泄了一番的顾苍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他摇摇头,无力地轻笑了一声,然后继续道:“不过就这样要一个人的命确实有些过了。”

“二十个板子免不了,我已通知许家的人来接这小孩回家,就这样吧,天也不早了,先生该催了。”

话一说完他便直接转身离去,丝毫没想给几位兄弟面子,帝王家哪有什么情谊可言,更何况他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位,这些兄弟,或者说他们的母亲们但凡有一点争帝的心,自然就会敌视他,现在说什么于之后都没用,这是根本利益的冲突,不过他也不会下作到接着这个机会暗算这几个小孩子,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好了。

顾苍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声,什么狗屁太子,什么狗屁世道。

那位骁骑卫的营长也趁势放开了许安,心里也是暗松了口气,这位公子发起火来实在是太过强势,自己不过只是一个皇室护卫,说白是给顾家看门的,又如何敢对三皇子出手?还好事情总算是过去了。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顾玄的车前,夜家的车夫根本不敢阻拦,只是低着头候在一边,而顾苍在旁边侍女的帮助下,慢腾腾地登上了马车。

来到车厢里坐定,顾玄静静地看着他,一如这五年的样子。

“五弟。”顾苍带着笑意,轻轻地摸着眼前这个傻弟弟的头,未曾想对方竟然突然开口说话了。

清脆而镇定的童音开口响起:“二哥。”

顾苍一脸惊讶之色:“你会说话?”

转瞬间他又自己释然了,傻子又不等于哑巴,估计是小脑发育不健全什么的,难不成这孩子瞒了大家好几年?也不可能呀,或许是丽妃授意?毕竟这对母子毫无靠山,对外装傻,好歹可以得个平安,否则难保不会被哪个毒妇记住,突然就死于非命,不过丽妃只是普通的民间女子,能有这心性?说不好说不好,也或者是刚刚学会也说不定,傻到五岁叫声‘二哥’也没什么嘛。

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但在现实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顾苍当下和煦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你应该是来上学的了,自秋狩回来,已经许久没见你了,五弟,你告诉二哥,刚才那许家的主仆二人有伤到你吗?”

顾玄的心中一片温暖,虽然腹部确实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但是五岁的孩子竟然撒下了人生的第一个谎:“没有的,二哥,我听说许家很厉害的,二哥何必得罪他们呀。”

鲛人族的灵药通了顾玄的七窍心了,小孩子固然感情不那么的复杂,但是看待事物,已经通透无比,再不是之前的傻孩子了。

顾苍挪了下位置,轻轻地坐在了顾玄的旁边,双手搭在怀中的玉石上面,低头思索了一阵,然后才开口道:“你是我的兄弟,且是凉国的皇子,许家再如何,也只是臣子,岂有以下犯上的道理,退一步说,许家的势力再大又如何,你我都是皇室,我外公官拜太傅,与他家又差不了多少,而且。。。。。。”

顾苍又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继续道。

“许家的老祖宗,是跟着我们顾氏一族打天下的开国功勋,由于功劳太大,得享世袭爵位,到今天已经是第四代了,这么多年了,幽州军一直握在许家的手里,谁能保证对方就一定不会生出异心呢?所以父亲才会把许家那小子扣在皇城,并且娶了老三的母亲,许家的二小姐,我借这个由头帮父亲敲打敲打许家,不管我闹得多大,第一,许家理亏,第二,我是太子,却是个孩子,哪怕最后事情到了很不好的地步,也可以小惩于我就让事情过去,否则我再是气愤那小子欺负你,也不可能直接下令处死一个大活人。”

顾苍解释的很清楚,顾玄就算有很多的细节不明白,但是服下了鲛族灵药之后,完全开启了灵智的他理解这些事情,却是非常简单的了,就算有不懂的,未来也一定会明白。

“谢谢二哥了。”顾玄点了点头,先向顾苍致谢。

顾苍也未避开,只是拉起顾苍的手,带着一股感叹的意味开口道:“活在这个时代,或许是你的不幸吧,记住,以后要小心许家,和老三,你母亲,顶的是许家二小姐一位好姐妹的位置,许家,老三,甚至那位淑妃,都注定不会给你一点好脸色,但愿二哥能护你周全吧。”

人心太复杂了,顾玄还无法彻底地理解,只能是把顾苍的嘱咐暗暗地记在了心中,然后跟着顾苍默默地往学宫而去。

“我会单独为你安排教习讲郎,如果能跟得上进度,就跟大家一起上课,结识这帮同龄人,对你有好处,但也不必勉强,许怀英那小子今天吃了亏,以他的性子,估计会明里暗里的欺负你,我每天下课与你一齐回宫,每天发生的事情你在路上可以讲给我听,记住了吗。”

顾玄抬起头,仰视着眼前的二哥,笑容极为的灿烂。

“好的,二哥!”

两人的前面,顾渊,顾海,顾黎三人同行,其余来上课的孩子们也全都到齐了。

朗朗读书声,很快地便从学宫里缓缓飘出,这座帝都里的贵族学院,在新的一天又开始焕发出她独有的生命力来。

建武五年冬,柱国大将军许尽忠突然上书卸任幽州总帅一职,退回京城养老,原本隶属于雍州军指挥使的长子许锦棠调往幽州,官职不变,五年之中,许锦棠官升两级,又两年后,原大将军许尽忠喜丧家中,许锦棠回京守孝三年后,继承大将军衔,回到幽州,统领幽州军。

第十三章 十三年过

从此之后,凉国的五皇子顾玄终于开始了在国子监之中的生活,每日早早的就要起床,在母亲慈爱目光的注视下乘着马车离开永乐宫,前往学宫,无论寒暑,从未缺席。

自从那日的事情之后,果然也正如二皇子顾苍所言,许怀英这小孩儿一直对顾玄怀恨在心,毕竟要想针对太子顾苍的话他区区一个大将军的孙子还不够格,只能是经常伙同其他人欺负顾玄,虽然不敢明面上的进行殴打,但是背地里偷偷扔掉他的书本,或是暗中使绊子,栽赃陷害等等小孩子的招数是数不胜数。

唯有一次因为破坏丽妃为自己儿子亲手做的小书箱的时候被顾玄发现,当时事情闹的极大,若不是旁人拦的快,礼部侍郎的儿子差点被他给活活打死,之后的一段时间许怀英等人还有所收敛,小孩子毕竟还是怕嘛,不过后来在外人的唆使下,这一帮人在许怀英的带领下又开始偷偷地欺负起了小顾玄,只是再未曾出现打人的事件。

顾玄虽然在服下了鲛族的灵药之后完全地开启了神智,但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也时常会不知所措,或是暗暗流泪,但是坚强的孩子从未给二哥顾苍亦或是母亲丽妃告过一次状,这也就导致许怀英等人更加的变本加厉。

而且老三顾黎也是根本不加掩饰的极其讨厌顾玄,按照顾苍透露出来的讯息,是因为顾玄母亲的丽妃之位,本是顾黎姨娘的位置,这也就导致了他的母亲淑妃恨极了丽妃母子,孩子小的时候是最容易被大人所影响的,更何况是自己最亲的母亲,顾黎每日听着母亲对那对母子的厌恶,自然而然的也会跟着讨厌丽妃和顾玄。

淑妃家,也就是许家在军中的势力太大,又有三皇子主动带头,顾玄这些年在国子监里自然过的极不好,这也就导致了他成熟的很早。

当年因为看到有人在偷偷破坏自己的小书箱,怒气累计到了顶点的顾玄终于忍不住与人打架,结果回来便看到母亲主动差人去给人道歉,顾玄就再没有因为被欺负而与人动粗了,小小的孩子心中只明白一个道理,宁可自己受委屈,也决不能让母亲难过。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一晃就是整整十三年,建武二十一年的冬天,五皇子顾玄已经十八岁了。

独属于丽妃一系的永乐宫一处普通的后院里,此地专门被人开辟为一处独立的演武场,说是演武场,也就是个小院子而已,堆放着一些锻炼用的器具,例如石墩等物,是顾玄平日里练习武艺的地方。

此时小院的场中,没有外人,只有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正在进行极快的搏斗,一位穿着白衣,一位穿着黑衣,黑白分明,自然看得更为清楚。

穿着白衣服的那人身形矫健,下盘极稳,显然是有着深厚的武学功底,腾挪之间,如龙行虎步,自有一股别样的威势。

这人的速度极快,力量也很大,每一下都带着一道破空之声,打在对方的身上,都有着一声声闷响,他不拘泥于招式,每一下出击,或掌刀,或冲拳,或双指并拢刺出,招式变幻,让人目不暇接。

反观黑衣人,则宛如一面盾牌,进退有度,招式简单质朴,却带着一股战场的杀伐之气,用的也基本上都是简单的拳招,但往往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黑衣人多是在进行防守闪避,似乎是忌惮对方的力量,所以甚少与对方硬碰硬,但也明显处于了下风。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在这小院子里斗的酣畅淋漓,拳脚相交,发出的声音都能把院子门口候着的下人给吓到,暗赞一声自家公子的厉害。

就这样两人一下就过了十多招,那白衣人突然伸出一手强行架住了对方的攻势,抓住机会,一拳就由下而上朝着黑衣人的下巴处冲去,用的是武学之中的‘炮拳’,却又夹杂着一些其他的东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威力似乎更加不凡。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之下,化拳为掌,赶紧退回防守,同时脖子猛地往后一缩,想要躲避对方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而就在这时那白衣人竟然再次变招,借着这一拳的冲势,把拳头收了回来,竟然侧身一个肩撞,如共工怒顶不周山,那气力之大,直撞得黑衣人差点跌了出去,迅速后退了几步这才能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五公子,我输了!”

黑衣人赶紧叫停,摸了摸刚才被撞到的胸口处,虽然已经及时地用双肘挡了对方一下,但是扛不住对方的大力,还是在隐隐作痛,若是对方刚才趁着自己下盘不稳的情况下乘胜追击,肯定是自己败了,故而黑衣人也未矫情,赶紧认输了。

停下了身形的黑衣人留着一圈口字型的漂亮胡子,长着一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面容刚毅,双目之中,有一股沧桑忧郁之意,其身材高大,却有些消瘦,显得像个竹竿子,一晃过去了十三年,似乎比正常的年龄更加苍老些,正是当年的那位骁骑卫靖龙。

而白衣青年有着一副因为常年习武而练就的腱子肉,一身白衣穿在身上就显得十分匀称,带着一股健美的气息,他的面目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血统,显得十分英俊,双目如电,如此阳刚英气的青年,真是让人见之难忘,此人正是已经十八岁的顾玄。

顾玄这些年痴迷于习武,凭借着自己五皇子的身份,倒是寻遍了京城中的各种高手练习武艺,再加上还有靖龙等骁骑卫来给他喂招,如今年不过十八,武功却已经极强了。

“靖龙叔,没有受伤吧。”

顾玄上前一步,扶住对方的肩膀,十分关切地问道。

自从他有一次趁着自己父皇前来永乐宫的时候请求要练习武艺之后,顾懿就钦点了靖龙来进行教授,这十多年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跟着靖龙学习,两人的关系是亦师亦友,非比寻常,眼看对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被自己撞到的地方,顾玄赶紧开口询问。

他的气力增长的极快,或许是因为鲛族的那份灵药的关系,也或许是他本就是天赋异禀的人,总之不管什么原因,他的身体素质,却是远强于常人,这也就导致他一招一式不说精妙不精妙,力量倒是极大,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也是为何他年不过十八,很多武道大师便已经斗不过他的原因了。

听到五皇子关切的询问,靖龙赶紧摆了摆手,笑道:“五公子进步神速,在下已经不是对手了。”

也只有身在这永乐宫中,面对着靖龙这样亦师亦友的角色,顾玄才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是二哥新教我的一招,此外二哥还教了我不少的训练方法,我试了下,竟然比那些武馆里的方法更为有效呢,等下便与靖龙叔讨论讨论。”

二公子啊,听到这个名字,靖龙都只能感叹一声,他身处皇宫重地,自然更清楚这位二公子这些年来展现的能力,只是想不到自小就身体羸弱的二公子竟然在武术方面都有研究,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全才了。

两人面对面围着院子里的一处石桌坐下,顾玄站起身亲自为两人一人倒了一大杯解渴的茶水,此时已是冬日了,京城的天气寒冷,就是靖龙都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御寒的外衣,刚刚出了些汗的顾玄竟然就好像没事人似的,还穿着对打的单衣,红光满面,未见丝毫的不适。

靖龙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开口道:“我已经把所有能教给公子的都传授了,公子待我如此之好,靖龙也不敢藏私,不过我观公子这些年四处寻访名师学艺,今天就算是在下多嘴一句,武学总归不是大道,能在强身健体的基础上,有自保之力也就够了,学武再厉害也不过能力敌数十人罢了,公子切莫如此的痴迷。”

顾玄耸了耸肩,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是一点爱好罢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不学武,自己又能干嘛呢?

说完了这一番话,靖龙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辑礼道:“五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

顾玄赶紧挽留道:“靖龙叔,不再坐会儿么?骁骑卫也。。。。。。”

话还未说完,院子的门口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通报。

“五爷!夜大人求见!”

顾玄和靖龙对视一眼,靖龙竟然罕见的笑了笑:“五公子,那在下就不打搅了,夜尚书来访,必有急事,不可轻慢。”

吏部尚书夜知槐又来了,这些年他偷偷来了不知道多少次,顾玄也的确得谢他,若没有他,永乐宫绝不会有现在这般还算不错的光景,但是此人在自己的童年就常常明里暗里地给自己提一些夺嫡争权的事情,这让从傻子变成早慧的顾玄十分反感。

但是就像靖龙说的,一部尚书,不可轻慢,顾玄点了点头,总算没有阻止靖龙离开,而是也跟着走出了院子,朝着下人吩咐道。

“我还要洗浴,就请夜尚书先等候一二吧。”

第十四章 敢争与否

先快步去了主殿在与母亲请过安之后,顾玄又在下人的服侍下简单地进行了梳洗,最后才到了会客室,而此时的夜知槐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晃十三年,夜家主脸上的苍老之色更甚,两鬓之间,已经是白发丛生,人也消瘦了许多,再不复当年京城美男子的形象了。

待到顾玄屏退走了下人,夜知愧这才起身辑礼道:“公子。”

对于这位不知道为何一直以来对自己这边鼎力支持的朝中实权大臣,顾玄却提不起丝毫的好感来,小时候那枚诡异丹药的事情在他服下蛟族灵药完全地开启了神智之后就已经完整地回忆了起来,这个表面上貌似凉国重臣的夜知槐似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一定不小,这十多年来顾玄对这位是防备至深,但也从未与人言。

这种事说了外人不信,当事人也不会认,还说什么呢?自己明白,保持警惕即可,还好这么些年,倒也未曾发觉这人还有不轨的行为。

“尚书大人。”顾玄面带亲切的笑容,诚意满满地准备鞠躬行礼,对面的夜知槐赶紧起身扶住了顾玄,脸上的表情诚惶诚恐,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公子不可,尊卑有别,公子乃是帝国皇室,岂可对在下行礼?”

顾玄手上不动神色地暗暗用力,轻轻地甩开了夜知槐的手,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谈笑道:“私人地方,不谈身份,况且我这皇子在宫中的地位尚书大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弦外之音不可再语,顾玄半真半假的,面带苦涩之意地微微摇了摇头,小饮了一口桌上刚从内务府领到的今年才从江州进献的贡茶,对面的夜知槐神色微动,却装作一副无意的样子开口问道。

“公子现已年满十八,按例已可以离宫建府,公子接下来可有打算?”

顾玄面露难色道:“尚书大人岂是在取笑我?就算不是在京城里建府,就是城外买地建府的花费都在万两上下,更别说还要雇佣大量仆人,我哪儿有那个钱。”

世人皆知五皇子的生母丽妃出身于普通的民间,是后宫中鲜有的毫无背景的妃子,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除开苏皇后和另外三名贵妃,便是一些宫廷中的普通嫔妃,贵人背后也起码站着一地知府等级的官员或者世家,毕竟若是银子递不够,是连进宫参选,被皇帝面对面挑中的资格都没有的,然而丽妃一脉便处于这种独特的尴尬境地之中,若非苏皇后顾忌后宫颜面多有接济,这勾心斗角的后宫战场只怕早就吞噬了母子二人了。

凉国的皇子按律年满十八即可在外建府自立,不过一切都是自费,皇室不会出一分钱,也不会出一个人,换句话说,这一切都得靠皇子自己的本事和母族的势力,不然是别无他法,皇室又不是善堂,就算天子再独宠一人,都不会坏了规矩,更何况这些年顾懿来永乐宫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顾玄在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之后,还不忘顺嘴调侃了夜知槐一句。

“夜尚书难不成想支援我建府自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算是尚书大人您,每年的俸禄也不过就是八百两罢了,难道吏部的油水就那么肥么,那我倒要恳求父皇派我前往吏部任职了。”

哪怕明知只是对方的调侃之语,夜知槐这种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也赶紧俯身跪倒,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以认真却又不刻板的语气解释道:“公子就别说笑了,若是吏部真有油水,下官也不至于整个府邸就那几个仆人服侍了。”

随便调笑了对方一下,眼看对方竟然直接拜倒,顾玄赶紧上前扶起夜知槐,笑道:“尚书大人何必如此,不过是你我二人私下闲聊调侃而已,何必如此当真,况且大人乃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员,我尚无官身,大人岂可对我行此礼?岂非是折煞在下?”

尽管心里本能地厌恶对方,但是顾玄在服下了蛟族灵药之后,心智极为早熟,如何对付这种官场的老人早有经验,说话进退得有度。

“公子自小在这宫中长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想必也是感触颇深,恕在下直言,以公子的出身,若不抓紧机会,恐怕日后难有公子的容身之地啊。”

听得对方突然而来的警告,顾玄眉头微皱,对方乃是朝廷大员,私底下对他一个众皇子里最废物的老五说话直接了一点并无不可,但以对方的身份,到了他几位哥哥的面前也是需要厚待的大佬,不敢逞自己的皇子威风,吏部尚书这四个字的重量,足以在京城压死绝大部分的势力。

顾玄沉声道:“夜大人何意,不如直言,玄自幼便知若无夜家的鼎力支持,只怕日子还不如如今,对于夜大人,玄一直存有感激之心,你我二人,便不必再客套试探下去了。”

夜知槐站起身,先告罪了一声,然后才直视顾玄的双眼,开口道:“自陛下上位以来,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我凉国的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边关捷报频传,粮仓丰满,军士雄健,然而从去年以来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虽有御医每日调养,调集各地的灵药进补,仍不见好转,现在各位皇子的年纪渐长,亦各自建府自立,豢养门客,这些想必公子也是看在眼中的,难道公子自己对于那个位置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顾玄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石质的桌面竟然被其活生生地拍出了一个浅浅的掌印,就连夜知槐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一抖,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大胆夜知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此等诛心之言若是传了出去,区区一个吏部尚书。”顾玄伸出一根手指,在夜知槐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才冷声道。“扛不起的。”

想不到夜知槐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敬小慎微地拜倒告罪,反而继续劝说道:“公子,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室都不会允许朝中大臣与皇子进行直接的接触站队,皇位更替是天子的家事,禁脔,唯我凉国除外,我凉国至今已过三代,却丝毫未见堕落之象,反而国力蒸蒸日上,为何?盖因先帝和当今的陛下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胜利者,公子您的父亲,我凉国的现任帝君,文治武功注定名留青史,但当年陛下的弟兄多达十一个,然而你可见我凉国现今有一个王爷存在?”

“莫管这其中经过了多少的阴谋诡计,腥风血雨,也莫管其中有多少肮脏的交易,历史已经向大家证明了,软弱无能之人可以为人臣,却决不可为帝王,那与国无益,况且从公子幼年至今,在下到这永乐宫共计两百三十一次,公子认为陛下就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公子未曾猜测这乃是陛下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事?”

“住口!”顾玄突然猛地一挥手,夜知槐滔滔不绝的讲述戛然而止。

这是夜知槐头一次在这位好脾气的公子脸上看到如此愤怒的表情。

然而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圣族使者的话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他的耳边回响,十六年来他借着顾懿陛下想要关照顾玄母子的意思从而大胆上言接近永乐宫一系,默默地帮助他们二人的十八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这也是他们夜家努力了三代的目标,这么一点小事岂能吓退他,故而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公子,你我不是繁华盛世里的无知平民,我们是身处黑暗森林里的野兽,公子想在这座森林里吃素,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皇权纷争就是一个大漩涡,你我都已经来不及退出去了,公子!”

顾玄无力地背靠在椅子上,十八岁的少年的脑海里,满是五岁那年与鲛人国小公主相遇的场景,他看着天花板,无意识地开口轻轻念道:“那天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一直当一个傻子会比较好,母亲之前在宫里过得也算不错对不对,毕竟没人会忌惮一个傻子五皇子,更不会有人会忌惮一个单纯又没靠山的贵妃,也没人敢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对母亲不利,想要踩着她上位,那些不甘和嫉妒都只能被埋起来,而且苏皇后对母亲也很好,她会光明正大地来永乐宫跟母亲聊天谈心,父皇偶尔也会来看看母亲。。。。。。”

夜知槐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带着一丝喜意开口道:“诚如公子所言,就算公子自己不在乎帝位,难道就不为丽妃娘娘想一想吗?”

顾玄转头认真地问道:“你说我跟着二哥混如何,二哥一向待我不错,而且父皇立二哥太子之位至今,二哥又这么厉害,想来将来也该是二哥上位,我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弟弟,总不会连我也容不下吧?又或者是我自污名声,如何?夜尚书,您看哪一条更好?”

第十五章 术法失效

听着顾玄的话,夜知槐沉着脸道:“公子莫要再说笑了。”

顾玄反驳道:“说笑?倒是夜尚书,我父皇当年夺嫡之时为何夜尚书未曾帮助,反而到了现在,如此看重我这位最无权势又无背景的五皇子,夜尚书又有什么目的呢?玄很感兴趣。”

夜知槐下意识的心里一惊,知道是自己逼的有些急了,但是他怎么也不会说出圣族任务的事情,只能是继续拱手道:“公子的父亲需要公子有一个助力,我亦有我的私心,并且其余有能力,胆识参与夺嫡的皇子都有各自的母族作为靠山,唯有公子孤苦无依,公子需要我,我也需要公子,商人逐利,我们这些人与商人并无不同。”

“那夜尚书可当的上是沧海界的第一商人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尚书第一次与我母亲接触的时候,我还未满月吧。”顾玄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夜知槐的双目,他仍觉得夜知槐的目的并不单纯,他虽对帝位毫无兴趣,但却对夜知槐的秘密十分好奇,那枚丹药里的黑色虫子到底是什么,记忆里的那种邪恶的气息,让他感到本能的厌恶。

夜知槐直起身,坦然地迎着顾玄审视的目光,他纵横官场三十年,岂会被一个少年郎就轻易地吓到。

“我别无选择,公子也一样,公子所说的第一个办法,可称之为押宝,京城各大赌场的赌徒最喜这种玩法,倾家荡产者,十之八九,然而他们赌的也不过就是钱罢了,但公子要赌的话,那赌的就是命了,况且公子就能担保二皇子一定能赢吗?如果输了呢?公子可曾想过后果?至于第二种办法,纵观古今历史,不少聪明人都用过此法韬光养晦,最后登得帝位或是安稳度过一生的并不在少数,不过此法对于公子而言却并不适合。”

这下顾玄倒是有些好奇了,忍不住问道:“为何?”

夜知槐指向自己,大笑道:“因为我已经在此了,我夜知槐乃是吏部尚书,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员,更因为陛下不是那些昏庸无能之辈,陛下要你去争,你就只能争,那个做公子陪练的靖龙,本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原是幽州军战功彪炳的将军,这些都是别人看在眼里的,公子你躲不掉的,公子你管得住自己的心,难道也管得住别人的心?公子难道不想想若是其他人上位会如何对待公子母子两人吗?”

夜知槐这次倒是没有逾越彻底点出当年的那桩旧案,但是想来顾玄自己也能联想到。

“夜尚书倒是有副好嘴皮,不过今天你来应该不是父皇的意思吧,不然你何必说这么多呢,父皇一句话,我就不得不就范,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皇子,不争也未必就会死,争个什么劲呢?”顾玄不待对方如何解释,就直接就向外走去,“夜尚书还是请回吧,今日练拳太久,我有些乏了。”

夜知槐沉着脸待在会客厅,并没有立即也起身离开,他双眼之中满是阴霾,看着顾玄缓步走出去的背影,这位五皇子似乎对帝位毫无兴趣,但是圣族的命令无可违抗,更何况就像他自己说的,其他皇子身后站着的不是柱国大将军,就是庞大世家,他虽然贵为吏部尚书,但是在朝中既无门生徒众,也未有交情甚好的同乡知己,夜家虽然三代从政,但实际上他就是孤身一人,吏部尚书这四个字让他可以在任意一方势力都得到足够的重视,但是他却完全没机会去控制对方,这样也就完成不了圣族交代的任务了。

“五皇子,得罪了。”夜知槐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人性的木偶,大小不过寸余罢了,却是精工细雕,与顾玄的模样竟然没有分毫的相差,甚至连神态都雕刻的一模一样,他握着木偶,暗暗使劲,一股朦胧的灰色雾气就好像是活物一样地从夜知槐的袖口钻出,徐徐地缠绕在了那个人偶上。

夜知槐把木偶小心地塞入袖中之后,这才赶紧开口喊道:“公子留步!”

顾玄此时还未走远,一听到夜知槐的呼唤,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大人是不记得出皇宫的门了么?出了永乐宫问问宫女便是,不行就再问问车夫好了。”

眼看对方渐行渐远,夜知槐直接呆在了原地,什么情况?失败了?

怎么会?这是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他知道那所谓圣族的一些底细,那是与他们这些凡人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种族,对于圣族控制人的一些手段,他夜家三代为奴,更是深有体会,这怎么会失败?

难道是那颗丹药出了问题?不可能啊,那可是圣族使者亲自送过来的丹药,不可能有问题啊。

难道是五皇子未曾服用?那更加不可能了,五皇子幼年痴傻的事情人尽皆知,当年完全就是宫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也亲眼见过,都五岁了还不会与人交流,吃饭甚至都学不会用筷子的孩子,说是痴傻都是抬举了他,那年秋狩之后,顾玄昏睡了整整七天,然后便一跃成了国子监的老师都会夸赞的聪明孩子,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对方食用了自己给的那枚丹药?

那为何会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

夜知槐袖中的那股灰色雾气缓缓地游回了他的身体之中,他按着手臂,细细地思索着,圣族中人,似乎不能在人族之地滞留过久,甚至是不能随意地使用术法,这都是他们三代人摸索出来的一些信息,而且人族的皇城和一些人口众多的地方更是对方的禁地,每次圣使到来,都绝不会待超过三分钟,这似乎涉及到一些关于气运的玄妙之事,也好像和一些上古的神话传说有联系。

而自己现在身处皇城的正中心,凉国的皇宫之中,或许这就是术法失效的原因?

他自己心里有鬼,不敢过多声张,赶紧站起身,阴着脸离开了,来日方长,他对顾玄说的话八成都是真话,有些事不是他想避就避的开的,这是凉国皇族们共同的命运,顾玄逃不掉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不是今日也无妨,为这么点事惊动圣使也不好,省得怪自己无能,到时候又是一番折磨,今日的事情便算了好了。

而这边顾玄听着对方快步离开的声音,也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帝位,皇权,这都是他曾经考虑过的事情,奈何他对帝位真的毫无兴趣,从五岁那年开启神智以来,他唯一的夙愿就是再见到那天的鲛人们,奈何他空有皇子之位,却无实权地位,尽管凉国和鲛族展开合作已久,他却没有能力去接触到对方的人,去了解更多的讯息。

自幼见惯了皇宫之中的人情冷暖,尔虞我诈,争宠斗艳,他对于这些已经有了本能的抵触和厌恶,生于帝王家,或许是最大的幸运,也或许是最大的不幸,就算是侥幸夺得了帝位又能如何,不过是又一个恶心的循环。

更何况一旦决定下场要争,所有跟他一起的人的性命就跟他彻底地绑在了一起,母亲现在的生活或许不够快乐,但是起码已经足够的安稳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又有什么理由要让母亲跟着自己一起冒险呢?她是那么的善良又单纯,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决不能让母亲陷入危险之中。

顾玄想着,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夜知槐,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是你一定选错了人。

顾玄狠狠地一拳打碎了房中用于练功的石板,然而这爆发出来的力量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这世道,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就算他能击败靖龙这种等级的强者,难道就能有个好结果吗,这几位兄弟的性格,这些年过去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或许也该做些事情,不为二哥,也算为自己。

顾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听说你是鲛人族最小的公主,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有我们人族这么多的心思呢?一别十三年,我何时可以与你再见?”

第十六章 地族酒楼

作为西大陆南方最强横的帝国,凉国的内部一共分为六州,帝都所在的凉州鼎立正中,如人之心脏,重要性不言而喻,往上看,幽燕二州互为犄角之势抵御外敌,如人之双手,扛住外部压力,往下,左右两边分别是雍,江二州,似人之胸腹处,最为富庶,也是最为和平繁荣之地,儒学盛行,百姓安居乐业,再往下,则是腿部,毗邻大海的海州,有重军镇守,沧海界中,大陆仅东西两座,其余皆是茫茫大海,其中便有当年顾玄所遇的鲛人族与龙族,还有各种海中的异族,时常骚扰边境,渔民百姓苦不堪言,故而海州坐镇的,乃是享誉凉国的九军之一的镇海军,极其擅长海战,护卫整个海州边境的安全。

大凉坐拥整个西大陆最南方的一片庞大地域,其帝都自然是繁华无比,顾玄平日里也有自己游览过,却还未曾尽揽整个帝都的全貌,凉国京城由传统的三部分组成,正中央乃是皇城,东西两个片区则由皇城直通城门口的一条宽阔大道平均分开,这条大道,平日里只会在重要祭典或者皇室出行之时才会使用,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只能在特定的地方穿过大道,来往不同的城区,擅自在大道上奔跑者,是死罪。

而东西两个城区内部,则是被小一号的街道划分为数百个坊寺,两个城区以东方为尊,乃是达官显贵们居住和朝廷各大机构所聚集的地方,而西方则稍微次之,是帝都头等的逍遥地,赌坊青楼酒馆扎堆的地方,也是平民们所居住的地点,整个帝都的地形十分对称,尽显建筑者的美学观念。

就在帝都西部边缘的一栋不起眼的小酒楼里,顾玄向店小二要了一个雅间,一边喝着普通的茶水,一边静坐等人。

他贵为凉国皇子,每月能拿到手的供奉自然不少,虽然比不得那几位兄弟在外开山建府的开销,但是在帝都西部的一座小酒楼里吃个饭他还是消费得起的,而且这栋酒楼的主人,也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顾玄才刚刚坐了不到半刻钟,雅间的大门便被人给一把推开了,一个个头不过四尺的老头子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看年纪许是有七十多了,胡子头发花白,编着一些异域风情的小辫子,双眼之中仍是神采奕奕,不见丝毫的浑浊,纵然是满脸的风霜皱纹也遮掩不住,老头身材敦实,肌肉虬结,生得褐色的眼珠,土色的皮肤,眼窝深陷,鼻梁短塌,与凉国人的面相差别极大。

“玄公子。”

他这一开口,却是地道的凉国口音,只是喉咙有些沙哑,似乎是受过什么伤似的。

顾玄眼看着对方走进来,赶紧起身迎接,他张嘴念了一句完全不是大凉官话的语言,带着一股别样的气息,那塌鼻子老头听到了之后一下子笑开了花,露出满嘴的黄牙,甚至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的热络。

“你真的很聪明,东大陆的语言你竟然半个月不到就学会了。”

顾玄笑了笑,颇有些感慨地道:“我又无官身,每天时间比较多,自然学的就快了。”

“来,祝贺你年满十八,已经有了在外建府的资格,饮一杯。”塌鼻子老头为两人一人倒了一碗烈酒,然后抢先端起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这是来自东大陆的独特酿酒手艺,也是异乡老头在凉国的立身之本,味道最是辛辣,是一等一的烈酒,喜欢的是极爱那烧穿喉咙的感觉,讨厌的是闻到都嫌恶心,而且来这里喝酒是没有酒杯的,都是一个个陶瓷大碗,喝得就是那股豪爽的劲儿。

想不到出了皇宫之后还有人谈起此事,顾玄也只能面露无奈之色,端起酒碗就仰头干下。

老头儿又站到椅子上,很是轻松地举起一坛酒,为两人分别又倒上了满满的一碗,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开心。”

顾玄苦笑了一声,从桌上整只的烤鸡身上撕下了一块散发着异域香气的鸡腿,小口地啃食了起来,到底是皇室成员,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

“老霍啊,你说到底是烦恼在追寻人,还是人自己在不断地追寻烦恼?”

塌鼻子老头一屁股坐在特意垫高的座椅上,长舒了口气,带着沧桑感的眼神看向了顾玄,嘴里嘟囔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才说道:“呃,这个问题就看你怎么理解了,用你们西大陆的人的话来说,命由天定,既然一切都是神所设定好的,那就乖乖走下去就是了,别想太多,这点你就得跟我们学,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想什么明天后天的事,过好当下就行了。”

“难道有时候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也要去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吗?”顾玄又干了一碗,然后主动为两人添酒。

“命运对人可没有喜恶,你需要用平常心去看待一些事情。”老霍也没多问,只是耸了耸肩,继续说着心里话,“没有人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你看我现在胡子一大把,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大帅哥,在我们地族的很多部落里都很有名的,我父亲是部落的长老,我以为我的人生可以一帆风顺,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每天醉生梦死,打打猎,泡泡妞就行了,谁能想到我这大半生都耗在了这异国他乡呢?”

顾玄无奈道:“老霍,你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老实说,我一直有一种彷徨的感觉,身上好像有着很多的枷锁,被锁链连接上不同的人,我感觉自己就这样被控制着,在一块小地方挪动着,我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却没有打破枷锁的勇气,这个意思你能懂吗?”

“哎呀,我明白,你厌恶皇室的生活嘛,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你不得不接受,难道丑的人就必须怨恨上天吗?难道生而贫穷的人就可以选择拒绝吗?相反,正是这些东西才让我们是不同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如果大家都是一样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老霍诚恳地说道,“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当你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的时候,如果你选择在原地踏步,如果你没有决心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那最后肯定会后悔的,尤其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的,老实说我很后悔当年没上酋长的大女儿,那妞,可。。。。。。”

老霍的吹嘘还未开始便被顾玄给打断。

“东大陆是怎么样的,能不能再给我说说?”

老霍又喝了一大口酒,脸色也有些红润了,他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渍,这才开口道:“并不好,地族,灵族,年年征战,我们内部也打个不停,我当年作为战败后的奴隶,一路漂洋过海,九死一生,才终于逃到了这里,凉国挺好的,起码给了我安稳的生活,这是东大陆给不了的,孩子,没有必要去羡慕别人,或许你只是需要改变自己。”

“改变什么。”顾玄随意地问道,他望着前方,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随便什么,或许你只是需要去换个环境。”老霍道,“想做就去做,现在不做难道等下辈子吗?”

顾玄终于吐露心声道:“但是我身不由己,有些人想让我作为一个棋子,而且我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可我的母亲之后的一生都会在这皇宫里度过,去做的话,我的劣势太大了,我们母子二人很容易就会被碾死,但不做的,好像他们也不太喜欢我,况且我父亲的想法我也猜不透,他把那些人安排在我的身边,说实话,我不明白。”

“可能他只是想保护你,也或许他确实很想看看最后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记得曾经我小时候,那时候我才八岁,父亲就把我丢到荒野里,让我独自去狩猎一头狼,我记得那时候是冬天,很冷,我在荒野里要冻死了,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当时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了,我只能去做。”老霍道,“如果一定要去做,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这样也省得到了那个时候才后悔,当初怎么没努力。”

第十七章 龌蹉道理

就在楼上的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的时候,楼下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中间夹杂着大声的咒骂和几样东西摔碎的声音,顾玄和这来自东大陆地族的老霍都知道出事情了,赶紧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往下面跑去,而顾玄则是故意抢在了老霍的身前跑了下去。

刚到楼下的大堂,就发现两个下人打扮的人正在殴打店里的伙计,这两人虽然看着穿着的只是家丁的衣服,但是材质却是不差的江州绸缎,能给下人做这种衣服的,有如此财力的府邸,京城中之中也不多见,显然都是来自世家豪门的家仆,普通的官员家都没这个财力和胆气。

“怎么回事?”

顾玄直接上前拉开了两个下人,他自五岁起服下鲛族的灵药之后,气力就远大于同龄人,又跟着靖龙每日不歇地练习武艺十多年,这两个下人虽然也因为常年做工而练了一身筋肉,但被他按在肩上好像被一双铁钳给夹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是乖乖地被甩到了一边。

而地上的伙计这时候也被老霍给扶了起来,这小子是刚来京城不久,没靠山没绝活儿,找不到生计,就只能在老霍开的酒楼里打打杂工,毕竟若是京城人士也不会与这两个家丁起冲突,简单的察言观色都学不会,自然都是些初入江湖的雏儿。

两人衣服上显眼的三色棠图案便是江州豪门,赫赫有名的何家的家徽,也就是德妃何望舒的家族,何家那是真正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家,哪怕是当今身为四大贵妃之一的德妃,在其家族内部的地位,都不会太高,毕竟凉国虽然强大,但这一国的历史,还未有何家一家的历史悠久,皇权更替,与他们这种扎根极深的家族而言,与院外花开花落无异,这种世家,才是真正的厉害。

这俩何家的家丁也不傻,京城人士哪有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座府的人,何家的家徽三色棠那是如雷贯耳的名声,想巴结的不知道有多少,像这酒楼伙计这般无知的人是很少的,但是眼前这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是一看便感觉到气质不凡,身上的贵气是不经意就会流露出来的,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平凡人。

既然不是普通人,那就该知道何家的家徽,知道了何家的家徽,还敢把他俩抓着丢开的,那就更不是普通人了。

存了一份试探心思的那位谨慎地开口道:“你是何人?不知道我们是给哪位办事儿的么?”

顾玄不怒反笑,道:“为谁办事那也是你们的主子厉害,你俩何故打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慎重,最后还是那位开口道:“这酒楼做的难吃,我不过实话实话,这小二竟然上来辱骂我俩,我俩气不过与他争执罢了,何来打人一说。”

那被老霍给小心扶起来的伙计一手捂着脸上的伤,这时候听到这俩家丁竟然污蔑自己,气的都哭了出来,指着对方大声道:“他胡说,他骂菜做的难吃,还辱骂我家掌柜的,我气不过与他们理论,他们就把我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老霍却从后面狠狠地一脚踹在伙计的腿上,他身为地族本来天生的力气就极大,这一下踹得瓷实,痛得那伙计惨叫了一声差点跪倒在地,刚刚不解地转过身对上老霍那凶狠的眼神,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满脸的委屈之色。

“给我滚到后厨去!”老霍叉着腰吼了一句,看着伙计满脸怨恨地走了,这才又朝着那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赔笑道,“对不住了二位,刚来的伙计,年轻人火气大,冲撞了二位,我在这里给两位赔个不是,就请两位高抬贵手,就饶了他吧,不行我再请两位吃个饭,就当是赔礼了,如何?”

其中一位家丁满脸的不屑,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嘲笑的话,却被另外一人轻轻地扯了扯衣服,然后用下巴小心地指了指那边的顾玄,这才朝着老霍抱拳开口道:“没事,我们二人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恶人,这次就饶过那小子了,走。”

两个人说完随意地拱拱手,打碎了一地的东西也没说个赔偿的事情,直接就转身退了出去,眼看着外面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顾玄被老霍拉着又回到了上面的雅间,甚至没来得及叫那两人留下来赔钱。

“老霍,何必如此,我专门先你下来,就是为了帮你处理这事又不连累到你,你没看那孩子多委屈吗?”

顾玄一上来就忍不住问道,他虽然也明白人情世故,同时也清楚老霍的顾虑,但事情最后就这样草草地收场让他仍是不太舒服。

他记得二哥顾苍说过一句他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的话,顾苍说‘道理就是道理,它的美妙之处在于它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原因而改变,你只要站得住理,就别怕事’。

老霍听到之后却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我的皇子爷,你我身份不同,就算你知道我的想法也不会理解的。”

喝了口酒,老霍才接着解释道:“那两个是何家的家丁,惹不起啊,你能干嘛?打他们一顿还是让他们赔礼道歉?不行的,人家得罪不起你还得罪不起我吗?就算不得罪我,买那小子的命还不简单?我这是为了大家好,你没必要得罪何家人,我也必要得罪何家人,那小子跟我一样的外来户更没必要求这个公道,除非他不要命了,世界就是个大牢笼,大家都活在条条框框里面的,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惹不起人家,那就得被打了还得赔着笑脸,我的皇子爷你懂了么?”

老霍喝完剩下的酒,打了个嗝,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就当我对不起那小子,但是与其让他被人家给弄死了丢在护城河里成个悬案,还不如我等下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补贴家用来得好。”

顾玄一边小口地慢慢饮着碗里的烈酒,再细细地咀嚼着这些话,只觉得嘴里是味同嚼蜡,恶心的难以下咽,道理如何能这么讲?

但是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因为的确就跟老霍说的一样,讨公道,最后痛快的只是自己,事后老霍和那伙计可要遭了秧,有些事,就是不能率性而为的,因为你不知道这对当事人来说是否算是好事。

“别想了,我听说你父亲快到生辰了,你有准备什么礼物么?”老霍眼看顾玄眉头紧锁,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许还无法理解这般的道理,赶紧岔开了话题。

再过一个月就是凉帝顾懿四十三岁的寿辰。

顾玄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是想忘却掉刚才老霍的话,此刻听到对方发问,他也不再继续追究刚才的问题,有些事,想的明白就想的明白,想不明白就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行了,当下无奈地回答道:“还未,你也知道我这五皇子的窘境,哪儿有办法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其他诸位皇子可不像他这位落魄的五皇子,母族最起码也是一地郡守,就算是不大力收刮民脂民膏,但是找点奇珍异宝总不是难事,就算是落了俗套,也是一番诚意不是?

然而他这五皇子现在手下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哪里去找珍宝过来,过去的十多年里他还未成年,自然不用担心这种恼人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已经年满十八了,如何能不苦恼,这是代表整个永乐宫的诚意和脸面。

如老霍所言,这就是规矩,这些生而带来的东西他不接受也得接受,除非他死。

顾玄询问道:“你们地族有什么好玩意儿么?”

老霍耸了耸肩,轻轻地摇了摇头:“地族最为无趣了,我们地族分为数百个部落,每天不是打猎就是打架,哪儿有什么好玩意儿,唯一的好玩意儿就是酒了,但是你要拿我这酒去上供,那你可太抬举我老霍了,不过我知道京城有个地下市场,或许会有好东西,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反正还有一个月,不急这一时。”

第十八章 京城恶少

与老霍约好了时间,酒足饭饱之后的顾玄便直接起身离开了酒楼,毕竟老霍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总不能一直妨碍人家。

出来之后,顾玄便背着手,开始顺着街道往前面游逛,他身为皇子自然不需要参加科举,所以也就不用每日勤勤恳恳地读书练字,费尽心思地揣摩考题,或者是去参加一些士子们互相交流的文会,同时他也无官身,也不用跟那些朝廷官员一样整日都呆坐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他每天照例在永乐宫练完了拳,按照顾苍教授的方法进行锻炼之后,便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宫在这西城区游玩。

相比于处处都要讲规矩,一个不好就要被杖责从而导致里面人人都变得谨言慎行,低着头来往,毫无人情味儿的皇宫,还有那片戒备森严,一副官气森森形象的东城区,西城区就明显更接地气,更有人味儿。

来来往往,挑着肩上担子的贩夫走卒,路边大声叫卖的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进京游玩或是赶考而来,一脸新奇感的各地士子,大凉风气开放,甚至还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在仆人的陪伴下出来闲逛,这些职业身份都差距极大的人们彼此摩肩擦踵地穿行而过,这在顾玄的眼里,实在是比那些规矩森严的地方有趣多了。

凉国已经承平二十年了,不说幽,燕两州,像雍州,江州这样的好地方,历来都未曾过多受到战火荼毒,这也就导致了这些年凉国的读书人极多,凉国的科举是包括乡试会试殿试三连跳的制度,而现在还留在京城的外地读书人,应该都是等来年春试的人,顺便也欣赏一下凉国帝都的风景,这可是各地省城所媲美不了的风景。

顾玄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些相貌各异的同龄人,委实有些羡慕,这些朝气蓬勃的读书种子,都在和同伴一起高谈阔论,畅想着各自的美好未来,凉国的官场其实还算清明,有真才实学,稍微会做人一点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尤其是年轻人自然都是想要在官场一展抱负的。

顾玄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他并不着急,人世间不完美的事情太多,难得有机会看到这些美好的事物,不如走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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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凉国中枢京城的西城区,作为市井百姓生活居住的地方,街道两边基本上是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商贩,这些人本就出身贫贱,行为举止自然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的人,这倒不是说穷人就差于富人,只是双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在方方面面,难免有想不到和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就比如他们会就地丢弃不用的垃圾譬如一些菜叶,果皮之类的东西,把整个街道弄得极为脏乱,甚至就连街边用于雨天排水的沟渠都被其堵塞,就算朝廷官方一直有雇专门的人手来清理,但基本上也是无济于事,故而这几年在顾苍的主动推动下,朝廷公布了一条新的条令,从京兆府中抽调出专门的人手,成立‘监市’一职,专门用来驱赶小商贩,维护整个城区的干净面貌。

这个条令对于这些以摆摊叫卖赖以为生的小贩们来说自然是苦不堪言,但是对于那些住在西城区里的其他百姓来说,却是褒多过贬,毕竟谁会喜欢每日天还没亮外面就传来高亢的叫卖声,简直比家里的公鸡都要称职,谁又会开心打扮好了一出门就踩一脚的烂菜叶子?

不过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这些住在皇城根底的老百姓们,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多少就有些有恃无恐,桀骜不驯。

虽然不敢明面上对抗朝廷的法令,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谅这些所谓的‘监市’们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故而在小商贩中就形成了一整套的通风报信系统,简直可以跟边军里经验丰富的探子媲美,远远地看见穿着特别服饰的监市们挎着短棍大步走过来,小贩们便赶紧互相通知催促着收拢摊位,留下一地狼藉仓促离开,等人一走,又齐刷刷地拖着东西跑回来,朝廷的‘监市’们拿这些人也真没办法,总不能人家就在街边摆个摊你就打一顿然后把人家下诏狱吧?

那京城大牢里早就人满为患了。

毕竟这是在京城里,做事要讲道理,论法理,不能乱来。

只是后来有一次顾苍手下那位架子极大的侍女晓露突然来视察的时候,看着面前脏兮兮的街道,皱了皱眉,然后故意当着一帮人的面对着那位一脸苦相的京兆尹说了此事,之后监市的人员便由知法守礼的那帮人直接换成了一批本地的地痞恶霸,首先这也算是对症下药,第二就是让他们去管这些小商贩,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把责任都推在他们身上,把京兆府撇干净。

至此之后,这西城区的小商贩们就算是落到了苦海里,每日过得苦不堪言,这些地痞恶霸,借着朝廷的名义,平日里对这些小商贩们是敲诈勒索,动辄打骂,那是无所不用其极,上头来人视察了,就提前通知他们收拾好了躲一下,没人来了,就放任他们自由摆摊,而为了这一份生计,为了这一条活路,他们也不得不屈服于这些可恶的流氓。

住在南沙街的王天伦便是这么一个‘监市’,其实他的出身还算不错,起码也算是半个书香门第,只是从小就喜欢坑蒙拐骗,不学无术,到现在都二十来岁了,竟然都还无一份功名在身,整日就知道拿着钱跟朋友厮混,后来是禁不住家里的催促,又经过一些狐朋狗友的劝说,就主动去官府应征,递了点银子之后,得了这份差事,家里人眼看好歹也是在衙门里当差,也就不多说什么,由着他来了。

这王天伦每日都要睡到正当午才肯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伸个懒腰,在家里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好了,揩揩油,喝点稀粥,随便批上件衣服就直接出门,然后开始巡视他所管辖的这条不大不小的街。

“这梨不错啊。”王天伦迈着外八字的步伐,腰也挺不直,斜眉歪眼的,看起来份外的猥琐,路过的时候,直接就伸手从旁边的摊铺上抓起了一颗黑黝黝的冻梨,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啃在了上面,年轻人牙口好,一用力,直接就咬下了一大块冻得梆硬的梨块,然后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摊子后面站着个皮肤跟那冻梨差不多的黝黑中年男人,眼看王天伦一口一口地啃着梨,整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股小心,局促的笑容,两只满是冻疮的手不住地搓着,点头哈腰地道:“王大人识货,这些都是新冻的梨,可脆生咧。”

王天伦浑不在意地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嗯,不错不错,给称上三斤,让我家老爷子也尝尝。”

“是,是,大人喜欢就好。”

这中年男人就是个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小人物,这种事见过的,经历的多了去了,知道后果,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虽然有些肉疼,但还是给王天伦满满地称上了三斤冻梨,然后用一张牛皮纸裹好了,弯着腰,恭敬地递了过去,这就是他每天能在这里摆摊要交的‘税钱’,惹恼了眼前这位,他以后都不用做生意了。

这就是他们这些活在底层的百姓的悲哀之处,逆来顺受那是没办法,老百姓就是这样,只要还能吃一口饱饭,还能活下去,就不会去想其他,哪怕是活得再无奈,活得再卑微,哪怕是低到了泥土里,哪怕就是跟一颗卑贱的尘埃一样,但是只要还能活,就不会想着反,毕竟天大地大,不如活命最大,朝代更替,无外乎就是上层的人贪心到连口饱饭都不给底下的人吃罢了。

对方递出来,王天伦伸手接过了,轻轻地掂量了两下,估计了一下斤两,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都不朝着旁边看一眼,直接就往前走。

转眼间就又来到一个小面摊子前,旁边支着口大铁锅,底下的炉子呲呲地往外喷火星子,把上面的锅底给烧得滚烫,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羊腿骨,整个小面摊子都朝着四周散发着能勾起人胃里馋虫的奇妙香味。

王天伦路过的时候,鼻子也忍不住抽了抽,顿时那一股子浓郁的肉香就顺着鼻腔灌入,他肚子顿时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想起来早上就喝了点稀粥,当下也不走了,就直接往那摊子前一坐,把手里油纸包着的冻梨往桌子上一放,半蹲在小马扎上,朝着后面正在努力揉面的汉子开口道:“刚好小爷我还没吃饭,给来碗羊肉汤面,多加点肉,少一点拿你是问!”

“好咧!绝对让王大人吃饱!”

这一身腱子肉的汉子也不是第一次被这王天伦来蹭白食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就是一碗面,一点肉而已,亏不了太多,当下就端起大铁勺,从锅里给王天伦舀上来满满一碗乳白色的羊肉汤,咧嘴笑道:“王大人,天冷,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王天伦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把嘴角一扯,笑道:“你倒是懂事。”

这大冷天的,他也不客气,顾不得烫,当下就沿着这碗边慢慢地喝着,一股暖流顿时就顺着嘴巴往下,流进了身体里,顿时把整个身子都给暖和了起来。

冬天一碗羊肉汤,真是比什么都顶用。

面摊老板这时候也开始下面了,王天伦闲着没事,一边蹲在这矮脚凳上等着,一边就朝着整条街道四周看了过去。

顿时一个穿着身厚棉袄的老妇人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第十九章 拔刀相助

这位被恶少王天伦突然注意到的老妇人看样子应该已经年过花甲了,穿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破烂灰黑色棉袄,头上戴着顶有不少破洞的小毡帽,从中漏出的头发,都是缕缕银丝。

她满是老年斑和皱褶皮肤的右手抓着一个类似铁钳一样的东西,夹着一团东西在油锅里翻滚。

这是一种油炸的,类似锅盔一样的食物,不过里面包着的不是肉,而是一些用辣椒腌制过的白萝卜丝,裹着面浆炸透了,吃起来脆爽可口,味道十分美味,大冷天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来摊前驻足。

王天伦扭过身看了一会儿,最后又喝了口手上的羊肉汤,放下了碗,然后站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了过去。

“哎,哎。”

还没走近,王天伦就忍不住朝着老人喊了两声,那老妇人正低着头从旁边的盆里舀出面浆,然后给在摊子前站着的孩子包好刚才炸好的萝卜锅盔,听到对面传来叫声,忙得连头也没抬,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一个三文,三个八文。”

“呵。”王天伦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眼看对方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也没好意思一开始就灼灼逼人,当下先开口道,“老婆婆,您是新来的吧?”

老妇人这时候才抬起头,只见双眼浑浊,两鬓斑白,满脸的风霜,岁月的痕迹,老人张了张一直没喝水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紧张地问道。

“怎。。。。。。怎么了。”

王天伦左右看了看,然后才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怎么了?您说怎么了?这条街上,摊位都是固定好的,您老人家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那让其他人怎么办?”

他这边话音刚落,后面卖羊肉面摊子的老板突然大声叫道:“王大人,面好了,快过来吃吧,省得等会儿坨了。”

一边说,这老板还在朝着对面那可怜的老妇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多言,赶紧离开。

要知道他们这些小商贩能在哪条街上,哪个位置摆摊都是固定好的,这些摊位既是他们彼此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同时也是这些监市们私下应允的,若是哪个冒失鬼敢不提前商议好就突然蹿进来占一个位置,那根本不用官府动手,他们自己内部就会处理。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会愿意平白无事突然多一个竞争者出来?更何况还是占了自己的位置。

若不是因为这妇人实在是可怜,这面摊老板也不会如此,老人六十来岁了,大冷天的竟然还出来炸东西卖,这不是家里实在太过凄惨,谁家老人能干这事儿?

眼看有面摊老板出面解围了,其他在旁观的小商贩们顿时也都松了口气。

所谓是县官不如现管,上头那些大官们懒得搭理这档子破事,而且那些要上早朝的官员们一般都来不及在家吃饭,还不是得靠他们去那边贩卖食物用以果腹,何况街道脏乱差这种问题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操心的,首先人家住的是东城区,第二,人家平时要处理的都是一州要事,所以像王天伦这些可恶的底层官吏反而才是老百姓们最为害怕的,因为他们直接掌管这些百姓的生计,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卷铺盖走人,这也是为何一直没人愿意得罪他的原因。

所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王天伦却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对方,直接大声喝道:“面坨了再煮一碗就是了,没看官爷正办事么?”

“是,是,您忙您的。”

那羊肉面摊后面的汉子朝着王天伦不断点头,站在大锅后面,雾气蒸腾,遮住了大半张脸,显然是被王天伦这么一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为了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生意吧,他全家老小也指着他一人活呢。

没人再多嘴了,王天伦这才回过头,看向老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说道:“老人家,我也不是不让您在这里做生意,毕竟这一条街都是邻里街坊的,弄得太难看了也不好,有些规矩让其他人说给你听听就好。”

说着便朝着旁边,卖女儿家喜欢的小饰品的干瘦小贩招了招手,然后朝着老妇人一指:“你来给她说。”

其实王天伦就是求财罢了,只要上头来视察之前把这些人给提前撤走,再让他们把街道清扫一下就行了,平日里他也懒得管,谁做生意都是做,管他是面摊还是炸油条的,只要给钱就行,这老太太只要能交上例钱,在这摆摊子摆到入土都行。

只是这种话到底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由自己说出口,总归他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这种话让下面的人传达就行了。

那小贩自然也十分识趣,赶紧起身走过去对着老太低声说了几句,算是把规矩都说清楚了。

王天伦又瞪了一眼那干瘦的小贩,开口问道:“都说清楚了?”

“爷,都说清楚了。”那小贩搓着手,缩着头,拘谨地走回了自己的摊位后面坐下,看都敢再看这边一眼。

既然说清楚了,那就好办多了,王天伦接着朝着老太道:“规矩就是规矩,也不是我愿意当这个恶人,只是您要不守规矩那对其他守规矩的人也不公平,对不对。”

老妇人低着头,先把刚才又新炸好的萝卜锅盔给了面前的小孩子,小心地收好了六文钱,揣进了兜里,放下钳子之后,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是油污的手,然后这才朝着王天伦抱着手鞠躬道:“老婆子这都是救命钱,委实不能交给大人您,大人您只要让老婆子挣够了买药的钱,老婆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眼看摊子前面的外人都走了,王天伦厌恶地摆了摆手,冷声道:“我要你这老东西来给我做牛做马干嘛?死我家里还得花钱找人埋了,麻烦,老婆子我给你明摆着说吧,不交钱,就滚蛋!”

他才没这么多耐心跟这里闲扯,其实这也真不是他心肠恶毒,但是就跟他自己说的,规矩不能坏,一旦坏了规矩,其他人就可以也用各种理由拖着不给例钱,那他这做‘监市’的还捞个什么油水?

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是不能被打破的,因为打破了秩序,一切事情就会乱套。

老婆子不得已,只能扶着摊子,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扬起头,朝着王天伦真心实意地恳求道:“大人,就让老婆子挣够了买药的钱,之后一定给大人补上。”

她这也是没办法了,这些天被其他街道的监市给一路驱赶到了这里,这里若再待不下去的话,那她就真的没办法了,可是老头子的病,拖不得啊!

其他的小商贩们在一旁观看都觉得心酸,这年纪本该是颐养天年,享子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时候了,谁会在这大冷天的出来卖吃的,现在竟然还被逼着要给一个后生下跪乞求,再联想到自身,一个个都有些同病相怜的感伤。

虽然老太婆都这样乞求了,奈何王天伦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恶霸,这些话他哪里听得下去,顿时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婆子,赶紧撤走,别逼老子发火!”

折腾这么半天了,他可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刚才的羊肉面可是香得很,妈的,馋死老子了。

然而老太婆也实在是没法了,人命关天,只得无助地跪在地上,还准备要给他磕头乞求,冷不防地就被王天伦给一脚蹬在了肩上,虽然对方力道不大,冬天又隔着一层厚衣服,没什么痛感,但还是被直接给踹倒在地。

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倒在地上,浑浊的双眼之中满是哀伤无助的泪水。

这该死的世道,是真要把穷人给逼上绝路吗?

老头子,这次我可是真的没法子了啊!

他这一踹,眼看着老人倒在地上哭泣起来,就连街道上路过的路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的看他的眼神满是厌恶之色,指指点点的,王天伦顿时就不爽了,满腹的怒气要发泄出来,当下就朝着老人喝道:“起来!老子还没踹到你呢!再跟我装模作样,你小心我。。。。。。”

说着就举起手来,准备要打,冷不防地背后有一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王天伦往后看去,只看见一个披着裘衣的俊朗公子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满脸的冷意。

顾玄寒着脸,沉声道:“阁下做的有点过了吧。”

王天伦动了几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对方一只手就跟铁钳一样牢牢地夹住了他的手腕,知道碰到了硬点子,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起码的察言观色也是知道的,这小子一身衣服看着虽然有些旧,但用的都是上好的银狐皮子,显然出身的家世不斐,再加上对方显然武力也不凡,整个人顿时就软了几分。

“你,你想怎样?”

顾玄没搭理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然后递向了刚被旁边的干瘦男子扶起来的老人,关切地问道:“婆婆,这些钱够您买药了吗?”

老太婆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眼中满是挣扎之色,最后还是没有伸手接过银子,只是低着头喃喃道:“老婆子能自己挣的,公子不用。。。。。。”

顾玄没有犹豫,把银子直接拍在了对方手上,然后握着老人满是油污的手真诚地说道:“哎,老婆婆,收着吧,救命的钱,不能耽搁,以后再还给我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也的确正如眼前这小青年说的,救命的钱,不能耽搁,老太太只好顺势收了下来,低着头,一边使劲地攥紧手里的碎银子,一边偷偷地抹着泪。

而这边的王天伦睁大了双眼瞪着顾玄,嘴上还在挣扎:“你是何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维持街道的干净可是京兆尹府的命令!”

第二十章 潜龙勿用

所谓京兆府,就是总管整个京城以及周边所属地区治安以及正常运作的朝廷机构,你要硬说,就职权范围而言其实跟掌管一县的县衙府,掌管一郡的郡守府,掌管一州的州府也差不多,可是这京兆府难就难在管的是京城,黄紫公卿云集之地,感觉上好像挺厉害,其实就是给人当孙子的。

京城,天子脚下,乃是皇气聚集之地,这里居住的达官显贵不知凡几,硬要掰扯关系,可能大部分人都能跟朝廷重臣沾亲带故。

说不准哪天押上来犯事者就是哪个尚书的侄子,哪个侍郎的亲儿子,你说你治人家的罪吧,那好,这就算是把人家一家给得罪透了,这人心最为险恶,一旦逮住了机会,到时候定然要对你落井下石,说不准就一脚把你踩死了。

可是你不治人家的罪吧,好勒,这里的百姓随时都能跑到皇城门口哭冤,一旦被刑部查实,最后还是革职掉脑袋的结局。

这也不是他们的君王不贤明,实在是人家权贵存心要挑你的毛病那还不简单,随便编制个罪名就能将你扳倒,而且相比之下,你的地位在皇帝的心中,难道还能高过他们?故而历朝历代的京兆府尹,基本上没有坐的长久的,甚至还有人说了,一部尚书好做,可这京城百姓的父母官是最难做的。

在维护各方势力利益的同时,还得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别想了,这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这些出身底层的市井百姓哪里懂这个去,京兆府在他们的眼中,那就是朝廷的代表了,虽然王天伦自己到现在都没瞧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还是决定先把京兆尹府搬出来再说,反正你再大总没有朝廷大吧,谁敢在京城当街袭击朝廷官员?哪怕自己只是个小吏。

听到王天伦的叫喊声,顾玄这才松开了他被自己握得红肿的手腕,朗声道:“维持街道干净自然重要,但也不是你敲诈勒索百姓的护身符,而且这西城区本就是百姓所居,没了这些小商贩,整个西城坊寺也失了几分乐趣,只要大家收摊之后能主动收拾好了,自然就没什么问题。”

这一席话把其他的小商贩们都听得暗自点头,脸上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听到没有,有人说了,自己这些人可是西城区的脸面!

王天伦将左右环视了一眼,把众人的反应都落在了眼中,当下气极反笑,大声怒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公然非议朝廷法令!今日定要将你抓去京兆府问审!”

不过说归说,王天伦自己一个人终究还是没敢动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也就是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子弟,刚才人家一只手抓住你动都动不了,真要动起手来又怎么可能是人家的对手,这种恐吓的话,说说就得了。

顾玄却道:“朝廷的法令亦是有好有坏,又不是每条法令下达之后就从未修改过,只有经得起百姓的检验,那才是好的,我等既然身为天子百姓,当有议论之权!”

他当然可以说这种话,他乃是皇子,天横贵胄,就算在皇宫里混的再不怎么样,那也是皇子之身,褒贬实事,议论法令,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但是这种话寻常百姓哪里听过,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都开始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几乎不敢再把视线挪过来分毫。

王天伦整个人亦是吓得伸手指着顾玄,浑身颤抖不止,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到周围百姓们的表情,顾玄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当下知道跟他们说这些道理是说不通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赖以生存的道理,这是他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好像老霍的道理他不喜欢,他的道理老霍也嗤之以鼻是一样的,当下唯有叹了口气,就准备这样离开。

却不料冷不丁的,那恶少王天伦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顾玄的手臂,双眼之中满是狂热的光芒。

“你别走,跟我去京兆府认罪!”

管理小商小贩哪里算个光鲜体面的官职,但是能抓住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这种话的人交到京兆府去,说不定就能被上头赏识得到升迁的机会呢?

他这般做,旁边收好了银子的老妇人正要来拦,却被顾玄一只手给阻挡住了。

“公子!”

老妇人急切地喊道。

顾玄看都没看旁边的老妇人一眼,他心思通透,哪里还不知道对面这小子心里的想法,当下也不挣扎,只是俯下身朝着对方低语道:“抓我去京兆府?你觉得到了京兆府,他们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你?”

王天伦整个人被问得一愣,顾玄直接甩开了对方,然后轻轻地抖擞了一下衣服,开口道:“莫要再敲诈勒索这些可怜人了,监督他们清理好街道才是你的职责所在,若是再发生这种事,就让你家里去大牢里领人吧。”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光王天伦整个人完全被其震慑,不敢上前,旁边的老妇人都是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问去哪儿还钱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在四周百姓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顾玄混不在意,悠闲地穿过了南沙街的小巷弄,走到了正街上。

到了正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顿时就热闹多了,在这里,朝廷特别准许一些商家可以在街道两边摆摊,不过都要遵循原则,不能弄脏了街道,故而这边都是些卖小饰品,诸如钗子,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不过在上头查的不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抓住空档,到这边摆地摊,或者是一些算命摊子。

就在他一脸悠然自得,缓步向前的时候,路边原本坐着的一位中年人居然主动上前,走了过来,开口道:“公子请留步。”

顾玄的五感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故而极为敏锐,但就连他自己也未感觉到这人是怎么从人群中穿出来,又是怎样突然把他给突然拉住的,顾玄也未着急挣脱,反而是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对方,任由着对方拉着他到了路边。

天子脚下,又是光天化日,人潮涌动的时候,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他顾玄给阴了,那算他有本事。

打量之下,这中年人穿着身极干净的白灰色道袍,身材高挑,面容俊雅,尤其的是他的双目极为有神,柳叶眉,丹凤眼,下巴上蓄着一捋美髯,气质飘逸出尘,风度翩翩,竟让人看了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顾玄就这样跟着这中年人一路来到了他的小摊位前面坐下,此地竟似乎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完全就隔绝了人潮的拥挤和吵闹,形成一方僻静地,然而顾玄此刻的注意力都被中年人给吸引了过去,也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看这小摊子旁边竖着的旗杆,似乎是个算八字,批祸福的算命摊子,这种摊子在京城不算多,也不算少,被人打的坑蒙拐骗的有,也有些极准的,算一次要几十上百两的雪花银,但顾玄是从来不信这个的,平日里也都是绕着这些人走,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人给拉到了算命摊前面。

不过眼前这人起码打扮气质便极为不凡,顾玄也未生气,反倒是觉得有趣,坐下来之后便调笑道:“先生你主动拉我过来,岂不是平白低了身价?”

中年人自信地微微一笑,开口道:“在下擅长望气,公子身上一股皇气萦绕,显然是皇室中人,如此的贵人出现在眼前,在下自然要厚着脸皮上来攀谈一番了,只希望未有冲撞了公子。”

他的声音透着股醇厚儒雅的感觉,娓娓道来似仙音绕梁,让人不自觉就陷了进去,生不起丝毫驱赶的念头。

顾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下故作好心地指点道:“哦?先生竟有如此本事!我看到哪儿都会被人奉为座上宾呐,相见即是缘,那今日我就斗胆为先生指条路,您朝这边往东城区而去,找一户姓夜的人家,定然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先生。”

中年人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哪怕明知道顾玄在胡说八道,也未动怒,反而是谦虚道:“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在京城里姓夜的官家,也就吏部尚书夜知槐一家,公子开口就要为我引荐如此的贵人,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啊。”

顾玄一惊,没想到这人一个算命的竟然对凉国的官场还有几分熟悉,当下也生了些许兴趣道:“先生,不如直白点吧,您主动拉我过来,总不是来谈这些的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开口道:“自然,在下壮着胆子拦下公子,自然是有话要对公子言。”

顾玄诚恳道:“先生,我看您应该与那些人不一样,您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但您若是想从我这捞油水,就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这人干瘦,身上的油水极少,不管先生是想求荣华富贵还是功名利禄,我都实在帮不上忙呐。”

中年人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今日来在下只是想主动送公子一卦而已。”

“送一卦?”顾玄微微地愣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二哥常常对自己说,什么算命先生都是所谓的封建迷信,莫要相信,这些人为了能从兜里抠出点钱来,那是什么都敢说,有时候也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的无非就是吸引你的注意力罢了,想到这些,当下自然就对这算命先生也生不起丝毫的好感了。

“不用了,我还约了朋友相见,就不打搅先生挣钱的机会了。”

顾玄说完起身便要走,中年人突然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玄皇子,难道你就真的想一直这样下去?”

顾玄猛地转身,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思考着对方的来历和目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低调程度,万万不可能街上随便来一个算命先生就可以轻易地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来,他又不是其他几位皇子。

对方这么说那定然就是有备而来。

难道是那几位哥哥为了戏耍自己而设下的圈套,不然对方又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反倒是中年人先开口道:“玄皇子,莫猜了,在下今日来,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公子如何连算一卦都不敢呢?”

顾玄左右四顾了一下,都找不到可能潜藏在暗处的人,只好又坐下道。

“那就请先生为我卜卦吧。”

你算你的,我不信就是了,任凭你说的千般好,万般坏,都休想让我升起一丝一毫的兴趣问下去。

中年人带着欣慰的笑意随手丢出铜钱,铜钱落在桌面上,有的是正面,有的是反面,似乎蕴藏着神秘的规律。

顾玄凝视着桌子上的铜钱,开口问道。

“先生作何解?”

中年人微微一笑,一手抓起袖子,一手伸出剑指,指向桌面的铜钱,有条不紊地开口解释道:“此为乾卦,乾者,天也,刚健中正,为万物伊始,此卦为初九,潜龙勿用之象,观其卦象,公子现在似乎身处困顿之中,一身才能难以施展,不知是否?”

顾玄先是微微一惊,但是转头又觉得对方就是有备而来的,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困难,当下也未吭声,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

而中年人似乎是看透了顾玄心中所想的一般,开口继续道:“公子不信我也无妨,我今日来此也只是来给公子算这一卦,结个善缘,一元初始,万象更新,公子此刻虽然被上层所压制,但是并不用担心,机会很快就会到来,时间到了,自然有公子施展拳脚的机会。”

顾玄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似乎是不想再多说,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转身道:“公子记住我今日的话即可,来日我们还有相见的时候,今日暂且言尽于此了。”

顾玄满腔的疑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始是对方拉住自己没错,但是当好奇心被人给勾起的时候对方却不说了着实难受,但是他也不是穷追猛打的人,而且从心里他就觉得这不过就是对方骗钱的套路而已,既然对方有了送客的意思,他自然起身行礼,离去的时候轻轻地往桌上放了一块银锭。

第二十一章 故意羞辱

西城区有一处名为珑璁阁的地方,乃是京城内一等一的销金窟,珑璁二字,取自玉石撞击之意,盖因来此地者,多为上流人士,穿金佩玉,觥筹交错间有鸣珂之声,故而名为珑璁阁。

顾玄平日里自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这里既是销金窟,亦是英雄冢,一个男人,任凭你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心气,若是沉溺在了酒色美人乡,那就好比绝世宝剑落在了烂泥之中,那股红尘气,慢慢地就会让你的剑钝,人缓,然后在茫然之中老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就一个,他没钱。

不过这里却是通往京城地下市场的一个入口,所以在老霍的极力推荐下,他便陪着顾玄一齐来了。

两人刚到了门口,便有一位妇人举着能遮住半张脸,绣着报春鸟图案的团扇,扭着纤细的腰肢,迈着极美的小步,缓缓地走了过来。

站在珑璁阁门口的接待大约有十多个,穿着打扮都是不一样的等级,眼力劲都是极好的,专门来接待不同的客人,生客熟客,贵客,普通客人,都得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来接待,比如那位与顾玄两人恰巧同一时间来的公子哥儿,便被一位老鸨招呼了两个姿色上佳的青衫女孩儿一左一右拉着手,陪同着走了进去。

珑璁阁为一众倌人们按衣裳颜色排了高低顺序,赤橙黄绿青蓝紫,由倌人自身的家世,才学,样貌,气质四样综合决定,最高的花魁为一席大红袍,而最次的紫衣就只能作为侍女,干些行端茶倒酒的伙计,而这公子哥儿能由两位青衣陪着进去,身份也是不俗了。

顾玄的视力极好,哪怕此时已经是晚上了,但还是隔得老远就一眼认出了对方,那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邵济民。

只是可惜了个好名字。

顾玄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也未多说,眼看着老霍和那走过来的妇人聊得火热,他也未多想,稍微观察了一二,见没有问题,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老霍一边走一边扭过头来跟顾玄解释道:“要想去地下市场得跟这珑璁阁的管事报备一声,他们现在正在楼上天字号的雅间,我们现在跟着上去一下就行。”

顾玄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是去个地下市场竟然还要去这珑璁阁的天字号雅间报备,但出于对老霍的信任,他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赶紧跟了上去,没有多问。

他这皇子的身份可真是可有可无,除了出入皇宫能方便点,其他时候还不如个酒楼的老板顶用,他一边自嘲着,一边好像游鱼一样地躲过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和酒客,没过太久就跟着带路的老鸨顺着楼梯来到了楼上一处偏僻,但是可以纵观整个珑璁阁的雅间门口。

天字号的雅间乃是珑璁阁招待特别的贵客用的,门板上都涂着金漆,绘着裸体女子的浮雕,华美与淫糜两种氛围交织。

顾玄的耳朵微微地动了动,竟然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传出。

而陪同前来的一位侍从此时已经为两人打开了房门,里面但见一方雅致的方桌一个,有四人正围坐在一起吃着精美的酒菜,隔着扇翡翠屏风,正有一位身穿大红衣的美艳女子画好了妆,坐在凳子上轻轻抚琴,为这酒局增添几分雅趣,此时眼看有人进来了,也未停止,声音清脆可闻,竟不被外界的喧闹压下,再听调子,似乎是雍州的民歌,带着股清醒素颜的意味。

待彻底地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后,顾玄的心中微微一惊,知道坏事了。

里面围坐在一起的四人其中有三人他都认识,坐再主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三哥,凉国的三皇子,顾黎,坐在顾黎左边的,正是小时候便与自己有过过节的许家大少爷,许怀英,而右边的,则是他的六弟,顾川,顾川的母亲乃是四位皇贵妃之一的贤妃,与顾玄母亲的平级,其母族似乎并非凉国人,而是纵横整个西大陆的一个商会首领家族,其家族势力十分庞大,甚至可以说是遍布天下,而陪坐在最末位的那人他却不认识,但不过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已大致地猜到了对方应该是珑璁阁的管事。

此时眼看有人进来了,屋内的四人也同时把目光看了过来,除了不知情的尾座那人,其余三人的脸上顿时都带了点玩味的神色。

“是。。。。。。”尾座的那人刚想站起身问话,嘴巴里就蹦出了一个字,主位的顾黎就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

“五弟,你如何也来了此地?”

顾黎虽然嘴上打着招呼,但是却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甚至一边的手还握着酒杯,小口地饮酒,显然是不把顾玄给放在眼里。

老霍和带路的那位老鸨此刻都愣住了,似乎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玄却是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三哥,六弟,我也想不到会在此处相遇。”

“我听许仕说有人找他有事,原来就是你啊,哎,奇了怪了,你旁边的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下人么?不过这样子如何能服侍人呢,站起来都够不着桌子呢。”顾黎瞥了眼老霍,毫不留情地取笑了起来。

那边的许怀英也帮腔道:“这矮子也想来珑璁阁潇洒?蹦不上床如何能讨姑娘欢心?可真是笑死我了。”

顾玄转头看了眼老霍,后者立即给了他一个无事的眼神。

老霍也不傻,顾玄叫三哥,六弟,那其中那两位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就像他自己说过的,得罪不起的,就憋着,人家要打你的脸,你除了乖乖把脸递上去人家打个爽,别无他法,何况因为地族的身高原因,他这些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取笑过,习惯了也就不生气了。

“那我就不打搅三哥和六弟的雅兴了,诸位好好玩,告辞。”

顾玄说着就要离开,却不想顾黎给了个眼神,顾川马上就站起,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顾玄道,嬉笑道:“别走啊五哥,难得见你出来玩耍,今日碰见了,不留下来喝一杯么?”

顾玄赶紧推脱道:“六弟盛情,愚兄心领了,只是宫里还有急事,我得赶快回去了。”

顾川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能有什么急事?宫里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操心吧,是不是,五哥?”

顾玄的脸色微僵,他与这位弟弟的接触不多,却想不到对方说话竟然会如此难听。

房中的顾黎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地呵斥道:“老五啊,不是为兄说你,既然来了,为什么又急着走呢?难不成你是嫌弃我们几个不够跟你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吗?啊?”

顾玄赶紧俯身行礼道:“不敢,三哥的好意我不敢拒绝,只是宫里确实还有事情,请三哥恕罪。”

“有事招呼一声让下人们去办就行了,而且我听许仕说你们要去市场啊,怎么现在要急着走?不如跟为兄吃点东西,再去那些下贱胚子们住的地方看看,如何?”

顾玄还待再拒绝,旁边已经有人直接上前摁住了老霍了,老霍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敢反抗。

地族之人,最为骁勇无脑,打起仗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除非实力差距过于悬殊,不然是不会有人投降做俘虏的,但是老霍显然就不是这样的一位传统地族,也或许是人族的环境改变了他吧,不过他们按住了老霍,顾玄自然是走不了了。

“三哥,你这是何意?”

眼看着四周围过来的护卫是越来越多,顾玄的心中一股火气上涌,却不能发作,这些年这种类似的事情他也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这次竟然危及到他的朋友,此时他的心中倒是发了真火。

顾黎装作关心的语气道:“这臭矮子,都带坏五弟你了,什么市场啊,就是些下贱东西的破玩意儿,五弟是何等尊贵之躯,那可是丽妃的嫡子啊,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丽妃的名声?这矮子该死,来人啊,给我把这矮子的牙齿全都敲下来,让他再唆使我五弟。”

顾玄听言,一下子拦在了老霍的前方,面色有些暗沉地怒道:“三哥,过了吧。”

顾黎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什么过不过的呀,五弟,这哥哥我可就有些听不懂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呀,不能坏了你的名声不是?你看看今天来的人,怀英,老六,再看看这矮子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一起吗?”

“那让他走即可,三哥你这是。。。。。。”顾玄伸手拦住那些想要围上来的护卫,语气已有求饶的意思。

他留在这里也无妨,毕竟他至少也是皇子之身,只要小心点,他们最多言语里羞辱他,没弄出他的什么把柄之前是绝不敢对他动手的,但是老霍就不一样了,他一个地族人,以老三这几人的身份,就算是在这里把老霍杀了,也绝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京城里谁敢来惹这几位?

为了朋友,他再是不愿,也只能低头。

第二十二章 胡搅蛮缠

一旁的顾川把玩着手里价值不菲的文玩核桃,脸上带着一股嘲弄的笑容,道:“五哥,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三哥这是在逗你呢。”

顾黎根本懒得理顾玄的请求,而是轻描淡写地道:“五弟,你看到那个弹琴的女人没?这是珑璁阁的花魁,你知道让她在这弹一夜琴需要多少钱吗?”

一旁的顾川帮腔道:“不多不多,五百两而已。”

凉国官方的一两银子等于一千个制钱,十个制钱可以买三斤米,而一位朝廷的正式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五十两银子,弹一夜琴竟然要价五百两,这也实在是令人咂舌,要知道整个永乐宫一年从内务府里能领取的例钱,也不过才八百余两而已。

许怀英端着酒杯,咧着一张大嘴,带着嘲弄的意味看着顾玄,什么狗屁皇子,也就是个穷光蛋废物而已。

“五弟,你看今天是哥哥关照你多看看玩玩儿,怎么能着急走呢?”老三顾黎轻轻地拍拍手,“来人啊,给我这位兄弟加个座儿,好好听听云裳姑娘的雍州小曲儿,我想五弟不会不给三哥这个面子吧。”

顾川一下捏住了手里的文玩,抬起脚直接踢了老霍的肚子下面一脚,后者闷哼了一声,脚下踉跄了一下,几乎要跌倒,但马上又被身后的人给抓住,摁在原地,老霍吃痛,低着头的双眼里一片血红,却没敢说句狠话。

“三哥啊,这矮子怎么办?”顾川朝着里面随意地问道。

顾黎不耐烦地甩甩手:“这矮子看着就碍事,打一顿丢出去吧,别脏了我的眼。”

“三哥,我留下来陪几位兄弟便是,何必误伤了旁人,”顾玄赶忙拦住了珑璁阁冲上来的护卫,挡在了老霍的面前道。

顾黎觉得自己已经试探出了眼前这小矮子似乎对老五来说并不是一般的朋友,当下嘴角微微一勾,有了主意。

“五弟啊,怎么如此心疼这矮子,这莫不是你娘家的舅舅?不过我看丽妃的年纪,应该也没这么老的哥哥吧?还是说这是你的外公,刚接来了京城?”顾黎一脸玩味地看着顾玄,嘴里肆意地羞辱着。

如此侮辱他人的母亲,这是莫大的羞辱,就连顾川这还未长大的孩子都觉得有些过分了,不过亲疏有别,他也未开口,虽然这位三哥为何如此讨厌老五,他实在是不得而知,但是看那许家哥哥的样子,似乎也是乐于见到这个样子,可能是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陈年往事吧。

顾玄面色已经是一片铁青,但还未翻脸,而是压着怒气继续道:“三哥实在是爱开玩笑,但是宫内却有急事。。。。。。”

“什么事?五皇子一个闲人而已,是回去私会宫女,还是丽妃老了,端茶送水也得五皇子亲自去一趟?”

几杯酒下了肚,许怀英的胆子顿时也大了起来,或者说他的胆子本就很大,也打心底里没把这什么狗屁五皇子给放在眼里,若不是童年那次被顾苍给吓得怕了,说不准这小子还要说得多难听,做多过分的事情。

顾玄的面色猛地一沉,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把这小子痛打一顿的欲望,从小时候那次事情之后,老三和这许怀英就不止一次地找过自己的麻烦,年幼的时候确实是受了不少苦,甚至连挨打都是家常便饭,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争闹,又没打出什么事情,大人们又不可能严加惩罚,而且他心知母亲的不易,未曾对外人言说过,长大了之后这两位倒是有所收敛,毕竟闹大了他们在父亲面前也下不来台,却未曾想今日竟然撞到了这三人面前,竟被如此羞辱。

顾玄还未开口说什么,老三却是先皱了皱眉,小声地呵斥了一句:“怀英,你就莫扯到丽妃的身上了。”

为尊者讳,丽妃再如何也是他父亲的妃子,而且是从一品的贵妃,他们私下再如何讨厌,看不起这对母子,但是明面上也不是他们这些晚辈可以讨论的,他还可以嘴上没把门儿地擦着边说两句,但是他许怀英到底只是一个臣子的儿子,妄议宫中的皇贵妃,是大罪。

“无论如何,多谢几位今日的款待,在下暂时有事就先告辞了,来日再会。”顾玄知道对方就是存心来羞辱自己的,再待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只能强行破局了。

旁边的老六顾川忍不住微微皱皱眉,对这话分外的不舒服。

而旁边珑璁阁的打手们还想再拦,顾玄直接大声喝道。

“吾乃凉国五皇子顾玄,谁敢对我动手!”

几个打手们面面相觑,屋内的顾黎等人似乎也没了办法,他们再如何也担不起唆使手下当众殴打皇子的罪名,所以顾玄先公开自报名号,就已经绝了他们几人的阴损招数。

屋内的主人不发令,手下人自然也不是傻子,这时候就算为主子讨个欢心动了手,事后他们也承担不起一位正经的皇子的报复,哪怕这位是帝国公认的最无权势的一位皇子,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比的。

“老霍,走。”

顾玄伸手就想要去抓老霍的肩膀带他走,但是旁边的几个人马上就围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老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顾玄眼中,熊熊怒火燃烧,“真要撕破脸吗?三哥!”

里屋的许怀英突然站起来,嘿嘿一笑,大声道:“五皇子,好了不起啊,不过在下乃是大理寺的主簿,我看这矮子好像跟我们大理寺通缉的一名犯人很像啊,现在我就要带他回去大理寺受审,怎么,五皇子要公然违抗法令,包庇重犯吗?”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现在许怀英搬出一个大理寺嫌烦的名头安在了老霍的头上,倒是真有些难办,哪怕你知道对方就是胡搅蛮缠,但是事后给你来一句弄错了,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有官身和没官身的区别。

顾玄冷声道:“敢问这位大理寺的主簿,可有通缉令?”

既然是通缉犯,那便有通缉令,没有这东西,就不能强行抓人。

许怀英嬉笑道:“有啊,怎么没有,不过东西嘛我放在了大理寺衙门里,五皇子想看也可以,跟我们走大理寺一趟就行了。”

旁边珑璁阁的打手们这时候也顺势重新按住了老霍,老头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地族,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带着希冀的眼神看着顾玄。

老霍肯定不是通缉犯,但是以许怀英的身份和手段,带他回去一番折磨再丢出来,老霍又能如何?就算是硬要给他安插个罪名,也是简简单单,世道就是这个世道,没办法,顾玄定然不能让他们带走老霍,不然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而且事后除了他,谁又会为一个外族伸冤?

“我记得按律若是嫌犯乃是皇子的家臣,想要审理犯人,需要通知其主人到场。”顾玄沉声道。

许怀英转头和老三顾黎嘀咕了一阵,这才重新站起身,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个律法,五皇子想跟着进我大理寺的诏狱一趟也无妨,只要别妨碍咱们查案就是了。”

想不到顾玄微微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主簿大人,你弄错了,他可不是我的家臣,他是我二哥的家臣!”

太子顾苍?

“啪!”

顾黎一把抓碎了手中的酒杯,满脸的阴沉之色,就连许怀英的面色也很是不好,但终究气势是弱了下来。

本就是胡搅蛮缠的事情,谁敢去通知顾苍?

他乃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凉国储君,在朝廷之中权势滔天,连许怀英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都是人家的座上宾,他们敢去么?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许怀英眼珠一转,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说是就是?我看你就是想干扰我大理寺查案!给我把那矮子抓起来带走!他敢反抗就剁了他的手!”

只要咬死了不知道,是为了案情,那顾苍也不能怎么样,许怀英被这一气,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要带走老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说。

眼看几个打手就要抓着老霍离开,顾玄终于是忍不住直接动手了,这些珑璁阁的打手也不过就是些身强力壮的普通人,在他面前不过一个照面便被打晕了过去。

“混账!你敢动手?杀人了!杀人了!”

许怀英大喊道,底下一阵涌动,又有打手顺着楼梯冲了上来。

顾玄彻底懒得管对方了,一把抓起老霍,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吓得底下的客人和侍女们一阵惊慌的尖叫。

“走!”

第二十三章 太子点评

皇城内的未央宫中,这是苏皇后的寝宫。

此时外面的天色刚刚暗下来,太子顾苍正坐在大殿里的椅子上摆动着手里的一个小机关,此物方方正正,共有六面,被人涂上了不同的颜色,每一面被切割成了平均的九个方块,考验的是打乱之后再重新归回原位的能力,这不过是太子顾苍的小发明之一,太子这些年的各种发明远不止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更多的则是利国利民的一些东西,甚至包括一些国策上的奇思妙想,就连正当朝的中书令都赞赏不已。

“皇儿。”

雍容华贵,有母仪天下之气度的苏皇后被贴身的宫女轻轻地扶着手,缓步走了进来,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脚下也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顾苍很早便已经在京城的东部建了私府,没有住在宫里,不过他一直坚持每日都来后宫探望母亲苏皇后,或早或晚而已。

“真难啊这个东西。”顾苍有些不开心地嘀咕了一声,然后随手丢给了旁边的宫女,后者则是欣喜地接过,她们很小的时候便被家里人送入了宫中,平日里也不允许随意出入,每日生活的乐趣并不多,而这位太子自幼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倒是给她们无聊的生活增加了不少的乐趣,似这种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做了多少。

“母亲。”

顾苍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苏皇后面露慈祥的笑容,拉着顾苍的手,坐到了软榻上,挥挥手,顿时整个大殿里的几位宫女们都识趣地退下了。

人前精致得一丝不苟的苏皇后也就在这时候才终于卸下了面具,眼看着旁边的儿子,满脸的心疼:“皇儿,都给你说了很多次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出宫探望你即可,你何苦每日前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体。。。。。。”

每次说到这,苏皇后都有一股泫然欲泣的感觉,哪个做母亲的不为自己儿子生而病体而哀伤呢?况且他还如此的优秀,如此的孝顺。

顾苍则是有些头痛,但还是不合礼仪地握着母亲的手,反过来关切道:“母亲主持后宫,每日事情太多,劳神劳力,我又如何能每日让母亲为儿子奔波,所谓是百善孝为先。。。。。。”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苏皇后所打断。

“皇儿,病情可有变化么?”

顾苍只能无奈的回答道:“老样子,不好不坏,宫里的那些御医还是有些本事,而且这些年服用鲛族上供的那些灵药,平日里已经可以做一些运动了。”

苏皇后松了口气,喃喃念道:“那就好,那就好,嗯,苍儿,我与皇上商量了下,准备为你赐一门亲事,就算是冲冲喜了。”

皇子公主们到了年纪自然就会被赐婚,像老大顾渊和几位年纪较大的公主甚至都已经有了孩子了,而顾苍只不过才比顾渊小一岁,却至今未成家,这自然是让父母十分担心,更何况他一直有病在身,说句不好听的,假如有天出了问题,不管怎么样总得留下个孩子不是?

顾苍捂着脑袋,心中感叹一声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啊,江山美人谁都爱,但是赐婚这种事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双方不见面,就靠父母媒婆商议一下就定下来婚事,这怎能保一生幸福?对方要是个他不喜欢的女子,他是负责还是不负责?负责他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不负责他更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当下赶紧回应道:“别啊,母亲,御医们都说了,我不能妄动精气的。”

“只是娶妻罢了,圆房的事情可以延后嘛。”苏皇后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你父皇那求来的,对方可是尚书省尚书令之女,千金之躯,而且我看了,孩子长得也是貌美如花,和你呀,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凉国行三省六部制,尚书省统领六部百官,乃是一等一的重要权职,尚书令更是为百官之首,实际权柄还在他外公,前任中书令苏孺文之上,乃是不则不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本代尚书令更是凉国上一代才提拔上来的一位儒家君子,姓张名伯仁,为官三十余年,上位以来,政通人和,无论百姓还是帝王,都是交口称赞,如此柱国重臣的女儿。。。。。。

顾苍笑了笑:“母亲,我若是要迎娶尚书令的女儿,其他的兄弟如何能同意,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尤其是德妃,后宫就属她最擅妒。。。。。。”

苏皇后闻言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巴,然后嗔怪地白了儿子一眼,道:“这种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德妃再如何也算你半个母亲,如何能非议长辈的不是?”

这句话也算是变相地承认了德妃的品行,顾苍赶紧笑道:“孩儿明白,母亲主持后宫,自然不能带上个人感情嘛。”

“他们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情,我与你父皇也谈过多次了,你这太子位,稳当的很,你这些年上缴的一些国策,就是内阁的几位大臣都十分赞赏呢,不然尚书令如何能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位大人的脾气,你若是个没本事的草包,就是皇上拿刀逼他他都不会把女儿送到皇家来。”苏皇后对自己这儿子自然是十分满意。

内阁本就是在顾苍的建议下初步有了个雏形的朝廷部门,直接服务于皇帝,处理政事,论实际地位还在三省之上,但其本身就由三省的部分官员组成,行使三省的权利,顾苍深深知道这种体制的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奈何其他人不想放弃啊。”顾苍摇了摇头,还有些话他没有对母亲明说,自己这身体天生受损太严重了,就好像一块到处破洞的帐篷,就算是天天服用鲛族的珍稀灵药,也只能保持个收支平衡,大量的营养流入又顺着破洞流出,勉强保持身体不崩坏而已,但是这种情况又能维持多久呢?迟早要出问题。

苏皇后却是感叹道:“其他诸位皇子哪里又争得过你?母亲跟着你父皇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皇子,这一路上我见了太多的腥风血雨了,实在是不想在你们这一代还要弄得尸横遍野,就算是你的几个姨娘们不想放弃,你也要答应为娘,留几位弟弟妹妹们一条性命无忧。”

顾苍知道母亲最在意这件事,当下就乖巧地点头道:“我答应母亲。”

母亲心系大局,但是他却知道这些弟弟妹妹和姨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但是现在若是不答应,岂不是让母亲难做?反正我顾苍有的时候说话就当放屁一样。

只希望他们自己能安生活着,也有荣华富贵,我有我心中的理想,万不会让人阻挠。

苏皇后看着儿子,忍不住问道:“你如何看待你这几位兄弟?”

顾苍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母亲这么问,儿子就稍微点评一二吧,老大嘛倒是不错,性子温良,有儒家君子之气,但是性子太好也不好,容易被人利用,想的又不远,是个读书的材料,却于国于民无甚大用,当个七品言官就不错了。”

“老三嘛心高气傲,不过也算有些本事,只是容易被他那母亲挑唆,过于亲近母族之人,不好,若为帝王的话,倒也不错,守成是够了,老四嘛心气倒是高,但无容人之量,善于挑拨生事,嚣张跋扈,做事也不太过脑子,目光稍显短浅,干不了大事,而老六被带着跟老三一起,气势上就已经弱了太多,为人表面虽然跋扈恶毒,但是内里软弱,不堪大用。”

“倒是老五,明里暗里的,受了太多的委屈,为人却未堕落,性子仍是极好,练武健身,却从未报复他们,每日研读经典,却不迂腐,比其他几个好太多了,就是性子上难免厌恶皇族,不喜权势,想要用他,还需再做考量,至于剩余的几位弟弟过于年幼,不谈也罢,生不逢时,除非我们几个死光了,不然轮不到他们。”

苏皇后没管其他,只是有些惊讶:“想不到你对老五评价倒是颇高,丽妃妹妹这些年确实受了太多的苦,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

顾苍赶紧安慰道:“父亲尚有各位大臣帮助处理国事,母亲一个人管理如此大个后宫,难免有遗漏的地方,而且这也是对那小子的心性磨炼,母亲不必自责。”

“好了,今日便与母亲谈到这里,娶亲的事情容后再谈吧,我等下还要前往内阁商讨运河之事,母亲早点休息。”

对于这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儿子,苏皇后也未多做挽留,只是让他多保重身体,然后照例赐下了些宫里的精致小食,便目送着他离开。

顾苍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冷风吹过,顾苍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旁边的两名自幼贴身陪护的侍女赶紧为他披上准备好的裘衣。

他伸出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头望月,心有凄然。

只盼能再为大家多做一些事情,这样你们就能少做些事情了。

第二十四章 母爱如水

永乐宫里。

顾玄先安顿好了老霍,这才刚刚回来。

“玄儿。”

丽妃很早便开始在院子门口静静地等待,眼看顾玄远远地过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天气已经转冷,她身上的旧裘衣却已经很多年没有换过了。

看着母亲鬓角冒出的缕缕白发,被老三在珑璁阁百般侮辱还未如何的顾玄忍不住鼻子一酸,声音也有些低沉了起来:“母亲,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

丽妃拉着顾玄的手,带着一丝丝责怪的语气说道:“你下午便出去了,一直未归,母亲怎么睡得着?”

说着她的眼眶竟有些红了。

顾玄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上前扶住了母亲一齐往回走。

从母亲入宫到如今,父亲这些年来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而母亲也老得也愈加的快了,笑的也更少了,最多是便是守在房中,对着镜子发呆,而他最怨愤的无非也是这一点,什么皇室身份,什么荣华富贵,倒不如当年母亲与那人未曾相遇,平凡一生或许才是最幸福。

丽妃随意地问道:“去做什么了?”

顾玄赶忙回答道:“出去跟朋友玩了一天,太过开心,所以忘了时间,母亲莫怪。”

话才刚一出口,顾玄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改口也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母亲的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些难掩的失落。

开心是开心她这有些孤僻内敛的儿子终于有了可以一起玩乐一天的朋友,失落的便是顾玄从未离开宫中如此之久,一晃十八年,自己也不再年轻了,孩子也终于是长大了。

“甚好,甚好。”丽妃轻轻地点了点头,做母亲的总是担心孩子学坏,马上又问道“是哪里的朋友?”

顾玄微笑道:“说出来怕母亲笑话,只是普通的市井中人罢了。”

丽妃很是责怪地看了顾玄一眼,教育道:“玄儿,话不能如此说,朋友便是朋友,无高低贵贱之分,你有好朋友,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是市井中人,也要与人家以诚相待,万万不能跟人家摆弄身份,欺负人家,话说回来,玄儿你还小,与朋友一起可以,也得要留个心眼,所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耳听得旁边母亲的絮叨,顾玄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是顺从地低下头,把耳朵贴得更近些,细心地聆听,没有一点不耐。

这是福气呀,像他这样自觉天生福气不多的人,自然要更加好好珍惜。

又跟母亲再聊了会儿天,一直等到丽妃已有困意,顾玄这才告罪了一声,请安后快步离去。

把衣服和鞋履都放好了,躺在了自己的房中,顾玄才有时间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现在才总算是明白了夜知槐的一些话,有些时候,有些事真的不是你能控制的,当主动权摆在人家的手里的时候,你不能去朝着上天祈祷对手是个真君子,相反,你必须得做好对方是个真小人的打算。

老三对自己的厌恶,也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吧,或许我们这些带着皇室血脉的人从生下来就已经有了对彼此的厌恶了吧,一盘丰盛的大餐就摆在面前,哪怕自己只是坐在旁边,想要独占的豺狼也会认为自己就是来抢食的吧。

他也知道对方厌恶自己的一些其他理由。

在宫里,太子顾苍唯一还称得上亲近的兄弟,也就自己一人了,其余的那些皇子顾苍既懒得给好脸色,也没那个必要,而他与这位二哥亲近,自然也知道二哥这些年对帝国的贡献,绝对是其他几位兄弟拍马都赶不上的。

皇位的争夺就好像是一场比赛,只是二哥跑得太早,跑的太快,已经远远地把其他人都甩在了后面,这种人除了让其他的竞争者怨愤之外,还会让他们从心里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而那种沉闷的不舒服发泄不到源头身上,自然就只能波及到他这种杂鱼了,奈何他既不会解释,更不会讨饶,厌恶皇权是一回事,但二哥对他的好他也记在心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更是让他不会认输。

就好像今天一样,他可以为了老霍的安危而不断地退让,但绝不会开口求对方放过自己,更不会妄想要跟对方同流合污。

不过他也实在是惹不起对方,老三顾黎和那许家的小子都已经是有官身的人了,两人的家族就更是不得了,如果说永乐宫前几年还是靠着皇帝的宠爱过活,这几年完全就是靠着苏皇后的接济和夜家的帮助了,自己是奈何不了对方的,但是老三这帮人哪怕是弄不死自己,光是折腾也能把这脆弱的永乐宫给折腾散架了。

女人都是擅妒的,永乐宫能安稳十多年靠的是低调,不争不抢,痛忍着,不声张,苦受着,不叫屈,但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另外几位皇贵妃,这永乐宫只怕处境就艰难了,他倒不怕自己受难,只怕母亲明里暗里的吃了亏,那才是他最受不了的。

此刻的皇城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潭让人厌恶的死水,却把他给活活地困在了里面,左右腾挪的范围极小,还处处都是钳制,陷阱,实在是难受。

“父皇生日就在最近了,又该如何是好呢?”

顾玄无奈地揉搓着自己的面颊,想要甩掉一天的疲累。

国宴之后就是一场家宴,永乐宫若是再给不出像样的礼物,恐怕又要被那几位姨娘给嘲笑了,到时候只怕母亲又要难过,他深知母亲是个柔弱的人,外面受了气,又不会对谁发泄,只能折磨自己,如果做儿子的连这点事都不能为母亲解决,如何还能算孝顺的儿子呢?

他没来由地又想到今日那位算命先生的话语。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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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顾苍此时刚刚从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出来,抱着发热的玉石端坐在马车上,满脸的疲累之色再难掩饰。

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又整日整日地干着劳心的活儿,自然精神状态极差,还都是靠着一些补药才能勉强维持。

到了自己在东城的府邸门外,顾苍在两名自小就陪侍左右的美貌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孩子气地‘哈’了口气,看着眼前迷蒙的白雾,面前有一位刚从府里走出来的侍从默默地送上了一份文书,然后便低下头,乖巧地退到了一旁。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开口道:“先进屋吧。”

她是实在心疼顾苍的身体,又恼怒那不识趣的侍从这时候就跑出来麻烦他,当下瞪了对方一眼,吓得那侍从整个身子抖了一下。

顾苍没有理会她的建议,反而是直接在门口打开了文书,只见上面绘着一副图,画师的功底应该是极好的,寥寥几笔,就把一个事件勾勒得极为完整传神,若是顾玄现在能在旁边看一眼的话,定然会觉得和自己今天在珑璁阁发生的事情很是相似。

顾苍默默地读完了图边的密文,然后把整个文书丢给了旁边的侍女,后者乖巧地接住,然后又默默地卷了起来。

顾苍抬步跨过了门栏,朝着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

“以我的名义去提醒一下许家的那个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还想怎么去闹,奉劝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他不怕,还想偷偷地跑去找老三商量,就直接把他许大少爷在外的产业查封一些,尤其是珑璁阁,老三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了珑璁阁有我安插的人,刚好直接给他封掉好了。”

他说的就好似要封掉的不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而是路边的一个小摊子似的,好像要警告的不是柱国大将军的孙子,而是一个市井小商贩一样。

第二十五章 鲛族来访

三日之后,皇城中,一般为天子才能出入的午门一早便被完全打开,而划分整个京城的正中间的朱雀大道两旁,侍卫林立,都是从骁骑卫之中抽调出来的精英,甚至连狻猊卫都没有这个资格,而在皇城门口,前来迎接的,更是以尚书令张伯仁为首的文武百官和太子顾苍所领衔的皇室子弟,最近也快到年关了,就连在外的大皇子顾渊也早早地赶了回来,双方各占一边,泾渭分明,尽显凉国的礼仪。

凉国地处西大陆的最南方,从建国伊始,就开始不断地向外征战扩张,只接受投降,从不理睬议和的事情,故而与邻国们的关系十分欠佳,而以中庭为首的西大陆正统又非常鄙视凉国,加之间隔遥远,故而这专门用来迎接外宾的朱雀街,拢共也未用上几次,在顾玄的记忆力,这更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如此隆重。

街道两旁早就站满了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这么大的阵仗,事先又没有一点消息,真可谓是吊足了人的胃口,但都被街道两边,从京兆尹府内临时抽调出来的衙役们给拦住了,离骁骑卫都还有一段距离,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听,自然十分喧闹,但很快就被通知要保持安静。

站在皇室成员中第三排的顾玄深吸了一口气,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了三分,远眺城门口,十分的激动,因为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鲛族的使团。

没错,正是沧海界的四方海域中两个真正的霸主之一,鲛人一族。

自从十三年前鲛族最小的一位公主被凉国皇帝从龙族的手中救下了之后,为表感谢,鲛人一族便和凉国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之前为了不让敌国收到消息而有所防备或者加以破坏,一直都是秘密地进行,知情者甚少,所以一晃十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出使。

大海广袤无垠,物产资源自然是要比陆地更丰厚百倍,尤其是一些稀缺的资源,更是大洋中所独有的,与海中神秘莫测的鲛人一族建立联系,这是西大陆人族诸国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因此与同等级的海洋霸主,龙族所交恶,这也算值得。

海州这些年增加了数倍的军备,也正在于此。

不过顾玄这位毫无实权的五皇子却没想的这么深,十三年来,凉国与鲛族的关系始终掩埋在地下,哪怕是诸位皇子其实也了解的不多,这种头等的军机大事,自然是要严加保密,除了必须要知道的当事人,绝不会轻易地透露给任何一个外人,哪怕他有资格知道,顾玄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合作细节,之所以还算了解些许,也是由于小时候那件改变了他命运的事情,而且顾苍也偶尔会向他提及。

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还好吗?

双方初见时都尚且年幼,这并非是什么俗套的一见钟情,顾玄只是单纯的好奇,一别十三年了,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子了,生活如何,仅此而已,说是命运被改变之后的一种执念也未尝不可。

虽然不知这次为何鲛人一族如此大张旗鼓地正式出使,但那是国家层面的大事,他顾玄就操不起那份心了,他只是单纯的很开心,因为鲛人一族的使团马上就要前来了,就算她没来,也可以向使团里的人打听打听吧。

就在顾玄脑子里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时候,太子顾苍和尚书令张伯仁突然同时出列,然后一齐向着前方迎接而去。

两边的宫廷乐师队伍也开始鸣鼓奏乐,堂皇浩大的曲子响起,四周突然有片片鲜艳的花瓣徐徐飘落,如此大的阵势,显然凉国对此次的接待十分用心。

百姓们朝着另外一边挑头望去,一边指指点点,互相说着猜测,似乎都在好奇来的到底是谁,毕竟之前朝廷也未向外界透露过一点风声,但是这么大的阵势,肯定不是普通的使团,毕竟凉国周边已经没有值得朝廷如此对待的国家了。

难不成是中庭的大国?

“哎,快看快看,来了!来了!”

“是嘛?我看看?”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呀?”

“哇,可开了眼界了嘿,这是异族吧!”

“什么异族?”

“这谁知道去,看着跟咱们也差不多嘛。”

“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看人家多漂亮,再瞅瞅你自个儿那德行!”

“我怎么了?”

“别吵,别吵!”

“安静!”

在整个京城百姓翘首以盼的目光之中,远远的,低调地穿过了大半个凉国的鲛族队伍终于是缓缓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色的袍子大袖飘摇,十分潇洒,看那泛着光的材质似乎根本不是人间的材料,也不知道是什么编制而成的,男子的皮肤略白,深蓝色的眼眸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神秘感,额头之上,有标志性的宝蓝色鳞片镶嵌其上,以显示出他高贵的身份,如此丰神俊朗的外貌,就是见多了美男子的帝都百姓们,都忍不住张开嘴为之惊叹,一个个都看得目不转睛。

鲛人一族乃是海洋的宠儿,不论男女,皆是生得俊美无比,甚至连东大陆号称自然之子的灵族都比不上他们,眼看着四周百姓们投过来的惊讶和仰慕的眼神,显然给了中年男子极大的满足感,他伸出手,轻抚下巴上的胡须,然后又向着左右挥了挥手,再点头示意,更引得周围惊呼连连。

而男子的身后则是一位同样俊美无比的男人,他的身形挺拔却又带着股海水般的美妙柔和,仿佛是自然而生的一般,健壮却不失美感,若是顾玄当年并未昏迷的话,就该认得,这就是那位前来带走了鲛人族小公主的那位鲛人族三皇子,只是十多年过去了,岁月给他留下的痕迹却是不多,虽然从面相上来看已经三十来岁了,脸上的皱纹却是丝毫没有,眉眼之中都带着股让人亲近的和善气息。

这位鲛人族的三皇子对此地也算是熟悉的很了,这十三年来他乔装打扮来了凉国许多次了,这次虽然是第一次正式出使,却也没什么新鲜感了,只是安静地陪在鲛族使团这次真正的领头人的身后,甚为低调。

而这位三皇子的身后,跟着的是个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黑面纱的女人,虽然因为那不透光的面纱而看不清她具体的面容,但是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男性们都忍不住抽了口气。

那堪称完美,微微摇曳的身姿,宛如风中扶柳,完全地勾动起了每个男人内心深处的那种欲望,但不包含丝毫的亵渎之心,每个人都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远观即可,她就好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莲花,就那样站在池塘里,周围的人就只能远远观瞧,不敢触碰。

迎接队伍中的顾玄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

虽然十三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但是记忆中的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却没变,一定是她。

只是想不到对方的变化已经如此之大了,虽然当年就看得出来是个天下无双的美人胚子,但她当时终究也只是个小孩子,现在却已经完全地长熟了,差别自然很大。

顾玄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右腿上,左腿微微放松,表情有些激动,嘴角微微地咧了咧,发自内心地开心得想笑,就好像见到了一别多年未见的老友,就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虽然心中很是激动,但是更多的是被岁月熬炼过的一种淡然的喜悦。

再之后的鲛族使者们顾玄已经没有放在眼中了,虽然那一个个浑身被铠甲所包裹的高大鲛族战士惹得人们十分好奇,那些俊美的鲛族人让四周的百姓频频侧目,但顾玄已经不想再多看其他人了。

“五弟,你这是怎么了?”站在顾玄身旁的老四顾海根本不顾及场合地开口嘲笑道,“看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有你的熟人呢。”

转头他又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那种肮脏的欲望,然后用十分轻佻的语气喃喃道:“不过这些异族长得可真有意思,尤其是那个带着黑面纱的女人,我敢打赌她一定是个绝世美女,光看那身材就行了,啧啧,可真想跟她风流快活一次。”

老四顾海还在旁边自顾自地小声说着些下流话,顾玄对这位四哥自然地就升起了一股恶心的反感,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想要玷污自己珍藏了许久的鲜花的歹徒一样,本能的就想要驱赶他。

不过这时候太子顾苍和尚书令张伯仁等人已经一齐迎了上去。

“贵使今日远临,所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来访,正是我凉国的幸事,本官逾越,代表皇上,隆重欢迎。”

张伯仁首先开口,他作为此地的正式官位最高之人,又是皇帝钦点的迎接之人,自然十分的热络,行礼鞠躬,哪怕是最严谨的礼部官员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而对方竟然也操着一口纯正的凉国官话。

“张大人见礼,在下玉詹,此番代表我鲛族出使,一路上观贵国风光,实在是美奂绝伦,百姓富庶,安居乐业,想不到到了皇都还有如此阵仗,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玉詹先生说笑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凉国的太子,在下听闻贵族的皇子公主这次也一起来了,双方可要好生亲近亲近,结我两族之好啊。”

第二十六章 国宴外使

太极宫内的大殿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宴席。

此地乃是凉国皇室专门用来召开盛大宴席的宫殿,凉帝顾懿并没有直接在金銮殿召见鲛族的使臣,反而是特意在太极宫中设下了宴席,制造了一个更为轻松的环境,这也是顾苍的意见,至于正式的商讨合作,觐见皇帝,就要再等通报。

尚书令张伯仁和太子顾苍两人领衔着凉国的人,与鲛族的使臣一齐穿过了午门和宽敞的前殿,一路到了太极宫内,此时凉帝顾懿已经在宝座之上端坐了。

一进到了殿中,看到了王座之上的凉帝,为首的中年男子玉詹赶紧上前,右手贴着左胸,弯下腰,以鲛族最高的礼节献礼,大声道:“凉国陛下,鲛人族玉詹携我鲛族三皇子玉瑱,十六皇子北褚,公主芙音等前来拜见,祝陛下万寿无疆!祝凉国永昌!”

虽然是用着鲛族的礼节,但是玉詹话说的十分漂亮,更何况今天这阵势便知道来的是无与伦比的贵客,自然也没有不长眼的上前指出玉詹的不合规矩之处,而其余的凉国大臣和皇子们也都赶紧上前叩拜见礼,顿时整个宫中都是一片‘万岁’之声。

“特使免礼!诸位爱卿,还有朕的儿子们,都起来吧。”

凉帝顾懿也未对玉詹的行为有所不满,反而是脸上带着一股子温和的笑意,鲛人族毕竟是海中王者,论势力,论实力,都不是凉国能比的,人家行的也是鲛人一族最高的礼节了,确实也挑不出毛病。

所有前来护卫的鲛人族战士们都带着各自的武器驻守在外面,被禁卫军,骁骑卫们陪护或者说是看管着,这也是出于对凉国的尊重,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起码的规矩还是要遵守一下的,虽然那位叫北褚的鲛人族十六皇子十分不情愿交出自己的武器,甚至还闹出了一些不愉快,但是这些都无伤大雅,甚至在太子顾苍的有意接近攀谈下,几句话就反而把对方给夸得心花怒放,跟顾苍一起称兄道弟了起来。

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的三皇子顾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神火热,深藏其中的,是满满的嫉恨,这便是太子的特权之一,顾苍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不光是表面上的风光,明里暗里得到的好处是难以估量的,首先便是利于发展人脉,就比如这所谓的鲛族使臣,因为自己只是普通的皇子,在这种场合就没有逾越而直接接触对方的可能。

凉帝顾懿早在之前已经特意地向他们打过招呼了,鲛人一族作为凉国的重要盟友,地位十分尊崇,他有心要去争夺帝位,自然就不能够好心办了坏事,一旦冲撞了对方,只会让父亲开始讨厌自己。

什么权势地位都不过是暂时的,这些东西都没有父亲的赏识和喜爱来的重要,毕竟一家之兴衰,也就是自己父亲的一句话而已,他顾黎是个聪明人,这也是为何他因为母亲的缘故十分厌恶丽妃母子,却始终没有做得过火的原因,他可是个爱惜羽毛的人。

存着相同意思的,还有一位老四顾海,只是相比而言,老四便颇有些因为自视甚高反而落了下成,比不过老三顾黎。

而顾玄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东想西想着一些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东西。

芙音?这名字可真好听,想不到当年那个钟天地灵秀而生的小姑娘也跟自己一样长大了啊,她蒙着面,应该是怕自己的美貌引起轰动吧,顾玄毫不怀疑,她如果摘下面纱,就是京城最美的花魁站在她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呸呸呸,说什么呢?怎么能拿那些风尘女子跟她相提并论,那可是点点萤火与一轮皎月的区别啊,不过顾玄相信,那位从小时候起就容貌冠绝沧海界的小姑娘,到了今日一定担得起沧海界第一美人的名号。

至于其他的种族嘛,虽然我顾玄没有见过他们所有人,但地族那德行看老霍也能猜个大概,灵族虽然也传言是天生俊美的种族,但也应该比不上她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出声把他从幻想之中拉了回来。

“五弟,没想到你也是性情中人啊。”老四在旁边带着一脸的坏笑偷偷地撞了撞顾玄的肩膀,“盯着人家看了半天了,难不成你对这位鲛族的公主也有兴趣?不过想想也就罢了,五弟呀,你得摆正自己的地位,看看就得了,可别怪四哥没提醒你,这可是父亲的贵宾,你别傻乎乎地跑过去冲撞了人家,哦不对,你本来就是个傻子嘛,哎,这鲛族最美的公主的滋味,嘿嘿。”

老四用手撑着下巴,注视着那边的芙音,满脸想入非非的表情,只是他找的角度极好,除了顾玄,也没人能注意到他现在的样子。

而顾玄听着耳边老四的嘲弄,心境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波动,往日里那些只当耳边风的羞辱嘲弄的话语现在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烦躁至极,再看着旁边老四那贱样,只恨不得上去挥拳打他个半死。

不过他说的也对啊,对方是凉国贵宾,而自己只是个失意的皇子,似乎真的连主动跑去搭讪的本事都没啊,顾玄低下头,一阵失落。

这边待得宾客们全部都落座了,在礼官的高亢传令声中,这场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这场太极宫中的宴会,起码也得是一部侍郎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参与其中,每个人按照官位或者是爵位的等级分开坐在垫子上,面前都摆着一个刷着红漆,纹满了各种图案的小方几,上面摆着一壶凉国雍州特产的顶级桃源酿,还有一盘刚运过来的,江州特产的各式珍稀水果,最后则由数十位侍从每隔一段时间再送一道菜上来,分量不多,但一共七七四十九道,既精致,又大气,而且管饱,这些都是太子顾苍一手操持,除了一些宫里的传统吃食,甚至这位太子还喜发明了不少新菜加了进来,这里暂且不表。

随着王座上的凉帝顾懿轻轻地拍了拍手,在内侍宦官们的安排下,马上便有宫廷的顶级乐师与教坊司的舞女一齐从偏门涌入场中,在施礼之后,才正式开始表演。

太子顾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声地为众人介绍道。

“此曲名曰霓凰羽衣曲,是在下一日梦中乎至仙宫,观白玉京的诸位天女舞蹈而做,诸位请欣赏。”

鲛族使团领头的玉詹和另外几位使者与凉国的大臣们一齐坐在右侧,而凉国的皇室与鲛族的皇室成员则是都坐在左边,双方中间的场地,便是舞女们表演的地方。

顾苍作为一国太子,当仁不让地坐在首位,与鲛族三皇子玉瑱挨着,而大皇子顾渊虽然年长,也只能陪坐在北褚的旁边,而下一个就是三皇子和芙音,之后则是四皇子顾海,顾玄,和顾川三人。

“想不到太子竟还懂音律舞蹈,实在是让人大为惊讶。”玉瑱作为这些年与凉国皇室沟通的主要中间人,来往凉国也有很多次了,自然与顾苍这位很早便开始处理国事的东宫太子也是熟识。

鲛人一族乃是亲近自然,喜欢艺术的种族,舞蹈与音律亦是他们所钟爱的东西之一,这霓凰羽衣曲简直堪得上美奂绝伦四个字,自然也就引起了鲛族人的注意,甚至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芙音都看得目不转睛,眼中异彩涟涟。

顾苍摆摆手,又亲手为玉瑱倒上了一杯桃源酿,然后笑道:“玉瑱兄客气了,来尝尝我最近亲手改良的宫廷菜。”

玉瑱看着眼前几块透明的鱼片,微微有些惊讶。

“难道你们人族也吃生食吗?”

顾苍笑道:“知道玉瑱兄是海族,这道生鱼片就是在下亲手所为,吃的时候沾点这里的酱汁,非常美味,希望玉瑱兄满意。”

玉瑱看着菜旁边的一个小碟子,里面有着一些浓黑的酱汁,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

“玉瑱兄,此酱料名唤八和齑,乃是由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制成的,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调味料,与这生食的海鱼片乃是绝配,玉瑱兄将其搅拌后即可食用。”

一边说着顾苍还亲手示范了给了对方看,先是夹起了一块生鱼片,放在了碟子中轻轻蘸了蘸酱料,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而旁边的玉瑱等人也都有学有样地吃了起来。

顾玄把身子微微前倾,正准备看她吃饭的样子时,老四大大方方地往前一倒,然后转头看向了芙音的方向,完完全全地遮住了顾玄的视线。

玉瑱咀嚼了几下之后,伸出大拇指赞道:“苍兄真是奇人啊,这生鱼片绝味也,在下厚颜请求苍兄一定要把制作方法教给我,不然我回了鲛族可就吃不下饭了。”

“哈哈哈哈哈,玉瑱兄说笑了,一道小菜而已,玉瑱兄想学,我自然倾囊相授。”

这边一片宾主尽欢,顾黎却有些不是滋味,母亲从小就要他去争夺太子位,现在自然就看不得顾苍好,奈何这顾苍似乎天生就精通各种奇技淫巧,什么厨艺,音律都是样样精通,现在倒是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又是什么霓凰羽衣曲,又是什么生鱼片,把这鲛族使者给哄得开开心心,就连隔了一个身位的那个什么北褚都主动与大哥换了位置,坐到了顾苍那边毫不避讳地大声请教了起来。

顾黎是越想越不舒服,眼前原本美味可口的饭菜一想到是顾苍弄出来也吃不下了,只顾着喝酒。

一个不经意地转头,旁边静静吃着饭的公主芙音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顾黎的眼前一亮,既为对方的姿态之优美,身段之妖娆而惊叹,更想到了一件事,这鲛人族对凉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眼前这位鲛族的公主听说是鲛族最为受宠的一位皇室公主,听母亲说苏皇后要让百官之首的尚书令嫁女儿给那该死的老二,若是事情成了,自己哪儿还有什么机会,但是现在好了,如果自己能和鲛族的公主结为夫妻,那岂不是又不一样?

第二十七章 欺人太甚

皇城的太极宫大殿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这边两族的皇室成员们互相交流愉快,那边两族的臣子们也未直接开始谈论公事,而是都在尽情地享受着面前的美食,华美的舞蹈,动听的音乐。

作为顾苍准岳父的尚书令大人也开始站起身为宾客们详尽地介绍每一道菜品佳肴,尚书令事先得到了顾苍的指点,自然是把每道菜的工序,吃法,再加上一些自己临时编排的寓意来源给讲解得清清楚楚,惹得鲛族来使玉詹等人是连连惊叹,互相看了看,都从同伴的眼神之中读出了震惊,暗道这凉国不是著名的南方蛮子吗,怎么比中庭那些人族贵族还要高雅,还会享受,如此歌舞,如此佳肴,就是在鲛族的大宴之中也没这么舒坦啊。

莫说是这些鲛族中人,就是凉国的诸位大臣们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吃到这些新品菜肴,再加上尚书令大人不愧是状元出身,这文采可真是好,讲得是极为生动,故而都听得认认真真,待知道这些都是太子顾苍的创新之后,更是竖起大拇指称赞,不断地看向对面桌子的太子顾苍,然后彼此和身旁的同僚交流着。

凉国的国风开放,哪怕是在如此正式典雅,宴请外族使臣的场合,诸位凉国的臣子也不是小心翼翼地埋头苦吃,而是各自交谈调笑着,丝毫没有拘谨的感觉。

宝座上的顾懿在近身太监的陪侍下,张口吃着碗里别样又精致的食物,再看那边已经和鲛族的皇室子弟们打成了一片的二儿子,也是感慨万千,和底下之前还在高谈阔论的尚书令张伯仁对了个眼神,极其满意。

霓凰羽衣曲美奂绝伦,看得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那美妙舞姿的余韵之中难以回神,就在此时,太子顾苍又握着酒杯站起,带着和煦的微笑继续介绍道:“下一个节目乃是传至中庭的一曲剑舞,请诸位欣赏。”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位内官打扮的人小步地跑到了顾苍的耳边,踮起脚轻轻地在顾苍的耳边说了点什么,顾苍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原本相隔了一个身位的顾黎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不顾其他人疑惑的眼神,径直走到了顾苍的旁边小声道:“二哥,我对剑道也有所涉猎,不如就由我来表演下一个节目,如何?”

顾苍眯了眯眼睛,他刚才知道原本要表演剑舞的那位男舞师突然发了急病,临时无法上场了,但是隔这么远,那内官又是小声说的,他相信宫内那几位据说武学通天的大貂寺或许可以听见,但是这位三弟也有如此深的武学造诣?还是说他早就准备好了呢?

不过现在的情况紧急,自己之前疏忽了,未曾想到要去准备替补的舞师,但是节目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能中断,若是花时间再去找替补的也不太好,而且剑舞这东西说到底也只是两位舞师表演剑术而已,就算是没有进行排练,也可以上场,而且既然老三毛遂自荐,定然是做足了准备的,那就让他试试好了。

顾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黎,微微额首,小声道:“既然三弟自告奋勇,我也不好拂了三弟的面子,不过算为兄的多嘴,还是要提醒一句,鲛族乃是我凉国重要的同盟,莫要上去出现点瑕疵,那就不美了。”

“这就不劳二哥费心了。”顾黎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容,走到了场中,朝着四方致意道:“父皇,诸位大人,鲛族贵使,今日便由在下来为诸位表演此剑舞!”

说完便拿过了内官呈上来的宝剑,与从右边缓步而来的一位女剑客一齐来到了场中。

“这位是我凉国的三皇子顾黎,诸位请欣赏!”顾苍双手叠放在腰间,面色沉静如水,一如既往地承担着报幕的工作,短暂地介绍了一下,便再次退回了座位上。

他一坐下来,旁边的玉瑱便笑道:“想不到凉国的诸位皇子都是些风雅人物啊,刚才二公子编排的舞蹈与曲子已经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想不到三皇子竟然也擅长舞曲,我鲛族可是最喜欢这些东西了,以后我们两族可要多来往才是。”

“是啊,尤其我二哥那是最喜欢人族的诗词了,之前拜读了二公子你的诗集,你写的那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还有那首《春江花月夜》,二哥更是十分欣赏,他经常说要来拜会你,还说纵观中庭各国的诗词大家,都比不上二公子你,只是战事紧急,耽搁了,不过有时间肯定要来的。”旁边的北褚也马上开口道,他排行十六,在鲛族中是个著名的花花公子,性子洒脱,口无遮拦,但是相对的,人也单纯些,原本是瞧不起人族和这什么凉国的,和三哥来也纯粹就是游玩,想不到这里有这么多好玩的,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先是从未见过的异域美食,又是优美的曲子和绝美的舞蹈,虽然他是不懂诗词,但是他亲近的二哥经常提起,耳濡目染的他也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诗词大家了,既然二哥欣赏这人,那他也不介意说几句好话。

那边的顾苍只是谦虚地摆了摆手:“琴棋书画非我所长,只是偶有涉猎,生在帝王之家,在其位谋其政,当以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为己任,也没那么多时间与人探讨这些风雅之物,若是贵族的二皇子前来,怕是要失望了。”

“我这三弟喜欢张扬,怕是想表现一下,不过观舞的话无酒不欢,去,帮我拿些我宫中自酿的酒过来招待诸位贵使。”顾苍大声地对着旁边的侍从吩咐道。

“二公子还会酿酒?”北褚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最喜饮酒作乐,这人族的太子可是又一次给他惊喜了。

顾苍笑道:“用幽州供上来的葡萄酿制的一些小酒,可以美容养颜,促进消化,就是后劲不小。”

北褚大笑道:“那可就好了,人族的酒我也喝过,都是些跟海龟尿一样难喝的货色,倒是地族的烈酒还算有点味道,若是苍公子的酒真的有劲,在下可真是高兴了。”

顾苍没有理这莽夫,而是看着远处的芙音,又补充了一句:“这酒对女性是十分不错的,待会请芙音公主也喝一点罢。”

芙音转过头来,一双夺神美目眯了眯,微微点头致意表示感谢。

而这边的顾黎已经与女剑师舞动了起来,两人各手持宝剑,如两只穿花蝴蝶,你来我往,飘然飞舞场中,裙带翻动,剑气凌然,呼喝之间,剑意浩荡,高雅之中夹着森森寒气,两人眉眼仿佛会说话一样,双剑合璧,似乎在演绎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切,三哥就是爱张扬,而且他不是最讨厌二哥了么,怎么二哥还为他单独安排了节目表现?”顾玄旁边的老四顾海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小声地嘲讽了两句,他是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俱才华之人,对于太子顾苍都很是不屑,私底下嘲讽他只会些下九流艺人的玩意儿,此刻再看到老三在大殿里当众表演,自然更是不爽。

顾玄理都懒得理他,只是侧头看向那边的芙音,但对方却是正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顾黎的剑舞,顾玄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丝丝失落。

“老五,你在看什么?”老四突然侧过头,似乎是找到了发泄口,带着一股子鄙夷的笑容看着顾玄道,“那可是鲛族最受宠的小公主,那也是你配得上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直被欺压侮辱多年都未曾动怒反抗的顾玄破天荒的头一次转过头,凝视着顾海的双眼。

“怎么,说你还不愿意?我是你四哥,就是打你你也得给我站好!”老四对上顾玄那摄人眼神的一刹那便有些心虚,但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面对老五顾玄的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骄傲和长久欺负对方而对方从未反抗过的习惯让他硬撑着还在呵斥着。

“你看什么看?”顾海刚想举起手给对方一巴掌,但是转头想到父皇还在,顿时又放下了手,只是嘴上骂骂咧咧的,仍不停歇,甚至还提到了顾玄的母亲,丽妃,言语之中满是鄙视和嘲笑。

可惜现在场中乐师鸣奏声太大,三皇子顾黎亲自下场表演的豪迈剑舞又吸引住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所以根本未有人能注意到这个小角落发生的事情。

顾玄实在是忍不住了,轻飘飘地就是一掌按在了顾海的桌子上,涂着红漆的铁木桌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完整的五指印,他侵略性的目光凝视着对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那是他从未用过的语气。

“四哥,可不要欺人太甚了。”

顾海低下头看了眼眼前的桌子,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第二十八章 主动请缨

“诸位尝尝吧。”

眼看宫里的内官拿来了由琉璃杯装着的红色酒液,顾苍转头对着玉瑱等人开口道。

而这边的顾玄也收回了手,坐在位置上身子都有些僵的顾海下意识地长出了口气,反应过来的顾海顿时涨红了脸,心中一片恨意,嘴上还想咒骂几句讨回面子,看到桌子上那个清晰的掌印,最后还是憋住了,只是心里对这老五的厌恶也是达到了极点,此刻听到了顾苍的招呼声,刚好就顺势转了过去,连身子都偏向了坐垫的另外一边。

座位上的北褚看着面前酒杯里的暗红色酒液,低下头狠狠地深吸了一口,皱了皱眉,抬起头的时候满脸的轻蔑之色:“二公子,这酒。。。。。。”

他乃是酒场老手了,鲛族,人族,甚至包括东大陆的地族与灵族酿造的美酒他都尝过不少,眼前这酒的颜色倒是像灵族所酿造的一些果酒,不过闻着嘛,似乎没那种酒香,单从感觉上来看,也不怎么样嘛,这人族果然还是只会吹牛。

顾苍知道对方是看不起自己酿制的葡萄酒,但还是面不改色的笑道:“知道北褚兄遍尝天下美酒,既然这一种不合北褚兄的心意,我这里还有特意提纯过的一种美酒,就是不知道北褚兄受不受得了。”

北褚本就很瞧不起人族,刚才尝了下据说是后劲很大的酒,发现也就那样,当下自然就狂傲了起来,再听顾苍这么说,他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马上拍着胸脯大声道:“不是我吹,我在宫中曾经和宾客畅饮了三天三夜,也未喝醉,我可不信这区区人族的酒就可以灌醉我。”

顾苍也懒得解释,直接拍了拍手,旁边的内官赶紧就又拿来了另外一个单独的小瓶子。

北褚想也不想,直接上前抢过了瓶子,还未等顾苍开口提醒,就直接拔开塞子,一股脑地灌入了嘴中。

一股浓郁到了极点的酒气散发开来,刚刚喝了一大口的北褚突然一下子把酒瓶给放下,然后捂着胸口大声咳嗽了起来,动静之大,惹得那边的大臣们和凉帝顾懿都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十六弟!”玉瑱赶紧上前关切地扶住了对方,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想为他舒缓一下。

“出什么事了?”

未等鲛族其他人开口,王座上的顾懿便首先开口询问了起来,原因无他,盖因鲛族能提供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不得不慎重处理,抢先开口,也免了让那边玉詹等人询问的机会,避免潜在的冲突。

北褚摆摆手,捂着脖子又咳嗽了两声,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迷醉的红色,半晌他才缓过来徐徐开口道:“陛下,没事没事,只是这酒。。。。。。”

北褚憋了半天,还是没想到适合的赞美的词,只能大笑道:“实在是太好喝了!”

整个太极殿中顿时响起了友好的笑声,正殿上还在舞剑的顾黎面色一僵,手中握着的剑都差点刺到了对面的女舞师,惹得对方都是吓得身形一晃,好不容易才避开,还好此时没人往这边看,没有注意到这惊险的一幕。

不过自己好不容易才能从顾苍手里弄到的表现的机会,没曾想被对方一杯酒就吸引住了其他人全部的目光,这让顾黎如何能不生气。

顾苍淡然地往右边扫视了一眼,把几位兄弟的表现尽收入眼中,暗道除了顾渊,其他这几人到底是孩子心性,没那么多老谋深算的喜怒不形于色,反倒是老五还算比较沉稳,不过一直在看那鲛族的公主算是怎么回事?

不说顾苍作何观想,此时殿中的一曲终于舞毕,一连两场精彩的过后,整个宴会也终于来到了高潮处,尤其是有北褚这个喜欢带动气氛的主儿,行事放荡不羁,完全没有一种身在别国皇宫中的自觉,喝到了憨处,竟然腾地一下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不顾旁边三哥玉瑱给的隐晦眼神,竟然就这样直接走到了殿前,看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却仍不忘行礼,只是礼节也成了人族最隆重的稽首礼,倒是让人说不出斥问的话来。

待到他行完了礼,也完全地吸引住了其他所有人的目光,本来还一片喧闹的太极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眼看着那位鲛人族十六皇子从地上站起来,大声道:“凉国陛下,刚才看了贵国三皇子的表演,真是精彩,我亦想为大家表演一下我们鲛族的本事为诸位助兴,请陛下恩准!”

凉帝顾懿身为一代雄主,自然也不会为这明显就是个纨绔子的话而动怒,反而是颇为欣赏对方举重若轻,敢于站出来却又不失礼仪地做法,当下额首道:“准!”

眼看父亲已经恩准,太子顾苍作为整个宴会的唯一主持者,当即站起,开口询问道:“既然父皇应允,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北褚兄想做如何表演,需要什么器具,人员,在下马上为北褚兄准备。”

北褚大大咧咧地说道:“哎,既然黎公子为大家表演了一曲剑舞,在下不才,也想表演我鲛族的剑舞给大家看看,苍公子,可以一试否?”

场面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凉国上下皆知二皇子顾苍自小就体弱多病,莫说是舞剑,就是运动量稍大一点都受不了,这些年都是靠着各种的药物调养,更何况。。。。。。

一些知道内情的人更是腹诽不已,不是你鲛族的灵药一直在上供给二公子么?怎么你这个鲛族的皇子还能不知道?还是说你就是来故意挑事的?

真当我凉国无人?

眼看对面的凉国大臣们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玉瑱顿时面露不悦,对着眼前的北褚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胡闹,你可知道。。。。。。”

话还未说完,顾玄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朗声道。

“北褚兄,我们人族的礼仪讲究的是长幼尊卑有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北褚兄在鲛族的皇室之中排行第十六,而我二哥却是名正言顺的大凉太子,无论是尊卑,还是长幼顺序,北褚兄想要与我二哥舞剑,都是不可的,在下不才,倒是愿意陪北褚兄一曲。”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顺带还骂了句北褚不懂尊卑,不明礼仪,拒绝得十分之好,就连王座上的凉帝顾懿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疏于对永乐宫的关注,虽然知道自己这五儿子已经不再痴傻,甚至还颇得国子监学宫祭酒的称赞,但也未曾留意到原来他已经长成大人,甚至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抨击外族使臣,为哥哥夺回面子。

“你是?”

殿中的北褚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之前从未来过凉国,也对凉国这种人族的偏远国家没什么兴趣,除了‘顾苍’这两个字还经常听自己的哥哥提起以外,其他人自然都不认识。

顾玄不卑不亢地辑礼道:“在下凉国五皇子,顾玄。”

“也行,来吧。”北褚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道,“我们鲛族天生气力就比人族大上许多,你可要小心了。”

顾玄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北褚兄提醒,在下自会注意。”

大皇子顾渊伸手从旁边的内官手中拿来了两把宝剑,一把直接丢给了北褚,被后者随手接过,而另外一把则是走过去郑重地递给了顾玄,然后小声地关心道:“五弟,他说的没错,鲛族天生气力就强于我人族,五弟千万小心,这北褚也不知道是故意挑衅还是真的无心之举,但是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对于这位大哥真诚的关心,顾玄的心中一暖,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宝剑,把剑鞘丢给了内官,便跳到了场中。

而此刻北褚已经握剑以待,他额头上的宝蓝色鳞片熠熠生辉,散发出神秘莫测的蓝光,北褚此刻脸上因为喝酒而产生的醉红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满脸的兴奋,眼看对面的凉国皇子已经准备好了,便迫不及待地攻了过来。

舞剑,亦是击剑,两人真正的以剑相搏,才是精彩,不过之前的剑舞那是双方默契的点到即止,此次可就说不好了,看北褚的样子,可是动了真格。

而顾玄竟然还来得及回头看了眼端坐在垫子上的芙音,双方的目光交汇,似心有灵犀地互相报以微笑,虽然芙音的脸被黑纱遮住了,但是顾玄却是自觉能感受到那股子善意。

风声袭来,他回身一剑。

只听得‘铛’的一声,两人的宝剑已经相交。

第二十九章 初露锋芒

鲛人一族生于沧海界的广阔海洋之中,是真真正正的上天宠儿,是海中的绝对霸主之一,不光擅使魔法,而且可以驱使海兽,更关键的是他们天生的力气和肉体便强过人族许多,这一点北褚不是吓人,而是事实。

双方刚一接触,顾玄便察觉到了从剑身上传递过来的,对方巨大的力道,那是宛如波涛海浪一般层层叠叠而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一开始未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反应过来之后的他并没有感觉到对抗的非常吃力。

从服下鲛族的那份圣品灵药开始,他所成长的不仅仅只是智力,原本他天生的身体素质便很是不俗,得到了进一步的成长之后,再加上长年累月的刻苦训练,他完全可以在岸上跟鲛人一族的战士正面匹敌,更何况北褚自己也就只是个花花公子,比之真正强悍的鲛族精英战士还是差了不少。

双方僵持了片刻,北褚亦是非常的吃惊,他握着剑,使劲地想要再进一步,但如果说他是那好像无穷无尽的海浪,那对方就毫无疑问是海中那恒古以来便存在的黑色礁石,历经海水千万年的冲刷之后变得牢不可破。

场外的顾苍端起酒杯的手也停在了空中,他皱了皱眉,这鲛族的十六皇子似乎一上来就用上了真本事,他虽然说是不会武艺,但是从对方那明显的错愕表情,以及对方手背上暴起的血管便看得出来,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喝多了兴致盎然才邀人一起舞剑,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北褚想干什么?

此刻场中,顾玄轻松地便抵挡住了对方的第一次攻击,趁着对方还未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手中的长剑行了个巧劲儿,连带得北褚的剑也跟着一歪。

他虽然在诸位皇子之中乃是公认的最无权势的一位,但毕竟还挂着皇子的身份,这些年在靖龙的帮助下,到处寻找各种武学名师学习技艺,虽然从气力上来说也就是跟北褚旗鼓相当或者说超出一点,但是就技巧而言,实在是高过对方太多。

“什么?”

北褚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他突然感觉自己手里的剑似乎突然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了,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不舒服,同时也让他非常的惊讶。

这是什么诡异的魔法?

“北褚兄,认真点。”顾玄‘好心’提醒了一句,捏着手中的长剑,脚下踩着稳健的步伐,上半身翩翩起舞,而北褚就好像是一只追随者主人的小蝴蝶一样,面色难看地跟在对方的后面,却不得挣脱。

这样优美而凌厉的剑舞让另外一边不懂武学的文官们也看得是十分过瘾,就是帝位上的顾懿当下也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然还有一身如此好的武艺,是的,好像宫里不少的禁军武将,甚至那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韩貂寺也都不止一次说过他到处求教武艺的事情,自己当时也只当是孩子的一时兴起,所以一直没有关注,只是让他人不要藏私,悉心教导,实在是想不到他竟然能在今天给自己一个惊喜。

这边的北褚十分想要挣脱这种让他不舒服的状态,事实上他如果全力以赴那也的确可以做到,只是那样的话,情况或许会变得无法收拾,说白了,酒劲也退下去了,他不敢。

玉瑱用一双阴沉的双眼默默地注视着场中的北褚,让不时回头寻求帮助的北褚也彻底地保持了冷静,只能跟着对方完成了这一番对他而言,纯属是羞辱的舞蹈,而在场能够看懂场中局势的人,大多也不了解鲛族人的真正实力,就如三皇子顾黎与四皇子顾海,仍然一副对顾玄嗤之以鼻的样子,只当是对方捡了个大便宜,欺负一个醉汉,出了风头,很是不屑。

一曲终了,顾玄才放过北褚,后者一个踉跄,几乎就要站不稳了,顾玄却没管他,而是接过了内官递过来的剑鞘,直接又是一个漂亮的收剑入鞘,然后才对着王座上的父亲顾懿抱剑行礼,顾苍更是第一个站了起来,开始为他拍手鼓掌。

“好!”

顾懿也未对自己这二儿子的逾越之举有任何的责怪,当下也微笑着额首道。

“鲛族贵使这剑舞得实在是优美,让朕大开眼界,玄儿也表现的很好,两人都很不错,来人啊,赏!”

太子顾苍回头对着内官低声嘱咐了两句,不一会儿便有两位太监低着头端着两个不一样的托盘上前。

给北褚的是一件穿在内里的小巧锁子甲,颜色金黄灿烂,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严霸气,而给顾玄的则是一柄剑柄嵌着红宝石的三尺长剑,剑身还未出鞘,却已给人一股森冷寒意,显然是把削铁如泥的神兵。

“此甲乃是用龙族心口处的鳞片所打造,这防御力也就不用在下来过多吹嘘了,贵族自然知道。”

顾苍还是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北褚,微微偏过头,用周围一圈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

“北褚兄,还不谢恩?”

世人皆知鲛族与龙族乃是真正的世仇,鲛族虽然气力很大,又精通魔法,可以控制大海,但是龙族却在各方面犹有过之,不管是人形状态还是化龙之后,肉身强度都远强于鲛人,操纵海洋的魔法更是在鲛族之上,龙族与鲛族绵延千年的战争,死在龙族手上的鲛族不知凡几,只是鲛族连同海洋中的各族组成联盟才能勉强抗衡甚至压制而已。

作为这场千年战争中的对手,鲛族人自然知道龙族鳞甲的坚硬程度,为何鲛族会与他们从心底里看不起的地族与人族建立起合作关系,便在于此,因为鲛族不擅冶炼,要想制作出足以刺穿龙鳞和龙族盔甲的兵刃,就只能求助于人族和地族,而化龙种心口处的那一块鳞片更是坚硬异常,用这种鳞甲做成的锁子甲,说是至宝也不为过,而且用一头化龙种的尸体的鳞片制作而成的铠甲,穿在身上,更是种无上的荣耀,这礼物对于鲛族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宝贵了。

不过玉瑱和北褚等人更读懂了顾苍所隐含的另外一层意思。

你们鲛人正面都打不过的化龙种我们尚且可以抓来做成铠甲,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撒野?

那一句‘还不谢恩’更是威胁意味浓重,玉瑱甚至觉得如果自己那位便宜弟弟再不识相,这位太子或许会动杀手,不,是一定会,所以他赶紧给对方打眼色,希望这个不听话的兄弟这一次能够聪明点。

而北褚也只是反应了一瞬,马上就低头郑重地接过了龙鳞甲胄,然后把整个甲胄举过头顶高声道:“谢陛下。”

顾苍微微地眯了眯眼,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

还留着那股子鲛族的骄傲,竟然连下跪都不肯?不过他也没有再多追究,回头看了眼顾懿,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玄亦是接过了宝剑,赶紧单膝跪地,手举过头,捧起宝剑,头深深低下,大声道:“儿臣跪谢父皇!”

顾懿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勉励的话,倒是底下的顾海和顾黎心中很是不舒服,尤其是顾海,更是看不得这个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五弟突然就受到了父亲的赏赐,甚至气的他连头也扭了过去,而他一母所生的大哥顾渊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顾玄和北褚各自都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玉瑱更是带着浓烈警告意味地狠狠瞪了北褚一眼,让后者也撇过了头去,倒是顾玄此刻扬眉吐气了一番,只觉得遍体舒坦,下意识地便望向了芙音。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个碰撞,顾玄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芙音亦端起了酒杯,两人互相行礼拱手,顾玄扬起头,一饮而尽。

第三十章 玉瑱点评

一场潜在的风波圆满地过去之后,宴会顿时又恢复了正常,气氛渐渐地便又活跃了起来。

而原本还从心里瞧不起凉国的北褚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过后,又被玉瑱拉住好一番警告,现在已经完全地收起了轻视和闹事的心,只顾坐在位置上埋头饮酒,甚至连脚都不敢伸出去,看他那样子,就连仍然表现的十分热络的顾苍都不太好意思上前搭话了。

北褚是真的憋屈,东大陆,西大陆的繁华地他都曾去过,原以为凉国这种偏安一隅的人族帝国也就只是个普通的乡下地方,没什么了不起的,想不到对方随手送个礼物都是用化龙种的护心鳞做成的甲胄,对方随便派个皇子出来就能把他给治得死死的,而且看其他几个人族皇子那样子,还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想来他们应该是比这五皇子还厉害了,这发现就更是让他不敢再放肆了,他倒是不怕对方动手,只怕自己丢脸,而且丢的还是鲛族的脸。

他之前是还不知道十多年在凉国海州狩场边上闹出的那场事故,龙族损失了整整十个亚龙种的亲卫,还有一个化龙种的皇子,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他定然不敢在刚才故意闹事。

待得菜都上齐了,大家品鉴完毕,所有预先安排好的节目也圆满地结束了之后,酒足饭饱,自然也就到了散会的时候了,今日本就只是来彰显凉国的诚意而已,还不到谈公事的时候,鲛族的贵使们都被安排到了由礼部官员以及鸿胪寺提前准备好的,在京城东部的一处大庭院之中。

未得召见,谁也不能随便入宫,这就是规矩,哪怕你是四海之主还是什么狗屁龙族,上了岸,到了我凉国的帝都,那就得老老实实,不能逾越,或许这也是凉国与中庭各国所不同的地方,其他各国哪个不是像供爷爷一样把这些鲛族的人给供起来,而凉国起码还能保持一个起码的互相尊重和平等对待。

门前的牌匾上挂有四海馆三个字的庞大府邸便是专门为鲛族来使所赐名修缮的,庭院中的一些设计都体现了人族建筑的一些精髓,同时风格又尽量贴合海洋,耗资颇为不菲。

比如其中很多专门从海州边上运过来的珊瑚制成的装饰品,既美观的同时又可以充当衣物的挂件或者是拜访物品的地方,而庭院中的池塘更是养有许多海鱼,都是每日换真正的海水,而且整个池塘的附近也被特别布置,放置有一些珍稀的宝物来调控温度,尽量与海中的气候相似,实在称得上是处处用心。

而明面上的领队玉詹带着鲛族的其他人和陪同而来的精锐护卫前往了分配好的房间,而鲛族皇室的三人,玉瑱,北褚,芙音三人则是一齐来到了大堂商议。

“芙音,如何?”玉瑱坐在椅子上,伸手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用于消食的茗茶,这种东西可只有人族才有,是他到了凉国才爱上的一种消遣,轻轻地抿了一口,他才面带笑容地开口为芙音介绍道,“自十三年前我来此地之后,便与凉国的工匠们一起设计修建了这处府邸,是否还合你的心意啊?”

鲛族现任的王已经有三百余岁了,子女众多,就是还活着的妃子也有数十人,虽然还是比不得中庭的那些人族贵族,但也不算少了,其中的勾心斗角,未必就比人族差,就比如十三年前的那桩案件,至今也没有个结果出来,鲛族最小的公主偷偷出宫游玩,是谁泄露了行踪,又有谁知道呢?

玉瑱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有着各自的算计,而他选择凉国作为投资,自然有他的理由,芙音的母亲由于难产而死去之后,一直是他多有照拂,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儿,虽然得到了王最多的宠爱,自然而然的也要承担最多的嫉妒和愤恨,十三年前,也是他来亲自接走了这位妹妹,故而在族中属他们二人的身份最为亲近,这也是为何芙音这次会主动要求一起前来。

此刻没了外人,芙音也很是自然地取下了一直蒙着的黑色面纱,一副惊艳了世界的容貌惹得旁边的哥哥北褚都暗吞口水。

北褚的母亲乃是玉瑱母亲的亲妹妹,但两人又同是鲛人一族王的妃子,比普通的表兄弟又要亲上一层,所以玉瑱这次才会带上他这个冒失鬼前来凉国。

若说小时候的芙音已经是一副钟天地毓秀于一身的样子了,但当时始终还是稍显稚嫩了些许,但现在完全就是是一朵花盛开之时,是朝阳初升,春风袭来,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如此绝色的她也怪不得要遮起这脸庞,因为莫说是寻常人,就是身边的亲人可能都克制不住自己的犯罪之心。

她也早已有了沧海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据说鲛族世仇的龙族之中那位出类拔萃的龙族太子就亲口放出话来要带兵踏平鲛族的水晶宫,抢走她做皇后,如此绝色,可见一斑。

“三哥有心了,芙音很喜欢。”芙音开口回答道,她的声音更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只是让人一听,便会联想到明月下的海潮,高山上的白雾,指尖的流沙,世间的种种美好仿佛一齐出现了。

玉瑱却是面不改色地说道:“今天看你与那凉国的五皇子顾玄互相举杯,你是记起他了吗?”

芙音抬起头,十分好奇地问道:“我只是看他竟然能与北褚哥哥相斗却不落下风,所以起了一丝好奇心而已,他与我举杯,我想三哥既然是来与凉国交好的,自然不能无视,只好也回应了,听三哥的意思,难道我应该认识他吗?”

玉瑱却是不答,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能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再提起呢,所以他转头又看向了北褚,扯过话题道:“十六弟,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闯了祸?”

北褚闷声道:“三哥,我喝多了点有些上头了,再说也没出什么事情嘛,我不过是与那个什么五皇子一起舞个剑罢了,我有分寸的。”

玉瑱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喝醉了舞剑?你当每个人都是傻子?还是说你以为就没人能看出来你存着什么心思?我警告你别给我惹事!”

眼看北褚低着头默默不语,毕竟是自己的表兄弟,这在关系冷漠的皇室之中已经是殊为难得了,当下玉瑱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还好是那个五皇子,换了其他几位让你给整得出了丑的话,那就有麻烦了。”

芙音一直就觉得这位五皇子顾玄似乎有些眼熟,刚才三哥又似乎不经意地提到了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她自然而然就对这位五皇子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忍不住开口问道:“三哥,为何是他就没麻烦了?”

对于芙音,玉瑱的态度便好了许多,眼看对方发问,赶紧开口解释道:“这凉帝顾懿的诸位皇子之中,唯有五皇子顾玄的母族没有任何势力,而且这五皇子也从未展现出什么特别的能力,没有能得到凉帝的重视和注意,背后没势力,又得不到重视,自然就没有给我们找麻烦的本事了,若今天是那个三皇子在你十六哥这里吃了亏,那就说不准了。”

“是嘛,一个小角色,看把三哥你紧张的。”听到了玉瑱的说明,北褚也下意识地插了句嘴,惹得对方又是一个狠狠的瞪眼,吓得他马上闭嘴了。

倒是芙音心中对这五皇子变得更为好奇了,她自小就没了母亲,看似在鲛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但实际上暗地里也受了不少的苦,自然就对这五皇子天然的产生了一丝感同身受的同情心,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她这次来,可是带着其他的目的的。

不过对方今天能力抗北褚哥哥,显然也不是一般人,她知道北褚虽然是个纨绔子,但其实也是上过战场的皇子,实力想来也不会太弱,一个人族能跟他斗得旗鼓相当,这明显是不一般,但是这五皇子为何又会给外人留下那般印象呢?

而这边的玉瑱还在教育北褚:“其他人是小角色,但是这个太子顾苍你不能小看啊,我来凉国十三年了,和这顾苍真正有接触的时间有三年,这人可不是普通的人族,你若是惹恼了他,只怕你这次就走不回鲛族的水晶宫了,而且我鲛族还得给人家赔着好脸把你尸体运回去。”

这一番话才是真正地吓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花花公子北褚,他虽然因为内心的骄傲还是有些不忿,总觉得对方是在夸大其词吓自己,但起码也不敢再争辩了。

而就在这时,一位鲛族的护卫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看着面前的三人,轻轻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三皇子,门外有人送来了拜帖。”

第三十一章 知子莫母

玉瑱皱着眉从侍从的手里接过了帖子,挥挥手让后者退下了之后才解开了带着金漆封口的精致拜帖。

“三哥,写的什么?”性子最为急躁的北褚抢先开口问道。

玉瑱低下头,匆匆地扫了一眼,合上了帖子解释道:“是三皇子顾黎的请帖,就是今天坐在芙音旁边,舞剑的那位,邀请我们今晚参加他举办的一场酒会,地点就在他的私人府邸之中。”

“皇宫的宴会才刚刚结束,这位三皇子就迫不及待地邀请我们,真是有些奇怪,三哥之前与他熟识么?”芙音开口询问道。

毕竟刚才才见过面,而且自己等人现在是使臣之身,皇帝都还未召见自己,你却要急匆匆地过来邀请,岂不很是奇怪?

玉瑱轻轻地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道:“不熟悉,我所熟识的也就只有二皇子顾苍,而且他的拜帖上面特意说了这是私人宴会,只谈风花雪月,绝不会谈国事政治,所以邀请的也只有我们三个,并没有邀请玉詹叔叔他们,算是双方皇室之间交流交流吧。”

“这三皇子可真是有意思,我看他啊就是想巴结我们鲛族这颗大树才如此急切,刚结束了国宴就找上门,真是可笑。”北褚十分不屑地撇撇嘴,他刚从这些人族的身上吃了瘪,自然就想要将对方贬的一文不值好像才能找回自己的面子。

他话音刚落,冷不防一股水流突然从桌子上的茶杯之中如水柱一般飞起,带着几片茶叶狠狠地砸到了北褚的脸上,虽然没什么大的威力,但也把后者给淋成了一个落汤鸡,连头发和衣物都湿了,耷拉在一起,看起来甚为不雅,北褚摇了摇头,水珠瞬间又从他的身上飞了出来,然后‘唰’地一下全部落在了地上,只是那两片茶叶不受他的魔法控制,还黏在脸上,让他不得不亲自伸手去拂。

玉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十六弟,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到了人家的地方,要谨言慎行!不然一旦出了事莫怪我不救你,这是人家的家事,容不得你闲言碎语,你若再给我惹是生非,不用别人,我自己来清理门户!”

玉瑱的话说得极重,把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北褚都给吓了一大跳,虽然有些不满,但是他无论实力地位都远逊于对方,自然也就只能把这口气给憋了下去,还是旁边的芙音开口岔开了话题问道。

“三哥如何看这件事?”

玉瑱耸了耸肩,开口道:“人家既然都上门投了拜帖了,我们不去也没有道理,更何况邀请的也只是我们三人,若真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那自然简单,但若是他有其他的想法,我们也不用掺和进去,我还是那一句话,帝王家事,我们这些外人就别管了,只要我们不搅和进去,稳坐钓鱼台,那最后不管谁能上位,都不会恶了和我们的关系。”

鲛族毕竟是凉国的重要盟友,而不是属国,只要不主动地陷进人家的家事里,不在人家的地方乱来,那最后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和鲛族断了联系。

永乐宫。

在宴会结束之后,顾玄便直接转道回了长乐宫,活到今天,先是从生下来之后浑浑噩噩了五年,再到现在又过了十三年的艰难日子,整个人生未曾有一天能如今天般舒坦。

他心情有些激动,忍不住就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人给从外面推开了,顾玄回头望去,却是自己的生母,丽妃。

“玄儿回来了。”

丽妃笑得极为灿烂,十分开心地走了过来拉住了顾玄的手,母子二人的关系极好。

顾玄亦是笑着点头:“是啊,母亲,回来之前我还拜托二哥为母亲多准备了一份饭菜,母亲不妨尝尝,是二哥新弄出来的菜肴,比御膳房那些厨子的水平可还要高多了,十分美味,而且非常别致,母亲定然喜欢。”

“皇儿有心了,我听她们说今天的京城里来了一些异族的使臣,你这次去赴宴应该见到了吧,这异族是否跟我们人族长得完全不一样啊,我听别人说都是些长着鳃,有尾巴的大鱼,这是真的吗?可是鱼怎么能上岸呢?难道它们自己都带着水吗?”丽妃自入宫以来,一直小心谨慎地活着,甚少离开常年居住的永乐宫,今天听下人说起外面来了很多异族的使臣,那些下人自己其实也没见过,都是听别人说的,但是一个个的吹牛皮的本事却是不小,倒也说得旁听的丽妃感觉十分新奇。

顾玄听在耳中,却是没来由地有些心疼,母亲一辈子就待在这囚牢一样的永乐宫,而世间的诸般美好她都见识不到,实在是没有比这更让他这个做儿子的痛心的事情了,永乐永乐,何时可乐?

看着母亲那仰着脸,满脸好奇的样子,顾玄的鼻头微微一酸,赶紧开口介绍道。

“母亲,非也非也,这些异族啊,其实是一种叫鲛人的种族,他们生于海中,天生可号令海洋,驱役海兽,擅使魔法,样子嘛,其实跟我们人族也差不太多,就是眼珠的颜色有些不同,额头上还有一块很漂亮的鳞片,其他的地方就与我人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他们的相貌天生俊美,我看今天来的使臣队伍,就连护卫都是些难得的美男子呢。”

“可真是厉害啊,还能驱役海兽,嗯,虽然母亲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再好看应该也比不过我的玄儿吧。”丽妃听着儿子的描述,笑眯眯地摸着儿子的脸庞,又疑惑地问道,“玄儿,难道来的都是些男人,没有一个女人吗?”

顾玄的心头忍不住就是一颤,就是声音也高亢了起来:“自然是有的,而且是国色天香,就好像是仙女一样。”

坐在榻上的丽妃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玄儿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夸过人,我的玄儿该不会是看上了这异族的姑娘了吧,不过母亲开明的很呢,只要你开心,就是异族的儿媳母亲也能接受。”

“母亲就别开我的玩笑了,人家可是鲛人一族最受宠的小公主,我怕是高攀不起咯。”顾玄大力地摇了摇头,这些既是他的调笑之语,亦是真心话。

一别十三年,几乎每日都会在梦中与她相会,顾玄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是拿她当一个精神的寄托罢了,是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来看,他甚至觉得就算对方真的有一天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会有他梦中的那么完美,这十三年来每天他都得忍受着来自外界的欺辱,芙音更像是他向往的一种美好的化身,早已不仅仅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了。

但是他也完全没想到等真正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她虽然还蒙着一层纱巾,却已经完美地突破了他心里的防线,眼前的人和想象中的那个人竟然重合在了一起,他压抑了十三年的感情就好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疯狂地涌动而出,急不可耐地就想要将对方填满,但其实他根本就还不了解这个人。

可是谁在感情之中又不是盲目的呢?

“哎,我家的玄儿可是凉国的皇子,怎么还配不上呢?”丽妃嗔怪地瞪了顾玄一眼,教训道。

毕竟在哪个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不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呢?

原本心思百转的顾玄也为母亲这无知的可爱而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他并没有没有反驳,只是道:“是的是的,母亲,不过我就是看人家好看而已,可没有那么多龌蹉的想法。”

他这边下意识地掩饰,或者说是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但丽妃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教训道:“男女之情可不是什么龌蹉想法,爱情这东西呀,可遇不可求,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在那一刻你不去努力抓住,那后面的人生就只能被遗憾填满了。”

顾玄无奈道:“玄儿知道了,但是这就在宴会上见了一面罢了,哪儿有母亲说的那么快。”

丽妃却不管儿子的无奈,反而继续追问道:“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顾玄微微转过头,避开了母亲的眼神,轻声道:“她叫芙音。”

丽妃抬起头,充满了憧憬之色地看着窗户外的雪景,赞道:“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准是位清冷的美娘子,为娘的年轻时候也是这般。。。。。。”

“母亲。。。。。。”顾玄转过头看着母亲的样子,一阵心酸,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东西给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口。

丽妃转过头,突然涌出的情绪已经收了回去,现在仍然充当着一位母亲的角色教育孩子道:“男子汉,要主动一点,你不去找人家么?”

顾玄苦笑了一声,回答道:“人家是正式的使臣,被鸿胪寺安排在京城里住着,父皇都还未召见他们呢,我也不好主动去请求拜见吧。”

顾玄没说的是,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到有些自卑,他甚至都不敢去递拜帖,因为他怕自己这五皇子的身份最后只能是铩羽而归,他甚至怕拒绝的是她本人,他怕那个自己在心里构筑了十三年的美好形象突然崩塌了,因为她本该是一个完美的人儿。

自己若是二哥那样的人该有多好,莫说是二哥,就算是大哥,老三他们也有资格去见人家吧。

顾玄暗自叹了口气,突然有些难过。

第三十二章 我知天命

未央宫里,守卫森严。

此地乃是当朝皇后的寝宫,本就是整个后宫里防卫和随侍最多的地方之一,而今日更是安排了整整三倍的侍卫环绕四周,把整个未央宫守护得密不透风,莫说是闲杂人等,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未央宫的大殿里,凉帝顾懿与苏皇后两人一起坐在了主位上,而下方只坐着顾苍一人,按说哪怕他是太子也只有站着等候的资格,但顾苍却是堂而皇之地坐在特意搬进来的软塌之上,甚至还在慢悠悠地喝着煲好的粥,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

此时其他的随侍们都关着门等在外面,此刻有资格能站在里面陪侍的,唯有韩貂寺一人。

榻上的顾懿首先开口朝着下方的顾苍关切地问道。

“皇儿,最近感觉身体如何?可有好些?”

顾懿当年真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才得以上位,几乎是屠尽了同代的兄弟姐妹,本是性情极其凉薄之人,但对顾苍却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可想而知这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也是为何苏皇后会说其他兄弟都争不过顾苍这样的话。

塌上的顾苍甚至都没站起来,而是直接坐在上面行礼道:“多谢父皇的关心,这些年服用鲛族的一些灵药,已经好了许多了。”

旁边的苏皇后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凉国的君主,满意地笑道:“那就好,这次鲛人一族来访,随行的还有他们族中地位极高的一位医师,是你父皇特意拜托他们为你找来的,等等他便来了,再为你查看一番病情。”

顾苍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停,赶紧抬起头回绝道:“多谢父皇和母后,只是我这病我自己知道,已经差不多开始好转了,父亲母亲就不必如此费心了,儿臣等会儿还要与礼部侍郎研究研究父皇的寿诞该如何庆祝呢,事情完了之后还要和刑部那边商量一些改革方面的具体细节,不能耽搁了时间。”

“哎,皇儿,你贵为我凉国的储君,是我凉国未来的主人,老祖宗的千秋大业,就要在你的手上完成,你自然要保证身体健康,朕和你母后如何再费心都不为过,为父已经传召他入宫了,马上便来,看病就一会儿,不耽搁你做事,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你身体好了,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做这些事情,不用急。”顾懿语重心长地教训道,他从上位以来,每日都勤勉政事,到今天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此时的鬓角已有白发,虽然每日都吃着大补的药物,但是变老的速度还是快过普通人许多。

劳力不可怕,劳心才最费神,作为一国之君,他要亲自操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平日里油腻荤腥的东西不能吃,甚至每样菜都不能吃第二口,一定要严格地按照规矩来,就是为了保持身体健康,延长一点寿数而已。

在顾懿的心中,他已经认定了自己这二儿子是未来的凉国国君,所以才会如此的关切这孩子的身体。

顾苍这些年上交的一些国策建议,上下要做的改革,说是惊世骇俗也不为过,自己作为父亲,相信只需要给他一点点时间,自己用经验为他掌控一下节奏,调节一下矛盾,只要不操之过急,慢慢来,等他上位了之后,一定会比自己做的更好,老祖宗的遗训,一定会在他的手上完成。

而就在这时,外面的通传声音突然响起。

“陛下!鲛人族医师云苓求见!”

听到声音的顾懿转头对着一边的韩貂寺点了点头,后者扯着嗓子,内功运动,声音瞬间传了出去。

“传云苓觐见!”

外面听到了声音的太监们也挨个高喊了起来。

“传云苓觐见!”

一声声通传的声音响起,片刻之后,一位穿着一身整洁的素色白衣,留有一缕长须的鲛族人在一名内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看其装扮,与人族的普通医师们也无二致,旁边的太监乖巧地托着他的药箱跟在后面,和云苓一路来到了顾懿的跟前。

“陛下!”

云苓只行了个半礼,他毕竟是鲛族人,又是鲛族之中都享有盛名的大医师,而且还是顾懿特意求来的,故而礼数就算不像其他人那般周全,顾懿也未生气,反而是赶紧从榻上站起身,上前扶住了对方,道。

“医师不必多礼,快请为我这皇儿看看病吧。”

身后的苏皇后也跟着来到了顾苍的面前。

顾苍知道这次是逃不过了,只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

“不必。”

云苓轻喝了一声,伸出手,一股氤氲的水流飞起,缠绕向顾苍,却不料水流在空中缓缓地流动,还未接触到顾苍的身体,便已经彻底蹦碎,掉了一地,甚至弄湿了顾苍的鞋头。

“这?”

云苓有些惊讶。

顾懿赶紧上前解释道:“西大陆一直有上古圣人传下来的禁法禁制,尤其是各国的皇城,压制更为严重,先生不必惊讶。”

西大陆有隔绝魔法的规矩云苓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几千年来,这种无形的规矩似乎变得越来越弱,所以其余各族中人来西大陆之后也可以使用些粗浅的法术,只是未曾想这禁制竟然还是如此厉害,或许与凉国的国运有关吧,而自己又不长于术法,这一下自然失效。

云苓赶紧点了点头,道歉道:“是我冒犯了。”

说完他便拉起袖子,把一只手搭在了顾苍的手腕上,一点点蓝光顿时从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亮起,而云苓额头的鳞片上更是也开始闪烁着星星般的点点荧光。

若隐若现的海潮声突然在大殿之中响起。

半晌,云苓才面色沉重地收回了手。

“如何?”

苏皇后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急切地问道。

云苓叹了口气,先是站起身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道:“不敢隐瞒,在下刚才用我鲛族的秘法探查了一番,简单来说,太子的身体就好像是破烂的棉絮,留不住血气,每日进补,也只是往破洞的杯子中倒水,迟早都是要漏出来的,治标不治本,杯水车薪而已。”

“怎会如此?皇儿,你不是说你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么?”

苏皇后一脸惊恐地捂着嘴,似乎不敢相信对方说的情况。

顾苍自己反倒是面色最为平静:“之前故意隐瞒母亲,是儿子的错,还请母亲见谅。”

眼看儿子亲口承认了事实,顾懿也顾不上责备了,而是马上扶住了伤心的苏皇后,急切地朝着云苓开口问道。

“那医师可有办法医治?”

“是啊,是啊,医师,求求您救我的皇儿吧。”

苏皇后上前乞求道,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云苓看着面前的情况,叹了口气,道:“沧海界各族之中,唯有我鲛族和灵族擅于医术,但是我两族都与人族医治病人的手法不同,人族是以药物调理身体,让身体自己借由药物的力量自我修复,但公子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了,用药物也只是勉强地吊着命,回天无力,而我鲛族与灵族都是以法术来治病,药物为辅,但是西大陆隔绝术法,我等也无能为力,而且公子的病不同寻常,乃是从孕育的期间便有的气血亏损,若想治疗,除非回我鲛族的圣地之中医治。”

“可以,只要能治,如何都行。”苏皇后赶忙开口道。

顾苍却是沉下声问道:“不知如何医治,所需多久。”

云苓没有隐瞒:“我鲛族中有一处圣地,乃是万年的冰窟,只要公子前去,我先用术法封冻住公子的身体,止住破洞继续流失气血,然后再慢慢补足身体的破损,修修补补,只需二十年,便可痊愈。”

鲛族的生命非常漫长,寿元都在三百以上,二十年对于他们而言确实不长,但是对于脆弱的人族而言,二十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二十年中间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就是无比疼爱儿子的皇帝顾懿都有些犹豫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他再回来,凉国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么?只是他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因为他是皇帝,也是父亲。

反倒是顾苍自己先开口了。

“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云苓摇了摇头:“别无他法,恕我直言,公子现在只是靠外物吊着命,此法不能长久。”

“那便听医师的话,皇儿,随他去吧,今日便启程。”

苏皇后作为母亲,儿子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当下赶紧开口道。

二十年,相别二十年,她虽然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掉眼泪,但是相比儿子的性命而言,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便选择接受。

因为作为母亲,她的想法可以无比的简单。

顾苍看了眼还在低头沉思的父亲,又看了眼已经哭成了泪人的母亲,突然开口道:“母亲,能否回避一下,我想与父亲单独说几句话。”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同不同意,直接站起来伸手对顾懿道:“父皇,请随儿臣来这边一叙。”

还在沉思的顾懿惊了一下,但还是跟着顾苍走到了一边。

到了旁边,顾苍压着声音道:“父亲也听到了,要治我这身病,要整整二十年。”

他顿了一下,叹息道:“二十年,太久了,凉国等不了我二十年,不是我不相信其他几位弟兄,但是以他们的能力,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可我凉国现在已经处在一个大时代之中了,风云变幻,成九天真龙,还是成地上的烂泥,就看这二十年的运作,我不能走。”

顾懿有些不喜,他这话,其实连带着把自己这位父亲也骂了进去,凉国的皇帝毕竟现在还是自己的父亲,怎么能说凉国缺你就不行?但是一想到刚才医师的话,顾懿自己也说不出呵斥的话来了。

而且他们彼此也明白,二十年,顾懿只怕早已传位他人,那到时候的凉国皇帝,又该如何面对他这位曾经的太子呢?

顾苍这边根本没管自己父亲的脸色,而是依旧在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父亲不必生气,我的志向,乃是完成祖训,挥师北上,定鼎中原,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凉国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凉国,这是我一生的梦想,我不能走,凉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同样也不能错过。”

“可是,你会死。”

顾懿看着眼前激动的儿子,十分平静地说道。

他是一国之君,更知道顾家的历史,知道老祖宗的遗训,所以在听到顾苍的话之后,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生气,反倒是有些欣慰,同时也更舍不得这个儿子放着大好的治疗机会不去,而要留下来等死。

顾苍认真道:“我知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会为凉国未来的主人铺好路,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顾懿语气软了下来,无奈道:“我已经与尚书令谈过了,与张家千金结婚,皇长孙仍可以继承凉国,只需要几年的时间罢了,为父还能支撑的住。”

却不料顾苍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性子,能力都是天赐的,后天的成长只是辅助而已,就算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无法保证他一定就能担当重任,况且我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只需要一点时间,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我相信他可以。”

顾懿当下有些惊讶,更有些好奇。

“是谁?”

顾苍却未正面回答,而是道:“父亲到时候自会得知。”

顾懿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更为的复杂。

“真的不再考虑么?”

无论怎么样,其实他都能勉强接受,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一位父亲。

顾苍嘴角微微勾起,苦笑道:“我意已决,希望父亲理解。”

顾懿背过身,这一生从未哭过的帝王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沙哑地声音响起。

“如何与你母亲言说,她必然不会同意。”

顾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自然是你去了。”

还背着身子的顾懿猛地一惊,再转过身才发现顾苍已经默默地回走了。

第三十三章 往事如梦

永乐宫中。

刚刚送走了母亲,顾玄这边就又开始为另外一件事情而烦恼了。

鲛人一族的使臣这次大张旗鼓地前来,既是为了加强与凉国的合作关系,同时也是因为凉帝的寿诞将近,这倒是又提醒了顾玄,过不了多久就是父亲的寿诞了,得要赶快准备合适的礼物才行。

可惜上次与老霍结伴去了珑璁阁,结果被老三等人给一顿羞辱,事后她才知道珑璁阁原来就是许家在外的产业之一,是大少爷许怀英亲自坐镇的场子,虽然事后对方好像没什么其他的反应,但顾玄还是绝了再去的打算。

而且地下市场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去选给一国君王贺寿的礼物,怎么想怎么奇怪,顾玄也实在是不看好这个途径。

想得有些烦恼了,他也知道闭门造车都是无用功,顾玄当下便站起身穿好了厚袄子,披上了裘衣披风,戴着貂帽,推开门走了出去,也未通知外面的车夫,而是自己一路出了皇宫,准备去找靖龙询问一二。

十多年过去了,靖龙已经荣升为骁骑卫内的营长一职,加之很早就被皇帝赐名,地位不凡,在皇宫外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私人住处,这并不稀奇,而且靖龙曾经也跟顾玄说过不止一次,自己并不喜欢常年待在规矩森严的皇宫,所以一有得空,就会到皇城外面的住所居住。

顾玄也不是第一次去他的家里拜访了,轻车熟路地就来到了位于西城区的边上,靖龙的私人府邸所在的巷弄外面,远远的便看见他宅子门口有一位穿着贵气的中年人刚从里面走出来,大冷天的揣着手,下意识地往这边看了眼,似乎也瞧见了顾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然后急匆匆地快步离开了。

缓步走近的顾玄正暗自不解,那边门口等待的靖龙已经在大声招呼了。

“五公子。”

顾玄一边答应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快步地走进了靖龙的府中。

说是府邸,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两进的小院子,靖龙一直未曾娶妻,又不好美色,平日里就他一个糙老爷们儿单独住在这里,故而屋内的摆设也很是简单,就是些基本的物件,他又不会做饭,就连后院的厨房都是完全荒废的,看起来似乎完全没使用过的样子,连四周的蜘蛛网上都落满了灰尘,而院子里则是堆着些训练用的木桩和武器架子,看起来很是质朴。

“刚才那人是?”

顾玄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口问道,他出生的时候是靖龙亲自守卫在门外,他智力开化之后的十三年来也一直由对方教导着武艺,与其早已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并不像对宫里的其他人那样生分,故而直接就开口询问,而且刚才那人看他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似乎是认识自己一样,正因为疑惑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开口。

靖龙却没有多解释,只是道:“一个宫里的朋友,来我这聊聊天罢了。”

既然是宫里的人,那认识自己也不奇怪,出于对靖龙的信任,顾玄也就没多想,没有继续询问下去,而是一路跟着靖龙来到了里屋,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浓的酒气飘了出来。

顾玄定睛一看,却见里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坛开封了的烈酒,还有一个大碗,里面装着半碗浑浊的酒液,而桌子上还有未干的酒渍似乎也表明刚才有人正在这里饮酒,旁边的床榻上还放着一副擦得干干净净的甲胄,只是样式普通粗陋,应该只是供给普通兵士用的,勉强能护住关键部位罢了。

顾玄调侃道:“靖龙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而且连个下酒菜也没有,岂不是堕了骁骑卫的身份?”

想不到他这一说,靖龙的表情更为苦闷,上前端起碗,直接就是一口干了下去。

顾玄看在眼里,也没有不识相地继续说下去,而是端起坛子,又从旁边抽出了一个陶瓷大碗,为两人各自又倒了一碗酒。

“我来陪你喝。”

顾玄端起碗,靖龙也没拒绝,两个男人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便各自仰头喝了下去。

酒一下肚,靖龙主动开口了:“五公子,您知道我不是京城人吧。”

“自然知道,你原籍幽州,本是幽州军中人。”顾玄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位骁骑卫营长的真实来历,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机密,他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自然可以通过很多办法查证到。

靖龙的原名在骁骑卫的档案上已经被划掉了,只知道他原籍幽州,本是幽州军内的一名小队长,因为犯下了重罪,原本要被斩首的,只是念在他往日的功绩,当时恰巧又有骁骑卫的一位千户力保举荐,这才能调来京城做了一名禁军侍卫。

“我本是幽州河东郡黄沙县人。”靖龙又自己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大声道,“我自幼父母双亡,都是靠着邻居的接济才苟活了下来,后来就早早地加进了幽州军,立下什么大功我不敢说,但是杀敌倒算奋勇争先,未曾躲在后方,也未曾背弃同袍。”

顾玄沉默不言,不接话,只是安静地为靖龙添酒,听他慢慢地说。

若是夜知槐在这里看见了只怕就要说一声折寿告罪,堂堂五皇子,如何能为一个臣子倒酒,但是靖龙却不一样,只是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继续讲述。

“后来我犯了错。”靖龙摇了摇头,眼眶有些红了,似是不想再回忆当年的事情,又岔开话说道,“离开幽州军二十年了,我在这皇城已经给陛下当了二十年的侍卫了,却是五公子你知道骂?我每天晚上都会在梦中惊醒,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幽州的战场上。”

“有些人,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靖龙伸出手用力地戳着自己的胸口,悲凉地说道,“我的心还在那里,但是人已经回不去了。”

少年参军,戎马疆场,而后稀里糊涂地就进了皇宫,当了二十年的禁军护卫,顾玄明白眼前这个中年人的苦闷。

“我曾经犯了那么大的错,却再也没机会弥补了。”靖龙用力地拍着桌子吼道,“这些公子你能理解吗?”

“我每年的俸禄全都寄给了同僚遗孀的妻儿,就盼着能减轻一点我的罪孽,就想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我不想等死以后到了地府见到了兄弟们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骂我苟且偷生!骂我一个人享了富贵!”

“因为那是我的错啊,怎么会变成他们死了呢?怎么就我这种罪人倒享了荣华富贵?该死的是我啊!”

一口气喝了大半坛,靖龙隐藏了多年的情绪终于全面的爆发了,年近四十的中年汉子趴在桌子上开始嚎嚎大哭。

“公子,您能替我求求陛下么?我只愿回到幽州,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实在是不想待在这里了,二十年了,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求求您让我解脱吧!”

顾玄默然不语,只是无奈地低下了头。

求父亲?怎么求,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五皇子,求见父亲都未必能得到准许。

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靖龙有自己的伤心事,他又何尝没有,他甚至都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掌握了整个凉国的男人。

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可以帮他,顾玄突然想到了,那就是东宫太子,顾苍!他一定可以的。

“靖龙叔不必担心,这件事我愿意帮你。”

眼看着靖龙那伤心欲绝的模样,顾玄忍不住开口了,不过他话也未说满,要知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现在给了靖龙一个绝对的承诺,将来若是完不成,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要伤了对方的心。

靖龙只用一只手撑着脑袋,醉意上涌,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前两天我收到了嫂子们的来信,说是当地的狗官不作为,只顾捞钱,那些沙漠里的狗东西天天来抢掠杀人没人管,甚至连整个黄沙县的驻军都调到了县衙府,给那狗官做贴身护卫,他们这些百姓每天活得心惊胆战,还要给那狗官三天两头的交钱,这样就罢了,但我还有个嫂嫂被那狗官给霸占了,可我能怎么办啊,给谁说啊,又有谁会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是几若蚊吟,而顾玄听在耳里,只觉得是一股怒气上涌,他自幼生在皇宫,虽说生活得艰难了些,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起码吃穿用度是不用担心的,靖龙所说的这些东西他可真是闻所未闻,只当是凉国各地的官员不说才干如何,起码也该是清正廉洁的,却不想就在边境幽州地界还有如此惨案发生。

顾玄马上站起身安慰道:“靖龙叔莫急,我立刻去求见二哥,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靖龙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了桌子上,只能喃喃自语:“谢公子,谢谢公子。。。。。。”

顾玄为他披上了旁边破旧的厚衣服,靖龙睁着已经被眼泪弄得模模糊糊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墙面,嘴里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王二,张哥,你们怎么来了?唉,我知道,你们是来骂我的,是我没照顾好嫂子们,是我该死。”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力道之大,就是他那饱经风霜的黑脸上都泛起了红色。

他狠狠地扇着自己,一边扇一边道歉。

“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功冒进的,该上报敌情的,是我错了,我知错了。”

第三十四章 失望之至

东宫,乃是历朝历代的太子居所。

但大凉此代的太子之位定的实在是太早,当时的顾苍甚至还未成年,东宫也因此就空置多年,之后才由顾苍进驻,一直到如今。

凉国的皇子们年满十八按律便可在宫外建府,而顾苍自然也有自己的府邸建在东城之中,平日里他都是居住在城外的住所,属于太子的东宫反而甚少居住,尤其是太子顾苍常以自己的病情作为推脱,就更是没人非议了。

而这空置多年的东宫,反而是给了不少人希望,也算是奇事了。

而顾玄想要找到顾苍,也就只能去顾苍在京城的府中递交拜帖。

虽然他在宫里只与这位二哥亲近,但是一来顾苍自小身体便患了怪病,不能长期运动,常年是深居简出,不常露面,二是两人虽然明面上都是凉国皇子,但实际的身份差距不要说外人,就是在顾玄自己的心中都很大,三是这些年顾苍一直很忙,他这种闲人何德何能去打搅人家,三者相加之下,这些年他便也就很少主动前去拜会二哥顾苍了。

这也就难怪连顾苍府邸的门房都认不得他。

俗话说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又何况是堂堂凉国的皇太子的门房,隐性的权柄极大,自然也就难免傲气了些。

写有‘太子府’三个大字的门匾下,门房正狐疑地打量着眼前来拜会的顾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无礼地问了一句。

“您真的是五皇子?”

皇子那是什么,那是尊贵无比的皇室子弟,是真龙天子的亲儿子,怎么能穿的如此普通,也难怪这门房都有些怀疑了,毕竟他的职责就是在门口拦住那些不应当进去的人,若是个骗子什么的来诓骗自己,放他进去了出了事情自己可是掉脑袋的罪。

顾玄微微一笑,也未为对方的无礼而生气,反而调侃道:“如假包换,更何况我若真是个骗子,到了二哥的面前自然也会穿帮,你又怕什么呢?”

门房点了点头,心想是这个道理,当下也就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敢耽搁,赶紧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那之前还冷着脸,说话也不甚客气的门房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一改刚才的轻视和无礼,点头哈腰地给顾玄带路。

他作为太子府的门房,平日里见过的大人物也不算少了,但不管是什么大理寺卿,还是一部侍郎,甚至是从一品的尚书这样的国家栋梁来访,自己家主子永远都是那副见怪不怪,波澜不惊的脸,今天竟然破天荒的有了笑容不说,还十分热络地喊自己快去迎接,想来这两位的关系那定然是很好了,现在把这位伺候好了,也能让他给自己多美言几句,他可是知道自己主子的地位,那可是太子,未来的凉国帝君,自己巴结谁都不如巴结现在的主子有用。

顾玄带着礼貌的笑容,跟着这门房一路穿房过廊,他在路上也没有多看,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到了顾苍所在的房间门外。

房间里面十分温暖,顾苍的身子极虚,小时候甚至都要抱着能自行发热的玉石才能出门,现在又是一年的隆冬时节了,自然更加注意保暖。

走进来的时候顾苍正端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认真地喝着褒盅里的汤液,而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还有些散乱的纸张,看起来这个房间倒像是个办公的地方。

顾玄没有多看,赶紧上前施礼:“见过二哥。”

顾苍放下了汤匙,转过头微微一笑,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门房出去,后者赶紧答应了一声,小心地退了出去,为屋内的两人关上了门。

顾苍没有起身,但很是开心地招呼道:“五弟,快坐过来吧。”

然后又对着另外一头的房门大声喊道:“霜儿,倒点奶茶进来。”

“奶茶?”

顾玄听话地坐到了这位从小就待自己极好的二哥的对面,有些疑惑,这又是什么新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顾苍解释道:“是我偶然发现的一种好东西,是把茶和奶,还有白糖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而成,很是好喝的,原本是燕州那边的一种当地百姓的吃食,我加以改良,称之为奶茶,你可要好好尝尝。”

对于这位二哥脑子里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顾玄是早有印象了,故而也没多惊讶,就这样耐心地等待着那位小时候就见过的贴身侍女姐姐进来。

不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的,颜色上来看是茶色与奶白色混合的东西就被摆在了顾玄的面前,他先是谢过了侍女凝霜,然后端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稍微地又珉了一下,当下伸出手指赞道:“确实好喝,口感十分独特,二哥做的东西,果然好啊。”

顾苍那面对谁都是一副古井无波样子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先是‘哼’了一声,然后才开口自夸道:“那是自然,二哥我可是弄了许久才成功的,霜儿她俩试喝都喝了有一小坛了,哈哈哈。”

眼看顾玄还在小口小口的喝着,顾苍又开口道。

“五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主动来找我,看样子应该是有急事吧,直接说吧,你我兄弟二人,无须客套。”

对于这位好脾气的二哥,顾玄是很亲近,但却又有一种慢慢生出的隔离感,不光是因为双方的地位差距,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原本就不喜欢皇室的生活,以及还有那种对很厉害的同龄人天然的疏离感,同是皇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免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求人。

但是一想到自小就十分照顾自己,又毫无保留地教导自己武艺的靖龙叔如此难受,顾玄还是鼓起了勇气开口道。

“二哥果然是慧眼如炬,倒也不是别的事,而是我一位好友的家人受到了当地官员的欺压,他给我说了这事,我就只好来求二哥你了。”

顾苍倒是没有丝毫的惊讶,而是一边吃着褒盅里剩下的药材一边开口道:“详细说说。”

顾玄没有隐瞒,直接道:“幽州河东郡黄沙县的县丞,欺压当地百姓,霸占烈士遗孀。”

“哦?竟然如此严重?真是目无王法!”顾苍一听,马上就放下了褒盅,大声地呵斥道,似乎是气的不轻。

顾玄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能是静待下文。

骂了一句之后,顾苍转头又道:“幽州河东郡黄沙县,应该是那位骁骑卫的营长靖龙吧。”

顾玄下意识的就想要否认,却不料顾苍直接就摆手道:“凭你说的这些讯息,一定是他,你想为这位老师出头,可是五弟,这黄沙县的县丞我是知道的,他姓许,是现在整个幽州的大将军许锦棠的远亲,你要动他。。。。。。”

顾苍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的意思却很是明显了,为了个骁骑卫的营长去得罪许家?傻子也不会这么做嘛。

顾玄只感觉一道惊雷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炸开,炸得他头皮发麻,炸得他脑子一片混沌,炸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一刻顾玄突然对这位二哥失望之极,原本的那种亲近,尊敬,甚至崇拜夹杂着的感情轰然崩塌,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难过到了极点,怎么童年里那位不惜得罪所有人都要给自己出头的二哥竟然也变成了这种样子?

事情只看利弊,不论对错了么?

他脑袋里一片恍惚,心中愤懑,难过皆有,此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勉强地拱手道:“既然如此,二哥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打扰二哥了,告罪。”

说着便直接起身离开。

第三十五章 创造时代

房中一片沉寂,失望之极的顾玄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才刚刚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身后的顾苍突然大声喊道。

“五弟,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头脑一片混沌的顾玄猛然回头一看,只见顾苍端坐在原地,眼中似有火光在燃烧,看其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眼看顾玄回过头来看向自己,顾苍拍案而起,大袖一甩,是说不出的潇洒飘逸,他不顾对面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朗声道:“凉国建国至今,不过三代,便已经出现了黄沙县县丞这样的官场败类,这还是发生在幽州这种贫瘠的边关,那更为富庶,管理也更为松散的雍州和江州等地呢?还有中庭那些已经立国了几百年的大国呢?想我凉国现在看似蒸蒸日上,其实也不过是在走其他王朝的老路罢了。”

“这难道不让人绝望吗?纵观人族几千年的历史啊,中间涌现出了无数雄极一时的庞大王朝和帝国,也曾出现过无数的明君贤臣,更有很多百姓心神往之的风流年代,可为什么到了最后他们还是灭亡了?五弟,我认为是因为制度,正是因为这种腐败的制度,会让所有的当权者不自禁地腐化堕落。”

“他们在血与火之中秉承着各自的理念,带着自己的追随者们成立国家,然而在历经几代人的统治之后,他们的后代就会沉沦堕落,最后惹得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活不下去的百姓们迫不得已而起义,结果又是换一批人当王,继续走当年的老路子罢了,只是百姓们浑然不知,还自以为是明主站了出来带他们反抗当时朝廷的暴*政,其实那些人也只是一个时代的幸运儿而已,平民百姓,或者本就是世家豪阀出身的人最后成了皇帝,他们成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又如何再像当初那样为了黎民百姓的福祉而努力呢?哪怕当年带领他们的真的是一批为了百姓考量的人,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子孙不会腐化堕落呢?得天下的开始,就是失天下的开始,这不可悲吗?”

“我想结束这一切,让我们人族换一种新的制度去活吧,儒家说天下大同,我也希望我们能创造出那样的时代,每个人没有私心,我希望我们活在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民自我解放的社会,我们会为了彼此的利益同心协力,面对恶势力也会团结一致,我们是平等的,自由的,没有战争,没有杀伐,我们爱着彼此,我们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我们不需要神亦或是其他,我们是我们自己的主人!我已经看见了未来,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顾苍背着双手,慷慨激昂地讲述着,明明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却好像一个站在了历史长河尽头的智慧老人,带着慈祥的笑容,在轻轻地招呼着顾玄过来。

他转过头来,目视着眼前心神激荡的顾玄,笑容依旧是那般的和煦和自然。

“五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创造一个新的时代吗?”

顾玄确实被对方话里所包含的内容震撼住了,但总算他这些年的经历不是没有一点收获,他并未就此失去理智,反而是认真地看着顾苍,不解地问道:“二哥,为何是我?”

顾苍理解地拍了拍顾玄的肩膀,解释道:“出身贵族的统治者自然维护的是贵族圈子的利益,但每个人的出身是他们所无法选择的,若是老三或是老四称帝,凉国会如何?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还是走以前的老路子而已,一个人就是能力再高又能如何?不说整个西大陆,单说我凉国六州,上下纵横几千里,人力有穷时,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好的,它需要的是一个好的体系,是要靠一大一批人来完成我们人族的梦想,更何况,其余的几个兄弟,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孩子罢了,我只看好你,五弟。”

“你也读过国库的史书,我们人族自建立起大一统的帝国开始,一直是分分合合,从未停歇,中庭战乱频起,百姓民不聊生,我承认曾经有些了不起的君主也有励精图治,创造出一幅幅盛世光景,但那也只是过眼云烟,繁华之下,埋藏着谁也无法避免的祸根,盛世之后,常常就是乱世到来,为何?因为一个人是管不过来一个国的,所以才会产生官僚,但是儒家的种种经义典籍,仁义礼法,都挡不住这些人面对诱惑的堕落,可是整个国家就好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一个部位坏掉了,马上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从幽州你知道就算是用驿站不停地换马,快马加鞭地传递消息到京城要多久吗?整整一周!若是再考虑马匹的损耗偶尔慢行,要整整两个月!等你知道当地有贪官,再上报到吏部,等吏部哪天看到了报告,再派人前去核实,把情况再传回京城,这又要多久?五弟你想过吗?别说幽州了,就是凉州,天子脚下的皇城,那些官员还不都是秉承着代代相传的为官之道,在其位不谋其政,整天坐在衙门里混吃等死,你知道光是凉州陇西郡堆积的案件卷宗有多少?”

顾玄听着这些从未听过的,简直是振聋发聩,如同醍醐灌顶一样的话语,沉浸在顾苍的讲述之中深深不能自拔。

“这些东西都太远了,但是幸好时间还早,我还有时间教导你,可是五弟,我要认真地提醒你,如果你跟着我,或许跟你为敌的,就不只是三弟,四弟那种只会小打小闹的货色,你要为敌的,是整个西大陆的贵族圈子,你要打破的,是绵延了几千年的礼法,你敢吗?”

你敢吗?

顾玄站在原地,明明房间炭火烧的极旺,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寒意,与世界为敌的孤独与寂寞,是啊,去打破几千年来的规矩,自己敢吗?

就在自己进这房间之前,他还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五皇子罢了,但是转眼间,就要做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了?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转眼间,他的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了无数的画面。

有在永乐宫中常常暗自垂泪的母亲,有那伏案痛哭的靖龙,有那些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有被人殴打的那个酒楼伙计,有被人嘲弄取笑甚至殴打的地族人老霍。。。。。。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点问题,既然二哥想跟它讲讲道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或许他还未真正地意识到这条路的艰难,或许他还未真正地做好了准备,但是起码此刻,他已经有了点头的勇气。

顾玄再也不多想,当下郑重拜倒,大声道:“愿助二哥一臂之力!”

顾苍赶忙上前扶起顾玄,欣慰地笑道:“好,不愧是我顾苍的弟弟!”

扶着顾玄坐下之后,顾苍这才开始认真地介绍起了顾玄请求的那件事的情况。

“黄沙县乃是边陲重镇,地处幽燕两州的交汇之地,位置在北边那片广袤沙海的边缘,本是几十年前朝廷建立的一处用于通商的重地,但是地方有些尴尬,属于两不管的地带,本来该是幽州军的防区之一,但是上任县丞与幽州军那边相处的十分之差,这就导致幽州军最后也找借口撤走了一大批人,再加上地方不好防守,异人族和当地的马匪经常攻打劫掠,而且当年正值父皇夺嫡的时候,朝廷根本就没空管这档子破事,这才让黄沙县彻底地成了朝廷弃子,基本上是任其自生自灭,这些年过去上任的县丞都是明哲保身,捞完一笔就走,这就让黄沙县的情况越来越恶劣。”

“你想帮那个骁骑卫的朋友可以,我会请命父皇,按照凉国的律法赐你爵位,封地就是黄沙县,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朝廷内部的几个派系都不会反对,而且我顾苍发话,也没别人反对的份,就看你敢不敢去干这刀口舔血的生意。”

“我凉国迟早都要北上,届时你以黄沙县为根据地,只要站稳了脚跟,自然就会成为北上的重要统领,立了大功,才有继续升迁的可能,这是对你的磨砺,虽然很危险,但也藏着很大的机遇。”

顾苍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其他人已经天生领先你顾玄太多,你想扳回来,就得靠抢跑,不然我一旦离去,无根无底的你是绝斗不过其他几位兄弟的,就算你真本事比他们都强也没用,人家的根基比你雄厚太多,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这边顾玄自己也在暗暗地思索,还没聊几句呢,怎么突然就要自己离开京城,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幽州边境?更何况那边还有异族的军队和杀人不眨眼的马匪们虎视眈眈,时常前来劫掠,这可不是个好做的活儿啊。

可或许是顾家骨子里的那种好战血脉发挥了作用,也或许是顾玄本就打心底里想要离开皇都,他竟然是直接朝着顾苍点了点头。

“我愿意前往!”

顾苍心中十分欣慰,顿时满意地笑了起来,但还是耐心地劝诫道。

“五弟,先别急着答应,很多事不妨多想想,起码你也要先让丽妃娘娘知晓,等你真的想好了,你再来此找我。”

母亲,是的,总是要与母亲相商的,顾玄这才想起,百善孝为先,人生在世,父母为重,他顾玄最大的软肋便是母亲,二哥说的没错。

当下点了点头,行礼道:“二哥说的是,是我急切了,二哥,那我这就回去。”

顾苍没有阻拦,而是告知道:“那我也不送你了,只是三日之后我将在府中宴请诸位兄弟和鲛人族的那三位皇子公主,你记得要来。”

顾玄此刻脑子乱的跟一锅粥一样,也顾不得思考其他问题了,只是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当下便赶紧施礼离去了。

目送着顾玄离开,关好了门,顾苍转头对着身边美艳的侍女笑问道:“你们说是那个骁骑卫戏演得好,还是你家公子的剧本写得妙?”

性子恬静的凝霜看着自家的公子,笑而不答。

第三十六章 慈母丽妃

朝廷专门为鲛族使臣所修建的四海府中。

玉瑱看着下人们又新递上来的拜帖,低头阅读沉思。

这是太子顾苍以个人名义发出的邀请函,三日之后他会在东城的太子府中举行盛大的冬日诗会,整个凉国在京城中的贵族名流,诗词大家和儒林文豪都收到了他的邀请,甚至包括宫里的部分皇子公主们都在受邀之中。

“这聚会真是一场接着一场,想不到这人族跟我鲛族,还真是有共通之处啊。”北褚感叹道。

鲛族占据了庞大的海域,其中的物产甚为丰富,除开那些在外征战的鲛族战士以外,鲛族内部的风气可以称得上是奢靡至极,每天都活在醉生梦死之中的人并不在少数,他北褚便算是当中的一员,故而对于这种一场接着一场的宴会邀请非但不会多想,反而是跃跃欲试,十分兴奋。

玉瑱却不是北褚这般没脑子的货,当下只能感叹道:“太子顾苍的邀请,不得不去啊,况且其他的先不论,这顾苍的诗文当得上是一绝,各种风格驾轻就熟,涉猎极广,从塞北风情,到江州小景,家国天下,情谊缠绵,可当得上是诗圣之名,就属他的诗集在族中传得最广,爱慕他的族人,不在少数,这次若不是事先对外保密,只怕不少妹妹们都要求我一起跟着过来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芙音低声念着顾苍诗集之中的诗句,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这位二皇子的确是诗家圣手,这牛郎织女本是沧海界的一个传说,据说乃是我鲛族的一位先祖与一位人族的书生相恋,却被当时的海皇所不容,以莫大的法术将两人分开,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后来两人死后升入了天空,成为星辰,古往今来,原本咏颂这段故事的,大多把注意力会放在对两人的同情与对海皇的愤恨上,只有这位二公子别出心裁,写的是两人相会的快乐,结尾点睛之笔,更是惊醒无数梦中人。。。。。。。”

芙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闭口不再多言,北褚本就听不懂,倒是未曾注意到什么,但是从小就看护着芙音长大的玉瑱却是眉头微皱,似有所察觉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开口询问。

永乐宫中。

顾玄刚回到家中坐下,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再细细回想起顾苍的话,才更觉震撼。

人族几千年的制度,那是礼,是一种盘亘于天地间的无形规矩,天地君亲师,君王的地位甚至还在血脉相连的亲人与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前面,可见君之重,而顾苍所谓的改变,说白了,就是要与整个人族的中上层人士为敌,要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这是何等的狂妄,更何况他所要为之争取利益的底层人士也未必就会明白而为他而战,这种战斗,顾玄只感受到了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孤独感。

但平心而论,他真的想试试。

顾苍说的很对,出身于贵族,自然要维护的也是贵族们的利益,因为扶持他们上位的也是贵族,这是谁也挣脱不开的,与生俱来的枷锁,真正能在乎百姓的,定然是要出身于百姓之中的。

然而他就是那个特例,他虽然是凉国的皇子,但母亲却本是普通的平民,他自己从小就受尽了弟兄们的欺辱,也看到了太多的百姓被官府所欺压的例子,他见过太多不平等,所以他从骨子里就是个渴求改变的人。

让自己的人生得到改变的是鲛族,而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是地族,这沧海界中的所有生灵,大家本来就该是平等的,大家本该一起为彼此谋求福祉。

他终于想明白了,也从心里给自己做好了打算,他放下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母亲,我想离开京城。”

顾玄直言不讳地开口道。

坐在软榻上正在做些简单活计打发时间的丽妃惊了一下,自入宫以来,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个儿子的身上,儿子虽然小时候痴傻了点,但是长大了一直乖巧懂事,对自己孝顺有加,这让身在皇宫倍感孤独的她更加无法离开这个儿子了,现在突然听到他说要走,着实把她给惊了一下。

或许此时她才突然清醒,原来孩子已经长大了。

她看着顾玄那坚定的眼神,她把下意识要问出的为什么和想要阻拦的话都给咽了下去,放在了心中,只是慈爱地握着顾玄的手。

“不管玄儿想做什么,母亲都支持你!”

顾玄心中仅存的一丝忧虑和迷茫都被一股浓浓的母爱所融化,他起身走到了丽妃的面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母亲。”

如此通情达理的母亲,反而让他更加难以割舍,他若是走了,母亲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到时候谁又来照顾她,谁又来陪她聊天解闷呢?

丽妃泪眼婆娑,却忍着没有哭出来,而是轻轻地拍着顾玄的背脊,就好像对待婴儿一样用柔情抚慰着他的情绪。

半晌,顾玄才终于站了起来,只是眼眶依旧红肿。

“让母亲见笑了。”顾玄伸手使劲地抹了抹,有些不好意思。

丽妃笑道:“傻孩子,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不知道你这离开皇城,是要去哪儿,去多久,可征求过你父亲的同意?”

皇子虽然可以随意地出入皇宫,但是未经允许,是不可以远行的,一是为了保护皇家之人,毕竟贵为一国皇子,出行大张旗鼓的那是浪费民脂民膏,但若是带少了护卫,被敌国的人或者什么不识像的江湖人给偷偷摸摸地杀了怎么办,二是皇子代表的也是皇室的颜面,一举一动都要按照规矩来,人活天地间,哪儿能按照个人的意志随心所欲,所以丽妃才有此一问,知子莫若母,她当然知道儿子不喜欢待在这没有人情味的皇宫,但她更怕儿子是一时冲动,到时候坏了规矩,对他不利。

顾玄听到了母亲的询问,也才开始正式地介绍了起来。

“我身为皇子,也当为国分忧,之前已经请示过了,此行是去凉州的边境那边为官,地方不远,定然能常回来看望母亲。”

他刻意撒谎,也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毕竟‘幽州边境’这四个字实在是太过危险,就算母亲最后仍然理解,允许他离开,但是何必让她徒增烦恼呢,而凉州乃是腹地,被其余五洲包裹其中,也是京城所在之地,在凉州做官是最清闲不过,想来母亲也不会担忧。

“凉州。。。。。。”丽妃沉默一下,视线有一瞬间瞥向了别处,但是马上又转了过来,笑着道,“凉州好,凉州好,是去凉州我也放心了。”

顾玄赶紧行礼道:“多谢母亲理解,只是不能每天前来堂前尽孝,万望母亲体谅。”

“傻孩子,哪个母亲不是望子成龙的,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人活一世,有些事不妨试试,莫要到了母亲这个年纪再后悔,就没了改变的勇气了。”

丽妃说到了最后,明显是感同身受地在劝导,顾玄却不知如何安慰,就在这时,外面一位侍女突然高声通传道。

“娘娘,五爷,夜大人到了。”

吏部尚书夜知槐,又来了。

顾玄皱了皱眉,想也知道这位又来干嘛,顿时有些不喜。

反倒是丽妃理解地拍了拍顾玄的肩膀。

“玄儿,夜大人定然又是来找你的,赶紧去吧。”

永乐宫现在过得还算不错,这位夜大人着实出力不少,尤其是当年的那颗开智灵丹,更是让其对夜知槐的观感极好,起码她到现在都认为儿子的灵智开启是因为那颗丹药,当下自然催促儿子前去,她虽然不想儿子卷入皇室的争端,但是就像她所说的,又有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好呢?

争不争,不是她所想去干涉的,但不管怎样,母亲永远支持自己的孩子。

第三十七章 将错就错

一老一少的两个人照旧在会客用的偏殿对面而坐。

此情此景如旧,但是在座的人心情此时已经大为不同。

夜知槐还是如同之前一样首先施礼,他这一辈子都是这般刻板,谨小慎微的样子,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毕竟为人臣者,礼不可废,该卑微时自然就要卑微,知进退才能爬得更高,走的更远,他这样的官场老人自然明白。

“公子见礼。”

上次施展圣族传下的法术失败之后,他归结于是因为身在皇城中,人气鼎盛之地,导致无法发挥,但是这位玄公子跟那几位不同,那是甚少离开皇宫,之后也没什么机会,夜知槐没办法,只能又前来劝说。

圣族的命令,无可违抗,三代为奴,夜知槐早已认命了,不过能好好说的,就别动武,能劝动最好,真要是没办法了,也只能如实上报。

“夜大人。”

顾玄也同样回礼,然后主动为对方倒上了待客的茶水。

“我听闻公子前些日子去了珑璁阁,受了三公子他们的气?”

顾玄的眉头一挑:“夜尚书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我只是与三哥有些争执,哪儿来的受气一说,三哥毕竟年长我几岁,说话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该我们去非议的。”

顾玄是本能的就不想与夜知槐说真话,而并非是觉得丢脸,但夜知槐却以为是眼前的玄皇子受了气不好讲说,当下赶紧趁热打铁地又道。

“玄公子甚少出入风月场所,自然不清楚,这珑璁阁本就是许家的产业,只是堂堂大将军的儿子,大理寺的主簿开妓院让人听了不好才委以他人而已,但实际上珑璁阁的背后掌控者就是许怀英与三公子。”

顾玄根本没理这茬,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若无其事地喝下了一口茗茶,这才接着道:“夜尚书您也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老生常谈,没什么意思。”

“也好,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在下也就坦白地问了吧,上次与公子说的,公子考虑的得如何了?”

什么事,自然是夺嫡的事情!

夜知槐身为堂堂一部尚书,站队的如此之早,之彻底,而且还是自己这个最没靠山,最没实力的皇子这边,顾玄真的觉得想不让人怀疑都难,而且他始终对那颗药丸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是他也摸不清这夜知槐的真实想法和底细,但是正如他所说,他的前来起码也是父亲所默许甚至推动的,那这事情就值得玩味了。

顾玄倒是没多隐瞒,而是直接跟对方通气道:“想好了,我已经准备前往幽州河东郡黄沙县为官。”

“幽州河东郡黄沙县?”听到这个名字,夜知槐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才疑惑地问道,“那可是边陲小镇,直面沙漠之中的异人马匪,易攻难守,又没油水,不是在下质疑玄公子的能力,而是事实就是那里早就是朝廷的弃子了,驻军都撤得差不多了,公子一没豢养门客私军,二无世家的鼎力支持,如何能在那种穷山恶水之地立足?公子可与陛下相商?”

“不日的朝堂上父皇自会当众宣布。”

顾玄回答的模模糊糊,但夜知槐只当是这父子两人已经商议好的事情了,知道没了回旋的余地,毕竟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口含天宪,除非自己联合其他部分重要大臣一起反对,不然肯定是阻止不了的。

不过委派自己儿子去那种地方,说句老实话,再是狠心的父亲,就算顾玄再不得宠,也不可能,大概率就是这位公子自己提出来的。

夜知槐迅速地分析着这件事的利弊,然后才赞道:“公子实在是大才,这确实是在下之前未曾考虑到的,以退为进,乃是最直接的办法。”

“公子既无母族支撑,若是平稳地发展下去,注定是斗不过其他几位公子的,但是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一旦公子封了爵位,便可以明目张胆地豢养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地处幽州边陲,无人看管,再加上幽,燕两州的边境一直战事不断,公子一旦积攒了大量的军功,再卷土重来回到京城,到时候反而就没人能比得上公子。”

“只是。。。。。。”夜知槐继续自顾自地分析道,“一是公子并无基础,所谓是行商没本钱,那也成不了事,二是黄沙县经年累月的战乱,十室九空,赋税收不上来,青壮大多也被征到了幽州军中,可谓是一穷二白的苦难地,公子去了那里,只怕也难以成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公子一积不下属于自己的班底,二没本钱,倒不如换个去处,况且许家统率幽州军已有三代,公子去了幽州也只能是身陷囹圄,一身气力施展不开,处处要受人掣肘,许家终究是三皇子的母族,公子争取不到幽州军的力量,只怕在黄沙县更难立足,不如转道燕州,燕州那边在下还。。。。。。”

夜知槐还想就着自己的想法一路分析下去,但是这边的顾玄已经听不下去匆匆地打断了对方自顾自地讲说,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意已决,夜尚书就不要再多言了。”

夜知槐还当是这位公子哥是不知道黄沙县的境况才如此乐观,但是他也算是看着顾玄长大,知道这位五公子的脾气,不想跟你说话的时候那是一句话都懒得理你,平时脾气还可以,但是一旦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那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的。

夜知槐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多劝了,当下辑礼道。

“既然公子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在下再多说也是坏公子的兴致,公子愿意去做,在下自当鼎力相助!”

行吧行吧,有了争帝的心就行了,剩下的有我和圣族暗中运作,怎么说也不能输给其他几位吧,夜知槐自己也懒得劝了,之前为了让对方有心上位就已经说过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既然都同意了那自己就别再唠叨了,省得把这位给气到了不去了反而不美。

“朝堂之上,在下将为公子极力地争取更多的援助,玄公子一走,支持其他几位公子的人自然高兴,起码是不会反对的,到时候我再好好地运作一番,为公子多争取点军饷和甲胄武器什么的一起带走,最好再给公子调派过去一整只队伍,好让公子可以在黄沙县放开手脚作为,只是公子,在下还是得多嘴一句,黄沙县不是善地,公子你务必要小心!等公子离开的时候,在下还有重礼相送!”

夜知槐暗道,你小子走归走,可别给我死在幽州了,不然我这十八年的努力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行嘞,还得回去找圣族给你请点保命的东西才行啊。

顾玄都懒得和这夜知槐多解释,更何况他也不傻,讨厌一个人归讨厌一个人,但是人家送礼该收就收就是,毕竟就像他说的,黄沙县毕竟不是善地,多争取点援助,才能成事啊。

“好,我就先谢过夜尚书了!”

顾玄拱手行礼,却被夜知槐轻巧避过,他一张老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赶紧道:“不敢不敢,那在下就先回去为公子运作,公子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慢走不送。”

一句客套话都没有,顾玄几乎是赶着让夜知槐赶紧走了,而后者还沉浸在事情迈出第一步的喜悦之中,也没在意,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三十八章 太子夜宴

顾苍的太子府坐落于京城东城区的天波街上,这整条街出名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整条街上住着的都是真真正正的达官显贵,太子府的左边便是苏皇后的父亲,前任中书令苏老先生在京城中的别院,而右边则是朝廷新贵,太仆寺少卿左未都的府邸,由此可见一斑。

太子府的门口此时灯火辉煌,两位穿戴贵气的门房分侍左右,一一地检查来人的拜帖,再由宫中临时抽调出来的侍卫搜身完毕之后才准许进入。

今晚来的,那可都是皇室中人和当世知名的诗词大家和豪儒,若是一个不小心放了些心怀不轨的人进来,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故而进入的检查极为严密,院墙的四周都布满了盯梢的眼线,确保绝对没人能潜入进来。

宅子里被人特意清理出了一块极为宽敞的空地大厅,似乎在建造尹始就是作为宴会的地方。

大厅的正中央是一方挖好的水池,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放置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的青铜雕塑,都作张口状,水池内部深不过三尺,里面灌满了美酒,散发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芬芳酒气,而入门之后的左右两边更是各有一方长桌,上面摆着珍稀的瓜果吃食和各式的酒水,穿着奇怪白色紧身衣的侍从端着木质的托盘在人群之中游荡,把一杯杯调制好的美酒递给到来的客人。

不同于传统文人们曲水流觞的节目,如此新奇的聚会方式让来访者都觉得耳目一新,各自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或者三五朋友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着。

没了往常提前放置好的桌椅或是铺在地上的软垫,每个人反倒是更为自由了,想要吃什么,也可以让侍从直接通知一直在等待的厨房那边现做,方便了许多。

顾苍就在这座大厅的楼上,靠着一副隐蔽的窗户俯视着下方他精心布置出来的一切,旁边两位侍女菁菁和青鸾照例陪伴左右。

“好一副盛世光景啊,霜儿,晓露,你们喜欢吗?”

性格较为沉稳的凝霜只是候在一旁,微笑不言,相对而言,晓露的性子便跳脱了许多,哪怕面对的是一国太子,她也见不出丝毫的紧张感,许是顾苍平日里对她们俩太好,而且相处了将近二十年也没有身为太子的架子,才至如此。

“公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酒池肉林啊,要是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可得要好好说你了。”

顾苍毫不在意,反而是笑道:“文人雅士的聚会,不风流些怎么能行?待会儿还有一些专程从三弟的珑璁阁里请的花魁助兴呢。”

“哼,开妓院的皇子。。。。。。”

晓露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凝霜给轻轻地撞了一下,自知食言,赶紧就闭嘴了。

顾苍收回了看向下方的视线,回头道:“在我这说说也无妨,只是记得出去了可别乱说话了,三弟可不是个大度的人呢。”

他怔怔地看了眼前的两姐妹,然后突然大笑道:“你这小妮子,我老是有种预感,未来你会坏了我的大事,哈哈哈哈。”

说着轻轻地敲了一下晓露的额头,让后者连同凝霜都不知所措地赶紧跪倒在地。

顾苍连忙扶起两人,开口道:“开个玩笑罢了,走吧,该下去了,人也差不多到齐了。”

此时的太子府外。

顾玄早在街道的头里便已经直接走下了马车,天波街虽然修建的甚为宽阔大气,但是奈何今日受邀前来的宾客实在太多,又都是些有钱的主儿,各式各样的马车实在是在里面挤不下了,导致后来的宾客就只能早早地下车,步行进去了。

而就在这时,印有四海府三字标牌的一辆阔气马车也从远处缓缓地驶来。

里面的自然就是今晚的贵客,鲛族的两位皇子和那位只露了半张脸就让整个京城的男人都为之魂牵梦绕的鲛族公主。

顾玄心中一动,抖擞了一下精神,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就默默地站到了路旁,静静地等待着。

首先下来的便是一席蓝衣的玉瑱,玉瑱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有三十余岁了,成熟稳重,额头上的鳞片和比凉人更加深邃的面容为他增添了无限的异域风情,他身材修长,并不显壮,头一个从马车上缓步走下,顾盼四望,自有风流。

第二个走下来的则是身穿显眼大红袍的北褚,相比玉瑱,他的样貌更为年轻,轮廓很硬,如刀削斧劈一般,剑眉星目,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眼神之中藏着的一丝轻佻,又软化了外表的样子,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好像一个世家的纨绔子弟,长袖飘飘,脚下蹦跳,踩不实路。

最后下来的才是芙音,她仍旧蒙着一层厚得看不起面容的黑色纱巾,没有穿鲛族的服饰,而是穿着一身凉国的传统宫装,白衣白裙,仙气四溢,玉瑱扶着她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那一抹如塞外天山白雪般纯净的肌肤给人以无穷的遐想,如此超凡脱俗的仙子,不似人间人物。

这从外观上来看便揽尽此地风流的三人刚一下来,便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整个京城的人已经都知道了这三位的身份,所以虽然很是好奇和倾慕,却反倒没人敢前去搭讪。

毕竟不是同族之人,再是美奂绝伦,也必有异心,这就是大家心中普遍的想法。

顾玄却不管这些,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京城了,他反而放下了平日里遵守的规规矩矩和如履薄冰的感觉,而是觉得生活就像是母亲说的,喜欢就要去争取,人就活一世,有些事情不妨去试试,故而他等到三人的车夫停好了马车,一齐走了过来的时候赶紧迎了上去,辑礼道。

“三位鲛族贵使,在下五皇子顾玄,幸会幸会。”

玉瑱自然是知道这位五皇子的底细,只是平淡地回应道:“幸会幸会。”

北褚之前在他的手上吃了瘪,又听玉瑱说了他的身世,自然就懒得搭理,直接便装作没听见,反倒是最后的芙音主动开口邀请道:“玄公子也是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么?我听闻玄公子与苍公子关系不错,倒不如一同前往。”

声音飘忽如云中仙,音质清脆如水中月。

顾玄自然是欣然同意:“如此甚好,请!”

既然都是被太子顾苍所邀请前来的,而且都到了门口了,总没有拒绝的理由,玉瑱对此也是模棱两可的想法,故而也没反对,而北褚来之前还被玉瑱给训话了不要说错话惹事生非,当下也轮不到他来反对,四人便一起走入了这天波街中。

刚到了门口,远远地便看见一人正在和查看请柬的门房大声地争执。

“我乃是大理寺的官员,我父亲是柱国大将军,而且我们有请帖,为何不让进?”

顾玄在旁边听得眉头一皱,闹事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大将军之子,许怀英,而且看样子三哥和六弟也在那边,只是自持身份,没有跟许怀英一起上去以势压人罢了。

这里毕竟还是太子府,两人再怎么样也不敢闹事,只能是由着许怀英去闹,他们在后方策应即可。

“许大人,这乃是三皇子的请柬,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只能允许被邀请人一人进入,其余侍从随扈一律不得跟随入内。”

这一句话几乎就是在骂许怀英只是个护卫了,一般的门房哪里敢,敢这么说话的人顾玄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太子顾苍身边的那两位侍女之一,晓露。

第三十九章 觥筹交错

顾玄自然没有想要理会那边争执的意思,直接就要与玉瑱等三人一齐往另外一边检查请柬的地方走过去。

但是你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就不来找你,就在这时,许怀英那让人讨厌的声音又突然响了起来。

“等等,为何他就能进?”

他直接伸手指向顾玄,这么问显然是故意想要羞辱。

那边单手叉着腰的侍女晓露扭过头来,毫不客气地上下地打量了几眼顾玄,却没有直接反驳或者呵斥许怀英半句,反而是嗤笑了一声:“不管怎么弄来的请柬,总之他就是太子爷邀请的客人,你没在邀请的名单上,就进不了。”

顾玄在旁边微微一愣,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侍女竟然会如此说话,反应过来之后倒也未多说,更没有就此被气走,同样地事情他已经遇到过太多次,哪怕对方是二哥的贴身侍女,但是他相信这绝不是二哥的意思。

不过此时芙音就站在他的身边,面对着外人的连番羞辱,顾玄头一次地生出了一丝羞恼的情绪。

幸好此时另外一名侍女凝霜快步走了出来,而且也恰好听到了晓露的话,暗道一声不好,先把晓露给拉到了旁边不让她再多嘴,然后大声道:“诸位,不好意思,耽搁了大家的时间,只是前来的都是名人居士,千金之躯,检查的细致点也是为了保证各位的安全,公子特意让我来通知许大人,是下人不小心漏发了许大人的邀请函,已经严加惩处了,让许大人不要介怀,请进吧。”

说完便侧过了身子,许怀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顾黎和顾川,二人见事情也解决了,这时候也走上前来,顾黎并未多言,大袖一甩,径直走入,而许怀英却是先对着顾玄挑衅地‘哼’了一声,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最后的顾川看了眼自己的五哥,点头示意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眼看这三人都进去了,侍女凝霜这时候才走过来,对顾玄低头道歉道。

“告罪,是晓露不知礼数,让五公子受委屈了。”

一句不知礼数,就轻轻盖过。

顾玄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道:“无妨,小事而已,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不行,你们还未受检查呢。”

旁边的晓露刚被姐姐给训斥了,心里正不舒服,马上开口阻止道。

凝霜顿时沉下脸,语气也严肃了起来:“这四位都是太子的贵客,露儿,适可而止了。”

晓露这才住嘴,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四位,请进吧,太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玉瑱和北褚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反倒是芙音一直注意着顾玄,似是十分好奇。

鲛族中皇子公主的数量比凉国的皇室还要多十几倍,彼此的争斗自然更加激烈,眼前的这一幕,倒是让她联想到了自己族中兄弟姐妹之间的争端,鲛族毕竟不像人族读的是圣人书,遵守礼数,他们之间的利益争夺,只会更加赤裸,恶心。

四人依次递交了请柬,进入了府中,玉瑱似乎是故意拉走了芙音走在前面,只留北褚跟在后面与顾玄一齐同行,两人几日前才刚生了龌蹉,虽不至于就此起冲突,但也实在是没话讲,四人便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跟着顾苍的侍女菁菁和青鸾两人一齐来到了宴会的大厅中。

现在正是冬日,外面还飘着小雪,屋里却是温暖如春,进来的人甚至都脱下了披在外面的裘衣,由侍从接过,放在专门的地方。

顾玄此时也脱下了外衣,这还是多年前的一套狐裘,这些年一直穿着,也未换新。

而顾苍此时也已经从楼下下来,走到了场中,环顾四周,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诸位今日能赏脸光临寒舍,实在是让在下荣幸之至,同时也是如履薄冰呀,毕竟这么多的清客文人,儒坛大家,一个不好,只怕我就要在史书上留个臭名咯。”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连道不敢,同时也对这风趣的太子心生好感。

“今天乃是冬至,照例该有一场赏雪文会,奈何在下的身体抱恙,不能陪诸位在外赏雪,但是又想与诸位一起来庆祝节日,就只能厚颜邀请诸位来此相聚,如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当下马上便有人大声喊道。

“苍公子怎么能这么说,苍公子的文名,早已传遍凉国,甚至遍及人族,远至中庭,扬我凉国之名,我等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一睹苍公子亲手作诗,便算不枉此生了。”

如此露骨的马屁,竟然没有惹得其他人心生不满,要知道在场的除了皇室子弟之外,全都是知名的大文豪,诗词大家,哪个在自己专长的领域不是心高气傲,难以服人之辈,只能说顾苍这些年写出的词藻文章实在是太过惊艳,那些曾经还有心与其争雄的人最后都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他。

挟泰山以超北海,我不能。

顾玄此时就跟着其他人一起站在大厅的边缘,看着场中的兄长,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三皇子这边,许怀英在听到之后,却是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小声地骂了一句:“马屁精,让人作呕!”

三皇子顾黎下意识地用力,背在后面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凉国重文不抑武,皇子们学的都是君子六艺,光是会骑马射箭不行,凉帝时常会考较皇子们的诗词文章水平,三皇子自己也自认是才华横溢,只是比之顾苍,那还是远远不如,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顾黎十分的不舒服,今日的文会他原本不想来,只是一想到那位鲛族的公主也要前来,他又存了要与鲛族交好作为争帝本钱的想法这才带着许怀英和顾川前来。

听到许怀英的话,顾黎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倒是顾川开口道:“话不能这么说,在诗词上,二哥确实可称的上是当世第一人,刚才说话这人也是文坛名家,拍拍马屁也算正常。”

顾川的母族乃是横跨整个西大陆的一个大商会的理事,更何况三人本就是一方的阵营,许怀英虽然不爽对方这么为顾苍说话,却也没有发作。

另外一边,顾苍笑着调侃了刚才拍马屁的人两句,客套完了,缓缓地张开双臂,开口道:“那我作为此次文会的主办人提前说好,这次的文会我不会参加,若想要参加的,可去我侍女处报名,并交上诗词原稿,等到了宴会结束之后,将会由她们亲口朗颂,大家一起来评选今晚的文魁,获胜者将得到我亲手准备的礼物!现在,宴会正式开始!”

毫不遮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就进入了高潮,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们,更是兴奋,若是能在苍公子举办的文会上夺得魁首,这份天大的荣耀,甚至足以载入青史!他们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么,当下都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也有的直接就要来了文房四宝,开始提笔创作了起来。

而这边顾苍也开始举着酒杯,四处跟人打着招呼,偶尔聊两句便走开,没一会儿,便到了顾玄和鲛族三人的面前。

“玉瑱兄,北褚兄,芙音妹妹,五弟!”顾苍举杯,微笑着询问道,“今天的宴会,可还满意?”

第四十章 传世之诗

太子府的中央宴会大厅之中,此刻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美好景象。

听到顾苍的询问,玉瑱当下也举着杯子笑道:“苍兄,你可是没提前告知我还有诗词鉴赏的文会环节啊。”

“哦?难道玉瑱兄也醉心诗词,想要一展手段?那是我疏忽了,我先向玉瑱兄告罪。”

顾苍赶忙就要辑礼道歉,玉瑱自己反倒被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了对方,无奈道:“苍兄就别折煞我了,世人都知我鲛族是爱诗但不会写诗,我平日里更是看也懒得看,写诗要注意的文体,平仄音律我是一窍不通,哪里敢在你苍公子的面前献丑。”

顾苍站直了身子,没有理会玉瑱,反而又笑着向芙音说道:“在宫中大殿未曾细看,今日再见可真是惊艳啊,我之前常听玉瑱提起你这位妹妹,说你乃是沧海界第一美人,原以为是玉瑱兄故意夸大其词,没想到却是没有夸大分毫,光你这一双眼睛,便占尽了沧海界九分的仙气啊。”

听到这位在鲛族中都有偌大名声的大人物竟然如此称赞自己,就是一向不喜多言的芙音都忍不住捂着嘴巴轻笑了起来。

“苍公子抬爱了,倒是芙音常听二哥和三哥提起您,都是交口称赞,您的诗集我也拜读过,在族中的时候也一直有想过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曾想竟是如此的风趣幽默。”

顾苍大笑着摆手:“哎,就别用‘您’这个称谓了,弄得我多老了似的,我这年纪与芙音妹妹却是差不多的,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哥哥便可。”

芙音马上道:“那不知哥哥可否为妹妹作一首诗,也好让妹妹回了鲛族之后可以好好向倾慕公子的姐姐们炫耀一番。”

顾苍一听,竟然没有回绝,反而是道:“这有何难?只不过此处没有文房四宝,不如随我来书房吧。”

“妹妹听闻哥哥的书法亦是一绝,所以早已带来了族中的宝物。”芙音轻轻地挥了挥手,一道迷蒙的水流闪过,她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页淡蓝色的纸和一只墨绿色的笔来。

“这纸乃是用鲸皮所制,又施加了我鲛族的魔法,就是放置于水中也可保千年不坏,而这笔更是不凡,笔管乃是由海中老龟的背壳所雕,笔尖的毫毛乃是采自龙族的须毛,软硬可由下笔者的力度所自动调整,而且无需墨水,便可绘写。”

玉瑱在旁边开口为顾苍解释了起来。

别说是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顾玄,就是顾苍自己都很惊讶这纸笔的来历。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好好地写一首诗送给芙音妹妹了,不然岂不是浪费了如此珍贵的纸笔。”

顾苍毫不犹豫地接过笔来,然后把鲸皮纸直接铺在了旁边的桌案上,眼看着顾苍竟然要作诗,原本得到了消息,原本还喧闹无比的人群都立马安静了下来,然后一个个的按耐不住好奇心,都渐渐地围了过来,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点噪音,生怕打搅了顾苍。

然而顾苍这边却只是思考了一瞬,便马上下笔,他的笔法用的是一种十分秀气的小篆,字体优美,混若天成,带着一股秀气的潇洒。

先是六个字——《清平调赠芙音》。

紧接着,整个四句诗二十七个字一跃而就,顾苍写完最后一笔后,轻轻地把笔倒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而旁边的玉瑱赶忙拿起了鲛皮纸,开始高声念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四句诗念完,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诗中所描绘的意境之中,竟然久久无人出声。

半晌,人群之中才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这些平日里一个个自命清高的文人墨客这时候就好像是市井里那些爱看街边表演的糙汉子一样大力地拍着手,摇头晃脑的,状若疯癫,都是极尽自己的赞美之词,大声地点评着。

“好诗,好诗啊,以云比衣,以花比容,未见真人,只余仙气,如此构思,可真是精妙!”

“是啊,在冬言春,目光跨越四季,苍公子真乃奇才也!”

“群玉山头,月下的瑶台,我似乎看到了仙境,这该是多美的女子啊!”

“自然是白玉京里的仙子了!”

“好一个清平调啊!”

“是好一个苍公子!”

众人一边高声分析着一边赞美,就是芙音本人看到这诗也十分高兴,试问哪个女孩会不喜欢别人夸她美呢?况且还是以如此高雅别致的手法来夸,此情此景,甚至还会留在史书上,而她的美丽也会与这诗一起流传下去,让后人遐想,称颂,试问她怎能不开心?

“半息成诗,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说了。”玉瑱笑道,“就是中庭那些大家见了你,估计都会自惭形秽啊。”

顾苍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啊,本来说好了今日不写诗的,只是看到了芙音妹妹,兴致所到而已,我还有事,五弟,你代我陪好三位贵客。”

听到顾苍的话,顾玄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答应了一声。

“玉瑱兄,北褚兄,芙音。”

眼看顾苍着终于走远,三皇子顾黎一行人这时候却凑了上来,甚至还有刚到的老四也直接走了过来,打起了招呼。

“上次喝的如何?”顾川看着北褚,调笑道。

三人前几日才刚在顾黎的府邸里参加完一场小型的宴会,北褚一时兴起,最后直接喝高了,顾川这时候提出来,显然是在显示与对方的亲近。

北褚摸了摸下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还未尽兴,我看太子府的酒十分不错,不如我们俩继续?”

说着便直接强拉着顾川离开了。

而顾黎只是蔑视地看了眼顾玄,便直接开口道:“五弟,我与鲛族的贵使还有事相商,你就不便留在这里听了吧。”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只是不同往日那般的直接出言羞辱,想来也是怕坏了在芙音面前的形象,当然,顾黎也确实从未把顾玄放在眼中,他心中的对手,唯有顾苍一人罢了。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顾玄这边却是一反常态地开口回击道:“二哥的宴会,我要待哪里似乎不由三哥管辖吧。”

“让你滚你就滚!听不懂人话么?”

老四顾海自从上次在宴会上被顾玄给恐吓过之后,自觉丢了面子,所以一直怀恨在心,此刻终于逮住了机会,便直接呵骂了起来。

这边玉瑱也不想莫名其妙地陷入凉国各皇子的内部纷争之中,赶紧开口解围道:“玄公子,我等确实还有要事与黎公子商讨,还请玄公子先回避一下吧。”

顾海觉得是自己得到了这些鲛族人的支持,当下便得意洋洋地喝骂道:“听见没有,赶紧滚开。”

顾玄皱了皱眉,刚想开口,旁边的芙音却轻声道:“三哥,你就与黎公子他们一起吧,我听闻玄公子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正想请教一二呢。”

顾玄有些惊讶地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位主动相邀的仙子,心脏突然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这。。。。。。”玉瑱有些不解,但是对上芙音的眼神之后,他还是没有多言,而是转身拦在了芙音和顾玄的前面,对顾黎道,“那三位,我们走吧。”

许怀英知道自己这位表哥对芙音的想法,当下顿时就有些不爽,马上开口道:“玉瑱兄,让芙音妹妹与他单独待一起,合适吗?”

玉瑱这时候却有些不高兴了,沉声道:“芙音想要与玄公子聊聊天而已,更何况这里是苍公子的府邸,想来也没人敢乱来吧,有何不合适?”

“可。。。。。。”

许怀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顾黎给打断:“好了,怀英,不要再说了,今天既然是赏雪文会,不如玉瑱兄与我们一起去庭院里赏雪?”

“甚好!”

玉瑱当下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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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源于陈凯歌导演的《妖猫传》,怕你们骂我抄袭,特意指出。

第四十一章 十三年前

顾玄自然没有拒绝美人邀请的理由,与芙音两人极有默契地一齐走出了大厅,一路来到了府中的一处花园之中,此处乃是顾苍所亲自设计建造,带着一股别样的美学。

穿过缠绕着藤蔓鲜花的弧形门廊,面前的是一条笔直的由碎石铺就的小径,走不过十步,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巨大的花圃,各种颜色的花朵被整齐规律地安放在了一起,再往前,则是被一圈草坪所围绕的一个小型喷泉池,上面还雕刻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小人,是小孩子的模样,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背后有一双翅膀展开,雕工极为的精美。

整个花园中似乎有着特殊的法阵,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然温暖如春,甚至连花圃中的鲜花都正在盛开,寒暑春冬似乎在此处突破了彼此的界限。

两人一直走到了喷泉池的正前方才终于停下,由鹅卵石铺就的凹凸地面上,两人比肩而立。

最后还是顾玄鼓起勇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芙音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一开口,却是这么一句古怪的话语,因为这是他这十三年来的一个心结。

芙音微微额首,平静地道:“自然记得。”

顾玄顿觉惊喜非常,正要说话,却不想芙音又开口道:“凉国的五皇子,宴会上的剑舞,我还记忆犹新。”

只是这个吗?

顾玄顿时有些失望了,但仍是继续开口询问道。

“芙音公主还记得十三年前么?在海州猎场里的事情。”

‘海州猎场’四个字仿佛在一瞬间就打开了芙音的记忆大门,往事一幕幕地涌现在了她的眼前,记忆里的那个一直追着自己的烦人的小小身影开始和眼前的男子重合了起来。

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那个一直追着我的小男孩?”

被对方这样点破,顾玄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丝羞赧的表情,赶紧微微地侧过身去,挡住了半张脸,这才点了点头道:“是啊,当年与芙音公主一别,没想到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面纱的下方,芙音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当年若不是你,只怕我早已死在了那些龙族追兵的手上。”

忆起了往事,顾玄的脸上顿时也出现了一丝笑意,脸上的羞红徐徐退去,他也转了过身来道:“不过也因如此,我才得了鲛族的灵药,开启了神智,不然到了今天还是个痴儿,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莫过于此了。”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的关系瞬间就热络了起来,再也没有之前的拘谨生疏之感了。

芙音直接主动地开口询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位身穿黑衣的人?”

顾玄眉毛一挑,有些惊讶,芙音口中的黑衣人他自然知道指的是谁,他曾经一直以为那只是他昏迷时候的幻想,未曾想这个人竟然真实的存在着。

芙音转过头来,眼神之中满是希冀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竟然让顾玄本能地感觉到了不舒服,她继续问道:“海州猎场是凉国的皇室猎场,能出现在那里,并且有能力救下你我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顾玄微微一愕,心中泛起丝丝不快,同样是救了你的人,为何对那个人就十分在意,而对我。。。。。。

许是芙音察觉到了顾玄心中的那一丝的不快,她突然伸手解下了面纱,顿时一张完美到让顾玄瞬间屏住了呼吸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怪不得会说她是沧海界第一美人,顾玄此刻只觉得说这种话的人绝对没有夸大其词,因为见到她真容的人,一定会生出这般的想法,那是一种绝对的美,你不会想到任何人可以与之比肩的一种美,就顾玄这般自控力极强的人竟然也一时间痴了,他甚至觉得这般的美人完全可以让人放下一切,只想与其共渡一生,王权富贵,甚至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权倾天下,如能换她一眼也是值了。

她嘴角一勾,笑了起来,顾玄竟然有了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从心底里自然而生一种愉悦感,眼睛,鼻子,甚至他皮肤的每一寸,他血肉的每一分,都在向外发出快乐的叫喊声。

“我一直想要当面感谢当年救了我的你们,今天终于有机会了,玄公子,谢谢你。”

她说着竟然突然伸手抱住了顾玄的腰,然后把头就这样放在了顾玄的肩头。

一股股摄人心魄的幽香好像蛇一样钻入了他的鼻中,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绝妙触感,顾玄的脸上瞬间赤红一片,头脑之中仿佛有无数道烟火同时炸开,整个脑子混混沌沌的,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脏好像彻底地失去了控制开始愉快地疯狂跳动,刚才的那一丝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呃。。。。。。”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转眼间芙音便已经又松开了手,重新站回了原地,只是距离却比之前更拉近了几分。

她的脸色此刻也有些红润了,在附近灯火的照耀下,多了几分人气,少了几分仙气,在这旖旎的气氛之下,顾玄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念道。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原来是真的。”

芙音听到了,捂着嘴轻笑了起来:“想不到玄公子也是个风雅的人。”

顾玄瞬间惊醒,眼神之中一片慌乱。

“没,没有,都是二哥的诗,罢,罢了。”

芙音轻声道:“玄公子还未给我说过是否知道那人的身份呢。”

顾玄回忆起那个偶尔会出现在梦中的诡异身影,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清楚,当时我已经晕了过去,完全记不清他的样子,或许是我父亲的侍从之一,海州猎场的护卫极其严密,除非是如同你们一样直接从海上来的,不然应该不会有外人能闯入。”

他还有在心里的话没说出口,那人的气息十分诡异,堂皇浩大,但又带着森森的邪气,他本能的就不认为那是个好人,就如同他本能的就觉得夜知槐当年给他的那个丹药是坏东西一样,他甚至都不认为那个人是人族,他这些年为了学武也拜访过不少的宫廷护卫,甚至还有几位武艺高超的隐士高人,但是绝没有一人能和那人能联系在一起,只是他本能地对芙音撒了谎,不想对方失望。

芙音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如同碧海蓝天上突然多了一层皱折,旁边的人看了都为之心疼。

“是吗?若是皇庭护卫的话,玄公子能为我引荐吗?不行的话,我就只能再求求三皇子或者苍公子了。”

顾玄赶忙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与一位骁骑卫极其熟稔,明日我可带你去寻他,应该可以问出那人的来历。”

“真好,那芙音便先谢过玄公子了。”

她开心地笑起来,尽夺天地精粹,让顾玄的目光移不开丝毫。

“不,不用谢我,都是,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站在花坛边上,好似月光仙子,声音轻柔而带着满满的仙气。

“可惜我不是人族,不日便要返回,公子对我如此之好,却不知该如何报答。”

顾玄瞬间就有些慌了,又开口道:“应该的,芙音公主是鲛族的使者,来我凉国本就该行方便,只是不知芙音公主几时会离开。”

“只是因为十三年前的那件事而执念而来,应该过几天便会回返了。”芙音摇了摇头,“凉国繁荣似锦,玄公子如此热情,实在是不舍得离开,鲛族的宫殿里冷冷清清的,我并不喜欢。”

顾玄差点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你留下来吧’,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黯然神伤地点了点头。

“我不日也要离开京都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与芙音公主再见了。”

芙音没有多问,只是面色恬静地看向顾玄,轻声道:“我相信还会有重逢的日子的。”

顾玄的心中猛地一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默契地站在了水池的前方,见那游曳的锦鲤,水中的明月。

此时,月明星稀,暖风拂面,冬日里一点点雪花飘落下来,只是还未落地便已经化为了水珠,花园中,水汽朦胧。

第四十二章 文会评诗

当顾玄与芙音一起离开了花园,沿着原路又回到大厅之中的时候,整个冬至文会的气氛已经到了高潮处,有的人已经递交上了自己的作品,或是即兴写就的,或是早就准备好的,此时正在跟友人吹嘘,还有一部分人正握着笔为了一首好诗而冥思苦想,甚至为了一个字的变动而愁眉苦脸,有的甚至拿着纸笔走到了外面,迎着风雪寻找灵感,还有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与友人高谈阔论,放浪形骸。

凉国的国风极为开放,文人之间的聚会,经常都是要喝得烂醉如泥,甚至有的人说得是喝到第二天头疼欲裂的才是真文士,不喝多就写不出好文章,不喝醉就做不出好诗词,世间的至雅与至俗,都是这同一帮人。

“芙音!”

眼看着妹妹回来了,玉瑱赶忙打着招呼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而他旁边的三皇子顾黎等人也一并走了过来,顾黎还故作风雅,虽然心中有些愤恨,但脸上却挂着一副虚伪的笑容,许怀英就完全是阴沉着一张脸了。

玉瑱带着审视意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玄,然后才关切地问道:“芙音,没什么事情吧。”

“是啊,芙音公主,没出什么问题吧,这小子有没有对你不轨?”

老四顾海也急匆匆地冲上来跟着问道,看他那关切的样子,还以为跟对方是多熟的朋友。

顾玄的心中一片冷漠,只觉得失望之极,竟然当着外人的面也这么说话,顾玄算是彻底地把这些所谓的弟兄给看清了,或许他们从未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弟兄来看过吧。

原来一直以来的隐忍克制,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芙音隔着面纱展颜一笑,解围道:“谢谢各位的关心,五皇子对我极好,怎么会有事情呢?”

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顾玄,四目相对,芙音的眼睛都开心地眯了起来,看得顾玄心中一暖。

虽不是同族之人,但却胜过同族中人百倍啊。

顾玄愈发的厌恶这所谓的皇室,还有这所谓的礼法,真正的弟兄把自己当外人看,外人却肯出言为自己解围,这是个什么奇怪的世界呢?

而就在此时,场中的顾苍站上了高台朗声道:“请诸位静一静,冬至文会就要进入最后的评选阶段了,刚才已有数十位文友提交了作品,现在便由在下的侍女凝霜为诸位代为朗诵,若是觉得好的,便举杯,由我这位侍女晓露计数,我们以最后谁得到的支持最多作为今晚的文魁!”

原本还一片喧闹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就连顾玄这个小角落的人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评选上。

三皇子顾黎与四皇子顾海都有上去提交自己的作品,自然也就十分关心结果,毕竟在场的都是享誉朝野的文豪诗人,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肯定,那就算是露了大脸了,是宣扬文名的大好时机,两人都有心一争帝位,自然方方面面都想做的比其他几位皇子强,朝野上下的名声更是尤为重要。

然而马上便有两人最讨厌的声音冒了出来。

“苍公子今晚一首《清平调》,已经技压全场,我等如何能称文魁?等下不如请苍公子亲自朗读点评,也好扬我等文名不是?”

说话的这人乃是京城文社的副社长,是年轻一辈中的文坛领袖之一,同时也是顾苍的好友兼狂热追随者之一。

此人的年纪不大,笔法奇诡,如江湖侠客剑走偏锋,又好似悬崖峭壁上的孤胆青松,十分有特点,加之又是世家出身,在家族的推波助澜之下年纪轻轻便文名极盛,诗词经义,无有不专,似他这样的人物拍起马屁来,也就无人能说他的不是。

顾苍年纪轻轻文名便已压一国,这么多年了,这些原本自视甚高的文人墨客们都已经从心底里对这位苍公子的才华所拜服了,故而听到这人的话,虽然还是因为文人的天性而略有不舒服,但仍然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反而是响起了不少应同声。

天下才共一石,太子顾苍独占九斗,其他人共分一斗,这是凉国文坛之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顾苍先是朝着四方一一拱手,然后才认真地说道:“今日乃是冬至文会,‘清平调’与文会的主题并不贴合,更何况我说过不会参与今日的文会,诸位就不要再捧杀在下了。”

然而还是那人接着大声道:“那请苍公子为我等点评总可以吧,我相信诸位文友都盼着呢,能被您点评,那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啊!大家说是不是?”

对于这话,其他人就更是赞同了,以顾苍的名望和水平,来点评自己等人的诗词,那自然是好事,这种事虽然入正史难,但是就算只是载入野史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儒家文士,谁不想在史书留名?

却不料台上的顾苍仍是摇头,高声道:“我凉国建国至今不过三代,尚还被其余诸国认为是南蛮土著,仅我一人为我凉国扬名,远远不够,我凉国,要的是一代代,薪火相传,源源不断的读书种子,将来还要靠诸位联手,一起振我凉国文坛的声誉,况且在下年幼,不敢独美于前,今日特意请来了当世豪孺薛羲和先生为诸位点评,不敢耽搁薛先生的时间,现在便劳驾薛先生上台来。”

话音一落,凝霜便从旁边的房间里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房中走了出来。

江州薛家,书香门第,儒道世家,这位薛羲和薛老先生成名极早,乃是凉国文坛的常青树,年轻时候便已经是凉国文坛的代表之一,今年已过花甲之年,那是一等一的文坛前辈,由他来点评,最为合适不过。

底下的四皇子顾海更是一惊,脱口而出:“太爷爷!”

现场本来极为安静,他这一叫,顿时引得旁边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顾海的母亲何氏出自江州豪门,族中有许多人与薛家联姻,按照辈分来说,这一声太爷爷其实完全够得上。

却不料台上的薛羲和看都没看这位重孙一眼,哪怕对方贵为一国皇子,但是在他这等人物的面前,跟个屁也差不多,他这种文坛名宿,若是出山到了朝堂上,那是当朝皇帝都要以最高的规格礼遇的。

更何况他已过花甲,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又是脾气最硬,最重气节的儒家门生,又岂会摧眉折腰事权贵,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位四皇子顾海的名声和能力,他更是再清楚不过,对比旁边的这位皇太子,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这让他薛羲和哪里有脸面应声。

眼看其他人都看向了自己这位不争气的重孙,薛羲和清了清嗓子,赶紧开口道。

“诸位今晚的风流,也有老朽年轻时的韵味啊,好,很好!读书人嘛,也不是不能放浪形骸,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夜夜笙歌,今日见了诸君,又看了诸位的诗词文章,实在是要感叹一声我凉国的文坛后继有人啊!”

如此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上台,本有些破坏厅内年轻人放浪的气氛,但是老先生这一番话说出口,瞬间便让整个文会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顾苍在旁边拱手行礼道:“老先生见笑了,只是在下以为,循规蹈矩未必是真君子,酒过三巡才能做出好文章啊。”

这话若是理解的不好,原本有些讽刺的意味,但是老先生却是毫不在意,反而是点头称赞道:“好一个循规蹈矩未必真君子,苍公子的才学让老夫也不得不赞上一声啊,好了,就请菁菁姑娘朗诵诗篇吧,不过我有个规矩,不喝酒,说不了话呀。”

老先生挤眉弄眼了一阵,台下顿时一阵哄堂大笑,顾苍赶忙拿来了提前热好的黄酒,还撒了枸杞,以弟子的礼节高举过头顶,恭敬地呈给了薛羲和。

老先生抓起小巧玲珑的酒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头一饮而尽,摇头感叹道:“年轻的时候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头疼欲裂自觉乃是文人风骨,想不到老了之后,就只能喝这没味道的黄酒咯。”

不待其他人说话,薛羲和便甩开长衫,安稳地坐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道:“开始吧。”

第四十三章 第一美人

冬至的赏雪文会终于圆满结束,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顾玄当然是高兴的,芙音出乎意料之外的热情与对自己莫名的友好都让他心生愉悦。

对于这些少有的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一些原本该注意到的不寻常和隐患,都会被下意识地忽视,或者是自己找出一些仔细琢磨就有明显漏洞的理由来欺骗,搪塞自己。

顾玄只当对方是因为当年自己舍命相救的事情而对自己心有好感,自然也未多思考,更何况他在心里始终存在着一种自卑的感情,凉国五皇子,是配不上鲛族公主的身份的,这一些好感,就好像是水中花,镜中影,终究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当不成真的。

更何况自己不日便要离开京城了,黄沙县如何情况,他虽然去意已决,但并没有盲目自信,此行困难重重,自己就是一个不小心死在那里都是有可能的,又怎么敢去奢求太过遥远的东西呢,当下能完结这十三年一直以来的心愿,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第二日,顾玄依然按照约定登门拜访,然后带着芙音前去了西城区的宅子中找到了靖龙,询问了当年的事情。

然而当芙音兴高采烈地描述起那人的样子的时候,靖龙却坚定地摇头说绝无此人,见其说的如此肯定,黯然神伤的芙音也只能就此作罢。

问询完了,离开了靖龙的家,两人仍未分开,在顾玄破天荒的主动邀请下,一起逛起了西城的坊市。

西城比之东城,少了几分富贵官气,却多了不少的人味,来来往往的,上至富家公子,下到贩夫走卒,世间百态,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相比之下,西城似乎才更能代表这座城市。

与芙音走在一起,自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但是一来这么久了,京城的人基本上都听说了这位外族美人的来历,自然是不敢上前,而跟在芙音身边的顾玄就算是没人认识,但是猜也能猜得到必然是地位极高的贵人,所以一路而来,就算面纱都遮不住芙音由内而外散发的美,惹得路旁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倒也无人敢上前寻衅生事。

酒楼的观景台上,两人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并肩而立,因为位置有遮挡不怕下面的人看见,芙音便又摘下了面纱,鼻头嗅着旁边传来的淡淡香气,顾玄只觉得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一天能如今天这般开心,如果真的有,那也就只能是昨天了。

生在皇家,却受尽欺辱,面对一个自己从心底里就有好感,而她对自己也十分亲近,甚至为出言帮他解围的外族人,他下意识地便生出了想要靠近的想法。

冷的多了,哪怕是一点烛光也想靠近不是吗?

顾玄陪在旁边,小声道歉道:“芙音公主,实在是抱歉,未能帮你找到那人。”

说到这件事,芙音有些失落地低头叹息了一声,直听得顾玄身子一颤:“无妨,十三年了,我本也未存着一定就能找到他的想法,更何况你我能够重逢,本也算圆了我一个梦了,芙音是个知足的人,能与玄公子漫步在这凉国京都,就已十分开心了,只是玄公子一直以公主称呼我,实在是让我感觉生疏了许多,芙音冒昧,如果玄公子不嫌弃,便直呼我一声芙音即可。”

顾玄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不嫌弃,不嫌弃,我称呼你芙音便是。”

芙音转过头看着身边样子有些窘迫的顾玄,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声音悦耳动听,如明珠落盘,宝玉相击。

顾玄为了缓解这份尴尬,赶紧道:“芙音,我从未离开过这京都,十分好奇外面的世界,不知鲛族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没想到一提起鲛族,芙音却是连头都低下去了半分,就连原本活泼的声音也有些低沉了。

“虽然每个人的出身不能选择,但我真的不喜欢鲛族的生活,我从小便没了母亲,又因为父亲的宠爱而受尽了姨娘和哥哥姐姐们的排挤暗算,如果有的选,我真的不想回去、

“鲛族虽然富庶而且势力庞大,但我在鲛族里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也就是三哥平日里稍微照顾些我罢了,父亲赐给我的宫殿里,就只有那些无趣的侍女,她们也因为我的身份,只敢以下人自居,不敢与我交谈,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孤独,好寂寞,但又不敢轻易地离开寝宫,我那些姨娘们更是极坏,这些年我甚至没有一天不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顾玄一听这话,顿时就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忍不住开口诉说道:“我也是,因为我的母亲出身平民却身居皇贵妃的高位,我从小便受其他兄弟们的排挤和欺辱,也不敢得罪他人,每日在宫中如履薄冰,生怕犯了错,连累了母亲。”

听到顾玄低着头吐露心中的郁结,芙音竟然走了过来轻轻地把头靠在了顾玄的肩头,顿时让后者的整个身体都瞬间僵硬了起来。

她喃喃开口,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忧伤,直让人潸然泪下:“你还有母亲,我却连母亲都没有。”

顾玄的嘴巴微微地蠕动了两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他毕竟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一紧张起来,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却不想芙音突然抬起头,双目迷离地看着他:“你会帮我么?”

顾玄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帮你什么?”

芙音嗔怪地看了顾玄一眼,轻声道:“这时候,你要说‘不管什么事情,一定帮’才能俘获女孩儿的心呀。”

一抹红晕迅速地蹿升到了顾玄的脸上,他结结巴巴地看着芙音连连点头。

“不管什么事情,一定帮!”

芙音又是噗嗤一笑,青葱一般的手指轻微微地翘了起来,一下子点在了顾玄的额头上。

“你呀,你能帮我什么呢?”

顾玄瞬间就有了一种被人看不起而产生的羞赧感,忍不住道:“就算现在帮不到你,未来也一定可以的!”

“哎呀,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认真。”

芙音似是很满意顾玄的反应,托着腮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两根白玉般的手指拿起了筷子,姿势优美地夹起了一片鱼肉,轻柔地送入了嘴中,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地颤动咀嚼着,这幅画面简直美的让人无法直视,就连刚上来送菜的小二都给直接看得愣住了。

顾玄此时也转过身来,右手握拳放在嘴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傻愣着的店小二马上反应了过来,放下菜,介绍了一句,然后赤红着脸,脚步凌乱地跑了下去,竟然是连行礼都忘了。

顾玄也未在意,只是面对着芙音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芙音突然抬起头,看向顾玄,认真地开口问道:“一别十三年,你还能再保护我么?”

顾玄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楼下,老霍正听着新来的店小二眉飞色舞的讲述着那位鲛族的女人是多么多么的美丽,看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霍忍不住叹了口气,很是感叹地教训道。

“鲛族的女人,那是真正的红颜祸水,玄小子是太年轻,只怕将来在她手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的亏。”

眼看店小二不解的样子,老霍脸上又浮现了一丝贼兮兮的笑容,奸笑道:“不过鲛族的女子确实美艳,等等你别上去送菜了,我亲自去送,正好见识见识这位鲛族第一美人的风姿呢。”

第四十四章 红颜祸水

今日是凉帝顾懿的寿诞。

顾懿事实上的确是个非常勤勉节俭的帝王,从其妃子的数量上来看便可见一斑,沧海界中,不止是人族,而是各族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哪个不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但唯独凉国这三代人都极少把精力都放在享乐上,而是勤于政事,不敢怠慢。

每一年的寿宴,便算是一年里难得铺张一点的大宴了。

这一次的寿宴仍是在太极宫中举行,此次朝中凡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和一些真正的世家豪门的代表都可以在殿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三品以下的官员则可以在皇宫中宽阔的前殿上享用精致的御膳,就是皇城外的京城百姓,按例也可以来讨一份礼钱。

顾玄今日更是早早地便准备好了一切,因为今晚的国宴之后还有一场小型的家宴,届时作为皇贵妃的母亲也会参加。

寿诞的宴会分为两场,一为国宴,与民同乐,二是家宴,是皇室成员才能参与的宴会,届时皇后与四位地位极高的皇贵妃还有一些受宠的妃子,以及几位皇子和年岁稍长的公主都会出席。

太极宫的大殿里,虽然人都还未到来,但是已经有数十位宫女太监们在忙碌了。

这些布置都是前几日便弄好的,现在只是再例行检查,毕竟一国之君的寿诞,容不得丝毫的差错,一旦出了问题,担责的人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顾玄此时就站在宫城外的大门口,他常年习武,肉身强横,寒暑不侵,没有穿臃肿的冬日棉服,而是穿着一身潇洒的劲装,背着手,静静地等待着。

半个钟头之后,才有三辆马车由远处缓缓驶来。

上面代表着鲛族使臣所居住的四海府的徽章熠熠生辉。

顾玄的心中忍不住泛起点点甜蜜的喜意,这几日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四海府主动找芙音出来游玩,虽然玉瑱与北褚这两位哥哥并不喜欢他这个无权无势的五皇子,但是芙音显然不是那种女孩,起码顾玄是这么想的,她非但不嫌弃顾玄,反而是每日都早早地在四海府中等待,然后白天两人便一起游逛京城,乐此不疲。

她定然是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不然听说老三顾黎也在狂热地追求她,为何她从未答应与老三一起外出呢?

不管怎样,反正顾玄自己是这样想的。

常年活在周围人的欺压之下成长起来的人,外人抛出的一点点善意,或许就会当成天大的好来对待吧。

眼看马车在规定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上的鲛族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来了。

顾玄等了半天,确定马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却是没有看见玉瑱等三人。

芙音去哪儿了?

顾玄的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急了起来,他向着远处眺望了一下,竟然又是一辆马车缓缓地行来,是老三府上的马车,就跟在四海府马车的后面。

顾玄的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马车才刚一停稳,便从上面走下来了两人,分别是许怀英和一位满身富贵气的青年,许怀英现任大理寺主簿,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职,但是因为许家的家世实在是太过显赫,其父许锦棠那可是世袭的一等柱国公,镇守幽州的三军统帅大将军,那是真正的黄紫公卿,中流砥柱,按律其父不在,许怀英这个许家的长子自然就有代表许锦棠前去殿中贺寿的资格。

而这位一身富贵气的青年乃是雍州豪门李家的二少爷,雍州李家乃是雍州头等的大商贾,财力雄厚,几乎掌控了整个雍州的经济命脉,凉国建国之初,四面扩张,年年征战,导致国内的资源紧张,朝廷最后甚至连军饷都穷得发不出来,当时是那一代的李家家主主动站了出来,资助给朝廷大笔的军费,粮草,这才让朝廷稳定了局势,之后凉国的开国皇帝,谥号为‘武’字的太祖亲自提字,送了李家一块‘国之栋梁’的牌匾,李家更是享受世袭的万金侯爵位,李家的二公子现正在京城的国子监中求学,他自然有资格代表不能前来的父亲入殿贺寿。

两人现在居然从同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一件事,许怀英的父亲曾在雍州为官十年。

然而这都不是顾玄所关心的,许怀英和李家的二少爷被他直接给忽视掉了,他没有挪开视线,果不其然,玉瑱,北褚和芙音三人也挨个地从老三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最后一位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三皇子顾黎。

那边的六个人彼此相谈甚欢,都没注意到这边,而陆陆续续的,又有其他的马车缓缓驶来,下来的皆是达官显贵或者世家豪门之人,顾玄就愣愣地站在皇城门口,与另外一边相隔才不过数十米,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玉瑱等三人一路谈笑着与顾黎等人走了过来,两边撞在了一起,芙音与顾玄四目相对,后者马上主动开口道:“路上遇到了三公子的马车,刚好四海府的马车不够,便一齐来了。”

还呆愣着的顾玄心中一暖,整个人顿时就回国了神来,对方竟然主动解释,显然是把他放在心上的,既然如此,那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呢,当下也表示了解地点了下头,脸上出现了一丝喜意。

顾黎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微皱,突然上前一步,拦在了顾玄与芙音的前方,开口邀请道:“芙音妹妹,我们一起进去吧,”

“是啊,芙音公主,别跟这小子说话浪费了时间。”许怀英也在旁边开口道,如无意外,他将来也会继承柱国公的爵位,所以现在说话放肆了点也没人敢来管他。

而旁边的李家二公子眉头微皱,却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与旁边的许怀英拉开了一点距离,默默地跟在后面。

倒是玉瑱先开口解围道:“一齐进去吧,两位既然都是陛下的儿子,今日陛下大寿,万不能耽搁了时间。”

今天乃是皇帝的寿诞,大喜的日子,若是起了冲突,对谁都没好处,许怀英也只能是哼了一声,没有再出言,只是挡在了顾玄的面前,邀请道:“行空兄,走吧。”

李家二少爷了解地拱了拱手,竟是当先走入了皇城,而旁边的侍卫见是三皇子带来的朋友,也只是草草地搜查了一番,便直接放行了。

芙音没有说话,只是朝着顾玄歉意地一委身,目光楚楚可怜,顾玄这时候就是有万般的气愤也都化为了绕指柔,心道既然是芙音的两位哥哥在此,她当然要跟他们一起,自己也不能让她难做,当下便侧过身来,任由顾黎一行人走了进去。

眼看前面的一行人慢慢走远,顾玄的心下暗叹了一声,也抬步往里走,而就在这时,顾苍竟然从旁边的角楼上走了下来,作为凉国的太子储君,未来大凉的主人,同时也是今晚宴会的主要负责人,顾苍却是一副潇洒闲逸的模样,背着手,慢悠悠地缓步而来。

“五弟!”

眼见顾玄就在前方,顾苍微微加快了一丝速度,走了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从那日一别之后,两人又已经隔了很久未曾见面了,文会的那日碍于人多,其实也未有详聊,但是对于这位既关照自己,同时又能力通天的二哥,顾玄一直都有着一种对常人没有的尊敬与好感。

“二哥。”

顾玄赶紧上前低头施礼。

顾苍坦然受之,然后才道:“五弟刚才是在等人吧,是鲛国的那位小公主,沧海界的第一美人吧。”

眼看顾玄满脸的惊讶,顾苍轻轻地吹了个口哨,有些一国太子所不该有的轻佻。

“我看大家都那么说,也随便说说嘛,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赞美呢,你这么称呼她,她一定高兴。”

顾苍说着走了过来,大冷天的揣着手,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下顾玄的腰间,带着一副贱兮兮的笑容问道:“五弟,喜欢人家?”

顾玄被戳破了心思,忍不住脸色一红,但也没有否认,这位二哥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他的面前,顾玄不会撒谎。

“二哥明察。”

顾苍笑道:“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不过二哥多句嘴,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啊。”

顾玄微微一愣,从心里竟然下意识地反感对方的这种说法,哪怕他是自己最尊敬的二哥。

“二哥这样看她吗?”

他这么一问,想不到顾苍的脸色突然就严肃了起来:“反对我是好事,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很好,我相信将来你会比我走的更远,老是被我使唤,也不行。”

话题跳跃的如此之快让顾玄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顾苍只是看着黯淡的天空,感叹道:“喜欢她可以,但她起码不是现在的你可以驾驭的,不过人活一世,该年少轻狂的时候也要年少轻狂,这没有错。”

顾玄刚想说她并非是那样的人,但是顾苍却是直接摆手阻止了他的话。

“不用急着反驳我,五弟,我只是想告诫你,人生路还长,切莫为了沿途的一点风景就放弃了向前的动力,也莫要自卑,老觉得不如他人,老三的出生就一定比你好吗?不见得,他可是成也许家,败也许家哟。”

顾苍一边说着,没有再陪着顾玄,而是继续慢悠悠地缓步走远。

“偷偷跑出来逛逛,再不回去霜儿她们该着急咯。”

第四十五章 寿宴开始

这时的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宫城内外,灯火通明,代表皇室尊贵身份的明黄色与喜庆的大红色交相辉映,一派富丽堂皇,天地同乐的气象。

用作宴席的太极宫主殿,正门口,在提前布置好的十多位内侍们的细心又谨慎的安排带路下,无论职位高低的赴宴者们都开始井然有序地入场。

皇帝寿诞,不可乱来,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惹事,就是有什么碰撞或是不如意的地位,比如顺序座次等等,也要等到之后找合适的时机发泄,在场的都是官场老人了,喜怒不形于色,这点规矩还是懂的,故而整个殿中都是一副秩序井然的感觉。

顾苍静静地站在大殿的门口,好像迎宾的侍从,只是位置偏了些,不在灯下,故而不怎么引人注目,就算是有人撇过眼看到了,碍于场合,也只是互相微微额首致意,并没有上前闲谈。

他双手叠放在腰前,平静地看着眼前来往的黄紫公卿们,身后的侍女凝霜也安静乖巧地垂着头,一语不发,做好自己贴身侍女的本分,安静地陪在顾苍的旁边,而另外一名侍女晓露却是雀跃了许多,神色盎然地看来看去,仿佛一个好奇的小丫头,一边看,同时嘴里还在无所顾忌地姑姑叨叨着。

“哎,看,那不是邵尚书嘛,前些日子来府里的时候还见到了,太子,我听说他儿子可是个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整天儿没事儿就往珑璁阁跑,比其太子你可差远了。”

“哎,瞧,那位不是王侍郎嘛,三天两头的就往府里递拜帖,烦都快烦死了。”

区区一位侍女,不以下人自居,亦不以奴婢自称,这位叫晓露的侍女,嚣张的有些不知所以然。

顾苍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懂事些的侍女凝霜会意,回头斜了眼旁边还在叽叽喳喳不断的晓露一眼,吓得后者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可是一双眼睛还是在那乱瞟,好像根本歇不下来,也似乎一点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从装饰豪华的大殿内漏出温暖的光,打在门口站着的三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顾苍温柔而小心地悄悄瞥了眼一直捏着手,垂着头的凝霜,然后才对着另外一边一张嘴简直闲不下来的晓露调笑道:“你以为你家太子爷就不想去珑璁阁,潇湘馆,怡红院这些地方逛逛啊?要不是公子自小患了病,你俩可早就当了太子妃喽。”

如此直接大胆的俏皮话,两个侍女绕是都跟了顾苍十多年了,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会惹得两个人要偷偷骂一句不要脸的话,但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庭广众之下,仍是羞红了脸,表面上最为稳重冷静的侍女凝霜现在反而是最为害羞的一个,此时不光是脸色绯红,更是连头都深深地低了下去,埋在了一片雪白之中,而晓露这小妮子虽然也有些羞涩,但这句话似乎是不经意间点醒了她什么,反倒是开始大胆地盯着顾苍的脸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苍心中暗叹了一声,没有去理会晓露那已经十分明显的眼神,而是突然拍了拍手道:“人都差不多齐了,也是该咱们做事的时候了。”

鉴于上次宴请鲛族使臣的宴会举办得十分成功,顾懿延续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对这个儿子的宠爱和信任,故而顾苍这次也被任命为了寿诞宴的总督务,统管策划,主持等一切事物。

“诸位!”

眼看来的人都差不多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顾苍拿着一个亲手制作的扩音器开始呼喊,他既不是天生的大嗓门,又不是宫里那些内功深厚的武学宗师,比如常为皇帝传言的韩貂寺,想要让大家都听到自己声音,也就只能靠着这个略显不雅的手段了。

听到顾苍的声音,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大殿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来的人其实不少,又都是朝堂上的同僚,很多甚至都是一个衙门里办事的,彼此之间,互相寒暄交谈,哪怕都刻意压着声音,但是就是这么一点点小声音累计起来,在这大殿之中自然也显得十分喧闹了。

“首先十分感谢诸位今日的到来,为我凉国的国君,亦是我的父亲,当朝的皇帝陛下祝寿。”

为尊者讳,他不能直接提名字,顾苍一边按着之前写好的稿子侃侃而谈,一边暗自腹诽这话怎么说怎么奇怪。

“作为国君,陛下牢记祖训,励精政道,不敢有分毫懈怠,雄才大略,横扫八方,为我凉国定下万世根基,宽严并济,知人善任,让有学之士可以实现抱负,纳谏如流,广开言路,以人为镜,正心诚意。。。。。。”

“作为父亲,父皇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为我等子女树立起一座伟大的标杆。。。。。。”

大肆拍了一通甚至可以称之为谄媚的马屁之后,顾苍这才一挥手,大声道:“现在,就有请我们凉国最伟大的陛下!”

早已经安置好的侍从们在侍女晓露的领头下,好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欢脱而疯狂地欢呼尖叫了起来。

“哎,这怎么回事儿啊?”

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的大臣们先是被吓了一跳,直到左右四顾,看清楚了情况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中间甚至还有不少官员忍不住互相交头接耳,开始抨击这些跳脚欢呼的下人,竟然在如此庄严的场合随意喧哗,大声嚷叫,简直是有违礼法,亵渎皇室威严!

就是刚刚与苏皇后一起走出来的凉帝顾懿脸上的表情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甚至有些恼火地瞪了眼自己这二儿子。

这是什么阵仗,庄严大气的太极宫里如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太常寺那帮人怎么搞的,难道就没人敢对太子对宴席的步骤规划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就由着对方胡来吗?

不过嘛,前面这番马屁拍的倒是让朕很是舒服,就算是功过相抵了。

被堂堂一国之君狠狠地瞪了一眼,顾苍却是一点害怕的觉悟都没有,只是无奈地耸耸肩,递过去一个委屈的表情。

是你让我来弄这个宴会,现在又不满意,我有什么办法。

但也不能由着这帮人这么闹下去,顾苍赶紧朝着旁边压了压手,那些自己都觉得丢人的下人们的声音也慢慢地小了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儿臣祝父亲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领我凉国,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苍眼看差不多了,开始跪倒贺寿,底下的人也全部跟着匐在地上,大声喊着万岁。

顾懿与苏皇后两人相视一笑,朝着旁边的韩貂寺轻轻地抬了抬手,韩貂寺会意,运起内力,声音瞬间就传到了整个大殿。

“传皇上口谕,平身!”

“谢陛下!”

地下的人齐齐大喊,然后陆续从地上爬起,正了正衣服,这才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顾懿又按照规矩说了些勉励的话,整个宴席就开始进入正式的流程,早已就位的乐师们开始鸣钟奏乐,一位位穿着华丽的舞师们从偏门走了进来,殿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顾玄喝着杯中的美酒,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

据说北边往上,包括中庭那边的帝王寿诞那是无比奢华,听说光是准备就要花去宫里大半年的时间,介时会大摆宴席,从皇宫一直到整个京城,庆贺整整十日,按照规矩,冷菜热菜点心等等要共计一百零九道,才能显示出对皇帝的尊敬。

历代帝王甚至会把自己的诞辰作为国定的节日来庆祝,到了那几天,各州郡地方的官员们都要在衙门里念诵经文,为帝王祈福,封疆大吏,一个个的都要入京贺寿,文武百官都要挖空心思思考送何等礼物才能讨得帝王欢心,甚至在整个十日的宴会期间,都不允许处决犯人,所谓是帝王寿诞,普天同庆,天下大赦。

为了彰显身份地位的不同,帝王们会把不同的人分配到不同的宴席里,而且他们也不会出席,顶多就是派宦官过来赐酒,让人代为传达圣谕罢了。

整个西大陆,也或许只有凉国才办得如此朴素了,说是一场大一点的家宴只怕都不为过。

贺寿的舞倒是按照祖制来的,由三十六位红衣舞师表演,舞蹈并不如霓凰羽衣曲那般美奂绝伦,而是一派盛大,喜庆的场景,取的是好彩头,节目结束之后,就该到了文武百官贺寿的时候。

十多年来,年年如此。

文武百官贺寿之后就是他们这些皇子们贺寿的时候了,按照规矩,除开皇后之外,其他女性是没有资格出席这种公开的皇室宴会的,故而贵妃和公主们都只会在家宴上才会出场。

百官贺寿也是讲规矩的,尚书省掌管六部,权利在三省之中当属顶级,更何况本代尚书令张伯仁为官三十余载,在门生遍天下的前任中书令,亦是当朝苏皇后的父亲苏孺文辞官之后,论资排辈,也该是以这位尚书令为首。

一曲终了,由张伯仁带头,文武百官们便齐齐地从座位上站起,然后一一端起了酒杯,朝向了皇座,开始贺寿。

第四十六章 家宴开始

皇城内外,今日皆是灯火通明,人流涌动,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虽然顾家立国至今不过三代,却是极得民心。

原因无他,这南地之前本是一团乱麻,狼烟四起,互相攻伐的局面,一位位贪欲旺盛的野心家弄得这好好的南地满目疮痍,十室九空,百姓民不聊生,现在终于成为了大一统的国家,不但大家可以安居乐业,而且因为凉国朝廷的严格政策,连平日里猖獗狠毒的绿林盗匪都被官府派人灭去了九层,百姓又如何能不感谢朝廷?

更何况凉国皇室朴素不铺张,对各地征收的赋税也不高,并且这些年抽调了不少江州,雍州和凉州的优秀士子前往各地府衙任职,为当地的百姓宣扬国策,谋求福祉,上上下下,皆是清正廉洁,再加上朝廷官方宣传得当,如何不让四海归心,百姓们心悦诚服,甘心为凉国人呢?

今日作为凉国君王的寿诞,除了京城之外,全国各地亦有不少民众自发地在家中为其祈福祝愿,这些曾经饱受战乱纷争折磨的南地百姓们心里的想法是最简单的,只要能给他们一个和平强大而且不黑心压榨他们的朝廷庇佑,他们是绝对愿意拥护的。

说到底,百姓就是最容易满足也是最难以欺瞒的人,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

话说回来,一年难得有这般喜庆而且盛大的日子,莫说是那些存了歪心思的人,就是京城里平日常常作奸犯科的地痞流氓们都识趣地躲了起来,不敢露头,更不敢趁着这种机会乱来,在这时候犯事,跟找死没什么区别,故而无论是太极宫中的国宴,还是皇城外的庆祝仪式,都进行得极为顺利。

来的都是些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的老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没人乱来,都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吃喝喝,看看表演就行了。

眼看一场盛大的国宴顺顺利利地接近了尾声,顾苍也算松了口气,到底是自己老爹的寿诞,出了什么问题,就算他再不在乎影响和后果,也要掂量掂量的,现在能够一帆风顺地顺利结束,自然是最好的,也算这一个多月的心思没有白费,等会儿可要多给下人一些打赏才行。

座位上的顾玄却是叹了口气,远没有其他人那般喜气洋洋,因为国宴之后,就该是最难过的家宴了,民间说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这种事逃都逃不掉,他也不可能就因为一点点可能的羞辱就让母亲独自赴宴,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宴席开始的快,散的也快,他们这些皇子们都要赶着奔赴家宴的地方,也没时间跟鲛族亦或是其他人多交流,顾玄也只是和匆匆离开的芙音对了一个眼神,然后便各自分开了。

相比于宴请众臣,展现皇家气派的盛大国宴,之后只针对皇室成员所布置的家宴就要显得简单朴素了许多。

本代凉帝的兄弟姐妹们早已在那场凶狠的夺嫡战中过世,家宴也就是他这一脉的本家孩子和妃子,其实人数并不多。

而家宴地点也一如既往地选在了御花园雅致的芙蓉斋中。

这芙蓉斋的地点位于浩大的皇室御花园正东部,乃是一处单独隔出来的小院子,其别致之处在于并非建于一般的平地亦或是湖泊之上,而是建于一处人力堆砌起来的小山坡上,由于院子内外都种满了芬芳淡雅的芙蓉花,让人近之即倾心,由此而得名。

正大门就开在小山坡的地面处,入了门以后,要跨过一条数十步台阶的长廊,架在从山顶蜿蜒流淌而下的小河上的长廊,通体由素白的大石雕刻而成,上面多是花蕊仙子的图案,仔细看去,便透着股飘逸出尘的味道,等到来客一直走到了山顶正中央的平台上,才算是真正地到了芙蓉斋里。

平台的正前方坐落着一栋类似海州那边的吊脚楼一样的红色建筑,芙蓉斋离地面要高出一寸处,整个院子的建筑多用赤,金上色,屋檐站着神兽嘲风的雕像,古朴典雅,而屋顶上也平整地铺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瓦,彰显出皇家的尊贵,点点滴滴,皆是按照规矩古礼来的。

推开门,在这芙蓉斋里面的大殿里,早早地就布置好了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以正对门的那位为首,是一尊雕着九爪金龙的宽敞座椅,考虑到天冷,上面还铺着白色的皮子,从其位置和布置上来看,显然就是皇帝的座位。

在这尊龙椅的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刻着彩凤的椅子,左边的这个要略微靠近金龙椅一些,上面彩绘的是九凤巡天图,自然是恩宠无双的后宫之主苏皇后的位置,而右边的那个则要略靠着下方多一点,彩绘的颜色和凤凰的数量也欠缺了一点,上面绘制的是七凤巡海图,这自然就是幽州柱国大将军许锦棠的亲妹妹,当朝淑妃娘娘的宝座了。

四位在后宫之中地位尊崇的皇贵妃之中,顾玄的母亲丽妃由于出身民间,无父无母,那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别说另外三位皇贵妃了,就是一些家族势力不小的其他妃子们暗地里都看不起永乐宫,至于另外两位皇贵妃,一个只有江州豪族撑腰,而另外一个的母族势力虽大,但是主要影响力集中在中庭,能比肩恩宠无双的苏皇后的,自然唯有世袭柱国公家出身的淑妃一人。

再之后,才是其他妃子们的位置,按照地位的尊卑顺序依次排下,整个大桌子,也不过就能坐下十多人而已,其他的,就连参加家宴的资格都没有,说是妃子,也不过就是强行按照祖制召入宫中的,很多甚至至今还未被临幸。

皇帝是否荒淫是一回事,但按照规矩,每年都要新召几位贵人入宫,这也是为了让皇室能更为兴盛,倒不是顾懿沉迷女色,而是自然有内官谏言。

规矩的魅力就在于,它是没人敢轻易挑战的。

在主桌的旁边还另外布置有两个小圆桌,左边的雕着五爪金龙,贵气难掩,自然就是凉国未来的主人,各位皇子们的位置,在另外一边,却是各位公主所坐,但是规格就要小了几分,毕竟男女有别,尊卑各异,这种规矩,在中庭体现的更为严重,沧海界各族之中,也唯有鲛族和灵族的女性地位还算平等,其他都差男性许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玄此刻就端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他排行老五,和老六顾川算是在座的皇子里辈分最小的,两人自然就坐在背对着门的这一方,而对面的,自然就是太子顾苍和大皇子顾渊,两人一为太子,一为大皇子,自然都要坐在主位,而老三顾黎与老四顾海就分别坐在了桌子的左右两边,至于另外几个更小的皇子现在都由奶妈带着,还不能上桌,省得出什么问题,坏了规矩,也恶了别人的心情。

桌子上放着的都是些点心和养身的煲汤,刚吃完一顿大餐的顾玄也没什么胃口,就这样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其实精神早已放空,正在脑中温习新学的一门武功。

在另外一边也是如此,凉国皇室内部阴阳平衡,皇子和公主的人数差不多,能上桌的公主就有五位,只是年纪普遍就要比皇子们小一点,其中一人乃是顾川的双胞胎妹妹,而另外的都是嫔妃所生,地位不高,或者说比之顾玄的地位还不如,还未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许配夫家。

其他的妃子们都已到齐,就连顾玄的母亲丽妃都已经安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再等三人,宴会便可以正式开始了。

这三人正是主位上的皇帝顾懿,苏皇后,还有出身许家的淑妃娘娘了。

随着外界传来一阵喧哗声,大门被一双手轻柔地推开,在内侍们的簇拥下,苏皇后与皇帝顾懿一齐并肩走了进来,旁边的淑妃也不甘示弱,竟然颇为逾越地站到了一起,而且眉飞色舞,顾盼自如,倒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顾玄只是看了一眼,就撇过了头去,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

场中的所有人这时候都一齐站了起来,顾苍揣着手,一脸的笑意,目光落在远处,把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当先朝着进来的人喊道:“恭迎父皇母后!”

其他人哪里敢怠慢,也都赶紧朝着门口弯腰行礼。

听到顾苍故意不加上自己的名号,淑妃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丝丝厌恶的神色,但是这股子恼意转眼间就消失不见,注意到的人不多。

顾懿压了压手,笑道:“国宴已过,家宴就不必有这么多繁琐的礼节了,都坐下吧。”

众人听话地依次落座之后,顾懿这才道:“一年难得有几次能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朕心甚慰,今天既是朕的生日,也是大家开心的日子,不必拘束,用苍儿的话来说,都是一家人,规矩多了难免生分。”

他这样一说,大家自然就都朝着左边桌子上的太子爷看了过去,淑妃和顾黎的脸上都有些不舒服,其他人对这位神神秘秘的太子爷也观感一般,但都没有开口。

倒是顾苍自己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一如他之前一直以来的特立独行,端起酒杯朝着主位的方向致意,然后才道:“今日是父皇的生日,普天同庆,儿臣这一杯酒先敬父皇。”

对这个儿子有些出格的举动,顾懿也一如往常的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既然儿子朝自己敬酒,也就顺势端起酒杯,没有起身,与顾苍远远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眼看顾苍还想要说些什么,左边桌子边上的顾海突然站起,然后也开口道:“儿臣也敬父皇一杯。”

顾懿突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太过偏袒这二儿子,只好也饮下了一杯。

第四十七章 论心论迹

真正会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日子还要当属几个月后的春节,所以今日的寿诞气氛还算比较轻松的。

顾懿对子女们的一番寒暄完毕过后,就该到了各宫开始献礼的时候了。

性子向来温润如玉,醇厚如酒的太子顾渊首先带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旁候着的内官赶紧识趣地弓着腰捧过来了一个被红布包着的木质托盘。

顾渊一丝不苟地先行辑礼,然后才诚心诚意地开口道:“父皇,这是儿臣从民间收集到的,书圣萧潇的真迹孤本,以为父皇的祝寿之物,万望父亲收下儿臣的一番赤城心意。”

前朝的书圣萧潇乃是南地最负盛名的书法大家,他的真迹,说是价值连城都稍显贬低了,那根本是有钱都找不到门路买,因为南地常年战乱不断,古本真迹非常难以保存,武将大多都是莽夫出身,这些珍贵的典籍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匹战马,一把利刃来的珍贵,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南地的珍贵典籍基本上都损毁于战火之中,这也是为何中庭那边的人视南地为不开化的蛮人,因为典籍的缺失,南地的文化方面一直都是止步不前,甚至都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也难怪会被人看不起了。

到了现在成了大一统的凉国,进入了和平时期,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找回这些孤本典籍的重要性,故而任何只要是识货的人,侥幸得到了一些古本,都是拿来当传家宝一样供着,用以教导子孙,继承家学,更遑论前朝书圣的真迹了,倒也唯有顾渊能拿得出这般礼物。

毕竟他母亲德妃乃是江州豪族何家出身,而前朝书圣萧潇正是现在的江州人士,年轻时为了更好地学习,更是曾亲自前往江州,执弟子礼拜读何家的家学,一晃数载,与当时的何家人关系极好,何家保存有一部分他的真迹,这并不为奇,不过这般的传世珍宝,仍是无法用简单的金钱来衡量。

其实哪怕就是以他皇子的身份,这般珍贵的物品按说何家也不会给他的,毕竟王朝更迭,对于他们这般文风鼎盛的世家来说,再正常不过,何必送出这般珍贵的原本,孤本,若是将来毁于战火,岂不是全人族的损失?

若非顾渊醉心儒学,甚得何家老祖的喜爱,定然是拿不走这般珍贵的书圣真迹的,这一本真迹,其实也代表了何家的态度。

这也是西大陆的人族与东大陆,乃至沧海界各族的区别所在,人族首重文化传承,历史,书法,字画,乃至于各种前人留下的东西,这些能用以研究,瞻仰的古物才是最值钱的,而东大路的灵族和地族,却拿一些会发光的石头来作为稀世珍宝,而不重视自己老祖宗的遗留之物,实在可笑。

地族甚至连基本的历史概念都没有,多是口口相传,宛如神话故事一般的东西,对于了解地族的由来,毫无裨益。

话说回来,听到是书圣真迹,顾懿这般文武全才的帝王当然也好这一口,当下自然是龙颜大悦,竟然有些急切地掀开了红布,刚想要伸手拿起托盘上的一份古色古香的卷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缩回了手,先朝着旁边的韩貂寺嘱咐让下人打来些热水,先亲自仔细地清洁好了双手,然后等待水分差不多烘干了,这才目露神光,缓缓地展开了卷轴。

性子如大皇子顾渊一般沉稳淳良,恪守规矩礼仪的萧书圣,他最擅长的便是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的楷书,而这一副乃是其中年有感所做的《渠江集》,此时的萧潇,风格已经渐趋稳定,手法大成,这份字帖上的字体端庄雄伟如帝王君临,又雍容大方似母仪天下,遒劲浩荡似大河奔腾,舒展开阔处如塞外草原,最为严肃中正,说是楷模也不为过。

纵观历朝历代的书法大家之中,书圣萧潇乃是顾懿最为喜爱的一位,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认真地观摩了半晌,顾懿脸上的笑意那是越来越浓,其他人也都不敢作声,全部静静地等待着,半晌之后,顾懿这才好似面对即将离别的情人一般依依不舍地缓缓合上了这份珍贵的书圣真迹,一直到合上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好啊,这字!气势恢宏,刚正威武,好!果然不负书圣之名!”顾懿大声地赞叹完了,此时的他不像一位坐拥六州江山的帝王,反而像一个得了珍宝的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放在了托盘之上,又用红布好好地盖上了,然后才朝着下人吩咐道,“放到珍宝阁里好好地裱起来,记住,一定要小心,弄坏了一点朕可要拿你们是问!”

下人们都吓了一跳,捧着托盘的手都有些发软,但嘴上还得答应道:“是,陛下!”

皇家自然有专门放置宝物的地方,毕竟很多诸如字帖,书画这种东西极易受潮长霉,必须要放到干燥的环境来储藏,还有些珍稀的异宝更是要单独在特别的地方储藏,故而宫中有一处名为珍宝阁,就是专门用来放置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的地方。

顾懿这般喜爱这幅书法,竟然宁可放置在珍宝阁等闲时取用都不放在更方便观看的御书房,足可见对其的重视和珍惜。

吩咐好了,顾懿这才朝着顾渊赞道:“甚好,甚好,渊儿你有心了,朕书房中的那把玉如意就赐给你了,另外再加上明珠十斗,雍州新供的锦绣绸缎八匹。”

顾渊的脸上带着笑意,照例一丝不苟地辑礼完了,这才开心地答道:“多谢父皇!”

这位大皇子本就是个谦谦君子,性子方面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有些憨,脾气很好,没什么心眼,开心不开心都是挂在脸上的,能够得到父皇赏赐,自然是极为开心,而且帝王的赏赐,向来都是重‘情’而轻‘礼’,象征意义要多过实际意义,这些东西光论价值自然是比不过那份书圣真迹的,但厉害在这是御书房中经常被皇帝把玩的玉如意,那价值可就不一样了。

赏赐之后自然就会由宫里的下人专门送到他的府上,顾渊献宝完毕,自然也就此坐下,顾苍这时亦从座位上站起,同样有一位下人托着一块木质的托盘走了上来。

“真是巧了,大哥送的是字帖,儿臣送的也是字帖,只是前朝书圣的真迹太过难寻,儿臣找不到,这是儿臣自己诚心书写的一份书贴,厚颜用以为父皇贺寿,请父皇过目。”

他这番话才刚说完,左边的顾黎和隔着一个身位的顾海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你这是拿自己跟前朝书圣相提并论?可真是贻笑大方!

自以为抓住了机会了的两人自然就要发表一番言论了。

顾黎还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喝着桌上的茶水,而对面耐不住性子的顾海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父皇的寿诞,做儿子的自然要用心准备礼物才对,大哥尚且费尽心思找来父皇喜爱的书圣真迹,你难道就拿自己写的来糊弄父皇吗?”

主位上的顾懿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微皱,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呵斥这个让人头痛的四儿子。

有些事情,当年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等到现在自己也成了父亲,才能理解到当年为何那位气势雄浑,简直可以说是横扫四海八荒,杀心极重的父亲为何会因为子女之间的一点争斗而愁得连饭都吃不下。

倒是顾苍自己大大方方地回应道:“父皇寿诞,重情不重礼,心意到了,比什么都重要,心意不到,送再好的礼物也是无用,为人者,论迹更论心,若要让礼物贵重与否来决定送礼者是否用心,那寒门里的人,或许只能为自己的父亲送上一双草鞋,一件冬衣,可难道他们的心意就不真挚了吗?我等固然出身皇家,也当戒奢华淫*逸之风,更何况我的礼物若是比大哥的更为贵重,岂不才是坏了规矩?大哥终究是大哥嘛,做弟弟的,不该逾越。”

顾黎喝茶的手微微一停,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他可不是顾海那般心急的蠢蛋,更何况现在有人出头,他何必去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人。

这一番话说得当事人顾海哑口无言,憋了半天只能干巴巴地来了一句:“父皇乃是天横贵胄,真龙天子,怎么可以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献与父皇的礼物,自然该贵重些才能表达我们做儿子的心意才对!”

他准备的礼物可就是奢华非常,顾苍这么说那不是想让他等下出丑吗?

想不到主位上的顾懿却是拍掌大笑道:“好一句为人者论迹更论心,不错不错,苍儿,海儿,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们皇室当戒奢华风气,不过底下的人为表心意,礼物要是贵重些也没什么,就先让朕先看看苍儿的字帖吧,朕可是知道苍儿的文名,被誉为我凉国文坛的诗词圣手,前些日子礼部的那位沈侍郎还私下向朕求你的诗词原稿呢,这幅字帖不管写的是什么,那肯定都是千金难求啊。”

顾海闻听此言,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被挡着没被人看到罢了。

顾懿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直接缓缓地展开了整个卷轴。

开头从上到下只有三个潦草非常,但是大气磅礴的草书字体——《凉国策》。

第四十八章 延寿神果

‘策’为何物?策指的就是计策,谋略。

科举考试之中的殿试有‘策问’这一环节,皇帝向中榜的士子们询问治国安邦,事关民生大计的谋略,士子们加以回答,故而‘策’这个字慢慢地就变成了这些事关一国兴衰大计的代称,一般的小建议,是不配用‘策’这个字的。

看到这三个字,凉帝顾懿的精神便是一振,悄悄地抬高了手里的卷轴,下意识地不想让外人看到,然后埋下头,全部身心投入,开始细细地品读起了这出自太子顾苍之手的《凉国策》。

顾苍的能力,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不然顾苍这太子之位也不会坐的这么稳固,若是一般的庸才,就算冒着动摇国本的危险,顾懿也要将其撤下。

卷轴上的文字其实不多,不过寥寥数百而已,但言简意赅,立意高远,高屋建瓴,十条国策依次排下,讲解得十分清楚,就算是最为愚笨的人,也会明白上面写的什么,这反而是这份《凉国策》的厉害之处,没有华丽的辞藻作为渲染调色,也没有故意说一些假而空的概念来忽悠对方,就是直白而深刻,直指凉国最核心的问题与未来。

最后一字终了,顾懿叹了口气,直接合上了卷轴,甚至直接闭上了眼睛,开始思索起了其中所描述的东西对整个凉国未来会造成的影响以及可行性。

这可不是什么前朝书圣的书法真迹,需要花时间看着,一笔一划去细细琢磨,这份事关未来凉国命运的《凉国策》,看一遍其实就记住了,只是之后要真正去考虑的东西,比如细节,可行性,影响,这些才是最花时间的。

然而其他人自然是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东西,眼看皇帝反常的举动,都是疑惑和好奇非常,那与顾苍针锋相对的顾海,脸上甚至都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看父皇的样子,定然是惹得父皇不开心了,果然嘛,什么论心不论迹,那都是放屁!竟然拿自己随便写的东西糊弄父皇,现在看你如何收场!

陪坐在末尾的顾玄也有些紧张了起来,难不成二哥真的惹父亲生气了?

不该啊,二哥一直都是顾虑周全的人,又怎么会。。。。。。

一旁餐桌上的丽妃也忍不住回过头来,与自己的儿子目光相对,顾玄赶紧压下了心中的不安,转而投过去一个放心的微笑,待得母亲终于转过头去之后,这才开始思考起了接下来自己要呈上去的礼物。

连最受宠爱的二哥准备的礼物父亲都无法接受,那自己准备的岂不更是犯了父皇的忌讳?可印象中的父皇的确不是骄奢淫*逸之人啊。

就在每个人都在仔细地思考揣摩帝心的时候,凉帝顾懿终于轻轻地把卷轴裹了起来,然后放在了一边候着的下人手里的托盘上,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好,刚才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可是这般珍贵的东西,不管是丢失了还是被人偷看去了,那都是凉国无法承受之损失,刚伸出手想要拿回来先收在自己的身上,那边的顾苍却拱手笑道。

“父皇喜欢的话,儿臣还可以再写一份。”

顾懿的脸上这时候才终于出现了一丝放松的笑容,听到顾苍的话,摸着胡须道:“那便先放在这吧。”

说着就把卷轴从托盘上拿起,随意地放在了手边。

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两父子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自然也就不好说话了。

半晌,眼看大家都还沉浸在对于顾苍礼物的猜测之中,一边的淑妃赶紧朗声提醒道:“皇上,您也该看看黎儿的礼物了,孩子们都还等着呐。”

“啊,对,对,还有黎儿他们。”

顾懿把目光朝着左边看了过去。

竟然遗落了对东宫的赏赐,苏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恼色,正要不顾规矩直接开口为其讨要,顾苍赶紧递过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有些不忿的苏皇后平静了下来。

平日里她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可以为了大局包容平衡各方势力,可是一旦涉及到了自己儿子应得的那一份利益,她也成了一位普通的母亲,尤其是这淑妃,平日里就喜欢处处耍心计,玩手段,处处与自己明争暗斗,只为争宠,她为了大局着想,也就忍耐了下来,今天竟然故意越过了自己儿子,她忍不住就要发作,只是被顾苍一个眼神压了下来罢了。

就在苏皇后还在暗自不忿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却突然握在了她的手背上,苏皇后一惊,朝着旁边看去,只见顾懿遥看着那边的三儿子,面带笑容,正不断点头,知道对方并没有忘记顾苍的赏赐,苏皇后这才放下心来,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也识趣地跟着看向了那边。

只见座位上的顾黎站了起来,先朝着顾懿恭敬地辑完礼,这才道:“父皇,孩儿的礼物没大哥和二哥的那般高雅,只有一片拳拳之心!这乃是一颗从东大陆灵族处得来的果实,浸泡食用之后,有延年益寿之效!今日既然是父皇的寿诞,儿臣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期盼的,只盼父皇千秋万代,继续做我凉国的万世君王!真心诚意,还望父皇不吝笑纳。”

旁边的淑妃这时候也开口帮腔道:“还是黎儿好啊,心思最为简单,只要自己的父亲好就行了,这书画再如何,到底还是身外之物,可不如这灵族的果实来的有用啊。”

简简单单一席话,就算是把顾渊和顾苍都给贬下去了。

顾苍的脸上笑眯眯的,看不出丝毫生气或者不高兴的样子,反倒是顾渊低下了头,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延寿之物,的确可以算做最为珍稀的宝物,毕竟什么都不如活得久来的有用不是?

尤其是对于这些受命于天的一国之君来说,作为权利之极致的代表,享受了权利带来的好处,受到万民敬仰的他们更加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柄,不然你看历代帝王,有几个会提前退位让给孩子的,不都是坐着帝位一直坐到死?哪怕是累死,都不愿意做太上皇享清福。

故而看到了这般神物,饶是顾懿的眼中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渴望之色。

也无怪他失态,这乃是人的本能。

只见在下人端上来的红木托盘上,放置着一颗圆滚如拳头大小的奇异果实,通体为粉色,上面布满了人脑一样形状的花纹,这果实没有芥蒂,混元一体,看起来分外的神秘。

顾苍瞟了一眼,微微一笑,他已经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他曾在闲聊时听玉瑱提过,东大陆的灵族的确有一种果树,会结出延寿的果实,用清水浸泡之后,再饮其渗透出来的汁水,来回几十次,果实的效力就会完全地挥发在水中,不过这种果实说是有延寿之效,那也要大量服用才行,灵族长寿,便是源自于此,但那是因为人家拿这东西当饭吃的,就这一颗小果子,全部吃下去能延长个一两天的寿命吧或许。

不过这种煞风景的话他就懒得提出来了,倒不是怕得罪了丽妃和老三,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打击了自己父亲那种热切的心情,当下也就忍住不说话了,只是坐在位置上给自己添了一杯暖胃的肚条汤,慢悠悠地喝着。

顾玄眼看着这般神异的果子,脸上更是无奈,这三份礼物,那是一份比一份贵重,一个是价值连城的前朝书圣真迹,一个是顾苍自己写的字帖,以顾苍在这南地的文名,这价值比之前者还还真差不了多少,而最后一个竟然是可以延寿的神物,这些东西无一样不是拿着钱都买不着的珍贵礼物,相比之下,自己准备的礼物就。。。。。。

“甚好!”顾懿小心地把玩了一番手里触感古怪的奇异果实,由衷地赞道,“三皇子顾黎之心,朕十分感动,当赐鲛珠十斗,黄金万两,朕听你生母说,你喜欢古玉,朕书房中正好有一块,也就一并给你了。”

顾黎大喜,当下赶紧辑礼跪拜道:“多谢父皇!”

也无怪他行如此大礼,这鲛族乃是这些年从鲛人一族手中获得的珍珠的一个统称,若论价值还在那些所谓的明珠之上,看来这份延寿果实的价值在这位帝王的心中,还要在那份书圣的真迹之上。

而且玉如意到底也只是偶尔把玩的书房装饰之物,肯定远不如常常放在身边温养的古玉来的重要,这一下,就算是彻底地把顾渊比下去了,更遑论竟然罕见的没有得到回赐的太子顾苍了。

顾懿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是!”顾黎赶紧答应了一声,起来的时候还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喝着汤的顾苍,脸上满是得胜后的骄傲笑容,心道你顾苍这次还是太托大了,自己写的东西怎能比得上我这颗延寿果来的重要?

等着吧,你在外面再如何做事,也远不如取得父皇信任和让父皇开心来的重要!太子之位,迟早是我的!

第四十九章 简单狐裘

且不提顾苍和苏皇后这一边,淑妃为了捧自己儿子而说的这一席话,本是为了针对顾苍,却不料殃及池鱼,倒是也惹到了他人。

眼看自己的大儿子竟然就这样被人给比了下去,本来一直作壁上观的德妃当下也不高兴了,江州豪门何家固然比不得淑妃的亲哥哥统领整个幽州大军,世袭一等柱国公这般在朝中地位尊贵,但其实也相差不多,更何况她嫁入皇家的时间还在淑妃之前,按辈分讲资历也理当该在她之上,这些年让一个后来者在后宫作威作福,本就早有怨言的德妃当下赶紧道:“皇上,老四为了他最尊敬的父皇的寿诞,可也是忙活了大半年了,他也为您准备了一份好礼物呢,可比那延寿果还要珍贵呢!”

淑妃刚想发作,然而还不等其他人开口,得到母妃撑腰的顾海立马就站了起来,也装模作样地辑礼道:“父皇寿诞,孩儿不敢轻慢,费尽心思,总算是为父皇找到了一样合适的珍宝作为贺礼!”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候着的下人也同样端上来了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个精巧的小瓷瓶,由软木塞封着瓶口,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顾海脸上带着一股自得的傲气,左右看了其他人一眼,这才开口解释道:“父皇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整日为国事操劳,孩儿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父皇分忧,又担心父皇的龙体被国事所误,故而特意调制出了这一份灵丹,世人皆知东大陆的地族能征善战,身体强健,哪怕垂垂老矣,一身的精气神都不是我们人族可比的,盖因他们长期食用东大陆的一种神奇植物,儿臣费劲手段,才将其找来,辅以各种宝物,炼制出了这一份养神丹,疲累之时,食用一颗,即可去乏安神,辅以调养身体,诸多妙用,甚至可以代替食物!”

听到顾海洋洋自得的介绍,顾玄的眼神微微一凝,心道地族还有这等神物?回头可要问问老霍真假,不过这东西大陆之间隔着浩瀚无边的星海,难以横渡,两边的物资来往极其困难,他可没其他几位皇子的本事,能找人从东大陆弄来东西,眼看四件珍宝一一呈上,又想到马上就该是自己献礼的时候,当下也有些惴惴不安。

话说回来,凉国帝君顾懿的确如自己儿子所言,是一位非常勤勉的帝王,这一点,从其子女的数量便可以看出,国君不比大臣,还能没事告个假,其每日为国事操累,劳心劳力,二十年如一日,睡的又少,就是铁打的汉子都扛不住,故而历朝历代的人族帝王,但凡是勤勉一些的,大多不到五十岁就会因为心力交瘁而活活累死,那些不勤勉的,都是沉迷后宫,被酒色掏空身体,状况也差不多,人族没有长寿的帝王,这就宛如一个魔咒。

顾懿现在时年不过四十五,但两鬓生出的白发靠着各种神异的补药都补不回来,盖因西大陆内部有着自上古起便存在的特殊法则,一切术法魔力,在这里全部禁绝,外族的宝物或是有益身体的神物对人族的效果也是大打折扣,如果这丹药真能调理气息,去乏解疲,有益身心的话,那倒真的是价值不菲。

还是那句话,外物再多,都不如自己身体好来的重要。

听完顾海的介绍,就是顾懿自己都忍不住下意识地询问道:“竟有这般神奇?”

他伸手从托盘上拿起那精巧的小瓷瓶,刚想要打开,一旁候着的韩貂寺突然走上前来。

顾懿知道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随意道:“朕的儿子不可能害朕的,放心。”

一国之主,地位崇高无比,身系苍生百姓,这饮食方面自然要十分注意,平日里,每一道菜肴都要有专人来提前试毒,直到确认无误才能呈与帝王食用,而韩貂寺作为宫里的掌印大太监,又是顾懿的心腹,自然就想要上前先为皇帝尝过,以身试毒。

然而顾懿身为一代雄主,这东西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自己的亲儿子呈上来的,自然就不愿再假手让下人来试药,若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防着,那可真的应了孤家寡人这个称呼了,虽然他语气根本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但这位武功奇高,而且在后宫之中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仍然仓皇地跪倒在地,道:“是奴才逾越了,请陛下恕罪。”

“大喜的日子,就别跪着了,起来吧。”顾懿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随口说道,然后就拔开塞子,从瓷瓶里抖露出了一颗红色的丹药,场中的众人只觉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鼻而来,旁边的几位妃子都闻到了这股味道,顿时忍不住面露迷醉之色。

那一直想开口反驳德妃的淑妃眼神一凝,想不到这德妃的儿子这般有本事,竟然还精通炼丹之术?

顾懿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就仰头吞下了手里的丹药,然后从旁边重新站起来的韩貂寺手里接过了明黄色的雕龙茶碗,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接着就安坐在自己的龙椅上,闭目感受了起来。

整个芙蓉斋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一道肉眼可见的红色突然从顾懿的脖颈处出现,在众人的惊讶表情之中一路蔓延往上,这位凉国帝君的脸上随之就出现了舒展的神色,接着便见一股热气从其头顶处蒸腾而起,神乎其神,萦绕片刻之后,这才缓缓散去,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在房间之中扩散开来,陪侍的宫女等下人们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身子都轻盈了几分。

半晌之后,感觉药力差不多都消耗光的顾懿这才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舒适与满足之色。

他从龙椅上站起身,伸手拦住了想要过来搀扶的韩貂寺,抖擞了一下,满脸的惊讶之色。

“此,真乃神药也!”

“服用之后,的确能去疲解乏,而且有饱腹之感,感觉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从肚中流淌到四肢百骸,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顾懿叉着腰大笑道:“海儿不错!当赏!来人啊,赐四皇子顾海鲛珠十斗,黄金千两,不过话说回来,海儿,朕还是要劝诫你一二,炼丹之术终不是正道,平日里,多跟你几位哥哥们学学,看看书,朕之前写有一首劝学诗,等下拿回去好好品读。”

顾海虽有不忿,但还是赶紧低下头,点头应是。

得,还是挨了一句教训,儿臣这哪儿是沉迷炼丹啊,儿臣这是沉迷讨好您呢!这些东西那还不都是下人们弄的。

四皇子顾海献礼算是过去了,一身轻松的顾懿感觉心情大好,顿时举起酒杯道:“来啊,大家同饮此杯!”

话音刚落,一旁终于按捺不住的淑妃却是伸手拉住了顾懿,满脸娇媚地说道:“唉,皇上,您还没看丽妃妹妹的永乐宫准备的礼物呢。”

一旁座位上的顾苍眼神微凝,看向了对面神色之间有些拘谨的顾玄,心中暗叹,当年那桩陈年旧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淑妃竟然还记着仇,丽妃娘娘自入宫以来,一直与世无争,竟然都不肯放过么?

这边顾懿被人拉住,哪里还不知道身边这位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就缓了下来,不过没有发作,只是轻轻地放下了酒杯,淡淡地说道:“既然淑妃这么说,那就先看看玄儿准备的礼物吧。”

左边桌子的顾玄不敢耽搁,赶紧垂着头站了起来,拱手道:“父皇,值此天地同乐的时候,儿臣与母亲一起为父亲做了一件狐裘,用以庆贺父亲的寿诞,万望父皇不要嫌弃。”

只见下人端上来的托盘上面,一件银白色的裘衣静静地躺在上面,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狐裘,再贵也是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对于他们这些天横贵胄的皇室中人来说,那就是寻常之物罢了。

然而对于一向清贫的永乐宫而言,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物件用作贺礼了,甚至可以这么说,一年里这些要出礼的节日,都是永乐宫最难熬的时候,因为根本就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宫里的下人们都不止一次在背后嘲笑过永乐宫的抠门了,大过年的,竟然连一点例钱都掏不出来。

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顾玄只能垂着头,宛如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连声音都情不自禁地低了几分,继续开口解释道:“狐狸是儿臣在城外猎到的银狐,亲自扒了皮,由母亲缝制而成的。”

银狐乃是狐狸之中最为名贵珍稀的品种,但还是那句话,一件狐裘,也就那样。

就在这众人沉静的时刻,淑妃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玄皇子果然是‘用心’啊,这狐裘可真是‘珍贵’呢。”

她故意把‘用心’,‘珍贵’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就是为了要羞辱对方。

淑妃的亲儿子顾黎都因为不想给自己父亲留下坏印象而没有开口为母亲帮腔,一直看顾玄不爽,尤其是之前在宴请鲛族使臣的国宴上自觉失了面子的顾海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喊道:“五弟,怎么会如此这般不用心,二哥随便写个字帖交差已是失礼,父皇最是宠爱你们永乐宫,现在父皇寿诞,你们怎可用如此简单之物来应付?”

在外人看来,顾玄就是太子顾苍这边的人,若是不爽顾苍的太子身份,那自然就连带着都会讨厌顾玄,能在皇帝的面前打击一下这二人,顾海自然愿意做这种事。

甚至就连一向谨慎的顾黎都忍不住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五弟,城外就有养殖银狐的牧场,你这件,该不会是买来的吧。”

他们还想要再说什么,另外一边的丽妃却是开口道:“君王在前,不敢隐瞒,这狐狸的确是玄儿猎来的,而这件裘衣也的确是由臣妾亲手缝制的。”

眼看丽妃作为长辈都开口了,三皇子与四皇子二人再是不爽,也只能无奈地闭嘴,就算是再没脑子的人,也知道不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晚辈与丽妃争执,这种事情他们二人的母亲作为平辈,自然会做。

果不其然,这边的淑妃马上开口道:“可是这狐裘也未免太过简单了些吧,太子刚才不是都说了,论迹更论心嘛,要知道黎儿为了这延寿果,那可是奔波了不少地方,求了不知道多少人,才终于获得一颗啊。”

第五十章 灵族舞女

什么叫奔波了不少地方,求了不少人?

一直混不在意这位淑妃娘娘话语的顾苍终于忍不住面露冷笑之色,他可以任由你们随便怎么攻击,因为他顾苍根本不在乎,但是眼看五弟被人如此构陷,他怎能忍得住?一如十三年前,学宫门口的那样,他忍不住就想为其出头,因为在他看来,五弟永远都是他的弟弟,怎么能任由外人欺负?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顾苍难道还不知道这些弟弟们的本事么,看上了什么东西,无非就是给人塞点钱,不行就强取豪夺罢了,哪里会费什么力气。

要知道淑妃娘娘背后站着的许家可是统领一州军力的大将军,世袭一等柱国公,从凉国建国尹始就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这么几代人累积下来,底蕴无比雄厚,在凉国内部的势力极大,不然为何连何家出身的德妃都要让其三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被许家看上的东西出现在了凉国的境内,哪儿还有取不来的道理,老三能费个什么力气?

顾玄耳听得那边淑妃刻意打压的话语,垂在腰间的手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了摸大腿的侧面。

在那里有着一处伤口,是他在城外森林里猎杀银狐的时候,不甚被一头闻声而来的狗熊袭击,猝不及防之下被拍伤的地方。

然而这一切他都没有说出来,他也没有去辩驳那些人恶心的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就好像一个犯了错正在接受大人们审讯的可怜孩子,哪怕他本来就没有错。

而另外一边,坐在四位皇贵妃中最晚入宫的贤妃的正下方的丽妃也只能轻声喃喃道:“这都是臣妾的想法,因为京城近日愈加寒冷,皇上每日在外奔波,所以臣妾就想亲手为皇上做件御寒的衣裳,这并非是玄儿不用心。”

她不敢得罪淑妃,因为淑妃母族的势力太强,太横,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几乎要与母仪天下的苏皇后鼎足而立,就连出身江州豪族的德妃似乎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人存心了要打压,她区区一个没什么势力,单单靠着皇帝宠爱才得以入宫的丽妃如何敢出言反驳?更何况那桩陈年旧案她这些年也差不多知道了个大概,明白对方根本就是讨厌自己母子二人,所以平日里活得就已经够小心谨慎了,现在更是不敢去争辩什么,只是为了儿子,想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哪怕不能反抗,也让自己来受这罪吧,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顾玄知道母亲的想法,所以他忍不住就想要握紧拳头,最后却又只能无奈地悄悄放开,他知道,他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就开口争辩,因为那只会害得他们母子俩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人生不如意,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他甚至在想,自己突然决定离开京城是否过于自私了一些,独留孤苦一人的母亲在这没一点人情味的皇宫里,他如何能放心的下?

眼看淑妃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苏皇后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朝着身旁的丈夫柔声开口道:“臣妾看丽妃妹妹挺用心的,这入宫以来啊,大家一直都被下人伺候着,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做,就连臣妾都早已不动针线活儿很多年了,丽妃妹妹肯亲手为皇上绣一件衣服,殊为不易,日夜操劳,连指头都被刺伤了。”

一直垂着头的丽妃闻言下意识地就把放在桌上的手缩了起来,上面的确是有几个针孔,这都是熬夜绣衣服弄的,现在已经结疤了,但若是仔细看,还是颇为显眼的。

顾苍这时候也站起身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量天下之物博,莫非父皇所有,父皇身为一国之君,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做臣子的,送礼也只是为了表达心意,庆贺父皇的寿诞,就算是再贵重的礼物,难道对父亲而言是有区别的吗?”

凉帝顾懿把一切都收在眼里,当即大笑道:“苍儿说的不错,朕当然知道大家的心意,这一件裘衣,我看也不比其他的差,当赏!来人啊,赐玄皇子珍珠三斗,白银千两,江州的瓷器一套!”

这些都是最为普通的回赠,甚至比赏赐大臣的都要差些,更是远远比不得其余几人。

顾玄却是赶紧躬身行礼,这关过去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多谢父皇!”

顾苍与大皇子顾渊一起端坐在属于皇子们的这一桌的主位上,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淑妃暂时势大,若是丽妃多得些赏赐和重视,她定然消停不了,这种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只是希望这母子两人的心中莫要有芥蒂才好。

这么一大家子人,父皇也难一碗水端平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和家人到底是不同的,就是治国之才,或许都难以处理这些家长里短,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处置哪一个都不好。

眼看赏赐这般少,甚至可以说是极低了,淑妃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她到底还是看不起丽妃这母子俩,一直以来被她视为对手的,也就苏皇后一人而已,打压永乐宫也只是因为陈年旧事罢了,丽妃母子,还不配被她针对。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之后,顾懿顿时主动朝着顾川询问道:“川儿这次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顾川的母亲贤妃虽然是最晚入宫的,但是没人敢小觑,盖因其家族乃是横跨整个西大陆的大商会的实权股东,固然不可能为了一个远嫁的女儿就投入全部资源,但就算如此,单论钱财的话,顾川或许才是几位皇子之中最有钱的一个,只是商人地位低下,比不得其他几位而已。

不过他准备的礼物自然也不是凡品。

顾川的年纪比顾玄还要小些,其实甚至都还未成年,不过今年破例能到芙蓉斋里来献礼,自然要准备用心一些。

他们这六位皇子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皇室中人,其他的,就连当面献礼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上交一份礼单给内务府,皇帝看到了也就看到了,忘了就过去了,就这么简单,根本没有露脸的机会。

顾川站起身来,拱手道:“父皇,儿臣为父亲准备的礼物并不在这里。”

这次的淑妃倒是没有开口说什么风凉话,大家都明白,顾川母子算是她这边的人。

顾懿却有些惊讶:“不在这里,那在何处?”

“已经送于教坊司了。”顾川恭敬地回答道。

教坊司乃是训练宫廷乐师,舞女的朝廷衙门,隶属礼部,专门为皇室表演礼乐,歌舞和戏曲,尤其是盛大的节日,比如今日的国宴出现的乐师和舞女,都是从教坊司中抽调出来的。

送于教坊司?

顾黎默默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面露玩味的笑容。

顾苍神色古井无波,似乎丝毫不关心。

顾川左右看了看,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之后,这才朝着自己的父亲解释道:“是从东大陆抓来的灵族女人,加以调教之后,能歌善舞,别有风情。”

虽然东大陆远在浩瀚星海的另外一边,但还是会有不怕死的商人会坐船来回做生意,这奴隶生意当然是最暴利的,贤妃母族所处的商会自然也经营来回倒卖人口的买卖,灵族乃是东大陆和地族相当的种族,亲近自然,与鲛人族一样,以美貌著称,灵族的舞女,在西大陆的人族这边简直价值连城,而且因为西大陆特殊法则的缘故,这些原本擅使魔法的灵族人到了西大陆跟普通人差不多,根本无力逃走,相比于相貌不佳,而且脾气又臭,力气又大,随时都想着反抗逃走的地族奴隶来说,价格要高上几百倍。

南地这边到底比较落后,消息闭塞,还未兴起这种奢华的风气,但是在中庭诸国之中,豢养从灵族抓来的奴隶,甚至让他们与人族杂交繁衍的事情那是数不胜数,这一批五个奴隶也是顾川求爷爷告奶奶才求来的,要知道这要在中庭,一个卖你黄金万两都不为过,毕竟灵族可不是那么好抓的,要说单对单,人族起码也要是最厉害的那一批武夫可能才是其对手,抓他们都是靠着陷阱诡计罢了,能抓到一个都要感谢上天垂怜了。

顾苍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能把贩卖人口这么残酷的事情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这边的顾懿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恶,只是淡淡地说道:“朕也听说过中庭那边的风气,既然是川儿的一片心意,就先养在教坊司吧。”

闻听此言,熟悉政治的贤妃脸色微微一变,她乃是四位皇贵妃之一,和皇帝相处的时间也不短,自然还算了解对方,知道这份礼到底是送错了,自己这位丈夫和中庭那边的贵族根本不同。

第五十一章 请求赐婚

每年寿诞照例的,由诸位皇子们送礼的环节算是已经过去了,几位皇子轮番上阵,从前朝书圣的真迹,到延寿神果,地族宝药,灵族舞女,也算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说是皇子们,其实都是带上了其背后站着的整个母族,代表的都是各宫的一位位贵人。

右边桌子边上坐着的公主们甚至都没资格献礼,只能够满脸羡慕地看着另外一边男儿身的哥哥们出风头,而自己等人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只恨自己生在皇家,又是女儿身,甚至还不如民间的女子来的自由。

这时候,属于凉国皇室们的家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一位位穿着喜庆的美貌宫女们从门口鱼贯而入,手上小心地端着托盘,就好像是一只只灵敏的蝴蝶一样在花丛中穿梭,为诸位身份尊贵的皇室中人一一送上食物,都是些点心小食,或是一些养身的煲汤,并没有特别的主菜。

几位自懂事起就已经变得派系分明的皇子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明面上虽然还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家人,一团和气,但其实根本已经下不去筷子了,都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地发呆养神,思考着各自需要思考的东西。

而另外一桌的几位公主们大多都是普通嫔妃的女儿,在这种场合之下,表现的十分拘谨,也都不敢动筷子,都静静地坐着,这就弄得只有主桌那边还有夹菜和聊天的声音,整个场面显得尴尬无比。

家宴不同于国宴,没那么多繁复的礼仪要求,也没有什么精彩的节目表演助兴,本意就是一家人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但是身在皇家,各有心思,哪里还能聊到一起去呢,互相说句话,都是火药味十足,恨不得打起来才好。

正在喝汤的顾懿左右看了一眼,心下顿时有些凄然。

他当年就是除掉了所有的兄弟姐妹,这才得以顺利上位,故而这一代的凉国到今天连个王爷都没有,当时只觉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为了生存而斗争,所以把血脉相连的兄弟们诛杀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感伤,但是等自己做了父亲,看到这一幕,才总算是明白了当初先帝,也就是自己父亲的那一份难懂的忧愁,谁又希望见到儿女们彼此残杀,同室操戈呢?

只是在皇家,这似乎只是一个幻想。

原本只是想趁着这种机会,大家偶尔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缓和缓和平日里紧张的关系,把一些矛盾说透,彼此心中不要有芥蒂,却想不到追逐权利的欲望,始终是无法平息的,也或许是他自己想的太过天真了吧,四十多岁的人了,总还抱有这种幻想。

正在他意兴阑珊,就想要提前结束这次宴会的时候,三皇子顾黎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顿时就吸引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

他先是朝着王座上的顾懿躬身行礼完毕,然后才直起身子,诚挚地开口道:“父皇,值此佳时,儿臣想再为父亲添上一喜,儿臣与鲛族公主芙音情投意合,想请父皇赐婚,也好永结我两族之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的,仿若晴空打了个霹雳,把顾玄整个人都给震晕了过去。

情投意合?

赐婚?

怎么会?

芙音怎么会跟他?

顾苍默默地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喝了口茶,不等父皇回话,直接开口道:“哦?三弟为何不在之前的国宴上提出来,若是你们二人真的像你所说情投意合,想来父皇是乐于成人之美的。”

顾玄这才回过神来,细细地琢磨着,顾苍这一言就点中了要害之处,以三哥的性子,若是真的情投意合,怎么可能当时不提出来,偏要在这种时候提出来?

顾黎的面色一僵,他自然是不能在之前的国宴上讲出来的,虽说芙音确实每晚都跟着玉瑱和北褚两人一起来自己的府上参加宴会,按说该是对自己有意思的,但是这种事情不是十拿九稳的话,还是不好当众提出,省得丢自己的脸不是,这时候提出来,只要父皇意动,答应向鲛族求婚,就算芙音他娶不到,娶个其他的鲛族公主那也可以,只要能跟鲛族扯上点关系,就算一大助力了。

他出身皇家,自然知道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只要鲛族那边能同意,芙音自己的意愿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到底还是跟顾苍不一样,不了解鲛族,还以为凉国在鲛族的眼中是非常重要的伙伴,故而觉得只要有自己的父皇开口,鲛族那边是不好拒绝的。

想到这,顾黎瞥了眼顾苍,笑道:“二哥看来还是不了解女人,就算鲛族比之我人族,风气较为开放,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仍是不妥,更何况之前乃是庆贺父皇寿诞的国宴,普天同庆,做儿子的,如何能用我的私事来妨碍到大家呢?现在既然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家宴,说这事自然正当时候。”

这话不无道理,顾苍本来也懒得管,刚才只不过是看顾玄神色恍然,于心不忍罢了,当下也就不出言了。

顾玄这边却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他觉得芙音不是那样的人,很简单的道理,若是她真的有意老三,又怎么会经常单独跟自己出游京城呢?

可是今天她又的确是乘着老三的马车一起来的,而且也未有想过在宫城门口等待自己一起,难道老三说的是真的?

或者说她根本就只是拿自己当救命恩人,当好朋友?

顾玄的脑子现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一头乱麻,几乎无法思考,他本是聪慧之人,但是涉及到儿女情长,还是想不通透。

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芙音而言他算是什么,他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站出来反驳顾黎呢?

更何况这时候出声,不是得罪淑妃那边吗?那母亲的日子能好过么?

却没曾想,他不说话,顾海这边倒是不冷不淡地说道:“三哥真觉得芙音跟你是情投意合?”

顾黎忍不住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四弟顾海,面容冷漠,淡淡地回道:“如何?四弟有不同的见解?”

顾海自己一向自视甚高,甚至都不把二哥顾苍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自己屡次邀约芙音等人竟然不得,这早就让气量狭小的他嫉妒心爆发,眼看老三竟然不声不响地要找父皇向鲛族提亲,哪里还坐得住,他也知道鲛族是个十分厉害的臂助,这老三本来背后就站着一个许家,再加上一个鲛族,只怕要把老二的风头都盖过去了,那他还能有机会登上那个宝座吗?

他的母亲德妃说是江州豪族之人,但何家是个几百年传承的大家族,这种百年豪族十分重视传统,嫁出去的何贵妃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一般,他暂时都得不到何家的全力臂助,如果要让老三得势,皇位还能有他的份吗?他思考了片刻,觉得是要‘制衡’一下老二和老三两人,这样他才能渔翁得利,故而现在赶紧站起来捣乱。

眼看顾黎回话,顾海也不想事后被老三给恨上,故而只是平静地回应道:“我也只是问问,毕竟鲛族对我凉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三哥你莽撞地提亲惹怒了人家,那就不美了。”

凉帝顾懿这时候才终于开口道:“海儿说的不错,若是黎儿真能让芙音公主嫁于你,朕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不过鲛族事关我凉国百年大计,不能随意处之,这样吧,就先派人探探口风,明日朕亲自召见鲛族使团!”

“父亲!”顾黎顿时有些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芙音愿不愿意,就是想让父亲先开口,这样他们主动提亲,鲛族总不好直接一口回绝吧,但是先探探口风的话,那万一不行,自己这莽撞的举动自然会被记在父亲的心里,这怎么可以?

然而顾懿却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就这样吧,吩咐下人,消息递到四海府去,明日早一点在御书房召见,就别上朝了,省得麻烦。”

旁边的韩貂寺赶紧点头应道:“是,皇上!”

第五十二章 加封王爵

虽然中间有不少风波,但是凉国帝君的寿诞,终于还是结束了,整个宫里宫外,似乎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第二天顾懿甚至还参加了早朝,只是听说当时的脸色不太好看。

中间的几天,顾玄一直在宫中没有出门,期间唯有顾苍主动来探望了一次,这一日,他起了个大早之后,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去演武场的院子晨练,而是在收拾好了之后,直接就离开了永乐宫。

十八年了,第一次要去往那世人十分向往的金銮殿上,说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

不过哪怕他贵为五皇子,在没有实际官身的情况下,也没有直接上朝觐见的资格,只是穿戴整齐了,站在偏殿里等待传召。

象征着整个凉国权利中心的金銮殿上,顾懿高坐龙椅之上,掌印大太监韩貂寺照例垂着手候在一旁,沿着阶梯往下,左右两边还有数位宫女太监候着,等待命令。

底下,文武百官们已经各自按照规矩位置站好,左右两边,泾渭分明,从前到后,依次下降。

除开特殊的情况,能有资格上朝参与朝会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低于四品的,或者不是京官的,必须要得到传召才能由太监领着进入这金銮殿,而几位皇子之中,迄今为止,唯有顾苍有这个资格可以出席,位置在三省长官之后,与六部尚书平齐,足可见其地位。

更让其他人嫉妒的是,顾苍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与朝会,不像其他的官员,若是突然得了急病不能出席,也要提前向宫里报备,这种待遇,只有三省长官这般的等级亦或是功勋元老才可以拥有,皇上对这位太子爷的宠爱,从来都是毫不避讳的。

今日的朝会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凉国上下承平已久,很多事情各地官员自己就能处理,而边关的一些小摩擦也没必要全部通知给皇上,总的来说,不是什么事关一州或者几郡的大事,皇上一般听都懒得听,毕竟什么事情都要皇帝来亲自做决定的话,又要这么多官员干嘛呢?

一般来说,在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的情况下,过完一遍朝会的整个程序之后,就该到了韩貂寺扯着嗓子喊一声“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的时候了。

今日却是不同,原本一直在龙椅上安坐的顾懿突然开口道:“朕看诸位皇子年纪渐长,也该到了封王建府,为我凉国皇室,开枝散叶的时候了。”

底下的群臣闻听此言,倒是无一人敢开口,甚至连互相交头接耳对个眼神的都没有,一旦涉及到诸位皇子的事情,那都是帝王家事,而且既然皇帝突然这么提了一句,那自然是早就心里有数的,现在还轮不到他们来多嘴。

在短暂的平静之后,还是尚书令张伯仁首先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如此说,自然早已有决断了,臣等洗耳恭听。”

面对这位深受信任的老臣,顾懿满意地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朗声道:“大皇子顾渊,已经在外为官多年了,政绩有目共睹,渊儿他推崇儒家之道,志在修身治国,那便随他去吧,朕也不好强加干涉。”

顾懿说到这,停了一下,眼看底下没有异议,然后才朝着顾苍这边笑道:“至于朕的二儿子顾苍,这些年于国有大功,朕甚为欣慰,当加封秦王!”

大皇子顾渊乃是真真正正的儒家君子,离京在外,为官多年,颇受当地百姓的拥戴,这位皇子对帝位没什么心思,暂不加封王爵倒也属正常,而太子顾苍在京城的文官之中更是威信极高,若非其实在是太过年幼,只怕早已成为了凉国朝堂的文官领袖,与当朝的尚书令张伯伦并肩,而且历代太子加封秦王也是祖制的规矩,自然无人敢发出异议。

哪怕是一向与这边不合的武官队伍都没人敢出声反对,他们虽然都是武夫出身,但是在这朝堂之上待久了,那一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现在这位太子的秦王之位,不是他们能够开口反对的了的,谁叫人家自己争气呢?

人家外公是前中书令苏孺文,门生故吏遍天下,未来岳父是现在的文官领袖张伯仁,母亲是名正言顺的当朝皇后,从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随左右,地位无可撼动,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都没人敢正面反对,说到底,人族最讲究的就是资历辈分,家世背景,这些顾苍都占齐了,偏生人家自己本事还极大,这样的人谁能压得住?谁敢上去压一压。

而且还是那句话,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心里肯定早有谋算了,就别现在开口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更何况现在文臣这一边基本上都是倒向太子顾苍的,武将本身地位就要低一等,而且这其中又只有一部分出身幽州军系,勉强可以算是老三顾黎这边的人,自己内部都不是铁板一块,又如何能抱团对抗一整个文官集团?

张伯仁自己跟顾苍已经算是半个亲家,虽然还未正式昭告天下,但是流言蜚语都传遍京城了,这时候自然要避嫌。

当下就有礼部尚书主动上前朗声道:“臣认为太子顾苍,立身立德,心系家国天下,上献治国良策无数,下在民间更是有口皆碑,扬我凉国文风,文名遍传沧海界,此秦王之位,实至名归!”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太子一系的文官们赶紧大声附议,武官们那边也是一片点头赞同之声。

反正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这时候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傻子跳出来反对的,能上当朝廷的四品官,基本上都是人精了,都是懂政治的,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要抱团,什么时候要迂回,都是经验十足,真要有一两个不明白的,也肯定在这座暗流汹涌的朝堂上留不下来。

既然无人反对,顾懿抬了下下巴,当下便有一位地位不凡的内官托着一块红木托盘上前,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天蓝色的衣服,上绣四条七爪金龙,前后,双肩各有一头,做巡天之势,张牙舞爪,带着一股象征皇权的无上威严,这一幕看得旁边的人都暗中咽了口口水,要知道历朝历代获封王位的皇子,哪怕是地位最高的秦王,最多也不过是纹五爪金龙罢了,这一件衣服明显有些逾越古制,但无人敢反对一句。

在衣服的上面还放着一顶黑色的冠冕,金边打底,帽正嵌着一颗红宝石,殷红如血,威仪无双!

顾苍不敢怠慢,赶紧从人群之中站出,双手接过托盘捧起,然后恭敬地单膝跪下,口中大声道。

“儿臣多谢父皇赐爵!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懿抬了抬手,关切地说道:“苍儿,起来吧,冬日地上寒气重,莫伤了身子。”

短短一句话,其宠爱彰显无疑。

“多谢父皇!”

顾苍站起身,先是把托盘交给了还在旁边候着的宦官,道了声‘有劳’,然后这才重新走回了人群之中站定,等下散朝了,自然会有专人送到他府上,他现在捧着也不是个事儿。

眼看此间事了,顾懿接着道:“三皇子顾黎,德才兼备,当加封齐王!”

文官队伍的内部顿时发出了一阵骚动的声音,大家都齐齐望向了那位在最前面站着的尚书令张伯仁,但眼看对方一副老神自在,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的样子,就知道上面那位定然早已和张大人通了气的,上头不发话,当下自然无人出声。

在武官队伍之中,本来也就顾黎一个皇子算是能跟军系这边扯上关系,自然没有不加以支持的道理,当下也无人反对,都是一片赞同之声。

“臣赞成!”

“臣赞成!”

“臣赞成!”

三皇子人暂时不在这里,但还是有一位宦官捧着正常的五爪金龙的袍服和嵌着玛瑙石的帽子走了出来,在前面面向百官站定,这显然是比顾苍低了一级。

这倒也正常,顾苍本就是一国太子,而且这些年在朝堂内外的名望颇高,相比之下,顾黎倒更像是个正常的皇子,刚成年不久,一切都才刚刚起步,自然比不得顾苍这般天纵奇才。

眼看底下的人终于都安静了下来,顾懿继续开口道:“四皇子顾海,加封楚王!”

这一下,底下人反对的声音突然就多起来了。

礼部之中,除开顾海那位亲舅舅之外的另外一位侍郎,沈侍郎最先站出来道:“陛下,臣反对,四皇子尚还年幼,怎么能轻易加封楚王之爵?这与礼不符,臣认为,不妥!”

他才边才刚刚说完,旁边马上便有人站了出来道:“沈大人这话可就说错了,四皇子与其余几位皇子年纪相差并不大,并且已经成年,怎么不可封王?若要按年龄说,大皇子最为年长,又为何不可封王?四皇子品行兼优,微臣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曾有幸为四皇子授过一堂课,臣认为,四皇子完全当得起楚王之位!”

这人出身江州,乃是文官之中最为著名的江州党中人,自然天然就支持德妃所生的大皇子与四皇子,这些站队,本就是生而得来的,而顾海的那位亲舅舅倒是没有开口,虽然他身为江州党的党鞭,但这时候需要避嫌。

队伍中原本一直沉默不言的顾苍这时候却是突然开口道:“涂大人说得不错,四弟德行皆当得起楚王之位,父皇,儿臣也赞成赐四弟楚王之位!”

其他原本还想反驳的文官们顿时纷纷一滞,尤其是那位最先开口反对的礼部沈侍郎更是有些惊讶,从他主动向皇帝讨要顾苍的诗词原作便看得出来,这人定然是极其倾向顾苍的,现在顾苍竟然如此说话,他自然十分惊讶。

难不成自己想错了?

第五十三章 党派林立

不光是凉国,应该说人族历朝历代的朝堂之上都是一副党派林立的景象,就算是远在东大陆的灵族与地族内部,也是三两结党抱团的,只是形式有所差异罢了。

同乡,同窗,这些都可以成为抱团的理由,原因无他,要想在过独木桥似的官场上爬得比别人更快,爬得比别人更远,除开要得到上头的赏识和提拔之外,同伴的臂助那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单独一人,就算你本事再大,都难以成事,故而不管文官还武官,一旦进入这座别样的江湖里,都会抱团在一起,这样既可以避免被无形的暗流悄无声息地吞噬,也可以成为阻挡那些可以翻江倒海的大鱼压迫的筹码。

简单的,如文官之中颇负盛名的江州党,便全部是由出身江州的官员所组成,凉国六州,江州历来受到的战火纷扰是最少的,同时也是享誉整个南地的鱼米之乡,江州内部,文风鼎盛,家学盛行,从江州走出来的文人,从数量上来说,是最多的,江州党在朝中的势力自然庞大无比。

这就是四位皇贵妃之一,德妃一脉的天然臂助,何家贵为江州的第一豪门,家学即是国学,其家族中人不是在江州本地为官,布政一方,就是做着学堂的教书先生,传授经义,这些江州党的官员,又有几个敢说没受过何家一丝一毫的帮助?

更遑论在江州内部,这些个连皇权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世家,向来都是彼此通婚,整个江州世家完全就是一块以何家为首,水泼不进的铁板,不然何贵妃的亲哥哥不过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如何能成为江州党位内高权重,堪称领袖人物的党鞭?

党鞭这个词起源于东大陆,算是舶来词,鞭从字面意思上来说便有以鞭子驱赶的‘鞭策’之意,与其职位有共通之处,顾名思义,党鞭就是驱使党派内部的人,使之往一个方向努力,有监督鞭使之权,位高权重,堪称一个党派的领袖。

只是凉国朝廷一直有刻意打压江州党,朝中占据高位者,几乎无一人是江州人出身,一部尚书,基本上就算是江州出身的士子所能走到的尽头了,这也让江州出身的这些人颇为不忿,故而在江州党内部,有一批人主张力保大皇子和四皇子上位,不然江州人永无出头之日,当然,这种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在江州党内部传一下罢了。

势力还要在江州党之上的,便是苏皇后的父亲,前任中书令苏孺文的门生弟子们所组成的苏党,苏孺文在朝为官数十载,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年还曾为科举主考官十年,这期间中榜的士子,其实都可以算是他的半个门生,哪怕现在已经告老还乡,离开了朝堂,但是影响力绝不会因此而减少,顾苍能这么快地崭露头角,少不得这些苏党人士的帮助,尤其是现在有势头正热的太子顾苍作为名正言顺的主心骨,苏党内部这些年是越加的凝实,十分团结。

同样的,在朝廷的武官之中,出身幽州军系的幽州党便是三皇子顾黎的天然助力,许家从凉国建国尹始,便开始担任幽州的兵马大元帅,世袭一等柱国公,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幽州出身的武官,又有哪个敢说跟许家没有一点关系?

这些就算是朝堂上一个基本的局势,不过这些年顾苍势大,文官内部大半都心悦诚服,不少人甚至都视之为凉国未来的中兴之主,是必然要带领凉国北上,铸就万世根基的天命之子,这惹得江州党内部都分为了两派,大多数人现在都已经转为了支持太子顾苍,文人嘛,脾气最臭,但是一旦身心都被折服,也倒戈得最快。

尤其是朝廷这些年故意把世家出身的官员外派,转而大力地提拔穷苦出身的士子进入京城任职,这帮人虽然也是江州出身,但却没有世家那种狭隘的观念,倒戈的人中,这种人占了九成。

顾苍身在的,自然就是风头最盛的太子党,三省之中,中书省原本就是他外公苏孺文的地盘,而尚书省尚书令张伯仁是他的准岳父,门下省在三省之中虽然最为贴近皇家,甚至有直接面见帝君的权利,但实权最低,历来都是皇上的手下,故而三省算是全部都倒向了太子党,尤其是尚书省下的六部,除开吏部尚书夜知槐独来独往以外,其余人也基本上都是太子党成员,这也是让其余有心争夺帝位的皇子们感到绝望的原因,这才多少年,顾苍才多少岁,就已经掌控了大半的文官,而且基本上全是高层,在这朝堂之上,谁能与他抗衡?

要知道武将建国,文官治国,建国尹始,当以军功在身的武官为重,毕竟他们是开国功勋,但是一旦往后,文官的势力就会越来越庞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第一,这些文人们是一肚子的坏水,武官大多书都没读几年,大字不识几个,比手段哪里比得过这帮人,第二,历代帝王以武立国,自然也怕手下的武将们造反夺权,故而对武将的限制颇多,这也导致武官看似和文官分庭抗礼,但实际上真要和文官相比,势力还是差了不少。

当下顾苍一开口,就是一个直接的讯号,虽然不明白为何顾苍会同意册封四皇子的楚王之位,但是既然他们都已经选择了投靠顾苍,自然一切都要以他马首是瞻,只是一下便有大半数的臣子突然上前道。

“臣赞成太子的说法!”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瞬间这么多人突然出列附和顾苍,惹得其他人都是一怔,就是之前为四皇子发声的涂大人都吓到了,只感觉有一种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感觉,当下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那边的礼部何侍郎,岂料后者只是垂着头,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点。

最前列的尚书令张伯仁轻轻抚须,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自己这准女婿从未有主动拉拢官员,但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让这些高傲的京官们心悦诚服,主动投靠,这或许才是儒家最推崇的境界吧。

文官势力迅速地形成了统一,武官们对这所谓的四皇子又没什么好恶,自然也都同意。

“既然诸位爱卿都无意见,那四皇子的楚王之位便算定下来了。”

顾懿说完,当下就有一名宦官托着托盘上前,同样是五爪金龙,同样是玛瑙石的帽正,只是衣服的颜色换成了石青色,又要比三皇子顾黎低上一个档次。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顾懿最后道:“永乐宫的五皇子顾玄,德行兼备,朕甚为欣赏,当加封燕王!”

话音刚落,武官队中突然站出了一个大胡子高声道:“陛下,臣认为不妥!”

这人穿着一身狮子补的金边武官服,站在武官队伍的第二排,仅在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之后,官居正二品,乃是不折不扣的朝廷重臣。

此人名唤许仕杰,本是许家上一代柱国大将军的近身护卫,备受大将军的宠信,自己主动谏言改姓许,离开了边军,入朝为官之后也是许家一直在为其打点,故而一路平步青云至如今的地位,实乃不折不扣的许党中人,甚至完全可以算是许家人,就是三皇子顾黎见了,都得恭敬地叫一声叔叔,其地位可见一斑。

这人自然是知道当年那桩旧案的,再说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爵位他们拦不住,这五皇子顾玄无依无靠的,又没什么本事,凭什么能和其余几位并列得个一字亲王之位?

向来以许家马前卒自居的他当下就躬身开口道:“陛下,五皇子相比其余几位,才刚刚成年,而且能力平平,如何能当得起亲王之位?以微臣看,不如再延后几年,不然难以服众啊。”

他这话也没说死,没说不能给,只是要延后几年给,能打压一下就打压一下,他可是知道那位淑妃娘娘的脾性,自己这般做定然对她的胃口,当然,这也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这时,一位文官突然站了出来,这人乃是户部侍郎,户部掌一国银钱,地位自然极高,这人也是太子党的成员,知道五皇子与自家太子交好,当下为讨太子欢心,赶紧就冲了出来道:“臣反对,陛下,其余皇子皆得王位,五皇子又无过失,并且已经成年,按照祖制,当得起亲王之位,如果刻意避开五皇子,岂非让其寒心,臣认为不妥。”

想不到又是在这种时候顾苍突然淡淡地来了一句:“父皇,五弟才疏学浅,还不能独当一面呢,这亲王之位,确实有些不妥,若是因此让其生了骄傲之心,就得不偿失了。”

第五十四章 河东郡王

这一番话说出,别说太子党这边的人了,其他不知内情的人全都又是一愣。

今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说太子和五皇子的关系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难道说太子爷其实跟四皇子更亲近些?

还是说太子爷有自己的想法?

这些官场人精们现在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甚至不少人心有埋怨,您既然早有打算,那也该跟下面的人通通气嘛,党派内部最怕的就是不团结一心,各自有想法不说,然后到了朝堂上乱来。

不过跟之前的情况一样,既然顾苍都发话了,当下自然有人出来应和。

“臣认为太子说得对。”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也认为五皇子暂时当不起亲王之位!”

眼看底下的这些人就跟一群应声虫一样,就是龙椅上的顾懿都看得眉头微皱。

再是宠爱这个二儿子,甚至都已经在心里决定一定要让其继承大统,可是眼看自己还没死呢,臣子们就已经唯其马首是瞻,说到底,作为一国之君的他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当权者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后来者夺走其权利嘛,对他们来说,没有比权利更重要的东西,因为这是支撑他们之所以为自己的重要条件。

这若是换个昏庸点的帝王,只怕就要在心里防着这个风头太盛的儿子了,不过凉国的历代君王都不是普通人,对于下一代的能力卓越,甚至说超过自己,顾懿只会感到高兴,凉国开国太祖的愿望,顾家的祖训,他和他的父亲从未忘记过,只要能够实现那个宏伟的梦想,自己就算提前让位给这个儿子又如何?

总有些东西,是要超越世俗之上的,比如梦想。

不提其他,站在人群之中的夜知槐也在默默地思考着。

按照五皇子的说法,去黄沙县这个安排该是上面早就商量好的,上上下下都该通过气了,那太子的这种反应就不难理解了,这定然是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来的,自己也就别出风头给他乱争了,省得把这种关系暴露在朝臣面前,被有心人窥探,圣族的秘密若是暴露,他整个夜家三代人的努力全部要毁于一旦不说,夜家定然会直接被抹去,那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

他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地位极高,若是被人发现向来不结党营私的吏部尚书竟然不声不响地倒向了最无权势的五皇子,这难免引人怀疑,当下就眼观鼻,鼻关心,外面发生什么就当没听见。

反正有自己和圣族的臂助,起点再低都能给拔起来,实在不行,他还有办法。

倒是顾苍先朝着同一列的夜知槐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才开口道:“儿臣觉得老五毕竟年岁不大,暂且封郡王之位即可,亲王之位,容后再说吧。”

皇帝亲子,若要封王,定然都是亲王之位,亲王之子,才是郡王,而顾玄贵为五皇子,若是得了个郡王之位,有违祖制,不伦不类的,跟羞辱也没什么区别。

其他人顿时都不解地看向这位太子爷。

他们都想不清楚一向宽以待人的太子爷怎么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兄弟,而且还是一位对他毫无威胁的弟弟,他打压老三老四这些人都只会觉得高兴而不会觉得不妥,夺嫡,党争,本来就都是凶险至极的事情,保留妇人之仁的话,定然会被敌人杀死,不狠心,绝无可能上位,你可以在上位之后昏庸无能,醉心酒色,但是上位之前不狠下心除掉竞争者,那死的就是你,这些人都清楚这件事,故而才没什么人想要去接触大皇子顾渊。

大皇子的气节品行是很让人佩服,但是这样的人就注定当不了皇帝。

可是打压五皇子根本毫无意义,对方本来就对你的位置没威胁,硬要去消耗天子的好感做无用功,他们自然是不理解的。

更何况,哪怕是不给他这亲王之位,都比郡王之位要好啊!

这跟明摆着的羞辱有什么分别?

然而这还没完,龙椅上的顾懿竟然真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老五年岁不大,这亲王之位确实有些过了,那便先封个郡王吧,传朕之令,赐五皇子顾玄,河东郡王之位!”

河东郡王?

底下的人都不是傻子,要想在官场睥睨纵横,怎么可能不了解凉国内部的局势,从这个封号,他们很快地就联想到了幽州的河东郡,这些对政治十分敏感的人精们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顿时都不再说话了。

难不成这五皇子竟然要成诸位皇子之中第一位有封地的?

亲王若是只有封号而没有封地的话,那到底也只是个虚衔,无非就是别人见面了得叫一声王爷,但是一旦有了自己的封地,那就不一样了,而且是大不一样!

果不其然,龙椅上的凉帝顾懿接着道:“孩子们长大了,也该为国分忧了,就封五皇子顾玄河东郡王之位,封地为幽州河东郡!”

底下一下就炸了锅,一郡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郡制在州之后,幽州作为大小仅次于海州的州,内部拢共才五个郡,河东郡更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内部遍布的县城就有十来个,地域广大,难不成就这样给了这刚成年的五皇子?更何况幽州是谁家的地盘大家都明白,这是要在许家身上插一根钉子进去啊,而且还不能拔,人家是名正言顺的皇子郡王,你许家怎么说都是奴才,能怎么样?

很多人都看向了武官中的许仕杰,这是真真正正的许家人,这人也不傻,当即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变得面色极为难看,但是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是否该开口反对。

反对吧,用什么理由?

幽州是许家的幽州还是顾家的幽州呢?

难道要为了许家跟皇家对着干?

那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怪只怪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幕僚又不在身边,他这脑子,还真的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事,到时候不光自己遭殃,还要牵连到许家。

然而,顾苍突然再度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还是不妥,五弟的年岁不长,一郡之地,难以管理,更何况河东郡乃是幽州的边境,不容有失,五弟手下又没有可用之人,就别让五弟难做了,儿臣觉得倒不如先给五弟这个爵位,但是封地定在一县之地,等五弟年岁渐长,能力够了,再慢慢地交允他整个河东郡!”

其他人顿时又是一愣,先给一个县作为封地?

这可就是真正的羞辱了,哪个皇帝的儿子会去县城当知县的,就是大皇子外出为官,那都是在郡城之中。

一位皇子,获封郡王,封地还竟然只有一个县,这说出去都是个笑话,而且大大地违背了祖制。

其他人对顾苍的行为都很是不解,就算你要打压自己的弟弟,也不用如此过分吧,这既违背了礼,也违背了朝廷的法度。

不过太子党中仍然有人上前发出赞同的声音,没办法,选了站队,就由不得你两面三刀。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龙椅上的顾懿竟然再度点了点头:“苍儿言之有理,那你看何处为佳啊?”

顾苍出列,上前辑礼道:“儿臣细想之后,觉得黄沙县最为合适!”

文官们还没什么感觉,毕竟不可能对每个县的情况都了解的清清楚楚,然而幽州出身的武官们却都是浑身一震,一个个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望向了这位还是一脸笑容的太子爷。

我的亲娘哎,黄沙县?

这位可真是不声不响地就把自家兄弟往死路上逼啊!

他们自然知道黄沙县到底是个什么穷山恶水的地儿,怎么可以作为一国郡王的封地?

这边的顾苍说完也回望了过来,还报以微笑,看得那帮武官都是浑身一抖,一股子寒意涌上心头。

都说文官杀人不见血,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这得是多狠的心,这么去坑自己的弟弟。

然而顾懿已经开口盖棺定论了:“你的提议朕同意了,那就这样吧,赐封五皇子顾玄河东郡王之位,封地暂时定为黄沙县,若是一年之后把黄沙县治理得好了,再将整个河东郡都交给他。”

幽州系出身的武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虽说扣个河东郡出去是从大将军的手里抢肉吃,但是现在只是给个黄沙县,而且这黄沙县是什么地方他们最清楚,他们甚至都觉得一年后五皇子还能活着就不错了。

说到底,这对五皇子也太不公平了,不公平到他们都不好意思反对了。

然而文官们却是想得更多,感情这俩父子打哑谜呢,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怪不得太子今天如此反常,原来如此,既然是皇帝陛下早就决定好的,那还说个屁,就别当出头鸟惹这两父子不开心了。

当下文武百官,竟然罕见的无一人反对。

顾懿朝着旁边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话,旁边躬身听着的韩貂寺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高声道:“宣五皇子顾玄,上殿受封!”

一声声通报从内官的口中传了下去。

偏殿的顾玄等待了很久,才终于等到有人来领自己上殿,顿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又让内官帮着整理了一遍衣服,确认没问题之后,这才跟着过来的宦官朝着金銮殿上走去。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顿时所有的官员都转过了上身,看向了这位从门外缓步走进来的五皇子。

第一次被这么多的朝廷重臣注视着自己,顾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才迎着一道道目光,从容地一脚跨入了其中。

第五十五章 谁人不识君

今天顾玄起的比平日里还要早一些,此时窗外的天色还未亮堂起来,正是一日里最暗的时候,一股股冬日那刺骨的寒意就好像闻到了猎物味道的毒蛇一样顺着窗户的缝隙慢慢地钻了进来,冷冰冰地贴到了他热乎的皮肤上,却影响不到他分毫。

屋外的侍女们已经忙乎很久了,掐着时间烧好了水,然后一盆接着一盆地灌入了泡澡的木桶里,照例放入了一些补身子的药材,惹得整个房间都是一股淡淡的药香,顾玄神色平静地在侍女的细心服侍下,很是认真地把全身上下都给洗了个干净,特意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劲装,绑好了头发,然后郑重地把挂在屋中央的御赐宝剑取下垮在了腰间,这才走出了屋门。

脚踩在冻得结实的土地上,顾玄扬起头,看着头顶群星隐没的天空,轻轻地哈了口气,顿时一片迷蒙的白雾升腾而起,转眼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虽然早已在心里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顾玄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突然一下子就要离开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前途未卜,谁又能不生出许多感慨呢。

他一路走过来,永乐宫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记忆之中,童年玩闹过的前殿,练武时不小心打出了一丝裂缝的墙壁,偷偷刻下了自己名字的梁柱,甚至是屋顶上一片貌似普通的瓦片,似乎也满是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可是人终究是往前走的,顾玄在中央的天井处驻足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永乐宫独有的气味留在身体里,半晌,这才睁开眼,往外走去。

行囊包裹早已在昨日便已经完全地收拾好了,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也不多,无非是些换洗的衣物,一叠凉国官方通行的银票,还有通关与上任时会用到的证明身份的文书,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堂堂一国皇子,质朴的让人惊讶。

不想让母亲伤心,同时也惧怕那种别离场面的顾玄自私地选择在母亲还在安睡的时刻偷偷离开,整顿好了就带上了行囊,谁也没有通知,就这样直接出发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夜未眠的丽妃此时就站在屋里窗户的边上,看着黑暗里远去的那个身影,这位坚强的母亲终于还是哭了出来,脸上带着悲喜交加的笑容,既有难过和不舍,也有欣慰和殷殷期盼,只是她从始至终都捂着嘴,不敢让远处的儿子听到动静而回头。

做父母的,总是怕给儿女拖后腿吧,眼看儿女远行,虽有不舍,不敢相告。

顾玄肯定不会知道,在知道他要离京上任之后,母亲便每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他亲手缝制衣服,昨日更是点上了油灯,赶了整整一夜的工,才终于在最后一天又为他多绣了一件御寒的冬衣,偷偷地塞进了包裹里,然后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怕被出来的顾玄撞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母亲的爱总是润物细无声的,如春风拂过大地,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在这没有人情味的宫里,终于儿子也离开了,丽妃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床榻上,伸手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默默地收起了满是针孔的手指。

宫城里不允许奔跑,关卡又多,饶是顾玄走的极快,等他靠着脚力横穿了整个东城区,走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天色也差不多已经亮堂了起来。

整个凉国的核心中枢,大凉的京城并没有建在相对而言更为安全的大后方,而是就坐落在凉州境内靠着幽燕两州的边上,离幽燕两州的边境并不算远,气候更是跟幽州这边差不大多,寒冷而沙土气重,一旦到了冬日,从幽州飘来的沙尘更是常常熏得天空整个一片暗黄,大风起的时候更是目不见人,点点被染黑的雪花徐徐飘落下来,顿时显得此地格外的苍凉。

此时已经是城外送菜的商贩们赶着车进城的时候了,来往的人流也慢慢地多了起来,偌大的京城似乎就这样慢慢地苏醒了过来,路边已经传来高亢的叫卖声了,然而宽阔的城门口处,等着顾玄,竟然只有四个人。

一个是要跟他一起离开护送他前往黄沙县赴任的靖龙,另外三位自然是太子顾苍和他的两位贴身侍女。

眼看着顾玄走了过来,顾苍马上拱手道。

“五弟,冬安。”

顾玄不敢怠慢,赶紧回礼道:“二哥,还有诸位,冬安。”

凝霜偷偷地撇了撇嘴,但是到底不是真的不识时务,没有敢在这种场合多说什么,晓露却是和善的一笑,微微欠身行礼。

顾苍招了招手,让靖龙牵过一直拴在路边的两匹马来,朝着顾玄微笑道:“这算是我私人为你准备的两匹好马,都是燕州呼兰牧场的顶级神驹,短距冲锋,长途奔袭,无一不长。”

凉国燕州的骑兵在这西大陆的南部十分出名,除开骑兵队的士兵们骁勇善战,当权的将军们指挥得当这些因素以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源于骑兵队的马匹。

凉国在幽州,燕州和海州都安置有专门养马的牧场,但唯有燕州一地的牧草最为肥美,燕州牧场产的战马那是一等一的好马,这呼兰牧场更是燕州境内,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凉国最好的一处牧场,只供给整个燕州最精锐的沥血军,其他队伍就是求爷爷告奶奶,找遍了关系都不可能弄得到一匹,呼兰牧场产的战马到了军队里,上到将军,下到士兵,对待它们那是比对待自己媳妇儿都亲,也唯有太子顾苍才能从沥血军那位统帅的嘴里抠两匹出来。

顾玄不傻,自然知道这呼兰牧场两匹顶级神驹的价值,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无价之宝,不说多的,在黄沙县那种险地,说是第二条命都不为过,一旦跑起来,敌人就是千军万马都追不上,当下赶紧谢过。

“五弟,保重,此行前去黄沙县,务必小心,一切事情,都需谨慎再谨慎,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冲动行事,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临到了这种关头,看着眼前的弟弟,顾苍甚至下意识地想说一句不行就回来,但是嘴巴蠕动了两下,终究没有能说出口,这种话说了,也无异于是泄对方的锐气,该离开的,还是得离开,该成长的,终究得要成长。

直到这种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些。

可是对不起啊五弟,二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劳累你快点成长起来咯。

顾玄自然不知道这些,看着眼前的神驹,见猎心喜,当下脚下一蹬,轻松地跨上了马背,坐在鞍垫上向着下方的顾苍拱手道:“谢二哥关心,我亦知此行艰难如登天,但是二哥既然有改变天下的心,我如何能不相助,所谓艰险,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山开山,见水搭桥,有何可惧?二哥尽管等我的好消息!”

要是与母亲道别或许还有不舍,但是面对这位一向照顾自己的二哥,顾玄却是一脸的意气风发。

男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缠缠绵绵,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聊了两句自然就要出发了。

“好!少年就该有少年气!”顾苍似乎也被顾玄的话所打动,畅快地笑了起来,大声高喊道,“五弟,我期待你我再会的那一天!”

马背上的少年猛地一扯缰绳,眉飞色舞,精神抖擞,豪气干云地问道:“此去要行大事,二哥可否送我一首诗壮行?”

天地昏黄,寒风刺骨,飞鸟高鸣,雪花飘落,城门口的两人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站在大道之上,彼此对视,皆是斗志昂扬。

“好,二哥就送你一首诗壮行,祝你一路顺风!”顾苍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只是看了眼天空,整首诗便一跃而就,“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坐在马上的顾玄细细地品味了一番,这才扬起头,大笑着谢过,不再耽搁,直接一夹马腹,与靖龙两人绝尘而去,背过身的顾玄举起右手,高高地竖起握得紧紧的拳头。

顾苍站在原地,看着顾玄远去,脸上笑意盎然,一直等到对方在视线里彻底地消失不见,这才回身,转头朝着晓露凝霜两人催促道:“走咯,回去干活咯!”

这边的顾玄一直策马狂奔,风驰电掣地过了数里地之后,这才猛地一扯缰绳,在原地停了下来,身后的靖龙也跟着停下,只稍微落后一个身位,顾玄抬首望天,只觉得此刻是真正的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又想到了顾苍的那句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他举臂高喊:“我顾玄,来日必将扬名沧海界!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离开了京城,完成了多年夙愿的靖龙更是感慨万千,看着此时的顾玄,亦是开怀大笑,抱拳道:“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顾玄没有停歇,又是一夹马腹,再次开始策马狂奔,此时已经到了田坎边上,两侧来往的农民看着这位从京城出来的少年,只觉人生当如是。

第五十六章 策马向北行

一路北上,顾玄和靖龙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比之那些去外地上任都是几个仆从跟着,马车坐着,小酒喝着,慢悠悠地欣赏着沿途风景停停走走,甚至一时兴起还要留下诗词墨宝的潇洒人儿可要苦了太多。

这一路上顾玄也总算是体会到了这呼兰牧场的神驹之名是从何而来,这种驰名整个凉国的顶级战马保持全速的长途奔袭可以一连跑上几个时辰都不用歇息,日行三百里不说,晚上到了驿站由专门的马夫好草好水一喂,刷刷毛,再休整一夜,第二日照样健步如飞,不见丝毫的疲态,若不是顾玄终究还是穷惯了的那个五皇子,到底还是心疼马的损耗,他们这一路上只怕还要更快些。

凉国的驿站体系极为的发达,用顾苍的话来说是既然有挥师北上的心,驿站这种重中之重的军用设施就不可能不全力建设,所以凉国的驿站那是真真正正的覆盖全国,尤其是边境的幽,燕两州,更是做到了五里一邮,十里一亭,平日里放在驿站用来传递消息的快马,那都是用的海州最好的马场产出的骏马。

幽州的马耐得住苦,燕州的马最擅长途奔袭,而海州的马最擅短期冲刺,这是曾经军中一位大将军的评语,故而驿站的快马都是用的海州牧场的马,只为更快地传递情报。

驿站的管理更是严格,一旦发现官员有贪墨银两,或者疏于职守,或者私用马匹者,轻者杖毙,重者全家充军。

正是这种严格的制度,才使得当年凉国的扩张极快,同时根基极稳,一旦有任何异动,消息传递的速度就是朝廷反应的速度,只要攻克下来的领土根本无人敢于再度反抗,也正是因为凉国这些年驿站建的是越来越多,幽燕两州囤积的兵力只增不减,旁边的国家都视凉国为居心叵测的蛟龙,现在只是暂时潜伏下来了而已,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马上便会朝着周围伸出爪牙,咆哮间翻云覆雨。

这一点甚至连凉国自己都承认,所以都懒得跟周围的几个国家建立联系,和平终究只是暂时的而已,真龙怎么可能因为暂时的力量不够就跟蛤蟆称兄道弟?

凉国安稳了几十年了,根基已经彻底地稳了下来,按照顾氏皇族的脾性,凉国扩张的势头是不可能停下来的,这些年的边境也是小摩擦不断,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对于这些问题顾玄倒是没想太远,所谓的国家大势,太远,太虚幻,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就不错了,每个人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了。

这一路北上,他也算是真正地明白了幽州的荒凉,比之富庶的凉州,幽州简直就是一片荒地,土地干旱异常不说,土质也是极差,这也就导致幽州的植被和耕地极少,所以坐落于凉国版图西北边的幽州虽然是凉国最大的一个州,人口却是最为稀疏的。

幽州的面前是一片辽阔无边的死亡沙海,其中住着一群嗜血的异人族和如流沙一样聚散成群的亡命马匪,因为身处在环境险恶的沙漠之中,神出鬼没,难以用大军讨伐,加之这些年凉国的沉寂,倒是让他们成了气候,时常前来骚扰边境,劫掠百姓,勒索钱粮,甚至都成了边军的一个心结。

而西边靠着的则是一片连绵的大山,所属的乃是一个国号为蜀的小国,与凉国也算是交恶了几十年,其民风剽悍,时常伏击前去山中打猎或者采集草药的普通幽州民众,甚至还有人聚集起来偷袭小股的部队,由于蜀国人熟悉山地的情况,在山里那是如鱼得水,来去如风,也没办法大举出兵入山搜寻,毕竟不清楚情况,谁都承受不起贸然出兵的损失。

这三方敌人都是占据了地利,掣肘住了幽州军人多的优势,让他们无法大举进攻,但是小范围的小规模遭遇战那是数不胜数,两边算是半斤八两,各有损伤,但如此险恶的环境也就造就了幽州军强悍的战斗力,尤其是小队行动,更是十分擅长,化整为零,步步为营,那是在凉国出了名的。

幽州旁边的燕州也不是和平地儿,前面就是卫,晋凉国,现在的燕州,要往前倒,其实就是晋,卫两国的土地,所以这两国与燕州的关系那也是可想而知,只是这些年彼此都有克制,才没有大规模地爆发战争罢了。

顾玄封地所属的黄沙县就地处幽,燕两州的中间交界处,北面沙海,南临卫国的边境,地势十分突出,按照地图上来说,已经算是越过了边境线,浅浅地进入到了沙漠之中。

因为黄沙县原本是想作为一个贸易集市和前哨站打通整个死亡沙海,作为凉国北上的跳板,然而由于凉国前任君主的强势,激起了异人一族们的强烈反弹,这个计划也就此搁浅,而且当时恰好是凉国重中之重的帝位交接之时,朝廷内部上下都面临着清洗变动,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到这边陲小镇了。

这地方单纯按照地形上来看,说是一等一的绝地都不为过。

黄沙县说是县,其实也就是个大点的镇子,原本作为拱卫堡垒的周边三个镇子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被异人族和马匪攻破占领,成了人家的地方,现在也就只剩下原本的县城还在靠着幽州军的帮助和城池本身的坚固而苦苦支撑着。

毕竟总不能拱手让人吧,朝廷不下令放弃,谁敢自己撂挑子跑掉?这往小了说是贪生怕死,往大了说,那就是卖国!

不过现在黄沙县成了顾玄的私人领地,幽州军也就顺势撤出了,所以此去那可以说是一穷二白,顾玄一想到这个,便有些头痛,只是少年意气,既然夸下了海口,就没想过要打道回府,就像他自己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山开山,遇水搭桥的事情嘛,能怎么样?

一路北上,他们两人是快马轻骑,速度极快,沿途路过的关隘守军查看了文牒上的名讳之后,都不敢过多询问查看便匆匆地放行,前面穿过凉州边境的时候因为沿途的官员总是特意巴结想要设宴招待,实在是不胜其扰的顾玄之后就特意不住在城中,宁可是风餐露宿,这大冷天的,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找足了苦头吃。

离开京城之后这才不过短短的五天,便已经接近了真正的边境。

周围的土地开始越发的荒凉起来,而附近建设的军事堡垒则是越来越多,就是一些普通的村落都有着高立的围墙栅栏,甚至还有自己修建起来的瞭望台,俨然一个个粗陋的小城寨,让顾玄看得是啧啧称奇。

“公子,接下来便要小心了,这附近随时可能有劫掠的马匪或者那些嗜血的异人们出没。”

在跨过了一条浑浊的大河之后,靖龙突然策马上前,开口提醒道。

顾玄顿时有些惊讶地道:“我们不是还在凉国境内么?那些人难道就这么大胆?他们是如何越过守军进来的?”

靖龙赶紧解释道:“此地已经是边境了,而且幽州的边境没有什么山脉,不适合建造连绵的防御城墙,而且咱们凉国的太祖皇帝曾经说过,建了墙,咱们就是活在圈里的狼,慢慢的爪子就不利了,牙齿也被磨掉了,最后就只能当狗,只有奔袭千里只为吃肉的,那才能叫狼,建了墙,就永远没了北上的心了,故而一直以来,幽州的边境都是靠着星罗棋布的堡垒镇压边境,大队的人马也过不来,但是小股的骑兵趁着晚上天黑,还是可以偷偷地摸过来,而且沙漠里除了小块的绿洲,其他地方根本无法种植生产,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出来抢,不抢的话今天就会饿死,来劫掠一番说不定还能回去过一段好日子,在我凉国出现之前,他们世代都是这样活过来的,所以才会如此的大胆。”

顾玄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兴致盎然地表情。

“来便试试我手里的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靖龙看着眼前一脸轻松的顾玄,皱了皱眉,想了想,准备好了措辞才提醒道:“公子切莫大意,这些人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彼此之间又擅长合击,阴谋诡计又多,公子如果一直以这种心思前行的话,我看咱们也必要再去了,直接打道回府就好了,毕竟公子在我眼前死了的话,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如此话语,虽是劝诫,但完全可以算的上是逾越无礼,毕竟靖龙只是下人,无论如何都没资格这么对顾玄说话。

然而顾玄却没有生气,反而是转过头,看着满脸决然之色的靖龙,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靖龙叔教训的是,是一路过来太过顺利了,但我对确不该如此得意忘形,以后若是我再有这种想法,请靖龙叔一定要再次提醒我!”

靖龙满脸的欣慰之色,但还是在马上抱拳行礼,连道不敢,两人经过了这一个小插曲,又继续上路,按照之前路上遇到的一个当地人的描述,朝着前方的一处村落而去,想要找个落脚的地儿,现在还是冬日,幽州也十分寒冷,真要餐风饮露那是找死,晚上必须得找个地方歇脚,不光是为了人要休息,马也得吃草不是,只是沿途的驿站虽然多,但也免不了刚好走到中间地方的时候,这时候去附近找个农家待一晚上也未尝不可。

然而靠的近了,却看见远处火光冲天,一阵阵厮杀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顾玄与靖龙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定然是出了大事,两人想也没想便策马向前冲去。

第五十七章 夜遇贼人来

远远的离得差不多还有三百来米外的一处林子里,顾玄和靖龙二人悄悄地放缓了速度,翻身下马之后,把这两匹呼兰牧场的神驹给留在了原地,这两匹马极富灵性,能够明白暗号,与其拴在这里最后出什么意外得不偿失,倒不如就留在这,反正一个口哨便能冲过来。

二人各自手持一把精钢大刀,顾玄甚至还特意地从包裹里取出了那把御赐的宝剑,牢牢地栓在了腰间,两人就趁着夜色的掩护一起往那边着火的村子外偷偷地摸了过去。

两人也不傻,这边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不是马匪就是那些异人族,如果对方人多,自然就要赶紧去通知此地的驻军前来围剿才是上策,要真是什么都不管,莽撞的直接冲进去,说不定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但是以两人的本事,都觉得偷偷去查看一番情况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这里离附近驻军的地方不近,就算是以呼兰神驹的脚力也要好一会儿,但这边只要耽搁一下可能就是十几条人命没了,顾玄心系百姓,如何都不愿意行更稳妥的法子。

虽然单从保护顾玄的角度来说靖龙是不愿冒险的,但他原本就是幽州军中人,与这些马匪异人们说是有深仇大恨都不为过,故而也没能把就这样退回去的话给说出口,反而是掩护着顾玄一起往那边去了。

此时的村子里,是一片大火升腾,哀鸿遍野的惨状,到处都能看得见赤裸的尸体,或被开膛破腹,或是直接被人给斩首,有男有女,惨状各异,就连很多人家的屋子也被故意给点着,由于家家户户都是挨着的,火势蔓延得极快,房子都已经倒塌了不少,看样子就算是马上有人前来救援,事后这里只怕也难以再恢复原状了。

此村名为马家村,源于世代在此居住的村民大多姓马,这里已经算是比较靠近边境了,所以时常有前来劫掠的马匪,但是马家村一来村中的青壮本来就多,二是村子里面这么些年挖有不少地道,四周又有陷阱,外面还铸有简单的城墙栅栏,甚至还有专门的瞭望台来监察四方,这样一来,普通的马匪队伍还真不容易攻破这里。

这么些年来,马家村也不知道被袭击了多少次,都靠着各种办法让对方铩羽而归,但是前些日子村子里一位游手好闲的青年带回来了个说是自己买来的漂亮女子,马家村的灾难就此开始了。

原来这女子竟是马匪派来潜入马家村的奸细,在取得了村子里人的信任之后,终于在今天晚上偷偷地杀掉了瞭望台上的哨兵,打开了大门,领着马匪入内,这才导致了眼前的悲剧。

来袭的马匪其实也不过就二十来人,但是一边是埋伏已久,养精蓄锐一下冲进来的悍勇马匪,另外一边则是还在熟睡中,懵懂无知的村民,孰强孰弱一览无遗,这也就导致了本来该是势均力敌的战斗彻底地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凶手杀得起兴,还顺手点燃了村子中的茅屋,这才导致此处火光冲天。

整个马家村村落中央的广场上,一个脸上有着麻子,身材敦实,满脸横肉,似乎是这批人首领的马匪大声喊道:“是哪个不张眼的这么早把屋子给点了,不知道附近有驻军吗?”

马匪固然悍勇,但那也是相对村民而言,要是对上幽州军,也不够看,两边真要打起来,这里这一点马匪多半是要被全部诛杀的,故而眼看着手下点了屋子惹得这里变得火势冲天,十分显眼,马匪首领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

而他旁边一个干瘦得猴子一样,脸黑得跟碳似的马匪语气带着一股子讨好的意味安慰道:“嘿嘿,老大,没事的,没人去报信,那些人是不会来的,何况外面还有放哨的兄弟,一有不对随时能撤。”

就在这时,一个高高瘦瘦好似一根竹竿一样的男人扛着个年轻的女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脸谄媚的笑容。

“老大,这女人可生的好看,我特意给老大抓来了,带回去给老大当压寨夫人!”

“嗯?”麻子脸马匪猛地一扭头,跳下马,把那女人从对方那边给扯了过来,毫不怜惜地往地上重重一摔,直把后者给疼得惨叫了一声,麻子脸上前一把拂开挡在女人脸上的头发,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这才咧起嘴角,露出了一口烂牙,大笑道,“好!是个美人儿,回头也让兄弟们爽爽!”

说着丝毫不顾女子的奋力挣扎,直接就从马上拿下了绳索,将其给绑在了马背上,准备等下带走。

“黑水仙那婊子呢?”麻子脸一边绑着眼前的村妇,一边突然开口问道。

黑水仙就是今天这场惨案的始作俑者,若是没有她当内应,这群马匪哪里攻得进来。

听到老大发问,两个马匪相视一眼,都摇了摇头,最后还是那位瘦猴子斟酌了一下小心地回答道:“黑水仙那娘们儿一向都是提前回去的,事后她再分钱,这是她的规矩。”

麻子脸冷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村子中放着马家村列祖列宗排位的祠堂里,残存的村民们已经聚集到了一起,正锁着大门躲在里面偷偷地往外观瞧着。

外面的地面上,房中,随处可见一具具尸体,或是被割喉,或是被砍头,因为都是在睡梦中就被拖出来杀掉,所以大多都是赤条条的,其中甚至还有女儿与小孩,都被一视同仁地开膛破肚,好像破麻袋一样随意地丢在了路边。

这根本就不是一群单纯为了劫掠而来的马匪,纯粹是一群杀人魔王!

“村长!”

祠堂里,几个满身血污的青壮汉子正握着大刀,屏息凝神,安静地守在门口,祠堂的大门紧闭,门栓也被里面的人插上,外面的马匪还在四处搜刮着财物,暂时还没有发现这里情况的意思。

祠堂的中央天井,月光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口中不断地吐着鲜血,眼神涣散,眼看已经是要不行了,几个村里剩下的妇人守在旁边,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茫然无措,双眼之中,都是恐惧与绝望。

村长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之前腹部中了马匪一刀,一路跑过来,到了祠堂的时候,连肠子都已经滑了出来,此时老村长的面前,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其塞回去。

少年的身材精瘦,此刻也是满脸的泪痕,身上还有不少的血污,显然跟那几个青壮一样也是经过了惨烈的厮杀才能逃到这里。

“村长爷爷!”

少年跪倒在地上,哭个不停,谁能想到一夜之间村子突然就受了如此的厄运,一瞬间家破人亡,平日里那些熟悉的人都已经一个个倒地,化作了冰冷的尸体,无神的瞳孔似乎在控诉着这个惨无人道的世界。

青梅竹马的小梅,会做好了饭专门送过来给自己吃的王婶,喝多了会拉着自己吹嘘年轻时候在幽州军里的经历的马大叔,这些可都是最平凡的好人啊,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甚至就连从小收养自己的村长爷爷现在也快要死了。

少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而在外面,剩下的马匪们劫掠了一通之后,才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问题,赶紧跑到了村中央的广场上向着麻子脸汇报情况。

“老大,有两个兄弟被杀了,剩下的村民应该都躲在村里的祠堂里!”

麻子脸把眼睛一横,满脸凶恶地大声吼道:“是谁,敢杀我们兄弟,跟我走!宰了这帮不长眼的两脚羊!”

剩下的十多个马匪顿时聚在一起,高举着火把,声势浩大地一齐骑着马向着村里的祠堂冲了过去。

此时的村庄门口,一个身子瘦小的马匪正揣着一包袱的金银珠宝,准备往马匹所在的地方运,然而他刚刚进过一条有些黑暗的巷弄,冷不防地便有两个人影突然从天而降,马匪大惊失色,手里搜刮来的好东西都撒了一地,刚才问了一声‘是谁’,迎面就冒出了一拳把他给击倒在地。

“嘘!”

顾玄上前,一脚踏在后者的胸口上,力道之大,差点没把这有些干瘦的马匪给踩背过了气。

此时村子里到处都冒着火光,这倒地的马匪借着旁边的火光,也算是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是个年轻的俊俏小伙子,一身劲装,风尘仆仆,估计是个出来闯江湖的小伙子,而他旁边的一个黑脸大汉落在后面,竖起了耳朵戒备地查看着四周的情况,显然是个心细的主儿。

再对上眼前这青年那冷漠到了极致的眼神,他心中猛地一跳,知道是个狠角色,马上乖乖地放弃了反抗,也不顾冬日寒冷,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我问,你答!”顾玄抽出刀,毫不犹豫地一刀砍掉了对方的一只耳朵,还冒着热气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因为靠得太近,连自己的脸上都溅上了几滴,虽然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但是从顾玄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情绪外露,兴奋,或者是恐惧,全然没有,冷静得连在一旁望风的靖龙都有些惊讶。

就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也吐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位玄公子或许天生就不是一般人吧。

耳朵突然被人给削掉,饶是顾玄刀利手快,而且那耳朵本就被冻僵了,但也把那马匪给疼得在地上翻滚抽搐,只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是个聪明人,很不错,我来问你,现在村里的马匪有多少人?”

顾玄开口便直逼重点,盖因外面放哨的马匪他们早已经全部清理掉了,确信外面绝无埋伏的队伍,这才敢悄悄地摸了进来。

他乃是凉国的五皇子,天横贵胄,同样,保护凉国的子民也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眼看对方都攻入了村子,他就算是冒险都不可能为了安全而先去找附近的驻军,更何况是习武多年的少年郎,总该有点自信和侠气。

地上的马匪听到问话,好容易才从疼痛之中缓过来,只当对方是路过的江湖侠客,暗道一声倒霉,使了个心眼,小心地说道。

“有,有五十余人!”

顾玄毫不犹豫地直接一刀剁掉了对方的一只手掌,地上的马匪吃痛,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你在骗谁呢?五十人的队伍可以在幽州境内施虐,你真当幽州军都是瞎子不成?况且这么小个村子,值得整整五十人来打劫?敢诈我,看来人不是很多,也没什么好回报你的,就早点送你上路!”

顾玄已经得到了答案,自然懒得再问,直接就是一刀剁掉了地上马匪的头颅,鲜血喷射间,顾玄已经持刀冲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祠堂有少年

马家村的祠堂外边。

四周是一片尸横遍野的可怜惨状,在旁边熊熊烈焰的照耀之下,穷凶极恶的马匪们在麻子脸的带领下,已经骑着马围拢在了祠堂外,想要杀死马家村仅存的百姓。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老子就把这女人剁了喂狗!”

麻子脸奔驰而来,到了前面猛地一扯缰绳,胯下的马儿人立而起,然后麻子脸的拉扯下重重地踏下,整个横了过来,然后安静地立在了原地。

麻子脸扭过脸,一边威胁着一边用手中的大刀粗暴地拍打着马上女人的屁股,而后者因为嘴巴被脏兮兮的破布片给堵住了,只能扬起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祠堂里面,一个青壮紧紧地握着刀,脸几乎是完全地贴在了门上,从缝隙中偷偷地向外看去,看到这种情况,顿时神色一紧,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来。

他显然是个完全没主见的主儿,这种时候竟然还朝着里面的人喊问道:“咋个办,三嫂子被他们抓了!”

而此时其他的人都已经围在了奄奄一息的老村长的身边,个个脸色悲伤绝望,一片愁云惨淡之色。

因为血液流失的太多,老人嘴唇发白,身子因为痛苦和寒冷而痉挛,抖个不停,口里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剩下的力气死命地抓着旁边少年的手,仰望着头顶暗沉的夜空,颤颤巍巍的想要说些什么,少年见状,赶忙抹了把泪,俯下身,把耳朵贴了过去。

“活,活下去,要活,活下。。。。。。”

一个‘去’字甚至都还来不及说出口,老人的生命便已经如燃尽的烛火一般到了尽头,手一滑,无力地倒在了少年的怀里,眼神已经彻底地涣散开来,灰蒙蒙的,好像头顶的天空。

其他几个幸存下来的妇女们顿时在旁边哭成一团,老村长一直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是最慈祥,最让人喜欢的长辈,在这片马匪施虐的地方,马家村内部的团结程度超乎想象,邻里之间的关系都是极好的,突然逢此巨变,又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如此悲惨地死去,就是那几个青壮都忍不住偷偷抹泪。

一股悲伤而绝望的氛围蔓延开来。

却未想一边的少年看着这让他肝胆俱颤的一幕,却只是眼眶微红,强忍住就要流下的眼泪,少年默默地为老人合上眼帘,然后轻轻地将他放在了地上,不顾寒冷,解下了身上的冬衣为老人盖上,然后才站起身开口道:“要活下去!留在这里就是等死,等到马匪一烧祠堂,我们全都得死在这!”

“可是就算冲出去也没用,他们有马,我们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一个青壮满脸愁苦地回应道。

四周都是大平原,怎么跑?往哪儿跑?难道去跟马儿拼脚力?出去就是送死!

旁边还有另外一人接着询问道:“是啊,而且三嫂子还在他们的手上,怎么办?”

最后一个青年一脸无奈地叹息道:“那个女人连村里的地道位置都知道了,地道都被他们给堵死了,逃不掉啊!”

“都怪马吉那个杀千刀的,怎么领回来这么个女人!”一个妇人带着满腔的恨意,狠狠地咒骂着,她口中的马吉就是那个领着马匪内应女人黑水仙回来的人,现在村子被里应外合给攻破了,马吉自然也早就死在了马匪的手上,但妇人的一家都惨死在了马匪的刀下,让她如何能不恨,在她的心里,甚至外面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马匪都没有马吉来的可恶。

听到旁边几位哥哥嫂嫂们泄气的话语,少年也是默然不语,他又不是神机妙算的圣人,在这种绝境下,他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应对此时的局面,等是死,跑也是死,出去拼命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他找不到一点点生的希望。

但是村长爷爷要他们活下去,怎么能轻言放弃?外面那些混账杀了他们这么多亲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以!

然而就在里面的人商量办法的时候,外面的马匪们已经等不及了,直接便展开了行动。

强攻是浪费体力,但是马匪们自然有办法。

“嘿嘿,不出来是吧,给老子放火!”

麻子脸大喝了一声,扯着缰绳,胯下的马儿听话地转到了队伍的正前方,接着又回头看向了马上那个容貌俊俏的小娘子,咧嘴笑道:“放心,我可舍不得杀你,兄弟们憋了这么久了,可得全靠你来泻火呢!”

女人满脸的惊恐悲愤之色,拼劲全力地挣扎了起来,却根本无能为力,只换回了麻子脸的无情嘲笑。

听到了麻子脸的命令,其余的十来个马匪们不敢怠慢,都用力地把火把朝着祠堂里面扔去。

祠堂内部,数只燃烧着的火把从天而降,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火星子,顿时吓得屋内的女人们发出惊慌的大叫,而男人们此时都守在门口,眼看着里外的情况,全部慌作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平日里都是些寻常的农夫,此刻又失去了老村长这个主心骨,在陷入这种必死的局面的时刻,自然就全部乱了分寸。

少年这边却是冷静异常,思索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劳烦嫂嫂们先带着爷爷的尸体藏在祠堂的地道里,我与几位哥哥一起冲出去,我们去劫一匹马,然后往驻军的方向跑,吸引马匪们的注意力,起码可保嫂嫂们无恙。”

其余的青壮们顿时回过头来,各自的神色不一,冲出去抢马逃跑吸引那些马匪们的注意力,说是送死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一边是亲人的性命,一边是自己的命,又能如何选择?

虽说横竖都是死,但人都有侥幸的心理,谁也不愿意当那第一个去送死的人,顿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再说了少年的计划完全就是一种胜算极小的赌博,谁能保证他们就一定可以从那些杀人如麻的匪徒手上抢到马?谁又能保证那些马匪就一定会傻乎乎的全部被他们给引开?谁又能保证他们就一定能活着去通知到驻军逼退马匪?

谁能保证?

与其出去送死,还不如就留在这里,马匪就算是要烧屋子,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吧。

就算是一定要死,多活一会儿也是好的。

然而眼看着他们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少年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悲壮的神色,大声地喝问道:“几位哥哥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么?再不下决心,等下他们冲进来我们还有机会么?”

少年的心中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起码要保证一部分人活下来,马家村不能断了后啊!

只是爷爷,我怕是不能完成您的遗愿了。

而此时,门口的一名青壮却突然抬起头认真地道:“铭泽,你留在这里吧,保护你的几位嫂嫂们,我们去突围,分开跑,总能跑掉一个的,只要通知了附近的驻军,这些马匪只能尽快离开,到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少年却是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一份生的希望:“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哥哥们不用再劝我,我跟你们一起突围!”

说着也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铁榔头,抗在了肩上,目光坚毅,一步步地往门口走去,少年虽然看着干瘦,但因为从小就下地干着农活,其实力气极大。

眼看少年起身了,也没人能站起来反对,知道计划算是定下来了,几个妇人们赶紧抬着老村长的尸体往一处边角里走,那里有着一处隐蔽的地窖,可以作为躲藏的地方。

其余的青壮们也都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一个个握紧了手上的武器,都聚集在了祠堂的大门口,只等后面的妇人们安顿好了,就拔出门闩,找个合适的机会冲出去突围!

第五十九章 饶尔等不死

就在祠堂内的村民们开始进行生死诀别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却陡然出现了变化。

只听得‘咻’的一道破空声响起,队伍里的一个马匪突然惨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直接从马上倒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不动弹了,众目睽睽之下突遭巨变,十五人的马匪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马蹄攒动,人声嘈杂,一片乱象。

“怎么回事?”听到动静的麻子脸不敢耽搁,立马矮着身子,骑着马钻入了队伍里小心地藏了起来,眼看四周都是人挡着,这才敢直起身,左右张望,大声呼和着。

那个干瘦的马匪听到旁边老大的问询,也不敢不去,当下捂着头下马查看了一番之后,弓着身子,满脸的惊恐,颤声道:“老大,猴子死了!”

“死了?”麻子脸老大一脸惊讶,往地上看了一眼,只见一只羽箭深深地从后方插入了手下的脑袋,然后从另外一头穿了出来,箭身上带着的红白之物明显是脑浆,一下子就直接穿透整个头颅,可见这一箭的力道之大。

顾玄站在远处一处完好的屋顶上面,手持长弓,眼看那边的一名马匪被自己一击即中,顿时转头对着旁边的靖龙笑问道:“骑射乃君子之艺,靖龙叔看我这一箭如何?”

借着四周的火光,靖龙也看清了那一箭的战果,当下自然老老实实地答道:“公子神力!”

军中有擅射者,也不过就是开两石的弓而已,但天生神力的顾玄可轻易地拉开三石之弓,一箭的威力直接射入岩石都不奇怪,随手一箭射穿一个马匪的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然而此时的马匪们也有人注意到了楼顶显眼的顾玄两人,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

麻子脸一脸凶恶的神色,也没问诸如‘你是谁’,‘来干什么的’这种蠢问题,直接就大声下令。

“给我杀!”

其他的马匪们这时候也像模像样地拿起了脚边自制的粗陋弓箭,开始朝着顾玄两人所在的地方射击,同时还有五六名不擅骑射的马匪嘴里咬着长刀,双手握着缰绳策马狂奔而来。

马匪们并非只是走投无路的庸人,反而都是些身经百战之辈,经验极为的丰富。

这种战斗,距离最是重要!

骑手要杀弓手,一定要尽快地拉近双方的距离!

眼看远处的十多只羽箭飞来,顾玄眼露精芒,不慌不忙地举起手里的长弓,张弓搭箭,一气呵成,一箭射出,竟然后发先至,直接又是精准地钉穿了一人的头颅,一个骑在马上躲闪不及的马匪哀嚎着倒下,直接惨死当场。

至于这一阵稀疏的箭雨根本不放在他的眼中,直接就被护在一旁的靖龙随手横刀拦下,这种轻飘飘的箭,准头又差,对他完全形成不了威胁。

而此时的地面上,骑着马冲刺过来的马匪们已经杀到,本就不过百米的距离,策马狂奔瞬息即至,顾玄也没时间再去射第二箭了,随手丢下已经被拉崩了弦报废的粗劣长弓,顾玄想都没想,手持长刀,直接跃下。

一刀杀过,血泉四射。

十多年来从各处拜师学艺,再加上天生的神力,顾玄这个看似贵公子模样的俊俏青年,对上这帮穷凶极恶的马匪,战斗竟然瞬间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眼看着那个从屋顶上高高跃起,好像猛虎下山一样直扑而下的青年,马匪们第一时间只当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子,直到身边的同伴被其电光火石的一刀给砍下马去之后,这才知道遇到了硬茬,顿时不敢怠慢,一个个的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大声叱骂着攻了过来。

这边的顾玄一刀把一个包围圈最边缘的马匪给斩下马去之后,翻身便骑在了这匹原本属于马匪的战马上,手中缰绳一抖,脚下一夹,没有硬拼,直接往外面冲去。

“给老子追!”

麻子脸哪里能让他跑了,当下怒喝一声,带领着剩下的马匪们一起往外追来,他却忘了楼顶上还有个煞星,靖龙也学着从楼上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个稍微落后的马匪注意到了,驱马来砍,靖龙一个侧身躲过了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然后平地跃起半丈高,一脚把对方踹下了马,靖龙自己却没有跟着落地,只见他脚下勾着马镫,一个翻身便到了鞍子上,同样一扯缰绳,那马儿高高立起,原地掉了个头,直接变成了面对前方的马匪,背靠祠堂的方位。

如此神乎其神的马术,让转过身来的几个马匪们都看呆了,而地下那个刚才挨了靖龙势大力沉的一脚而被踹下马去的马匪刚想要挣扎着站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传来,冷不防地背后一道寒光闪过,一颗满是污血的脏兮兮的头颅便带着迷茫的神色直接上了天,人还立在原地未有倒下,断颈处的血泉喷涌,直接溅了靖龙一身,再配合他那满脸凶狠兴奋的眼神,如地狱杀神临凡。

已经有整整二十年未曾如这般痛快了,靖龙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战场上,一股股杀气散发开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手中的大刀挥舞,竟然主动朝着对方冲撞了过去。

顾玄这边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亦是调转方向,一个矮身躲过了对方势大力沉的一道斩击,反手一掌由下而上狠狠地拍在了对方的下颚处,直接把对方下巴拍得粉碎,整个人从马上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捂着血肉模糊的下巴,满脸狰狞之色的想要站起来,顾玄一扯缰绳,那马从原地立起,前蹄重重地踏在了地上那人的头上,直砸得后者整个头颅都窝进了胸腔,眼看是不活了。

眼见同伴们接连惨死,对方如此干脆利落跟杀小鸡一样屠戮着自己这边的人,其余的马匪们终于是被吓住了,忍不住停步,驻足不前,此时,顾玄在前,靖龙在后,两人把整个村里的大道前后都给堵死,十多个马匪被这两个人给包围起来,麻子脸的马匪顿时气急败坏地大吼道:“干什么,上,杀了这小子给弟兄们报仇!”

顾玄抛开精钢大刀,拔出了腰间得自宴席御赐下来的宝剑,月光之下,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意森森。

他骑在马上,举剑朝着面前的麻子脸等马匪,嚣张地大笑道:“速速下马受降,饶尔等不死!”

十多个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穷凶极恶的亡命匪徒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无人敢上前厮杀,甚至无人敢喝骂一声。

第六十章 兵者诡道也

下马受降,饶尔等不死?

这是何等的目中无人!这是何等的侮辱!

麻子脸气得脸上的胡子都在颤抖,猛地一抖手中的大刀,怒目圆睁,指着对面的顾玄大声喝骂道:“黄口小儿焉敢大放厥词!尔等不过区区两人,居然也敢说要我等弟兄下马受降?真是好胆!”

马匪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百姓杀得,官兵也杀得,怎么可能就简简单单地被区区两个人给吓退,甚至其中一个看样子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传出去那可真是笑话,以后谁还抬得起头来?

其他的马匪们被这麻子脸的一番叱骂一激,总算是清醒了过来,顿时一个个的目露凶光,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驱着马结成了简单的阵型,准备冲杀过来。

顾玄跨在马上,手腕轻动,随意地舞了个剑花,寒光闪闪,杀气丛生,就是对面的马匪们也看得心中一凛,眼看震慑的效果达到了,顾玄冷声道:“下马受降还有活路,难道你们真想试试我手里的剑?还是你们忘了其他几个人的下场?”

前面几个马匪微微一窒,眼神中已经有了退缩之意,显然是被顾玄的气势所摄,弱了胆气。

眼前这人虽然是一副少年模样,但在这帮马匪的心中却是不敢小觑,反而是十分忌惮,盖因他先是以雷霆之势直接两箭钉杀了两个马匪,又是跃下一刀斩了一个马匪的头,抢了马堵在前面,这还能是一般人嘛?显然是个狠角儿!

而且直到现在外面放哨的同伴都还没有回音,显然不是偷偷地跑了就是已经被人给解决了,更关键的是谁知道他们一定就两个人?说不定附近还埋伏着其他人呢?

马匪固然悍勇,但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势均力敌的情况他们或许还敢仗着一身悍不畏死的血气上去跟对方搏命,但是明显是送死的情况难道还能冲上去?真要有这胆子,马匪早就成群结队地袭击幽州军驻地了,还至于这么偷偷摸摸。

说到底,能好好活着谁想死?

眼看周围几个手下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似乎已经有了退意,队伍中的麻子脸急得眼珠子转个不停,突然高声道:“你这后生说这么大话真是不怕风闪了舌头!你们才不过两人,难道还真像把咱们弟兄们全灭了?”

说着,麻子脸又举起大刀指向顾玄,转头朝着其他的手下恶狠狠地劝说道:兄弟们,咱们哪个手里没几十条人命,投降了落在官兵的手上还能有的活吗?他们也不过就两个人而已,说这么多就是在拖延时间罢了,真要能杀我们,早就冲上来了!怕个啥!现在跟他们拼了!杀了人拿了钱,大哥带你们好好潇洒一番!”

十多个马匪仔细一想这道理也对,都赶紧调转了马头,脸上再度露出了嗜血狰狞的表情,准备做殊死一搏了。

投降肯定难逃一死!搏一把抢了钱还能有几个月的好日子过!为何不搏?

然而对面的顾玄似乎根本就没打算现在就跟对方硬拼,马上又朗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就是站着让我杀我都杀不过来,你们要是跑的话,我也追不过来啊。”

顾玄这么一说,马匪们那刚刚才激起的厮杀心瞬间就又弱了下去,是啊,能跑为什么不跑,何必留在这里跟这小子拼命,对方明显不是好像与的角色,上去硬拼不是傻子吗?

反正总归有人能跑掉,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马匪们到底只是利益驱使聚在一起,又不是真的团结一致的亲兄弟,眼看不用拼命也有生机,顿时就生了退怯侥幸之心,胆气瞬间又弱了下去。

“我只诛首恶,其余人皆可离开,我又不是官兵,追杀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就在这时,对面的顾玄再次抛出了极具诱惑的话语,马匪们顿时就乱做了一团。

后面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靖龙心中一凛,突然想起了孙子兵法上的一句话。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先是以雷霆之势斩杀了几个马匪震慑住这帮热血上涌就敢拼命的亡命徒,然后再不断地用言语瓦解对方抵抗的心态,然而靖龙却是知道,顾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帮杀人如麻的匪徒,说这么多不过就是要尽量地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罢了,毕竟若是真要硬拼,对方十多个刀口舔血多年的马匪,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一个不好,说不定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靖龙心中一片宽慰,这五公子到底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年少热血,想要解决眼前的不平事可以,但要是弄不清楚情况就去跟人家硬拼,那就是傻子,他最是清楚黄沙县的情况,若五公子真是那种遇事只靠一腔热血不考虑后果的性子,那这趟去就是送死,还好,还好。

靖龙这边怎么考虑暂且不提,这边队伍里的麻子脸眼看情况不好,再次大声高喝道:“你若是真想放了我们,为何让人堵住头尾?为何又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大家别听他胡说八道,直接给我杀,给兄弟们报仇!他就一个人,怕个卵子,我先来!”

说着便真要策马前来,其他的马匪们一看老大麻子脸如此奋勇,到底都是些刀口舔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狠人,有人带头,自然血气上涌,一起跟着冲过来。

混江湖的,最讲究的,不过是一个义字嘛。

前方的顾玄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小声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懒得再费口舌了,之前不过是想省点力气,既然你们不识像,那就没办法了。”

而后方的靖龙眼看情况有变,心系顾玄的安危,抢先开始冲锋。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顾玄虽然自认武艺高强,但是也不敢轻易地陷进敌人的包围圈里,不然对方只要配合得当,一旦把自己困住,活活耗死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下调转马头,用剑鞘用力地一拍马的屁股,一骑冲出,身后的马匪们想也不想就紧紧地跟随而去。

然而此刻的后方却突然传来了惨叫声,只见靖龙直接一刀捅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速度又快了数分,追上来之后直接势大力沉的一刀把一个倒霉的马匪给劈下了马。

眼看后方的阵型突然乱了,那个一脸杀气的中年汉子就好像一杆大枪一般要凿穿自己等人的阵型,麻子脸赶紧呼喝着勒马转头杀向靖龙。

有道是首尾不能兼顾,顾玄这边一看对方回头了,也马上扯动缰绳,硬生生地调转了马头,同样地捅了马屁股一刀,朝着马匪们的方向开始冲锋。

原本全部都是面对顾玄的敌人转眼间就只剩下几个,其他人都朝着那中年汉子冲了过去,眼看对方冲了过来,几个马匪再也没了苟且偷生的想法,赶紧挥刀大声叫骂着迎敌。

然而,饶是马匪们也算是马术精湛之辈,各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神,也比不过顾玄的一身本事。

顾玄直接抓起了原本马上的长弓,弯弓搭箭,抢先一箭把头一人给射下了马去,如此近的距离,双方互相对着冲锋,转瞬间便到了近前,顾玄不敢怠慢,赶紧就丢下弓,重新拔出宝剑,手上舞了个剑花,与两个冲上来的马匪缠斗在了一起,而此时的马匪也就只剩下了九人,三个冲向顾玄,另外五个和麻子脸一齐冲向了靖龙。

速战速决,不能等到第三个人围过来,顾玄暗下决心,手上的力量陡然增大。

一力降十会,对付这些武艺粗糙,纯粹靠着一股悍勇血气冲上来的马匪,根本就用不着什么精妙的剑术,更何况顾玄记得二哥说过,招式在于实用而不是漂亮的花架子,虽然二哥不懂武道,但是顾玄对于这话却是深以为然,所以对学到的东西也都加以了改进,力求威力最大,好不好看都是其次。

不过剑到底是轻灵之物,实在是不适合大力地劈砍,而且这又是御赐的宝剑,弄坏了也不妥,顾玄面露无奈之色,左右招架了两招,乘着对方猛砍了几刀,正在换气的间隙,反手一拳打在了其中一人的太阳穴上,这一拳砸得瓷实,后者闷哼一声,直接从马上栽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然而却给另外一个马匪瞧见了机会,急急忙忙地一刀砍出,顾玄招式变老,马上又不如地上灵活,也只能尽力地去躲闪,未曾想还是慢了一瞬,挨了一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袖子。

第六十一章 贼人多诡计

在主动找到机会挥拳杀死一名的马匪的时候,骑在马上,招式用老,已经躲闪不及的顾玄终究还是受了伤,当然,这也是由于他战斗经验的不足,终究还是有些大意了。

胳膊上挨了对方的一刀,虽然不深,尚未伤及筋骨,但是在一股疼痛感的刺激之下,顾玄反而变得更为冷静,眼看马匪来支援的另外一人杀到,转眼间就再度变成了两人合围的局面,顾玄沉下心不敢再冒险,赶紧提剑抵挡。

而另外一边,靖龙一人面对六人的合围,且战且退,虽然貌似落在了下风,但是仗着马术高明,而且战斗经验丰富,停停走走的,反倒没有顾玄这边如此险象环生,只是拖得久了,只怕也要出事,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一旦包围圈形成,情况便会变得极其不妙。

而此刻祠堂里,原本都打算冲出去拼命的马家村青壮们眼见马匪的队伍突然大乱,又是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以雷霆之势接连袭杀了几个马匪,具是兴奋的无以复加,那种从必死之境绝处逢生的喜悦,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只是又看到那两人似乎也不是马匪的对手,都在逃跑,几个青壮村民的心又提了起来。

屋内的少年把一切的变化看在眼中,朗声道:“既然有路过的侠客搭救,我们也不能窝在这里等待,需得出去助他们一助才好!”

几个青壮把这话听在耳中,却是有些犹豫,之前为了亲人倒还可以舍去这一身肉出去拼命诱敌,但是现在要为了两个不知名的陌生人去赌命,谁能愿意?哪怕对方现在正在救他们的命,但是人毕竟都是自私的,人非圣人,更何况这些人只是普通的村民,哪儿有么伟大。

少年把几人犹豫的表情收在眼中,心中哀叹了一声,无奈地劝说道:“几位哥哥,若是他俩败了,我们躲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现在出去与他们汇合一起,和那些马匪拼了,才能有生路啊。”

然而另外一边原本还一副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妇人们突然站出来用教训的语气朝着少年道:“铭泽,我们趁着现在外面大乱,离开去驻军的地方找援军不是更好,何必白白把性命浪费在这?”

听到妇人的话,少年怔了一下,抿着嘴,目无焦点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众人,又低下头看了眼远处地上爷爷冰冷的尸体,一股寒风突然从天井飘了下来,顺着缝隙钻入了他披着单衣的脖领子里,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年有些心灰意冷,但还是低声劝说道:“他们有马,而最近的驻军离我们也有三里地,一旦路上被他们追上了,那就是必死的局面。”

说罢,也不管其他的几人如何反应了,少年直接走上前,轻轻地撞开了几位挡在门口的哥哥,用力地拔出了铁质的门栓,丢下了手里沉重的榔头,转而捡起了地上从马匪手里夺来的银背大砍刀,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了门,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这几个马家村剩下的青壮也不是真的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相反,之前的亲人被杀,让他们早已想要和这些马匪们拼命报仇了,此时眼看连还未长大的族弟都带头冲了出去,如何还能再忍住,当下不顾几位妇人的劝说,也跟着往外冲去。

而这边,顾玄以一人斗两人,却是不惧,只是有了刚才的教训,却是不敢再冒险大意,手中的长剑舞得那是凌厉无比,密不透风,而反观这边的两个马匪显然只会些粗俗的武艺,无外乎劈砍斩击几招,在顾玄的稳扎稳打,步步紧逼之下,几个回合间便捉襟见肘,难以抵抗了起来。

眼看那边的靖龙还在被追击,但是座下的马儿屁股上挨了刀,血液流失的严重,就这么一会儿已经站不住跑不动,马上就要身陷险境了,顾玄心里急切,赶紧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顾手中御赐宝剑的损耗,一剑重重斩下,力道之大,直接崩飞了对方其中一人手里的砍刀,那马匪捂着流血的虎口,大惊失色之下仓皇后退,然而还是晚了,手里没了兵器,直接就被紧跟上来的一剑封喉,捂着脖子落在马下,被这混战之中的三匹马重重地连踩了几脚,扑腾了两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仅剩的这马匪眼见情况不好,刚想转身逃跑,便被缓过来的顾玄从马上借力跳起,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后心,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这马匪人在空中,脊椎就被一股大力给摧残得不成人形了,扬天吐出了一口鲜血,惨叫一声,落在了地上,被惊慌的马匹踏过,动也不动,显然是死透了。

顾玄当初随意的一掌都可以在石桌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手印,这拼劲全力又接着下坠之势涨了三分气力的一拳砸在人的身上,对方跟被一头正在奔驰过来的骏马正面撞上也没什么区别,直接就惨死在了他的拳下。

一连解决掉了这三个合围过来的马匪,顾玄没有耽搁,直接抢过了对手的马匹,双腿用力一夹,就这样向着前方冲了过去,路上顺势还弯腰俯身从地上捞起了一把精钢大砍刀,反手把剑插回剑鞘,大喝一声。

“贼子受死!”

这一声怒喝运足了力气,好似晴空打了个霹雳,周围的火光映照之下,顾玄满身血污骑着战马疾驰过来的身影就好似地府来的阴兵索命,看得那些下意识回头望过来的马匪们亡魂大冒,但是事已至此,眼看被两面夹击,就是再想跑也没了办法,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谁也不敢再存着之前偷偷溜走的想法了。

而此时,祠堂里的少年和几名马家村剩余的青壮也都鼓足了勇气,拿着刀冲了出来,原本人数占优的马匪们瞬间就被逆转了局面,顿时就有些惊慌失措,来回四顾,失了方寸。

眼看顾玄这边快速地解决掉了那几个马匪,靖龙甚至都顾不得去询问对方的伤势,直接就返身厮杀,誓要挡住对方的去路。

和顾玄的招式精妙如小河淌水不同,他手中的大刀舞得是虎虎生风,宛如大河奔腾,那些马匪们都摄于他的气势,一个个的下意识就慢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候,顾玄也从后面冲到了近前。

那麻子脸的土匪一直在观察着场中的局势,眼见不好,左右看了下,毅然决然地朝着顾玄冲了过去。

“你们拖住那个大汉,我来为兄弟们突围,老黑,跟我一起!”

“是!”

其余的马匪们甚至都顾不得去感激老大的仁义,具都听话地冲向了靖龙,而那麻子脸和一开始的干瘦男子则是一齐挥舞着大刀冲向了顾玄。

眼看对方的领头人物突然下场,顾玄之前已经吃了亏,挨了一刀,再不敢怠慢,横刀在侧,严阵以待。

却不料前方被称作老黑的干瘦马匪突然被麻子脸从后方袭击,一下子被人抓住给直接丢了过来,人在空中,脸都吓得变形了,手舞足蹈的,甚至连手里的刀也丢了。

顾玄惊了一下,顾不得其他,直接迎面一刀把飞过来的瘦子老黑给劈成了两半,内脏肠子什么的落了一地,散发出一股股腥臭的味道,但是麻子脸也趁着这个机会虚晃了一招,逼退了来不及变招的顾玄,策马往村口的方向扬长而去。

对方先是用一声大吼着要开路吸引了顾玄的注意力,其实一开始就存了牺牲手下保全自己的想法,有心算无心,顾玄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拦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跑远,这麻子脸座下的马明显是匹好马,速度比自己脚下的这匹要快上不少,顾玄就算是要追,还得再调转马头,这么一耽搁,那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自己就算是呼唤那两匹神驹过来也要一段时间,到时候对方一个人早跑没影儿了。

他也未执着于此,只当是得了个教训,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继续往前冲杀,想要歼灭剩下的马匪。

然而就在他眼见局势大好,心神稍稍放松的这一刹那,一道恶毒的羽箭突然从后方急速射来,顾玄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弓弦的脆响,下意识想躲,但是猝不及防之下,反应力大不如前,同时又不知道这羽箭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当下左边的肩头挨了一箭,大叫了一声,往前一扑,跌下了马去,远处的黑暗中,一脸愤恨之色的麻子脸这才转过身,随手丢下了手里的弓箭,继续策马狂奔。

靖龙耳听得一声惨叫,眼看那边的公子突然跌下了马去,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出事了,心系顾玄安危,顿时发了狂般挥刀往前冲。

而剩下的马匪们眼看老大都跑了,前方那些残余的马家村的村民也挥着刀冲了出来,恰好这时候后方那个煞星突然掉下马了,空当打开,知道再不走就晚了,当下不敢再耽搁,抓住机会赶紧就转过头来往外跑。

但是转眼间,来不及调转方向的马匪们在惊慌失措之中又被靖龙给连杀两人,最后剩下的两个马匪赶紧策马狂奔,路过地上的顾玄的时候,一个人的眼中突然冒出了凶狠的光芒,竟然借着座下马匹前冲的力量,俯下身子,顺势一刀朝着地上趴着的顾玄露在外面的脖颈处砍去。

第六十二章 施恩不图报

突然感觉到头顶的一阵恶风袭来的时候,还在地上趴着的顾玄便知道不好,顾不得肩头上被羽箭穿透的剧痛,赶紧翻身朝着旁边闪躲,但是敌人毕竟是骑马奔驰而来,这一下又发了狠,借着前冲之势,力道太大,速度太快,饶是顾玄反应的快,背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刀。

刀刃划过肌肉,一股股鲜血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喷射而出,顾玄忍不住闷哼一声,然后翻倒在了街道旁边屋子的地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从三个伤口处袭来,眼前的世界都开始发黑,旋转,整个人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后面的靖龙逼得紧,又是一脸的煞气,那两个马匪刚刚才死里逃生,回头一看,心胆俱丧,哪里还敢再去行下马检查补刀之事,赶紧就驱马往外逃了,靖龙这边也不敢再乘胜追击,到了顾玄这边,慌忙勒住缰绳,马儿被扯得整个高高立起,靖龙直接松开了缰绳,一下子后仰倒在地上,顾不得其他,赶紧就翻身而起,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顾玄的面前,开始查看他的情况。

还趴在地上的顾玄听到了动静,勉力地睁开了双眼,模模糊糊地看着像是靖龙,这才放下了戒心,松开了手里握着的一块石头,用十分无奈的语气叹道:“看来还得找二哥要一套龙鳞甲才行啊。”

伤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感几欲让他昏厥,从小到大受过的欺辱比之现在肉体上的疼痛,其实也就不值一提了,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认识到了此行的危险,之前还有的那么一丝轻视和离开京城掣肘后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想不到之前一直视为囊中物的一帮落魄马匪竟然都能差点杀了自己,正应了二哥的那句话,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对敌人的轻视就是对自己不的尊重。

顾玄闭着眼想着,再不能这么自信了,而且也不该冒险和他们硬拼。

这边的靖龙手忙脚乱的,总算是检查完了他身上的伤势,先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接着脱下了身上那套珍藏了整整二十年的普通士兵用的甲胄,然后一把捞起顾玄,背在了身上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那位马家村的少年也领着剩下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恩人!”

少年抢先上前一步,放下了手里的刀,低着头,单膝跪倒,抱拳行礼道。

然而其他几个获救的青壮却未如此,只是领着剩下的妇人们茫然无措地四处望着已经快要烧成废墟的村子,昔日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曾经亲人们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然而鼻头闻到的焦糊味又在一瞬间将他们拉回到了现实,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竟至于此。

“劳烦几位准备个干净的地方,还要一盆热水,急用!”

靖龙却没管这些,他沉着脸,一开口就说着最正宗的幽州河东郡的土话,几个村民听在耳中,陡然惊醒,看靖龙的眼神瞬间就亲切了不少,只是刚被人从回忆中打断,稍微地愣了一下,又看到了靖龙背上的顾玄,他们刚才都把战局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要为这青年处理伤势,不敢怠慢,赶紧就跑去准备了。

“恩人请随我来。”

少年赶紧爬起身,在前面引路,现在村里大部分的建筑都已经损毁了,唯一干净还能用的地方,也就是村里的祠堂了。

不顾另外几位还在茫然四顾,泪流满面的同村妇人,少年带头往祠堂走去。

一朝家破人亡,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村子就这样被人付之一炬,这些侥幸苟活下来的妇人们都忍不住抹着泪低声抽泣了起来,反倒是那几个青壮汉子知道处理伤口的事情不能过多耽搁,而且看对方那杀马匪跟杀鸡一样的本事,再看他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比马匪还要凶悍不好惹的人物,更加不敢怠慢,赶紧都跑去做事了。

靖龙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顾玄身上的伤势,一处箭伤在肩头,还有两处刀伤,一处在后背,一处在手臂,但伤势最严重的反而不是那两处看似最为明显,伤口也最为可怖的刀伤,而是那处不起眼的箭伤。

那两处刀伤由于顾玄之前闪躲得快,卸开了对方大部分的力道,所以这两刀其实砍得并不深,简单地包扎之后,再敷上金疮药,即使是普通人几周过后都能差不多愈合,反倒是那处箭伤,因为来的急,又是从背后偷袭,不好躲闪,这一箭甚至都深入到了肩骨之中,若是处理不好,极易留下残疾,说不定以后这只手就废掉了。

靖龙面沉似水,他很想劝公子不要莽撞行事,最好是前去通知驻军然后再来拖延时间即可,但是公子靠着各种得到的信息推断出还有其他村民幸存,为了救他们,不能浪费时间去通知驻军,两人若是分开行动,危险性只会更大,无奈,他只好陪着顾玄一起参与狙击,事先他也明白会有危险,只是觉得以自己和顾玄两人的本事,就算不能全歼这帮可恶的马匪,但怎么也不至于出事,只是未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寒冬腊月里,若是仅仅靠着弓箭逼走他们其实也可以,但马匪们毕竟有马,机动性太强,大可以一走了之,所以顾玄为了全歼这帮屠村的魔头,铤而走险地选择正面与马匪冲突,甚至连围三缺一这种办法都弃之不用,而是选择与这帮亡命之徒正面交战,这实属是下下之策,奈何年轻人的执拗,他也拦不住。

但是既然现在出了这种事,他作为陪护,那也是难辞其咎。

靖龙靠着经验,简单地处理好了那两处刀伤,不敢妄动肩上的箭伤,回头对着少年道:“麻烦你们去通知附近的驻军,汇报此地的情况,你拿着这份文牒,去找他们的将军,让他们派附近最好的医师前来,若是耽搁了,就让他以死谢罪吧。”

屋内的众人听着他这口气,一个个的都吓得不敢说话,尤其是那些妇人们,都害怕地躲到了一边,几个马家村的青壮汉子也是讪讪的不敢去接,唯有少年十分镇定地接过了关于顾玄二人身份的文牒,然后郑重地抱拳道:“好,恩人,我马上前往!”

这表现让靖龙都不由得多看了这冷静的少年一眼,眼看对方起身准备离开,他马上又出言提醒道:“马匪还有三个漏网之鱼,难保不会在路上偷袭你们,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是谨防万一,而且我家公子的伤势不能耽搁,你挑两个人与你一齐,务必要通知到附近的驻军,其他人都出去站岗,一旦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站岗放哨,和在此时离开村子去三里之外的堡垒找幽州本地的驻军,哪一个都是搏命的危险差事,几个青壮的脸色顿时有些为难,那些个妇人亦是偷偷地拉了拉自家男人的袖子,用眼神小心地示意他们不要动。

靖龙眼看其他人都低着头不动,不由得怒上心头,公子为了救你们这些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想不到你们连这点差事都不愿意去做。

他气极,忍不住一下子拔出了刀来,那几个青壮吓得赶紧后退,伸出手拦在了女人们的前面,而旁边的少年则是一脸的无奈之色,握着拳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又张,不知该如何是好。

靖龙气得一刀砍在了旁边的梁柱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然后用刀指着面前的村民们怒斥道:“我家公子是为了救你们才受的伤,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我可告诉你们,若是我家公子事后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别想活!”

几个妇人们此时躲在自家男人的后面,胆子不由得壮了几分,当下开口回击道。

“你们家公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那些马匪都不知道走远没有,这时候跑出去不是送死?”

“水也给你打来了,地方也给你弄好了,你还想怎样?”

“是呀,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是起码等到天色大亮了,走大路不至于出事再去吧,还有半个时辰而已,何必急于一时?”

“何况你为何不自己跑去传信,我们留在这照顾这位公子?”

靖龙怒目圆睁,须发奋张,越是关心顾玄的伤势,就越是被这几个无知妇人的言语气得几欲发狂,他如何能放心重伤的公子一个人留下,自己离开?

“你们!”

就在这时,顾玄听到了动静,悠悠转醒,他的身体素质本就异于常人,携带的内服外敷的药效力发作之后,已经缓过来不少了,这时候听到屋内的吵闹声,自然就醒了,眼看靖龙要动手,赶紧开口喝道:“靖龙!”

靖龙听到身后的动静,身子一僵,顿时清醒过来,赶紧放下刀,回身扶住了顾玄,满脸关切地道:“公子,没事吧。”

顾玄轻轻地摆摆手:“无妨。”

他看着眼前眼神复杂的村民们,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奈地一叹,同样的事情,靖龙作为外人来看或许很是气愤,但是他这位当事人却只有一份无奈。

他脑中突然闪过顾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权利与责任是并行的,就算无人理解你,也不要气馁,做自己该做的,无愧于心即可,不是每一份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或者说不是每一份付出,一定在当时就有回报。

而此时,那少年却再也忍不住开口道:“我去为恩人送信,劳烦其他几位哥哥在此为恩人放哨!”

说完便直接收起了手里的文牒,贴身放好,一下子冲了出去,那几个马家村的青壮汉子和妇人们都来不及阻拦,只能看着少年踩着镫子,小心地骑上了屋外的快马飞速离开。

顾玄微微一笑,又重新趴了下去,他知道少年的心意,虽然前方可能藏着要命的险阻,但是他也来不及阻拦对方了,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平安。

有时候你想保护一千个人,但是最后只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感谢你,那也足够了。

第六十三章 风雪夜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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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马家村的少年名为马铭泽,铭泽二字,铭为记住的意思,而泽一字,既有恩泽之意,又有润泽的意思,按照收养他的老村长的话来说,就是希望他长大了能记住别人的恩,将来泽被苍生,还恩于人。

当时在场的几个人都说村长不愧是村子里唯一读过书的文人,这名字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得是这个理儿。

马铭泽是个孤儿,十四年前,不知道是谁在一个寻常的春天的夜里把还是婴儿的他丢在了马家村的门口,那时候正是倒春寒,天地之间寒意弥漫的时候,若不是那天晚上偶然有一个串门的闲汉喝多了瞎走到了外面准备撒尿凑巧看见了落在地上的襁褓,可能他当时就死了,所以他长这么大以来一直很惜命。

村长家是马家村的大户,开枝散叶,人不少,但是谁也不喜欢这个外来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从他来之后,马匪来袭的次数更频繁了,所以有人在背后说他是扫把星,也有甚者更是直接认定他就是马匪的种,该杀了才好。

既然有人打心底里讨厌他,自然就有人拿他当自家人一样喜欢他,比如那个从隔壁村嫁过来的王婶,怕他在家里受人排挤,所以就天天叫他来自己家吃饭,而她的丈夫马大叔则会故意拉着自己喝酒,还有马老耿家里的女儿小梅会偷偷地带自己去附近的田埂上聊天晒太阳,还会请自己吃她亲手做的饭团。

他当然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所以很珍稀别人对他的好,至于那些不好的,他都选择了忽视和遗忘,毕竟这个村子给他的已经足够多了,他不能再奢望更多,他是知足的孩子。

就在前些日子,村长爷爷的三儿子,村里有名的懒汉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妖媚的女人,说是一个苦命人,家里的双亲被来袭的马匪给杀了,就她一人侥幸藏在了地窖里活了下来,所以在集市上准备卖身换钱买棺材为家人下葬,刚好三叔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讨到老婆,在集市上与这漂亮女子一见钟情,于是就准备买回来成婚。

马铭泽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美艳的女人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既是直觉,也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就不觉得这种女人会委身给那样丑陋的三叔,而且一切都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生出一丝怀疑。

但是当他偷偷地向村长爷爷说了自己的想法,向来是自己第一信任的村长爷爷头一次对他露出了那种奇怪而异样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就默默地闭嘴了,他不懂一个老人活到这种岁数想要一个亲孙子的那种欲望,他再好,终究是捡来的。

这种时候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不能由他这个捡来的便宜孙子说,可是少年自己不懂。

他无奈,但又不得不向马大叔一家说了自己的怀疑,一向把自己当亲儿子的王婶只是让他不要对平日里老是欺负自己的三叔有偏见,而那个喜欢拉着自己吹牛打屁的马大叔则是让他不要多想,马上就是三叔大婚的日子了,这种话对自己说说就行了,要是给别人说,被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传到了三叔的耳朵里,不好,于是他只能再次沉默,他知道当一堆人都沉浸在眼前看得见的美好之中的时候,没人愿意去当那个不讨好的出头鸟,这种事,如果是真有问题也就罢了,但凡最后证明只是自己的乱想,那只会落得一顿痛打。

他怀着最后的期望跟小梅说了这件事,让他十分高兴的是,小梅竟然说她也觉得那个即将要成为村长家三媳妇儿的女人有问题,因为她曾经偶然与那女人对视,她觉得女人笑的很假,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反正不该是一个就要加入马家村,成为她三婶的女人的眼神。

但是谁会去搭理这两个小孩子呢,这个就要嫁进马家村的女人勤劳又能干,待人又好,说话又好听,上上下下的,大家都很满意。

谁会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仅仅因为两个小孩子闲暇时候的无聊猜想,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跳出来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有问题呢?

所以预定的婚礼照常举行了,女人终于彻底地融入了马家村。

不过马铭泽猜的没错,她确实有大问题,因为她是一个名声极响的女马匪,黑水仙!

哪个村民能足够细心到发现这样一位老手的问题呢?

在轻易地获取到了村子里的所有情况之后,她终于在一个深夜里借着送饭的理由放倒了守卫,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在寒冷的冬夜里热情地给自己送夜宵的女人呢?

当她打开了大门,早在村外埋伏了半个晚上的马匪们顿时一拥而入,村子的噩梦就此开始了。

幽州的冬日似乎格外的漫长,此时的天空又开始往下飘雪了,一股股寒风在天地之间施虐,就好像无情的猎手一样在黑暗之中寻找着落单的旅人,从衣物的缝隙间狠狠地钻进去,从他们冻得僵硬的脸上好像刀子一样地刮过去,想要带走他们身上仅存的温暖和血肉。

马铭泽跨在马上,抓着缰绳,急速地奔驰在路上,只在平时骑过耕牛的他,骑术并不高明,只能是尽量地贴紧骏马的背部,牢牢地抓着缰绳,靠着一股意志力支撑才能不让自己在剧烈的颠簸中被甩下去。

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地之间,目不视物,唯有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他只能靠着脑子里的方向感往驻军的地方飞驰而去,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方向是不是对的。

上上下下,剧烈的起伏差点把他胃袋里正在消化的食物全都给颠出来,刺骨的风刮过来,他只能尽力地歪过头,眯着眼,整个人缩成一团,来抵御这天地的神威。

记住别人的恩,一定要还回去,这是马铭泽快要被冻僵的脑子里现在唯一的念头。

那位公子是为了救自己这批人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其他的哥哥们不愿为那位公子跑一趟,但是他一定要报恩,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坚持去到驻军的地方找到医师才行。

少年亦是事先就知道这条路上的艰辛和危险,谁能保证马匪就一定全都跑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回来报仇呢?

但是他别无选择!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

马铭泽的心中一紧,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几分,远处的马蹄声又清晰了些,似乎是正在往这边而来。

少年确信他绝对没有跑足三里地,那么对面就绝不可能会是朝廷的驻军,在这片苍凉大地上,这个时间能碰到的,不是驻军,那又能是谁呢?答案似乎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还是遇到了么?

少年想着,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但是到底还没被冻傻,赶紧趴在马上想办法。

前方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马铭泽不敢再耽搁下去了,赶紧用力地一扯缰绳,他马术不精,马儿被扯得高高跃起,扬天嘶鸣,他一时没能抓住,冷不防地给从马上跌了下去,这一下摔得瓷实,还好少年身子骨硬,此时竟然还能动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大口地吐着热气,连滚带爬地就像往旁边的田野里躲。

他此刻只希望这雪能再大一点,才好遮掩住他逃跑的轨迹。

第六十四章 王爷举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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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夜里。

少年马铭泽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动静,不敢耽搁,慌慌张张地下了马,连滚带爬地钻入了旁边的田野里,把身子紧紧地贴在了地上,借着夜色和草丛来遮掩身形,把头微微地抬起一点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查看情况,双手使劲地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动静,身下的泥土被冻得跟冰块一样僵硬,一股股寒意就这样顺着贴合的地方钻了进来,让穿的并不多的少年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只能咬着牙坚持。

不过几息之后,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三十人的骑兵队伍终于是来到了近前,自然也就看到了那匹正跺着脚,焦躁不安地站立在大道正中央的马。

“停!”

浑身披挂着制式的铠甲,头戴厚重头盔,内衬一件黄色貂裘的中年将领猛地扬起了手里的马鞭,后面的人全部瞬间勒马停住,整个队伍的协同性可见一斑。

中年将领从旁边手下的手中接过了火把,上前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这等军伍中人自然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地上未加掩饰的痕迹,大雪天里,这一段爬行的痕迹还未被掩埋,只能算是马铭泽运气不好,对方来的太急太快,不然晚上一会儿天上的大雪便能帮助他遮盖住痕迹了。

眼看对方都看了过来,藏在田地里的马铭泽知道已经暴露,心下一沉,接着对方的火光,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发现是凉国的驻军,当下大喜,赶紧就从田野里跑了出来。

这边的队伍听到旁边的田野中有动静,瞬间就有二十多张弓搭好了箭,齐刷刷地指向了马铭泽,还有人拔出了斩*马刀严阵以待,如此大的阵势,顿时把后者一个农家孩子给吓了一大跳,还未走出来便赶紧大声喊叫道。

“别射箭!我是马家村人,别射箭!”

中年将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看着这个一路跑过来跪倒在自己马前的瘦弱少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才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转头打了几个手势,其他的人瞬间就把弓指向了四周,防止潜在的偷袭,这靠着边关的河东郡实在是太过危险了,靠着孩子去正面吸引注意力其实埋伏在附近的套路他们都听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你是马家村人?”骑在马上的中年将领皱眉问道:“我们就是接到了一人的消息,说是马家村起了大火,还有厮杀声,这才匆忙赶来的,你既然是马家村人,不如跟我们说说马家村发生了什么。”

有人报信了?

估计是路过的其他村子的人吧,马铭泽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眼前驻军的身份也容不得他来怀疑,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面对三十个装备精良的骑兵,就算对方是假的,他也奈何不了人家,更何况此时救命要紧,他顾不得隐瞒,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遍,然后递上了从靖龙处得到的一份文牒。

当下就有一个士兵下马上前,小心地接过了文牒,递给了马上的中年将军。

那中年将领矮下了身子,半信半疑地接过了文牒,嘴上还在咒骂着:“耽搁了时间我付不起责任?哪儿来的狗东。。。。。。”

最后一个‘西’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中年将领‘啪’地一声重重地合上了手里的文牒,转头朝着旁边的副将,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妈的,出,出了他妈的大事了,是他妈的一个王,王爷!”

在得知受伤的人竟然是正在上任途中的,朝廷新册封的河东郡王,中年将军顿时大惊失色。

是否是屈于权贵这点另说,只是堂堂王爷在上任的途中受到了马匪的袭击而身受重伤,这是他们这些驻军甚至是整个边关守军的失职,就是处理得好些,都免不了一个死罪,出了事情总得要找个人负责抗罪不是?这一牵扯起来就不知道要砍多少人的头,也难怪他整个人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

副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再傻也瞬间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副将面色一变,赶紧下马,扶着这个已经懂得嘴唇发白的马家村少年上去,然后对着中年将领道:“将军,先别想其他的了,先赶紧去找军医吧!”

中年将领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啊,是是是,赶紧,全员都有,回撤!”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们几个糙老爷们儿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难道为了掩盖这件事就去把这王爷偷偷杀了?那更不可能,说白了,人家是路过这里的王爷,地位摆在那儿呢,出了事,三司会审一下就查得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副将也不是没有想过恶毒的法子,就说马家村人见财起意,杀人越货了,这边再去把马家村剩下的人都杀了,自然就能把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但这也就是想想而已,真要这么做了,一旦东窗事发,给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马家村的顾玄这边,靖龙扶着剑,也走到了屋外,监督着按照他的命令去放哨的村民,他放不下心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这帮忘恩负义的村民,公子现在重伤,不能冒这个险,所以他让一个农妇守在屋内随时给自己汇报情况,然后自己亲自守在外面监督其他的村民,谅那个农妇也不敢如何。

顾玄听着门外靖龙拖着剑来回走动不停的声音,知道对方是心急,忧心他的伤势,自然也无法去苛责他之前对村民们那般的无礼。

顾玄的肩膀上,背上都有伤,甚至连箭矢都还没拔出来,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然就不能躺着,只能勉力地趴着,姿势难免有些不雅,祠堂里本就有些寒冷,那农妇生了火,低着头守在另外一边,沉默不言。

突然一场飞来横祸,一下子把什么都带走了,谁又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做到无动于衷呢,更何况是这些一直安居乐业的普通人,这也是顾玄一直未有对这些人可以说是忘恩负义的行为而生气的主要原因。

本就是自己主动冒失地前来与马匪们正面搏斗的错,之前若是留个缺口以已经通知了附近的驻军为由,再有之前的杀鸡儆猴,那帮马匪必然会被吓到而仓皇逃走,到时候再行追击,肯定更好,或者就以村子的复杂地形为依托,慢慢地袭杀这些马匪,也是个好办法,而前去正面与他们硬来,是实实在在的下下策。

但是他只是从心底里觉得,在凉国国土上出现的马匪,他这个凉国的皇子是有义务去解决的,更何况对方甚至就在他的面前做屠村的恶事,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古语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他们这些皇室既然空享百姓之俸,自然就要在关键的时候行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去报答他们。

只是第一次与这些悍勇嗜血,杀人如麻的匪徒们直接正面搏杀,还是经验不足,又贪功冒进,这才吃了大亏,后来被那麻子脸使诈逃走之后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还会反过来再次偷袭自己,若不是自己常年习武练就的一身本事躲得快,只怕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那个麻子脸的箭术,实在不弱,黑暗之中竟然能准确地一箭射到自己,顾玄根本不相信那是运气。

就在顾玄躺在祠堂里临时搭建起来的床上默默地思考检讨着自己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却不杂乱的马蹄声,顾玄的五感都非常的敏锐,隔着一道门,仍然听得十分的清晰,没有听到靖龙的大声提醒,再算算时间,猜到应该是驻军来了,也就没有起来。

门外,驻军们带着附近最好的军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还未停稳,那中年汉子便赶紧翻身下马,然后苦着脸连滚带爬地到了靖龙的面前施礼。

“大,大人!下官带医师来了,还请饶恕下官来迟!”

文牒这东西根本就造不得假,他自然是完全地相信对方两人的身份,而且也不担心有人敢冒充,这种事情十分好核实,而且是一旦事发就要砍头的重罪,谁会没事冒这个险,当下知道理亏的将领赶紧上前抱拳请罪。

靖龙沉着脸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中年将领,都来不及生气,只是稍微抬起眼皮打量了几眼,确定是凉国的驻军没错,都没跟着中年将军打招呼,赶紧上前,扶着那位看起来年纪颇大的医师从马上下来了。

老医师从马背上袋子里取下行囊背在身上,笑道:“老朽当了三十年的军医了,年轻的时候也是常跟着队伍到处跑的,骑这么几里路还是可以的。”

靖龙没有浪费时间解释,只是闷声道:“情况紧急,我带您进去。”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怎么样,直接就拽着老军医打开门就往里走。

而被晾在外面的中年将领则是迟迟不敢站起来,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就只能憋屈地继续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忐忑地等待着结果,这次可真的就是一场飞来横祸了,他是既没理也说不清,说不定之后就要被治罪上断头台了,当下也有些心灰意冷,几十岁的汉子,戎马半生了,竟然在门外偷偷地抹起了眼泪,心中暗自哭诉。

我这也忒倒霉了,这他妈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而那马家村的少年跟着这帮人一起守在另外一边,也有些被吓住了,这些可都是正经的幽州军,平日里在这河东郡是真真正正的地头蛇,蛮横的很,就是县城里的文官老爷来了都从来不给好脸色的,现在竟然被吓成这样,就是他看了都有些心酸,里面的两人到底是何等身份,路上他可没敢偷看文牒,故而现在十分好奇。

屋里,眼看靖龙扶着一个医生打扮的老人走了进来,顾玄也顺势稍微爬了起来。

老军医找了个干净地方,小心地放下了随身携带的器械和药物,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开始细细地查看着顾玄身上的伤势,他的上衣早就已经被靖龙完全地剥离了,伤口处也按着经验简单地处理清洗过了。

靖龙扶着剑站在旁边,十分的焦急,顾玄于他而言,既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位晚辈,徒弟,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忘年交,好朋友,更是他重返边境,实现他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念想的唯一希望,他如何能不关心,如何能不着急,只是他也知道医生最烦有人在旁边吵闹,也只能按捺住心思,强行压下了着急的情绪,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半晌,老军医这才收回了手,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顾玄解释:“王爷其他地方的两处伤并不重,尚未伤及筋骨,之后处理的也很不错,那些药我闻了下,都是最顶级的金疮药,等下我再稍微缝补一下,应该就无大碍了,只要之后小心别崩裂开伤口,十来天便可完全愈合,只是这箭伤,须得马上开刀!”

“开刀?”靖龙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问道,“这里的条件这么简陋,能行么?”

老军医点了点头,很是自信地开口道:“无妨,老朽行医三十年了,再简陋的环境也待过,劳请将军去打两盆热水来,我来为王爷取箭。”

靖龙犹豫了一下,知道这时候也没办法,只能听这老军医的,当下赶紧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而旁边本来在偷听的民妇在知道床上趴着的这位竟然是朝廷的王爷之后,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刚才躲在自家男人背后和靖龙争执时的气势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此刻是恨不得赶紧有多远跑多远,自己刚才竟然跟一位王爷身边的将军争吵,还不让人去接医生为王爷治病。

想到这些,女人的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几乎要吓得晕了过去。

而这边顾玄却还有心情与老军医聊天,微笑道:“在下的伤势就要劳烦先生了,为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愧疚,在下现在的情况不好动弹,就不下床施礼了。”

老军医闻听此言,慌忙拜倒,道:“王爷言重了,出了这等事,是我们军中失职,为王爷疗伤,更是理所应当,老朽义不容辞,只是请恕老朽大胆请求,盼王爷之后能网开一面,不要重罚这些将士们。”

他在军中待了整整三十年,外面的这些将士几乎都是他看着从军中一步一步爬起来的,他一生未曾婚娶未有子嗣,看这些人就跟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此时自然忍不住大胆谏言,何况他现在行将就木,大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也无所谓冒犯不冒犯,大胆不大胆了,大不了一死而已。

顾玄赶紧摆了摆手道:“无妨的,我。。。。。。”

他稍稍地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接着道:“本王自然理解诸位的难处,边关绵延千里,就算是在险要处设下关隘,也难保有漏网之鱼潜入,今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罢了,是本王为了救这些村民这才擅作主张与那些马匪们交战,不是诸位将士的错,将士们为国为民,无论寒暑,戍守边境多年,我凉国能有如今的盛况,将士们居功至伟,如何还能苛责他们呢?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也不用上报,只是将士们还需打起精神,这马家村的惨剧,本王可不想再见了。”

老军医眼含热泪,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抖个不停,竟然十分郑重地辑礼叩首,高声道:“王爷的仁义与英勇,老朽拜服,当以此残生在军中为王爷传唱!”

顾玄慌忙挣扎着想要站起扶起老医师,口中无奈道:“先生可真是折煞我了,快快请起吧,本王何德何能,能当得起老先生这一拜?先生行医三十年,心系苍生,救死扶伤,该是在下感谢您才对,先生可莫要再如此了。”

老医师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被顾玄如此称赞,老头儿笑得格外开心。

眼看老医师去准备器械了,顾玄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不知我这伤势到底如何?”

老军医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小布袋里面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转过身来,十分郑重地说道:“王爷如此大义,老朽自当竭尽全力报答王爷的恩情,虽然这箭伤深入骨髓,但以老朽从医三十年的经验,可担保王爷事后绝不会有任何的损伤!”

顾玄这才松了口气,轻松地调笑道:“那就好,这河东郡如此多的马贼异人等着我去杀,我这条胳膊可不能废掉啊。”

第六十五章 觅贼寇来处

被收拾干净的马家村祠堂里十分安静,在马家村列祖列宗的牌位的注视下,老医师一个人在不停地忙碌着,重新穿回了那副遗落在地上的普通士卒甲胄的靖龙左手扶着剑,沉默地守在边上,等待着随时可能的命令,至于那名碍眼的村妇,则早已被驱赶了出去。

整个祠堂里,只有顾玄,靖龙和老医师三人罢了。

“啪嗒!”

取下的箭头被老人小心地丢在了一边的铜盆里,落入水中之后的箭头瞬间就染红了一大片。

开骨取箭,这是何等的痛苦?

顾玄使劲地咬嘴里防止他伤到舌头的白布,咯咯作响,强忍住那从筋骨上传来的锥心疼痛,他浑身颤抖着,满头是汗,却硬是没有叫出声,等到那好像是被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脑子里的刺痛感稍微减轻了一些,顾玄才终于松开了嘴里已经咬穿的白布,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老军医从容地在伤口上敷上了靖龙从京城里带来的药,然后取出针线,简单地用开水冲洗,再以烛火烧灼银针之后,这才埋着头,仔细地为顾玄缝合上了伤口,等到剪开线头,又细细地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满脸疲累地开口道:“王爷,可以了。”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顾玄也松了口气,虽然脑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恍惚,左臂跟麻木了一样使不上劲,但还是强撑着从简陋的床榻上爬了起来,单手撑着床板,满脸虚弱地给老医生道谢:“多谢先生。”

老军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一边收拾着药箱和器具,一边转过头道:“王爷无需道谢,这都是老朽该做的,之后王爷只需好好休息即可,只是为免留下暗疾,接下来几个月恐怕都不能再动用您的左臂了,等到筋骨重新长好便可痊愈了。”

眼看顾玄还想道谢,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守着的靖龙突然开口道:“还请先生暂且回避一下,好去安抚一下外面的将士,让他们再等候一二,在下与王爷还有要事相商。”

老军医丝毫没有恼怒对方弄好了事情就要赶人的态度,反而是点头答应了一声,又十分郑重地向顾玄辑礼,然后才背着药箱,从容地走了出去。

靖龙跟着一起上去和上了门,小心地捏着刚才从顾玄的左肩上拔出来洗干净的箭头,皱着眉跑到了顾玄的面前,神色十分严肃地开口道:“王爷,这箭头有问题。”

“有何问题?”顾玄此时还很是虚弱,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无力思考,眼看老军医已经离开了,没有责备靖龙的不近人情,而是又趴回了床塌上,听到靖龙的话,顿时有些不解地问道。

靖龙注视着手里的箭头,开口解释道:“这可是铁质的箭头,那些马匪哪里来的这种箭矢,我凉国朝廷早有规定,民间的铁匠铺子是不能私自铸造兵器的,箭头自然也包含其中,这是为了防止下面的人偷偷持有武器,破坏治安,行凶杀人,甚至威胁到朝廷,而且这些年这道法令在二公子的推行下,查的极严,更加不可能有铁匠铺敢给马匪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打造箭头。”

“他们能自己开炉铸造么?”顾玄趴在床上,皱眉问道,他本不该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也实在是因为此时太过虚弱的缘故,无力仔细思索。

靖龙听到这问题也愣了下,直到看到了床上顾玄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终于明白了是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发现实在是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继续待在这里打搅顾玄休息,赶紧解释道:“完全不可能,就算有铁匠当了马匪,也没那能力自己开炉铸造武器,虽然幽州内部靠着边境这一块马匪纵横,但因为朝廷时常展开的围剿,基本上都是小规模地在各处流窜,并不敢驻扎在一块地方不动,所以定然不可能自己开炉铸造,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另外一个点。”

靖龙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箭头举起放在了眼前,仔细地旋转观瞧了半天,这才继续道:“箭头的工艺很复杂,并不是随便找个普通的铁匠就可以完成的,要专门的模具和矿石,而且这箭头的样式也不是咱们凉国军中的,我在军队里待过,可以确认这一点,这箭头的式样,开槽的方式,并不是粗制滥造,我觉得有大问题,而且那个伤了王爷的麻子脸,我和他对了两招,这个人从行为上来看就绝对不是那种走投无路的亡命匪徒,他的招式,是军中的招式,而且他的口音,也很奇怪,虽然说着幽州河东郡这边的土话,却不像是我们幽州本地人。”

顾玄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十分惊讶地说道:“你是说他曾经是个军人?而且是别国的军人!”

靖龙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是的,不光是他的口音,招式,行为等方面有破绽,最关键的就是他手中箭矢的来源问题,那些沙漠里的异人们更加没这种工艺,这只可能是从邻国弄来的。”

箭矢是军器,式样是很有讲究的,怎么样去做到杀伤力最大化和再次回收利用,是朝廷工部下属的玄机营一直与边军合作研究的方向,各国都有类似的部门,只是名字各不相同而已,所以每个国家军队中所使用的箭矢绝对是不一样的,同样,如此制作精良的箭头,就一定不是一个普通铁匠能制造出来的。

还趴在床榻上的顾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脑子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你是说,他有可能是别国故意派来的?”

靖龙皱着眉,也不敢肯定,只能用无奈的语气道:“也有可能只是他国的逃兵,说不准,这些线索太零碎了,我拼凑不起来。”

顾玄点了点头,有些后悔道:“可惜让那麻子脸跑了,不过只要他还在这河东郡,咱们迟早有抓到他的一天,到时候自然能获知真相。”

靖龙沉着脸点了点头,然后才抬起头问道:“王爷,幽州军还有人等在外面呢。”

顾玄赶紧道:“大冷天的,就不要让他们在外面干等着了,我现在暂时骑不了马,你给他们吩咐一下,准备一辆马车接我到他们在附近的营地里,我们小住几日,等我的伤势稳定之后再前往黄沙县,顺便给他们说一下,把这里的情况先汇报上去,但是把我受伤的消息隐瞒一下,免得他们担惊受怕的。”

靖龙自然没有异议,赶紧低头抱拳道:“是,王爷。”

第六十六章 边军有人至

河东郡内靠着边境的一片荒无人烟的普通山野之中。

麻子脸和另外两个死里逃生的马匪们停在了山间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旁。

“老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两个马匪们几乎是同时从马上翻了下来,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满脸的疲累后怕之色。

麻子脸沉默着,慢慢地从马上爬了下来,蹲在溪水的旁边,看着水里的倒影,脸色阴晴不定。

一个马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微微地抬起头,看向了那边蹲着不做声的麻子脸老大,然后小心地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的同伴。

后者也扭过脸,有些疑惑地跟着同伴的视线看向了那边的麻子脸。

“老大,怎么了?那小子被我给狠劈了一刀,肯定是追不上来了,就是那个汉子还有点麻烦,不过应该也不会一个人追过来的。”

麻子脸根本没有回答两个手下话语的意思,他伸出手,从小溪里捧起一把冬日里冰冷刺骨的溪水,把脸放了上去,然后狠狠地搓了搓,此时的天色才刚蒙蒙亮,还是一片灰蓝色,但是麻子脸马匪现在的脸色却比之前的夜还要黑。

一个马匪的眼睛瞪得老大,张开嘴,无比惊恐地喊道:“老,老大,你的脸。。。。。。”

另外一个马匪此时也注意到了变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只见麻子脸脸上那显眼的一大堆麻子突然变成了一团团黑色的液体,好像画上的水墨一样扩散开来,然后混着原本清亮的水流从脸上缓缓滴落而下,不过片刻,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从外表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眼神之中也是一片漠然,至于之前那个凶恶的马匪头子,麻子脸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见。

两个马匪亲眼目睹了这惊奇的一幕,都有些被吓到了,转而又突然心生警觉,赶紧就想要翻身站起来逃走,只见那从麻子脸变成普通中年汉子的男人倒提着刀,脚下一动,一步就跨了过来,不顾对方的求饶叫喊,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两颗人头便带着惊恐的神色直接落地。

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那就只能请你们俩去死了。

中年汉子低着头,神色淡然地看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看样子跟杀了两只鸡也没什么区别,想到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互相称兄道弟,现在却已经被自己亲自手刃了。

“傻子凉狗,呸!”

中年汉子嘴里说着奇怪的方言,不屑地往尸体的身上吐了口唾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之后,又从马上装好的行囊里掏出了一套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穿上,刚才那个马匪头领麻子脸彻底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虽然眼神好像有些凶恶,但是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农夫的中年汉子。

这种寻常的打扮,保管不是特别细心的人,根本就看不出破绽,靠着这一身装扮,不说能在幽州境内畅通无阻,起码没有之前那样显眼了。

汉子小心地收起了之前换下的沾血衣物,裹成一团,在附近找了块隐蔽的地方埋好,又特意抽出了一个茅草编制的斗笠戴在了头上做遮挡,然后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放弃了骑马,直接匆匆地往山下跑去。

凉国幽州,马家村附近的驻军军营堡垒之中,顾玄一来就受到了此地的最高礼遇。

凉国整个军系可分为中央军,边军和地方军三种,地位也是按照顺序依次排下,其中中央军坐镇凉州,随时可以驰援各地,镇压,监察全国,地位可以说是无可撼动,而边军只有三支,分别是幽州军,燕州军和海州军,至于地方军则是遍布全国,人数虽然最多,但是实力却是最低,平日里的训练也不是非常严格,多是就地招收的农夫等等,平日里基本上都行农耕之事,甚少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说白了就是平日里还是干农事的百姓,只有关键时刻才会重新召集起来,平日里偶尔训练一下做做样子,这也是为了减轻朝廷的负担,毕竟凉国好战,豢养的九支真正的虎狼之师享誉天下,人数众多,这种真正的精兵是不可能去做农耕之事的,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训练再训练,每年的花费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朝廷实在是无力再供养地方军。

在凉国内部,边军和中央军的地位极高,与朝中左右朝政的文官大臣们并无高下之分,以许家为例,边军的统帅大多都是世袭的爵位,是开国元勋之后,光从爵位上来说,反倒要压这些文官一筹。

比如三州军队的编制都是为一位兵马大将军为总统帅,官居一品,与文官体系最高的三省的最高长官的职位相对应,接下来则是左右两名副将各领部分兵马,之后的军衔都与文官对等,依次排列,按照顾苍的话来说,就是臃肿又无效的官僚体制,需要变革,但是边军乃是朝廷的重中之重,将军们又基本上都是软硬不吃的性子,害怕反弹太大,还未正式地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今日前来探望顾玄的便是所属幽州军左将军一系的参军,参军即是左将军麾下的参谋军师,是军中的智囊团,属于军中的文官,在战时出谋划策的人物,地位十分重要,乃至被倚为心腹儿臣,如此一位在军中地位甚高的人来访,自然看出了幽州军方面的重视和诚意。

要知道这些常年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可不知道许家大少爷和这位新封的王爷在京城里的那点龌蹉,只知道这位王爷那是为了救百姓之性命才冒险与马匪火并,结果身受重伤,之后竟然十分通情达理,不但没有怪罪当地的驻军,发而盛赞将士们戍守边关的功绩,如此深明大义,仁义无双的王爷去哪儿找?将士们如何能不佩服,能不感激?

更为关键的是,这位好运逃过一劫的驻军校尉,正是左将军的亲侄子,地位崇高,公务繁忙的左将军虽然不便亲自前来,但是焉能对顾玄的大度和好意无动于衷?

所以顾玄才待了不过短短两日,便等到了这位匆匆从边关赶来的军中大神。

靠着异于常人的体制,顾玄身上的伤口其实已经基本聚合了,只要不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崩开伤口,接下来就是等着结疤,疤掉了,肉长好了,自然也就痊愈了,这一点看得那位老军医都是啧啧称奇,称赞不已。

营地中专门为顾玄单独清出来的一顶牛皮帐篷里,顾玄和这位自称蓝云轩的中年谋士相对而坐。

蓝云轩从军数十载,乃是左将军手下地位最高的从军参谋,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地爬上来,自然是深受其信任,不但视之为左膀右臂,更是把这位当半个亲儿子看待,凡事都要征求其意见,这位能够前来,带来的自然就是左将军的诚意。

“王爷!”

蓝云轩一席蓝衣,乃是最为简单普通的文人长衫,甚至略显单薄,他并不高大,而且身子消瘦,眼窝深陷,显然平日里未少为左将军出谋划策,想来常常秉烛夜读,不敢放松,这才导致人不过中年,但是已有老相。

顾玄赶紧郑重地回礼道:“不敢,蓝先生能大驾光临,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玄何德何能,竟能让蓝先生亲自探望,实在羞愧难当啊。”

蓝云轩此时也正打量着眼前的青年,据闻这位王爷的年纪不过十八,竟然就被外送封王,而且地方还是黄沙县那种穷酸又危险的绝地,想来在京城之中怕是过得并不如意,况且且。。。。。。

蓝云轩在脑海里回想着之前搜集到的情报,这位王爷的身边竟然就一个护卫,这么远的路,从京城一路北上到黄沙县,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就带着一个护卫,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看来是朝廷里有人要他死啊,而且这位幕后的黑手肯定不是简单的角色,先不要说惹不惹得起,但是何必为义父招惹一个远在京城,能量之大甚至可以左右时局的一位大人物结怨?只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作为军中出谋划策的文臣,可是最知道杀人最狠的,可不是刀剑,而是读书人的一张嘴皮子啊。

想到这里,蓝云轩暗中使了个心眼,先试探性地开口道:“这次是我们幽州军的失职,让王爷受了伤,实在是万死莫辞,只是王爷仁义,不治这些将士的罪过,左将军爱兵如子,故而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特意让在下前来向王爷道歉,同时让在下代为转述,王爷的仁义左将军记在心里了。”

说着也不顾地上脏兮兮的泥沙,直接就下跪拜倒,惹得顾玄一下子也站了起来,慌忙去扶:“蓝先生何必行此大礼,将士们常年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累了困了,有些疏漏也能理解,我又如何能怪罪他们呢?只怪我自己行事过于冲动,看不惯这些马匪如此猖獗,想要救百姓,这才受了伤。”

地上的蓝云轩身子微微一僵,暗道这小王爷可不好惹,这不还是暗示了是幽州军的问题,但又揽在自己身上,逼得他们怎么都要给点好处封口。

毕竟都是幽州军系的,对方卖了个大人请,于情于理都要还的,蓝云轩也不是醉心权术的弄臣,能待在军中这么些年,本就说明了他有一颗报国的赤城之心,当下站起身,又坐了回去,直截了当地开口道:“王爷此行赴任,就只带了一位护卫么?”

顾玄笑道:“在我凉国的国土上,带一个护卫和带一百个护卫有什么分别么?如果在自己的国土上本王都能被袭杀,这能是谁的问题呢?哎呀,蓝先生,我不是责怪你们的意思,你既然这么问,我也就说说我最开始的想法嘛。”

蓝云轩的表情顿时就有些僵硬了,这位王爷是变着法的暗示这还是幽州军的错,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顾玄瞥了对方一眼,故意夸大了说道:“更何况我这护卫不是寻常人,乃是我父皇身边骁骑卫的千户长!”

骁骑卫千户长!

蓝云轩都被吓了一跳,若真是如此,这一人的分量可真是够重的,自身的能力如何不必多说,关键是这位王爷看来在那位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的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起码也有些愧疚之心吧,不然如何会赐下这种人物陪护左右,难不成这位骁骑卫的千户也被朝廷里的那些人给牺牲掉了?

要知道光论分量,就是大将军身边一队亲兵都比不得这位骁骑卫的千户啊。

蓝云轩顿时收回了之前的想法,京城太远,水太深,他区区的一个地方参军掺和不上,就是一个幽州军左将军都不配,不过这位小王爷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而且看样子将来还得做邻居,也不能就这么坏了关系,但是要与之交好,又恐怕恶了京城的一些人,这个度得好好拿捏一下才行。

第六十七章 马家村少年

驻军军营的帐篷里,坐在顾玄对面的蓝云轩低头看着眼前的茶杯,内心十分的纠结。

现在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虽然人家没有明着要挟,但是既然人家都如此高风亮节地说不怪你们这些驻军了,那自己这边反倒是不能无动于衷了。

可是这位年轻的王爷明显就是被京城里的人踢出局的人物啊,在他看来,去那什么劳什子黄沙县就是送死的行为,就是有人要他死,那一旦自己所代表的左将军一系一个不小心救了他,不就卷入了京城的漩涡里了?说实话,他们不敢,也不配。

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个武将斗得过朝中文臣的?说到底,再能打都比不过人家一张嘴巴就要你死。

在见到这位王爷的一瞬间,他就忽然明白了为何前些日子上头下令要撤走那些黄沙县的驻军了,他原本还在想那位县丞起码也是大将军的圆房亲戚,虽然不熟,但那边本就是幽州军的正当防卫区域,怎么也不止于此,原因看来就在这里了。

送他去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不说,还专门有人提前下令撤走了驻军,这不是明摆着害人是什么?

他现在处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位王爷是不是故意去找那些马匪的麻烦,然后故意受了伤,不然如何来攀这边幽州军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反倒是可以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想了。

想了想,蓝云轩还是面带微笑地上前辑礼道:“左将军感念王爷的仁德大义,在获知王爷此行的护卫不足之后,为了王爷的安全着想,特意从虎贲军中调遣了一支卫队前来护送王爷前往封地,将士们在听说王爷的事情之后,都是主动请缨,还请王爷万不要推辞,免得伤了他们的赤城之心啊。”

其他的表示不敢说,但是在自己的辖境派兵护送一位王爷前往封底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想来京城那边的人也不会因为这点东西就与一位在军中待了一辈子,人脉广泛的左将军随意交恶吧,大不了事后和这小子划清界限就好了。

这虎贲军也是大有来头,乃是帝国九军之一,幽州军系边军之中最为凶悍,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一支铁血轻骑,装备,战马,享受的都是整个幽州军中最好的配给,每个战士都是专门抽调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虎贲军说是左将军的心头肉都不为过,派遣这种等级的队伍前来护送,自然是左将军的心意,不然可以护送的人多了去了,你就是从地方军调人都没有问题,说到底,那边还是怕一件事。

这位王爷你想死哪儿都可以,别死幽州的地盘上就行,我不管你什么朝争什么有的没的,既然我担不起这个责,那就得保证他的安全。

顾玄顿时面带感激之色地拱手道:“此行也不过再有两日的路程罢了,何必如此?”

“原因也是想让王爷能安心赴任,毕竟这里已经挨着边境了,路上不是特别安全,黄沙县的情况在下也听说了一二,此行前往,还有诸多事物等待王爷交接呢。”

蓝云轩淡淡地开口道,潜台词就一句话,人都给你安排好了,安全问题不用你担心,麻烦你赶紧滚蛋就成。

顾玄点了点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认真道:“如此甚好,那明日我们便出发。”

蓝云轩任务达成,也没心思再浪费时间在这里扯闲篇了,赶紧起身行礼道:“多谢王爷理解,那在下这便告辞了,军中事物繁多,西边的蜀国蠢蠢欲动,在下须得尽快回去了。”

眼看这人竟是一刻都不打算多停留,那也就没什么客套话可说了,顾玄自然也未不识趣地挽留,只是通情达理地回道。

“不敢再麻烦先生,先生请放心回去吧,靖龙,送送先生。”

蓝云轩赶紧摆摆手,真切道:“不必了,还是让那位千户长留在这里照顾王爷吧,在下先行告辞,明日营门外,自有虎贲军等候。”

“如此就多谢先生了,在下有伤在身,就不便站起了。”顾玄坐在原地,无奈地开口道。

蓝云轩巴不得不多纠缠,赶忙道:“不敢劳烦王爷,希望王爷早日康复吧。”

待得蓝云轩终于离开之后,顾玄起来小心地关上了帐门,靖龙没有跟进来,而是仍旧陪着那位左将军麾下的从军参谋蓝云轩一起离开,现在的帐篷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蓝云轩其实猜的没错,他的确是有攀上幽州军的想法。

此行前往黄沙县,若是无一臂助的话,万难立足,黄沙县地处边陲,现在因为成了自己的私人封地而被朝廷撤去了原本的驻军,在当地的青壮又几乎都迁走的情况下,如果无人守城,该怎么办?难道就靠他和靖龙两个人面对沙漠中的异人部落和数目庞大的马匪吗?那是天方夜谭!

只是想不到这蓝云轩如此的谨慎,而且看对方的脸色变化,只怕是觉得自己是被流放至此的,所以不敢开口说帮自己,但是现在又不可能主动向他们解释什么,甚至朝野上下,除了亲手导演这一切的太子顾苍,谁都认为是这位倒霉的五皇子首先被踢出局了,而且下场貌似颇惨,谁敢说来主动帮他?

这一刻顾玄倒是有些怀念起了那位夜尚书了,总归是一部尚书,吏部掌管的又是官员考较升调之事,权柄极大,堪称六部之首,只是要顾玄主动去求他的臂助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唉,顾玄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要组建自己的班底才行啊,心念一动,他马上起身,高喊了一声。

“来人!”

外面驻守的两个护卫在听到他的呼喊之后,赶紧推门而入。

身披铠甲,冬日的衣服又厚重臃肿,实在是不便行全礼,两人都是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顾玄温和地说道:“劳烦两位,将那位马家村的少年带来。”

“是!”

两人大声地领命下去了,片刻之后,那位干瘦的马家村少年便被带了进来,顾玄挥挥手,两个护卫顿时识趣地行个礼,赶紧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让顾玄颇为满意。

等到两人都离开了,顾玄重新看向了这边,少年这才扭扭捏捏地上前,忐忑不安地鞠躬行礼道:“王,王爷。”

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在知道眼前的青年贵为凉国郡王之后,再不能简单地把对方当恩人来看,尤其是见到那个驻军将军的怂样之后,他更是一直都有一种紧张之感,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农家的泥腿子而已。

顾玄看着眼前的少年,和煦一笑,瞬间就冲淡了对方之间那种因为身份地位而产生的疏离和紧张感。

“坐!”

“哦,哦,好。”

马家村的农家少年可不懂那么多的礼数,既然王爷叫自己坐,自然就乖乖地坐到了顾玄的对面,只是双腿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哈哈哈哈。”顾玄看着眼前拘谨的少年,忍不住笑了出来,恍惚间依稀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又想到对方是个敢为了报恩而一个人冒着死亡的风险前去找驻军的单纯少年,当下更看对方顺眼了些,“不必如此拘谨,你叫什么名字。”

“啊。”少年愣了一下,犹豫着是否该行个礼再回答,但看着对方那赤城的眼光,福至心灵,马上回答道,“我,我叫马铭泽。”

顾玄并未急着向对方抛出橄榄枝,而是先与对方闲聊了起来,在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之后,这才开始按照初衷认真地询问道:“铭泽,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马铭泽愣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是难住了他,他一个从小在马家村长大的孤儿,才不过十四岁,现在家园被人给毁了,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又能有什么打算。

“先回去重建村子吧,然后把王婶,小梅,爷爷他们找出来安葬好。”

少年的声音顿时有些低沉了起来,直到王爷提起这个问题,一直还处在前几天死里逃生的惨烈景象之中还未清醒的少年这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家了。

有些事,过后醒过来才会知道痛。

顾玄关切道:“可是还是有三个马匪跑掉了,你们回去,难保他们不会报复啊。”

少年却没理会这个问题,只是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裤腿,带着些哭腔道:“王爷,为什么会有马匪啊,我们都是安分守己地活着,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眼看对方突然间情绪上来了,顾玄同情地看着少年,也是心有所感,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后者抬起头,满脸的泪水,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是不想哭出声来。

顾玄低下头,伸手轻柔地拂去了少年脸上的眼泪,用严肃而认真地语气道:“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这是我们的错,我二哥跟我说过,如果连普通的百姓走在路上都要随时担心自己被杀,那是我们整个人族的耻辱,他想要改变这个时代,我很认同这个想法,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我相信,将来不会再有马匪,也不会再有侵略,将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而自由的,人人安居乐业,乐善好施,铭泽,你想要那样的世界吗?”

“我凉国河东郡王顾玄,正式地邀请你加入我们,与我一起前往黄沙县建立那样的世界,你愿意吗?”

少年仰着头,突然愣住了,因为他从未见过那样真诚而纯净的一双眼睛,也因为他被对方话里的内容深深地打动了,那样的世界,该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爷爷说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那样才算是好好的活吧。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顾玄坚信自己走在真理的路上,那自然就会有人跟随他,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无比的真诚,仿佛道路上的明灯,黑暗之中的火把。

少年马铭泽觉得摆在眼前的,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抉择。

是回去当一个普通的民夫还是追随这位王爷一起建设那样的世界呢?

还用多想吗,他深吸了一口气,非常认真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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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赶赴黄沙县

翌日,顾玄起了个大早,在从温暖的床榻上醒来之后,借着一旁还在燃烧着的炉火散发的暖意,慢腾腾地一件件穿好了衣服,不小心扯动了肩上的伤口,还有些微的疼痛,但也已经好太多了,这些天他几乎顿顿都在吃新鲜的野鸡熬煮的汤,再加上老医师熬煮的一些补血,促进恢复的药,伤势恢复的极快,已经不怎么影响正常活动了。

用屋内的热水洗了把脸,再用盐水漱口,最后披上那件从京城带出来的旧裘衣,再戴上厚厚的毡帽护住耳朵,这才推开了屋门,一股冷风顿时顺着入口鱼贯而入,刀子一样地打在脸上,瞬间就驱散掉了他剩下的点点睡意。

这时候门外的守卫眼见顾玄出来了,赶紧活动着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上前抱拳行礼道。

“王爷!”

顾玄点了点头,抬步上前,轻轻地为他们拂去了肩上的积雪,语气十分愧疚地说道:“辛苦两位了。”

两个普通士兵的眼眶瞬间一红,差点就哭了出来,本就是两个年轻人,从军站岗,那是最难熬的活计,春夏还好说,这冬日里大冷天的,站在这里又不能动弹,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幽州的天气本就比其他地方寒冷,这穿的再厚都要被冻成冰棍儿了,守一次岗事后得喝一整坛姜汤才缓得过来,尤其是他们这种守后半夜最后一班的,一直要在外面待到天明,那真是又冷又困,最是辛苦难熬。

但这也都是两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了,这是他们每日的任务,做不好有惩罚,做好了那是理所应当的,也没人关心,而现在竟然有一位王爷为他们亲手掸去肩膀上的雪道一声辛苦,这如何让他们不感动。

在下面的人看来,上面的人只要做一点小事,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若是换他们的同僚关心两句,他们才不会有这么激动,说到底,还是双方身份的差距太大,故而一点小事都能让这两个普通士兵十分激动。

两人嘴唇蠕动了两人,刚要说话,顾玄便伸手止住了两人,开口道:“我知道两位想说什么,但是我要给两位说的是,你们为我顾家守卫疆土,怎么也该是我谢你们才对,两位等下便去暖暖身子吧,别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不过今日我便要离开了,两位日后若是得空,可来黄沙县寻我,好了,快去喝碗热汤吧,之后若是你们将军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两位士兵赶忙称是,心中无比激动,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个王爷竟然向他们俩主动示好,焉有拒绝的道理。

这种毫无架子的王爷,脾气又好,肯为了百姓去与穷凶极恶的马匪搏斗,身受重伤却不怪罪外人,又体恤下士,关心最底层的兵士,这两个士兵想到这,甚至在心中已经对其生出了敬仰之心,连带着看顾玄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其中满是钦佩和感激。

顾玄却没管这些,而是笑着告别这二人,转身向着另外一边走去。

住在另外一边相邻帐篷里的靖龙也早已起来了,洗漱完了,正在晨练,这是他这几十年雷打不动的习惯,起得早,先晨练,完了再吃饭。

眼看顾玄走了过来,靖龙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石担上前抱拳道。

“王爷!”

顾玄微微额首,开口道:“靖龙叔,收拾一下,该出发了。”

靖龙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了一件厚毛的外衣披上之后,这才有些气愤地说道:“王爷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那姓蓝的竟然就敢来赶王爷走,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狗胆,真是可笑!”

顾玄却只是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无妨,你也别生气,将来我们要想在黄沙县立足,免不得还要借助幽州军的力量,现在不宜让人家难做,何况靖龙叔你的事情也是十万火急,不能拖,要赶紧去了,否则迟则生变,事情还很多,我亦想早点启程,这倒不是看他们的脸色。”

“靖龙叔收拾好了就先带着马去营寨门口等候一下吧,也好先和这虎贲军中人叙叙旧,我先去找那少年,等会便直接在门口汇合即可。”

顾玄说着便直接起身往马家村人所在的帐篷的方向去了,马家村被毁了之后,那一晚被顾玄救下来的残余青壮妇孺和那少年马铭泽本没有地方可去,后来算是沾了光,也就跟着一起来了驻军的地方暂时住着,直到昨日与马铭泽畅谈之后,少年点头答应了要随自己一起前往黄沙县,今日便是启程的时候。

此时,马家村的众人也已经收拾好了,都背着行囊包裹,站成一排等在门口,眼看着顾玄走来,赶紧都主动迎了上来。

“王爷。”

几个村民们都有模有样地行礼,不过毕竟只是些未曾读过书的平头百姓,礼数自然做不到那么严谨周全,但尊敬之意却是无减。

还是那个道理,若是萍水相逢的两个江湖侠客舍命救了他们,那这些村民的感激之情也就那么一点,但一位身居高位的权贵能舍命相救,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顾玄语气有些低沉地说道:“诸位招此横祸,是我凉国愧对你们,请先受在下一拜!”

说着便拱手弯腰拜倒,几个村民们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说道:“王爷,不敢呐。”

“是啊,王爷,您怎么能拜咱们呢?”

几个村民手忙脚乱的想上前扶,却又因为地位尊卑差别太大,根本不敢上前碰顾玄,只能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玄却是不管,自顾自地行完礼,龇牙咧嘴地笑道:“差点忘了自己背上还有伤,可痛死我了。”

这么一提,几人顿时更是感动,毕竟对方可是为了救他们才受了重伤,之前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还敢因为惜命而不想为了顾玄冒险报信,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尊贵身份,就只剩下了感激和尊敬,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顾玄也不想再继续耽搁时间了,直接道:“好了,本王即刻就要出发前往黄沙县了,想来昨日铭泽也跟你们说过了,现在,愿意跟我一起的,收拾好东西,就可以与本王一起出发,不愿意的,本王也不勉强。”

少年马铭泽立马站了出来,一路走到了顾玄的身边,神色坚定,抱拳开口道:“诸位哥哥嫂嫂,我已决定要追随王爷,昨天也都说清楚了,现在要跟我一起的,便站出来吧。”

顾玄充满赞许地看了一眼马铭泽,马上便有一个人群中最为健壮的汉子站了出来,也学着抱拳道:“我叫马二虎,也愿意追随王爷。”

一边说着还跪倒在地,‘砰砰砰’地朝着顾玄磕了三个响头。

顾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又看着面前其他的村民们,微笑着开口道:“这种事情不强求,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本王不会强人所难,也尊重各位的选择,不过日后若是有事相求,诸位亦可来黄沙县找本王,在下急着赶路,那就此别过了。”

马铭泽上前扶起了壮汉马二虎,两人一起站到了顾玄的身后。

“不用再收拾什么东西了么?”

顾玄突然转头问道。

马铭泽和马二虎一起摇了摇头,马二虎轻轻地抖了抖背上的一个小行囊,道:“回王爷,有用的东西都装在这了,没什么需要再收拾的了。”

马铭泽自己亦是背着个小包,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好,那你们还是与亲人告别一下吧,好了就直接到营寨门口找我即可。”

顾玄说着,便转身离开了,走出去十来米突然回头一看,几个马家村的村民们正互相抱在一起,说着些勉励,鼓劲,日后再见的话,那几个妇人甚至还小声地哭了起来。

顾玄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微微一叹。

此行凶险,不知道留下来的和跟随自己的,到底哪个才是更好的选择,若不是实在是手头无可用之兵,顾玄也不想把这两个朴实的村民就这样拉着一起前往黄沙县,只能说尽力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营寨的门口,一队精悍的骑兵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为首的乃是一个年轻的小将,国字脸,眼神坚毅凶悍,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杀气,显然是经常上战场搏杀的陷阵悍将,浑身披戴着整套的狰狞铠甲,中间雕着一颗栩栩如生的虎头,更为其添了几分凶气,此刻手扶着一把虎头刀,正在与靖龙闲谈。

看来靖龙这个前幽州军兵士身份多少还是有点用的,起码拉起关系来轻轻松松。

眼看顾玄朝着这边走来,正在交谈中的两人都赶紧上前行礼道。

“王爷!”

顾玄微微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笑问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这小将的身形壮硕,虎背熊腰,许是常年在风沙太多的边关磨砺的缘故,皮肤偏黑,十分的粗糙,此时说话声音也很是粗豪,听到顾玄开口发问,马上单膝下跪,一手撑在膝上大声回答道。

“在下虎贲军百户陆登云,参见王爷!”

恍若晴天打了个霹雳,如此威势,就是顾玄都轻轻额首,毫不吝惜地赞道:“好一员虎将!幽州有你,是国家之幸!”

得到如此盛赞的虎贲军百户陆登云站起身,许是有些害羞,伸手轻轻地摸着坚硬的头盔,嘿嘿傻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眼看着着旁边为自己所准备的马车,顾玄道。

“劳烦将军了,再稍等片刻,我还有两个随从前来。”

陆登云赶紧摆了摆手,大声道:“不碍事不碍事,为了护送王爷,将军给俺们放了五天假,慢一点也无妨。”

看着眼前有些傻气的小将陆登云,顾玄与靖龙两人相视一笑,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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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京城太子府

几日后的京城,一切繁华如旧,顾玄这位不得势的五皇子悄然离开,对这座宏大的城池而言,无论是在黄紫公卿满座的朝堂之上还是信息阻塞的民间,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或许也唯有在皇城的永乐宫内,会有一位芳华不再的贵妃常常暗自垂泪,睹物思人,而在京城内西边一间满是异域风情的小酒楼里,也有一个老人会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在自家酒楼楼上那个单独的小房间里摆上两个搪瓷酒碗,凭空对喝吧。

遍地都是权贵的东城区天波街,太子顾苍的府上。

在这座占地不小的府邸内部靠着正街的地方,有开辟出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院子的中间是一处花草茂盛的花圃,在寒冷的冬日也仍是照常盛开,为这院子平添了几丝温暖的春意。

花圃的正中间,大块的鹅卵石围绕的地方被人挖出了一个放置着嶙峋假山的小池塘,里面甚至还栽种着荷花,喂有几尾讨喜的风水锦鲤,更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院子另外的地方则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被分成了四间大的厢房,不过看着院子门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物,显然这里不是用来住人的。

在正东边的厢房里,从门口开始就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张张堆满了纸张的桌子,每张桌子的前面,都坐有一名戴着不同面具遮挡住整张脸的人,正在提着笔从旁边抄录着什么,写好了,便会把整个纸张小心地裹成卷宗的模样,然后投放进旁边的木筒里,再在上面写上分类,接着就整齐地一个个码放在旁边的小木箱子中,一旦满了,轻轻地摇动旁边的铃铛,不一会儿便有专门的人员走进来收走木箱,抱着往着西边的房间走去,那里自然是专门储存这些木筒的地方。

而在南边的房间中,这里就更为的嘈杂和繁忙,房间内的窗户大开,整个房间从墙脚开始,整齐的码放着一个个精致的鸟笼,有的里面是空的,只有几根羽毛,有的里面则有一只只正在不断发出叫声的鸟类,身上都打着特殊的标记,显然是有专门的用途的。

里面的人则更是忙碌,既要为这些小祖宗清理粪便,一个个地添加食物和净水,还要随时从屋外接回一只只带着情报回来的信鸽,再小心地取下它们身上装有情报的小木筒,递交给此地的看守者,来来往往的,井然有序,不显杂乱。

就在这时,一只羽毛上带着金边的信鸽突然从天上一下子猛地扎进了房间里,然后被一直守候在屋内的侍女凝霜走到窗口伸手接住了,一边抚摸着它身上的羽毛,一边轻柔地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一个小木筒之后,她才把这只明显不是凡品的鸽子小心地交给了旁边的下人照看,然后便赶紧起身跑向了顾苍所在的房间。

凝霜不同于同为顾苍的贴身侍女晓露那般活泼的性子,虽然是紧急的消息,但走到了门前,还是伸出手,刻板地轻轻叩了叩门,在得到了顾苍的准许之后,这才推门走进了房中,然后恭敬地跪倒在顾苍的面前,双手捧起木筒轻声道。

“太子,是关于河东郡王的消息。”

原本一直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的顾苍神色一动,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搁置在了旁边的玉制笔架上,然后赶紧接过了侍女凝霜手里的小木筒,拔开塞子,轻轻一抖,顿时有一张薄如蝉翼的小纸条从里面掉了出来,纸条上面反射有一层油光,显然做了特殊的处理。

此时该由幽州军那边直接上报的信件还在路上。

顾苍展开纸条,上面的文字虽然工整好看,但若是一个外人完整地读下来,就会发现语句根本不通顺,若不是知道加密方式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上面写的什么,顾苍只是默默地阅读了片刻,脸上先是微微皱起眉头,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然后又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他合上纸条,重新卷好,放回了木筒之中,然后丢还给了侍女凝霜,等下她便会放回专门储藏这些讯息的地方。

对于这位性子沉稳,办事得力同时又比较内向的侍女凝霜,顾苍向来是不吝多说几句话的,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顿时就感慨道:“我这五弟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才刚离开京城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和幽州那边的马匪对上了,而且还受了重伤,哼,贪功冒进,轻敌误判,这都是致命的缺点,还是太过年轻。”

先是狠狠地斥责了顾玄一番,顾苍接着又笑道:“也好,只要没死就行,吃一蛰长一智,最后能收获经验,总结过失,快速成长,那就是值得的,而且出了这档子事,幽州军那边理亏,以后怎么都好过一些,与那边也可借机建立联系,不错,很是不错。”

要知道幽州军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集团,就算是许家这种当了幽州军整整三代大将军的显赫家族,也无法完全地掌控整个军队,毕竟现在在位的很多都是戎马半生的老人了,人脉广阔,派系林立,脾气又臭,有时候不听调令你还真拿人家没办法,而顾玄这次明明有机会治当地驻军的罪,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放了过去,自然让军中的一些人很是欣赏,对这位未来的邻居河东郡王,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好感。

莫要小看这一点好感,万事开头难,有了好的开头,才能继续进行的下去,将来这一份好感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没人知道,但起码有了个开头不是?

凝霜微微抬起头,她也是才从顾苍的口中得知全部的消息,脸色有些关切地问道:“五爷没事吧。”

顾苍轻轻地摇了摇头:“哪儿能没事啊,可是受了重伤呢,还好五弟不比我这个病秧子,身体素质不错,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我之前一点东西没给他准备,就让他匆忙上路赴任,本就存了一股打熬他的心思,不然直接从父皇那调一队骁骑卫给他,不是更好?”

“我要让他知道,正面的打打杀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想他是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人,那最多以后也就是个莽夫统将,领兵打仗还可以,其他事情一窍不通,那对这个世界,对百姓而言又有什么用呢?同样我也不想他跟我一样天天坐在这里谋划些阴谋诡计,想东想西,这些都是谋士该干的活儿,我要的,是一个王才!将来,可是要,唉,算了,先不提这些。”

“这都是小问题,区区马匪,不值一提,我要想动他们,不用坚壁清野,轻易地就可以将这帮臭虫给清理干净。”顾苍摇头道,他乃是一国储君,东宫太子,能动用的资源太多,力量太大,对付这帮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马匪,实在是太过简单,也正因为如此,对人也就没了锻炼,他就是要让自己这位五弟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去面对这些困难,并且解决他们。

奇正相辅,他再在旁边好像一个手工匠人一样去为其雕琢心性,不断地拨乱反正,不让这位五弟偏离大途就行了,毕竟他算是寄托了自己全部的期望和梦想在其身上了,是一定不能失败的。

顾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谁叫我过不了几年就不用再站着了呢。

轻轻地抓起了桌子上一份写好的文书,顾苍摇了摇头,有些烦恼地将其揉成一团,然后挥手扔到了旁边的炭盆里,眼看着突然腾起的火光轻易地吞噬了纸团,他撑着下巴,眼神之中,倒映着前方的熊熊烈焰。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等你正式地接手了黄沙县的一切之后,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厉害的敌人,可不要让我失望啊,五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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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幽州黄沙县

顾玄此行要去赴任的黄沙县地处幽,燕两州的夹缝之中,地势突出,虽说是朝廷往沙海的方向进军的前哨站,可从地图上看,与旁边的两州几乎是要脱节的状态。

黄沙县原本是几十年前,凉国朝廷为了打通沙漠之处异人领地而派出的先遣队所建立起的通商之地,本该是一处繁荣的大集市,朝廷当年也确实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突然与沙漠中的异人各部落反目,而当时又正值凉国的两任国君权利交替更迭之时,这种偏远的地方吃力不讨好,难弄出政绩,所以根本没人关心,故而在此地被从沙海中蜂拥而出的异人们和大批的马匪袭击掠夺的时候,旁边的幽,燕两州都没有浪费军力防御,这就导致了黄沙县旁边三个从属的镇子毫无抵抗力地一一被攻破,原本迁移至此的村民们也被屠杀殆尽,现在这三个镇子都还是异人部落和马匪们的根据地之一。

而相对落后一点方位的黄沙县城靠着原本守军的拼死守护,再加上对方后来的突然撤军,总算是幸存了下来,但也就此成了孤城,苟延残喘。

这么些年下来,黄沙县原本的从属藩镇就此成了朝廷弃子,从未有人想起,或者谈及收复一事,黄沙县本还算是从属幽州军边军的辖区,靠着幽州军的帮衬,也没哪些不长眼的异人和马匪敢公然动凉国的县城,还算和平了二十年,可现在突然成了朝廷新封的河东郡王的封地,幽州军自然就撤出了。

若是其他地方的王爷看到属于朝廷的军队撤出自己的封地,那只怕高兴都来不及,毕竟这就成了真正意义上自己的地盘,没了朝廷掣肘,官军监管,那是想干嘛干嘛,但是对于勉力支撑的黄沙县而言,这就等于一下子扒去了人家最后的亵裤,把一个白花花的大姑娘摆在了敌人的面前,这焉有不来劫掠的道理?

黄沙县现任的知县这几日便处在这种感觉自己随时都要被冲进来的歹人给杀掉的惶恐不安之中。

城门也因此一直关着,好几天都没敢开放了,这也导致因为目睹驻军突然撤走而想要早点离开的普通民众也跑不掉,城内更是一片怨声载道,不过知县哪儿管那个去,这些天他是足不出户,一直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来交接的人,这才好赶紧把这个烂摊子丢出去。

黄沙县的现任知县许三金是个留着两撇精致的八字胡的中年人,脸颊凹陷,整个身子干瘦得跟个猴子似的,两颗眼白极少的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给人一种贼兮兮的感觉。

许三金现在就正站在县衙的堂屋中央,揣着手,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表情很是苦恼,而旁边站着的则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发小同窗,同时也是县衙里的主簿,陈安民。

黄沙县的占地虽然不大,也就比一般的镇子大上那么一点点,但是当初作为凉国进军沙海的前哨站,完全是按照军事用途所修筑,城墙修得那比正常县城的编制还要高一大截,而且厚实许多,看着就给人一种安全感,若不是如此,只怕这许三金也早就待不下去了。

县衙府所在的地方靠着南城门,也就是幽州的地界这一边建造,顺着中间的一条大道往北,整个县城被规划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其中东部乃是一处集市,虽然凉国二十年前与沙海中的异人部落交恶,导致之前战争的爆发,但现如今仍有异人族的商人前来此售卖物事,交换资源,而且数量并不少,城里的凉国百姓得挣钱养家糊口,朝廷也能征到税收,也就听之任之了,反正这里本来就该是一处两族共用的集市嘛。

而县城内的北边就是驻军的地方,方便防守,虽然幽州军在城内的驻军已经撤走了,但是本地招募起来的民兵队伍还驻扎在其中,未曾遣散,毕竟这要是一遣散了,那就正的是给仙人掌扒了一身的刺,让敌人随便下口了。

县城的西部则是本地民众所居住的地方,黄沙县从地图上来看已经挨着沙漠了,土地贫瘠,又缺水,大部分的田地是无法进行种植的,加之附近的异人和马匪泛滥,四周的普通民众也基本上都跑光了,城里的百姓这些年也就靠着畜牧或者做些双边的小生意过活,只是因为各种理由,才没有离开而已,当然,现在是想跑都跑不了了。

而最后的北城区,原本该是县衙府的官员们居住的地方,不过这些年除了许三金这个倒霉蛋因为一个倒霉原因被从外面调进来以外,整个县衙里其实也没什么官员了。

属于知县的那座老旧的府邸许三金都懒得去住,自上任以来,基本上都是直接住在县衙里,知道是来黄沙县这么个没油水又危险的破地方,他早早地就把老婆孩子给留在了幽州河西郡老家,然后带着一个马车夫和陈安民一起来这里赴任了。

知县,县丞和典吏他也直接一人包揽,吃着三份饷银,至于县衙大牢也是早就荒废多日了,原本麾下该有的六房更是形同虚设,连个活人都没有,民兵队伍也遣散了大部分,只是名额还是照旧往上报,至于朝廷发来的饷银则是都入了他的腰包,而县衙里原本的捕快衙役们都让他给变成了私人保镖,整日候在他门外护卫。

本来就是想捞钱才去做官,没想到倒霉催的被人给调来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许三金竟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是充分地发挥了他掘地三尺,搜刮地皮的本事,就是这种跟老娘们秋裤一样干的地方都被他给硬榨出了油水,拿出去打点上下之后,总算是得到了调任的通知,只需要等待人前来交接完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前几日幽州军突然撤离,可把他给吓坏了,好说歹说人家根本就懒得理他这个所谓的大将军的表亲,眼睁睁地看着驻军离开之后,他这几日真是活得惶惶不可终日,要不是还顾忌着交接的事宜,他是真想跟着一起走了,谁爱管这破地方谁管。

“该死的,怎么还没来!”许三金在屋内晃来晃去,晃得一旁的主簿陈安民眼睛都快花了,后者赶紧上前讨好地说道:“大人莫急,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哎,又是一个倒霉鬼,自己倒霉可别拉上我呀,大人我是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咯,可别最后出了什么岔子。”

许三金一想到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又有些开心,他现在只想着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反正是永远不用再回来这地方那才是最好的。

旁边的陈安民也点头称是,满脸憧憬地说道:“哎,终于可以走了,大人,到了别处,还要靠大人的提携啊。”

说着竟然就地拜倒,许三金赶紧上前扶起对方,装模作样地说道:“哎,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如此,到了大河县,有我一份吃的,不会饿着你!”

河东郡之所以被称之为河东郡,便是因为有一条大江贯穿了大半个幽州,在大江东边的一大块地方,便是河东郡,河东郡内的大河县靠着这条大江,自然十分富庶,与这地方比那是一等一的油水充足的地儿,就是人口都不是这儿能比的,两人交接完了这边的事宜就要赶赴河东郡上任,想到这两人便都忍不住笑出声。

“那娘们可真是有福了。”

许三金捻着嘴边的小胡子,顿时开怀笑道。

陈安民作为他的心腹,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谁,那是本地的一位妇女,年近四十却是风韵犹存,在这穷乡僻壤里也算是美人一个了,自家老爷因为原配的妻子身在老家,时间长了无处泻火,偶然间出门上街看见了这村妇,便强抢了过来做二房夫人,可笑那妇人开始还死活不愿意,奋力地挣扎,还说自己丈夫乃是幽州边军的军人,当时可把两人给吓了一跳。

惹谁莫惹当兵的!

尤其是幽州这种地方,边军的势力比他们这种地方的文官可高了不知多少,若真是抢了一个幽州军边军的媳妇儿,再碰上一些爱管事的军中大佬,说不定就直接给你绑了喂狗,到时候说是马匪来袭,不幸身亡,难道谁还敢给你伸冤?

后来在多方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女人的丈夫确实是幽州边军的军人,不过那是曾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在那场黄沙县的卫城战中了,那人当年的同僚也基本上都死了个干净,事后肯定没人会来找麻烦,知县大人这才放下了心,强行迎娶了这民妇,又让人按着给强办了,这妇人本来之前一直闹着要自杀,后来让许三金找来了一些她的街坊姐妹给劝过了之后,倒是安分多了。

现在他们就要迁往大河县,在许三金看来,可不就是这妇人走了大运,攀上了自己才能脱离这苦海么?

当下更是得意至极。

“老爷我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呐,等到了大河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这娘们到时候可就得想通了,到时候再给生个大胖小子,老爷我这辈子也就算完整了。”

这是许三金一直有的一个心病,他老家的原配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怀了几胎了,生的全是女儿,没一个儿子,所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许三金怎么着都得给老许家留个种不是?

旁边的陈安民自然知道这些情况,赶紧上前拍马屁道:“这怎么就圆满了?老爷以后定然是官运亨通,子孙满堂呢,我说老爷呀你就是太容易满足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话中听!安民呀,将来老爷我要是当了大官,你还是我的主簿!”许三金对这种*马屁显然很是受用,顿时就开怀大笑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衙役,行礼道:“老爷,城外来了一伙人,打着幽州军的旗号,说是护送新来的知县老爷!”

第七十一章 借脑袋一用

黄沙县的南城门口,刚刚走出马车的顾玄仰头看着上方那破损严重,甚至大部分地方都还沾着黑色污血的城墙,无奈一叹,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啊。

“城墙都破成这样了,也没人来修缮吗?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修缮城墙这种事情,只要上报后查实,朝廷都会拨款的吧。”

顾玄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众人,沉着脸开口问道。

马铭泽和一起跟来的同村汉子马二虎也背着行囊,抬头看着眼前千疮百孔的破烂城墙,惊得长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之前就听人说过黄沙县是个险恶的破烂地儿,却没想过会烂成这样。

就是扶着剑跟在后面的靖龙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有些不舒服,这破烂城墙能拦得住人?这跟让五公子来送死有什么差别?

虎贲军的小将陆登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只是隔着头盔的样子,未免有些搞笑,一路上他与这河东郡王也算是混熟了,一路互相交谈之下,对方的谈吐和心气他都是十分佩服的,不但不自持身份颐气指使,反而是时常夸赞自己,盛赞边军的功劳,两人的关系算是处的极好,现在对方如此发问,虽然城墙破顺这种事情不是他的问题,但到底是在幽州边境地界上,连带着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登云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小心地上前说道:“王爷,这,末将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本地的知县偷偷地把钱都给寐下来了,这人据说是大将军的亲戚,再加上又是发生在这种没人管的地儿,也就无人上报了。”

“混账!连修缮城墙的钱都敢贪,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顾玄怒极,丝毫不管旁边陆登云尴尬的脸色,指着前方大声地斥责道。

身后一阵沉默,无人敢回应。

而就在这时候,城楼上的士兵们也终于是发现了底下的这一帮人,两个连甲胄都不全,只是随意穿着破洞棉衣的可怜士兵扶着头上明显大了一号的头盔,声厉色茬地朝着下方喊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陆登云赶紧上前,抬起头朝着上方回道:“在下幽州虎贲军校尉陆登云,这位是你们黄沙县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住了,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介绍这位,说是王爷吧,但是以一县之地作为封地的王爷,他可还真的没见过,不要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但要说是其他的职位,也不合适,他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也知道一旦说错话,也伤了这位小王爷的心不是?

倒是顾玄自己大大方方地上前道:“吾乃朝廷册封的新知县!前来交接!劳烦二位打开城门!”

顶上的两个士兵听在耳中,都顾不得扶住头上那明显不合适的头盔,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真的假的?这是新来的知县?”一个小兵把身子掩映在城垛后面,低声跟旁边的同伴问询起来,他眼中满是一副不信的神色。

也无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在这种地方若是不小心一点,丢的可不只是他自己一人的性命,城中所有百姓的命也都捏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上啊。

另外一个小兵也弓着背,躲在后面,小声地回道:“不知道真假,但是他旁边那个说是虎贲军校尉的将军,我看确实像是幽州军的人,那种气势一般人应该假装不出来。”

先前开口的那人满脸忧色地说道:“可是知县大人下了死命令不能开城门啊,出了事你我谁也付不起责任。”

另外那个小兵的眼珠子一转,一拍脑门,开口道:“我有办法。”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小心地探出上半个身子,张口大声朝着下面喊道:“请诸位见谅,这几日城内的驻军突然撤走了,人心惶惶,附近的贼人猖獗,小的们也不敢随意打开城门,就请容我等通报一二,确认无误之后马上为诸位大人开门!”

说着,也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他便赶紧匆匆忙忙地从城楼上跑下,然后往县太爷所在的县衙通报去了。

顾玄阴沉着一张脸,就这样负手站在原地,也未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之后,那残旧的城门才终于缓缓地朝着外面打开,两个长得各有特点的中年男子在一群卫兵们的保护下,背着手,慢腾腾地走了出来,待得看到了站在顾玄旁边的陆登云之后,这才加快了脚步。

“陆将军突然驾临本地,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许三金那没几两肉的干瘦脸颊上堆起让人倒胃口的谄媚笑容,脚下生风,匆匆走了过来,赶紧主动上前辑礼问候。

“知县大人不用这么客气,俺今天也不是因为你来的。”

对于眼前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知道很多内情的陆登云显然就没这么客气了,对方主动来打招呼,他却只是生冷地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许三金热脸贴个冷屁股,却也不敢发作,他虽然名义上是大将军的亲戚,但其实关系淡薄的很,就是个普通的远亲而已,可这位他是知道的,这是幽州军中这几年最耀眼的一颗新星,被上头十分看重,那是真正的官运亨通,仕途坦荡,不是他这种求爷爷告奶奶送钱都没门路的人能比的上的。

这边的路走不通,许三金这才看向了陆登云旁边的这位年轻人。

切,年纪轻轻就当知县是不假,但是能调到这种鸟不拉屎的绝地来当知县,那肯定是得罪太多人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这陆登云扯上了关系,不过那也没用,军官和文官,到底不是一个体系的,何况陆登云自己再怎样暂时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而已,小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心里面这么想着,许三金自然也就不把顾玄当回事了,只当是个得罪了人,不日就要惨死在这的倒霉蛋,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客气了起来。

“你就是新来的知县?”

他一边说着,捻着嘴边的小胡子,趾高气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心里那是得意至极,嘿,咱个明儿可就是大河县的知县了,哪是你这小子能比的?

对方如此轻佻,顾玄却未动怒,反而微微一笑,道:“在下顾玄,正是前来交接的,嗯,知县。”

顾姓?这可是皇姓啊,许三金在这种方面的反应力极快,很是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和旁边的主簿陈安民偷偷对了个眼神,嘴上也就收敛了几分,赶紧咳嗽了两声,开口道:“那就,呃,请与本官一起去县衙交接吧。”

顾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陆登云以武人的礼节抱拳微笑道:“多谢陆将军一路相送,在下感激不尽,我对将军那是甚为投缘,也私心想挽留将军在这里多住几日,但料想边关事物繁忙,匪类猖獗,万不能缺了将军,就不敢继续叨扰了,来日若有空,请将军务必来黄沙县一聚,在下必扫榻以待,再与将军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如此真情实意的话语,惹得陆登云这个粗豪汉子的眼中都隐隐有泪光闪烁,赶紧拱手抱拳道:“王,嗯,顾大人,俺改日一定会再来拜访的,只是将军给俺们的时间就这么几天,这就要赶紧回去述职了。”

顾玄上前把手搭在对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郑重道:“将军,保重!”

陆登云亦是抱拳道:“保重!”

眼看着这一队虎贲军的骑兵策马离开,许三金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好家伙,自己这马上就要上任的大河县知县你陆登云都懒得搭理,这小子为何跟你如此热络?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顾玄在目送陆登云远去之后,这才转过身,看着满脸疑惑之色的许三金开口道:“许大人,走吧。”

“啊,啊,好。”

反应过来的许三金赶紧就带着主簿陈安民往里走,同时还不忘跟旁边的护卫们嘱托道:“你们去接夫人出来,城门就先别关了,一会儿的事情,大人我马上就走。”

靖龙的拳头猛地捏紧,发出‘咯咯’声响,把旁边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少年马铭泽给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大人是怎么了。

“哎,城门还是关了好。”顾玄跟在后面,背着手,笑眯眯地徐徐开口道,“不然出了事情,多不好。”

许三金扭过头来看了眼顾玄,满脸的不耐之色:“你没听到么?本大人马上便要离开,关了又开,多麻烦!”

他可是一刻都不想再在这种地方多待,当然是越快地离开越好,等下交接好了文书,公章之类的东西之后他可要马上走,再等着开城门,那可又得老半天,他可不想再等。

顾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开口道:“我只怕大人今天走不了啊。”

许三金转头警惕地看了一圈,然后瞪着眼怒道:“怎么走不了?难道又有马匪和那帮子黑鬼来袭击了?”

顾玄撇过脸,轻轻地摆摆手道:“哪儿有这么严重,只是我想要大人留在这,因为在下想要跟大人借一样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先说好啊,钱一分没有。”许三金板着脸说道,若不是看在刚才离开的陆登云的面子上,他早就发作了,一个年轻后生在这里阴阳怪气的,算个什么东西?说完他便继续往里走去,“安民,走。”

却不想身后的人突然全部驻足,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后面袭来。

顾玄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只是大人脖子上的东西罢了。”

第七十二章 强压地头蛇

穿着一身深蓝色,绣着鸂鶒的官服,大袖飘摇的许三金这时候还未反应过来,只是慢腾腾地转身,撇着眉,两根手指捻着嘴边的小胡子,轻佻地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旁边站着的侍卫衙役们面面相觑,手也慢慢地握在了刀把上,似乎随时准备出鞘。

“哎,哎,干嘛呢?”正在这时,跟在后面的陈安民突然站出来,指了指那些面带不善之色的衙役,怒道,“一个个的都在干嘛呢?”

然后又转过头,拱了拱手,这才对着顾玄疑惑地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您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玄抬步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在其他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伸出了一只手,然后轻轻地在陈安民的脸上拍了拍,淡然地说道:“能有什么意思,字面意思你听不懂么?”

莫名其妙被人当众如此羞辱的陈安民脸色难看无比,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正想发作,身后的知县许三金已经一把推开了他,背着手站在顾玄的面前,扬着脸看着眼前的青年,满脸的不屑和鄙夷的神色。

“借我脖子上的东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说借我的脑袋?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啊?混账!”

说到最后,竟然直接想要伸手去打顾玄。

然而顾玄能惯着他么,反手就是一巴掌后发先至将这位跟瘦猴子一样的知县大人给毫不留情地扇到了地上,后面跟着的靖龙也‘蹭’地一声拔出了刀,两道饱含杀意的目光瞪视着对面的衙役侍卫们,似乎一言不合也要出手。

两个马家村的泥腿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慌和不解,这王爷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要动手了?而且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当场格杀一个知县老爷?怎么事先也没通知自己一声?自己是上还是不上?上了是打杀朝廷命官的死罪,不上的话这小王爷又能饶了自己两人?

“啪!”

眼看对方是来真的了,那些尽职的衙役们也管不了其他了,全部都拔出了刀,刚想要上前,顾玄直接狠狠地一脚将许三金的头给踩进了土里。

“老爷!”

“大人!”

陈安民和那些衙役们都是惊呼一声,但是摄于顾玄此刻的威势,竟然都是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叫喊。

“大胆!放开我家老爷!”

“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快放开我家老爷!”

主簿陈安民更是战战兢兢地上前道:“大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玄还未回答,地上的许三金整个人都已经被吓懵了,但是嘴上还在下意识地挣扎:“你想做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要去郡守大人那里参你一本!混账!放开我,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混账!混账!”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给踩到土里,还好附近都是沙土地,不然这一下只怕自己就要受重伤,但是面子肯定是丢光了,这把许三金气的是几欲发狂,这混账小子什么意思?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他?许三金自己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也不怪他如此想,他只是知道有人要来替他,并不知道这位是朝廷新册封的郡王,毕竟顾玄和靖龙两人快马轻骑,餐风饮露,日夜兼程,走得极快,此时正式的昭命文书应该还在路上,而且顾玄前两天在驻军的地方养伤的时候就故意让传信的只说自己是新来的知县,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才导致了许三金的误判,他还只当是这新来的小子发了疯。

听到许三金愤怒的咆哮,顾玄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朝着地上的许三金寒声道:“参我一本?吾乃朝廷亲封的河东郡王,黄沙县正是本王的封地,你在我的地盘上搜刮干净了,弄得民不聊生,留下个烂摊子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河东,河东郡王?王爷?王爷!

一旁的陈安民吓得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连着身子都缩了几分,两个大袖子就好像门帘一样被举起遮在面前,他都不敢再看了,毕竟在他这种人的眼里,知县就已经是大官了,这货真价实的王爷又该得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许三金虽然自己也被吓到了,但到底也是许家宗亲的人,为官多年了,胆子也稍微大点,只是也不敢再多挣扎,可是嘴上还是没停下,而是求饶道:“王爷,下官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难不成王爷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用私刑杀了我?王爷若是要钱,我愿意贡献五百两给王爷!”

话一说完,许三金自己都觉得肉疼,五百两就是他最后的家当了,他也是真舍得,知道说少了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当下就直接把老底都抖了出来,只盼对方拿了钱,别再追究,反正到了大河县,多少都能再赚回来,想到这他也舒坦了不少。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原以为只是为钱而来的对方根本就不领情,一听到他的话,脚下暗暗发力,顿时把许三金给踩得动弹不得,痛得后者只能趴在地上惨叫起来。

“王爷,王爷!饶命,饶命啊!”

顾玄都被他给气笑了,开口道:“五百两?你这小小的七品知县油水不少嘛。”

陈安民还以为眼前这位爷被说动了,赶紧上前求情道:“王爷,只要放了我家老爷,还有重礼!还有重礼啊!”

“哦?说来听听?”

顾玄随意地回了句,脚下继续踩着许三金的头,根本就没有挪窝的意思。

陈安民这时候倒有些犹豫了起来,这礼物其实也不是其他东西,乃是一批朝廷新发下来的守城用的器械,只是被许三金给偷偷地寐下来了,原本是想脱手换成银钱的,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买家,也就因此一直存放在了城中一处秘密的库房里,眼看要走了,之前是想留一个可靠的人手在这边,偷偷地卖给需要的马匪或者异人部落的,只是想不到今天就突然出了这种事情。

“这,这可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给王爷说啊。”

陈安民再是个蠢货,也知道这东西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说的,但是他也不想想,不管你在哪儿说,只要说出去了,便等于把一个足以治他们死罪的把柄给了对方,那能讨到好么?也怪他救人心切,彻底没了分寸,毕竟许三金要是死了,他这眼看就要到手的大河县主簿的位置不也等于飞了么?

顾玄的眼珠子转了几圈,脚下一松,前面弓着身子,恭顺无比的陈安民赶紧上前把许三金给扶起,后者捂着被地上的沙石给磨得血肉模糊的脸,兀自还呻吟不停,几个忠心的衙役赶紧上前来扶。

顾玄把头一歪,朝着身后的三人道:“走,入城!”

对方说是朝廷新册封的河东郡王,虽然还未有核实,但是一想到对方自称姓顾,又是幽州军的精锐亲自护送前来,那应该假不了,何况这种东西,那能是想冒充就冒充的么?许三金虽然快要气炸了肺,却也无可奈何,一肚子坏水,都发泄不出去,只能是偷偷地谋算着,我许三金也不能白白受辱,就算你是王爷,也得想方设法让你吃个亏!

一行人终于启程入城,身后,高大的城门缓缓地拉合,顾玄微微皱眉,也未多言,就这样跟着许三金等人,朝着不远处的县衙府邸走去,他也不怕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毕竟他这王爷身份摆在这的,他要杀许三金可以,许三金想明着害他,那就是以下犯上,等同造反,是诛三族的重罪,这就是身份地位的提高带来的好处了。

走在城中的大路上,顾玄左右打量着眼前的黄沙县,同时也是自己未来要掌管的地方。

“底子还是不错的。”顾玄丝毫没管前面那帮乌合之众如何如何,而是旁若无人地和靖龙聊着天。

靖龙点头道:“原本是想作为打通整个西域沙漠的前哨站,用作通商的边陲要地,当初自然建设得极为用心,虽然这些年荒废了,但是底子还是在的。”

“嗯。”顾玄左右四顾,整个城市的划分异常明确,虽然这些年由于疏于管理而变得有些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但是基础的设施建设其实极为完善,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高矮各异的房屋,街边的排水沟,还有独立的粪车道,一个城市应该具备的东西,那是应有尽有。

路上的人其实也不少,而且除了凉国幽州的本地人之外,顾玄也终于是看到了那些所谓的异人们。

兴许是沙漠里的太阳太毒,这一个个‘人’皮肤黝黑,宛如刚从火场跑出来的焦炭,都裹着厚厚的布巾,遮住大部分的皮肤,就连头上也缠着一圈厚厚的布带,让整个头都显得大了一圈,来这里的大部分异人们都牵着骆驼,携带着各种货物来往。

眼看着顾玄看了过来,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但是身体非常强壮的异人竟然不屑地朝这边吐了口口水过来,身后的三人面色一寒,刚要发作,顾玄却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拦了下来。

“将来这都是本王的子民,不要随便动手。”

说着,还朝着刚才那无礼的异人微微一笑,之后便不再搭理,反而是那些异人们突然爆发出了哄堂大笑声,也不知道在笑个什么劲,一个个前仰后合的,似乎是非常开心,那个吐口水的异人看样子有些愤怒,但是眼看着前面开路的十来个衙役,终究还是没敢上前。

一行人就这样在街道两边行人的注目礼下,一路来到了离南城门并不远的县衙里。

第七十三章 前因和后果

一行人才刚刚走到县衙的门口,一个仆人打扮的驼背男人就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带着一脸讨好地笑容,谄媚地行礼道:“老爷,马车都准备好了,就是夫人听说是新的知县大人来了,硬要跑出来,小的也拦不住,您看。。。。。。哎,老爷,您这脸是怎么了?”

这仆役话还未说完,一个中年妇人便闯了出来,看容貌确有几分姿色,年轻的时候只怕也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只是常年生活在这种风沙大的地方,又缺乏保养,皮肤难免显得有些粗糙,暗黄偏黑,又穿着身黑得像丧服一样的朴素布衣,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老了起码六七岁。

知县许三金本就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又见到这碍眼的场景,直接就是一脚把那可怜的驼背仆役给踹翻在地,然后朝着女人劈头盖脸地怒骂道:“你这死婆娘怎么跑出来了?老子不是让你去马车上待着等本大人的吗?穿着身丧服跑出来你是想咒我死吗!臭娘们,丧门星!”

说着尤不解气,竟然举起手,然后朝着妇人的脸上狠狠落下。

妇人却是神色淡然,垂着手站在原地,眼瞳之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冷漠,眼看对方的巴掌扇了过来,竟然不闪不避,就当对方不存在似的,这更加激怒了好面子的许三金,刚才受的一肚子气顿时就像找到了发泄口一样,手上的力气顿时又大了几分,这一巴掌落实了,只怕得肿上好几天。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青筋暴突的大手突然从他的身后快若闪电地伸了过来,然后好似一把铁钳一般狠狠地夹住了许三金的手腕,力气之大,直把后者给疼得尖叫了起来。

“混账!混账!是谁?放手!”

其余衙役们听到了自家老爷的惨叫声,具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然后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却不敢轻易动作。

许三金自己也抓着右手,愤恨地回过头看了过去,发现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小王爷身边的高大护卫,刚才似乎还拔刀威胁了自己的护卫,这时候不知道又是发什么疯。

靖龙手上牢牢地抓住许三金的手腕,眼神却越过了他,直直地看向了前方面色平静的中年妇人,四十岁的高大汉子竟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眼眶通红一片,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成声来。

顾玄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把御赐的宝剑,然后指向四周那些神色不善的衙役,朗声道:“拔刀对一国郡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全部跪下!”

几个衙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总算是想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形势所迫,虽然不至于直接扔下刀跪地求饶,但也都把各自的刀尖向下,然后无奈地低头后退了一大截,显然是不愿也不敢介入这场突如其来的争端。

而靖龙这边,满脸愧疚地看着眼前的妇人,突然一下子甩开了许三金,把后者直接丢飞了出去。

“哎呦!”

和石质的地面亲密地接触了一下,许三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捂着后腰就这样躺倒在地上,接着被旁边的陈安民和几个衙役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了起来,但此时已经没人再去管他们这边的事情了。

靖龙一把扔开许三金之后,上前一步,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垂着头,肩膀耸动,痛哭出声:“嫂嫂!我来晚了!”

中年妇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坦然地受了这一跪,双手环抱着,脸色冷冽,脸上的表情凄苦至极,却又带着一股讽刺的笑意。

“呵,你倒是博了个富贵官身。”

女人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就好似一把尖刀一样狠狠地刺进了靖龙的心头,这面对十多个穷凶极恶的马匪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中年汉子突然握着拳,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脸上,力道之大,整张脸都被砸歪了过去,惹得一旁的顾玄大惊。

“靖龙叔!”

“是我贪功!是我害死了兄弟们!是我对不起嫂嫂!是我苟且偷生!是我对不起他们!”

说着俯下身,脑门朝下,重重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直砸得石质的地板都碎裂开来,鲜血四溅,看得旁边的人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顾玄想要去扶,却被靖龙挣扎着甩开,然后又是狠狠一下撞在地上。

妇人捂着嘴,无语凝噎,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二十年了,她每日都活在过去的仇恨之中,但是亲眼见到当年那个开朗的义弟在自己面前磕头痛哭谢罪的时候,她还是释怀了。

已经二十年了啊。

这边的许三金更是十分吃惊,整个人还没缓过来,只能朝着陈安民迷茫地问道:“她,她,她是他的嫂嫂?”

陈安民自己也是一脸迷惘地点了点头,心头突然有了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妇人这时候也突然跪倒在地,抱住还在死命磕着头,似乎要这样活活撞死自己的靖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其中饱含了二十年来一直铭记在心的仇怨和痛苦,就是旁边听着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绝望。

顾玄眼看妇人终于拦住了靖龙,暂且放下了心,就这样抓着剑站在他们的身后,默默地等待着。

半晌,满脸泪水,发泄完了的妇人才扶起怀里的靖龙,轻柔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鲜血和沙土,一如二十年前那位温柔美丽的嫂嫂为他们这支小队的人来送饭的时候,也会为他温柔地拂去脸上的泥沙,笑着叫他一声弟弟。

“啊!”

靖龙仰天哀嚎,二十年来,他每日都活在自己内心的回忆和煎熬之中,他不敢回来,因为他不敢面对曾经比亲人还亲的嫂子和弟妹们。

因为是他,是他害死了当年整只小队!

是他害得她们成了可怜的寡妇!

是他害得侄子侄女们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是他,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但讽刺的是,他却活下来了,竟然之后还去了京城,得了官职,享受着外人眼里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才会如此难过,这一切都是他的错,甚至事件过后他当场就想过要自杀,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当离开了幽州,到了京城,他再想以死谢罪,告慰兄弟们的在天之灵,却已经对自己下不了手了。

可是这件事就好像一条毒蛇一样住在了他的心里,二十年来,时时刻刻地蚕食着他的内心,让他每日都活在愧疚的煎熬之中,直到今日,一看到嫂嫂,他便忍不住跪地磕头,想要祈求对方的原谅。

略微知道一点当年之事的顾玄也是十分感慨地扬天长叹了一声,谁能想到,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会被心魔折磨了整整二十年,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和一个孩子一样呢。

妇人轻轻地拍着靖龙的肩膀,眼神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徐徐开口道:“二十年了,其实大家都已经释怀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心结罢了,你早该回来的,其实从未有人真正的恨过你,大家都明白的。。。。。。”

靖龙低着头,双手掩面,哭个不停。

“我怕,我怕你们恨我,我怕看到孩子们的眼神,我怕他们问我他们的父亲去哪儿了,我怕,所以我不敢回来,二十年来我无数次地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我都会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回来,但我还是放弃了,我是个懦夫,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不配活着!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女人轻柔地拍着靖龙的背,目光温柔如水,小声地安慰着。

顾玄不想开口打搅他们,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许三金的面前,然后一把揪起了对方的脖领子,拖着就往县衙里面走。

旁边那些衙役们一个个手里握着刀,彼此目光对视,征求着彼此的意见,半晌,竟然无一人敢上前。

马家村的两位,马铭泽和马二虎两人也都拿着刀,虽然心中有些惧怕,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背对着顾玄,面朝衙役们做出防御的姿态。

然而这些衙役们却已经因为顾玄的那一句话彻底没了斗志了,人家是王爷,更何况傻子都明白这是给夫人,啊呸,是给那妇人出头来的,自己难道真能为了自家老爷那么点见不得人的破事就对一个王爷拔刀相向?

那怕不是傻子才干的出来。

更何况自家这位老爷不是都要走了,自己等人以后只要还留在黄沙县就还得仰这王爷的鼻息活呢,现在一时冲动惹怒了顶头上司,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衙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默默地收刀入鞘,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眼前的一切就当没看见。

这边干瘦的许三金被顾玄一路拖着往外走,整个人手足无措,吓得高声喊叫了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我!安民,安民,救我!救我啊!啊!救命!”

前任知县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县衙,主簿陈安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感觉遍体生凉,浑身发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揣着手,不敢言语。

而此时靖龙和妇人也被许三金的尖叫所惊醒。

靖龙红通通的眼眸之中满是杀意,怒道:“此人辱我嫂嫂,必杀之!”

说完也不顾刚才磕伤了脑袋,整个人都有些晃晃悠悠的,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拔出刀,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第七十四章 挥刀斩县令

县衙大堂,由于上头一直发不出饷银,早就没几个人还在这里当差了,整个县衙上下,剩下的也就县衙门口那么点人了。

顾玄一只手扯着许三金一下子丢在地上,把后者疼得龇牙咧嘴,哀叫不已。

眼看对方沉着一张脸,手里握着把寒光闪烁的宝剑站在自己的面前,许三金赶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了顾玄的大腿,整个五官都揪在了一起,吓得鼻涕眼泪一齐流下,颤声道:“王爷,王爷!别杀我!求求您别杀我!千错万错这都是我的错!我打自己,我打自己!”

许三金说着竟然突然抡圆了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力道之大,直打得鲜血都从他口中流了出来。

他也是真的怕了,当那一身武将打扮的汉子和自家夫人相认的那一刹那,许三金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了,他这是被人家故意找上门了,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只怕借自己脑袋这件事也不是一句虚言,当下为了活命,自然是发了狠。

“求求您,王爷!别杀我!求求您!我上有老下有小,都还在老家等着我回去,放我一马吧!我家孩子还没见过我呢,求求您!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啊!”

顾玄看着眼前的一幕,皱着眉,无奈一叹。

许三金还当是对方心软了,赶紧又抓着顾玄的手往自己的脸上使劲地扇:“王爷,您生气,您打我,不行你让他打我也成,或者,或者让他,让他嫂嫂来打我!只要别杀我,怎么都行!王爷,王爷!我真的不知道啊!”

顾玄一下子甩开对方的手,面容刚毅地呵斥道:“坦白说,我确实有那么一刻心软了,不过你既然自己也有孩子,有妻子,如何又来霸占烈士遗孀,干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是,是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我是个畜生!”

许三金朝着顾玄大力地磕着头,只盼对方能够法外开恩放自己一马。

“当官的,只要能为百姓干实事,收敛些钱财也无可厚非,但是你怎么能连修补城墙的钱都要克扣?你一走了之,之后百姓又怎么活?你三妻四妾也没人来管你,但是如何能霸占烈士遗孀?”顾玄厉声斥责道,“在其位不谋其政,只顾自己贪赃枉法,搞得好好的一个黄沙县乌烟瘴气,罔顾人伦法理强占民妇,你是罪该万死!”

后面跟来的人都听到了顾玄这番话,陈安民等人直接被吓得站在原地,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被那中年妇人扶着的靖龙握着刀,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满脸的怒容。

“你是什么职位?”顾玄突然回头,目光如电,看向陈安民。

后者被吓了一跳,脑袋都矮了几寸,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回王爷,下官原是黄沙县的主簿。”

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嗯,那就好,许知县的罪名就由你来草拟一下,写好了,给城中的百姓们宣读,靖龙叔,这混账知县就由您来亲自斩首吧。”

“谢王爷!”

额头还是一片血污,整个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靖龙双膝跪地,满面泪水,无比真诚地朝着顾玄磕下头。

身后的妇人满脸复杂之色地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强行霸占强奸了自己的干瘦男人,看着那曾经不可一世,为所欲为的他被这一番话吓得屎尿齐流,呆滞无言,胸中复仇成功之后的快意却无太多,只是感觉一切都过去了,都释怀了。

妇人突然欠身开口道:“弟弟,王爷,民妇身体不适,就先行离去了。”

“嫂嫂!”

靖龙一惊,慌忙站起身,想要相送,但是顾玄对上妇人那淡漠的眼神,却是神色一紧,心中了然,默默地拦住了靖龙,对妇人微笑额首道:“您就安心休养吧,以后的一切有我们!”

直到这一刻,民妇的脸上才头一次出现一丝笑意,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两人,然后温柔地朝着靖龙道:“弟弟,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也莫要再执着于以前的事情,大家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明天,想来你哥哥若是看见了现在的你,也只会真心实意地为你高兴,为你祝福,就请你带着他们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然后又朝着顾玄郑重道:“王爷,民妇相信您是个好人,他跟着您,也是好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孩子也拜托您了。”

靖龙眉眼之间满是疑惑,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脑子刚才撞得太大力,整个人都还是昏头涨脑的,想不明白事情,顾玄也拦在前面,弯腰拱手,真诚地施礼道:“请夫人放下,在下一定会照顾好他们,之前的事情是朝廷对不起您,是我们对不起您,不过请您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力让黄沙县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民妇摆了摆手,释然道:“王爷客气了,哪儿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更何况王爷今天也为民妇出头了,不是么?”

顾玄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妇人的眼眶微红,没有再多言,只是捂着嘴转身离去,靖龙站起来想要去追,却被顾玄拦了下来。

靖龙满脸的不解:“王爷?”

顾玄只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她说的对,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罢了,我们要尊重她的决定。”

“去把孩子们都接来先吧,然后再带着那两个马家村的孩子去斩首台,也该给他们长长胆子,之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们去做呢。”

靖龙只能无奈地抱拳道:“是,王爷。”

菜市口,黄沙县的公开处刑台上,前任知县许三金一脸颓废地被麻绳绑了个结结实实跪在上面,地下聚过来看热闹的人们都指指点点的,毫不避讳地互相交谈着。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许三金跪在地上,既没有再开口求饶,也未破罐子破摔地破口大骂,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浑身抖如筛糠,却不言语。

顾玄端坐在主台上,笑容满面地看着下方的人群,旁边被人给直接架上来的陈安民手中拿着刚写好的罪状书,看着前面被五花大绑的至交好友,许三金,再看看旁边沾满了污血的铡刀,吓得腿都软了,哭丧着脸,动不了,最后还是旁边的马铭泽扶着他,才不至于倒下去。

顾玄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这边已经投诚顾玄的衙役赶紧大声道。

“安静!”

没想到底下的人群丝毫不怕,眼神之中都是些戏谑看好戏之色,那些异人更是直接朝着台上不屑地吐口水,顾玄看到了,也不在意,只是朝着旁边喊了句。

“念。”

“啊?”陈安民整个人被吓了一跳,抖个不停,连话都说不清楚。

顾玄站起来一把夺过了对方手中的纸张,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怜人,神色冷漠地说道:“你不念,难道你跟他是同党?你不念就给我滚上台去跪着,你以为杀一个跟杀两个对本王而言有什么区别?”

“是,是,是,我念,我念。”

陈安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前任知县许三金的下场就在自己面前摆着,难道还能反抗这位王爷不成?勉强地止住了心中的恐惧,畏畏缩缩地拿回了纸张,直起身战战兢兢地开口念了起来。

“前任知县,许,许三金,贪,贪赃。。。。。。”

“大声点!”

“啊!是,是。”许安民赶紧扯着嗓子大声吼叫了起来,只是听声音,跟那干叫的鸭子也差不了多少。

“前任知县许三金,贪赃枉法,强抢民女。。。。。。”

一通两百多字的,历数了许三金十条罪状的罪状书被其迅速地念完,台上绑着包头巾敷住伤口的靖龙也压着许三金走到了铡刀前,带着腥臭味的铡刀吓得许三金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顿时吓得颤抖了起来,胯下一股骚臭味传出,竟然是直接尿了。

“别杀我,别杀我!”

靖龙却不管对方的奋力挣扎,直接强行把许三金的头给按在了铡刀下,旁边的马二虎虽然害怕,但还是上前帮忙按住了许三金,只是看他的样子,显然也是心虚的不行,昨天还是个农民,今天就来给人陪着监斩了,再好的心理素质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转换角色的,为了生存杀马匪跟杀一地知县,那差别还是太大了些。

顾玄却是不管这些,直接站起身,一道赤红的令牌丢出。

靖龙面色如水,手一松,铡刀落下,一声拖长了的惨叫响起。

‘铛’的一声,铡刀合拢,尾音渐无,许三金身首脱离,已然伏诛。

陈安民吓得一屁股坐到在了地上,久久无言。

第七十五章 一个烂摊子

许三金肯定是要死的,在顾玄看到从顾苍那里得到的关于他的情报之后就确定了这一个信念,原因有两点。

第一,他贪的太狠了,搞得当地的百姓民不聊生,留个烂摊子就不说了,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必须要给百姓们做个榜样,才能迅速地融入他们,便于之后重重策略的实施,想来想去,就只有许三金是最合适拿来开刀的人选。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目无法纪,霸占强奸了靖龙的嫂嫂,那可是烈士遗孀,于国有功,于情于理,杀了他都不算过分。

一颗人头当啷落地,陈安民也好似在一瞬间被人抽离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脸愕然,说实在的,他其实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早上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畅想美好未来的朋友,护佑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转眼间就这么死了,被逼着写罪状书的时候,他都还是浑浑噩噩的,死这个字,都每个人来说,毕竟都太过沉重了。

顾玄却根本没管这些,眼看一切尘埃落定,立马站起身,看着下方的人群,高声道。

“诸位,吾乃朝廷新册封的河东郡王,这黄沙县正是本王的封地,刚才诸位也看到了,原黄沙县知县许三金已经被本王给处决了,也算是给被他欺压过的百姓们一个交代,在这里,本王保证,日后衙门绝不会再有徇私舞弊,尸位素餐的官员,现在县衙正缺人手,若是有心来县衙为本王办事的,直接前来即可,若无其他事,就都散了吧。”

给百姓先留个好的映像就行了,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用再多说什么。

“回头给朝廷上报一下,就说许大人走的时候突逢小股马匪来袭,前任知县许三金奋勇杀敌,奈何寡不敌众,被匪徒斩首,拼尽全力,只抢回了尸首,明白了吗?”

陈安民半天才反应过来王爷是在跟自己说话,赶紧点头答应了一声,心里更是怕极了,他明白这是赏给许三金一个身后的好名声,被马匪杀死起码还能找朝廷要点抚恤金给他老家的妻儿,如此行为,让他这没胆子的怂货恨都恨不起来。

顾玄说完便直接带着人往回走了,底下看热闹的民众们一个个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都是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位自称朝廷郡王的俊俏公子哥,哪怕是看着以前欺压他们的知县大人当场掉了脑袋,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人群之中,一双阴狠的眼睛也看着这边,好似饿狼看见了来抢食的对手一般。

一路走回到县衙,顾玄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属于知县的主位之上,开口道:“把县衙里的人都叫过来吧。”

陈安民这时候也算是有些缓过来了,耳听得对方发问,作为原县衙府除开许三金之外官位最高的主事者,当下自然该他来回答,陈安民有些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拱手道:“王爷,原本县衙里的就剩咱们这些人了,还有个兵房典吏,只是与,呃,前任知县许三金不对付,一直带着民兵队住在北城区的营房里。”

凉国各地县府的兵房典吏主管全县征集士兵,马匹还有训练的任务,也承揽着剿匪,城防和驿站的重任,跟朝廷的兵部从职责上来说是差不多的,只是简化了许多而已。

“哦?如何不对付?”顾玄眉毛一挑,顿时有了兴致,一边查看着马铭泽从库房搬来的黄沙县的县志和衙门堆积的一些过往的文书翻看着一边询问道。

陈安民不敢隐瞒,他算是彻底怕了这位行事无所顾忌,直来直去的小王爷,赶紧上前解释道:“因为,呃,因为许三金想要伙同兵房兵书朱大春贪墨原定的给民兵们的饷银,被朱大春给拒绝了,随决定将朱大春暗中革职查办,结果朱大春和原幽州军在此地的驻军大人交好,遂不了了之,只是饷银仍然被许三金给偷偷地贪了,朱大春气不过,就自己带着民兵队住在北城区的军营里,不听衙门的调令,许三金只是求财,不想节外生枝,也就没有过分逼他,情况就一直这样保持了下来。”

“哦?看来还是个清官。”顾玄这时候也从一堆文书里翻到了朱大春的资料,并不多,也就是介绍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当看到对方竟然曾是幽州军的老兵之后,顿时就来了兴趣,转头对靖龙道,“这人不错,可堪一用,等会儿随我一起去拜见他。”

“是,王爷。”

靖龙在一旁拱手道。

转头顾玄又朝着底下的陈安民道:“你接着说。”

“是。”陈安民此时心情也平复了下来,行完礼就接着道,“王爷,就这些了,衙门里就这些人了。”

顾玄抬起头,看着台下根本不敢看他的陈安民和那十多个衙役,有些无奈道:“刚才我也看了,库房无余钱余粮,钱也就罢了,从许三金马车上搜出来的,也可以用很久了,我来问你,原本该有的粮食呢?”

“呃。”陈安民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玄突然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还不快说?还是你也想上刑场?”

“啊,是!”陈安民吓了一大跳,赶紧回道,“禀王爷,粮草一部分被那朱大春拿走了,剩下的一部分全被许三金变卖了。”

顾玄沉声问道:“卖了?卖给谁了?”

陈安民微微地抬起头,有些瑟缩的轻声道:“低价卖给异人们了。”

“混账!”顾玄大怒,“朝廷规定,衙门库房的粮食决不可卖给异人,这条法令你们是不知道还是瞎了看不见?如此行为,跟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真是该死!”

“这,下官也拦不住他啊。”

陈安民苦着脸,无奈地为自己辩解道。

顾玄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罢了罢了,钱还有,还能去其他地方收购粮食,陈安民!”

“下官在!”陈安民赶紧躬身行礼。

“你还是乖乖地做你的主簿,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与许三金之前那点破事本王也就不予追究了,这些班房的衙役们也继续做着,本王现在要去拜会朱大春,再逛逛这黄沙县城,若是等会儿有人上门应召,你且先留下他们,等本王回来之后再做筛选即可。”

“是!”

陈安民答应道。

顾玄甩下文书,揉了揉太阳穴,无比头痛。

许三金可真算是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县衙的库房里要啥啥没有,连人都没有几个,本该有的县丞,六房典吏等等都是空缺,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钱没有,粮食没有,甚至盔甲没有,都可以找朝廷要,唯有干吏求之不得,什么时候,人都比其他的外物值钱,现在人员缺失,整个县衙根本就无法运转起来,总不能让他去干门房,巡夜这种活儿吧。

上头再厉害,也只是下达政策,真正执行的,还是底层的官员,他们就好比是房子的地基,没有他们,上头建的再高也是空中楼阁,随时会倒塌。

顾玄虽然从小饱读圣贤书,但是真正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顾苍的那两句话有多贴切。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纸上谈兵谁都会,真到了要处理问题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完全无从下手,缺少人才这种事情顾玄也十分无奈,这种事情记不得,只能先去拜访下那位兵房长官,看看情况,毕竟城防也是重中之重。

而就在这时,屋外一个丫鬟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顾不得在场的人正在谈论公务,满脸慌张地大声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夫人自杀了!”

第七十六章 名节最重要

夫人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靖龙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险些要晕厥过去,整个人只能勉强地扶住案桌,才能够勉强保持站立。

反观顾玄,却是冷静了许多,听到这个消息,赶紧就招呼道:“走!”

一行人急急忙忙地从县衙的后门鱼贯而出,一路往内穿行,没几步路就到了以前许三金居住的内府之中,此时小院的两扇雕花木门大开,惨烈的嚎哭声正从里面不断传来。

进了庭院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正抱着刚才那妇人的尸体仰天恸哭不止,就是外人看了也会动容。

妇人的脖子上有着一道明显的,深深嵌入肉里的勒痕,皮肤青紫,面目狰狞,双眼充血,十分惨烈,显然是上吊死的。

顾玄知道,若不是抢救的及时,只要稍微耽搁一点时间,上吊的人那是根本救不回来的,更何况妇人之前明显就已经存了死志,不然也不会对自己交代后事,只是之前靖龙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没有反应过来罢了,自己故意不提醒他也只是想要成全这位已经生无可恋的可怜人而已。

“胜邪。”

一路跟过来的靖龙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亦是悲伤到了极致,但到底已经不是年轻人了,稳重了许多,此刻看到了那仰天恸哭的青年,还是努力走了过去,强忍心中的悲伤,想要出言安慰他。

他也终于明白了之前嫂嫂说的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恨自己当时反应太慢,现在逝者已矣,追悔莫及,但起码也要完成嫂嫂最后的嘱托,照顾好他们的孩子,方才不负嫂嫂和大哥两人对自己的恩情。

却不料青年直接一把拍开了靖龙伸过来的手,转过头来,双眼之中血红一片,大声地怒吼道。

“滚!你这凶手这时候充什么好人?我爹就是被你给害死的!我娘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被那王八蛋玷污!你现在又来干什么!我问你,凶手!你又来干什么!你是不是要连我一起害死才能安心?啊!”

青年满是怨气的一番话,句句诛心,二十年前的往事再度浮上心头,他无力地跪倒在青年的面前,满脸悔恨地低下了头,喃喃自语。

“是,是我对不起你们家,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是我的错!”

说着他突然拔出刀来,挥刀便直接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一旁的顾玄大惊,赶紧来拦,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捧血花顺着刀子的切口飚射而出。

顾玄赶紧用力按住了靖龙的手,抢下了刀子扔到了一边,同时朝着身后手足无措的众人怒喝道:“找医师,快,快!”

一边说着,自己也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还未取下的金疮药,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塞子,然后往伤口上撒去。

靖龙于他,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随身护卫,两人的关系是亦师亦友,他是从小看着顾玄长大的人,平日里对顾玄更是极好,顾玄早已把他当自己的半个亲人来看待,现在出这种事情,让他如何能不慌张?

靖龙的手上用力,死死地抓着顾玄的肩膀,眉头深深皱起,双眼之中,满是悔恨。

“王,王爷,我真的好后悔!”

顾玄用手小心地捂着伤口,还好这加了不少海中神物的金疮药十分有效,就这么一会儿伤口就已经止血了。

刚才还好顾玄反应的快,赶紧拦下了发疯的靖龙,只让他切开了一个小口子,并不深,虽然脖颈处非常脆弱,但并没有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靖龙躺在顾玄的怀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的虚弱,二十年的自我折磨,已经把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给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顾玄忍不住鼻头一酸,安慰道:“靖龙叔,莫要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怎么过去?我娘也死了,你要我怎么过去!”

旁边的青年在听到顾玄的话之后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样一把扑了上来,伸手抓着顾玄的衣服,使劲地拉扯,然后朝着他怒吼着,似乎在宣泄着心中的痛苦,旁边的人顿时大惊,赶紧过来拉他。

顾玄眼神泛冷,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了青年。

亲疏有别,靖龙对他们一家有愧,可他顾玄没有,靖龙可以为了那份愧疚而抹脖子自杀,他可不会。

“放肆!”

顾玄猛地一巴掌甩出,青年整个人直接被打得飞了出去,他乃是天生神力,又得到鲛族灵药的滋补,再加上从小刻苦练习武艺,普通人他一个巴掌就能拍死,那些穷凶极恶的马匪们尚且挨不住他一拳,更何况是这种小年轻,这还是看在靖龙和他母亲的面子上留了力,不然一巴掌就要他好受。

像青年这样的人,是被外界压抑了太久得不到释放,得了理,自然就不饶人,要把自己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在别人的身上,顾玄自然就要一巴掌把他打醒。

青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脸看向这边,双眼之中满是怨毒的恨意。

顾玄却是不管这些,反而朝着他嗤笑道:“你以为你占住理了?二十年前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你要说他一个人害死了你们全家,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当年的行动,定然也是得到了你爹的同意才会进行,你现在却要把全部的错都怪罪给他,合适吗?就因为死的是你爹,不是他?”

“你娘的死就更与他无关,完全是一场意外罢了!你何以如此的不讲道理,把一切的错都归咎在他的身上?”

青年满脸的怨恨狰狞之色:“意外?原来一条人命在你们的眼里,就是意外?还是说我家的惨事,在你们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意外?”

原本被人搀扶着在敷药的靖龙听到这里,慌忙站起,双目中留出泪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胜邪,你误会了,不是。。。。。。”

“你闭嘴!”被称作胜邪的青年愤怒地吼道,“你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定!”

“狗东西真是放肆!”一个衙役想要给新来的小王爷留下一个好印象,刚想上前打断这出言不逊的混账小子的狗腿,却没想到直接被顾玄给拦了下来。

顾玄的面色平静,看不到一丝的波澜,语气平和地开口道:“你家的不幸我深感抱歉,但是你若是一定要将其归罪于一个无辜之人,那我只能说你已经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个世界对谁都不是尽善尽美的,朝廷,大家,都没有做得十全十美的地方,但是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怨天尤人,有能力的,就会想着去改变这个世界,你娘的死,是那许三金的错,是朝廷的错,现在许三金已经被我当场处决了,我也代表朝廷郑重地向你道歉。”

说着,顾玄直接深深一鞠躬,惹得其他人大惊失色,纷纷出言相劝。

“王爷,你。。。。。。”

“王爷!”

“何以给他鞠躬啊,王爷!”

青年胜邪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幻不定,但是怨毒之色终究是少了一些。

顾玄重新站起身,认真地道:“若你还是坚持要怪罪于靖龙叔,那本王也无话可说,你母亲生前要我们照顾好你,现在选择权就在你的手里,去或者留,你自己决定,我再多嘴一句,你母亲都未曾怪罪过他,你这又算是什么呢?”

说完,顾玄便直接转身离去,其他人深深地看了眼青年,也跟着离去。

顾玄的声音从门外远远飘来。

“铭泽,拿十两银子给他,让他厚葬其母。”

“是。”

少年答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回去。

回到县衙里的靖龙被马二虎给扶到了躺椅上,艰难地朝着旁边开口问道:“王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嫂嫂要自尽?”

顾玄看着对方的眼睛,想了想,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只是一直在等你来罢了,处置完许三金,我便知道她早就做好了自尽的准备,毕竟。。。。。。”

顾玄沉默了一下。

“名节最重要。”

第七十七章 老人有风骨

黄沙县的城东区域,乃是被高墙围起来的连绵军营,而且里面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牛皮帐篷,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排排石屋,住在里面,冬暖夏凉,还可抵御从北方刮过来的磨人风沙,足可见当年朝廷的用心。

此时来自边军的驻军队伍已经全部撤走了,整个营地里未免就显得有些冷清了,校武场上,一个须发皆白的壮实老人正叉着腰站在台子上操练着底下的队伍。

说是军队,其实就是民兵而已,这些都是从本地直接招收的青年,人数不过三十,但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个个都穿戴整齐,跟着老人的口号打着拳,招式也不复杂,来来回回的就那么几招,都是简单的军体拳,但是这三十个年轻小伙子的精气神都十分旺盛,汇聚在一处,倒是颇具威势,跟真正的幽州军也没什么差别,足可见台上老人的本事。

而这位老人就是朱大春,原是幽州军的一个老兵,只是因为腿伤再加上年纪大了,所以不得不离开了待了一生的队伍,回到了家乡,对于这种结果老人也从未埋怨过朝廷,回来之后当时正值朝廷刚要建设黄沙县,许多幽州本地家族派出代表商队涌入此地,朱大春被一个大家族聘请做了护卫教头,一路辗转至此,娶妻生子,一待就是二十几年,哪怕是后来黄沙县的三个从属藩镇失落,形势万分危急,朝廷几乎算是半放弃此地,他都没有随着商队一起离开,反而是坚定地留在了这里,彻底成了黄沙县人。

再之后老人就做了黄沙县县衙府兵房的兵书,是总领整个民兵队伍的城防长官,可惜后来的知县许三金想要伙同他一起贪墨朝廷发下的饷银,让他直接遣散民兵队,可要知道这民兵队乃是他毕生的心血所在,老人一生的成就就在于此,朱大春怎么可能同意,和许三金闹翻之后,气不过的许三金原本要将他直接革职查办,入诏狱迫害,奈何朱大春在这黄沙县里名望颇高,许三金本就是求财,贪了银子,眼见害不了朱大春,也就此作罢。

虽然没了上头发下来的例钱,但是老人自己却不打算放弃,更何况生活在这种地方,若是没了士兵,不就等于老虎没了爪牙,不是等人来抢么?就算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为了这县里的凉国百姓,也绝不能就此解散民兵队。

朱大春深深的清楚,许三金到底是个外来人,就是跑来刮地皮的,他根本不会管会留下一个怎样的烂摊子给后来者,也不会关心这一城百姓的死活,但是他朱大春的家就在这里,他走不开,他要保护黄沙县!

可惜这不过三十来人的队伍,要想守卫一整个县城,那实属痴人说梦,不过也是因为发不出饷银的原因,原本的民兵队有一百余人,到了今日,也就剩下这三十多人肯不要钱也坚持来参加训练,帮着一起戍守城池了,这还是靠着老人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信和人脉,不然谁会干不拿钱的活儿?

当顾玄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正巧到了吃饭的时间,在从衙门里抢出来的粮草吃完了以后,这例行的三餐就只能由朱大春自己来提供了,东西也不多,一人一块馕饼,一小捧腌菜,这就是全部了,多的说实在他也提供不起,就这还跟自家媳妇儿大吵了一架,说他是补破锅的揽瓷器活——没事找事,老人表面上不怎么在意,只是其中的心酸,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突然见到有外人闯了进来,而且还不是熟面孔,朱大春马上从长条的露天饭桌上站了起来,朝着顾玄大喝道:“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军营重地吗?赶紧出去,下次再擅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老人便拖着自己那条微跛的病腿,沉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那些民兵们也都丢下了手里的馕饼和腌菜,齐刷刷地站在了老人的身后,一个个眼神狠厉,为老人壮声势。

眼看情况不对,顾玄隔着老远就高声解释道:“朱先生不必如此紧张,吾乃朝廷新封的河东郡王,这黄沙县便是本王的封地,本王今早才初至此地,在衙门里听人说了朱大人的一些事情之后,十分好奇,所以特意前来拜访,若有打扰之处,请多多包涵。”

面对的人不同,顾玄的态度自然也是不同的,对于许三金那种丧尽天良的狗官,自然是当面就不会给好脸色看,但是在听了朱大春的事迹之后,顾玄知道这是个可用之人,语气自然就客气了几分,礼贤下士,亦是王者的重要品质之一。

老人听了之后,却未给个好脸色,反而是冷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就这么站在顾玄的面前,满脸不屑地说道:“呵,朝廷郡王,那又如何?怎么,听了许三金那小人的话,王爷是要来治我的罪了?”

他这话一出,身后那三十个健硕的小伙子眼神顿时就变得极为不善,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顾玄总算是领教了何为民风彪悍,都亮出自己王爷身份了,从外面一直到这里,这帮人那是没一个怕的。

顾玄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开口解释道:“老先生误会了,在下与许三金那种人不同,许三金迟早要走,自然是能捞多少捞多少,可以完全不顾黄沙县百姓的死活竭泽而渔,但黄沙县现在是在下的封地,黄沙县已经与在下捆绑在了一起,黄沙县好,我才能好,黄沙县差了,对我没好处,朝廷最后也要治我个管辖不力的罪名,老先生明白了么?”

他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自称本王,反正这个称呼他自己用着也不大习惯,这番说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面的朱大春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手也放了下来。

“那王爷今天来这里意欲何为?”

顾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度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不瞒老先生,许三金那狗官已经被我当街斩首了!”

“啊?”

这一下就是朱大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虽然不满许三金的作为,但也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小王爷如此狠辣,一地知县,说杀就杀了,看他那样子,好像跟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暗道这年轻人不简单,只怕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眼看朱大春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停,顾玄知道估计对方在那胡思乱想呢,赶紧又道:“杀许三金,也不光是因为他贪赃枉法,老先生可还记得朱大春娶的那房夫人么?”

“自然记得。”说到这,朱大春的脸色顿时一阵晦暗,声音也低沉了下来,“那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在二十年前就战死了,留下了他们母子二人艰难度日,我平日里也多有接济一二,只是想不到那狗官见色起意。。。。。。唉,都怪我,怪我袖手旁观了。”

他当时才刚跟许三金闹翻,人都还在狱中,若不是亲朋好友们一起组织民众去县衙府施压,他自己估计最后都得冤死在牢中,哪儿还有时间管别人,这事还真怪不到他分毫,只是老人到底心善,而且又曾是幽州军的老兵,自然认为没照顾好烈士的遗孀是自己的失职。

顾玄也愤慨道:“不瞒老先生,那位妇人正是我一名护卫的嫂嫂,这许三金强占烈士遗孀,置人情法理于不顾,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这才是他真正该死的原因!”

这样一说,朱大春就更觉得与眼前这位年轻郡王亲近了起来,毕竟他曾经也是幽州军人,对方如此的关心军人和其家属,他如何能不高兴?

顾玄继续趁热打铁道:“说起来,我那护卫原本也是幽州军中人,老先生得空见一见,兴许能有不少话讲。”

“那感情好。”说到幽州军的同僚,老头子便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军队于他,那就是一块不可玷污的神圣净土,能遇到曾经的同僚,互相吹嘘吹嘘当年的事情,那是老人人生中最开心的事情。

顾玄接着又道:“接下来便要说正事了,现在驻军都撤走了,城防就得靠咱们自己,在下前来,便是想要请老先生去往县衙府一叙,谈谈接下来的城防和征兵的工作,毕竟这些乃是关于一城百姓安危的头等大事。”

终于说到正题了,老人也是神色一肃,算是知道了对方的良苦用心,没有派人来请自己,而是直接亲自前来相邀,这就是莫大的面子,他不得不给,而且一番话交谈下来,他也很喜欢这位小王爷的性子和说话的方式,对他说的事情也不疑有他,当下自然应允,点了点头,直接朝着身后的众人道。

“好了,孩子们吃完了就去城头站好岗,千万不能偷懒,老头子我要先跟着王爷去县衙府一趟,回来了看到城头上哪个不在,明天就不用来了!听到没有!”

第七十八章 黄沙县民情

县衙府里,顾玄和朱大春在专门清理出来的会客室里相对而坐。

“朱先生,只有点淡水待客,颇为简陋,还希望朱先生不要介怀。”

顾玄先为两人各倒上了一碗白水,然后开口道。

他也算是领教了黄沙县的穷困了,堂堂一座县衙府,连个像样的茶叶都备不齐,招待人竟然只能喝白水,这是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他无法想象的事情,要知道在京城,别管穷人富人,就是家徒四壁甚至都揭不开锅的人家里都必然备着茶叶或者说茶叶末待客的,哪儿能像这里这般简陋。

想不到老头却是随意地摆摆手,毫不介意地开怀笑道:“没事,我本就是个粗人,享受不来那些高雅的东西,再说在这沙漠边上,干净的白水可算是最稀罕的物事了,王爷您也不用这么客气,就叫我一声老朱就行。”

“呃。”顾玄勉强地张了张嘴,终究感觉还是说不出口,半晌才苦笑着开口道,“还是称您一声朱老吧,地位无尊卑,长幼有秩序,叫您老朱,太不合适了。”

朱大春喝了口水,润了润刚才被馕饼撑得有些干的嗓子,然后才点头道:“行吧行吧,王爷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反正别再叫朱先生就行了,我这辈子都还没去过学堂念过书呢,当不起这先生二字。”

座位上的顾玄正了正身姿,也懒得再客套下去了,赶紧就切入正题,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朱老对这黄沙县的城防怎么看?”

“这个嘛,简单说吧,就是人太少了,不够用,王爷你也看到了,这黄沙县城当年建的不凡,各处的机关其实都很齐全,城墙也高,虽然地形不好,但防守能力非常之强,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让那帮子杀人不眨眼的王八蛋最后灰溜溜地滚回去,但各处需要的士兵自然也不是少数,而且这些机关啊,城墙啊,年久失修,破损严重,总之就是个破烂摊子,得是最好的修补匠才能补得起来。”

朱大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说得对面的顾玄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人手方面,我听说朱老之前的民兵队有一百多人?”

朱大春大大方方地说道:“只要王爷发的起饷银,能让孩子们吃口饱饭,别的老朱不敢说,振臂一呼,这一百人我起码还是能都给王爷叫回来。”

顾玄皱眉道:“一百人可不够啊,最起码得有千人的卫队,方能保证我黄沙县无虞啊。”

他的志向可不仅是简简单单地守住黄沙县就结束了,黄沙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起点,一个跳板,但他需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强军握在手上,才能在这种险恶之地拥有话语权,才能以此为依托施展后续的计划,大展宏图,故而他一来就先去城北的军营里拜访了朱大春,不单单是因为对方刚直不阿的性子,更重要的就是对方潜在的威望,能给他招来兵将,这才最重要的。

然而朱大春却是毫不留情地打击道:“王爷,这个怕是困难了些,先不说黄沙县里的百姓才多少人,从哪儿能给您凑一千多人出来,更何况这些年那许三金把甲胄兵器什么的都给卖了个干净,就算有人,也无兵器铠甲,如何为战?守城器械,滚石,火油这些东西更是稀缺,没这些东西,一旦他们来攻城,我们只怕也是难以为继,只能朝附近的大城求援,而且这训练也是问题,虽然咱们黄沙县里没孬种,但要想把这帮人训练成一支听话的军队,还得要不少的时间。”

时间,时间!

这正是现在顾玄最缺的东西,沙漠里的马匪异人们随时来犯,他却在这里举步维艰,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地处理这一件件糟心的事情,可他又不能朝朝廷求援,不是其他,是他的面子挂不住,刚才跟二哥立下了军令状主动来此,转头就要上头增援,这算什么?

按照二哥的说法,刚出家门就能被绊倒,那还改变个屁的世界,不如在家混吃等死好了。

不过事情总是要一步步地解决,顾玄现在最苦恼的事情其实就只有一件,缺人,士兵需要招募,内政人才那更是奇缺,这也是为何他之前饶了陈安民一命的原因。

因为他杀不起,就算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那好歹也是个大活人,有些位置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

此时陈安民就已经被他给打发去结算府中的财物以及招揽人员的事宜,就连马铭泽和马二虎两个人都被派了过去充当帮手。

一个好的内政人才,可以帮助节省他大量的力气和心力,再不用像现在这样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然而他带来的靖龙却是个纯粹的武人,你问兵书上的兵法那他能跟你聊上三天三夜,但你要问怎么去管理一座县城,那他是一问三不知。

马铭泽和马二虎两个人就是两个泥腿子庄稼汉,马铭泽尚且还识字,马二虎那是大字都不识一个,你要他搬东西他还算在行,可就连简简单单写个文书他都胜任不了。

顾玄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其他事情暂且不谈,劳烦朱老先去召集旧部,银两我这里有,等会儿去那边找人领了,先给将士们发一部分下去吧。”

他受封的乃是郡王之位,封地里的一切都是自治,包括官员的任免,税收多少,甚至豢养私军等等,只要每年给朝廷交上该有的上供,不出大事那就没人来管,算是给了他最大的自主权,但也就此绝了朝朝廷要东西的路子,一切都要靠自己来,然而现在的黄沙县那是一穷二白,要啥啥没有,空手套白狼都得有个白狼,他去哪儿找?

朱大春这边却没管对方心中这么多的想法,一听到顾玄要重新招揽民兵,大喜之下赶紧抱拳道:“这些都是老头子份内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先去联系,饷银的事情容后再说都成!”

顾玄想了想,却道:“先不急,朱老

先陪我去城中的铁匠铺子里看看再说吧。”

组建属于自己手下的军队那肯定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是相应的,起码也得给他们准备一套基本的甲胄吧,不然让人家上战场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谁会给连个甲胄都备不齐的主帅卖命?

“好说好说,这城内的铁匠铺子很多,但是能称得上好的,也就一家,是老头子我年轻时候的朋友开的,这就给王爷引荐。”

朱大春现在是热情的很,原因无他,盖因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小王爷是真心来建设他家,建设黄沙县的,那他有什么理由不帮衬帮衬?再说年轻的时候就给姓顾的打江山,现在给小顾当当马前卒,那也可以嘛。

顾玄点头答应了下来,朱大春是个急性子的人,当下就要直接带顾玄去了。

这种事情顾玄也不想耽搁,也就赶紧顺势站起身,一边跟着老人往外走一边继续问道:“朱老,按说异人们二十年前便与咱们闹翻了,为何现在城中我看还有那么多的异人来往?而且看你们相处的似乎也还不错?”

老人赶紧解释道:“王爷就别异人异人地叫了,我们这边都叫他们罗刹族,王爷要问为何我们现在竟然和当年的仇人相处的不错,盖因这西北边的沙漠广阔无边,罗刹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也分大大小小的部落,其实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国,各个部落之间也会征战,抢夺水源,绿洲还有牲口,这些都是我那些罗刹族的朋友们讲的。”

“朝廷当年建起黄沙县,本就是为了和罗刹族人通商,虽然二十年前大家闹翻了,罗刹族的联军还趁机抢了咱们三个镇子,屠杀了几千人,但二十年过去了,我们也得活啊,黄沙县附近的耕地又少,就只能跟他们做买卖,往南边倒腾东西,赚钱养家糊口了,而且罗刹族又不都是吃人的妖怪,这些城里的人,大多是他们族里的商人,从我们这买一些稀奇玩意儿和需要的资源带回罗刹族换取金银和我们需要的东西,就这样来往通商,朝廷之前为了税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玄轻轻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黄沙县本就是一处用来通商的前哨站,只要找对了方向,赚钱其实不难,有了钱,什么就都好办了,顾玄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不过还有待调查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两人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一路逛到了城西的一户人家门口,通过这一会儿的聊天,顾玄也算是对这黄沙县的真实情况有个更细致的了解,果然,什么情报都不如直接问当地的百姓来的全,来的好,只有他们的看法,才是黄沙县的未来。

朱大春突然停下,然后转头一笑,道:“王爷,到地方了。”

我错了,因为有7小时的时差,我算多了一天,导致这次更新太晚,实在是抱歉,抱歉。

第七十九章 兵甲无处寻

这里单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只是隔着一扇门,仍然挡不住里面传来的震天响的呼喝声和敲打,推开门之后,一股灼人的热浪就好像游龙一样窜了出来。

“老冯!”

朱大春在门口就张口热情地打着招呼,看他这熟门熟路推门就进的样子,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顾玄朝着里面稍微地打量了一下,院子里有三个人,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麻布短裤,在冬日里也赤裸着上身,浑身的肌肉结实得如钢浇铁铸的一般。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绑着一块头巾,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汗水,正用铁钳抓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条放在铁墩子上,而他前面站着一个和其面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人,手里挥舞着一柄几十斤重的铁质大锤,年轻人那虬结的手臂肌肉猛地一鼓,大锤就被其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落下,一下下敲打在那块已经慢慢地变形的金属条上。

最后那个则是蹲在炉子的旁边,背对着这边看不清面容,只是使劲地摇着风箱,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一股股风就顺着布袋子往里面吹起,炉子里的火焰突然腾起一尺高,看起来份外吓人。

除此之外,整个院子的摆设和一般的铁匠铺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当中一个大炉子,旁边不远处就是用来冷却定型的淬水池,周遭的角落里都摆着一些早就铸造好的样品以供前来的顾客挑选,而唯一让顾玄惊讶的便是这点,因为这院子里除了一些不受管制的农具之外,竟然还有各式开了锋的兵刃。

朝廷早已禁绝民间的铺子私自铸造兵器,便是有些锋利点的农具都有严苛的标准来监管,看来这黄沙县果然是不一般,真没几个人把王法当回事的。

眼看有人走了进来,院子里的三人竟然都没有停手,仍旧在各忙各的,完全没有理会这边两人的意思,只有那个戴着头巾的中年人还抽空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老冯,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朱大春估计是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冷淡反应了,自己倒是热络地让出身子,对着中年人热情地介绍道,“这位是朝廷新册封的王爷,咱们黄沙县,以后就是王爷的封地了。”

却未曾想,里面的三人听到这种消息,竟然还是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好像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都完全打动不了他们。

半晌,那姓冯的中年人这才抽空转过头来,先把手头打好的金属块丢给了一旁的儿子,然后才站起身在旁边的湿抹布上擦了擦手,接着用一股鄙夷的语气开口道:“那又怎么了?换汤不换药,你朱大春什么时候也成了朝廷的狗腿子了?怎么,前些日子在狱里被打服气了?”

没想到老友突然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尴尬事,朱大春本就是个粗人,当下就吹胡子瞪眼道:“老冯,老子是给你带个大生意来了,你这什么意思?揭老子的短?”

冯姓铁匠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玄,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嗤笑道:“怎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烧我这儿来了?”

顾玄也没管对方为何对自己,或者说对凉国朝廷的敌意这么重,想来也是由于之前的县官不作为,恶了朝廷形象的关系,同时他也庆幸自己虽是皇子,但母族却是出身平民,从小又受多了欺辱,对中年人的这种不敬,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还能心平气和地思考,若是老三,老四那种人来到这里,只怕早就让护卫掌这冯铁匠的臭嘴了。

既然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深重,顾玄也就懒得客套了,直接言明自己的目的道:“在下顾玄,乃是朝廷册封的河东郡王,这黄沙县日后就是本王的封地,自然要好好保护此地不受外敌侵害,之前我已与朱老商量了城防之事,人手倒是招得齐,奈何盔甲武器都被那前任知县给败光了,今日前来,就是想请求冯先生为我军打造盔甲的。”

“盔甲这种事情,王爷自己找朝廷要不就行了,来找我做甚?”

冯铁匠骨子里还是带着那种浓浓的敌意和距离感,说话仍旧毫不客气。

顾玄一改之前的平和谦逊,双眼之中锋芒毕露,大声道:“什么事都要找朝廷,那又要我们这些人干嘛?直接派幽州军过来进驻不是更好,我们还训练个什么劲?”

冯铁匠却是不理他这番话,反而重新低下头,从旁边抓起了一块新的铁块,继续敲打着,说话的声音也十分低沉。

“王爷要是想用我们搏政绩,那我劝王爷趁早绝了这个想法。”

顾玄急切道:“冯先生,黄沙县的处境您也不是不明白,现在幽州军撤了,罗刹族和那些马匪团随时都会来袭,我们总得自保吧!我的政绩且放一边,百姓的死活难道您也不在意?您不在意别人,难道您自己这一家子也无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现在说难听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就这样了您也无动于衷?”

旁边的朱大春神色尴尬,本来以为自己来推荐老友给王爷做事,也能为他搏个好印象,他虽然也不喜欢朝廷,但是新来的这位小王爷起码到现在为止都还算对口味,再说以后还得在人家的手下讨饭吃,不得努力点?

却没想这冯铁匠的脾气这么臭,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还想怎么样?

当然他也知道原因为何,就朝廷这二十年来对这里的态度,黄沙县的百姓早就把心给寒透了,天然从心理上就和朝廷是处在对立面的,这位新来的

小王爷就算与之前来的官员都不一样,但是短时间自然也得不到他们的认同。

顾玄这一番话说完,冯铁匠虽未马上地回应,但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半晌之后,这才抬头先看了眼旁边的朱大春,又看了眼这位新来的小王爷,这才重新站起身,神色认真地说道:“为军队铸造盔甲兵器可以,只要王爷别事后治我的罪就行。”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玄便匆忙保证道:“先生可为工房典吏,有一个官身,这些事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

朝廷虽然禁绝民间私自铸造兵器,但是一是黄沙县本来就是由他完全自治,权柄极大,二是给个官身于他,让他成了官家的铸造,按规矩也就没问题了。

冯铁匠却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无奈:“王爷,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就算我们能给你铸造盔甲宝剑,那矿石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矿石,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给你们做把木剑上阵吧。”

矿石?

顾玄皱了皱眉,这一点确实是他疏忽了,果然很多事情一旦做起来了之后才发现困难重重,方方面面的每个环节都要考虑到啊,不然一环出了问题,整个事情就进行不下去了。

冯铁匠说的没错,没有矿石,说什么都徒劳。

买?

他哪儿来的钱买一堆可以武装一整支部队的矿石,带出来的钱也就那么点,再加上从许三金马车上抄来的一部分,现在也就勉强能支撑起整个衙门的运转而已,毕竟现在是自己在给衙门里那帮人发饷银,可不比之前能找朝廷要钱来的痛快。

这一下就是一直自信满满的顾玄都有些绝望,城墙得修,兵得招,兵器还得找矿石来打造,其他的还有粮草供应等问题,以及招募支撑整个衙门正常运转的内政人才,现在是一个都进行不下去,实在是让他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矿石的事,本王会处理,今日得到先生一个承诺,也足够了。”说着,心灰意冷的顾玄勉强撑着行了个礼,泄气道,“那就等本王备齐了矿石,再来找先生吧。”

说着,也不管他人的想法了,直接就转身往回走,朱大春看了眼那边的冯铁匠,小声地责备了一句,然后才拖着一条病腿,匆匆地跟了上去。

这两人一路上跟来时完全相反,没一句话可说,刚到了衙门口,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正是马铭泽,他苦着一张脸,无奈道。

“王爷,一个来的人都没有。”

我错了,因为有7小时的时差,我算多了一天,导致这次更新太晚,实在是抱歉,抱歉。

第八十章 万事开头难

顾玄现在才总算是领会到了什么叫做万事开头难。

或许是因为朝廷这二十年来对黄沙县的冷遇,也或许是因为上几任的县官从未关心过这座边陲县城的死活而彻底地恶了民众的心,更或者是根本就没人能够胜任,总而言之,整整一天过去了,哪怕是在顾玄为了拉近与民众的关系而当街赐死了许三金这人憎鬼厌的大贪官之后也未有一个人主动上门应征。

夜晚很快就到了,凉国西北部这边的天,总是要黑得比凉州这种中原地带要早一些的。

顾玄端坐在早就收拾好的县衙府后院府宅的东厢房里,旁边几个房间便是靖龙和马家村兄弟等三人的住所,原本属于许三金府上的仆人辞退了大部分,就只留下了两个勤快的侍女进行些简单的打扫做饭的伙计。

靖龙因为白天的惨事,虽然自刎不成但也伤了脖颈,再加上之前磕坏了头,又连番地触动放不下的往事,身心俱疲,在敷好了药之后早早地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下休息了,顾玄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事情总算是差不多过去了,不过二十年来一直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早就和血肉融为一体了,并不是那么容易拔掉的,接下来的事情让时间来处理就好了,起码不用担心他再寻短见就是了。

马铭泽与马二虎两个马家村人也早早地睡下了,两人白天一直跟着东奔西跑,又要帮着陈安民传递公文,又要和那些衙役们一起搬运许三金留下来的财物以及清点库房里残存的东西,两个农村小子也实在是累坏了,再加上本来平日里就睡得早,现在估计已经进入梦乡了。

顾玄一个人坐在房中,一口一口地喝着碗里的水,突然发现的这么多问题压得让他有些烦心。

本来以为,一来就以雷霆手段公开处决了许三金,必然会赢得此地的民心,也算是可以打开局面了,却没想到事情根本就没想的那么容易,他之后在城中又逛了几圈,发现大多数民众看他的眼神都是麻木的,跟那位铁匠铺的冯姓铁匠一样,他们基本上都是对凉国朝廷已经彻底地失望的人,若不是朱大春这民望颇高的本地人从中周旋,只怕自己磨破了嘴皮子这帮人都懒得搭理两句。

老头子朱大春确实是热情非常,老人一听说要重新组建民兵队,并且在得到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克扣饷银,粮食的事情发生的保证之后,离开了铁匠铺子就急匆匆地告辞,然后风风火火地走去办了,只是诚如老人之前所言,兵器铠甲,却是不可不准备。

“如今守住城池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发展。”

顾玄从面前的桌子上又抓起一个陶碗,倒满水,然后用食指蘸了蘸,伸出手,在桌子的两边各写了一个字,一是‘守’字,一个是‘钱’字。

“初期的投入那是必须的,一定要彻底地稳定住局势,才能去考虑后续的问题。”

顾玄深知黄沙县现在虚弱无比,原本还有尖牙利爪,凶悍无比的幽州军坐镇在城中守护,现在幽州军一撤走,那就好比老虎突然被

砍下了利爪,刺猬被扒下了猬甲,把虚弱的内部完全地暴露在了外面,之后自然就会有闻风而动的捕猎者前来,开始可能还只是试探性地进攻,第二次就是一击必杀,而顾玄却不知道留给自己,或者说留给这座城的时间还有多少。

所以首先要做的,便是要武装起自己,只有当你有了矛与盾,披上全是刺的铠甲,才能完成从食物到捕猎者的转换。

也只有当这座城市从内到外都彻底地武装起来了,才能去考虑更多的发展,不然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将来都是给别人做嫁衣。

要想守住这座地理位置极差的城池,就一定要组织训练起一只强悍,听调令的军队,这是重中之重,奈何在经过了这么些年,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之后,黄沙县内残留的本地人口其实并不多,很多都早早地迁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因为各种理由不愿离开或者说走不动的百姓,但是城中各处需要的人员却是不少,别的不说,县城里就连晚上巡夜的更夫,白天巡街的卫队都组织不起来。

人,这才是现在最稀缺的东西,奈何黄沙县内现在登记在册的人家总共也就一千户不到,从哪儿凑人去?

而且这都还是往高了说的,这份放在县衙库房里都快发霉了的人口档案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更新了,现在还能有多少那就不知道了,更别说这些年死在马匪和罗刹族手上的,迁走的,城里还剩下多少人,他自己都不敢去想。

顾玄放下了手里的档案袋子,丢在了一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想要活动活动筋骨。

几步就走到了窗户边上,一股股冷风顺着开口就往里灌,沙漠边上的昼夜温差非常大,现在又是冬日,开着窗,就不免有些冷了。

就在顾玄准备合上窗户的时候,一位侍女突然从外面经过,眼看顾玄站在窗户边上,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委身行礼道:“王爷。”

顾玄放下了关窗户的手,从屋内凝视着眼前这位身上异域味道十足的小侍女,直到把后者给看得双颊绯红一片之后才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显然被许三金提前教会了不少该会的礼仪,再次微微一委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只能小声地回答道:“禀王爷,前任的许老爷给了奴婢一个名字,叫如玉。”

顾玄看着对方脸上那明显偏黑的皮肤,不由得眼角微微一抽,只是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乍现,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地成型。

“行吧,也别改来改去了,就如此称呼你好了,本王看你的样貌,似乎是我们凉国人和罗刹族人结合的后裔?”

凉国坐拥整整六洲之地,几乎要占据整个西大陆的南方之地,幅员如此辽阔,各州之间的地理环境自然差别极大,这也就导致了各州之人的长相也有细微的差别,虽然大体上来说还是差不多的,总归还算是同一类人。

就比如幽州这边的人普遍就是大脸盘子,高鼻梁,鼻子微微地往里勾的

长相,其他各州之人的差别也无非就是鼻子短点,或者脸小点,但罗刹族人就和凉国人是典型的两类人,虽然都算是人族,但是从面相上来看差别就极大。

首先是凉国人的皮肤都偏黄,跟田里的小麦一个颜色,但罗刹族的人皮肤都偏黑,各个面如焦炭,与凉国各地传说中的地狱恶鬼一般,所以这才得了个罗刹族的称号,其次就是他们长得普遍比凉国人更为高大,四肢更加细长,基本上都是塌鼻子,厚嘴唇,眼睛细长,毛发偏硬,微卷,而这位侍女的身上便有一些罗刹族的典型特征,皮肤也介于两者的中间,要微微偏黑一些,却不是那种晒出来的黑,而是天生的一种偏淡的黑色,显然是两族结合的产物。

听到顾玄发问,侍女如玉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王爷明察,如玉的生父便是罗刹族人。”

顾玄顿时来了兴趣,赶紧继续问道:“那如你父母这般结合的多么?”

侍女如玉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道:“城中的罗刹族人其实很多,多是来往经商的,但也有来此定居的,我听我父亲说过,因为沙漠之中的环境极为恶劣,各部落之间为了资源又征伐不断,这些年有很多小部落的罗刹族人为了追求稳定的生活和更好的环境而选择来黄沙县定居,时间久了,就有很多与黄沙县本地的凉国人结合。”

凉国内部对于户籍的管理十分严格,若不是黄沙县这里一直是个三不管的破地方,异族那是绝无可能直接就来城中定居的,比如京城里的老霍,那也是因为立了战功,才破格给予他凉国人的身份,得以留在京城定居,而且各州郡之内的民众也不能随意地搬迁到另外的地方,都要提前给县衙备案,不然一旦被查出,就是重罪。

顾玄接着问道:“那你觉得他们这些人,还有你这种的,是算凉国人呢,还是算罗刹族的人呢?”

这是一个关于自身认同和认知的问题,这没读过什么书的混血侍女明显被难住了,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头一次抬起头来回答道。

“王爷,我们自然愿意做凉国人,包括我父亲这种罗刹族的人,他们本就是因为忍受不了罗刹族的生活才偷偷地搬迁过来的,凉国能给我们好的环境,我们自然更认同凉国。”

顾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对啊,谁不向往和平,幸福的生活呢?

他似乎找到了破局的关键所在。

“如玉,你去给我把陈安民叫过来,要快!”

眼看王爷十分着急的样子,侍女如玉不敢怠慢,答应了一声便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不一会儿,一脸睡意迷茫的陈安民就一边扣着官服上的扣子,一边脚步凌乱地赶了过来。

到了面前,他正要施礼,顾玄却是一摆手,直接拉过了受宠若惊的陈安民,笑道:“陈主簿不必多礼了,快些进来!”

身后的侍女如玉识趣地为两人关上了门,然后默默地走远了。

第八十一章 生做凉国人

翌日,黄沙县城北的军营之中。

早早就跑过来的顾玄和朱大春两人并肩站在校武场的高台之上,看着底下气势雄浑,肉身精壮的一百余个年轻小伙子正在指挥下目光坚定,整齐划一地打着拳,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朝着身旁的朱大春夸赞道。

“朱老训练出来的士兵,我看与这幽州边境的百战之师也差别不大呀!”

老头儿挠了挠没几根头发的脑袋,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羞赧,嘿嘿笑着回道。

“这个,王爷,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可真是妙赞了,老头子我自己知道这些小子们有几斤几两,要说跟幽州的边军比,还是差了不少啊。”

顾玄的眼角小小地抽搐了一下,知道对方说的是‘谬赞’二字,也未点出,只是颇为可惜地感叹道。

“这精气神看着倒是不错,只是这人还是有些不够啊。”

却不想小老头儿叉着腰,指着下方的小伙子们,挺起胸膛,自傲道:“王爷,虽然罗刹族的骑兵凶悍,马匪残暴,但我带出来的这些儿郎们也不是只会绣花穿针,躲在绣楼里的柔弱小姑娘,这些年虽说是靠着幽州军进驻才能守下黄沙县,不过我这些儿郎们也有过上阵厮杀的经验,那绝对担得起守城的重任!”

“朱老的本事我自然相信,只是朱老,我还有个问题请您给解答一下,不知这罗刹族与我们凉国人相比,战力如何?”

顾玄撑着手,目光放在不远处的破旧城楼之上,轻轻地摩擦着下巴问道。

一旁的朱大春认真地讲解道:“沙漠之中环境恶劣,罗刹族中各部落为了抢夺有限的资源而厮杀不断,民风所致,他们族中连妇孺都能上马杀敌,罗刹族人算的上是十分善战和好战,而且他们生来高大,手长脚长的,十分擅长骑战,都是些沙漠的轻骑,来去如风,机动性强过咱们太多,但我们作为守方,可以依托城墙和机关,而他们缺少攻城器械,其实也难以攻上来,而且罗刹一族的冶炼手段十分落后,兵器铠甲都差我们许多,就算是正面拼杀都还是有一战之力。”

最后,朱大春才盖棺定论地说道:“这些罗刹族其实就是些未开化的蛮人,到底是不读兵书,不懂战术的,真正要打,一对一,我们打不过他们,十对十,最多能杀对方一两个人就要被全灭,百对百,我们的胜算在五五之间,千对千的话,嘿嘿,莫说是那些真正厉害的将军,就是老头子我都有信心以极小的代价干掉他们!”

“嗯。”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朱大春拱手道,“行嘞,朱老,那训练的事就麻烦您了,城防一事还得靠您来排班布局,我那幽州军出身的侍卫在护送我来的路上受了伤,改日再让他过来跟老爷子您学习学习,这黄沙县百废待兴,闲不下来,衙门里还有不少事需要我亲自处理,这就先告辞了。”

本就只是来看看朱大春的本事,现在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再在这里逗留了,反正训练的事情他是不太懂的,就别指手画脚给人家添麻烦了,赶紧回去处理其他事情才是正理,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黄沙县现在是百废待兴,事情一大堆呢,容不得他休息。

朱大春自然也知道这位小王爷那是真心想要整顿衙门,为整个黄沙县的百姓谋福祉的,当下不敢耽搁对方,双方互相告别之后,他因为腿脚不好,就只能在高台之上目送着顾玄离开军营。

待得顾玄离开之后,朱大春这才转头继续开始发号施令,进行着每日例行的训练,虽然手里能动用的人手现在暂时不多,但是城头的望楼上也专门布置了人员,幸好周围的地域开阔,虽然不能依托地势,减少防御的人手,但好歹也不惧偷袭,一马平川的地儿,只要视力稍微好点那老远就能发现敌人。

到了下午,把整个黄沙县分割为四块区域的两条主要大道的交叉处,被城中百姓称之为市场口的地方,一座简陋的高台突然被建立了起来。

陈安民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官服,跟着顾玄这位新老爷一起站在高台上面,大冷天的揣着手,低着头弯着腰站在顾玄身后小心地打着哈欠,同时悄悄地打量着高台四周在衙役们的帮助下,才渐渐围起来的人群。

这陈安民也算是个妙人,能屈能伸,对自己身份的转换那是非常快速地接受了,做事办公,没有一丝拖沓,勤勤恳恳,随叫随到,就差直接给顾玄跪着舔鞋了,因为他这一晚上也彻底地想清楚了,毕竟人家第一师出有名,第二地位尊贵,自己能怎么办?只能是偷偷地给好友默哀了。

陈安民人到中年了,自然懂得做人的道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自己还得活,惹怒了这位小王爷,那可真是随时就要掉脑袋,平时谨小慎微一点,做事勤快一点,投其所好,总是没错的。

眼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顾玄负着手,站在高台的正中间,俯视着下方吵闹个不停的人群,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清了清嗓子,等待人群全部把目光投向了这边的高台之后这才开口道:“诸位黄沙县的朋友冬安,想来昨日之后,大家也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在这里就不过再多说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在这里先提前祝大家一句新春快乐,大吉大利!”

说着,还朝着四方的百姓郑重地辑礼,惹得一旁的陈安民也赶紧照做,行完礼之后,顾玄这才直起身子,虽然眼看着周围的百姓们都没什么反应,但还是沉下心,接着和煦地笑道:“今天冒昧地把诸位请来这里,也不为其他,只是在下初来乍到,想要跟大家多聊聊天,互相熟悉一下。”

底下围着的民众们表情依然冷漠,看他就跟看一块石头一样没什么反应,不少人甚至已经转头撞开了拦路的衙役,直接离开了,而剩下的人不是本就没事做的闲汉,就是完全抱着一种看热闹心情的百姓。

顾玄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再拖沓下去人都要走光了,谁愿意听他没事在这套近乎浪费时间?当下直接就跳过了一大段原定的暖场环节,直接问道:”诸位可知道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为何物?”

底下的人群里,早就安插好的马二虎突然跳起来高声喊道:“是金银珠宝吗?”

话一说完,看着身边人一副看傻子的嘲弄目光,马二虎又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顾玄却没管这些,只要能吸引住这些人暂时不要离开就行,当下马上继续道:“这位朋友问得好,不过还是太俗气了些,最宝贵的,自然不会是寻常的金银珠宝,这最宝贵的东西啊,大家人人都有,那就是我们凉国人的身份!”

眼看着底下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变化,但也行了,只要确实在听他讲,那就没问题,当下顾玄继续高声道。

“可能很多人会问,凉国有什么好?尤其是黄沙县的诸位,我甚至都已经看到了你们脸上的不屑,但是诸位可知道我凉国建国以前,这幽州的地界是什么光景么?”

“那时候的幽州都还不叫幽州,这南方的地界那是由数个小国组成的,各自为战,民不聊生,前朝发生过一场大旱,让幽州的人口直接就锐减九成,城里十室九空,百姓十不存一,易子而食的,吃观音土撑死的,还有活活饿死的,那是不计其数,更别说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夫妻没了孩子,多少妻子没了丈夫,多少孩子没了父亲,惨啊!”

“这周围的卫,晋两国,还有更西边的蜀国,那是拿我们幽州人当未开化的劣等人,时常骑着马来劫掠,抓我们的人去做奴隶,为他们开山建城,还不给饭吃,没日没夜地干活啊,累死的,被监工为了取乐直接活活打死的,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尸体就随便往山沟里一丢,或者是堆起来直接烧了,这种惨状诸位能够想象吗?”

“然而自我凉国开国大帝一统南地以来,在幽州建运河,开学堂,立界碑,拒外敌,分田地,享太平,百姓富庶,安居乐业,一直看不起我们的,现在要与我们割地求和,一直侵略我们的,现在只能龟缩大山,不敢进犯,一直视我们为蛮夷的,现在要求着去京城学习!”

“这就是我们凉国人,我们幽州人,我们以身为凉国人而自豪!”

陈安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有些想笑,这位小王爷昨天觉也不睡,刚来的第一天就拉着自己写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在他看来,这不就是歌功颂德,吹捧朝廷嘛,但是黄沙县的百姓那可不一样啊,他们又不是不谙世事的读书人,难不成还真的三言两语就被你给感动了?那是不尊重他们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他们这些年的亲身经历,就让他们不可能对朝廷有好脸色看!

顾玄看着下方那些对自己竟然有了一丝嘲弄的眼神,没有气馁,反而是一伸手臂,大声道。

“现在前来登记,只要有凉国户籍的,一户人家可领取五两银子,并且免除之后三个月的税金!”

底下百姓们的眼神瞬间就炙热了起来。

五两银子,多,很多,非常多!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住在边陲之地的穷人来说,五两银子完全够一家人省吃俭用地活三个月了,至于免除税金,对于顾玄而言,反正现在城防都弄不好,兵强马壮之前他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开放通商,免了也就免了,初期的投入那是非常有必要的。

说的再多也没有直接给钱来的有效,刚才还满脸冷漠,甚至一个个笑得无比嘲讽的百姓们这时候就好像被人给打了鸡血一样,你推我搡地冲了上来,陈安民只能大声地呼喊着:“不要急,大家不要急,按照顺序来这里排队领钱!”

顾玄从台上退了下来,独留陈安民和急匆匆赶过来的马铭泽两个人在台上应付着蜂拥而来的百姓们,眼看着四周还有陆陆续续,闻讯赶来,满脸急切的民众,顾玄的嘴角一勾,这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二章 有马匪攻城

之后的好几天,顾玄安排了陈安民带着马铭泽等几个还算识字的人,跑到城中到处去宣扬有凉国户籍以及当凉国人的好处,其他人虽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尤其是陈安民私下里就觉得这位小王爷是身居高位不通民情,只是由着性子做些无用功罢了,但上命难违,见识了顾玄赐死许三金的果断狠辣之后,都不敢偷懒,皆是认认真真地去办了。

城里的百姓也就当说书唱戏的一样,听个乐而已,而且这好处是实打实的,听说书看唱戏的完了还得给钱,唯有这个,听完了反倒能领钱,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眼看着兜里的钱那是一天天地,肉眼可见的在减少,顾玄自己也是无奈至极,从进了这黄沙县城起,就没听到过一个好消息,要啥啥没有不说,才就这么几天,钱也耗得差不多了,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竟然还没什么人因为幽州军的突然撤离而真的迁走吧,毕竟要是民众都跑了,那他这次就算是输得个彻彻底底了,不说传出去是个大笑话,回京述职肯定还得被人落井下石,治个罪名是跑不掉的。

虽然手头的资源有限,而且面临的难题颇多,但是只要把人心都整合到一起,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所谓是人心齐,万山移,就是这个道理了。

钱投进去没关系,只要最后能得到回报,那就是值得的,不然钱放在那也是放着,你只要不用,这钱就是一块石头,只有当你花掉它换取到其他东西的时候,才会体现出它的价值。

也得亏他是从小在对比民间堪称豪奢的深宫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对钱财这种身外之物起码没普通百姓来的这般看重,花掉了也就花掉了,不是那么心疼,更何况二哥的诗里不是写的嘛,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最后有效果了,就不亏。

这边的事情进入正轨了,接下来要解决的燃眉之急就是两个了,一个是要招募够运转整个县衙的人才,第二个则是找到一处隐蔽的,并且可以进行挖掘的矿产,毕竟要去附近的城池买矿石铸造铠甲他没这个钱,而且就算买了要运过来他也没有足够的军队来护送,半道一旦被人劫了,那就是连本钱都彻底赔光,他自然不会这么傻。

就在顾玄坐在县衙里一边看着新递上来的公文一边思考的时候,外面的马二虎突然面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闯进来之后甚至都顾不得行礼,赶紧指着外面大声道:“王爷!王爷,不好了!”

顾玄回过神来,放下了公文,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满脸惊慌之色的大汉,皱眉呵斥道:“什么事值得如此惊慌?看看你的样子!简直不成体统,你可是本王的亲卫,这要传了出去丢的也是本王的颜面!以后不管遇什么事,镇定点!”

在慢慢地适应了王爷这个有些高高在上的身份之后,他说话做事,一举一动之间,也慢慢地有了威严,毕竟是从小长在皇城里的凉国皇子,见过的达官显贵,天潢贵胄不知凡几,所以下意识地便开始向着那些地位显赫,在朝中威严无双的黄紫公卿们靠拢模仿了起来。

马二虎当下也是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之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敢反驳,赶紧站好,低着头拱手辑礼道:“王爷教训的是。”

顾玄摆了摆手,起身向外走去,此时,外面似乎也乱作了一团,不断有隐隐约约的呼喝声传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顾玄的心中一沉,转头沉声问道:“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马二虎赶紧跟上前道:“是朱老差人传来的消息,有马匪来攻城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顾玄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倒未表现得特别震惊,反而显得非常冷静沉着和胸有成竹,这次意料之中的突袭,其实来的还算晚的,还好他一来就将就着许三金的办法直接封锁住了整个城池,马匪和罗刹族就算有探子埋伏在城中,也等于被他直接关起来了,送不出去情报,但时间一长了,对方又不是傻子,总归还是来了。

顾玄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猛地推开门,一路快步走到了县衙门口,陈安民和靖龙等人也早已经在此等候了,那几个剩下的衙役和马铭泽也在其中。

靖龙脖子上的伤口本来就不深,靠着这些年每日坚持练习才锤炼出来的壮实身子,伤口已经都结疤了,以他这位曾经在幽州军中当过几年兵,而后又在皇城里当了整整二十年骁骑卫的丰富经验,县衙里的人都已经被他给组织到了这里来,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惊慌失措的乱糟糟的样子。

“王爷!”

靖龙一身的盔甲都已经穿戴整齐,扶着剑站在最前方,首先向顾玄行礼道,其他人也跟着齐刷刷地辑礼。

顾玄沉声道:“走吧,既然是马匪攻城,这种大事耽搁不得,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黄沙县毕竟是座县城,再怎么说大小摆在那的,要说把四个方向都给围住,那估计得把附近的马匪都召集过来才行,更何况后方隔得并不远就有一处幽州军新建成的堡垒,马匪除非是疯了才会特意绕过来。

靖龙马上道:“回王爷,是北城门!”

南们朝着幽州的方向,而北门面向的则是前方的茫茫沙海,马匪本就潜匿其中,从北方攻城,最是正常。

顾玄招了招手,也未多问,直接下令道:“马家兄弟和靖龙叔随本王一起,其他人该干嘛干嘛,一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走!”

已经接受过骑马训练的马家兄弟两人和靖龙与顾玄一齐骑着快马从县衙门口出发前往北门,而陈安民则是带着几个衙役一起留在了县衙,他也乐得不掺和,他毕竟是文官,难不成还要他去上阵杀敌?

四匹快马疾驰而过,一路上的百姓们似乎还未得到消息,也或许是得到了消息也早就习惯了,顾玄根本没有看到丝毫的慌乱情况,每个人都还在做着手里的事,一点没有被这些外部因素影响,只是顾玄等人骑马经过的时候,至少有人投来目光了,并非之前的冷漠相待,看来这些天天天朝外面撒钱也算有了点效果了。

到了北城门口,顾玄没有耽搁,直接干净利落地一扯缰绳,翻身下马,然后顺着楼梯一路上到了城墙上面,而这时朱老也已经从城楼上迎了出来,一见面就行礼道。

“王爷!”

顾玄摆了摆手,开口道:“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朱大春指了指城墙那边的远方,介绍道:“来袭的也就是三十余人的轻骑,我们这么高的城楼,之前又得了从县衙府搬来的守城器械,他们攻不上来的。”

顾玄微微地愣了一下,还以为多大的阵势呢,原来就三十人?

黄沙县虽然占地不大,但是城中的各种建筑都是完全按照大县的规格来建的,城墙极高极厚,就算这些年因为经费被贪墨而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破烂烂,但没有攻城器械的话,谁也别想轻易上来,这也是顾玄一直不怎么慌张的原因,但是得知对方的总兵力竟然只有三十人后,还是有些惊讶,除非这三十个都是绝世高手,不然这么高的城墙,城墙上又有士兵阻挡,他们是绝爬不上来的。

顾玄忍不住问道:“就三十人?确定没有其他埋伏了?”

朱大春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道:“前面的地势开阔,埋伏不了人的,其余三面我也都安插了可靠的人手,王爷尽管放心,更何况我们的城墙高厚,平日里那些攻城也多是做做样子,实际上都是为了去劫掠附近的村民罢了。”

偌大的一个城池也不可能都靠着做买卖过活,虽然这边的耕地极少,但是附近还是有些零零散散的小村子的,只是顾玄一来便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专门派人收拢附近的村民带上辎重进城,然后直接封锁整个城池,丝毫没给外面的马匪和罗刹族骑兵机会。

顾玄走到了城墙边上,从间隙处探头看向了外面,靖龙手握长刀就护卫在一旁,提防着从可能下面射上来的冷箭。

放眼望去,前方的黄沙滚滚,大日照耀之下,正有三十骑赶着一帮人徐徐靠近。

顾玄的视力极好,已经差不多看清楚了那三十人的打扮,都蒙着面巾,但从身材上来看应该不是罗刹族,穿着也有些破烂,应该确实是附近的马匪,此刻他们正好像赶羊一般以一个半圆形的阵型驱赶着前方的几十个人靠近黄沙县。

那几十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都是幽州本地人,此刻一个个的身上伤痕累累,被人用马鞭挥舞鞭笞驱赶着,他们一个个的身体虚弱,穿的又都是单衣,遍地黄沙,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场面惨不忍睹。

“王爷,要放箭吗?”

马二虎突然凑上来问道,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近,他有些坐不住了,那晚马匪残忍屠杀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对马匪那种隐藏在心底里的恐惧迫使着他上前建言道,这些天老冯的铁匠铺里父子三人赶制了一批锋锐的箭头,已经武装在了新拉起的民兵队伍里。

然而此刻放箭的话。。。。。。

还未等靖龙张口呵斥对方突然靠过来的行为,顾玄就已经怒道:“放什么箭?没看下面那都是百姓吗?”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地面上也传来了一声声惨呼。

“开门!”

“开门!”

“开门呐!”

第八十三章 救人我有责

远处挨着沙海,黄沙漫天的大日之下,三十个蒙着面巾的匪徒骑着快马,散成了一个半圆形,用马鞭挥舞驱赶着一帮难民打扮的人往黄沙县北城门的方向走,到了城墙之下不远处,确认是安全距离之后这帮人才停下。

眼看前方的队伍停滞不前,一个马匪突然手一抖,扬起细长的马鞭,重重地落在那好像牛羊牲畜一样被人驱赶着的队伍里,这种*马鞭都是用藤蔓编制,拿油浸过的,坚韧非常,一鞭子落下,顿时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

当下队伍就又开始动了起来,人们一边朝着城门口跑一边举起手,高声地喊了起来。

“开门!快开门啊!”

“开门!”

“救命!救命啊!”

看他们一个个的样子,衣不蔽体,浑身都是伤,新旧都有,甚至有的都化脓了,个个神色惨白,似乎是被人给折磨得惨了。

顾玄拔出腰间的御赐宝剑,探出身子,朝着下方大声喝道:“前方人止步,若再前进,杀无赦!弓箭手准备!”

城楼上的士兵们回头看了眼朱大春,后者严肃地点了点头,顿时就有几十支弓箭从城垛的缝隙之中探出,遥遥指向了下方冲过来的难民们。

下方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声音,抬头一看,吓得赶紧止步,然后一个个跪倒在地上,开始叩首跪拜,大声地哭嚎哀求了起来。

“开门!”

“开门啊!”

“求求你们开门啊!”

顾玄回过头,朝着马铭泽厉声喝问道:“我不是嘱咐你与陈安民一起让附近的村民们都先进城居住么?”

马铭泽低下了头,有些委屈地回道:“是啊,我与陈大人确实按照王爷您的吩咐,带着人一个个村子去通知,让他们都进城了呀。”

“王爷是怀疑这是他们故意弄的暗度陈仓的障眼法,苦肉计?”靖龙突然道,不过看他那样子,倒不是在询问,完全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一旁站着的朱大春皱了皱眉,老头儿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然而底下的人却还在喊。

“我们都是大窑村的人啊!”

“求求你们快开门吧!救救我们!”

“求求你们了,我们真是大窑村的人!”

大窑村的确是附近的一个小村庄,算是隶属黄沙县管辖的,因为村子里有一座源自前朝的官窑而得名,离得其实并不远,当年罗刹族进攻的时候因为位置算是在幽州境内得而幸免于难,而且村子外面也铸有围墙,一般的马匪攻不进去,故而这一次征召他们进城的时候被大窑村的村长直接拒绝了。

一个朱大春手下的年轻人举着箭朝着下面望去,有些惊讶地喃喃自语道:“那个没穿衣服的小子好像我大窑村的一个朋友。。。。。。”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靖龙给打断。

“大窑村乃是最早通知迁走的一批,早就应该撤到城中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人流落在外面!兴许也就是声音和体格像点,隔这么远,你怕是看错了。”

那年轻人刚想要抬起头争辩,却被一旁的朱大春大声呵斥道:“有王爷在此你还想说些什么!是不是大窑村的人,用你多嘴吗?认错了的话你付得起责任吗?还不快滚过去站岗!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朱大春在这些年轻人的面前还是积威深重,一通吹胡子瞪眼就吓得那年轻人不敢再反驳,乖乖地放下手里的弓箭,握起旁边的长枪,无奈地走到了一边,心中却还在腹诽,明明就是嘛,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

朱大春呵斥完了多嘴的士兵,回头正和靖龙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两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地表情,都是点了点头,转了过去。

顾玄在原地皱着眉看着下方,心中有些不忍。

他之所以要去问那一句,其实也就是为了让靖龙说出接下来的话,底下的人到底是不是大窑村的人真的不重要,他们只能不是!

在拥有一支强悍的守军之前,城门怎么能随便打开,整整三十人的队伍跟着这些说不准是否是村民的人一起冲进来的话,造成的后果由谁来承担?就算有几个人是认识的可以确定是真正的凉国百姓,谁又能保证其他人就一定是,谁能保证一定没混着马匪的暗子进去?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底下的真的全是大窑村的村民,那下令不开门者无异于直接屠杀了这几十个无辜的百姓。

这就是摆在顾玄面前的严峻问题,开城门,一旦出事,他承担不起这个损失,但是不开,自己就是杀了这些可怜百姓的刽子手!

而底下的人这时候还在高声地嘶吼求着情。

“求求你们开门呀!我真的是大窑村的村民!”

“求求你们了,我们真的是村民啊!”

“该死的,开门啊!混账!”

一个马匪的肩上扛着大刀,握着缰绳朝着上面大笑道:“城楼上的,怎么连自己人都见死不救?”

说着,他还从自己脚边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张弓箭,随手一箭射出,前面一个还在大声叫喊着的村民立即就惨叫着倒了下去,背上插着的一支羽箭还在摇晃个不停。

前面的人群顿时大惊,一个个的吓得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开来想要逃跑,奈何后面的路被马匪们堵死了,全都只能硬着头皮闯过了顾玄标明的界限,眼看无人射箭,顿时蜂拥而上,直接闯到了城门前面,然后大力地砸起了门来。

朱大春有些不忍,马上上前建议道:“王爷,要不我让孩子们往下射箭,先逼退他们,然后咱们直接把门打开,然后把人都接进来,再关上,只要手脚快点,肯定没问题,更何况也就三十人的马匪,只要我们堵住城门口,他们怎么都冲不进来的,老头子身子骨还硬,可以守在门口!”

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在用自己的命逼着顾玄下决定。

还未等顾玄说话,靖龙闻言先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眼前的老人,关切地说道:“别说了,您要有个三长两短,这城就守不下去了,您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城里的百姓吧,是他们大家的安危重要,还是城外的这几十人重要?而且这几十人您就能确定都是大窑村的人吗?若其中掺杂了几个马匪,在进来的时候突然发难,一旦无法及时关上城门,这后果谁来承担都没意义,毕竟人都死了,难道去责罚尸体吗?”

朱大春没有反驳,只是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无奈道:“就把城门开个小缝隙,一个一个地放进来,应该没事吧。”

顾玄眉毛一挑,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只把城门打开一点点,让外面的人几个几个地进来,这样的话就算是有偷偷混进来想趁机作乱的,也马上就会被剿灭,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顾玄闭上眼,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旁边的人眼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在思索,也就都识趣地没有再出声打扰。

底下的敲门声和求救声还在不断往上传上来,那边的三十个马匪还在高声地挑衅,嘲笑这边的人见死不救,懦夫,没种。

顾玄一下子睁开眼,目光之中满是坚定之色,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个计划可行,朱老留在这里策应上下双方的人,听令行事,随时关闭城门,我与靖龙叔守在门口,开个口子,慢慢地放人进来,一旦那些马匪们想要前突,就让士兵们放箭逼退他们,箭矢够吗?”

朱大春还想争辩两句让自己下去守门,毕竟他可不知道顾玄的本事,然而顾玄却只是又沉声问了一遍:“箭矢够吗?”

朱大春心下一凛,无奈地点了点头:“这几天赶工做了不少,只要手脚快点,肯定够的!”

靖龙扶着剑,在旁边焦急地说到:“王爷,就算您想要救他们,那也让属下去吧,您万金之躯,岂能去做这种事情,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如何交代?”

旁边跟着的马铭泽也劝道:“是啊,王爷,况且您之前还受了伤。。。。。。”

顾玄大力地挥动了两下胳膊,道:“我的伤早就痊愈了,再说有能力守住城门不失的,就只有靠我和靖龙叔二人,光靠一人去守,一旦出了纰漏,马匪只要窜进来几个,纰漏就会越来越大,本来我们的人手就不够,堵不住人,我们担不起这个后果!”

这么说便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意味,然而还是有人不同意。

“不行,您一定不能去!”

靖龙甚至直接跪在了顾玄的面前,想要拦住他,却没想顾玄已经轻飘飘地跳到了楼梯口,转身大声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该当的责任逃不了,底下的既然有我的子民,自然就该我去救他们!诸位随我来!”

第八十四章 外敌有内应

顾玄的命令被快速地执行了下去,朱大春的训练水平果然出众,这帮民兵既听得懂暗语,同时也十分听调令,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总共招回了一百多名士兵,为防意外,另外三面城墙部署的士兵在五十人左右,而北面墙这边因为突然而来的袭击则是聚集了半数的军力。

城楼里的机关处,五个身强力壮的士兵脱下了上衣,互相配合着推动机械运转,开启城门,而在城楼上,三十名相对擅长箭术的士兵作为策应,随时射箭干扰想要上前的马匪,而在城墙底下,二十个士兵持着简陋的藤条盾牌和赶制的大刀护卫着,楼上的这些士兵更是连刀都没能普及,很多手里都还拿着锋利的农具改做武器。

这也是为何顾玄一直犹犹豫豫的原因,再是厉害的精兵,没武器,没铠甲跟人家打那也太吃亏了,不然有五十个武装好的士兵,何愁不敢放人进来?

顾玄自己都只能在关键处有一些甲片作为简单的遮挡,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和靖龙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小心地戒备着。

就像他自己说的,身为一地父母官,他不能见死不救,那样会寒了这些士兵们的心,尤其是认识底下百姓的那些人。

顾玄朝着后面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马上便有人朝着城墙上面的人挥舞令旗,传递命令。

“开城门!”

机关处,五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开始低下头,弯腰推动着沉重的机关,重达千斤的城门开始缓缓地朝着两边张开,后面等着的顾玄等人也瞬间紧张了起来,若是这里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就算之后及时地关闭了城门,一旦被几个匪徒闯进了黄沙县里,那就是一场浩劫,稍微出一点事,原本就对朝廷没什么好感的百姓顷刻间对他的看法就要降为冰点,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离开。

试问一个随时可能在里面丢掉性命的城市,谁还呆的下去?

由不得他不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处理这件事。

眼看着城门放开了一个小口子,靖龙急忙转头,朝着后面重重地打了个手势,命令则是迅速地被令旗传递了过去,城门打开的进度慢慢地就停了下来,最后只留下了就勉强能让一到两人通过的缝隙,而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缝隙中穿出,然后一个满脸兴奋之色的青年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青年瘦弱无比,穿过这缝隙还算轻松,只是一下脱力,一进来就摔在了地上,然后赶紧挣扎着就想要往前跑,他身后的顾玄和靖龙两人默契地同时用手里的藤条盾牌抵住大门的缝隙,大刀来回挥舞,让那些想要进来的人不敢再上前。

顾玄头也不回地一声大喝:“核查身份!”

顿时就有两个士兵谨慎地走上前,拿出手里的绳子准备套住青年。

“你们干什么!我是大窑村的村民啊!你们做什么!”

青年惊恐地大吼大叫着,同时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去。

“只要核查完了身份,事后马上就可以放你走,现在你乖乖配合一下,免得受苦!”

或许是因为在马匪的手上受到的折磨太多,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有问题,反正青年是死活不愿意被士兵给捆缚住,上蹿下跳的,两个士兵又不想伤到他,一时间场面顿时就僵持住了。

外面,眼看城门突然打开,几个马匪们骑着马象征性地冲了一下,但都被一阵阵的箭雨给强行逼了回来,马匪们顿时隔得老远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

听到身后过了半天还在吵闹个不停,靖龙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突然转过身反手就是一个手刀打在了青年的脖子上,直接把虚弱的后者给打晕了过去,两个士兵瞬间上前,几下就把他给绑了个结实,拖到了后面扔在地上,由五个单独挑出来的士兵看管着。

“下一个!”

顾玄瞬间松开盾牌,外面的人一看是在放他们进去,顿时就涌了过来,一个矮子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挤了进来,看样子是个小老头儿,身材佝偻,头发没几根,满脸的皱褶里都是污血,一进来就连忙开口道:“多谢,多谢!”

顾玄眼中的精芒一闪,直接就上前一脚狠狠地将其踹翻在地,身后的士兵们知道不好,赶紧想要上前,想不到老人竟然忍住剧痛,整个人直接一下从地上翻了起来,手中的一抹寒光闪过,冲上来的士兵们顿时就被其逼开,不得上来围攻。

老头儿捂着下腹,满脸的怨毒之色,喃喃道:“小子,好眼力!”

靖龙举着盾牌抗住前方还在不断拥挤过来的人群,大声道:“王爷,我来守!”

顾玄马上默契地松开了手里的盾牌,然后直接合身一刀砍向老人。

他倒不是真的就在一瞬间看出了老人是隐藏的马匪,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可怜老人,满身的污血,怎么还会有如此明亮的眼神,而且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一进来应该就跟那青年一样没头没脑地往前跑,这老头儿竟然还有胆识先在原地道谢,然后偷偷地靠近自己,当下秉承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直接踹了他一脚,只是没敢下决定性的结论自然也就不敢下死手,不然抢先发难地全力一脚,这老头身子骨再硬不死也都废掉了。

眼看着面前这莫名发现自己身份的青年一刀劈来,老人挨了一脚,知道对方力大,根本不敢硬挡,但是后退的话身后又全都是虎视眈眈的士兵,当下就想要先跳开躲避,然后再寻机会,却不料对方手中的刀到了半途竟然突然加速,猝不及防之下老人的反应慢了一拍,就只能仓促地迎了上去。

“铛!”

顾玄手上的力量何其之大,对方虽然也习过武,但有道是拳怕少壮,这一下子硬碰硬,早就不年轻的老头儿直接被这一刀给崩飞了出去。

老头倒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顾玄直接抢上去一脚点在老人的太阳穴上,把后者给踢晕了过去,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士兵马上冲上来,赶紧将其绑了,拖到了后面。

“再放!”

顾玄转身回到城门口,从地下捡起盾牌,靖龙同时也撤开防守,顿时就又有两个人一齐挤了进来。

两人看样子都只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似乎是看到了或者听到了刚才进来的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也或者只是胆小,反正眼看着几个士兵们拿着绳子走了过来,也不敢反抗,乖乖地把手递了过去,让他们绑了,只是这几个士兵到底还是怜惜这两个孩子,绑的倒是不紧,省得伤了筋骨,对以后不好。

就这样,外面堵着的人被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放了进来,顾玄和靖龙一左一右举着盾牌守住城门口,就只留一条小缝隙能通人,这样一次进来的人最多也就一两个,就算有变,身后的十多个士兵再加上他们俩,如何都能够处理了。

也不知道是没马匪安插的人混在里面了,还是这些人都学精了,知道反抗不了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一进来便袭击,暴动的人,都是乖乖地上前被绑,然后跟着走到后面的空地蹲着,由着五个士兵们看管。

眼看门外的人一个一个减少,被绑住蹲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城楼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朱大春怒喝道。

“放箭!快放箭!”

“王爷小心!他们冲过来了!”

顾玄的听力极好,虽然隔着外面的人群,仍然听到了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知道是前方的三十个马匪要冲过来了。

外面,终于坐不住的马匪们都掏出了马身上挂着的盾牌,三十人的队伍再度分散开来,举着盾牌挡在头上,然后用乱刀开路,这是吃准了黄沙县兵力不多的缺点,一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看样子是要直接袭击城门这边。

“下令关门吧,王爷!”

身后的士兵队长知道情况不妙,赶紧上前一步发话道。

顾玄眼看着前面还有几个好可怜巴巴地哀求不断的百姓,看着他们眼中的绝望之色,心下不忍,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喊道:“还有几个,快!”

说着,就直接松开了手里的盾牌,外面的百姓顿时挨个挤了进来,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最后这一波闯进来的百姓里突然有三人爆起,有两个瘦子手持短刃,直接伸手捅向了身后的顾玄和靖龙两人,还有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突然抓起了身边的一个瘦弱百姓,猛地丢向了士兵堆中。

同一时间,后方放置这些俘虏的空地上,惨叫声也突然传来,原本被绑住的人中,突然间有人割断了身上的绳子,挣脱了束缚,趁着看守他们的士兵们被城门口的异变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暴起发难,偷袭之下,一下子就击杀了两个士兵,前后同时生乱,外面的三十个凶悍的马匪又快要杀到,顾玄暗道一声不好。

城门口处,已有败像。

第八十五章 西大陆局势

凉国京城。

太子顾苍在皇宫外的府邸之中。

侍女凝霜捧着一块精致的木质托盘,推开门,脚下踩着别致秀气的小碎步,款款走入房内,然后抿着嘴跪在地上,从托盘上拿起一条条绑好的卷宗朝着摆满了纸张的案桌上放去。

除开顾苍贴身侍女这个明面上的身份之外,她还是凉国朝廷最大的情报机构,在由太子顾苍亲自接手之后已经改名为天罗中的一员。

这才是顾苍身为东宫太子的底气所在,这一个潜伏在黑暗之中,默默地监察着百官乃至全国上下,甚至整个西大陆的隐秘谍报司,乃是朝廷内部真正的实权部门,是顾黎等几位皇子都只是略有耳闻的神秘机构。

自从上次鲛族医师前来,父子两人把话都说开之后,顾懿就已经彻底地放权给了这个让他无比放心的儿子,这种事情纵观整个沧海界各族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毕竟这种躲在暗处,弄不好就要伤人伤己的一把尖刀,当权者是无论如何也该抓在手里的。

顾苍伸手从案桌上抓起了一个卷宗,上面用笔绘写有一个小小的‘玄’字,这是他特意嘱托随时跟进的五皇子顾玄近况的一份情报,顾苍自接手天罗之后就将情报的等级分为了天地人神鬼五个等级,而有关顾玄的情报全部被其特意标住在了地级,可见其对于顾玄的重视。

“当街斩首许三金,过于血腥了,缺了些帝王风范,就算这么直接,百姓也不会领你的情,不过这种雷霆手段,倒也有点用处,只是终究不美,还需打磨。”顾苍低着头看着卷宗上的文字,嘴上随意地点评着:“也或许是在京城被压抑得久了,情有可原。”

“嗯,朱大春,冯鐵昇,这些都是可用的人才,值得礼遇,留陈安民一条命来管理县衙,不错不错。”顾苍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礼贤下士,识人善用,这都是上位者必须有的品质,特别时期更要特别对待,陈安民虽然是个草包,但也不是毫无用处,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就得靠他顶上去。”

面前的凝霜低眉垂眼,小声地建言道:“五公子身在北地,无依无靠,想做什么又没有本钱,您这样去逼迫他,是否有些过犹不及。”

也就是顾苍性子好,又与这两个贴身侍女相处了十多年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十分亲近,哪怕凝霜其实是个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性子,但私下里也敢对顾苍建言,这也是顾苍自己要求的,若有什么建议或者觉得自己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不妨提出来,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没有人能把所有事都做的尽善尽美,有时候就得靠外人点出来才行。

顾苍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凝霜,微微一笑,解释道:“时不待我,亦不待他,不快点,怎么争得过另外几个?况且外面还有其他的英才俊杰等着的,万不能拖沓啊。”

“可是,公子自己便可领导我凉国争霸中庭,何苦假手他人?”凝霜满脸的不解之色,按说以她的性子绝对不该如此相问,这实在是因为过于关心顾苍所致,她还未曾知道顾苍已经拒绝去鲛族治疗的绝密。

顾苍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直接解释,只是偏过头,懒洋洋地说道:“因为你家公子我懒,行不行,我就想当个甩手掌柜,坐在家里收钱,烦心的事还是由着他们去做吧,他们早点成才,我就能早点休息啊,到时候多陪陪你们两个,不是更好吗?”

凝霜红着脸低下了头,眼中满是甜蜜幸福之情,却不敢让顾苍发现,只是用软糯的声音喃喃道。

“公子的才情,心胸,无人能比,凝霜愿意一直追随公子。”

顾苍怜惜地抚摸着凝霜那因为常年操劳而已经有了些老茧的手指,满是心疼。

“霜儿,要保护好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凝霜跪坐着的身子轻轻一颤,她不知道为何顾苍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但是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刚才不过是有感而发,眼看自己这位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小侍女已经有所察觉,顾苍赶紧转移了话题,把一份卷宗递了过去,笑道。

“你看,你老说我逼五弟逼得太紧,五弟马上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宣扬作为凉国人的好,为有凉国户籍的人分发钱财,嗯,不错。”顾苍点头称赞道,“虽然手法稚嫩,稍显急功近利,投入过大,但也是时间所迫,而且一旦成效,当解他一个燃眉之急,很不错。”

“你看,人就是要有压力,才能进步的嘛,”

凝霜的心思通透,在看到了卷宗上面所记载的事情之后,又听到顾苍的夸赞,自然就联想到了一件事情,同样捂着嘴笑道。

“同样的事情,公子可做的高明多了,最起码卫国的那位一直到现在都还未觉察到您的用心呢。”

卫国,乃是毗邻燕州的临国,其坐拥两州之地,与旁边的晋国成掎角之势,互相拱卫,牢牢地扼制住凉国从燕州北上的意图。

卫国的国姓为端木,现任的君主已经年近六十,对于一国君主来说,是实实在在的高寿了,近些年早就已经不理朝政,安心地颐养天年了,只是仍然贪恋权利,还未退位,其生有数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和公主,但真正能够得上顾苍法眼的,只有一位,端木朔风。

顾苍摇了摇头,没有贬低对方,反而是谦虚道:“我所拥有的权利和手中可动用的资源太多了,而且看过的,听过的也太多,他们都很不错,只是差在了眼界上面而已,这也是我要教给老五的东西。”

目光跨越千年,看事情都是高屋建瓴,对外物的看法和做事的手法,都迥异与他人,这才是他真

正强过这些随时代而生的天之骄子的地方。

“彼此换一下身份,我不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尤其是端木朔风,应该也很快就会觉察到我的意图,只可惜大凉的铁蹄北上已成定势,区区卫国,不足为惧了。”

“周围的四大势力,西边的蜀国偏居山中,虽说可以依靠山势防御,看似牢靠,实际上早就没了进取之心,难以成事,完全可以不允理睬,至于沙漠里的那帮玩过家家的小孩子,也是弹指可破,也就唯独燕州那边还有些麻烦。”

“尤其是晋国的上官家与端木家世代通婚,彼此互相帮助,如同一国,想要分而治之,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人心最难揣测,前一刻能为你挡刀的人,或许下一刻就能挥刀要杀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上官家这一代的人,都是些好高骛远的草包罢了,这一点与老四倒是挺像的,到时候等端木朔风上位了,就知道难办了。”

凝霜有些担心地问道:“天罗与他们也交手了不少次,这端木朔风的确是难得的人才,而且现在卫国内部的情况已经明了了,其余的皇子都已经被他给压制住了,我们扶持的那些人都已经被他抓出来除掉,现在卫帝不出,他就是最大的,手握两州资源,五公子能敌得过他么?”

顾苍喝了口茶,朝着凝霜自信笑道:“老五的背后不是还有我吗,更何况现在还早呢,端木朔风的眼里估计也就只有我,五弟现在还上不得台面,只有等他彻底地稳住了黄沙县,可以把爪子往外伸的时候,才算是真正成才了。”

“好了,不说五弟了,这次他表现的很不错,给我把中庭各国的卷宗拿过来吧。”

中庭是穿过沙漠,越过卫晋两国之后的地方,那里是整个西大陆,乃至整个人族真正的中心,那里才是顾苍的目光所至之地。

有关中庭情报的卷宗,自然是等级最高的‘天’级。

顾苍默默地浏览着凝霜递上来的卷宗,只有眼珠微微地转动,脑袋都未曾摇晃,这完全是为了更快地阅读。

半晌,他才收起手里的卷宗,默然无声地思考了很久,才突然开口道。

“卷宗传回来用了几天?”

凝霜想了想,回答道:“回公子,用的是最好的云翅,应该花费了整整七日的时间。”

要传递消息的话,再快的马都比不过天上飞的鸟,云翅乃是府中特别豢养出的一种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鸟类,珍稀非常,速度极快,从其七日便可横跨整个广袤的西大陆便可看出,这种等级的信鸟一般只用来传递非常紧急和重要的情报。

顾苍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之中有了一丝梦想就要达成的热切,兴奋地开口道。

“看来大时代即将到来了,你快去备马,我要入宫面见父皇!”

第八十六章 力挽狂澜者

就在这最后几人即将就要入城的关键时刻,黄沙县的北城门口突然发生了暴乱。

先后挤进来的这三个人显然是早就商量好的,由两个难缠的瘦子手持短刀,去负责对付正在守门,无法分心的顾玄和靖龙二人,再有另外一个力气大的汉子突然发难,去强行地破开后面士兵们的阵型,然后前去和更后方正在暴动的马匪内应们汇合。

“死!”

一声爆喝响起,这满身污泥的农家汉子看着不是很壮实,但是手上的力气极大,趁着对面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手抓起了身旁一个瘦弱的可怜虫就好像丢沙包一样朝着黄沙县的士兵堆里扔了出去,吓得后者在半空中挣扎惨叫不止。

而前面正持盾举刀,结成阵型防卫的士兵们眼看头顶突然有个人惨叫着飞了过来,到底都不是狠心的人,根本无法对无辜的可怜百姓举刀相向,都想要去接住对方,然而与此同时,后面突然爆发出的惨叫声和骚乱声也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两边同时生乱,这些士兵们慌张之下,顿时被这从天而降的倒霉蛋给砸出了个大缺口,不少士兵甚至都直接被撞倒在了地上,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身边的武器防具想要重新站起来。

眼看阵型竟然轻松就被破去,那目露凶光的汉子张狂地狞笑了一声,几个踏步冲了上去,手在一个握着刀,刚要站起的士兵手腕上狠狠一掰,那小子吃痛,手一松,汉子直接就伸手抢过了对方手里的大刀,然后随手一刀便是一个士兵的头颅飞天而起。

血泉喷涌,乱象已现。

不过这些黄沙县的小子们被朱大春训练已久,期间又全都被强拉着跟当初的驻军一起上了几次战场,到底还是有些成效的。

眼下虽然阵型被人突然给破掉了,这些年轻小子们稍显慌乱,但是在一个目露精芒的小队长的大声指挥下,马上就有几个士兵持着藤盾,硬着头皮顶了上去,想要挡住那汉子的进攻,而左右还有两人同时甩出铁链钩锁,准备拉住这力量奇大的汉子,不让其继续作恶,而另外的士兵们则是赶紧跑去镇压后面的动乱。

“关城门!”

一个抓着藤盾,低着头顶在最前方的士兵大声地嘶吼着,站在头顶城墙的高台上的传令兵听声音也知道底下发生动乱了,脸色一变,赶紧就摇动手中的旗帜传讯,城楼上的士兵们大部分也在朱大春的催促之下拿起武器,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准备先合力镇压底下的暴乱,少部分则是还留在城楼之上,继续观察着形势,随时准备策应,传递消息。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城门口突然一阵晃动,三十骑马匪已经顶着城楼上的箭雨接连冲了过来,当先的一个络腮胡大喝一声,接着胯下坐骑的前冲之势,竟然递出一杆枣阳大槊猛地砸了进来,还刚好卡住了城门的关合。

城楼机关处的五个汉子哪里知道下面的情况,只是忽然发现自己都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儿了,竟然突然推动不了眼前的机关了,力气用得大了,甚至都能听得到底下传来的一丝丝的器械破裂之声,知道是机关太过老旧了,不能用大力驱使,几个人都吓得赶紧停下,然后领头那个都顾不得披上外衣,就赶紧冲了出去想要通知朱大春。

城门口处,最是混乱。

冷不防地突然有一根大槊出现,抵住了城门,靖龙从藤盾后方往外一瞧,只见门外的战马层层叠叠,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马匪正在过来,大惊失色,但他到底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当下赶紧朝着旁边吼道:“王爷,我来挡住他们,您先去后面跟朱老他们汇合,调集士兵,镇压暴乱,这城门我守得住!”

靖龙相信以自家王爷的本事,退走是肯定可以的,到时候他再撤退即可。

顾玄的面色一沉,知道对方这是为了让他赶紧先脱离这里的险境才想出的办法,靖龙的脾气他当然是知道的,当下直接都懒得出言回绝对方,直接以行动回答。

顾玄脸上的表情沉静无比,剑眉倒竖,一股杀气自然地散发而出。

耳听得身后突然一阵利器破空之声传来,顾玄背靠城门,丢下藤盾,手握大刀,悍然转身,眼看对方二人手持锋利的短刃攻来,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竟然毫不慌张,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让靖龙分心到这边来,当下轻轻一喝道:“抵住门,我来!”

对面两个马匪的脸上都带着狰狞的笑容,两人看样子有八九分相似,该是亲兄弟,都使得一手子母短刀,一左一右,配合得极好,这两人的夹击,速度又快,招式毒辣又阴狠,就是在江湖上也闯出过些名头,只是没想到怎么就当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塞外马匪。

顾玄一看对方那

两人的样子就知道是练家子,然而现在的情况十分紧急,三处地方都发生了暴乱,对方显然是蓄谋已久,如果现在不能快速地镇压城门口的马匪内应,组织士兵回头驰援,一旦靖龙守不住被那三十骑直接破门,到时候就是一场可怕的屠杀,所以现在一定要速战速决!

顾玄脚下踩着玄奥的天罡七星步,移形换影之间,躲过了对方二人势在必得的夹击,浑身的杀气绽放,当头就是一刀朝着前方砍去。

这两人本就拿的是要贴身作战才有用的短刀,眼看对方莫名其妙地就躲过了自己兄弟二人成名已久的杀招,然后使着一把精钢大刀砍来,虎虎生风,知道定然是个硬茬,不敢力挡,赶紧都怪叫着向后跳开。

他们两人本就只是用来钳制顾玄和靖龙两个城门口的守卫罢了,只要把这两个人拖住了,等到后面的人破开了城门,或者是等前面进来的人冲散了那些守兵的队伍集合过来,他们兄弟俩就算完成任务了,到时候对方这两人腹背受敌,就是本事再大也不足为虑,故而这兄弟俩都存了留手牵制,不做硬拼的想法。

然而顾玄哪里能容得他俩逃跑,现在的情况万分紧急,必须要争分夺秒地镇压暴乱,他怎么可以和这二人浪费一丁点时间。

“给我死来!”

顾玄运足中气,突然爆喝了一声,恍若晴空打了个霹雳,对面的二人一看这阵势,心下一慌,脚下连踩,顿时退得更快了。

然而顾玄前进的速度更快,脚下连踏,前冲之势如同猛虎下山,蛟龙出海,一刀挥下,必要见血!

想这两兄弟当了这么多年的马匪,也都算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之辈,然而面对这凶悍至极的一击,竟然整个人都被吓得僵硬了。

这城门口的腾挪之地本就不大,他俩步法不精,已经不知不觉之间就被顾玄给逼到了死角处,脚下一踩,突然落到了身后的墙上,暗道一声不好,方才知道已经退无可退了,两兄弟心意相通,知道必须硬来了,当下都举着手中的短刀迎了上去。

“嗨!”

“哈!”

两人各自怪叫一声,同时举刀相迎,同时另外一只手抓起子刀,直接朝着冲过来的顾玄的下三路阴狠地捅了过去,速度又快,力道又狠,对方这一刀若是砍不下来还则罢了,若是硬要落下来,那肚子上就定要吃这两刀,到时候捅进去只需一绞,就是肠穿肚烂,身死当场的下场。

82子母短刃,阴阳相随,这兄弟两人就好像是彼此的影子一样,动作一致,都是右手持着稍短些的子刀,想着用刀柄上的护手去架迎面而来的,顾玄砍下来的精钢大刀,同时左手握着稍长一点的母刀直刺过去,这样一长一短的区别所造成的后果便是对方若想要硬砍下来,就必先要挨这阴毒的两刀,怎么都不是合算的买卖。

两人都是老江湖了,与人搏杀的经验十分丰富,知道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只要攻敌必救,其危自解,尤其是现在已经被人给逼到了墙脚,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更要如此才能脱困。

然而这两人虽然想的挺好,但是顾玄哪里会让他们如愿。

眼见对方二人狞笑着刺来,顾玄无丝毫闪躲之意,这一刀劈下的速度不减反增,刀势如真龙探爪一般,奇诡莫辨,妙到毫巅地于缝隙之中落下,同时脚下轻轻一踩,整个人忽得就原地腾空而起,向着前方猛扑而去,这一刀之势便更增几分。

“咔!”

“咔!”

两把母刀才刚刚刺到衣服里的一块小甲片便已经刺不下去了,倒不是这甲片是什么软猬甲之类的宝物,而是对面的兄弟二人变招太慢,手臂伸得笔直,这一刀的去势已尽也就只能堪堪地刺到人在半空之中的顾玄的身上,无法再进一步。

底下的两兄弟顿时大惊失色,刚想举起左手一起去挡,但是头顶的一刀便已经落下了。

“铛!”

“铛!”

兄弟二人只感觉一股沛然巨力猛地从虎口上传来,在两者相交的一刹那间两兄弟便已经有了丢刀而逃的想法,两人心头的心思急转,若要强行举刀相抗的话,那这一只手就算是废了,手腕的骨头定然要被这股怪力给震得扭曲,但是一旦丢了刀可就更惨,现在两人都被笼罩这对方这一刀的势头之下,丢了抵抗对方的子刀,那遭殃的可就是两人的脑袋了。

想通关节,两人再不敢犹豫,齐齐怒喝一声,举刀硬挡了上去。

幸运的是,冯铁匠铸造的兵器锋锐无双,这一刀落下,借着顾玄的怪力,直接将两柄陪伴了兄弟二人十来年的短刀劈断了,也就省了两人断手的危险,但是不幸的是这

一刀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膀上。

“噗!”

宝刀入肉的声音响起,这刀实在是太过锋利,刀切入肉就跟滚油落在了雪堆里一样一路溶解了下去,甚至就连身体里的骨头都没能阻碍其分毫,一切挡在这一刀前方的东西给直接劈开。

“刺啦!”

“啊!”

一声满是惊恐的惨叫声响起,声音的主人整个上半身从左肩开始被顾玄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半个身子落在地上,腥臭的内脏和鲜血撒了一地。

另外一人眼见朝夕相处了三十来年的亲兄弟竟然就这样惨死在自己眼前,惊得都愣住了。

然而顾玄哪里会等他回过神再出手,只是稍微为手中这把‘相貌朴实’的宝刀惊讶了一下,眼看对方还呆愣在哪儿,反手就是一巴掌按着对方的脑袋扇到了地上,还未等他站起,就是一脚精准地点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后者哀嚎了一声,直接被踢晕了过去。

顾玄因为刚才一刀的威力太大,给溅得满身都是鲜血,都不再看地上这位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那边还在与其他士兵搏斗的汉子追去,同时大声道。

“再挡会儿!”

身后的靖龙手中握着藤盾,也正艰难地抵御着对方的进攻,这缝隙开得不大不小的,虽然外面的匪徒都骑着马进不来,但对方手里握着的都是长兵器,从上向下一通乱捅他都抵挡得非常难受,只是靠着精湛的武艺勉力支撑而已。

他原是想着只要王爷凭着自身的本事退走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便可以直接退开,只要之后兵力汇合到了一处,打不了再把闯进来的马匪打回去就是了,不管怎么样,王爷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却不想这才短短不过几息的时间,就是接连两声惨叫传来,又听得顾玄一声‘再挡会儿’,便知道刚才那两个手持短刃的马匪已经伏诛,当下十分惊讶。

从上次马家村的一战来看,王爷哪儿有这么厉害,难道之前都是藏拙?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又是一杆长枪捅来,靖龙一惊,险险地躲过,但是肩膀上的衣服还是被擦破,当下心中一凛,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刻,既然自家王爷这般厉害,那便再为他挡上一挡!

靖龙的心中大定,整个人的战意也升腾了上来,左右支撑,竟然活生生地把对方逼了回去,其实他也不需要做其他的,只需要守住那一个小缝隙不让人进来即可,任凭外面的人如何咒骂威胁,但是这地方就这么大,他靠着藤盾和一身的武艺,虽然有些捉襟见肘,但一时半会儿起码对方是攻不进来的。

这时候,之前冲进来直扑士兵堆中的汉子听到了动静,侧身躲过了旁边的钩锁,转头看向后面,正见两个同伙一个已经惨死当场,另外一个也是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同时还有一个面色凶悍的年轻人正提着大刀追过来,大惊失色之下,却仍然运起力气,直接一拳砸了过去。

这汉子比顾玄还要高些,这一拳由上而下直直砸下,乃是五行拳中的劈拳,一拳落下,如大斧砸落,锐利而沉稳,看似毫无花哨,但是威力极大,而且单单从其刚才单手可以抓起一人当沙包一样砸开这边兵士组成的阵型就可以看出,这人的力量不凡,一旦落到了人的身上,后果必然极为严重。

这一招劈拳来得是又急又迅,宛若不周山倾,天柱崩塌,顾玄若要提刀去砍,就是落了下乘,输了先机,人家随时可以变招,故而他直接丢下了手里碍事的大刀,没有傻乎乎地去正面抵挡,而是侧身躲过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眼见对方中途直接变劈拳为横拳,继续朝着他身上砸过来。

顾玄脚下轻轻一跃,伸手在汉子伸出的手臂上轻轻一拍,借力腾起。

这汉子不亏是习武多年的老手了,虽然相貌普通,但是手上的五行拳老辣无比,招式的变幻极为迅速,甚至还要强过那两个使子母短刀的兄弟俩,眼见顾玄突然借力飞起,顿时面露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要知道近身相搏最忌腾飞之术,原因有两点,第一就是人都是脚踩大地进行借力,人飞到了空中,外行看着觉得潇洒飘逸,实际上力量上就要差了人家那些立在地上的人,不然为何学武先学站桩,便是要武人先学会稳住下盘,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而这第二点跟第一点也有直接关系,人到了空中就无法借力,无法改变身形无法变招,对手就有大把的办法来对付你,所以不是非常的情况下,武人之间的近身搏杀是不会有人放弃站在地上的优势而跳到空中的。

“找死!”

汉子大喝一声,再次变招,一拳直砸而去。

第八十八章 贼人心不死

汉子这最后变招出来的一拳很有讲究,乃是五行拳中威力最大的炮拳,由下而上,斜向冲天而起,专门打人上三路,治得便是这般初出江湖的愣头青。

这炮拳属火,取得便是炮火炸裂,势不可挡之意,这汉子本来身上的力量就极大,这一拳由下而上若是落到了实处,顾玄只怕当场就要被打得失去战斗力。

然而让汉子非常惊讶的是,这年轻人人在空中竟然丝毫没有凝滞,反而是脚下连动,瞬间就踢出了势大力沉的九脚,非但瞬息间就破去了他势在必得的一招炮拳,甚至还被其连续踢在了胸口处,若不是这一拳被其强行打断,两只手护在胸口,只怕胸口的骨头都要被踢碎,自己已经是天生力大无穷了,这小子的力气比自己还要大不知道多少,就算是因为脚下的力气比手上的大,也不至于如此吧。

一口逆血一下子涌到喉头,汉子面色涨红,闭口憋住,眼看对方招式用老,正要动作,却冷不防地又被对方在肩膀上狠狠一摁。

“嗯!”

汉子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都被按得往下一沉,赶紧踩住大地才不让自己倒下,刚想举起双手反击,突然一阵剧痛从手上传来,原来被对方刚才的连环腿踢下,手臂的骨头已经全碎了,只是速度太快,自己都还未有反应过来。

汉子的脸色瞬间白了,不光是因为手臂上传来的锥心剧痛,更是恐惧,因为他这一身的本事都在双手之上,靠着这偷学来的五行拳,他这些年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可是一旦双手不能用了,他就好像老虎被拔了牙,剃了爪,如何还能再伤人?

汉子的脸上涌起一股悲愤的神色,想不到自己纵横塞外十余年,竟然会栽在这里,栽在一个年轻小子的手上。

然而顾玄却是得势不饶人,一手摁住对方之后,反手就是一招仙人抚顶,不食人间烟火气,轻飘飘地落在了汉子的天灵盖上,一阵细微的闷响过后,大汉瞬间眼翻白眼,整个人好像脊椎被抽掉了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仙人扶顶,即可授人长生法,也可断人长生路!

双方你来我往的,过招的速度极快,从与汉子对上,到一掌了却对方的生机,也只过去了几息的时间罢了。

后方的士兵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力大无穷的可怕汉子就突然倒了下去,因为是背对着的原因,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

顾玄跨过对方的身体,面色沉静如水,冷声下令道:“全部都有,去驰援城门口,挡住敌人,本王亲自来解决后面的杂碎!”

说着,又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冯铁匠锻造的宝刀,抬步就朝着后面走去。

那些士兵眼看他几下就放翻了对方三个好手,对这位王爷真是佩服到了极致,下意识地便听令,一个个举着藤盾,手持武器,冲到了靖龙身边,为其分担压力。

至于地上那个还在昏迷的马匪,根本就没人去管了。

顾玄手持大刀,往后冲去,原本看守这些入城百姓的五个士兵已经被杀了三个,还有两个正背靠着背,艰难地抵抗着对方的两人,而这时候城楼上的士兵也都冲了下来,顿时变成了十多个士兵团团围住了对方两人。

其中一个抢过了士兵手中宝刀的马匪满脸急切地问道:“前面的骚乱声怎么停了?老焦他们在干嘛呢?”

他口中的老焦就是那个擅使五行拳的大汉,他哪里会想到这三个同伴竟然会被如此之快的解决,要知道这三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手,一般的

士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暴起发难之下,应该很快就来这边与他们汇合才对,怎么骚乱声突然停了,但是又不见人,这是个什么情况?

顾玄握着刀,直接走到了场中,看着面前被团团包围的两人,冷声道:“跪地投降,饶尔等不死!”

这两人都打扮得跟那些落难的村民一模一样,只是一高一矮罢了。

听到顾玄这么说,那个高个子顿时不屑地冷笑道:“哪儿来的黄口小儿,也要我们兄弟俩投降?真是找死!城破在即,你们还不快些逃命去?”

他也知道自己这两人还是难以对付这十来个士兵的,这朱大春的名头他们也听说过,哪怕自持武功不错,但也不想阴沟里翻船。

顾玄把刀递给旁边的士兵,都懒得和这两个人言语,直接冲上前去,想要将这两人制住。

那高个子的眼见一个穿戴跟普通士兵也差不太多的年轻人冲过来,赶紧举刀相迎。

然而到了近前这高个子才发现自己的速度跟对方的速度那是根本不能比,顾玄面色沉静无比,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手里有武器而慌乱,随意地一个闪身躲过对方的一刀,然后一手扣在对方手腕的脉门上一扭,合身欺上,直接撞入对方怀中,刚好让旁边那矮子投鼠忌器,不敢挥刀相向。

然而就是这一么一瞬间,高个子这位就直接被顶飞了出去,整个人落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赶紧就有兵士拿着绳子上前,重新将其给绑了个结实,这一次绑得实在,差点将其给勒得背过气去。

旁边那矮子呆了一下,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同伴就突然飞出去了,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顾玄双手探出,按在对方的肩膀上,微微一错,矮子惨叫了一声,想要后退,肩膀上两只手就好像铁钳一样将其抓住,动弹不得,就这么一下,双臂已经被卸下,使不出力了。

矮子脚下一脚直奔顾玄的要害而去,然而才刚抬起,一脚后发先至踹在他的膝盖上,直接将其踹得跪在了地上。

顾玄一手抓住这矮子的脖领子,往地上一丢,旁边赶紧就有兵士上前,将其好好地绑了,拖到了后面。

朱大春因为腿病,还未下来,只是在楼梯上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惊为天人,谁能想到自家这年轻王爷,武艺竟然如此高墙,刚才似乎是仅靠他一人就镇压住了暴乱,如此本事,实在是让他不得不赞叹一声后生可畏啊。

而城门外还在试图冲进来的马匪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里面的情况,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事不可为,赶紧驱马后撤。

靖龙上前一刀砍掉了卡在门缝中的槊头,大门顿时就在机关室士兵们的努力之下,终于缓缓闭合。

“嘭!”

重达千斤的大门终于合拢,里面众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具都是松了口气。

“王爷!”

朱大春这时候也带着人,一瘸一拐地从上面走了下来,真诚地上前抱拳施礼。

也无怪他如此,要知道他可把这些士兵都当亲儿子看的,刚才发生暴乱的情况他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若不是顾玄神威大发,只怕还要死不少人,那可得把老头子心疼死,当下一切尘埃落定,自然上前真诚地行礼。

“情况如何?”顾玄却只是沉声问道。

朱大春这次算是真的服了,清点了一下之后就赶紧汇报道:“咱们的人死了有六个,重伤了有差不多五个,还有十个轻伤的,然后算上王爷您杀的,咱们一共击毙了两个马匪,

俘虏了四个。”

说实话,这战绩就算是不错的了,马匪本来就悍勇,多是江湖人出身的练家子,武艺高强,而且这次的袭击明显又是提前计划好的,前后一齐发难之下,这么大的骚乱,只是损失了六个士兵,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然而顾玄却是满脸的阴沉之色。

一次来袭就废掉了自己这边十几个士兵,这还不算轻伤的,而自己现在总共可用的兵力也就一百来人,他根本就损失不起,只是那种情况下他又不得不救这些人。

顾玄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暗道这黄沙县的父母官,可不好当啊。

“传我的命令,士兵的医药补贴都从衙门里领,战死的领十两银子,全家免三年赋税,若是家里有老弱病残无人照顾的,都送到衙门里赡养。”

朱大春的心中一暖,激动地回声道:“谢王爷!”

顾玄摆了摆手,有些感慨地开口道:“走吧,把俘虏都押送衙门刑房大牢等候本王发落!”

“是!”

所有人齐声答应。

城门外。

这骑马而来的三十名马匪几乎全身而退,此刻正站在远处的一处丘陵下方,默默地等待着,这种位置,那边黄沙县的人也看不见,众人既然极为放心。

半晌,才有一个样貌朴实的中年汉子骑着马慢悠悠地过来了,若是有人知道来龙去脉的话,便会发现这人正是之前那位马匪‘麻子脸’。

“大哥!”

一众马匪们眼看人来了,赶紧出声上前道。

汉子却只是摆了摆手,询问道:“怎么样?”

一个似乎是剩下的这些马匪们头头的上前有些惋惜地汇报道:“失败了,里面的兄弟们怕是,唉。。。。。。”

想不到汉子连脸色都没变,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试探试探,无妨。”

见他这根本不当回事的样子,其中一个面相凶恶的马匪忍不住突然开口道:“大哥不是说那小子的武艺一般吗?这黄沙县没人能挡住我们吗?若不是因此少放了人进去,里面的兄弟也不至于出事!”

汉子淡淡地瞥了那马匪一眼,还没说话,刚才那个首先开口的马匪头头就已经拦在了他的前面,微微一笑,道:“大哥,他不懂事,说错了话,您别生气。”

汉子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破开了城门又能怎么样,进去跟他们火并?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难道就三十个人闯进县城跟人家巷战?可笑!”

叱骂了对方一番之后,汉子转头又好言道:“这次也不算是彻底失败,公子还留有后手,能收集到里面的情报就算圆满地完成任务了,这些都是赏你们的。”

说着,汉子冲怀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钱袋子,轻轻地丢了过去,那马匪头子赶紧上前接住,随手掂量了两下,顿时满意地笑了。

转头又对着同伴们轻轻的抖了两下,听到里面银子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其他原本还有些不忿的马匪们也都双眼放光,面有喜色。

干这行的,不就是为了钱嘛,现在这么大一袋子钱摆在面前,让他们如何能不高兴?刚才的一点为里面兄弟不值的感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拿着钱,休息一阵子,过段日子还要用到你们,这些日子养足精神。”

“是!”

“是!”

“是!”

这几个马匪赶紧应下。

第八十九章 有故人来投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全凭自家王爷以一己之力镇压住了暴乱,那几个武功高强的马匪,竟然都不是其一合之地,这些兵士们都算是看服了。

原本这些人对这王爷的形象也就是觉得是个干实事能给他们发饷银的年轻老爷,想不到竟然在马匪入侵的时候,甘愿以身犯险,守住城门,救援外面的百姓,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让他们如何不佩服?

对于这些年轻小伙子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些事更能让他们心生好感,敬仰之情,这北城门口的五十人一回去就向另外五十个士兵描绘北城门口发生的事情,这一百多人离开了军营,又向其他人说,这一下,整个黄沙县的百姓都算是知道了自家这位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顿时对其的好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这么多年了,朝廷总算派了个干实事的人过来了?在联想到之前他当街诛杀前任知县许三金,后来再给百姓发钱的事情,对朝廷这些年的印象也在不断地改观,对这位新来的王爷也算有了好印象,起码愿意去相信他可能真的会给黄沙县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衙门空置已久的刑房牢狱之中。

被顾玄直接生擒的四个马匪都被铁钩穿过了琵琶骨,挂在了柱子上。

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不这样难保出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这种罪大恶极的马匪,谁也不会对他们客气,也就是还需要审问一二,压榨一下他们身上的剩余价值,不然早就当街斩杀了,省得浪费粮食喂他们。

顾玄想了想,指派靖龙,朱大春和马二虎三人留在这里做些审问的工作,然后再委派了两个衙役帮忙搭手,接着就直接走了出去。

刚走到县衙,正准备梳洗一番,休息一二,起码换下沾了血的衣服,然而里面的陈安民已经得到了消息,面带喜色地跑了进来。

“王爷!有人来报名衙门的差事了!”

顾玄的眉头一挑,之前招募有意者来衙门任职的通告都已经发出去几天了,一直无人上门,现在突然有人找来,自然非常惊讶,知道这是个好的开始,当下也喜道。

“走,人在哪儿?”

陈安民佝偻着身子,小步地跟在后面,满脸讨好的笑容道:“王爷,人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给安排到会客厅里了。”

顾玄一边解下身上的外衣一边询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陈安民低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是没想到如何形容,顾玄心里还在为民兵队的伤亡而恼烦,当下看着陈安民那窝囊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冰冰地说道:“算了,本王自己去看。”

陈安民讨了个冷脸,颇为尴尬,本来

是来邀功的,谁能想到这位王爷如此不给面子。

顾玄先回了自己的庭院里沐浴更衣之后,又由着侍女疏离好头发,这才出来。

到了会客厅,但见里面的客位上正坐着一人,身穿一身素色文士袍,下巴上留着一缕长须,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身材高挺,气质飘逸出尘,一见便知是世外高人,也难怪陈安民那般的兴奋和客气。

顾玄一进门看见了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然而后者这时候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顾玄的面前,双手前推,深深一躬,这是文人的最高辑礼。

“王爷!”

顾玄异常的惊讶,感叹道:“原来是你!”

中年文士手拂长髯,面带和煦的微笑,轻轻点头道:“王爷,在下之前便说过你我来日还有相见之时,就是应在今天了。”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概一个月前在京城西城区的路边硬拉着顾玄算命的那位中年道士,只是不知如何竟然辗转来了此处。

顾玄挥挥手,屋内的其他人都识趣地告退,房间里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他与中年文士两人。

微微一拱手,就算是见了礼,顾玄端坐在主位上,淡然地开口道:“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中年文士笑道:“好说,在下姓陆,单名一个议字。”

顾玄开门见山地询问道:“陆先生,今日前来真的是想入我衙门效力?”

当年的一句潜龙勿用,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当下也就不由得对这人高看了几分,更何况对方光看外表也是一代名士的风范,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仰,想要与其交谈一二。

但他顾玄也不傻,这外表与内在那是两回事,光看外表好就对对方盲从,那才是真傻子。

不过最让顾玄想不通的是这人怎么就来了黄沙县,要知道他离开京城之后可是快马加鞭地赶来,而且一来就继续封锁城池,不让人进出,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定是比他还要早来黄沙县才能在今天主动上门求这一官半职,更关键的是,一个江湖道人,如何知道他会来黄沙县任职的?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知未来,晓过去的奇人?

不然如何解释这一点?

顾玄想着这些问题,甚至比刚才北城门口差点失守都要来的后怕,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现在衙门确实正值用人之际,如果对方真的有才能,顾玄不介意启用他,而且既然他处心积虑的都要投到自己门下,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才对,不过这公门事务不比算命摆八卦,这是两回事,若他没这本事,也只能请他离开。

中年文士陆

议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是来相助五公子的。”

“我?为何?”顾玄瞬间就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的称呼,既不是王爷,也不是大人,而仍是五公子。

陆议平静道:“良禽择木而栖,儒家修身治国平天下,这亦是在下的志向。”

顾玄没有被他说动,反而道:“这就奇怪了,不说别的,先说我大哥顾渊,声名素来极好,有君子国士之风,就是国子监学宫的老师们都称赞他仁德无双,而我二哥顾苍更是了不得,诸子百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长,上献国策,下治百姓,诗词文章传天下,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而我三哥顾黎,四哥顾海两人也都在外开山建府,礼贤下士,豢养门客,所交尽豪雄,你要实现抱负,这几个人你都不找,你找我?说点简单的,我现在只能窝在这一穷二白的黄沙县,其他皇子大可以直接允你在朝中担任要职,这岂不是更能契合你的目标?”

他又不傻,人家这般地刻意接近,他哪儿能不问个明白,不管对方怎么回答,起码得让他心安才行。

陆议认真说道:“五公子何必妄自菲薄?黄沙县虽小,却可为公子的龙兴之地,王爷就算怀疑在下,但是衙门现在又哪里有人可用?不说其他的,这些年积压的案件,公务,谁来处理?王爷现在相信我,放权于我,我必不会让王爷后悔今天的选择!”

他这一下就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说一千道一万,再怎么解释都不如言明自己的重要性来得直接,尤其是他深知上位者都有自己的傲气,都觉得自己能掌控手下人,只要手下的人能解决他的烦恼,好好办事,来历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的算盘打的没错,顾玄果然沉默了下来。

陆议赶紧又加了一把火道:“王爷难道觉得自己身上有何物是在下所贪恋的么?”

顾玄苦笑了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我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也就是父皇赐下的这把宝剑罢了,的确是没什么钱财等物值得外人觊觎。”

“那就请王爷允我一个展示的机会,之后王爷再做决定也不迟。”

顾玄抬起头,奇道:“这如何展示?”

陆议道:“在下今日既然来了,要的就是五公子手下第一谋士的位置,空口无凭,自然要给五公子现一下本事,请带在下前往县衙大堂即可。”

顾玄当下也不再拖沓,把心一横,直接道:“请随我来!”

两人互相见礼,然后一齐走出会客厅,向着大堂而去,门口等候的陈安民又吃了一屁股灰,却不敢发作,只能是默默地跟在了这两人的身后,不敢言语。

第九十章 大言不惭也

一行人从会客厅径直来到了公堂之上,前方绘有海水朝日图的桌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和捕签以外,还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与状纸,这些都是之前顾玄在看的内容。

从许三金进驻此地以来,黄沙县的县衙就基本上是空置的状态,不然也不会连衙门口的鸣冤鼓都已经坏掉了,这些年从下面递上来的状纸和该处理的公文根本没人搭理,直接堆积在库房由着发霉腐烂,只是顾玄来之后才让人搬出来翻阅。

虽然民众之前对他也无什么信心和好感,但是这几天在他要求手下主动去拜访一些百姓的情况下,倒也有一些新的案件之类的呈上来。

陆议刚一进大堂,就毫不客气地径直上前,直接坐到了公堂里牌匾,写有‘明镜高悬’四个字正下方的主位上,然后伸手拿过了桌案上堆积起来的状纸与文书开始迅速地翻看,一边看一边抽出一道捕签掷出,然后头也不抬地朝着底下跟过来的衙役们轻声道:“劳烦诸位,把这些案件上面涉及到的当事人都请来此处。”

这些衙役们一起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站着的顾玄与陈安民二人,满脸的茫然,还不明白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是谁都能驱使他们吧。

然而自家王爷却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朝着衙役们吩咐道:“一切都听他的安排,去带人!”

靠着这几天登记凉国户籍就可以领钱的法子,除了便于顾玄之后计划的实施以外,也顺带着核查了一番现在黄沙县里的人口,还好,尚且有一千来户。

这一千来户人,再加上城中还有大量外来的罗刹族生活在其中,这人一多,摩擦争端就会产生,每年上报到衙门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案件起码有几百宗,而许三金在的这几年,一直未曾处理,积压起来的案件至少就上千了,其中不乏一些悬案,难案,还有那种隔了很久了,人证物证都已经不齐全的案件,顾玄今天倒要看看这人的能力,到底如何,何以敢言要当第一谋士。

众人等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紧接着,便有大批的百姓在衙役们的催促下依次到了堂外,站在栅栏后面等待。

几个衙役们这时候才走上前,朝着对顾玄恭敬地行礼道。

“王爷,人都差不多带到了。”

顾玄的眉头一皱,呵斥道:“带到了就是带到了,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差不多!”

几个衙役被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一个头目这才上前无奈地弯腰辑礼道。

“回王爷,因为很多案件的当事人现在都已经不在城中了,有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所有能带来的人,我们已经都全部找来了,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这位小王爷的本事和心性他们也了解,要是办不好事,免不了一顿责罚,当下自然要好好解释一番。

坐在堂上的文士陆议压了压手,微笑道:“无妨。”

说着,陆议从桌上拾起了一张草黄色的状纸,朝着堂下高声道:“罗小良,沈裕何在!”

“在呢在呢,大人,下人在这!”

当下便有两个人从拥挤喧闹的人群之中挤出,然后在两个衙役的看护下,一起穿过了外面栅栏,朝着公堂上而来。

眼看外面还在等待着的人和凑热闹的百姓吵吵嚷嚷的,都在议论,整个县衙府闹哄哄的,不成样子,顾玄朝着旁边斜了一眼,只敢用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的陈安民马上识趣地站了起来,大声地朝着外面喝道。

“吵什么吵,大堂之上,岂容喧哗,安静!”

两边的衙役们都随着这句话重重地敲击着手中的水火棍,嘴里发出刻意拖长的声音。

“威武!”

外面喧闹的人群顿时也就识趣地慢慢安静了下来。

若是搁在几天前,断然没有这份可能,也就是今天,自家老爷以一己之力溃敌,拯救大窑村百姓的事情传开了之后,这些黄沙县的百姓才如此听话。

眼看外面都安静下来了,顾玄这才转头看向了大堂中央正跪着的两人。

陆议看了眼下方的两人,抬起状纸高声念道:“原告罗小良,状告邻居沈裕偷了自家的一只羊,要求将羊交回。”

陆议放下手中的状纸,轻轻一拍惊堂木,喝问道:“何人是罗小良?”

马上便有个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是农家汉子的男人从底下站了起来,其头上现在还绑着被污渍染得有些暗黄的汗巾,看样子也知道是个朴实的人,当下就又复跪下,朝着地上重重地磕头,道:“回大人,在下就是罗小良,这沈裕本是我家邻居,三天前偷了我家的羊,被我发现,死不承认。。。。。。”

那叫沈裕的人长了一副奸诈样子,斜眉歪眼,尖嘴猴腮,当下就忍不住叫嚣道:“可笑,明明就是我家的羊,你这姓罗的是看上了我的家羊想抢夺不成才。。。。。。”

“肃静!”陆议再次轻轻一拍惊堂木,明明听在耳中感觉声音不大,但是在瞬间就压住了那沈裕的叫喊声,整个公堂上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陆议朗声道:“我来问你,羊身上可有记号?或者你可有其他办法证明羊是你的?”

朴实汉子罗小良看了眼旁边一副洋洋得意,正抱着胸翘着下巴的沈裕,恨的是眼睛都红了,但此刻听到堂上大人的问话,却只能黯然神伤地低下头,无奈地摇了摇。

“并无。”

旁边跪着的沈裕顿时朝着罗小良嚣张地哼了一声,然后抱拳叩首道:“大人,我看也没必要再审了,就是这姓罗的,看中了我家的羊想强抢,抢夺不成才来诬告我,哼,这种人我不告他就不错了,这小子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台上的陆议又复低下头,仔细地浏览了一遍状纸。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了然于胸,当下放下状纸,淡淡地开口问道:“罗小良,你说羊是你家的,可你没证据,不过话说回来了,沈裕,你说羊是你的,你又有证据吗?”

台下地沈裕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道。

“没,没有,可是。。。。。。”

陆议轻轻一拍手,大笑着打断他道:“那不就成了,所谓是远亲不如近邻嘛,既然都说是自己家的,但是又都拿不出证据,那倒简单了,一人拿一半好了。”

沈裕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对上台上那位大人忽然变得冷漠至极的眼神,当下吓得咽了口唾沫,低下头,转而开口道:“大人圣明,在下敬遵大人的教诲,回去就把羊给分了,给罗家送过去。”

他本来就是偷来的羊,分一半也不心疼,更何况对方那一眼,明显就是在警告自己,显然是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只是没有证据而已,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偷小摸的,自然懂得见好就收,更何况嘴上这么说,之后拖着就是不给,又能拿自己怎么着?

堂下的顾玄面色一沉,一个‘昏官’差点就要骂出口,他当然看得出来谁是谁非,不光是从这两人的面相上来看,更关键的是两人说话的状态都是不同的,如何能下如此判断,一人一半,这不是搅稀泥是什么?

而他顾玄的手下可不需要搅稀泥的人,真要做这种工作,一个陈安民都绰绰有余,这陆议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当第一谋士?我看你是要把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百姓心里的一丝好感给败光了!

座位上的顾玄面色十分难看,猛地放下手里的水杯,就想直接站起来叫停了,却不料底下的罗小良倒是先站了起来,满脸愤恨地吼道:“不行!那可是我家的奶羊,怎么能杀?你们这些当官的,难道就跟这种人勾结在一起欺负我们百姓的吗!”

他这样一吼,外面的人也都指指点点地互相低声交谈,甚至还有人直接就开口骂了起来。

他们作为街坊四邻那肯定是知道的,这罗小良那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而沈裕则是个泼皮无赖,想都知道是谁偷了谁家的东西,这面生的县官竟然如此判案,那跟之前的那些又有什么区别,哼,果然当官的都没什么好鸟,一丘之貉,之前看那年轻王爷的做派,还以为是来了个好官,没想到也是欺压好人的货色!

顾玄听到栅栏外难听的叫骂声不断传来,气得都想笑了,你这姓陆的,就这点本事就敢来自己面前毛遂自荐?

简直可笑!

第九十一章 青天大老爷

就在栅栏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边上正在喝水的顾玄就要忍不住站起身止住这场闹剧的时候,台上的陆议突然猛地一拍手里的惊堂木,高声道:“此案已结,现判羊归罗小良所有,沈裕即日还上!若有拖延,另行治罪!再宣王平,王瑞二人上前!”

台下原本跪着的沈裕突然蹦起来高呼一声,愤怒道:“我不服!大人,那可是我家的羊!现在都还在我家的圈中!你以何理由判给他!我不服!”

台上的陆议低眉垂眼,继续看着手上另外一张状纸,毫不动怒,只是淡淡地教训道:“若是自己的,一分一毫都不可能退让分给一个外人,可若不是自己的东西,能抢到一半便会开心答应,这还用我多说么?你犯的盗窃罪本该入狱,现在改为只判你归还偷来的羊即可,这是因为王爷志在教化万民,不忍以刑法处置尔等,望你能知错就改,以后少动歪心思,本分做人,至于罗小良,官府的补偿自会送到你家的,都退下吧。”

台下的朴实汉子满脸惊喜之色,也不管沈裕这恶贼没被惩罚的事情,甚至都没问是什么补偿,只是赶紧跪下,做辑行礼,双眼之中泪光盈盈,高喊道:“青天大老爷啊!”

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朝着另外一边正在旁听的顾玄跪倒,口中大喊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屁股才刚刚离开座位的顾玄没有回话,只是有些羞赧地拿起一旁刚放下的水杯遮住脸,低着头,悄悄地坐了下来。

对方平白卖了个人情给自己,而自己竟然在刚才还在怀疑他,甚至在心里嘲笑他,当下自然有些羞愧,心中暗道,自己竟然在还未得到最终结果的情况下便想着去质疑对方,这就是自己的不稳重了,需要注意。

至于台下的沈裕,则是满脸灰暗颓唐之色,无力地瘫在原地,目光呆滞,任由身后的衙役把自己拖了下去,场外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片叫好之声。

人人的心中都有杆秤,百姓更是直接,谁好谁坏,眼见为实,之前之所以厌恶朝廷,是因为前几任的县官根本就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只顾着捞钱,而现在眼看来了个能辨明是非曲直,能为他们主持公道的老爷,自然就会为这样的好官而鼓掌。

顾玄突然想起了顾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官的糊弄谁都不能糊弄老百姓,群众的眼睛最为雪亮,谁好谁坏,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桩案件迅速了结,当下在衙役们帮着传唤之下,又有两人穿过栅栏,走上前来。

这叫王平的,是个年轻人,穿着身普通的灰蓝色布衣,头上戴着文士帽,看其言行举止,显然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而另外一人则是个矮小的中年人,穿着身普通家仆的衣服,站在原地,先是朝着顾玄施礼,然后是一旁的陈安民,做完这一切,最后才跪拜台上的陆议。

“你就是王瑞?”陆议有些疑惑地问道。

底下跪着的中年仆人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揣着手,回应道:“回大人,小的乃是王家府上的仆人,姓陈名未,我家老爷王瑞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陆议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下巴上的长须,也没管对方不是本人前来的事情,而是看着状纸问道:“原告王平状告自己亲叔叔王瑞霸占自家的家产,可有此事?”

台下的年轻人王平上前一个辑礼,眼眶通红,哽咽道:“回大人,我父亲王福才是王家真正的主人,我本是家里的独子,三年前被父亲送去了郡城考学,一直未归,近日因为收到了我父亲的死讯这才匆忙赶回来,岂料回来之后就发现我父亲的亲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叔王瑞侵占了我家的家产,并且还不认我这个侄子。”

王家就算是黄沙县里有数的几个有钱人家了,在城里的势力颇大,顾玄原本就打算找个时间去拜会一二,问问情况,索要些援助,去未料今日竟然在这里碰见了王家人,而且还是这么一档子事。

台上的陆议凝眉道:“哦?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叔父?”

然而底下的王家家仆陈未马上直起身喊道:“大人明鉴啊,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前些日子这小子来到王家府上,谎称是我家老爷已经过世的大哥的儿子,找我家老爷要钱,然而他却不知道大爷死后之所以会把全部的家产都托付给我家老爷,就是因为他唯一的儿子早就死在了外面,大人您也知道幽州边境的情况,我家大少爷前几年出去游学的时候早就死在了马匪的手里,当时还为此办过丧事,这人根本就是个来冒充的骗子!”

底下没取得功名在身,照例仍然跪在地上的王平突然激愤地站了起来,愤怒道,“你胡说!我虽然这三年期间未曾回家,但是周围的邻居,家中的仆役应该都记得我,你在说谎!”

台上的陆议又是轻轻一拍惊堂木,止住了台下马上就要吵起来的两个人,翻了翻这个案子以前的本子,奇道:“非也,我看这之前的文书上面说传讯而来的邻居仆人都说不认识你呀。”

这个案子早在三个月前便已经有了,因为涉及到的乃是黄沙县里有数的几个富户之一,许三金为了捞点好处费,特意开堂审理了几次,但都判的是王瑞胜诉。

王平满脸愤恨地说道:“那是他们买通了邻居,又威逼了我家中的仆役!”

“呵,可笑,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难不成台上这位青天大老爷会让你这骗子得逞不成?”陈未的脸上冷笑连连,嘴上拿着言语挤兑陆议道,“大人,还是赶紧结案吧,这都审了四次了,难不成这骗子来告一次我们就得跟着跑一次?那可不得累死我们?我家老爷身子就是被这样累垮的,我看呀,早点把这骗子下到狱中关押才是!”

陈未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若不是我家老爷还留着一丝善心,就你王平的这点本事,早就死在狱中了!

陆议看着状纸,沉吟了片刻,然后朝着台下招了招手,道:“原告王平上前来。”

一脸茫然的王平忐忑不安地从地上站起身,有些不明所以,但眼看台上的大人招自己过去,不敢反抗,还是乖乖地上前,唯唯诺诺地站到了陆议的面前。

陆议也探出身子,越过桌案,凑过去,对着王平的耳朵低声说了片刻,只见王平的脸上突然由惊讶转为一股掩饰不住的喜色,然后赶紧朝着台上的陆议辑礼道:“多谢大人,学生这就去办!”

说着,王平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底下的衙役们眼看自家大人都没说话,也不敢拦,栅栏外的人群也赶紧为他让开了一条通外县衙外面的道路,眼看着王平跑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百姓都疑惑地看向了台上的陆议,希望他能解答一二。

“大人,这。。。。。。”陈未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刚想要问个究竟,陆议又坐回原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朝着台下道,“就劳请你去后面坐一会儿,此案一会儿便见分晓。”

顿时就有两个衙役听到命令,过来搀扶底下还跪着的陈未。

陈未不知所以,但眼看着周围坐着的人物,咽了口唾沫,也不敢高声喧哗,只能默默地朝着那边的陈安民投去哀求的目光。

要知道之前三次替知县许三金出面找王家要钱的可都是陈安民,他们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当下自然就想要找这位也姓陈的本家解决,不管怎么样,自己不能被扣在这,不然出什么事情都不能及时地通知自家的老爷。

却不料边上只敢用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的陈安民只是低着头喝着杯子里的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看也不看这边。

陈安民现在只恨不能把整张脸埋在水杯里,暗道这姓陈的是不是看不懂形势,自己那是能主事的人吗?你们王家这点破事能不能别再把我牵扯进去了?王爷可千万别注意到我啊!

但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顾玄也不傻,陈未的异常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以他的聪慧,自然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当下就朝着旁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却吓得陈安民拿水杯的手都是一颤,整个身子又佝偻了几分,简直要埋到地上去了。

第九十二章 片语可断案

王家争家产案暂时告一段落,就是陈未再不甘,但是民不与官斗这般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眼看那边的陈安民连看都不敢看这边,他也不是傻子,想一下也知道是为什么,当下只能无奈地被两个衙役押送着送到了后堂等待。

处理完这宗案件之后,陆议未曾停歇,直接又拿起一份文书,轻轻一拍惊堂木,然后朝着底下吩咐道。

“这份斗殴杀人案所涉及的人数众多,你们把人都带上来吧。”

陆议说着,把一份草拟好的名单传给了身边躬身等待的衙役,不一会儿,就有十多个人被衙役们押着带到了堂上,看样子,应该都是城中的地痞流氓之流。

这份案件乃是一桩凶杀案,前些日子城中有两拨地痞发生了口角,相约在城中心斗殴,结果导致其中一人胸口中刀,不治而亡,但每个人都说不是自己捅的那致命一刀,也说不出是谁捅的,这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问斩吧,前任知县许三金一想关押他们这么大一帮人那还得加派人手,给他们供粮食,委实是个亏本买卖,故而此案也就一直悬而未决。

陆议很是认真地看着手中关于此案的文书,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轻轻放下,抬起头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下面跪着的一大批人,然后转头低声朝着一个衙役耳语了起来。

那衙役不断地点了点头,虽然看表情有些不知所以,但还是按照陆议的吩咐,扶着刀,面容严肃地走到了这些有些瑟缩的地痞们的面前,开口道:“你们跟我过来。”

这些整日打街骂巷,喜欢无事生非的地痞们虽然在城中的百姓面前横的很,但是面对这些持刀的衙役,又是在这种场合,还是不敢再撒泼耍赖,一个个低着头,好像小媳妇儿一样,乖乖地跟着前面的人走到了后堂。

连续两桩案子竟然如此莫名其妙的就过去了,顾玄都有些想上前询问两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第一桩案子自己就是因为按耐不住,不相信对方,这才丢了人,现在可不敢再在事情悬而未果之前就上前询问或是责难,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默默地坐在座位上等待。

一旁的陈安民也十分好奇,他就是个随遇而安,没什么进取心的人,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对于这突然出现的陆议所展现出的才能,也未有什么嫉妒或者防备之心,今天这审案就当是看个乐,反正只要别再像刚才一样牵扯到自己就行了,省得给自家王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明镜高悬四个字底下安然坐着的陆议再次朗声道:“再传周氏,冯大上前。”

然后便见一位脸上涂了些劣质的胭脂水粉,腰肢肥胖,脖子上围着一条黄沙县里算是罕见的薄纱围巾的中年妇人和一个身材精壮,长着一张正气凛然的国字脸,上面还有些伤的年轻人一起走到了堂前。

顾玄的眼中精芒一闪,发现这壮实的年轻人竟然是冯家铁匠铺冯鐵昇的大儿子。

冯鐵昇的其他本事顾玄不知道,但是这锻刀的本领堪称一绝,当日在城门口之所以能这么快地压制住马匪产生的暴乱,除开他自己一身武功本事全力发挥的原因之外,冯铁匠铸造的那柄宝刀也有大功劳,这般的人才,他当然十分在意,要知道黄沙县未来整支军队的武器甲胄,都将由他来铸造,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不过重视是重视,案子是案子,法不容情,但是既然是冯铁匠的儿子,顾玄起码要给一个公正的判决,这个案子就不比前两个可以那么云里雾里,任由对方施为了,顾玄当下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甚至都在犹豫要不要让陈安民过去通知一下陆议,点明厉害,不过想了想还是罢了。

第一,陆议这人,过于神秘,刚才的错误已经让顾玄明白了,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能急匆匆地跳出来的,要沉住气,不然就容易出丑,第二,自己就在底下坐着的,若有问题,大可以直接指出,总之,涉及到这冯大,那既不能包庇,也不能乱判,力求给双方一个公正。

台上的陆议看着手中的状纸,这是今天早上才呈上来的卷宗,算是这些案子里发生时间最近的一个了,当下轻轻一拍惊堂木,开口道:“周氏,你状告冯大杀你丈夫,可有证据?”

那腰肢如水桶一般的妇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开始哭诉道:“大人,昨日我家丈夫前往他们家的铁匠铺购买铁器,与这冯大发生了口角,还打了起来,当时很多人都见到过,结果当晚我丈夫就死在了床上,而且连头都被人砍断,这不是他怀恨在心报复我丈夫,还能是别人吗?”

“哦?”陆议朝着下方问道,“冯大,她说的可是真的?”

冯大这人跟冯铁匠一个脾气,低着头,闷声道:“大人,我昨天确实和她丈夫吵了架而且还动了手,但我绝没有杀她丈夫,她丈夫死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白天和他吵了架,还打了起来,结果他晚上就死了,不是你又能是谁?我家丈夫老实本分,对街坊四邻又和善,没有仇人,现在连脑袋都被人砍下,这不是你,还能是谁?”

妇人说的是声泪俱下,条条在理,就是外面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认定该是这冯大气不过杀了人,再说了,能砍下头,这般锋利的兵器,也该是冯家铁匠铺才有的。

“老周虽然说不上老实本分吧,但确实也没啥仇人,脑袋被人在晚上给砍下来,确实得是有仇的,这冯家小子我看啊就是凶手。”

“是啊,他们打架的时候我也去看了,打的可凶了,冯家小子脸都被抓破了,我也觉得就是这小子,这心可忒毒了点,不就打个架吗,竟然就要人的命!”

“现在人证物证具在,看他怎么辩!”

场外的议论纷纷,陆议却未管这些,而是先对着妇人问询道:“你丈夫就在你身边被杀,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察觉?”

底下的妇人回答道:“回大人,民妇白天要为家里操劳,晚上睡的死,不是特别大的动静是吵不醒的,他力气大,我丈夫瘦小,我丈夫在他手上根本挣扎不得,我那可怜的丈夫哟,怎么就死在这种人的手里了!”

说着,低下头嚎哭了起来。

陆议面色一沉,知道也没法再问下去了,当下直接朝着冯大喝道:“事情看来已经明了了,冯大!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带到后面去,我亲自来用刑!”

“大人明鉴!”妇人一听,赶紧跪倒叩首。

冯大的神色一紧,浓眉皱到一起,怒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两个衙役听令来绑,却反被他挣脱,顿时几个衙役一起冲上来将其团团围住,到底只是个普通铁匠,虽然身子健壮了些,但是没学过武艺,打斗的本事一般,五六个衙役上前,抱住四肢,轻松地就制服了他,然后用绳子给绑了,合力抬到了后面。

“大人。”陈安民突然悄悄地开口朝一旁的顾玄喊道,他可是知道这冯家对自家王爷的重要性,这军队的兵器铠甲可是都指望那边的,现在竟然直接要治他儿子的罪,而且是要屈打成招,这如何得行?而且连他都觉得这结案的有点草率了,自然上前建言道。

顾玄却是沉着脸摆摆手,开口道:“由着他闹,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至于是否屈打成招,暂时也管不了了,只要留着冯大一命,如果查明不是他,我事后亲自上门给他道歉!”

顾玄想的明白,先看看情况,如果这陆议真的是在乱来,那定然要治他的罪,如果人家是另有打算,那自己现在就跳出来制止对方,那就是不稳重,不信任,若陆议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这般对他,定然会不喜,故而现在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陈安民一听自家王爷都这么说了,也不多想了,反正不是自己该着急的事情,自家王爷有自己的打算,也轮不到自己多嘴,当下只能答应道:“呃,是。”

此时陆议也站起身,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状纸之后,就直接跟着衙役们到了后方,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阵阵的惨叫声,听声音正是冯大!

第九十三章 片言即折狱

“王爷。”/p

陈安民一听到内堂传出的惨叫声,还是想要说些什么。/p

顾玄却是看都没去看一眼,只是沉声轻喝道:“闭嘴,等着!”/p

片刻之后,里面冯大那声嘶力竭的惨叫声这才渐渐地停歇,顾玄的神色一紧,抓着水杯的手猛然握紧。/p

倒不是害怕得罪冯铁匠,只是这案子蹊跷的点甚多,就算不讨论杀人动机,杀人手法,其他证据也是缺失的,这些都是问题所在,顾玄甚至都敢断言这冯大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不到一层,但现在竟然真的动用刑讯,岂不是冤枉了一个好人?/p

虽然各地判案基本上都是这样,大多都是草草结案,毕竟若有案子悬而未决,也影响各地官员本身的考核评定,按照凉国的律法,各地主政官员都是尽量地减少自己辖地的案件产生的数量,一旦有了案子,也要尽快侦破,不然每年的吏部考核一旦出问题,那影响的就是整个仕途。/p

这导致的问题就是不是大案根本不会记录在册,其他的一些小纠纷或者小案子都是随便审一下,各打五十大板就算结束,甚至有的官员一旦被敲响门外的鸣冤鼓,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先打原告三十个板子再说,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有案子都不敢往上报,深怕被官员报复。/p

若这陆议也是这般的人,那也没必要留着了,如此枉顾百姓信任的官员,他是不会任用的。/p

这边想着,陆议已经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跟着衙役们一起从内堂里走了出来,看他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眼刚才是费了不少功夫。/p

一路走到了台上,端坐在椅子上,陆议这才朝着堂下的妇人和颜悦色地说道:“冯大已经认罪,你可以回家安葬亡夫了。”/p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青天大老爷啊!”/p

民妇周氏猛地跪伏在地,满脸喜色地大叫起来,直到衙役们来搀扶这才站起身,然后匆匆地离开了。/p

而就在这时,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突然越过了人群,一路冲到了大堂之上,不顾旁边衙役们的阻拦,大声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我家老爷被人打了!”/p

“哦?你是何人?”/p

陆议面带微笑,捋着长须问道,那侍女也算识趣,跪倒在地,大声道:“奴婢是王家的婢女,我家老爷刚出门就被人给打倒在地,您可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p

“哦?打人者是何人?”陆议不咸不淡地继续问道。/p

那婢女大声道:“是我家老爷的侄子!这可是不孝之罪!”/p

陈安民也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殴打叔父,确实是大罪。”/p

不孝之罪在凉国乃是律法上记录的重罪之一,所谓是百善孝为先,罪莫大于不孝二字,不赡养家中的老人,或是父母去世不举孝而且仍然行乐的,甚至是背地里诅咒父母的,这些都算是不孝之罪,殴打长辈,自然也是,一旦定罪,处刑极重,甚至还要被游街,被百姓唾弃。/p

陆议仍然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淡然地问道:“哦?你家老爷与行凶者,姓甚名谁?”/p

那婢女再次拜倒,大声回答道:“回大人,我家老爷叫王瑞,打人者叫王平!”/p

后堂的王家仆人陈未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一下子瘫倒在了椅子上,默然无语。/p

顾玄眼中精芒一闪,方才知道这陆议的手段,原来如此!/p

陆议满意地呵呵一笑,抬笔写到。/p

“责令王家王瑞,即日归还家产于王平,若有违者,定罪不饶!”/p

一张还未干透的判决书被一旁的衙役恭敬地接过,然后走到场中,将其递给了婢女,这婢女现在都还未反应过来,反而是楞楞地问道:“大人,您说什么啊?我要告的,是王平殴打我家老爷的案子!”/p

台上的陆议调笑道:“不用审了,人就是我让王平打的,你只管把这张纸传给你家老爷,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若有不服,让他再来找我,先下去吧。”/p

两个衙役马上听令上前,也不管对方是个柔弱女子,直接拖着这傻愣愣的婢女下去了,而内堂里一脸颓然晦暗之色的陈未也被一起带了出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失魂落魄地跟着那婢女一起被带了下去。/p

外面的百姓们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的议论纷纷,算是彻底地服了,这位老爷那可真是不一般,纷纷地赞扬了起来。/p

而就在这时,里屋的几个衙役也押着之前那十多个地痞流氓走了出来。/p

一个衙役凑上前对陆议轻声说了几句,陆议满意地一点头,然后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朝着底下高声道。/p

“丁三,杀人的就是你!”/p

台下一个身形消瘦的地痞满脸错愕,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看起来十分慌张,结结巴巴地说道。/p

“为,为何是我?”/p

陆议高声道:“刚才我遣人带你们去后堂吃饭,根据衙役的观察,其他人在吃饭的时候都是用的右手,唯有你是个左撇子,而死者身上的刀伤正在右胸,从上而下贯穿了整个胸腔,你可还要抵赖?”/p

台下的丁三整个人长大了嘴巴,想要争辩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其余的同伴也都惊讶地看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颓然瘫倒在地,然后任由衙役拖了下去。/p

杀人重罪,自然难逃惩罚!/p

而就在此时,又是一个衙役从衙门外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满脸的喜色,旁边还跟着刚才那状告冯大的妇人周氏和一个相貌普通的络腮胡中年汉子。/p

“大人,大人!抓到人了!”/p

“这是?”莫说是外面一脸迷茫的民众,就是底下的顾玄都惊讶到了,这汉子是谁?为何跟周氏一起被抓进来了?/p

难道。。。。。。/p

他脑子里隐隐有所猜测,但没有陆议的点醒,还是没太懂到底发生了什么。/p

那衙役抓着刀押着两人走到了堂前,然后一把把满脸灰暗之色的周氏和那慌慌张张的中年汉子丢在了地上,满脸的欣喜崇拜之色。/p

“大人,您可真是神了,我得到您的命令一路尾随,果然看见这妇人与这络腮胡子偷偷进了里屋偷腥,按照您的吩咐,当场将他们抓获带来!”/p

丈夫刚死就与人在屋中行乐?这一下莫说是顾玄,就是外人都差不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一个个看着场中指指点点了起来,当然,更多的,还是对台上那位面生老爷的敬佩和仰慕之情。/p

没想到新来的这位老爷非但样貌飘逸,而且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生出倾慕之心。/p

台上的陆议沉着脸,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道。/p

“周氏,你可还有话可说?”/p

“丈夫死了,你虽然在堂下哭嚎不止,却不见有丝毫悲伤的神色,你与他同睡一张床,他被砍了头,你身上却不见丝毫的血迹,若说是中途换了衣服,可是按照衙役所说,你可是一早就急匆匆地来报案,之后一直待在此地的,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不成还有心情去换衣服,抹上胭脂水粉?我之前便猜测此事另有隐情,便假装惩罚了冯大,定案放你回去,没想到你果然露出了马脚。”/p

听到台上这位大人的解释,堂外顿时一阵赞叹之声,都说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这断案的手法可真是绝了,谁能想到之前的草草略过原来都是这位大人故意的,实际上早已有了判断。/p

堂下的妇人周氏脸色晦暗,瘫倒在地,被人捉奸在床,未有再多做争辩,反倒是那中年汉子跳了起来,惶恐道:“大人,杀人的事我可没干,都是她做的!”/p

周氏猛然抬起头,满脸的怨愤,伸手指着汉子,双眼通红,身子颤颤巍巍的,半晌说不出话来。/p

“好了,犯妇周氏与他人通奸,杀害自己丈夫,按律当斩,至于你,一个通奸罪也饶不了好,按律杖五十,关押两年!”/p

那汉子一听这般重的惩罚,当下就哀嚎了起来:“大人,冤枉啊!是她主动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的!我可没唆使她杀夫啊!”/p

但是这些衙役这时候都对新来的老爷叹服了,哪里能听这汉子的哀求,当下便将其狠狠地摁倒在地,脱下对方的裤子,拿起水火棍就开始当堂行刑。/p

顾玄看着场中的这一幕,耳听得周围众人的赞叹,也忍不住开口叹道:“口变淄素,权移马鹿,山鬼昼舞,愁魂夜哭,如得其情,片言折狱,子思子曾言‘文理密察,必属于至圣’,这位陆先生实属大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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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天罗与地网

接下来,高坐于台上的陆议便开始一一地传唤案件的当事人,判案的速度飞快,审问条理清楚,判决公平公正,在场的无有不服之人,到了后面,甚至有人主动地撤案,盖因被告方直接在外面就偷偷地联系认错,商量赔偿。

整个县衙大堂的气氛十分热烈,每当一桩案件了解,外面的民众便兴奋得不断叫好,县衙府里出了个青天大老爷的事情更是一传十,十传百,仅仅半天,便已经在城中变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个个交口称赞,今天先是那位小王爷以身犯险,救城外的大窑村百姓于水火,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城门口的暴乱,再然后是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老爷断案如神,为城中百姓讨回公道,这让整个黄沙县的凉国百姓对朝廷的印象都彻底地改观了,而且那些得到了自身正义诉求的人,更是千恩万谢,到处跑去传唱衙门的功绩。

这些年累积起来的案件太多,等到全部审理完,也到了夜里,莫说是外面一直在顶着烛火观看的百姓们,就是审讯完了马匪俘虏,闻讯而来的靖龙等人都是心服口服。

半日断案千记,竟然无有不服之人,此间难度可想而知,如此才能,真是让外人连嫉妒心都起不来,只有叹服。

顾玄更是亲自为操劳了半日的陆议送上了一碗安神汤,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神色间已有疲色的陆议一路来到了自己院子的屋中,然后让下人送来了食物之后,屏退了其他人,这才开口。

“先生之才,实在是让下惊叹,纵观当世各地为政之人,若能有先生一成功力,沧海界人族内部也将安稳十倍。”顾玄那是由衷的钦佩,他是真知道判案的难处,真相难求,很多时候都难以判断,常常是得罪了这边,那边也不讨好,大多数人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省事,尽量地减少案件上报,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陆议实在是厉害,往往能从十分刁钻,常人根本就想不到的方向来剖析,解决整个案子,最后又严格依照凉国律法定下惩罚,所以外人无有不服。

半日断案千记,消耗的脑力和体力都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中年文书陆议虽然眉宇之间满是疲累,但此刻听到顾玄的称赞,还是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叹道:“断案之能,只是中道,治国之才,方是大道,更何况黄沙县多是这种互相厮杀,偷窃,抢夺的案件,这是执政者的不足,唯有上面的人做好了表率,下面的人才能够向其学习,公子任重而道远啊。”

这等直白的劝诫之言,顾玄听了反倒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感觉,当下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教化为重,惩罚为次,只要树立起了规矩礼法,人人的心中都有了规矩,懂礼,知行,不轻易地逾越,这些案件自然就会减少。”

陆议的脸上满是喜色,点头赞道:“公子所言不错,礼法礼法,法还当在礼之后,只要人人心中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便不会有犯罪产生了,震慑与惩戒,永远没有教化来的有用。”

利益动人心,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人就敢铤而走险,不再惧怕法律的惩罚,哪怕是冒着被绞死的风险,他们也会去做,如何制止这种恐怖的事情发生呢?唯有让人们自己从心底里去抵制这种事情,这就是礼的重要性,礼法合一,方才能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顾玄点了点头,对陆议的话深以为然,不过最后还是直接地抛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先生之才,在下佩服至极,因此更为疑惑,就算是以先生现在所展现出的才能,一旦上报朝廷,最起码也可以掌管一州,如何会特意前来黄沙县助我?在下是诚惶诚恐,不敢相信啊。”

这来历神秘的陆议所表现出来的能耐越大,顾玄就越是不敢相信,这般人才,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找他要官并且相助于他,他又不是那种自大无边的狂人,自认为自己就是沧海界的主人,整个人族的天命之主,所以这些大才们都自己主动送上门,真要有这气运,那他也不至于受了十八年的委屈了。

他这般直白地相问,陆议反倒是不好回答,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顾玄自己也不心急,只是握着手里的酒杯,静静地等待对方开口。

半晌之后,陆议才沉声开口道。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良禽择木而栖,公子有自己的优点,自然就会吸引名士来投,在下也不过就是其中之一罢了,之前妄言要做公子手下的第一谋士,也是为了让公子给在下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而已。”

“很多事情没必要说的太早,在下怕公子知道之后会有压力,很多事情到了那一天,自然就会见分晓,在下现在就只能告诉您两件事,第一件,在下的的确确是诚心诚意地来投靠,辅佐您的,在下这样的人,一生只会选择一个真正的主人,第二件,在下之前就已经在京城与二公子面谈过了,正是二公子劝服在下前来相助,而且通过这么久的观察,五公子您也的确符合在下的要求,故而在下才会冒昧地上门求官,若非如此,就算二公子再是劝说,在下也绝不会前来的。”

是二哥派来的人?

顾玄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在凉国,还真没人敢打着顾苍的名义招摇撞骗,更何况对方的才能他这一下午也算是真正地见识过了,如此一位大才,将来迟早都要在凉国的庙堂上有一席之地,甚至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也未可知,一切谎言介时自见分晓,所以有了这一句话,顾玄便算是彻底地放下了心。

这是他对于顾苍的信任,因为他深知对方绝不会害他。

大家都是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人,这种一致的信念保证他们一定有着最为牢靠的关系。

陆议突然有些无奈地询问道:“公子为何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这个理由都不足以打动您吗?”

顾玄却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是为自己的私心而羞愧,如先生这样的大才,本该上报朝廷,谋得官身,施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如今却要来这种小地方辅佐我这样一个不得势的皇子,实在是可惜,可我现在又确实需要一个像先生这样的人相助,所以才会不开心。”

陆议捋着长须的手一停,眼神之中光芒闪动,颇为感慨地说道:“公子您能发乎本心地说出这番话,在下便知道这次没有来错,这一局,倒是二公子胜了。”

远在京城府中的顾苍突然打了个喷嚏,一旁候着的侍女凝霜满脸的担忧之色,关切地为他添上了御寒的裘衣,又把旁边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一些,惹得整个屋子的温度又提高了几分,这才停下,安静地跪坐在一边。

顾苍抓着毛皮光亮柔顺的裘衣,披在身上轻轻地抖了两下,嘴里喃喃道:“是谁在念叨我啊。”

一旁的凝霜难得开口打趣道:“说不准是五公子呢?”

顾苍放下了手里抓着的卷宗,笑道:“是呀,得是他了,其他哪儿有想我的啊,那几个兄弟是巴不得我早死呢,对了,上次让你查的那道人的情报有眉目了吗?”

凝霜有些羞愧地说道:“已经动用了全部的探子了,但是北方那边我们才刚刚建立起网络,接触不到中庭那些贵族上层,实在是查不到太多的消息,只知道似乎是一个叫光明会的组织。”

“果然是有组织的嘛,不错不错,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顾苍点了头,然后继续问道。

这道士上次来找他,双方就交谈了两句就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而且其目的性非常之强,他当时就猜测对方定然是有组织的,赶紧就委派了手下的天罗去查,果不其然,虽然在北方建立的潜伏网络根基还不雄厚,但也查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这就够了,万事开头难,只要抓到了一点,后面的进展肯定会方便许多。

这就好像是剥鸡蛋,只要敲开了一点,剩下的就好办许多了。

凝霜却是无奈道:“其他的便没有了,劳烦公子再等几天,或许还有其他的消息传来。”

顾苍歪着头,抿了抿嘴,突然问道:“霜儿你上次也见了他,你觉得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凝霜摇了摇头,轻声道:“霜儿愚笨,看不出来。”

顾苍笑着在她的额头上叩指轻轻敲了一下。

“你呀,就是太小心谨慎了,这小子吧,我觉得起码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那其他的东西就先别发给五弟了,御下之能,容人之量,这些都必备的品质,不过私底下还得靠你们再去查,这光明会,我看不简单。”

凝霜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是,公子,霜儿马上差人去查。”

“这次把晓露手下的人也叫上吧,让她也活动活动。”

凝霜身子微微一颤,低眉顺眼地点头道:“是。”

天罗脱胎于凉国原本就有的情报司,只是在当今皇帝顾懿交付给自己的儿子顾苍之后,略有整改,但顾苍这些年自己私底下还有个杰作,名为地网,其中的人更加阴诡,难以防范,触手伸得比天罗还要远,查这些东西,最好不过。

第九十四章 王家来报恩

黄沙县县衙府后宅的东厢房里,顾玄和陆议二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些简单的酒菜,就算是犒劳的晚餐了。/p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两人也算互相兜了个底,顾玄当下就有些急切地询问道:“先生可有办法解我黄沙县之难?”/p

黄沙县现在就好比是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既要肉吃,也要衣服保暖,而且周围还有不少的人贩子虎视眈眈,最难的就是还没有大人帮忙,自己兜里没几个钱,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施展的空间,黄沙县的情况但凡能好一点,他都没必要如此急切,甚至不让对方休息一下就硬拉着他来自己屋中询问。/p

陆议轻轻地捋着下巴上的长须,开口道:“在下既然敢主动上门求官,自然就有良策献与公子,黄沙县现在最大的问题,无非就是兵力不足,只要有了足够的兵力,黄沙县的位置其实极好,作为整个凉国唯一可以作为与罗刹族人通商的地方,要想赚钱,不是难事,只要能守得住这地方,自然财源滚滚来,公子前些日子在城中所做的,已是极好,只要略作调整,兵力的问题自然就能解决。”/p

双手撑在膝上,端坐另外一侧的顾玄微微一惊,讶然道:“先生知道我前些日子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p

这可是他最得意的一手,现在还未到结果的时候,就是身边的靖龙,陈安民等人都十分不解,只觉得自己是个败家子,却未曾想竟然已经被人看穿。/p

陆议微微一笑,赞道:“夸凉国之好去征罗刹族来归,实乃奇谋也,罗刹族者不通圣人之教,不知礼法,不尊先辈,只是靠着利益,为了生存才彼此聚集在了一起,组成部落,而在黄沙县的这些罗刹族人在凉国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对原本的族群早已失去了归属感,只要诱之以利,自然就可以让他们为王爷所用。”/p

“没想到在下的一点小伎俩被先生一眼看破,之前在下还极其自傲,却不料大才在前,徒增笑尔。”顾玄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不知先生还有何指教之处?”/p

陆议摸着美髯,笑道:“公子心善,只言了凉人之好,未言异族之恶,不过在下既然前来为公子办事,公子不愿做的事情,在下来做便是。”/p

异族之恶。。。。。。/p

顾玄的眼神一凝,他何等聪慧,暗道这陆议好狠,他之前只夸赞作为凉国人的好,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么几分意思,要的就是你主动靠过来,毕竟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能过得更好,谁愿意活的差呢,但是一旦开始宣扬作为罗刹族的恶,这便是绝户计,要得是你对自己原本所属的种族产生深深的厌恶,怀疑,甚至于最后羞与为伍,到时候只怕这些被算计的罗刹族人一旦对曾经的同胞开始动手,他们会比任何人都起劲。/p

这一点他的确是想过,但未曾这么做,毕竟他所爱的人,不也是一个异族吗?鲛族尚且可以与人族和善相处,而地族的老霍就在京城开着酒楼,也未看出跟大家有何差别,更何况罗刹族说到底还算是人族的一员,只是皮肤,身材有异罢了,若是对他们都要斩尽杀绝的话,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连本族都不是的芙音,老霍这些人呢?/p

陆议默默地喝了口茶水,眼看对面面色明暗不定的顾玄,眼中满是赞赏之意,当下继续开口道。/p

“公子不用担心,罗刹族也是人族,将来当为公子的百姓臣属,在下岂能行绝户计?”/p

顾玄的精神一震,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当下恭恭敬敬地说道:“但是欲矣,宜先解目前之难!先生请受我一拜!”/p

陆议抚须微笑,坦然受之。/p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顾玄一起来便把府内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p

“诸位,这位陆大人以后便领我黄沙县知县一职,整个县衙的事情都托付给他全权处理,若有任何疑问,诸位都可以找陆先生问询。”/p

顾玄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大家介绍道。/p

站在他面前的靖龙,马家村的两人,还包括陈安民和另外十多个衙役都没有不服的,昨天的半日断千案已经彻底地折服了他们,知道这等大才当此任都是委屈了,当下都向其辑礼道。/p

“知县大人!”/p

陆议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顾玄一拱手。/p

“多谢王爷!”/p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喜道:“王爷,今天早上很多人来应征衙门的职务了!”/p

看来是昨天的事情总算让民众对衙门的观感有了好的改变,顾玄喜上眉梢,开怀道:“甚好,那这件事便拜托先生了,本王还有些事要与王家公子谈,其他人也听候陆先生调遣吧。”/p

陆议赶紧辑礼道:“必不负王爷所托!”/p

眼看县衙府里终于有了一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感觉,顾玄连脚步都轻盈了几分,吩咐了一二就赶紧往会客厅去了。/p

他刚才所说的王家公子便是昨天来的王平,在陆议的帮助下,总算是夺回了本就该属于他的王家家业,之后便主动地邀约了顾玄相谈,王平所在的王家乃是黄沙县里有数的几个大家族之一,而且其做的产业更是让顾玄十分感兴趣。/p

没错,是矿业。/p

矿本是国产,本都该有朝廷专门的机构作为管辖,但是黄沙县却是不同,幽州地界本来就不太平,山野里经常都有马匪盘踞,对矿产的采集造成了巨大的威胁,而且黄沙县衙门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再加上许三金又贪财,也就顺势把原本该是国营的东西卖出去了一些,而王家就是靠着帮朝廷采矿发的财。/p

到了后堂,王平穿着一身素雅的文士服,脸上的伤口也包扎了一二,眼看到顾玄走了进来,赶紧迎上来,满脸热切,感情真挚地深深鞠躬。/p

“王爷与陆大人主持公道之高情,非只语片言所能鸣谢,今后王爷旦有差遣,平义不容辞!”/p

顾玄走上前,坐在主位上,也懒得客套两句,直接摸着下巴开门见山地说道:“确实有燃眉之急,本王听闻王家以前是为朝廷办事的?”/p

王平对陆议和顾玄两人是感激与钦佩两种感情交织,当下没有隐瞒,开口道:“家父生前确实曾招募家丁,为朝廷采集附近的矿产,只是后来暴露了,受了马匪的袭击,采矿工差不多都死了个干净,而家父也在那场浩劫中身受重伤,拖了一年后最后不治身亡。”/p

说到这,他也是心有戚戚然,想不到自己一去三年,家里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若不是那位明察秋毫的陆大人明察秋毫,秉公办案,他现在已经被自己的亲叔叔扫地出门了,之后去哪儿,甚至活不活的下来都是一个问题。/p

顾玄叹了口气,道:“令尊的事,在下深感抱歉,这幽州境内的马匪舒为可恶,当要斩草除根,才能护得百姓平安,奈何现在黄沙县是自身难保,兵力不足,甲胄缺少,实在是让本王日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p

王平当然知道这位王爷的意思,而且他今天前来本也是为了此事,当下就赶紧说道:“在下从家中翻出了父亲当年的手记,衙门中记载的一些矿产地都太远,或者已经暴露,或者已经被完全采空,不过家父当年偶然发现了一块地方。。。。。。”/p

就这么说着,他突然沉默了下来,顾玄心思通透,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赶紧开口安慰道。/p

“既然是偶然发现,自然无妨,令尊当年受了重伤,忘记通报,自然也是情有可原,现在城中的士兵缺少兵器甲胄,若能解决这个大问题,护得黄沙县平安,王家当记首功!”/p

知情不报,更何况是这种朝廷最为重视的矿产,本是大罪,若非这次收回家产完全得力于朝廷,再加上他也知道若是城中失守,马匪攻进来,他们这些城中的富户肯定难逃一死,王平本是打死都不会说出来,现在既然得到了顾玄的保证,赶紧开口道。/p

“这处矿产在离黄沙县西北方向三十里处的一处丘陵里,铸造盔甲兵器要用到的矿石十分齐全,而且位置极其隐蔽,当年若不是家父与母亲外出游玩的时候路过,也不会发现,只是过了这么久,也不知是否安全。”/p

矿产发现了,这采集亦是问题,若没有足够的军队护送,开辟出一条足够安全的道路,路上一旦被人给劫了,那就是大损失,而黄沙县根本承受不起那么大的损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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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居庸关来使

远在凉国燕州的边境,数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地入关。/p

燕州边境最大的关隘为居庸关,位置险要,居于正中,拒卫,晋两国于外,不光在军事用途上十分重要,也是历来通商或者出使必经的关口。/p

居庸关建于本朝攻占燕州初期,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整座关隘不是依靠地势,而是直接填土造城,直接在燕州广袤的草原上拔地而起,连绵数里,十分雄壮,百年来也成为了无数文人墨客传唱的雄关之一,一旦穿过了居庸关,之后的路途便是一马平川,一条大路直通凉国中枢京城所在的凉州,故而居庸关的重要性,堪称凉国在东北方向的门户。/p

燕州不同于临近的幽州,整个庞大的燕州都是广袤的草原,属于易攻难守,而且一旦燕州失守,紧跟着倒霉的就是京城所在的凉州,故而燕州是不容有失的,这也是为何燕州有连绵的关隘而幽州未有的原因。/p

同样的,燕州几位大将军的位置也非幽州这般一直由许家世袭,都是皇室派遣心腹担任或者以督查之名控制监视,相比幽州一家独大的架势,燕州的形势自然更为复杂。/p

居庸关分内外三层,与一般的小城大小相当,其中驻扎的兵士都是燕州最精锐的沥血军抽调而出,个个都是久经训练的悍卒猛将,足可见朝廷对其的重视。/p

这一行入关的马车便在城楼士兵们的监视之下静静地入关,马车上显眼的紫荆花标识,正是晋国皇室上官家的徽记。/p

守关的兵士虽然认不出这是哪里来的徽章,但光看这马车上浮华的装饰,也知道该是显赫之家出来的,再加上已有使臣提前递了拜帖过来,马车才刚进瓮城,马上便有一员浑身披挂着血红色狰狞铠甲的中年汉子扶着腰间的重剑从城楼上走了下来。/p

“军爷。”/p

赶车的马夫赶紧识趣地下马,从怀中掏出文牒,弯着腰恭敬地递了过去。/p

沥血军乃是凉国九军之一,最为凶悍,是战功最为显赫,阵亡率最高的真真正正的虎狼之师,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晋国人来说,更是谈之色变,这将军虽然看铠甲就知道不是此地的最高统帅,但起码也是驻守这瓮城的将军,自然不敢怠慢,态度也是恭敬至极。/p

这中年汉子的确不是此地的真正守将,镇守居庸关的,乃是沥血军里都排的上号的悍将,他哪里比得上,只不过就是被派出来‘迎接’一下这帮晋国人罢了,他生得一脸豪气干云的大胡子,相貌粗犷,虎背熊腰,让人望而生畏,眼看对方恭敬地递通关文牒过来,嘿嘿一笑,直接反手轻轻一巴掌把对方手上的文牒打飞。/p

“老子可不识字!”/p

“你!”/p

刚刚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晋国侍从看到了这一幕,满脸的怒容,拔出宝剑便想动手,如此赤裸裸的侮辱谁能受得了,更何况他们此行身负重任,得到了凉国朝廷的应允,乃是十分正式地出使,对方如此行为,跟打他们晋国的脸有什么区别,要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就是这个道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p

他可以死,但是晋国的脸面不能丢!/p

“嗯?”/p

四周持着枪守在一旁的兵士们眼看对方突然拔剑,赶紧端着长枪上前,一个个虎视眈眈地将其团团围住,旁边的马车夫吓得两股战战,差点要跪下了。/p

一来就主动挑事的大胡子一看事情就要闹大,非但没有罢手,反而是狞笑道:“怎么,想动手?是不是安稳久了,你们这些晋国的小崽子已经忘了我凉国的威势了?”/p

凉国建国尹始也不过区区三州之地,都是靠着太祖皇帝凶狠地扩张,一步一步打下来的,就说这燕州,便是生生地从卫,晋两国抠出来的一块版图,若不是当时正值权利交替,而且因为年年征战导致国内空虚需要休养生息,现在的卫,晋两国只怕早已不复存在了,当年的晋国本有三洲之地,现在却只余两州苟延残喘,由此可见一斑,也怪不得这守将能如此嚣张,军中人谁看得起手下败将?/p

被人这般故意侮辱,那晋国的侍从再也忍不住了,怒喝一声,拔剑砍出。/p

“找死!”/p

这人本也是晋国有数的高手,武功精湛,力量极大,普通的兵士哪里拦得住他,当下就被其一剑劈飞出去了两人,眼看事情就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时,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呵斥止住了这场闹剧。/p

“渚,不得无礼。”/p

被称为渚的侍从猛然停下手,只是不肯收剑,还有些恨恨地回头道:“大人,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辱我等?”/p

车内那苍老但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此刻已经有了一丝怒意:“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p

晋国侍卫渚的身子一滞,只能默默地把剑塞回了腰间的剑鞘,垂头丧气地候在了马车旁。/p

大胡子守将嘿嘿一笑,也未过多深究,挥挥手让其他的士兵们收起武器,带着那两个受伤的士兵在一边等着先。/p

他本就只是想给这些晋国的小崽子们一点下马威罢了,对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使臣,他总不能做的太过,想了想,开口询问道。/p

“马车上的,可是晋国使臣?”/p

话语还未落,马车那绘制着精美花纹的厚重车帘就被一双满是皱褶皮肤和老年斑的手轻轻打开,旁边的侍卫渚一惊,赶紧就要去扶。/p

就见一位身穿晋国官服的老人,掀开了车帘,从车上缓步走了下来,老人年逾古稀,身子却仍旧硬朗,轻轻地推开旁边侍卫的手,站在燕州的土地上,束着高冠,满头银发,仍然神采奕奕。/p

双袖一甩,拱手辑礼,深深一拜。/p

“老夫上官骞,见过将军!”/p

那刚才还满脸不屑的大胡子猛然一惊,盖因这位上官骞的名头极大,当年晋,凉两国交战,这位便是那位居中调停的使臣,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也算是间接地促使了凉国退兵,保全了晋国剩下的国土不说,还从凉国的虎狼之师手里硬生生地扣了一部分回去,从此声名大噪,被赐下国姓上官,之后却未居功自傲,反而隐居山林,退位让贤,据说常常哀叹当初未曾为晋国谋取更多的利益而自责,如此一位的文士风骨,享誉整个南地。/p

这等人物,就算他是凉国人,也不敢怠慢,当下一改刚才的嚣张作风,转而客气地说道。/p

“想不到此次竟然是您亲自出使,刚才的闹剧,让先生见笑了。”/p

老人左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捏着拳头,右手摸着胡子,远眺南方,眼神之中涌动着一股浓烈的家国情怀,声音低沉,带着浓到化不开的愁绪。/p

“是啊,一别五十年,想不到还能再度踏上故土,实在是。。。。。。”/p

老人想了想,千般愁绪,万般言语,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风飘散。/p

“唉。。。。。。”/p

老人原籍晋国燕州。/p

“嘿嘿。”大胡子也只能无奈地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了。/p

默默地感受了一番故土山河的气息,上官骞终于收回了视线,矮下身从一旁的地上捡起已经变得脏兮兮的文牒,神色平静地问道:“大人还要再看吗?”/p

这一句话问得大胡子更是尴尬,告罪了一声,然后就直接挥挥手,让远处的士兵们打开瓮城的城门放行。/p

“既然是您亲自出使,自然也没有什么需要再检查的了,我一个小小的戍边将军,也没那资格,您可以走了,之后的几道关卡都可以直接通过,出了关,外面有一队人会一路护送,保证您的安全,这也是上头的意思。”/p

毕竟是他国之人,来了凉国境内不能乱跑,要靠着专人,一路护送,在沿途的驿馆不断地交接换人,直到到达京城为止。/p

上官骞闻言,再度深深地一礼。/p

“如此,那便多谢将军了。”/p

一旁的侍卫渚瞪了大胡子一眼,冷哼了一声,小心地扶着上官骞回了马车,然后推开原本吓得不行的车夫,自己跑到前面干起了驾车的事,满脸骄傲的神色,驱使着马车,朝着城门口而去。/p

眼看一行三辆马车就这样渐渐远去,由一员沥血军的老将带着十多骑陪着护送离开,大胡子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屑地啐了一声。/p

“呸,神奇个什么?败军之将,也敢言勇?”/p

他虽然十分尊敬上官骞这等为了国家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的国士,但却看不起那满脸骄傲神色的侍从。/p

来自晋国,代表着晋国皇室上官家的使团,便这样一路前往凉州的京城,燕州毕竟毗邻两国,边境线又比幽州那边短了许多,人手多了,防卫自然更加森严,没有马匪异人什么的捣乱,自然也更加安全,再加上燕州边军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威信,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惹打着沥血军旗号的车队。/p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凉国京城,却不想来门口前来迎接的竟然只是大凉鸿胪寺的少卿,甚至连大鸿胪都未有前来,如此低规格的接待,说是羞辱都不为过。/p

老人站在城门口,扭身远眺北方,面色古井无波,双眼之中,光芒闪动。/p

这趟出使,注定不会比五十年前更轻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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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晋国来和亲

凉国京城皇宫内,御花园湖心小筑边上的凉亭里,摆着一桌精致而丰盛的小菜,都是肉食,甚少素菜,因为此时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故而都是用铜制的盖子扣着,还未揭开,旁边甚至还放着几个小小的炭盆,由内侍打理,聊以取暖。/p

顾苍就端坐在亭子里西方的位置,而对面坐着的就是顾懿与其生母苏皇后。/p

“皇儿,身体如何?”/p

苏皇后十分关切地问道。/p

她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拒绝了前去鲛族治疗的事情,还以为是病情有所好转,才留了下来,现在突然来这凉亭小聚,担心顾苍身子受不了,自然发问。/p

顾苍咧开嘴笑了笑,道:“母亲,您看我的脸多红润啊,已经好很多了。”/p

说着还十分调皮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单从外表上来看气色确实不错,苏皇后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未曾注意到身边的丈夫顾懿眼中满是自责之色,嘴巴微微地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p

眼看着妻子与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儿子相谈甚欢,唠着家常,顾懿这位一国之君硬是安静地等了半晌这才开口道。/p

“皇儿,与父皇一起去那边赏赏景如何?”/p

顾懿说着,指了指旁边小湖中心单独开辟出来的一块钓鱼用的石台,地方不大,也就能站一两个人,水面有上一溜大理石小台阶组成的道路,从此处和岸边都能直达那座钓鱼台。/p

苏皇后有些嗔怪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也不管对方是什么真龙天子,一国之君,凉国的真正主人,表情愠怒地说道:“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皇儿的身体本就不好,又要去那水边上,莫说是失足掉到了水中,单是受了寒气,又该如何是好?”/p

面对这个从自己微末之时便任劳任怨地跟随至今的妻子,顾懿都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强撑着开口道:“你也知道苍儿现在正在组建内阁,我们父子俩自然是要去谈论国家要事,你一个女人家,掺和什么?”/p

还未等母亲再开口反驳,顾苍便伸出手,按在苏皇后的手腕上,和颜悦色地说道:“母亲,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与父皇言说,您就给我们父子俩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呗,可以吗?”/p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苏皇后的嘴上还是不饶:“你们父子俩平日里在御书房见得多了,也未见你匀出一点时间给你母亲我来。”/p

“母亲。”/p

顾苍只得使出了撒娇的语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苏皇后终究还是心软,愤愤地瞪了自己丈夫一眼,满脸不开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上还在说着风凉话:“也别去那石台上了,省得危险,还是我给你们爷俩儿腾地方吧,也免得有人背后嚼舌根,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环儿,咱们走吧。”/p

后宫之主一声令下,马上旁边一位贴身侍女就赶紧低着头走了过来,十分乖巧地扶住了苏皇后的手,两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踩着木质的阶梯,一路朝着外面走去,只剩下凉亭里的顾苍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p

既然苏皇后都离开了,也就省得再去那小石台上了,顾懿挥了挥手,韩貂寺顿时带着其他的侍从护卫们一起乖乖地退下,走到了凉亭外三十步处,认真地为两人站着岗,虽然他武功高超,五感超人,但是这位权柄极高的韩貂寺这时候也只能封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多听。/p

眼看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下了,顾懿这才开口道。/p

“苍儿,你可知道晋国遣了使臣来访我凉国?”/p

顾苍点了点头,平静道:“自然,而且领头的那位竟然是上官骞,这实在是让人惊讶。”/p

顾懿严肃道:“朕已看过了晋国提前送过来的文书,这次随行的,可不止一个上官骞,甚至还有晋国的楚阳公主和一位弱冠之年的皇子!”/p

“晋国的意思看来是联姻咯?”顾苍把玩着手上的空酒杯,徐徐道,“楚阳公主可是享誉晋国的楚阳公的女儿,其父原是晋国的驸马爷,因为战功不凡,后来又加封了晋国一等公爵,地位尊崇,就连女儿都被逾越规矩直接赐了公主的封号,而非是郡主,可谓是倍受皇恩呐,而那位皇子虽然不甚受宠,而且母族也不显贵,但最起码也是名正言顺的晋国皇室,看来这次晋国是诚意十足啊。”/p

顾懿点了点头,这个儿子果然没让他失望,一切大事都是有问必答,从未有过不知情的情况出现,除开其手底下的情报网铺得够深之外,自己定然也是每日操劳,不然不可能事无巨细,样样皆知的,当下便询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应对?”/p

顾苍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颇为轻蔑地说道:“上官家算个什么东西?晋国说是一国,现在不过区区两州之地,虽然地方富庶,但上层只会玩弄权术,中层贪图享乐,下层百姓愚昧无知,上上下下就像一块烂透了的豆腐,燕州铁骑要出居庸关踏破晋国的王都,只需要半个月即可,就这样的家族,还不配做我顾家的亲戚。”/p

眼看父皇深以为然的样子,顾苍微微一笑,继续侃侃而谈道。/p

“晋国这是急了,半个月前我有一份直接呈于御书房的情报,根据罗网的传回来的消息,中庭皇室日渐衰落,各方诸侯早已蠢蠢欲动,皆想定鼎中原,一统整个西大陆,眼看北方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以此为前提,我来为父亲分析上官家的心理。”/p

“要知道晋的邻居有三,一是我凉国,坐拥整个西大陆最南方整整六州之地,又经过了五十年的休整,现在是兵强马壮,如狼似虎,随时都有出手的可能,二是北边中庭的诸侯国之一,南阳,南阳君主亦有逐鹿中庭之心,但与邻国经年累月的战争,国力亏空严重,可身子后面的晋国兵弱马少,却十分的富庶,若是兴兵征服,不但可以借此填补其国内的亏空,而且可以作为一处战略纵深,一旦南阳兵败,随时可以直接南下,保存实力,再待东山再起之时,单凭这一点,南阳就不可能放过这羸弱的晋国,更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谁会轻易地把后背留给外人。”/p

“第三点,也是促使现任晋国国君上官鸣下此决定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上官家世代的姻亲,端木家,也就是卫国,要知道卫国本是他晋国的附庸,这些年偷偷西进,扩张了不少,相比老亲家在几十年前被我凉国的铁骑打得节节败退,丢城失地,卫国当年固守一隅,反而是站稳了脚跟,尤其是这些年,卫国太子端木朔风突然崛起,这位卫国的中兴之主力压其余诸位皇子,将来必然可以登临帝位,而这也就罢了,问题是此子有虎狼之心,从其掌权以来,就一改之前与上官家交流的低下尊敬之感,平起平坐甚至都已经满足不了他,隐约间似乎有向老亲家动刀的意向。”/p

顾苍说着,一边伸出了自己的左右手,分别伸出两根手指,各比了一个‘二’,然后又收回了左手,右手弯下一根手指,比了个一,浅笑道。/p

“两个两州,总不如一个四州来得好用啊。”/p

顾懿的神色一动,十分感兴趣道。/p

“看来你对这端木家的小子似乎评价很高?”/p

顾苍掀开了铜盖,一阵热气混合着浓郁的香味升腾之间,他已经从菜碟之中夹起一只死不瞑目的鸡头,开口调笑道。/p

“端木家的雏凤啊,可惜不住梧桐树的枝头,倒是落到了泥沼之中,无法自拔哟,可怜可怜,人力有穷时,就他一人,是挡不住我大凉铁骑的,更何况晋国是不会拱手让出所有土地给他调遣的。”/p

顾懿点了点头,开口道:“皇儿的意思为父懂了,不过既然他们来了,那嫁个公主和亲也可以,至于那位楚阳公主,就许给川儿好了,这也不算委屈了他,晋国若是真的与我们结了亲家,想必旁边的卫国也会更加着急,便于分化卫晋两国,大有用处,还可以借此策反那位楚阳公,届时也可以减少我凉国北上的阻力。”/p

闻听此言,顾苍的眉头一皱,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位一直宠爱自己,甚至早早地放权给自己的父亲,现任的凉国的帝君,沉声道。/p

“父亲,妹妹们嫁过去的话,就算晋国现在看在我凉国的面子上,不会委屈她,但终究也是异国他乡,这位晋国的皇子又不知道是什么品行,两人未曾相处,互相了解,又怎能幸福,届时我凉国一旦挥师北上,妹妹们被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呢?”/p

顾懿只当他是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真心为亲人着想,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摆摆手道:“苍儿你如此地爱护兄弟姐妹,朕心甚乐,但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这个皇子你不满意,到时候再让晋国那边挑出个品行皆优的皇子出来就行了,日后就算刀兵相见,只要让天罗偷偷地接他俩过来,用其招降晋国,事后再委任做个晋州王,也算是交代了。”/p

顾苍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无力。/p

“既然父亲早已有了打算,那一切便听父亲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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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县衙府中对

黄沙县。

整个县衙在陆议的安排之下,总算是真正地运作了起来,六房典吏,各部长官,还包括捕快衙役,收发账房,更夫壮丁,人人各司其职,衙门里也不再像以前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现在是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一派万象更新,忙忙碌碌的场景。

其实黄沙县县衙各房本就有官员司职,只是前任知县许三金这人太过丧心病狂,就为了能多捞一点钱,直接让所有县衙府里的官员都直接卷铺盖走人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吃着所有人的空饷,反正黄沙县这破地方也没人前来视察,所以现在也不过就是把之前被许三金赶走的人再召回来罢了。

顾玄眼看着面前整个县衙里蒸蒸日上的忙碌场景,满意至极,总算是迈开了第一步,也到了该更进一步解决剩下的问题的时候了。

夜晚的县衙后宅里,厨房早早地做好了饭,用着库房里为数不多的简陋食材勉强做了一桌还算是丰盛的菜肴,今日顾玄把手下的人都趁着这个机会聚在了一起,甚至就连陈安民都被一起拉上了桌。

顾玄,靖龙,陆议,陈安民,朱大春,甚至还有马家村的两人,七人一起围坐桌子边上,旁边自然有仅剩的两个侍女伺候着。

七人经过了这几日的相处磨合,因为办公的原因,互相接触颇多,也算是熟识了起来,再加上顾玄这位王爷本身也算是非常亲和,七人一起坐在酒桌上也不生份,就算是胆子最小的马家村两个泥腿子都在陆议的言语带动下融入了热烈的气氛之中。

眼看县衙的情况一天好过一天,这些身家利益完全跟黄沙县牵扯到一起的人自然十分开心。

互相攀谈赞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间也到了深夜。

“下官先要恭喜王爷,王爷英明神武,气运加身,引得各路豪杰相助,今文有才智无双的陆大人,武有万夫莫敌的靖龙大人和用兵如神的朱老,又得这两位少年英雄助拳,我黄沙县可谓安矣!”眼看酒桌的气氛来到了最后的高潮,陈安民首先站了起来,然后朝着顾玄敬酒道,一番话,那是把桌子上的人都给夸了个遍,虽然言语有些媚俗,但总归不让人讨厌。

顾玄也抬起酒杯回应,扬起头一饮而尽,面有忧色:“此时外面马匪未定,罗刹族未平,随时有敌来犯,哪有安定可言,唯有解决了这两个大患,我黄沙县,乃至整个幽州才算是真正地安定下来,可恨这些马匪杀我百姓无数,我却不能为百姓除此大恶,每日念及,痛心疾首啊!”

其他人闻听此言,也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尤其是陈安民和马家兄弟两人,见自家王爷那愤恨的样子,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原地有些惴惴不安,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坐在顾玄右手边上的文士陆议左右环视了一眼,笑道:“现在内乱已平,也该是解决外患的时候了,王爷不必忧心此事,在下已有计策。”

“哦?”顾玄左右扫了一圈,有些疑惑的‘哦’了一声。

对面坐着的陈安民顿时心领神会,第一个站了起来:“那个,王爷,下官年纪大了,喝了这么多,不胜酒力,已经醉了,还请王爷允许下官先行告退,回家休息了。”

说着,他还偷偷地踢了踢旁边坐着的马铭泽的椅子,马铭泽也是个聪明孩子,这

些天一直在顾玄的授意下学习处理公务,跟在陆议和陈安民的屁股后面学习了不少的官场学问,算是开了窍,陈安民这轻轻一脚他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当下也紧跟着站起,低下头抱拳道:“王爷,我,我也醉了,请王爷允许我与大兄一起回去吧。”

顾玄笑着挥了挥手,嘱咐道:“路上小心,城内还不算特别安全,铭泽,你就与二虎两人一起护送一下陈大人吧,可不准偷懒,若是陈大人出了事,我可要拿你二人问责。”

“是,王爷。”

“多谢王爷!”

陈安民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戏言,仍然道了声谢。

马二虎还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但是既然王爷都亲自下令了,自然也跟着站起来领命,然后和马铭泽一起陪送着陈安民下去了。

怎么处理马匪与罗刹族事关重大,自然不是谁都能在一边旁听的,毕竟一旦泄露出去,谁也担不起这个责。

顾玄轻轻地摇了摇头,这陈安民别的不说,为官这些年,倒是聪慧,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如何去揣摩上司的心意,那是清清楚楚,只是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道,与其去揣摩上司的心意,还不如好好地去迎合一下百姓,不然为官的意义是什么?

这也是为何陈安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顾玄的心腹之一的缘故,两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能让他继续当个主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眼看无关的人都走了,现场就剩下酒桌上的四人,当下顾玄也不耽搁,赶紧问询道:“陆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陆议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直接拦住袖子,伸出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

分而治之!

陆议解释道:“马匪和罗刹族虽然都是我们的敌人,但到底不是一条心,虽然两者都时常进犯边境,骚扰百姓,但其实他们是竞争关系,沙漠之中资源有限,罗刹族自己用都不够,还得要分匀给这些马匪,王爷您说他们的关系能好吗?更何况罗刹族内部还分为不少的部落,整个罗刹族本身都不是一块铁板无可撼动的。”

“据在下所知,罗刹族乃是按照沙漠里不同的绿洲所在而进行群居的,其内部大大小小的部落,少说也有十几个,而其中最为鼎盛的,有三个,一为贪狼,一为鬼鹫,一为毒蝎,皆是以沙漠之中最为恐怖的猎食者为图腾而建立起来,只要设法让这三个部落归顺,其他的,也就不足为惧了。”

顾玄惊讶道:“归顺?”

这他可从来没想过,毕竟罗刹族跟凉国人就是截然不同而且相互对立的,那些常年居住在黄沙县的罗刹族人还可能真的归顺凉国,可沙漠里的那些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难道也能让他们乖乖归顺?退一步说,就黄沙县这一点人手,凭什么让人家那么大一帮人听你的号令?

陆议笑着继续为满脸惊讶之色的众人解释道:“自然,沙漠之中,环境复杂,大军攻伐没有任何用处,唯有以计谋取,更何况我黄沙县始终存在兵力不足的问题,要想强攻,舒为不智,王爷可趁机向朝廷上书,招揽这三个部落的族长,赐给他们正式的官爵,打通整个西域,黄沙县原本就是作为通商之地而建立的,如此行事,朝廷自然应允,届时还可再要些兵力,更是不错。”

旁听的朱大春和靖龙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显然是在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能性,不过这两人都是大老粗,一个只会练兵,另外一个只会冲锋陷阵,要做这种脑力活还是不在行,故而听顾玄和陆议说到现在都插不上话。

顾玄闻听此言,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先生既然这样说了,应当是有了万全的计策,只是本王还是好奇,如何能让这些部落前来受勋归顺?”

陆议轻抚着长须,淡淡地说道:“诱之以利,各取所需,罗刹族再如何,也比不过我凉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他们生活在沙漠之中,资源缺少,无法壮大,一个稳定的通商之地,于双方而言,都是幸事,更何况有了凉国朝廷的勋爵,好处多多,届时再送以黄金,布匹,必会有人心动,只要有一个心动,那便足够了,只要加以援助,自然能挑动整个罗刹族内乱。”

顾玄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这计策确实有很高的可行性,罗刹族本就是些教化不足的方外之地的蛮人,诱之以利,自然比什么都快捷。

乖乖旁听的靖龙看着眼前两人的一问一答,也懒得再多想了,直接跟朱大春两人开心地喝起酒来,自家王爷得此良才,他们自然也非常高兴,虽然都不清楚这人的底细,但是想来王爷都能对他放权,自己又怎么能去质疑呢?

这边顾玄又轻声道:“还要防止这些人反复,若是拿了好处又继续来劫掠可不行,那就算资敌了,而且朝廷那边,也不能索取太多,甚至我们可以直接越过朝廷,自己行此事,具体问题,一会儿再与先生细加磋商。”

陆议点了点头,表示了然,顾玄又问道:“不知马匪一事,先生又有何解?”

陆议本就是有备而来,马上侃侃而谈道:“以罗刹族攻马匪,方是正解,罗刹族与马匪虽然互相看不对眼,但两者联手之下,才可以抵御我凉国幽州的铁骑,唇亡而齿寒,罗刹族的事情一旦解决,便可以罗刹族为先锋,有他们的帮助,沙漠之中,这帮马匪无所遁形,必然难逃我大凉的围剿。”

顾玄没这么自信,反而担忧道:“可正如先生所言,唇亡齿寒,这么简单的道理,罗刹族也懂,他们怎会轻易地背弃盟友?就算是平日里有嫌隙,但是一旦面对我凉国,只怕这双方马上就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招降这些罗刹族的计划或许都要落空。”

旁边的陆议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又指了指对面的靖龙和朱大春两人,这才笑着回答道:“那便得靠我这张嘴,和我凉国的精兵强将了。”

眼见对方如此自信,见识过他本事的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当头饮下,然后接着道。

“其实在本王赴任途中,曾遇到过一伙马匪,不过他们身上的兵器盔甲,还包括箭矢,都非常的不对劲,只怕背后另有隐情。”

陆议随意地说道:“马匪与罗刹族不同,他们能坚持骚扰我凉国边境多年,背后有其他的臂助倒也正常。”

顾玄的神色一动,道:“先生也有此猜测?”

陆议点头道:“这个简单,只需把之前的俘虏设计故意放走,然后再在旁边的卫国边境布下一些眼线,自然就知道他们中间有无勾结。”

第九十八章 卫国麒麟子

凉国燕州对面的卫国,国姓为端木,端木家麒麟子端木朔风的名字早已随着时间传遍了西大陆南边这几大势力,这位卫国的太子,说经历跟顾苍倒是挺像,力压众人,独得恩宠,用卫国现任国君的话说,其有雄主之姿,乃是卫国中兴的希望之所在,可见卫国当朝皇帝对其的重视。

尤其现在整个卫国边境的所有事宜,都由这位卫国的东宫太子全权负责。

端木朔风年纪不过二十二,生得一副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英俊非凡,因为常年习武不断,再加上端木家本身的遗传,端木朔风的身材非常高大匀称,不像顾苍那般病恹恹的样子,反倒是和顾玄颇有几分相似。

端木朔风没有一直待在卫国京城,反而是很早就直接来了卫国边境,直接居住在城主府中,以此为中枢掌控整个卫国以及对凉国的作战策略。

他是个很勤勉的人,书房和卧房就一扇屏风之隔,常常是在书房里一直待到深夜,然后直接睡在桌案上面。

端木朔风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形图,上面描绘的乃是整个西大陆南方的局势,尤其是一些重要的军事要塞,都被其用红色的笔特别标注,旁边还有一些黏贴上去的纸片,更是写满了最新的情报和一些想法。

卫国虽与现在的晋国相同,都是坐拥两州之地,但是端木朔风其人,有逐鹿中原之心,却不是晋国现在那般暮气沉沉的样子可比的。

此时这位闻名诸国的卫国太子,就正背着手站在这幅巨大的地图面前,默默地端详思考着。

就在他认真思考着,甚至准备动笔再写上一些东西的时候,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突然直接推门就进来了,从其这般可以说是胆大妄为的违礼行为,便知道此人在端木朔风的心中绝不一般,显然应该是其座下最信任倚重的谋士,不然一般人绝不敢这么做。

耳听得房门突然一动,有人进来,端木朔风也扭过了头来,眼看是对方,冷冽的面庞上顿时涌上了一股喜色,丝毫没有为对方这样的行为而愤怒或者责难,反倒是热情地迎了上去。

“先生来了。”他上前辑礼问候完了就朝着外面大声地吩咐道:“进来把火烧旺一点。”

先生的身子不比他这样的武夫,现在又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可得好好地注意一二,不然受了寒就未免有些不美了,他刚一吩咐完,外面马上便有下人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见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端着正在燃烧的炭盆走了进来,默默地为房中添完炭,然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今日冷气席卷,先生可要注意啊。”

说着,端木朔风竟然直接脱下了自己身上毛色光亮的崭新狐裘,轻轻地为这位中年谋士披上。

中年谋士的眼中满是赞赏满意之色,看着对方

,一丝不苟地辑礼道:“太子对臣下的恩宠,臣万死不辞!”

眼光深远,不温不怒,礼贤下士,年纪轻轻就有这些品质,中年谋士对这位卫国的太子可谓是满意至极,心中暗暗思量。

此人来日必将成为南方雄主,逐鹿中原,争霸天下,到时候就再看大家的手段,可惜我那位师弟还是境界太低,不通卜卦之术,自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岂不知诸位师兄弟都有翻天覆地,改换山河的手段,区区六州,不过如此,有我相助,这端木朔风必将横扫南方!

端木朔风这时候也微微一笑道:“在下能得先生相助,胜过雄兵百万,区区一件裘衣而已,难表在下对先生的感激之情。”

这一老一少的君臣两人相视一笑,一齐并肩站在了房中的局势图前,开始指点交谈。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位自小就护卫在端木朔风左右的母族家将突然也推门走了进来,眼看中年谋士竟然也在这里,顿时微微一愣,赶紧站在原地朝着两人抱拳行了个礼,偷偷地朝着端木朔风打了个眼色,接着就不动了。

端木朔风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身旁默然的中年谋士,厉声怒斥道:“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先生不是不能听的人!”

那家将眼看端木朔风动怒,整个人都被吓得抖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不敢耽搁,赶紧汇报道:“太子,二公子和三公子派魏平偷偷地收买东宫那边的下人。”

他嘴里的二公子和三公子自然就是端木朔风那些同父异母的皇子兄弟们了,皇室之内的斗争,从来都是无声无息而暗流涌动,阴狠毒辣,什么招都能使得上,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端木朔风自己安排在那几位闲不下来的兄弟们周围的人手,都只会多,不会少,这也是为何对方一有动作他这边便马上有了消息的缘故。

这叫魏平的人就正是他安插在自己二弟身边的人手。

“既然是太子的家事,在下回避也是应该的。”

帝王家事,怎么说都不该是他这一位谋士能听的,哪怕他来历不凡,而且备受端木朔风信任,甚至被其倚之为左膀右臂,但是该听得不该听的,他清楚的很。

恃宠而骄才是为人臣者最大的忌讳。

端木朔风阴沉着一张脸,对于身旁这位自己十分重视的中年谋士的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反倒是中年谋士自己默默地辑礼,然后快步退了出去,为两人关上了门。

眼看中年谋士终于出去了,端木朔风这才重新背着手,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家将当下一五一十地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无非就是那几位闲不下来的弟弟们对皇位仍不死心,暗地里搞些小动作而已,他对这些事也经历得多了,若不是顾忌父亲会反

感,他早就把这些不省心的弟弟们给清除干净了,省得他在边境累死累活,让这帮小人在背后拖后腿。

这也是双方的能力和资源差距太大,端木朔风安插在自己兄弟身边的人,都已经成了对方信任的心腹,对方不管想搞什么小动作,他哪怕相距甚远但马上就能知晓,也无怪他能成为卫帝诸多子嗣中最受宠的一位。

端木朔风背着手,随意地说道:“算了,不必理他们,那几个下人再找人看好就行了,省得打草惊蛇,把魏平这个点暴露出来,而且有个我们知道的对方的内应,有什么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也好直接传递过去,省得他们再想其他的办法浪费咱们这边的时间,暂时就这样吧,记住下次别再这么冒失了!”

“是!”

这位中年家将虽然按家族里的关系来说可称得上是他的亲舅舅,但是面对这位侄子的责难,还是吓得满头冷汗,答应了一声,又恭恭敬敬地行完了礼,然后才继续汇报道。

“对了,刚才下面的人传来的消息,南漓小姐偷偷出了城。。。。。。”

他这一句话都还未说完,端木朔风便猛地扭过身,双手撑在桌案上朝着他怒喝道。

“混账!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她出城!”

端木南漓乃是他同胞的亲妹妹,身在这感情淡薄的皇室,尤其是在他母亲早早地离世之后,这位亲妹妹就成了他在冰冷的皇室里唯一的感情寄托,平日里视之为心头肉,莫说谁敢动她一根毫毛,就是谁敢对她话说得重了惹得她不开心,一旦被端木朔风发现,都是直接杖毙的下场,现在下面的人一不留神竟然让她跑出城了,让他如何能不愤怒,要知道这可是边城,不是其他地方,外面有多危险,他是最清楚的。

一边骂着,端木朔风尤不解气,直接越过案桌,上前一脚将自家这位可怜的家将踹翻在地,猛地拔出宝剑,直接压在了吓得裤裆都湿了的汉子的脖子上,怒声道:“还不滚去找!你还在等什么?还有那个屈文成是干什么吃的?他手下的人就随便放人出去吗?啊!”

他口中的屈文成正是这座边城名义上的守将,城门口的守军自然就是其手下。

家将不敢反抗,只能跪在地上连连讨饶:“太子,饶命啊,我已经派了下人追出去了,我已经派人追出去了!”

“混账东西!回来再治你的罪!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接她!”端木朔风的眼神冷酷至极,说话的语气蕴含着森森的杀气,“你再去通知陈五那边,让他亲自带人去寻小姐,要是南漓她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自杀谢罪吧!”

说着,他直接收起宝剑,不管地上那个惧怕至极的家将,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第九十九章 美色动人心

距离黄沙县西北方向三十里远的偏僻处,乃是一处绵延的丘陵山脉。

这里已经完全地脱离而来幽州地界,地方算是挨着燕州与卫国的边上,处于中间的位置,只是这地方没什么战略意义,各方人马都没有前来此地进驻。

早早的,顾玄就骑上了那匹顾苍相赠,产于燕州呼兰牧场的神驹,轻装出行,与靖龙一起带着王家的两个勘探人员悄悄地出了城,然后一路按照王平父亲留下的地图按图索骥找了过来。

矿产乃是重要的军资之一,不得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有了一处产量丰富的矿产,再加上好手艺的铁匠铸造,便能源源不断地产出盔甲武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镇压住外面这帮凶悍嗜血的罗刹族人,单单要靠朝廷派兵前来撑场面的话,也未免显得自己无能了些。

不管能否建立起稳定的矿场,先去打探一二总是没错的,这般危险的任务,除了他们两人以外,也没人能够胜任。

四个人都是快马轻骑,携带的东西不多,故而行进的速度极快,这两个王家的人都是当年马匪袭击下的幸存者,骑马的速度也不慢,早年做矿工出身,身强力壮的,又会些简单的把式,完全可以当一般的士兵来用,一行人出了城,也没刻意绕路,既直接笔直地朝着地图上标识的地方而去。

顾玄等人目的地所在的丘陵上,此时也有三人骑着马慢慢地溜达了过来。

当头的一位穿着一身绣花绸缎面的粉色紧身服,勾勒出女子极好的身材,只是原本被一整个不透光的黑色斗篷笼罩着,看不分明,此刻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女子也就顺势脱下了碍眼的斗篷,顿时露出了一张英气十足的面孔,翘鼻粉唇,看样子应该不会超过十七岁,正是一朵鲜花将开未开的极美时刻,芳华美龄,如玉肤色,玲珑身姿,那端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

跟在这女孩儿身后的两位也同样都是女性,只是似乎衣服里都裹有束胸,再加上穿着身简单的盔甲,束着发,皮肤又偏黑,若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两个秀气的男儿。

这俩人的腰间都挎着武器,眼看前方的女孩儿下了马,神色间颇有无奈之色,但也没有多嘴,只是也跟着下来了,手上抓着腰间的武器,充满戒备地跟在了女孩儿的后面,左右四顾,十分警惕。

女孩儿深吸了口山里清醒的味道,再扭过头看着身后两人那草木皆兵的样子,嬉笑着劝慰道:“两位姐姐,难得能跑出来,就别这么紧张啦,这地儿这么偏,人都没有,咱们可以好好地游玩一会儿了。”

虽然知道过不了多久肯定就有哥哥手下的军队来抓自己回去,但是能多呼吸一秒自由的空气,那也是极好的。

当来自长辈的爱护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皮贴在身上,任是谁都会受不了想要逃离的。

看她那闲散愉快的样子,显然是纯粹地抱着一颗偷偷出游的心,然而这两位护卫却不那么乐观,其中一个更是转过头对着这位大小姐苦笑道。

“小姐,这次陪你疯,我们回去之后只怕就要受到太子的重罚,再也不能陪伴小姐了。”

她们二人是从小就拜在卫国江湖宗门下习武的的一对姐妹花,被端木朔风网罗到了手下,作为自己妹妹端木南漓的贴身护卫使用,自己妹妹毕竟是女儿家,若是用男性护卫,难免有不合规矩之处,省得让不谙世事的妹妹一不小心吃了亏,只是端木朔风实在是想不到,这两个特意找来的护卫竟然能跟着自己妹妹一起瞎胡闹,现在竟然还陪护着出了城,一起跑到了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这两人也是第一不知道端木朔风的手段,对后果不带怕的,第二是两人原本就是江湖儿女,崇尚自由,散漫惯了,两人与端木南漓相处久了,关系极好,互相视为好姐妹,每日听她哀求想要出去逛逛,两人自视武功不错,对这位妹妹又是同情又是疼爱,心一软,便陪着偷跑了出来,虽然明知道回去就要被降罪,但也顾不得那些了,虽然事后肯定要被调离端木南漓的身边,但能满足她一次愿望,那也值了。

耳听得对方如此抱怨,端木南漓赶紧回身,一把抱住女子,把头靠在对方的肩上,噘着嘴道。

“我才不要姐姐们离开我,回头哥哥怪罪,我一人承担就好了,哥哥可是最宠我了,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另外一个女子唯有报以苦笑,就是最宠你,才更容不得我们这种坏规矩的人。

三人闲聊了一阵,一路走来,慢慢地警惕性也放松了下来,此刻刚刚走到了一处潺潺流淌的溪水边上,这三人都停了下来。

地面绿荫一片中,点缀着几朵色彩亮丽的野花,四周的大树里,似有兔子若隐若现,耳听鸟语,鼻嗅花香,端木南漓开心极了,整个人仰着头在草地上旋转了一圈,深深呼吸,满脸幸福的样子,惹得边上静候的两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能看见小姐如此自在的笑,这次偷跑出来就是受再重的惩罚也值了。

然而就在这美好的时刻,周围的草丛突然一阵抖动,发出窸窸窣窣枝叶晃动的声音,两个侍女陡然一惊,从美好之中醒转过来,赶紧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左一右,挡在了端木南漓的身边。

“是谁,出来!”

两人从小一起学艺,又是一胎所生的姐妹花,心意相通,顿时齐声大喝道。

端木南漓知道两位姐姐武功不错,定然不会无的放矢,此刻赶紧躲在两人的中间,虽然有些害怕,但到底是不谙世事,眼中更多的还是兴奋和好奇。

而就在这时,一只肥肥的兔子突然一蹦一跳地从草丛中跑了出来,端木南漓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喜道。

“好可爱的兔子!”

眼见只是只兔子,两个侍女也同时松了口气。

什么啊,原来只是兔子,或许是一路过来太紧张的缘故吧,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了,两人默默地把剑回鞘,就准备转过身去其他地方查探一二,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七个大汉

带着一股子贱兮兮的贼笑,从四周的草丛之中同时钻了出来,团团围住了场中的三人。

两个侍女满脸惊骇之色,赶紧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弓着身子,戒备地看着四周的敌人,知道今日断然是不能善了了。

这几人看装束应该是附近横行的马匪,对方有七人,又都是穷凶极恶的马匪,她们二人虽然自小学艺,但也没自大到就觉得毫无压力,更何况旁边还有位大小姐要分心保护,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姐妹中的姐姐芙蓉首先把剑尖朝下,以示自己的诚意,抱拳喊道。

“在下乃是神剑门下弟子,此次乃是师门历练,几位师门长辈就在附近,诸位何不行个方便?”

神剑门乃是卫国内部的一个江湖门派,而他们几个马匪里也就一人是卫国人,原本也是江湖人,倒是听过神剑门的名号,当下皱了皱眉,操着一口地道的卫国土话高声喊道。

“豆儿,前人尊姓?”

这是卫国的江湖黑话,意思是姑娘家师何人,这是存心有试探之意。

芙蓉的眉毛一挑,面带傲色地说道:“在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师姓梁,字广平。”

出门在外,子不言父,女不言母,徒弟不言师傅,总之不能直接说师傅的真名,但是一个姓氏一个字,知道的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那几个马匪听不懂,都看向同伙,等待他的解答。

那问话的马匪眉头深深地皱起,询问道:“可是神剑无敌梁原梁老先生?”

芙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正是!”

两人这边对了一套话,其余马匪只见自家兄弟问完话之后突然面有难色,当下就有一人最先忍不住呵斥道:“老狗,你跟这娘们儿叽里咕噜的说些啥呢?”

那被人称作老狗的马匪道:“她们是卫国神剑门的人。”

“神剑门咋个了?”另外一人不解地问道,他是凉国人出身,知道个屁神剑门,自然没什么怕的。

然而老狗却道:“神剑门乃是卫国江湖上最厉害的门派,她们的师傅梁原威名极大,若是她们师门长辈在附近,只怕不能动手!”

一个马匪看着眼前早就视为囊中物的漂亮女子,带着一股淫笑舔了舔嘴唇,然后朝着那卫国来的马匪骂道:“老狗你鼻子不是最灵?这他妈哪儿有人,你看那两个小娘们儿慌的样子,那梁什么原的真要在附近,只怕这两个小娘们儿早就跳起脚骂咱们了,再说了,快点动手,那姓梁的再大的能耐能赶来沙漠里找咱们的麻烦?别他妈的墨墨迹的,给老子上!老子可是憋了很久的火了!别他妈浪费时间!惹急了老子拿你老狗的屁股通通!”

其余诸人又不是卫国人,根本不知道这什么狗屁神剑无敌梁广平,再加上本就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一个个的根本就没有惧怕的心思,老大一发话,早已按捺不住的马匪们顿时就迫不及待地便冲了上去。

第一百章 马匪无人性

眼看四周的马匪们没被吓住,反而一起冲了过来,出身神剑门的两人不敢怠慢,赶紧拦在了端木南漓两边,姐姐芙蓉更是几乎靠着硬拖才把完全被吓住的大小姐扶上了马,然后一个不注意后者却又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从脚边拔出了一把镶嵌着美丽红宝石的银质短刃,急切道:“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

芙蓉苦着脸,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小声道:“小姐,您走吧!”

奈何端木南漓在那样一位控制欲极强的大哥的重压之下,本就十分渴望自由,为此把自己打扮得英气十足的样子,说到底,她向往的都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日子,此刻哪里能抛弃这两位姐妹独自离开,当下就与这对姐妹花背靠着背,眼神坚毅地大声喊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这俩神剑门下姐妹花还想再好言相劝,但是对面的马匪们哪里会等她们在这里废话,一个个都是眼冒绿光,宛如饿狼一样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抓活的!哎哟!”

当先冲上来的这一位才刚说了一句抓活的,但是一是被脑中淫魔乱了心智,二是看对面是三个细皮嫩肉的小娘皮,故而十分轻敌,但马上就被对面严阵以待的另外一名侍女小青抓住了机会,眼疾手快地用剑一挑,刺中了这人的手腕,手中紧握的大刀当啷落地,吃了亏,赶紧后退开来。

“小心点,这娘们是硬点子!”

他这一吼,吓得其他人具是一惊,但也算清醒了过来,知道不能小觑,行走江湖,最忌讳托大二字,古往今来在阴沟里翻船的大师不知道有多少,更何况是他们这帮人,当下提起十分精神,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刚才眼看一击即中,直接废了一人,心中顿升一股豪气的小青竟然主动与对方硬拼了一击,然而从剑身上传来的大力震得她虎口一麻,一把长剑几乎脱手。

剑本来就是轻灵器,走的是飘逸迅捷的路子,与这种大刀硬碰硬,而且女子的体力又普遍弱于男子,自然就是这个结果。

说是马匪,但大多都是江湖练家子出身,哪儿有那么好对付的,这小姑娘还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若是换她师门长辈来,哪怕武功与她一致,刚才也不会如此。

“嘿!给我滚开!”

一招失了先机,那之后就步步要被人压制,眼看对面的马匪突然一脚踹来,手腕受了点轻伤的小青只来得及挥剑一挡,然后被连人带剑踹在了胸口处,当下惨呼了一声,止不住地踉跄后退,甚至把身后的端木南漓都撞得身子一歪。

一步错,步步错,若她刚才没有因为轻敌而硬拼那一记,这马匪用脚来踹,她大可以直接挥剑去斩,可惜终究慢了一步。

此时一起来攻的马匪也就五人,另外两人一人因为原籍卫国,摄于神剑无敌的威名不敢出手,只好

在一边为同伴望风,另外一位则是刚才那被小青刺伤了的马匪,正捂着手腕躲在一旁,反正有同伴出手,就省得自己再上去冒险了。

眼看那该死的小娘们突然失手,对面三人原本保持不错的防守阵型顺势就出现了破裂。

“妹妹!”

眼看情况不妙,芙蓉惊叫一声,翻身就要上去救人,注意力一分散,却冷不防地被自己这边的对手看准了机会给一刀拍在了背上,当下惨叫了一声,也踉跄着倒地。

若不是那土匪为了事后能绑她回去再好好玩弄几天,中途改砍为拍,只怕芙蓉早已没了半条命。

到底都是些未经过实战的雏儿,哪里是这些穷凶极恶的马匪的对手,就算从小拜在了名师门下,但是对敌经验稀少,己方这边一出问题,心里马上就慌了,心一慌,手上就会乱,自然会被对方抓住机会。

卫国拢共也就两州之地,一座江湖就这么大,一个神剑门就已经可以技压群雄,一枝独秀了,以往在卫国境内走江湖的时候,对手一听闻这俩小姑娘是神剑门下的,谁敢不给几分面子,奈何此地不是那座江湖,谁也不会跟你讲这种规矩。

虽然双双被袭,都倒在了地上,但是这两姐妹到底还是没忘了师傅曾经教的本事,手中长剑连舞,招招狠辣,四周这几个马匪本就是想抓过对方泄泄火,自然不愿意把对方给弄死弄残了,投鼠忌器之下,手下也就不敢使出全力,反倒是给了这两姐妹一分喘息的机会,一起挥剑逼退了敌人,瞅准机会,腰一用力,竟然直接又从地上翻了起来,虽然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起码还能勉强地保持着阵型,护住身后的南漓大小姐。

几个马匪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贼笑道:“嘿,这娘们儿腰力可真好,可得弄到床上让老子好好享受享受!”

另外几个也顺势开口。

“你们乖乖投降吧,这里这么偏,你家师门长辈真在附近也寻不到,倒不如早点投降,也好少吃点苦头,刀剑无眼,把你这小脸蛋儿刮花了可就不美了。”

“是啊,一会儿陪哥哥们爽爽,只要爽够了就放了你们,何必挣扎呢?”

“你们是不知道床上的滋味儿,保管你们试过一次就离不开咱们了,哈哈哈哈。”

“小娘们儿投降吧,挣扎什么呢?”

几个马匪一边朝着这边说着污言碎语,放肆大笑,一边加紧缩小包围圈。

对面这三个女子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之辈,哪里听过这般言语,具都气红了脸,年纪稍长的芙蓉还算稳重,只当没听见,专心防守,寻找机会逃离,而另外两位,小青和大小姐都忍不住斥骂了起来。

“我呸!不要脸,也不瞅瞅你们几个的德性,你们也配?”

“等我哥哥来了,一定把你们吊在城头示众!”

战斗中能影响对方的心神也是十分重要,几个马匪眼看对方搭话,自然就继续从嘴里吐着最肮脏的语言调戏,劝降,他们可不比这两小姑娘,脏话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张口就来,根本不用额外费心思去想。

嘿嘿,不怕你不搭话,就怕你油盐不进专心防守,那反倒要费好一番功夫。

“你哥哥?可惜他不在呀,你一个姑娘家跑出来,难道你哥哥都不陪着你吗?”

“是啊,我看他也不是个好东西,还不如跟了我们,我们这可是有七个哥哥呢!肯定更疼你呢。”

“跟哥哥们回了营寨,还有一大堆哥哥等你呢,不比你一个哥哥来的好?”

“是啊,哥哥们的小弟们可大了,你想不想看啊?”

“哈哈哈哈哈。”

要论骂架的功夫端木南漓这种大小姐哪里比得过这些人,当下被气的连话都说不出,胸膛起伏不停,划出一道道波澜壮阔的曲线,把对面那些马匪们的眼睛都看直了,一个个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妈的,真大啊!”

一个马匪把脸一横,朝着一脸沉静的芙蓉喝骂道:“干你娘的臭娘们儿,给我废了这娘们一只手,缺只手干起来不打紧,把最漂亮的那个抓住就行!”

“草!别啊,我更喜欢这个妞啊!”

另外一个马匪话未说完,那领头的马匪便上前一刀砍在了芙蓉的剑上,直把后者给震得连连后退,旁边的人瞅准机会赶紧抢了上去,一刀划过,芙蓉此时正是一口新气未生的力竭之时,而旁边武艺更差,又被对方吸引了注意力的小青和端木南漓更是分不出手驰援,当下只能勉强地举起手中剑挡了上去。

“咔!”

“啊!”

一道寒光闪过,一捧血花飞射而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传来,一只握着剑的手已经齐腕飞了出去。

“姐姐!”

“芙蓉姐姐!”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两人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谁能想到原本该是鲜衣怒马的江湖怎么会是这种不堪的样子?

端木南漓呆呆地站在原地,满头的冷汗,似乎是直接被吓傻了,然而旁边的马匪哪里会让着她发呆,上前便是狠狠地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力量之大直把后者给踹倒在地,捂着肚子只感觉是肠穿肚烂,半天爬不起来。

“混蛋!你们去死!”

小青眼看姐姐受了重伤,满脸泪痕,恨到了极点,上前一阵胡乱挥剑,对面一个马匪躲闪不及,竟然真被她一剑划到了脸上。

“啊!该死!”

那马匪捂着眼睛,痛得哀嚎了一声,然而被砍了这一剑反倒是激发了他的凶性,再也不管不顾,往前一刀狠命砍去。

第一百零一章 英雄救美人

树林中间的林地里,旁边就是小河潺潺鸟语花香,然而场中却是一副血腥恐怖的场景。

“小青。。。。。。”

端木南漓被人一脚踢在下腹处,痛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只能捂着肚子无力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边中刀倒地的小青,轻声地呼喊着。

她的心中此时无比悔恨,要不是她任性偷跑出来,事情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要不是她不顾一切地乱来,芙蓉和小青两姐妹又怎么会遭此横祸?现在连自己也要遭他们的毒手了。。。。。。

谁来救救我们啊!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

我发誓再也不乱跑了!

求求你,哥哥,救救我们!

她虽然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待在哥哥的身边,但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最思念的人和最后的希望也是那位大哥,她生下来不久母亲就因为大出血离世了,这十多年完全是哥哥一个人带大了她,虽然对于对方严厉的管教非常不满,但其实她也知道,那都是因为爱她才会这么做。

她知道哥哥是怕她遇到危险,怕她吃亏,怕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害她才不允许她跑远,在这一刻,这些事情她全部都能理解了。

可是,哥哥不会来了,也来不及了,落到了这帮畜生的手里,妹妹只能选择一死了之才能保全清白之躯了,哥哥。

总算是解决了这三个小娘们儿,这边的马匪们也安静了下来。

被小青刺中了眼睛的马匪仍然拿手捂着满是鲜血的左眼,因为疼痛不断地刺激着神经,他满脸凶狠之色,恨恨地盯着地上躺着的小青,之前那一丝丝肉体的欲望早已被恨意和疼痛给冲散了。

小青的脖子上中了他全力的一刀,深可见骨,整个脑袋和身子也就被一点点皮连着,此刻血浆就跟不要钱一样从断口处喷出,就这么一会儿连抽搐痉挛的幅度都小了下来,双眼晦暗,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流着血沫,眼看应该是不行了。

然而那没了一只眼睛的马匪仍是不肯放过她,又从同伙那边抢过了一把刀,上前狠狠地补上了几刀,给这位刚刚闯荡江湖不久的可怜孩子开膛破肚,直到肚子里腥臭的内脏都流了出来这才肯罢休。

其他的马匪们虽然不爽他直接杀了这本该可以玩弄很久的女人,但是眼看他没了一只眼睛,也都不好说什么,就直接朝着地上还躺着的另外两个女人走去。

刚才那个波涛汹涌的极品小妞没事儿就行。

芙蓉握剑的右手被马匪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又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被杀,甚至被开膛破肚,好像猪羊一样的牲畜毫无尊严地死去,已经彻底地没了斗志,只能呆呆地

跪坐在地上,原本引以为傲的师门宝剑都随着那只断手掉到了另外一边,她也没想过要去捡起再反抗,满身的血污和泥土,脏兮兮的,再没有神剑门弟子那种骄傲之气,此刻就跟一个街边的乞丐一样毫无生气,无神的双目落在远处那具凄惨的尸体上,嘴巴一张一合,喃喃自语,说的都是些含含糊糊的词语。

“草他妈的,一身血,晦气!”

一个马匪走上前来,猛地一巴掌把芙蓉整个人扇倒在地,然后伸出手一抓,把对方的腰带给拉起来然后一刀割断,接着连着里面白色的亵裤一起脱下,又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的裤子,急乎乎地就往深处捅。

芙蓉吃痛,身子感觉到两只大手和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在自己的隐私地捅来捅去,不得其门而入,整个人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当即翻过身,用仅剩的左手捡起了旁边地上马匪刚放下的刀,手腕一翻转,一刀就给对方把腿中间的那个小东西切了下来。

旁边另外的马匪们甚至都来不及喊出‘小心’两个字,一切便已经发生了。

“啊!啊!啊!”

那马匪看她那样子,本以为对方已经放弃反抗了,哪里会料到这种情况,当下捂着下体,痛苦地惨叫着,一步步跌坐在了地上,然后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其余几个马匪看得自己都是胯下一凉,大家都是男人,自然能想象得出那份痛苦,当下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甚至连裤子都没穿上,露着下体,似乎整个人都已经疯癫了的女人,眼中都有了一份惧意。

万万没想到,只是三个学艺不精的小娘们儿,竟然已经废了一个兄弟的手,一个兄弟的眼,还有一个兄弟的命根。

“操!操!”那猝不及防之下被芙蓉一刀阉了的马匪甚至都顾不得痛,在旁边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眼之中赤红一片,身子发抖,嘴唇颤个不停,举着刀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冷不防地一脚踩到了自己那还未拉起来的裤头上,竟然直接跌了下去。

“小心!”

另外几个马匪赶忙出声想要过去拉他,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这作恶多端的马匪竟然一个不小心落到了地上呆坐着的芙蓉手里正握着的刀上,顿时被扎了个透心凉,整个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瞬间毙命了。

“啊!啊!”

芙蓉看着眼前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突然大声地嘶吼了起来,疯狂地推搡着身上脏兮兮全是血的尸体,然后又手舞足蹈地把地上的血往自己的身上抹,就连断手处的骨头都磨出来了仍然不自知。

几个马匪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应该是疯了,一个个烦躁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一刀砍下了芙蓉那还在摇晃的头颅,其

他人都一齐朝着地上仍然趴着的端木南漓走了过去。

“还好,剩了个最好的。”

“这个可得珍稀,不能再弄坏了!”

“谁先谁后?”

同伴们的死伤并没有让他们的欲望有丝毫的减退,这些马匪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因为利益而聚在了一起,哪儿有什么道义可言,死一个人,反倒是少了一个人分好处,这不是更好?

地上趴着的端木南漓也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出人间惨剧,早已泪流满面,凄楚无比,心中仍然幻想着哥哥能如以前一样出现救出她,为两位姐姐讨回公道,她只希望眼前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梦,她一睁眼还躺在府中的床榻上,芙蓉和小青还在身边,可以一起在城中游逛,但身上传来的疼痛感却仍然不断,耳边的脚步声终于将她拉回现实,她想要站起来自杀,却没那个力气,心中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芙蓉姐姐,对不起,小青姐姐,是南漓对不起你们。

眼看着那些马匪们越走越近,她的心中一片绝望,她的下场会有多惨,她已经不敢去想象。

一双双满是血污的,脏兮兮的大手一起伸了过来,一张张舔着嘴唇,带着最原始欲望的臭烘烘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淫笑,他们脑海中甚至都已经幻想出了触摸到地上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娘们身上那种美妙的感觉。

简直可以让人在一瞬间就到达顶点。

她的耳中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准备迎接自己接下来的悲惨命运,芙蓉两姐妹的死让她已无力反抗,她心中满是悔恨,却已经连说的人都没有了。

“嘿嘿,小娘子,先在这儿爽爽,之后再带你回营寨!”

“看你应该是个雏儿,哥哥会温柔对你的。”

“都别跟我争!我要她的腿!”

“那我要她的嘴巴!”

“别抢啊!”

就在这端木南漓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刻,一只羽箭突然从树林之中射出,一个马匪顿时惨叫着倒下,一个黑影从中翻出,趁着马匪们回头的当口儿,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女孩儿的身前,挡住了前方那如狼似虎的饥渴马匪们。

端木南漓听到响动,努力地睁开已经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只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道矫健的身影站在自己的正前方,就好像一堵墙,为她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风雨。

是哥哥吗?

哥哥终于来了吗。

她闭上了眼睛。

顾玄握着刀站在原地,眉毛一挑,愤怒地叱骂着。

“哪儿都有你们这帮匪类,真是该死!”

第一百零二章 端木太子到

顾玄和靖龙以及那两个王家的矿工一共四人也是刚刚才走到此处,耳听得远处传来打斗和惨叫声,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女人,于是就这么悄悄地潜了过来,眼看竟然是一帮马匪在袭击对面的三个女子,在探查了一番确认四周没有伏兵之后,自然忍不住出手搭救。

“混账,小子,你什么来头,敢来坏我们的事?”

眼看就一回头的功夫,面前竟然突然站了个人,还挡住了地上已经唾手可得的女人,领头的马匪顿时忍不住举着刀怒骂道。

他身后另外一位小心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那领头的马匪回过头,才看到后面握着刀从草丛中钻出来的靖龙。

“不过就是两个人嘛,怕什么?”

这马匪倒是想的好,毕竟他这边哪怕死了两个,伤了两个,那好歹也还有三个健全的人,又都是练家子出身,对面这两个男人又不用留手,自然不带怕的。

然而顾玄都懒得跟他废话,手中的宝刀一横,他可不是芙蓉小青两姐妹那般的半吊子,下定决心一出手就如捅猛虎下山,蛟龙巡海,迅捷狂暴似天雷奔腾,完全不给对手反抗的机会。

刚才还有闲心扭过头去看后面的马匪头子根本反应不及,就被这凶悍至极的一刀切下了头颅,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地随着惯性往前,被顾玄直接一脚踢开,另外的几个马匪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个个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握着刀刚想后退,冷不丁的后方就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靖龙挥了挥刀,甩掉上面粘着的血肉,然后直接大踏步地向前,当先一个马匪被他一刀力劈华山落在了肩膀上,随之而来的就是势大力沉的一脚踹在对方的胸脯上,直把后者给踢得重心不稳,心胆俱丧,踉跄后退之下被靖龙追上来一刀割了喉。

地上的端木南漓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围着的马匪们不断地惨叫倒下,转眼间,刚才还不可一世,连杀了她两个姐妹的马匪们就已经全部倒地了,而那个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身影也随之深深地映入了她的心里。

顾玄脚下踩着一个刚被他直接一拳打晕了过去的马匪,转头朝着靖龙道:“正好陆先生需要,这个就绑回去,何况这帮马匪突然出现在这里,也需要一个活口问问情况,你陪着那两个王家的人先去查看下矿产所在,这边本王来解决。”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绿色草地上已经满是暗红凝结的血块,马匪们的尸体四散倒了一地,基本上都是一击毙命,他们本来人就不多,在先折了几个同伴的情况下压根儿就不是顾玄和靖龙两个人的对手,

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了。

眼看着地上那两个女人残缺不全的尸体,顾玄心有戚戚,看装束应该是普通的江湖儿女,可是此江湖非彼江湖,做个平民百姓或许还好点吧,不过此行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容不得他耽搁时间处理这些尸体,毕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马匪在附近,就只能任由这可怜的二人暴尸荒野了。

他不是圣母,能救的他一定救,没办法的他也不会为之神伤。

顾玄把刀回鞘,然后抬步朝着地上的端木南漓走了过去。

先蹲下身用两根手指简单地探了下鼻息,顾玄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势,发现应该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当下伸出两只手,把这小姑娘从地上拦腰抱了起来,然后托着往溪水边上走去。

到了清澈的溪水旁,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专门用来擦汗擦手的帕巾,蘸了蘸这春日里还冷得有些刺骨的溪水,拧干净了,就朝着端木南漓的脸上擦去,毕竟双方男女有别,她身上的血污就不太好处理了。

被冷水这么一刺激,端木南漓也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她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刚才晕过去实在是心神太过震动所致,外界这么一刺激,马上就醒了过来。

刚才只感觉突然有神兵天降,似乎是有人救了自己,然后好像被人给抱了起来。

“哥哥,哥哥。。。。。。”

端木南漓迷迷糊糊地又轻声地呢喃了几句,半晌,一对涣散的瞳孔才终于慢慢地聚焦,待得看清楚了顾玄的面容,吓得一下子从他的怀里弹起,充满警惕地问道。

“你是谁?”

刚一问出这句话,之前的记忆突然就涌了上来,她茫然地回顾四周,只见是一地的死尸,满地的鲜血混杂着腥臭的内脏,甩得到处都是。

而芙蓉和小青两姐妹残缺的尸体也被她给找到,待看到两人那无神而灰暗的双目那一瞬间,端木南漓再也忍不住,整个人一下子从顾玄的怀里挣脱开来,趴在溪水边上,一边痛哭一边呕吐了起来。

顾玄就这样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待得眼前这女子终于停止了呕吐,慢慢地坐回了草地上的时候,他才好心地递上去了刚才那块帕巾。

“你是卫国人?”

顾玄手里捏着刚才从对方身上不小心扯下的一块腰牌,沉声问道。

端木南漓却没有理他,而是把头整个埋在了怀里,双手抱着膝盖,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突然逢此大难,两个平日里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的护卫就此惨死,她一个从小就被养在温室里长大的

大小姐哪里能无动于衷,此刻骤然安全了,情绪反倒是瞬间崩溃了。

顾玄站在她身边,轻轻地说道。

“跟我走吧,此地并不安全。”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说的话,一只羽箭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射出,直接落在了两人旁边的草地上,顾玄的眼神一凝,拔出腰间的长刀,下意识地护在了女子的身前。

远处的林地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端木朔风带着卫国边军中抽调出的一队精锐骑兵,总算是赶到了。

“南漓!”

熟悉的声音响起,端木南漓整个人浑身一抖,赶紧从地上站起,左右四顾,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待得前方的草丛被拨开,自己的哥哥骑着马从中冲了出来的时候,她才终于确定真的是哥哥来救自己了,当下捂着嘴,满脸泪水地挥起了手。

眼看着那一地的尸体,就连那两个专门给妹妹找的护卫都惨死了,端木朔风哪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下策马前奔,怒斥道。

“小贼!放开我妹妹!你敢伤她一根汗毛,我必诛你九族!”

顾玄的嘴角扯了扯,懒得搭理这个救人心切的哥哥。

自己的九族?

在西大陆的南方,竟然还有人敢这么说话,真是稀奇。

还未等座下的马彻底停下,端木朔风便和其他人一起匆忙跃下,然后拔出武器,朝着这边而来。

顾玄看了眼身后激动的女子,识趣地朝旁边一退,让开道路。

然而其他的护卫们却不任由他离开,一个个都面带怒色地围了上来,大声道。

“小子,别走!”

“放下你手里的刀!乖乖跪下,免得吃苦头!”

“跪下!”

几个护卫们大声地喝骂着,无非就只是想在端木朔风的面前挣点好印象而已。

顾玄心中一股怒火腾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让自己跪下?当下也拔出了腰间的宝刀,寒声道。

“不怕死的就上来!”

端木家的兄妹俩紧紧地抱在一起,端木南漓整个头埋在哥哥的胸前,泣不成声,端木朔风一边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着‘没事了’,一边朝着身边的几个家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拿下那小子再说。

而此时靖龙等人也听到了动静,匆匆地从旁边赶了回来,眼看顾玄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团团围住,靖龙*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拔刀就冲了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 如狼似虎之人

幽幽青山的绿林空地中间,一具具面目狰狞,死状凄惨的尸体安静地倒在地上,内脏与屎尿齐出,一股股腥臭难闻的味道顺着春日的风四散开来,附近林中的动物早已被这番场景吓跑,唯有上空却有一只羽翼伸展的苍鹰正在环绕不停。/p

就算有从风中闻到血肉味道的猎食者,也不敢贸然过来捡漏,数十位武装到了牙齿的人族骑士正握着武器牢牢地守在四方,看他们的样子,哪怕是个兔子突然蹿出来也会引来一阵乱箭。/p

眼看双方言语对峙,一副剑拔弩张的景象,甚至到了随时都要动手的时候,还缩在亲哥怀里哭泣的端木南漓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朝着端木朔风请求道:“哥哥,别动手,是他们救了我!”/p

身材高大健硕的端木朔风低下头看了一眼,先松开了怀中面色有些焦急的亲妹妹,然后左手一招,头顶那只品相不凡的苍鹰直接一个俯冲下来,然后轻巧地落在了他手臂的皮质护手上,顾盼之间,一股猛禽独有的凶悍气息顿时顺着它侵略性的目光落在了对面顾玄等人的身上。/p

端木朔风安抚了一下还在不停地煽动翅膀,随时准备朝着对面进攻的爱鹰,然后朝着对面的手下挥了挥手。/p

围绕着顾玄等人的士兵们识趣地缓缓退开了一点点距离,但仍然握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并没有彻底地放开包围圈。/p

端木朔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近前,虎狼一般的目光好像看待待宰的羔羊似的,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这才随意地开口询问道:“你是何人?”/p

顾玄心中有气,一只手倒提着刀,没有回鞘,只是仰着头,同样针锋相对道:“那你又是何人?”/p

他这边话音刚落,对面的士兵中马上就有一人大声呵斥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家主人说话?”/p

顾玄身后的靖龙也大怒道:“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家公子说话?”/p

眼看双方一言不合,似乎又要开打,这时,端木南漓赶紧走上前来,有些怯生生地伸出手拉了拉端木朔风的袖子,垂着头柔声道:“哥哥,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别这么凶,可以么?”/p

端木朔风整个人刚刚涨起来的气势顿时微微一滞,他无奈地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妹妹,自母亲离世之后,这就算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交心的亲人了,当下不得已也只能先放下了架子,转而朝着对方温和地问道:“这位公子,既然你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可否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之一二?”/p

他全然不提自己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令包围对方,甚至起了杀心的无礼举动,毕竟是当上位者当惯了,从来只有别人臣服在自己的面前,他端木朔风哪里有给人赔礼道歉的可能。/p

顾玄虽有些恼怒对方根本不问清楚状况就突然派手下围住自己,不过既然是因为过于忧心亲人的安危所致,那倒也可以理解,更何况对方现在人多势众,又都是精锐,跟对方起了冲突不划算,当下语气也就缓和了几分,先开口自我介绍道:“在下唐玄,不知公子名讳?”/p

出门在外,不轻易抖露自己的真名也算是行走江湖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点儿背碰到个不认识的仇家,到时候被人知道了身份,下手偷偷杀了都不知道。/p

端木朔风剑眉一抬,双目生光,满脸傲气地回答道:“好说,在下端木朔风!”/p

端木?/p

顾玄闻言,眼睛顿时微微一眯,他虽然因为手上无人可用,导致消息闭塞,还不知道端木朔风这个名字,但是端木这个姓氏他却是听说过的,这可是燕州对面卫国的国姓,而且这个姓氏与顾姓还不同,顾姓虽是凉国的国姓,但其实民间也有不少人也姓顾,其中的缘由暂且不表,不过这端木姓在这南地就只此一家,想不到眼前这人竟是卫国皇室中人?/p

怪不得架子这么大,也怪不得可以御使这群精锐骑兵,那自己救的,不就是卫国的公主了?/p

身在边境之外,纷乱之地,竟然还敢跟一个不认识的外人随意抖露身份,就这份气度就不一般。/p

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个傻子,那定然是个极度自傲的人,根本不屑于使用假名隐藏身份。/p

顾玄想了想,既然对方自己都不在意,他也就直接拱手问了:“阁下可是出身卫国皇室?”/p

端木朔风一只手抓着那凶悍的苍鹰,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仰天大笑道:“看来唐公子的眼力也不一般呐,不错,在下正是卫国皇族!”/p

顾玄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可不是我眼力不一般,实在是你这姓氏太过稀少,正常有点见识的人都应该知道。/p

与身后的靖龙对视了一眼之后,顾玄这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解释道:“阁下既然是卫国皇室,那在下就直说了,适才在下与几位朋友游玩至此,耳听一阵阵厮杀惨叫之声从附近传来,按捺不住好奇心到了近前,眼见一帮男人竟然在围攻三个女人,观其穿着打扮,料想该是附近的马匪,江湖儿女,嫉恶如仇,这些马匪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眼看舍妹就要遭他们的毒手,忍不住出手相救,之前不知几位的身份,若有冒犯之处,万望见谅。”/p

听到对方的解释,端木朔风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朝着顾玄朗声道:“我端木朔风,就这么一个妹妹,阁下既然对其有救命之恩,还请给我个面子,随我等回府上小住几日,也好让我端木朔风报答一二阁下的恩情,不然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惭愧呐。”/p

顾玄倒握着刀抱拳推辞道:“不必了,我们江湖儿女,路见不平自然就会拔刀相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先我们也不知道舍妹的身份,纯粹是仗义出手,我们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而且在下。。。。。。”/p

顾玄这边连话都还没说完,一个端木家的侍从就直接拿刀指着顾玄大声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给我家公子一个面子?”/p

顾玄刚要开口解释,端木朔风转过身朝着那个忠心的侍从开口教训道:“哎,他们是我妹妹的恩人,你怎可如此无礼!”/p

吓得那个侍从赶紧跪下告罪,端木朔风这才又转头朝着顾玄问道:“唐公子是凉国人吧。”/p

对于这一点顾玄倒是没有否认,很是淡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出身幽州。”/p

端木朔风似乎是随意地问道:“这大冷天的,附近马匪流窜,纷乱至极,唐公子怎会一路游玩到此穷山恶水的地方?”/p

顾玄与其对了个眼神,握刀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但是脸上仍是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回应道:“这一点就没必要给端木公子解释了吧。”/p

其他的侍从们一听,正想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一点教训,端木朔风顿时又开口了。/p

“我看唐公子一行不过四人,就敢深入这边境险地,我观后面那两位壮士的打扮,虽然也挎着刀剑,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紧绷着身子,眼神慌张,应该不是武夫,而且身上真正溅了血的,也就唐公子和你身边这位,二位不过区区两人,就轻易地杀死了这么多的马匪,应该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吧。”/p

靖龙的心中一紧,握着刀的手不由得又用力了几分,甚至忍不住想要抢先动手,先把对面这位端木公子绑在手中。/p

顾玄却仍是淡定地回答道:“这就要说那两位惨死在马匪手下的女剑客的厉害了,若不是她们先舍命相搏,打伤了这些马匪,我们又怎么可能救下令妹呢?”/p

端木朔风轻轻地抖了抖手,让手上的苍鹰展翅跃起,轻轻地踩在了他的肩上,然后才继续道:“就算唐公子说的都是真的,但一般的江湖人,哪里有这般的气度,既然你都已经认出了我卫国皇室的身份,但言谈举止之间,却丝毫没有低下,恭敬之感,对待我的态度和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在我邀请你前去府上拿取报酬的时候也直接拒绝了,我。。。。。。”/p

顾玄赶紧抢先说道:“在下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之前出手也是因为看不惯马匪们轻辱一个小姑娘而已,这有何奇怪之处?”/p

顾玄自己都有些纳闷,这个端木朔风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身份?/p

这不可能啊,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凉国皇子而已,而且还是最不得势的那一位,他怎么可能认识自己,脑子里又仔细地思考了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几遍,顾玄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漏洞,难道说卫国的情报衙门这么厉害,竟然连自己都能在外面被人认出来?/p

是不是最近在黄沙县太高调了一点?/p

也不对啊,黄沙县那是什么地方,哪里值得引起敌国的兴趣。/p

难道说这人这么谨慎,哪怕是一点点不对他都要刨根问底,彻底弄清楚才肯罢休?/p

端木南漓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赶紧又伸手拉了拉自己这位哥哥的袖子。/p

端木朔风转过头,朝着旁边的端木南漓宠溺一笑,然后才对着顾玄满脸真诚地说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唐公子,在下很欣赏你的身手与气度,而且你又是舍妹的救命恩人,不如来我手下,如何?我保证会给唐公子一个满意的职位!”/p

别说顾玄了,就是靖龙整个人都是一愣,搞了半天,敢情这小子是想招揽自己。/p

顾玄赶紧推脱道:“这个就不必了,在下浪迹江湖,闲散惯了,实在不习惯去官家做事,更何况在下毕竟还是凉国人,这若是传了出去,在下的师傅要将在下逐出师门的,我与师傅情同父子,还想侍奉左右,报答恩情呢。”/p

“这个好说,我说了,定然会给唐公子一个满意的职位,若是唐公子不喜欢这么多的规矩,也有其他的职位可以给唐公子,那些条条框框都是约束下人的,你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那些规矩你完全可以不与理会,至于唐公子的师门,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唐公子有了出息,只怕尊师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p

顾玄的嘴角扯了扯,心道好一句良禽择木而栖,你也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过眼看对方人多势众,实在是没必要产生冲突,当下仍是委婉拒绝道:“在下多谢端木公子的好意,不过在下实在是不习惯去官家做事,还是做个闲散的江湖人更开心一点,让端木公子失望了,实在有些对不住,还请端木公子见谅。”/p

端木朔风的眼中寒光咋起,正要开口,一旁的端木南漓又重重地拉了他一下,语气有些幽怨地说道:“哥哥,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p

端木朔风深吸了口气,总算是按捺住了心中的那股杀意,转而带着和煦的笑容开口道:“既然唐公子执意如此,那好吧,不过救命之情不可不报,唐公子日后若是有了难处,可来祁连城寻我!”/p

顾玄赶紧拱手道:“如此便多谢端木公子了。”/p

既然对方不愿,端木朔风也就懒得再多费口舌了,当下就拉着端木南漓,转过身,先将其扶上了马,正要离开的时候,马上的端木南漓突然又低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端木朔风这才转头朝着旁边的侍从满脸冷漠地吩咐道。/p

“收敛一下那对姐妹的尸首,带回去好生安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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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难事舍我其谁

祁连城乃是卫国南部边境上最为雄伟,也是军事地位最高的一座大城,地势十分险要,西临茫茫沙海的边缘,南面凉国燕州,背靠山势,位置突出,是卫国南部的门户所在,一旦破了祁连城,越过了高耸连绵的祁连山脉,之后便再无任何的地势阻碍,可就此策马长驱直入,直接杀入卫国腹地,祁连城的重要性,不用再过多赘述。

顾玄眼看着对面那气势不凡的数十骑掀起风尘迅速离去,这才朝着身边的靖龙由衷感叹道。

“镇守在祁连城的皇室子弟,这端木朔风可不简单呐。”

虽然都是边境,但是黄沙县跟祁连城那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一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凉国弃子,一个是重兵把守的卫国门户,重要性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能驻守在祁连城的皇室子弟,就必然不是被人排挤发配而来。

有资本前往祁连城的人,定然是卫国的中流砥柱,而且还要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不然绝无可能执掌祁连城,要知道祁连城一旦失守,卫国就相当于门户大开,将整个柔软的腹部都露在了外人的面前,这种要地,一直以来都是最受皇帝信任,并且最有能耐的大将才得以领兵镇守,至于其他人,根本不配。

靖龙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此人气势非凡,可以随意调动这么多的精锐骑兵来去,定然是卫国内部的重要人物,真是可惜了。”

他本就是在幽州边境作战多年的军人,对这座享誉南地,颇负盛名的祁连城的了解程度还要在顾玄之上,自然就更加觉得这端木朔风绝不简单。

顾玄愣了一下,不解道:“可惜什么?”

靖龙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此人身边的护卫太多,不能杀之。”

凉国的北上之心,是路人皆知,卫国和晋国就是挡在前路上的两颗大石头,似这般地位重要的人物若能提前袭杀,将来北上的时候,自然就少了一点阻力。

对于靖龙的这种想法,顾玄却是不敢苟同:“敌国之人也是人呀,哪儿能一见面就起杀心呢,说不准未来也成了我凉国的子民,既然是人才,那能招揽便招揽过来,不可轻言杀之。”

靖龙却有些不忿地道:“我看他刚才就已经对王爷起了杀心。”

顾玄叹息道:“位高权重,一帆风顺的人,自然就容不得别人再三拒绝,若非他那妹妹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怕刚才少不得一场恶战,而且此人的心肠过于冷血,若非他人出言提醒,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帮那两位女剑客收敛尸首。”

靖龙感慨道:“那是王爷您的心地太好了,历朝历代的上位者,哪个不是铁石心肠之辈。”

顾玄没有想去争辩这些,只是朝着王家的两个工人询问道:“都勘测好了么?”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两人不敢怠慢,赶紧都抱拳恭敬地回答道:“禀王爷,已经全部勘测好了。”

顾玄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好了,你二人有功,当赏,不过此地

刚才来了一拨马匪,那便不再安全了,我们快些启程回去吧,走!”

一声令下,四人赶紧上马,然后快马加鞭地朝着来时的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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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亮的时候就出了门,竟然一直忙活到了快晚上的时候才得以回到了城中。

城楼上的士兵们谨慎地核对完了身份之后,这才匆匆地开了一个小口子放他们一行人进城,在最后一骑入城的一瞬间,背后的城门也随着机关的力量缓缓并拢,直至彻底地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无怪他们如此谨慎,实在是因为黄沙县现在城防的力量太过薄弱,容不得丝毫差错出现,一旦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待得顾玄一行人回到县衙府的时候,提前得到了消息的陆议已经与陈安民等人一起站在门口恭敬地等候了。

“恭迎王爷回城!”

一声高喝,众人齐齐下跪。

顾玄翻身下马,主动上前扶起了陆议,温和地说道:“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以后你我二人平辈相处即可。”

陆议却是不管顾玄怎么说,先行完了礼,然后才开口询问道:“王爷,情况如何?”

矿石一事,事关黄沙县未来的发展以及重要的战略方向,不容有失,陆议对此自然极为上心。

“进去再说吧。”

顾玄不想在门口说话,直接一伸手,当先带着所有人走入了内堂。

待得黄沙县县衙府主要的这些人分别落座之后,顾玄才皱着眉头主动说道:“情况有变,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发现有马匪的踪迹,虽然这帮塞外的马匪不事生产,来那里必然不会是因为矿产资源,但是这地方已经算是暴露,无法再安排人员偷偷开采了。”

黄沙县说到底,人手还是不够,没足够量的军队护持矿工,开辟安全的线路,就只能找隐蔽的地方偷偷地开采运送,不然随时撞上游荡的马匪或者是罗刹族人,那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而黄沙县现在根本就经受不住这种损失。

对于这个噩耗,陈安民等人都是摇头叹息,陆议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抚须道:“无妨,王爷,此矿产的位置其实已经接近燕州,不知可否与燕州那边谈判合力开采,这样我们哪怕只拿小头也可以,毕竟现在城中的铁匠也不多,就算是有大批的矿石运进来,也无法快速地制成武器铠甲佩戴,王爷觉得如何?”

顾玄闻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若是与燕州那边合力开采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肯定是愿意的,因为黄沙县暂时也没这本事独吞,而燕州是大户,肯定有足够的实力帮助他们打通一条安全的线路运送,他们这边完全可以不出什么力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矿石。

想到这,顾玄直接道:“先生所说,倒是不错,那明日我便再跑一趟。”

“王爷不可啊。”

靖龙突然焦急地开口道,“今日我们便已经遇到了马匪,这一路上必定不会安全,此行前去燕州还要遥远许多,怎可让王爷以身犯险?”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情怎么还能让王爷来做?

今天遇到了马匪,那就说明这一条路上都不可能再保证安全,就算你武功再高,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马匪胯下有马,来去如风,一旦被大批马匪围住了,就算有神驹在身,还是难以为继。

不料顾玄却是摇了摇头,坚定地开口道:“不行,燕州多骄兵悍将,若不是我去谈判,他们根本不可能分润一丝一毫的利益出来。”

燕州可不同于幽州,幽州乃是许家一家独大,手下的将军们虽然也分出了不少的派系,但好歹明面上还是以兵马大元帅许锦棠马首是瞻,做事是有章法,讲规矩的。

燕州可就不一样了,燕州乃是凉国最后还在征战之地,是从晋国的版图上硬生生扣出来的部分,留在燕州的,都是些骄兵悍将,一个个的眼高于顶,谁也不服谁,因为原先领军的大将军身死了,又没能留下一个半个的子嗣,现在的大将军乃是朝廷派过去的,没有一起并肩作战,又没有足以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军功,根本就不能服众,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大将军而已。

所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军人嘛,一旦打起仗来,那是最讲纪律,规矩的,但是这些驻守一方的将军们又是最不讲道理的一帮人,一处矿产就代表着大批的铠甲兵器,要知道这些年朝廷也不富裕,而且因为幽州军系出身的武官在朝中势大,各种资源一直都在朝着幽州那边倾斜,这么一处隐蔽的矿产,燕州军知道了还真不可能放过。

若是换成其他人去,哪里能压得住那帮人,拿到地图之后转头就自己开采了,根本不会搭理你,而自己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凉国皇室,顶着个王爷的身份,靠着这些,还是能从他们嘴里抠出一部分利润出来,故而此行真是非他不可。

其他人哪里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而且顾玄以城内的防卫力量本就不足为理由,死活不愿意带上足够的卫队同行,他是王爷,此地名义上地位最高的人,真要一意孤行,谁也拦不住,更何况谁都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最后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对了,先生,今日我遇到了一位叫端木朔风的人,应该就是卫国皇室中人,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还一直邀请我前去祁连城做客。”顾玄想起了这件事,就简单地把整件事讲了一遍,陆议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因为他想到了那位身在卫国的师兄。

顾玄皱眉道:“既然马匪差点就杀了这端木朔风的亲妹妹,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沙海里的马匪,其实和卫国方面没有联系?”

陆议回过神来,抚须道:“非也,正因为如此,反倒让我更加肯定,这些边境的马匪必然和卫国方面有直接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这位端木朔风的手笔!”

第一百零五章 拜会吏部尚书

凉国的京城帝都,这座西大陆南地最为著名的城市,繁华依旧,仍有无数人打破了脑袋也想挤进来,在这里定居,也有人全力拼搏了半生,最后落得个黯然离去的下场,既没有留下足以拿来传唱的故事,也没有带走哪怕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能带走的,只是一颗被岁月磨平的心,终于熄灭的热血和半生的疲倦,踉踉跄跄回到故里,只成为了邻里茶余饭后的笑料,这是何其不幸也。/p

不管谁来了,谁走了,似乎都影响不到它的美丽,或许这本身就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吧,有灯红酒绿,对酒当歌,也有夜半阑珊,四顾茫然。/p

不过属于凉国皇室的这一拨人,自然是叱咤风云,在权利漩涡的中心浮沉的弄潮儿,于这座城市而言,于这座天下而言,绝不会如普通百姓那般,来去都是悄无声息的。/p

三皇子顾黎,身为后宫淑妃的独子,幽州兵马大元帅,朝廷世袭柱国公许锦棠的亲侄子,得益于这些身份,他在尚未成年之时,便已在皇宫外建府自立,这些年靠着许家收敛的钱财和他这个三皇子的名头,倒也吸引了不少人才主动来投。/p

豢养门客,礼贤下士,本就是历代有争雄之心的皇子所必做的事情,也是对皇位有觊觎之心最直接的表现。/p

只可惜这些人大都是些没什么官职在身的江湖人,虽各有所长,但影响不了大局,还入不得顾黎的法眼。/p

要想压过其他几位皇子,最终争得皇位,光靠这些普通的江湖人是没用的,最重要的除了要得到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朝皇帝陛下的垂青之外,还要取得朝内诸位实权大臣们的共同支持,朝野内外的声誉亦是十分重要,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这个道理,在这么多的外在因素的共同帮助之下,才可能真正地笑到最后。/p

之所以说‘可能’二字,是因为历史告诉了我们,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赢家到底谁,多少人在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倒下,又有多少人在登基之后又被赶了下去,人族千年的历史,这种事情,从来都没少发生过。/p

从局势上来看,现在文官那边基本上都是支持太子顾苍的人,少数人因为出身江州,或者是倾慕何家学问的人勉强算是支持德妃一系,他顾黎现在能获得的支持就只有武官中的一部分,虽然幽州党势大,但是看不惯许家这世袭公爵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本来武官在朝堂上的地位就比不得同等位的文官,两相对比之下,他顾黎手上暂时掌握的势力确实有些单薄,虽然已经是除了太子顾苍以外最被看好的一位皇子了,但想要争夺皇位,这点积蓄还是不够。/p

他本就失了先机,顾苍虽不是长子,但顶着太子的名号行走已经二十余年了,朝野内外,都是默认此人将为凉国未来的君王,之前封王的时候,他更是直接比顾苍低了一等,现在想要翻盘,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p

之前听说朝廷吏部尚书似乎和老五走的挺近的,可现在老五已经被调到了幽州边境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是翻不了身了,虽说就算老五还在京城,顾黎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现在起码多了个接触下那位尚书大人的机会。/p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司职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权责重大,历来都属于是‘必争之地’,顾黎虽然想不通为何这位夜大人会亲近老五,但最起码来说,他应该是不支持其他人的,现在老五走了,就正是一个好机会,更何况听说这位夜大人祖籍也是出身幽州的,那倒是好办许多了。/p

按说一位皇子私下会见朝廷大臣本该是不被允许的,顾黎虽然被封了王爵,但也不好做的太过明目张胆,先是主动去夜府递了拜帖,在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又耐心地守了几天,发现这姓夜的基本上没事是足不出户,在苦等了几天之后,老三顾黎,朝廷的齐王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登门拜访了。/p

‘咚咚咚’,规规矩矩地敲完了门,夜家那位老仆人在打开门之后,发现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门外就站着三个人。/p

其中一位他是认得的,这老仆人既是这偌大的夜府中唯一的管家,同时也是夜知槐的车夫,赶着那量普通的小马车随着夜知槐入宫参加朝会也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位三皇子,最近风头不小的齐王他自然认得,旁边那位神色间隐隐有一股傲然之色的小子他虽然不认识,但是能跟在齐王身边并驾齐驱,显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至于那位一身仆从打扮,候在远处的车夫他就直接忽略掉了。/p

齐王顾黎这次就带着许怀英和一个普通的马车夫,没敢带太多人,这种事太过大张旗鼓也不成,而且之前夜知槐就摆明了态度不想见他,他再带一大堆人来,这不是更恶心人家么?/p

待得门一开,顾黎便带着一股善意的微笑主动上前见礼道:“老管家,麻烦您去通传一下,就说年关将至,顾黎带好了礼物,想要来提前拜会一下夜大人。”/p

春节乃是整个西大陆人族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称得上是普天同庆,这眼看过不了几天就是春节了,他登门拜个早年,只要不送太过贵重的礼物,任谁也说不出问题来。/p

眼看是齐王亲至了,老管家知道这事他肯定做不了主了,大冷天的,也不敢让对方在外面先等着,赶紧先把对方迎了进来,一路带到了偏厅,然后又吩咐下人斟好了茶,这才弯着腰拱手道。/p

“劳烦您先等待片刻,老奴这就去通知主人。”/p

顾黎可不是顾海那种不知礼数,自以为是的草包,赶紧站起身上前扶住了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无妨,夜大人贵为一部尚书,公务繁忙,我们这些闲人来叨扰,多等待一会儿也是应该的,让夜大人不用急。”/p

老人没想跟他废话,告罪了一声,就急匆匆地朝着主屋而去了。/p

等人一走,许怀英这才大摇大摆地往旁边的梨花木座椅上一靠,语气颇有些不忿地道:“黎哥儿,至于么?不就是个吏部尚书嘛。”/p

他父亲乃是幽州的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世袭柱国公,家事显耀,自然不把区区一个吏部尚书看在眼里,吏部尚书又如何?他许家可是铁打的世袭公爵,他许怀英,将来也是要去幽州统领一州兵马的。/p

顾黎瞥了他一眼,站在屋子中央,背着手教训道:“怀英啊,这种话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在别人家里就别说出来了,被人听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p

许怀英‘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谁敢编排我?被我抓出来不拔了这小子的舌头!”/p

他活到现在,也就是小时候在顾苍的手里吃过亏,除了那位行事神秘,权势滔天的太子,还有眼前的这位表哥,其他人他可不带怕的,在凉国,谁敢随便得罪许家大少?/p

顾黎对这位性子乖张的表弟也是放纵居多,他知道许家乃是他必须要攥在手里的臂助,凉国建国至今,还活着的世袭一等公爵就仅此一家,其他的要不是子孙断绝了,就是中途因为各种缘由而撤销了,还有的是根本就没有子嗣,导致无人继承爵位,也就许家一家,一直流传至今,到了现在,许家在幽州,在朝廷的势力都是庞大无比,这算是他唯一能胜过顾苍的本钱。/p

兵权,就是他最后的底牌!/p

不过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p

顾黎徐徐地说道:“夜知槐在朝中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结党营私,这也是为何他能平步青云,一路官至吏部尚书的原因之一,朝廷总归不全是靠关系,靠抱团才能往上爬的,尤其是权责重大的吏部,更是需要这种铁面无私的人,两种官员是各有用处,我观这夜知槐这些年的政绩,吏部尚书未必是止境,早点拉到我们这边来,用处极大。”/p

许怀英闻言,还是点了点头,他也不是真傻子,也就是人自傲了些,顾黎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想通了关节,自然十分赞同,不过嘴上还是在叨咕着。/p

“也不知道这夜知槐怎么想的,竟然会跟顾玄那小子搅和到一起,真是奇了怪了。”/p

顾黎对此也是颇为不解,不过还是猜测道:“父皇登基的时候,这夜知槐就已经有了入棋局的资格了,不过他当时都没有选择站队,现在就更不可能站一个最无可能继承皇位的人的队伍,或许就是因为老五最没可能,故而他才这般做,也省得其他人来找他,他这般行为,不是想骑墙头作壁上观两边倒,就是想稳坐钓鱼台,不下场,不入局,省得最后落得一身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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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下官恭送齐王

凉国京城,占地极阔的夜家宅邸,吏部尚书夜知槐家的会客厅里,就在朝廷新册封的齐王顾黎与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的独子许怀英闲聊的时候,夜知槐穿着一身整洁的官服,面色平静地迈步走进了会客厅内。/p

年关将至,朝廷上下都十分忙碌,更别说是主管官员考核评定的吏部了,又要核对档案,又要向上面递交评价,还要归档,夜知槐做官本就是亲力亲为,谨小慎微,不喜娱乐享受,只爱潜心做事的性子,到了这个时候,忙碌的时间自然更多了。/p

凉国朝廷的官员们,除了如春节,上元节等等例行的大型节日之外,每五天可以轮休一天,当然,其实似夜知槐这般,身为一部尚书的顶级权贵,每天去衙门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很多时候就是在衙门里干坐着,监视手下的人来做事就行了,更有甚者每天就直接在家待着,等到有事再往衙门赶,反正东城区也没什么百姓,道路畅通,赶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似夜知槐这般认真用心的官员还真是不多了。/p

其实今天本该是夜知槐轮休的日子,这也是为何顾黎特意挑了今天来访的原因,不过在得知是三皇子亲自造访之后,夜知槐还是穿着一身平日里在衙门里的官服出来迎接了,显得十分正式之余,也多了几分疏离感。/p

顾黎一见面便注意到了对方那身穿戴整齐的官服,不过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赶紧催促着许怀英起身迎了上去。/p

“夜大人!”/p

“齐王突然造访,下官诚惶诚恐!”/p

夜知槐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深深弯腰,动作一丝不苟,就算是最苛刻的礼部官员来了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p

顾黎面色微僵,赶紧伸手托住了夜知槐落下的手臂,笑道。/p

“夜大人,今天我乃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访的,您直接称呼我为顾黎即可,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您乃是堂堂的吏部尚书,我不过是一位闲职皇子,可不能让您以如此大礼相待。”/p

夜知槐直起身,却是正色道:“祖宗规矩,礼不可废,您乃是陛下亲封的齐王,地位当在下官之上。”/p

顾黎自是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过多纠缠,直接便伸手道:“夜大人,还是先坐下来说吧。”/p

夜知槐又是一伸手,低眉垂眼,恭敬地说道:“齐王驾临敝府,当坐主位。”/p

“怎可如此,我不过是来拜访夜大人的普通客人,如何能坐主位?这岂不是喧宾夺主耶?”顾黎连连推辞道,“这万万不可,夜大人乃是国之栋梁,为国事操劳,我何德何能,胆敢安居主位?更何况您都说了礼不可废,顾黎这么做了,岂不是成了目无尊长的小人。”/p

两人互相又开口推辞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两人相对而坐,不过在夜知槐的执意要求之下,还是矮了半个身位,把座下椅子的位置直接放在了顾黎和许怀英正中间的对面。/p

顾黎都不知道这人是真的刻板,还是故意这般来疏远自己。/p

夜知槐面露惭愧之色道:“一些简陋茶食,还望齐王和许主簿不要嫌弃才好。”/p

对面的顾黎赶紧笑道:“哪里的话,夜大人家的茶食,外面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我们能吃上,是我们的福气才对。”/p

当朝齐王如此放低姿态,一般的官员只怕早已感激涕零了,然而夜知槐却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搭话。/p

顾黎眼看气氛有些尴尬,赶紧又道:“年关将至,我听说夜大人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不回来过年吗?”/p

先拉拉家常,一开始就谈招揽,让对方为自己办事,也未免显得太过急功近利了,难以收获效果,而且对方在凉国官场混了多少年了,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傻子,论玩心计,十个自己都比不上人家,不可能自己来一次就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出生入死了,这是个长久的水磨工夫,要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实在急不得,今天也只是来探探口风罢了。/p

夜知槐闻言,正襟危坐,徐徐道:“下官这两个儿子既然被朝廷信任,甚至委以重任,就当以国事为重,家事为轻,年关将至,各地都是最忙的时候,下官固然思念孩子,但也知道他们既然已经身为一地父母官,就不便轻易离开,若是出了差错,那是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信任夜家的皇上,还是不回来的好。”/p

顾黎点了点头,顺着话头说道:“也好,也好,政绩做出来了,以后的路就会越走越宽,将来定然还有团聚的时候,届时夜家一门三杰,必当传为佳话。”/p

夜知槐却是摆了摆手道:“齐王大人就别调侃下官了,下官这两个儿子的能耐,我这个做爹的是最清楚了,能当上一地知县已经是朝廷信任了,若是做更大的官那是误国,就这样,下官觉得已经挺不错的了。”/p

他本来就是因为不想把两个儿子牵扯进来而故意把他们送出去的,甚至还严令他们私自回京,一位父亲的苦心,顾黎这种外人肯定是不明白的。/p

然而他这么一说,这边的许怀英却有些不满,心道这夜知槐到底是什么意思,从进来开始,每句话完全就是在跟黎哥儿‘顶嘴’嘛,给你说不用多礼,你要跟我们说礼不可废,抬举你,捧捧你夜家,你就要说你儿子本事不济,合着我们怎么示好你就一巴掌打回去是吧?这也太给脸不要脸了。/p

顾黎感觉到身边的异动,往旁边瞥了一眼,这才赶紧又岔开话题道:“听闻夜大人原也是幽州出身?可巧了,我这表弟便是出身幽州的。”/p

夜知槐看了一眼许怀英,淡淡地说道:“许大将军的独子,下官自然听说过,只是自从下官父亲那一辈起,便已经举家搬到了京城来,这么多年了,早已把京城当了故乡。”/p

反正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堵,夜知槐这人心思通透,哪儿还能不知道他们这两人来这里的目的,只可惜圣族早就选定了那位五皇子,你俩跟我在这里就是闲扯到年后,甚至直接跪下来求我都没用,你顾黎若是登基了,我夜知槐也坐不上更大的官,这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与其找机会再下乱心虫给你,还不如直接扶持五皇子来的更好。/p

圣族的主意,他区区一个被其奴役的仆从哪里有胆子更改?/p

更何况他是知道一点点内情的,顾玄又不是真的如外人所想是被人一脚给提出了棋局,故而从齐王顾黎进来至今,他一直都是冷漠以待,只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别在他这里浪费时间才好。/p

虽然许怀英对夜知槐的态度十分不满,但好歹还是个明事理的,没有直接发作,而顾黎一是觉得现在唯一好拉拢而且值得拉拢的,就是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二是在他看来,夜知槐本就是这种脾气,做人做事就是这般不近人情,故而对方一直不识趣,话里话外都在堵他这种事也就暂且忍了下来。/p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能去跟顾苍争个一二?/p

“如此说起来,夜大人家可是四代为朝廷做事了,在下想冒昧地请教一下夜大人,不知道夜大人对朝廷的局势有何看法?”/p

绕了这么久,顾黎也不想再绕弯子了,跟夜知槐这样的官场老油条绕弯子,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也不管对方是真的没听出来他之前的意思还是装出来的,总之就直奔主题而去。/p

夜知槐听到这句话,根本没有多做思考,很是直接道:“下官愚钝,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当今陛下圣明,百姓安居,底下的人只要好好做事,我凉国必将长盛不衰。”/p

“呃。”顾黎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给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p

人家这是说皇上还在呢,你着个什么急?/p

当下总算是领教到了这夜知槐的厉害,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知道今天就算再聊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这种人可以跟你扯上一整晚,但是到了第二天,你就会发现,其实他说的都是废话,有用的一个字都没有。/p

顾黎想了想,只好开口道:“夜大人说得不错,父皇的文治武功,注定留名青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管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可以了。”/p

说着又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今天带着怀英来,就是想着夜大人为朝廷操劳这么多年了,我这个做皇子的,也当替父亲感谢一下夜大人,算是拜个早年,吏部的公务繁忙,想来是离不开夜大人的,我们这般闲散的人,就不便多打搅了。”/p

夜知槐赶紧站起身来,拱手揖礼道:“齐王今日到来,下官十分感动,能得皇上赏识,在朝廷做事,是下官的荣幸,也是夜家的福气,下官必将肝脑涂地,以报朝廷之恩!”/p

顾黎沉着一张脸,这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下只能是勉强提起精神宽慰道:“大过年的,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夜大人为朝廷操劳,朝廷也不会亏待了夜大人,外面风寒,夜大人保重身体,就别送了。”/p

夜知槐干脆地拱手道:“如此,那下官便在这里恭送齐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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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呼兰郡坎蒙安

凉国燕州,地域广袤,芳草连天,单论大小,甚至比幽州还要大上一些,乃是凉国内部第二大的州,最为特别的是,燕州绝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肥沃无边的草原,乃是牛羊牧歌,潇洒自在的绝好地方,若不是这方自由的水土,也养不出呼兰牧场的一匹匹神驹,无怪当年凉国费尽手段,都要将其从晋国的手里抢过来,并且筑起长城,抵御外敌,实在是因为相比贫瘠的幽州,燕州太过肥沃了。/p

燕州内部,西面挨着幽州的边境,北边直面卫晋两国,算是处在三方势力之间的地方,朝廷在此铸有一座用来镇守边疆的雄城,被人称之为坎蒙安,这是燕州土著的语言音译而来,意思是美丽的城市。/p

坎蒙安此城,乃是整个燕州边境城墙的起始点,既是一座雄伟的军事堡垒,亦是人口稠密的通商边城,按照凉国朝廷的划分,这里也是整个燕州呼兰郡的郡城,大后方就是水草肥美的呼兰牧场。/p

呼兰牧场作为凉国内部,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南地最为出名的牧场之一,出产着让武将们垂涎欲滴的呼兰神驹,这种战马的耐力和爆发力,都属顶级,不光是长途跋涉,还是短途冲锋,都能胜任,而且这种*马天生就好驯服,虽然一身本事,但是并非烈马,只需稍加训练,就能与骑兵们完美配合,相得益彰,同时胆子极大,越涧过溪只是等闲,不需要怎么培养,到了战场都不会慌乱,简直就是天生的战马。/p

曾有一位别州的将领说,只要给他一匹呼兰神驹,他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不要老婆都行,还说这种*马要是到了手里,让他直接睡在马棚里都行,这几句话一时传为笑谈,但也让呼兰神驹声名大噪,成为南地各国的骑兵们趋之若鹜的顶级战马,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找朝廷求取过这种战马,只可惜,呼兰神驹只为燕州沥血军独享,也就是顾苍这种等级的人,才能勉强弄来两匹而已,更多的,他都无能为力。/p

沥血军与呼兰神驹,就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呼兰神驹,沥血军绝无此赫赫威名,呼兰牧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说是燕州的心头肉也不为过,故而作为呼兰郡门户的坎蒙安,防守极为严密,瓮城之中驻守的,乃是帝国九军之一的熊罴军一部,因为兵士都是由燕州的本地土著组成,他们吃着牛羊肉,喝着牛奶长大,个个身材壮硕如熊,故而得此赐名。/p

此地的总兵,名为完颜珂尼,完颜乃是燕州本地土著的姓氏,珂尼也只是音译,意思是大地的儿子,凉国沿袭古制,施行的是军政分离之策,虽然是镇守边境雄城,而且又是享誉凉国的熊罴军中的将军,但完颜珂尼也只能守着这座瓮城和附近一些辖区的堡垒过日子,整个坎蒙安真正的主事人,还是朝廷派来的郡守大人,蒲定波。/p

所以要想达成目的,单独找他们其中任何一位那都是不行的,怎么都得两人都同意才可以,只是外界盛传两人不和,若想让两人都同意同一件事,还真的就得一位大人物亲自出马才行。/p

长途跋涉,穿过大片荒凉的区域,远至燕州,这么危险的任务,自然仍旧是顾玄和靖龙二人一起快马出行。/p

之前那是为了照顾王家的两个下人,因为他们二人胯下的不是好马,故而骑得有些慢了,现在就他们两人出行,感觉又回到了一开始赴任赶路的日子,快马加鞭,一日千里,天刚亮的时候就出发,现在还不到中午,竟然就已经到了燕州的地界了。/p

远远的,就见一座拔地而起的雄伟城池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p

这毕竟是郡城,论规矩该是小于州城与京城的,顾玄这种在京城长大的人,本不该惊讶,但在黄沙县待的久了,再看见坎蒙安,还是觉得巨大无比。/p

靠着北方的那一面是瓮城,是专门用来驻扎军队的地方,两人不打算从那里走,而且一般人其实也不能靠近那边,省得出现什么误会,而从南边这里就是入城的城门,现在大中午的,正是来来往往的人进出的时候,这种边境城池,利于通商,现在又是天下太平的时候,来往的人从来都不会少。/p

坎蒙安的城墙高耸,士兵们装备精良,个个人高马大,穿着内衬羊绒的厚实铠甲,一个个壮的跟熊一样,来回扫视,目光凶悍,侵略性十足,莫说是那些不入流的低贱马匪了,就是对面卫,晋两国的正规军看了只怕都要忍不住发憷。/p

顾玄看着眼前排队入城的庞大人流,忍不住朝着旁边的靖龙感叹道:“若有朝一日黄沙县有此风景,我们才算是真的完成任务了。”/p

旁边的靖龙笑道:“会的,王爷仁义无双,当得天助,王爷的愿望,将来定然会实现的!”/p

亲自去处理,思考,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顾玄已经没有刚来的乐观了,只是轻声叹息道:“但愿吧。”/p

两人下了马,一边排着队,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聊着闲天,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也没必要就亮出身份直接入城,那样反而不好,而且说不准这里就有马匪的眼线,他们一旦亮明了身份,只怕回去的时候就会多了不少的麻烦。/p

人流行进的速度极快,城门口的守军搜查的其实不是很严,原因很简单,就算是放居心叵测的人入了城又如何,只要瓮城里的一万名熊罴军不灭,你破了郡城屁用没有,支援被人家一座瓮城挡在外面,到时候就是四面受敌的惨状,凉国朝廷在燕州和幽州布置了最多的人手,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就别想着这些歪门邪道了。/p

这是坎蒙安的傲气,也是熊罴军的骄傲。/p

顾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若是将来黄沙县也有这份底气就好了,广开城门,迎天下宾客,这是何等的豪气?/p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随着人流进城。/p

待得终于轮到两人的时候,顾玄不等对方提醒,就识趣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身份牌来。/p

自从顾苍得势之后,整个凉国朝廷对百姓户籍的管制就变得极为严格,每一个凉国人打出生起就必须去当地的衙门登记,然后再去领取属于自己的身份牌,而且每过三年,还要再更新一次身份牌,每一年,衙门都要再核对档案。/p

这种身份牌其实古来有之,但是核查之严格,当属现在的凉国为最。/p

士兵们随便地核查完了身份牌,又仔细地看了看两人的面相,然后才冷冰冰地说道。/p

“入城一人收银五十文。”/p

五十文,不算便宜,当然,也不贵。/p

一旁站着的靖龙赶紧掏出了用线串好的一百文,递了过去。/p

对面的士兵没有细数,只是握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在确认无误之后,就往旁边桌子上的木筐里一丢,接着往自己后面一指,开口道:“进去吧!”/p

两人身上也没带多余的包裹,也没披戴铠甲,就只是挎着寻常的刀剑,这些士兵们也就懒得搜身了。/p

就在两人答应了一声,牵着马就要走进去的时候。/p

刚才让两人直接过去的士兵突然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大声地叫嚷道。/p

“停下!”/p

他这么吼一嗓子,不但把远处还在排队过来的人给吓了一跳,就连其他的士兵们都随之握紧了手里的长枪,然后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向了这边。/p

顾玄转过头来,眼看着对方瞪大了眼睛,大踏步地走过来,又看了眼自己旁边的呼兰神驹,当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正想要开口解释。/p

对面的士兵猛地一挥手,大声喊道:“给我拿下!”/p

光是城墙底下,在城门口驻守,盘查过往商贩的士兵就有三十多人,一听到动静,全部都握着长枪,挎着大刀跑了过来,城门口萦绕的入城队伍顿时也作鸟兽散,商贩们都慌张地拎着东西往远处跑。/p

眼看周围的众人面带不善地逼近,顾玄一把按住了靖龙伸向腰间佩刀的手,然后又把自己的双手高举起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p

顾玄满脸无奈地开口道:“诸位,这是我自己的马,我。。。。。。”/p

“放你娘的狗屁!”那领头的士兵满脸怒容,直接开口呵斥道,“你的马?你也不看看你们俩这德行,这能是你的马?该死的偷马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p

对方如此无礼,靖龙顿时也动了火气,怒斥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p

那士兵估计是这城门守军的小队长,身材魁梧,面目凶恶,听到靖龙的话,气极反笑,指着顾玄两人就开口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给老子绑了!偷马贼,呸!”/p

说着就是一口浓痰吐到了两人面前不远的地上,旁边的士兵们展现出了帝国九军的风采,听到命令,根本不管其他,便直接一拥而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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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城门口生误会

位于燕州的呼兰牧场,乃是整个凉国,甚至整个南地最负盛名的马场之一,每年从中出产的战马数量多达数千匹,并且只供给给驻扎在燕州边境的沥血军,其他人都不得染指,这等诱人的福利,若非是沥血军身具开国之功,其他各军的将领,必然是想方设法都要分润一二。

顾玄手上牵着的这两匹马,更是当朝太子在临别之际送出手的一份重礼,论资质,论血脉,那必然是神驹中的神驹,极品中的极品,他们这些熊罴军本来就是由燕州本地的游牧民族的后代组成,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匹战马好不好,甚至产自何处,他们只是随便看一眼便能认出来。

更遑论这名声在外,神异非凡的呼兰神驹,本就是他们呼兰郡的特产,辨识度极高,他们这帮人就算没骑过那肯定也见过,故而根本没想过再细细查看,直接便认定了眼前这来历不明的两人乃是胆大包天的盗马贼。

对方都是凉国的士兵,又是秉公办事,对于这种等下便能说清楚的误会,顾玄二人虽然倍感无奈,却也不好直接反抗,毕竟一旦反抗,到时候打起来,对方吃了亏,那才是真的有理都说不清了,当下两人便默契地高举双手,然后乖乖地被这帮虎背熊腰的高壮士兵们押到了墙根底下站定。

那反应极快,不由分说便发号施令拿下对方两人的士兵队长这时候也回过味儿来了,一只手磨蹭着满是胡渣的下巴,越看越奇怪,心道怎么这两人表现的这般镇定自若,若是一般的小贼,被他们这帮正经的熊罴军中人这样拿着武器威逼,只怕当场就要吓得尿裤,跪在地上讨饶了,这二人现在落得如此处境,还能保持这般气度,未见丝毫慌张,难不成这二人其实是沥血军中人?

说不准他们根本就是来执行特殊任务的!

不然的话,就是再傻的贼,也不可能直接带着赃物来郡城自投罗网吧,这是真把城卫军当傻子了么?

肯定有问题!

细细这么一琢磨之后,自认已经琢磨出味道的小队长这时候才赶紧上前,伸手扒开了前面几个手下的士兵,连带着语气也都客气了几分。

“两位,这马可是呼兰牧场的战马,两位可知道?”

熊罴军虽然是凉国九军之中治军最不严厉的一支,但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队长发话了,其他的人,就算再是不解他为何突然变得客气了起来,可也都识趣地没有插嘴。

顾玄和靖龙两人对了个眼神,松了口气,当下点了点头,也客气地回答道:“自然是知道的。”

心中的那点猜测差不多就被证实了一半,这小队长的语气顿时就变得愈加客气了起来,七尺高的男人,竟然有些紧张地搓起了手,毕竟这沥血军被朝野内外一致誉为边关第一军,不论是战斗力,还是在凉国内部的地位,都是远在他们熊罴军之上的,尤其是这种一两个人悄悄出来执行特殊任务的,那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多是沥血军中各将领的亲卫,他不过就是个普通守城门的小队长,哪里开罪的起人家。

“两位,应该都是从沥血军来的吧?”小队长慢慢地搓着手,脑袋微垂,把肩背耸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心中的猜想又被证实了另外一半,他小声地开口道,“不好意思了,两位,之前多有得罪,因为呼兰牧场前些日子丢了两匹马,搞得现在整个燕州都戒严了,上头下了令,要严查,我看两位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军人,却刚好牵着两匹呼兰神驹,这才误会了,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呼兰牧场丢马了?

陡然听到这个坏消息,可真是把顾玄给惊到了。

这可还真算是大事情了,要知道只要有了一两匹马场的种*马,就算是手头没有足够的母马进行繁衍,也可以与其他优良的马种进行杂交,繁殖,最后再培育出新的马种,就算是不如原来的品种优秀,最起码也比一般的战马要强多了,这个道理没人不懂,故而凉国内部的各大牧场管制都极为严格,外有重兵严加守卫不算,任何一匹马,一旦离开了牧场,都必须进行阉割,就连顾苍送出来的这两匹,也都是骟过的马。

当然,这也不光是怕被敌人在战场人掠走进行配种,也是因为平时欲望得不到发泄的公马普遍脾气会变得暴躁,一旦阉割了,性子就会变得温顺些,而且可以活得更久,耐力也变得更好。

历史上为了谋取巨大的利益而铤而走险的盗马贼极多,但大多都没有好下场,多是直接就被抓住,当场斩首,甚至被五马分尸的都有,而呼兰牧场作为凉国内部的第一马场,丢马算是头等的大事,一连丢了两匹,只怕连京城方面都已经被惊动了,也怪不得燕州会全境戒严。

只可惜他手下的实力太过低微,呼兰牧场丢马这种大事情,顾玄是想管都管不着,只是也不能就冒顶沥血军的名头,反应过来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们不是沥血军中人,这两匹马。。。。。。”

他这边的话都还没说完,对面的这熊罴军小队长脸色却突然就是一变。

“妈的,见过胆子大的,没见过你们俩这么大胆子的,娄瓦西,把这两个偷马的给我拿下!”

娄瓦西是燕州本地的牧民常说的土语,就是骂人的脏话。

无怪他会如此愤怒,因为不管是呼兰牧场丢马,还是燕州全境戒严,都算是严令禁止不得向外人泄露的重要军情,他却因为误会了对方的身份而一股脑地全抖了出来,现在发现其实是自己想岔了,自然是后悔无比。

十多个士兵听到了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就把手里的长枪往前一送,甚至直接顶到了对面两人的身上,顾玄无奈,只能是贴着城墙根站着,再次高举双手,开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偷马贼,这两匹马是。。。。。。”

话到嘴边,他最后还是停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是太子顾苍赠送的,改口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赠送的礼物!”

“放屁,这种*马只供给沥血军,他们都不够用,还能匀出两匹给你来?还作为礼物?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那熊罴军的小队长自觉被人欺骗,满脸怒容地大声道:“给我押走,直接送到军营里,到时候自然有人审问你们!”

他毕竟是熊罴军中人,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都没想过要往郡守府送,而是要直接送到瓮城的军营里。

眼看外人商贩都已经跑的远远的,面前就只有熊罴军中人了,顾玄当即亮明身份道:“在下乃是凉国五皇子顾玄,亦是朝廷新册封的河东郡王,这两匹马的来历想来也不用再向各位解释了吧,本王今日来此,是为了找你们大将军商讨要事的。”

几句话迅速地说完,倒是把正准备上前搜身的士兵们给吓了一大跳,赶紧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齐齐地看向了主事的小队长。

“河。。。。。。河东郡王?”那小队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表情有些艰难地再次问道,“您真是五皇子?”

这种事情就算从京城开始,传召天下,速度也不会很快,尤其是在这种偏远的边城,这些普通的士兵们当然不知道什么五皇子,什么河东郡王,但是最起码还是知道皇子和王爷这两个身份的地位,顿时都有些吓住了。

那小队长还是有些疑惑地道:“您若是王爷,为何无卫队仪仗随行?”

这也是正常的怀疑,毕竟有哪个王爷是两人轻装出行的,而且还是来这种危险的边境,不带个百十人的卫队,好像都有些对不起这身份。

顾玄知道解释是解释不清的,当下放下了手,刚伸入怀中,眼看着四周的士兵们神色一紧,一个个的有些蠢蠢欲动,知道对方是怕自己在耍花招,当下赶紧道:“本王取信物给尔等看。”

说着,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令牌的主体为华贵的黄金色,呈倒三角形,正面上书河东郡王四个鎏金大字,背面则有一个单独的‘玄’字,在令牌的边缘处,还有一条霸气的金龙环绕,单单是看这外表,就显得殊为不凡,一般的铁匠铺子,肯定做不出这种水准的东西,这小队长只是看了几眼,不由得就信了几分。

“让开,都让开!”那小队长不敢再怠慢,一招手,让其他人赶紧散开,顾玄也正了正衣服,负手站在了前方,整个人再看,倒是颇有一国王爷的风采了。

这次这熊罴军的小队长直接佝偻着腰,十分害怕地小声道:“王爷,刚才颇有得罪,我们。。。。。。”

知道对方也是秉公办事,顾玄大度地一摆手,开口道:“无妨,若是呼兰牧场真的丢了马,你们作为边境的守军,自当要多谨慎点,这一点你们没有错,反而是有功,本王理解,事不宜迟,劳烦诸位马上带我们前往军营,面见完颜将军。”

这小队长瞬间就深信不疑,若是对方表露了身份,镇住了他们之后,马上就要离开,那他可能还要留下对方再盘问盘问,说不得要找上头的人来辨认一下,但对方既然选择直接进军营,还指名道姓要找总兵将军,当下算是彻底地相信了对方的身份,赶紧朝着旁边的人吩咐了一下,然后亲自牵来了刚才从对方手里夺过的呼兰神驹,恭敬地道:“王。。。。。。王爷这边请,我。。。。。。小的来给王爷带路!”

“请!”

顾玄也不想再多耽搁,同样是一招手,然后跟着对方穿过了城门口的甬道,朝着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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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匈牙利旅游回来,很累,前几天把存稿消耗光了,今天就只能更一章,麻烦多点一下收藏,推广,多谢。

第一百零九章 文人武夫之争

坎蒙安的瓮城面北靠南而建,直对北方的卫国边境,里面聚集着驻扎在坎蒙安的上万熊罴军,顾玄与靖龙二人是从朝着凉国方向的南城门入城,要想从这边去往远在北边的瓮城,就得要规规矩矩地穿过整个城池。

坎蒙安作为燕州呼兰郡的郡城,同时又是直面北方敌人的边城,还是整个燕州边境防守线的起点,重要性只在居庸关等门户关隘之下,故而这城池的大小与一般的州城也相差无多,要想穿过整个城池去往另一头,的确是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除开传递军情一类的紧急情况之外,城中各条道路上都是绝不允许有人骑马奔驰的,凉国律法极为严苛,历来在这一条规矩上犯事的,任凭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庇佑,都免不得要受重刑。

虽然以顾玄的身份而言,他完全可以不顾此条规矩,有道是法不及尊,他身为当朝皇帝的亲子,天横贵胄,又是朝廷正式册封的王爷,就是在京城的大街上策马奔驰,也没几个人能说他的不是,但他生性不喜张扬,这次又是本着求人来的,更不好明目张胆地坏了规矩,故而主动选择步行前往,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只是前面有殷勤的士兵开道,到底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两匹引起误会的呼兰神驹由其他人牵着,顾玄也乐得自在,一路行过,左右四顾,认真地欣赏着这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

虽然坎蒙安也是边城,但整个城池各方面的风格都与幽州那边完全不同,燕州整个就是个大草原,蓝天白云,风吹草低,可见牛羊成群,故而这里的风格带着非常明显的草原民族的特点,到处都有着叫卖牛羊肉的铺子,旁边就支着铁锅,奶白色的汤汁里,有大骨翻滚,肉香扑鼻。

这里的百姓人人身上都穿着毛绒绒的厚实皮草,色彩鲜艳明亮,正如这片广袤的土地一般,草长莺飞,晴空万里。

在燕州这一片宝地上,这里的人,一个个都被饱含营养的奶制品和滋补的牛羊肉养得十分高大,男孩儿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又喜欢互相比试摔跤,显得非常健壮,与幽州那边普遍干瘦的百姓相比,风格迥异。

顾玄注意到了路边摊铺上随意叠放铺着的皮子,颇有兴趣地跟旁边那位一开始生了误会的熊罴军小队长询问道:“这些皮草贵么?”

陪同带路的小队长整个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抱拳道:“王爷,这些东西哪儿能贵啊,咱们这儿牛羊成群,一天宰杀掉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这些羊皮羊毛啥的,又不能吃,都不值钱,不过这边晚上天冷,还得靠这东西御寒。”

顾玄想的倒是简单,笑道:“幽州也冷啊,不过幽州贫瘠,牛羊肯定不如这边的肥硕,毛也没这边亮丽,倒是可以采购一些回去,拿回幽州贩卖。”

他想的倒是简单,毕竟出身皇家,养尊处优,很多东西没底下的人看的清楚,不知道越是冷,动物的毛才发的越是多,幽州那边的羊也不少,怎么可能来采购燕州的羊毛呢?

不过这熊罴军的小队长也没读过几年书,这些东西他也不明白,关注点反倒是在另外一方面,当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王爷在幽州?”

顾玄知道他想问什么,侧过脸,平静地开口道:“本王乃是朝廷亲封的河东郡王,封地自然在幽州。”

“原来如此。”那小队长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言语上似乎有些逾越了,当即赶紧闭口不言,然后悄悄地拉开了一个身位,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顾玄回头瞥了他一眼,知道双方的身份地位不同,底下的人难免会拘谨一些,也不多说,就这样默默地朝着前面走去。

又往前走了一截,直到穿过了商贩云集的市场,前方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穿官服的人,只是看其身上的补子只是九品官员才会有的普通鸟雀,显然并非掌握实权之人。

这人单从外貌上来看还颇为年轻,细眉小眼,鼻梁微挺,是典型江州人的小脸长相,一身书卷气,连身上的官服都盖不住,眼看着迎面有一队士兵簇拥着两个生面孔走了过来,顿时有些疑惑地迈步主动走了上来。

他整个人直接挡在了路中间,而且旁边这些士兵们显然也是认识他的,当下就在原地站住了脚,然后朝着后面的小队长投来了征询的目光。

这年轻人身上没有什么架子可言,先是主动但是刻板地拂袖行了礼,然后才开口道:“诸位可是今日城门口的守军?为何早早离开?这两位又是谁,可否介绍一二?”

那小队长听到对方主动问询,却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甚至都懒得搭理他,更别说跟他解释了。

这小子本来是江州的读书人,在考取了功名之后,因为响应太子的号召,和同一批中榜的学生们一起被朝廷派到了边境的幽,燕二州,说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燕州,来为百姓谋福祉的,儒家讲究的就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他们这些年轻人更是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实现满腔的抱负,头脑一热,就不顾劝阻,直接辞别了家里人,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他姓商名庆洛,现任坎蒙安郡守府的主簿,官居九品,虽属一国末流,却也算是城主的心腹了,毕竟这是个真的寒窗苦读了十余年,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虽然迂腐了一些,但是有真本事的。

在江州,这种水平的读书人是一捞一大把,但是在这燕州边关,多的是斗大个字不识的粗鲁汉子,你要他们拿着大刀冲锋陷阵可以,但是你要让他写自己的名字都要抓耳挠腮好一阵,根本下不了笔,在这片崇尚武力的土地上,缺的就是这种真正的读书人。

不过郡守重视这小子,他们这些出身本地土著的熊罴军士兵们却是丝毫不尊重他。

第一嘛,大家那是两边的人,一方是军队,一方是地方官员,互相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凑巧都在这坎蒙安之中做事罢了,第二,他们这些本地人,自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在摔跤搏斗之中长起来的,崇拜的是绝对的武力,是最看不起这种满嘴酸腐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何况外界一直盛传驻守坎蒙安的熊罴军大将和本地郡守不和,有上面的支持和默许,他们就有了底气,故而从来就没想过要尊重对方。

“怎么了,我们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教吗?”那小队长满脸不屑地说道,“城门若是有失,我可以提脑袋来见,现在我们办正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快些让开,不要挡路!”

身为郡守府主簿的商庆洛顿时就有些生气了,武夫看不起文人,难道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文人就看得起粗鲁无比,不识圣人教诲的武夫吗?

当下在心里暗道以后定要好好地治治这些目中无人的士兵,若是将来得幸入得天子堂,当要再加些制约这些武夫的规矩才好,省得一天到晚的,对我们这些知礼守礼的读书人不顶礼膜拜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如此放肆。

年轻人心里的火气上来了,嘴上也不客气:“你们既然是守城的士兵,就当尽忠职守,这里可是边城,一旦出了问题,整个边境都会出问题,哪儿能由得你们胡来?”

小队长正想争辩,骂一句守城也是自己这些士兵们去拼命,关你们屁事,娄瓦西!

顾玄见情况不妙,赶紧一手拦住了火气上来的双方,抢先朝着对面的商庆洛揖礼道:“在下河东郡王顾玄,还不知阁下性名。”

对面这书生眼见对方队伍里这个陌生人行的乃是儒家正统的揖礼,当下就多了几分亲切感,又听得‘河东郡王’四个字,再加上顾姓,整个人震惊了片刻,惶然拜倒:“下,下官乃是郡守府的主簿,大。。。。。。大人,哦不,王爷见安!”

顾玄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抬手道:“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

商庆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站直了身子,整个人顿时就没了刚才和士兵争辩的那股子气势,连带着肩膀都缩了几分,显得颇有些拘谨,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心地主动开口问道:“王,王爷,恕下官冒昧地问一句,当今太子。。。。。。”

他话还没有问完,顾玄就已经轻轻地点头回答道:“正是本王的二哥。”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商庆洛整个人的脸上都冒出了狂热的神色,仿佛就跟见到了顾苍本人一样,十分热情地上前道:“王,王爷,还请随下官去郡守府坐坐吧!”

顾玄正要解释,身后的熊罴军小队长突然不满地大声道:“你给我闭嘴!王爷这次来是要去拜会我们将军的!”

第一百一十章 本王想借点兵

坎蒙安一条普通的街道上,在熊罴军小队长说完这句话之后,其他的士兵们也都朝着顾玄和靖龙二人投去了希冀的目光,只是碍于身份低微,忍住了没有开口。

想不到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似乎把他驾临军营当成了一种荣耀,连这先去后去的问题都要跟郡守府这边的人争一下,顾玄一开始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在京城里,他就是个无人搭理的落魄皇子罢了,却不想到了边关,还有这般待遇,任凭是谁,面对这种落差,也会产生一种满足感和归属感。

不过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年轻,但是自幼在皇宫里长大,受尽了欺辱,再加上鲛族的圣药为其开启了灵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比之同龄人要早熟的多,一开始的异样感觉过去之后,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凉国未来深深的忧虑。

不光是凉国,人族各国的朝廷,在远离中央的地方施行军政分离,互相制约的策略那当然是对的,不然若是有野心勃勃之辈手里掌握的权利过大,又无人看管,制衡,那最后难免出事,就如同历朝历代的实权王爷或者是封疆大吏,在封地之中一人独揽大权,常常就会不听朝廷的调令,最后甚至会直接起兵造反,自立为王。

比如现在的中庭,各位诸侯原本都是大周朝的臣子附属,祖上赐下封地,几百年过后,现在都已经成了独立的国家,就算名义上还归属大周朝,但实际上早已是独立的国家,只是还没撕破那层薄薄的纸,以免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可凉国现在的情况却是,边关这边是武将看不起文臣,似雍州,江州,凉州这种內腹之地,文臣又反过来把一起共事的武将给压制得死死的,似乎这文臣武将天生就不对付,自古武将建国,文臣治世,这边觉得那边是坐享其成,刻意打压,那边觉得这边是不听调令,阳奉阴违,文臣害怕这帮不听话的武夫得势乱来,武将又被这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给祸害惨了,说到底,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于双方心里的郁结,彼此需要,又彼此害怕,乃至于厌恶。

顾玄心下暗道,若是文武能够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整个国家上下成了铁板一块,那还有谁敢挑衅呢?又何愁天下不能平定,可若是要人人都抛弃私心,彼此团结一致,恐怕也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才行吧,或许也唯有生死,才能压得过利益。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恒古以来便存在的问题的时候,他顾玄也没这本事做到连古代圣贤都做不到的众生同心的境界,眼看着双方一言不合竟然直接就要当着自己的面吵了起来,顾玄赶紧轻喝了一声,打断了两人:“二位!”

他这一声轻喝,威势十足,震得两人都瞬间反应过来,再一想到刚才的事,都有些慌张。

郡守府主簿商庆洛赶紧先俯身下拜道:“让王爷见笑了。”

身边这位脾气暴躁的熊罴军小队长也学着抱拳鞠躬道:“王爷见笑。”

顾玄微笑着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凉国子民,何必要争个先后呢,本王今日来此也是有要事要与你们二位的上司商谈,世人皆知,完颜将军抵御外敌,勇冠三军,蒲郡守两袖清风,内政修明,两位都是国之栋梁,与其中任何一位相比,我都万万不及,本王虽有官身,但未立寸功,实在不敢厚颜让两位来见我,故而想着要主动来拜见两位大人,这本无先后之分,只是先遇到了他们罢了,原本也是想着先见了完颜将军,再一起来寻郡守大人的。”

一番话把两边的上司都给好好地夸了一遍,自降身份把道理也都讲明白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两人心生羞愧之情,也都不好意思再争论了。

眼看劝好了两人,顾玄赶紧又道:“既然路上遇到了商大人,也是缘分,那便先顺路去郡守府一叙好了。”

旁边的熊罴军小队长下意识地还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现在他对这位小王爷的身份算是彻彻底底地相信了,这种气度和谈吐,绝不是想装就能装的出来的,就算是刻意做出来的,那也得是经常见到一些大人物,才会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去模仿,普通的百姓,绝无可能做到他这般从容自如。

商庆洛毕竟年轻,得了势,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骄傲,轻轻地瞟了对面的熊罴军小队长一眼,然后半弯着腰,潇洒地一拂袖,大声道:“王爷,请随下官这边来!”

这一行人有了商庆洛在前面开路,也方便了许多。

不同于黄沙县那般把县衙府建在正南方向,呼兰郡郡城坎蒙安的郡守府,就建在紧挨着瓮城的东北方,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此地的主事人说到底还是完颜将军和蒲郡守两人,若是战时有紧急的军情还要浪费时间穿过整个城池来传递消息,定然会出大乱子,自然就要把两边挨着建,这样不光战时,平日里双方也好互相沟通交流。

郡守府的占地不小,而且显然是有好好维护修缮过的,整个建筑并不像黄沙县衙门那般的残破老旧,最起码门口还竖着一个巨大的鸣冤鼓,墙壁也上着完整的漆,进进出出的人就没停过,个个都是脚步匆匆,有捧着一叠厚厚文书的,也有拿着各种物品的,一副朝气蓬勃的繁忙景象,偶尔倒也有人突然停下脚步,小声地向着商庆洛问好,毕竟这位颇得郡守大人的看重,就算不主动巴结,也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不是?

“王爷,这边请!”

商庆洛一脸荣耀地在前面带着路,一路穿房过栋,走了许久,才总算是到了郡守府的一处会客厅。

毕竟是自小在繁华无双的皇宫里长大的孩子,面对这般庞大而精密的郡守府,顾玄连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更多的也只是为这里的繁华景象而感叹,只盼黄沙县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光景,才算不负当年对自己二哥说的豪言壮语。

早已提前得到了下人汇报的坎蒙安郡守蒲定波,此刻正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堂屋中央等待着,他身为一地郡守,为政多年,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眼看着顾玄等人在手下人的带领下走进来,没有抢先主动迎上来,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揖礼道。

“呼兰郡郡守蒲定波,参见王爷!”

顾玄见状,也赶紧揖礼道。

“河东郡王顾玄,见过蒲大人!”

蒲定波之前也只是听说有一位朝廷新册封的王爷来访,颇有些将信将疑,毕竟一般来说,有封地的实权王爷,在没有得到朝廷的明确旨令之前,是绝不能随意地离开自身封地的,这也是怕这帮人起了异心,私自勾结其他地方的官员,积蓄力量,最后为祸朝廷。

就算不是实权王爷,只是普通的虚衔,那也不得随意走动,若是代表朝廷前来慰问视察的,为何提前又没有什么旨意下达,难不成是有秘密任务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现在又听到河东郡王四个字,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因为河东郡虽然富庶,但那也只是相对于幽州其他贫瘠的地方而言,似江州,雍州二州,随便抽一个郡出来,都要强过这河东郡,这种破地方拿来作为一位王爷的封地,说真的,有些不够格。

难不成这其实就是个冒牌货?

还是说,这位其实是一个被京城势力踢出局的可怜虫?

蒲定波自己就是凉州的士子出身,虽然多年未回故乡,但一些常识还是记得的,当下先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顾玄都平静地一一作答,又再看过了那块令牌,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再度拜倒道:“边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故而谨慎了些,还望王爷莫怪。”

“蒲大人谨慎些自然是没错的。”顾玄对此自然理解,摆手道,“不知可否与蒲大人单独谈谈?”

蒲定波心道我还有一肚子事情想问你呢,嘴上却道:“自然可以,庆洛,先带着他们出去喝点茶,吃点东西吧。”

眼看郡守大人都亲自发话了,那熊罴军的小队长虽然有些不忿,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抗命,权衡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跟着商庆洛走了出去。

等到外人都离开了,甚至就连靖龙都跟着一起走出去之后,顾玄这才开口道:“郡守大人,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在下这次私自离开封地过来,是来借兵的!”

第一百一十一掌 下官无此权柄

燕州呼兰郡郡城坎蒙安,位于城北的郡守府会客厅里,屋子的正中央挂着一副画工卓绝的仙鹤迎宾图,画轴下面就整齐地摆放着桌椅,只是无人在座罢了。/p

待得驱离了全部的外人,未等落座,顾玄便已经直白地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p

要说打官腔,他定然是打不过这些官场老人的,本事又无对方的把柄在手,没办法旁敲侧击地要挟,暂时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实力跟对方谈合作,他现在就是一穷二白,本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既免得浪费时间,也省得生了误会,你要绕,人家比你还会绕,不如直接说了,也算是让对方感受到这边的诚意。/p

蒲定波本来想说等双方都落座了,喝过了茶水,再慢慢地通过套话来弄清楚对方过来的目的,这本就是待客的规矩,却是想不到这年轻王爷竟然这般耿直,其他人前脚才刚刚离开,他马上就急不可耐地把目的抖露了出来。/p

而且还是这般让人讳莫如深的尴尬话题。/p

蒲定波的面色猛地一沉,刚才的笑意盈盈已经瞬间消失,整个人身上带着浓厚的官威,场面顿时就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盖因他只注意到了两个词,“私自”与“借兵”。/p

借兵?/p

开什么狗屁玩笑,这谁敢借给你?你当大家都是中庭的诸侯,按照自己的规矩办事的?借兵,这能是随便一句话就借的吗?这种事就别说真的发生了,就是传出去那都是掉脑袋的事,私自调动兵马,等同谋逆,诛九族倒是未必,但是自己这全家老小肯定是跑不了的。/p

退一步说,自己这边可是整个燕州边防的起点,是边城,要论军事地位,在这燕州也就是不如居庸关这种雄关了,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失守了,整个呼兰郡就算完了,到时候生灵涂炭,责任都在自己脑袋上,道理就摆在这,谁敢随便借兵?我又不是傻子,拿全家性命跟你开玩笑。/p

蒲定波甚至都觉得这小王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问他借兵?/p

按说一般的大家族,百年世家,豢养私军,也不算是新鲜事了,反正是朝廷默许甚至是鼓励的,虽然数量上是不多,但也有上百了,哪怕是比不上朝廷在边关布置的精锐,但上个战场是没问题的,家族私兵难道都不够用,那是要借多少?/p

顾玄看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便知道此人定然是误会了些什么,正想解释的时候,蒲定波已经主动开口问询道:“王爷是私自离开封地,来呼兰郡的?”/p

顾玄的神色一动,平静地道:“本王自幼长于皇宫,对这边境的地形不熟悉,一路兴起,游玩至此,方知越界。”/p

他当然知道凉国的律法,这是重罪,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承认,省得落人口舌,现在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要死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就行了。/p

他这样一说,蒲定波心中的疑惑之情更甚,暗道敢情你还真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没带任何朝廷的旨意,就想找我借兵,你想干嘛?造反?/p

不过心里想的东西,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这种事彼此心里有个底就行,你就算继续逼问,拿朝廷的律法压人,人家也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是之后必然心存怨恨,反正互相没什么矛盾,何必撕破脸呢?/p

他蒲定波何许人也,在这边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搅稀泥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当下不想等顾玄再说些什么,因为这种事情本就是没得商量,你只要没朝廷的明确旨意,就是说破天了我都不可能借兵的,他面带歉意地朝着顾玄拱手道:“唉,这个,王爷莫怪,王爷刚才所说的借兵一事,下官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皇上赐给下官的,只有行政之权,要想调动兵马,还需要完颜将军发话,这样吧,下官这就差人去请完颜将军,一切事宜,等完颜将军来了您再给他说吧,如何?”/p

蒲定波心道,虽然原则问题不可让步,但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地拒绝,省得得罪了这位小王爷,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完颜珂尼来做就行了。/p

顾玄认真地想了想,也好,省得浪费时间跑两趟,虽然明白对方其实根本不想跟自己多说,只是想借机甩包袱给他人罢了,但也没办法,反正这件事情,也不可能绕过此地的总兵将军完颜珂尼,只是等一下的事情,他没理由不同意。/p

“如此,就麻烦蒲大人了。”/p

“哪里的话,王爷您稍等片刻,下官马上就差人去请完颜将军过来一叙。”/p

蒲定波说着,赶紧就走了出去,招来郡守府的下人贴耳吩咐了几句,可惜声音压得极低,连顾玄也没听清楚。/p

蒲定波吩咐完了,又让下人送来了茶水,然后就陪着顾玄一起在厅内闲谈,中间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时局,政治一类的话题,刚才所说的借兵一事也被完全地抛开,只是说些各自的见闻,谈些诗词歌赋罢了。/p

就这样过了许久,按说军营所在的瓮城和郡守府距离这么近,怎么都该来了,却一直不见外人的身影,顾玄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心中暗道,恐怕还是得自己亲自往军营跑一趟才行。/p

蒲定波察言观色,马上举着茶杯开口劝慰道:“王爷莫急,您也知道,咱们这里是要地,不容有失,完颜将军军务繁忙,请王爷安心再等待一会儿吧,王爷您从幽州过来,一路奔波,应该还未吃饭吧,不如让下人先送点饭菜过来?”/p

顾玄本想直接开口拒绝,毕竟一是身在郡守府这种朝廷办公的衙门里吃饭的话,还是有些不雅,二是心忧借兵一事,想要快些见到那位完颜将军,但是一想到等下还得再骑马回去,体力必须得保持,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蒲大人了。”/p

蒲定波马上摆手道:“唉,哪里的话,王爷就安心在此等待,下官这就差人送来酒食,这燕州的手把肉,那可是一绝,蘸着韭花酱吃,味道十分鲜美,王爷不妨尝尝!”/p

顾玄笑道:“早在京城便听说了这燕州,水草肥沃,养的牛羊,肉质最为鲜嫩,号称是不用佐料都要胜过其他地方十倍,今日终于可以尝尝鲜了,本王可要多谢蒲大人的款待了。”/p

蒲定波站起身来,推辞了一番之后,这才拱手道:“王爷,衙门里公务繁忙,下官不便久离,不得不失陪了,等下完颜将军到了,王爷只需差下人呼唤一声,下官马上便来。”/p

对方这么客气,顾玄也赶紧站起身来,拱手道:“不敢叨扰蒲大人办公,本王在此地等待便是了。”/p

双方又客套了一番,蒲定波就匆匆地离开了,门外的靖龙眼看外人都走了,马上扶着刀走了进来,满脸疑惑地问道:“王爷,怎么等了这么久,这完颜珂尼还不来?”/p

顾玄一下坐回椅子上,脸色颇有些无奈地道:“人家是主人,咱们是客人,人家想避着不见咱们,咱们就只能在这里等着,这种事毕竟事关重大,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重罪,谁敢随便答应我?也是怪我,话说的太早,让这蒲定波心生反感了。”/p

靖龙提议道:“不如现在就直接前往军营,这完颜珂尼总不能跑了吧。”/p

顾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如此行事的话,还未见面就会让人心生抵触,实在不美,刚好我也有些饿了,就先留下来吃点东西吧,对了,马呢?”/p

靖龙马上回答道:“已经让下人带去喂草了,不过王爷,咱们在这里耗着真的合适吗?黄沙县还有一堆事情要等着王爷您回去处理呢。”/p

顾玄平静地说:“有陆议把控,短期内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们先吃饭,吃过了饭,还不来,咱们真的就只能硬闯军营了。”/p

靖龙满脸无奈地问道:“王爷您就不能直接找朝廷要人吗?何至于此。”/p

顾玄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抬起头沉声道:“上报给了朝廷,东西马上就会被分完了,我们黄沙县连一分一毫都得不到,找他们一起谋划,不出工,却还能得几分利,况且一旦与燕州这边打通了关系,也会有利于将来的计划,哎,别说了,菜上来了。”/p

他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就依次走进来了一大批人。/p

先是在屋子中央架起了一个不大的四方桌,然后又支起了涮羊肉的铜炉,中心放上火炭,盖上盖子,再放上一盘还在散发着血腥气的片状羊肉,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豆腐,接着又有人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手把羊肉,放好了碗筷,蘸料,最后才有个领头的下人深深弯腰拱手道:“大人,菜都准备好了,若有需要,可直接传唤小的们即可。”/p

顾玄摆摆手,随意道:“都下去吧。”/p

下人们齐齐答应了一声,然后拿着炭盆等物一起退了出去,看着人都走远了,顾玄这才走了过去,坐在平整的椅子上,轻车熟路地夹起一片切得极薄,隐约可见对面影子的羊肉片,上面瘦肉肥肉红白交杂,看起来十分诱人,放在水中稍微烫了几下,便已经熟了,再放入面前的韭花酱碟子里蘸了蘸,接着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吞入了腹中。/p

一口下去,顾玄食指大动,开口道:“靖龙叔,你也来尝尝吧,这燕州的羊肉,果然是不负盛名啊!”/p

燕州就是一片大草原,水土肥沃,养育出了天生就身强力壮的燕州人,还有这成群的牛羊,全天下的羊肉,当属这燕州的最为肥美,简单涮烫,就要胜过御膳房中的美食十倍,这是因为食物本身的材质实在太好,已经不再需要精湛的技艺去烹调了。/p

顾玄说着,又抓起了一块手把肉,顾不得满手的油腻,直接大口啃吃了起来。/p

遥想当初在京城,哪怕是在老霍的酒楼里吃个烧鸡都一定要先撕下,然后再小口啃食的五皇子,现在这样子实在是天差地别。/p

靖龙眼见这一幕,幽怨道:“王爷,您这也太放松了些吧。”/p

顾玄却道:“要谈事也得有个饱肚啊,不然怎么跟他们熬,先坐下吃吧,回去还得奔波许久,多吃点,省得到时候遇到了敌人都没体力提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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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让你知难而退

郡守府的后堂,刚急匆匆从会客厅里出来的蒲定波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随手端起茶杯,大口地喝着燕州特有的一种砖茶,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衙门主簿商庆洛正静静地垂手站着,满脸的恭敬之色。

“味道还是差凉州的茶叶不少,不过这么多年了,也该习惯了。”

蒲定波轻轻地放下了手里有些偏大,而且造型花纹都并不算精致的普通茶杯,语气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从入仕,便来了这边为官,迄今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把大半辈子都耗在了燕州这块土地上,凉州老家因为太久没有回去,现在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了,浑身上下,也就一口乡音,还未曾改变。

他刚才喝的砖茶,乃是为了方便保存运送,而把茶叶用特殊的方法,蒸压成砖块的形状,从而得名,像燕州,幽州这种地方,普遍缺少蔬菜,都是以肉食为主的地方,百姓们每天都吃的非常油腻,正需要茶水来解腻,调节身体健康,故而燕州这边一直有“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的说法。

商庆洛垂着手,抬起头开口道:“凉州贵为帝国中枢,是整座天下的资源汇聚之地,自然有最好的茶叶。”

从最南边一路运送过来,销往幽,燕二州的砖茶,多是些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次一等的茶叶,真正的好茶叶,只有在那一种茶叶的原产地以及京城所在的凉州才能找得到,还有好几种更是只供给京城的达官显贵,甚至是作为皇帝奖赏各位官员的礼物,属于皇室专用的贡品,一般人就是拿多少银子都买不到一钱,走私这种贡品茶叶,更是重罪,商庆洛还有一句话没说,燕州和幽州在江州,雍州这些人的眼中,自古就是蛮夷之地,哪怕现在同属一国,很多人的骨子里仍然还是看不起对方,是绝不会把好茶叶卖到这边来的,因为对方根本就不会,也不配欣赏此物。

听到商庆洛的话,蒲定波也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道:“庆洛啊,你从江州过来这边,不知习惯了没。”

商庆洛行了个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虽然吃食与江州老家迥异,有些过于油腻,嗯,粗犷了一些,不过下官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享受,称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只要能帮助到此地的百姓,就算不负一身所学,还有朝廷的赏识了。”

“说的好!我何尝又不是因为心中的理想,这才背井离乡来到此地。”蒲定波似乎是被这一席真心实意的话语给碰触到了心灵深处一直未曾忘却的回忆与梦想,突然就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在官场里摸打滚打了二十几年的老人,二十年来,先从底层的小吏做起,一路爬到了掌管一郡之地的郡守的位置,自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把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年轻人了,很快便调节好了心情,开口道:“庆洛啊,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大人我会把那位小王爷给直接晾在了那边?”

商庆洛闻言,刚想直接开口询问,但是他做了这么久的官了,也学聪明,或者说是世故了许多,最后只是低下头道:“大人

这么做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蒲定波靠在背后的椅子上,抓着扶手感叹道:“来者不善呐,你可知道幽州河东郡黄沙县是个什么地方么?”

商庆洛一个江州本地出身的士子,哪知道这狗屁黄沙县在哪儿,所以直接拱手道:“学生不知,还请大人指教。”

对于这个朝廷新派来的江州士子,蒲定波的耐心一向很好,而且他这么问,本就是存了要好好给对方说道说道的心,所以直接仔细地解释道:“黄沙县,本是朝廷二十年余年修建于幽燕二州的中间,用于向沙漠之中的异人们通商的重镇关隘,只是后来出了点事情,总之,这二十年来,朝廷几乎完全将其抛弃,现在只是苟延残喘,勉强算是没被外人占领罢了,这位小王爷的封地定在那种险恶的地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商庆洛又不是傻子,最多做人迂腐了一点,现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当然是一点就透,忍不住惊讶道:“朝廷有人想让他死?”

“慎言!”蒲定波毫不客气地教训道,“这种事情,你我这些下面的人就别管了,我们的职责,就是守住这座城,为朝廷治理好这呼兰郡就行了,其他的,不该我们去揣摩的,就别多想,懂了吗?”

“郡守大人教训的是,只是不知道王爷来我们这里,是意欲何为?”商庆洛还是有些不解,他可没听到里面的谈话,更不知道其实顾玄是私自过来的,其实已经算是违背了朝廷的律法。

蒲定波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才随意道:“他要来借兵。”

“啊?”

商庆洛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满脸的惊讶之色:“借兵?这位小王爷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戊守城池的边军怎可轻易调动,莫说是郡守大人您了,就是完颜将军,恐怕都当不起这个责!”

坎蒙安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整个呼兰郡都要跟着遭殃,一个点被破开之后,造成的损失和连锁反应,简直难以估量。

“怪不得您会将他留在会客厅,那您应该也没有通知完颜将军吧。”

蒲定波完全没在意对方话里的无礼之处,只是眉毛一挑,笑骂道:“哪儿能啊,得罪人的事情,大人我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让完颜珂尼那老混蛋来做就好了,大人我只是让下人给完颜老贼阐明了这边的情况,建议他最好直接避而不来罢了。”

商庆洛暗道,外人都传您与完颜将军十分不和,看来传闻终究是传闻,看您这样子,和完颜将军分明该是多年的老友才对。

“不过您把他就这样耗在会客厅,难道这位小王爷就不会生您的气了?退一步说,他主动去军营那边又怎么办?”

蒲定波伸手扯下了一块旁边小托盘里的码放整齐的奶食,在嘴里胡乱嚼动了两下,两撇小胡子随之颤动个不停,直到吞咽了之后,这才开口道:“那就让他生气好了,咱们这是尽忠职守,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大人我的猜测要是对的,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有本事来报复咱们,现在就算

是给他个暗示,他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难而退,要是硬闯军营,完颜珂尼那老东西也有办法将他打发走,借兵那是不可能借的,用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因为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咱们这些戊守边疆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行了。”

“大人高见。”商庆洛也算是得到了一番教训,学了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当下这马屁倒是拍得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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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两人如何讨论暂且不表,另外一边的郡守府会客厅里,待在穷困的黄沙县里吃馕饼都快吃吐了的顾玄和靖龙二人这次算是敞开肚皮吃了个饱。

眼看着顾玄把最后一块羊腿骨往桌上的盘子上一丢,然后从旁边候着的下人手里接过沾满了水的毛巾,胡乱地抹了两下就算擦拭好了,再等到郡守府的下人们前来撤走了东西,恭敬地退下去了之后,靖龙这才朝着顾玄不满道。

“王爷!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把咱们晾在这!”

顾玄没管这个,反而笑道:“靖龙叔吃饱了吗?”

靖龙满脸急切地说道:“王爷!你怎么还有心情问这种问题?”

“我当然知道这是人家故意把我们晾在这的。”顾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接着道,“这蒲定波不亏是著名的‘稳郡守’啊,万事都不会冒险的,这也是为何朝廷会派他来做这坎蒙安的主事人,所以一开始其实我就想着直接去军营找完颜珂尼,不过既然顺路过来,也就试一试,刚好还能蹭顿饱饭,何乐而不为之。”

靖龙十分不解道:“可是王爷,我们提前来了这里,已经被蒲定波知道了我们的想法,按照您的说法,他当然不会同意,但是他再传讯给完颜珂尼那边,打过了招呼,不是更难了么,若是我们直接找完颜珂尼,没有蒲定波在旁边劝说,反而更有可能成功啊!”

武人文人,行事风格本就是完全不同的。

顾玄却道:“总归是要告知双方的,你还真以为这蒲定波和完颜珂尼如外界的传闻中那般不和么?他们若是真的不和,朝廷也不会让他们二人共事,而且在全部消息都被他所把控的情况下,只怕他巴不得想找个机会坑完颜珂尼一手,又怎么会主动通风报信,况且就算完颜珂尼答应了,但是大规模的兵士调动,难道就能瞒得过蒲定波?你当他是个草包?”

靖龙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顾玄叹了口气,无奈道:“只能先去找完颜珂尼了,我现在不管说什么,那蒲定波都听不进去,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口舌。”

顾玄知道,对方肯定是又误会了自己的身份,胡乱做了猜想,不过这种事,总归不好对他人解释的,而且以对方的性子,自己就算是得势的皇子或是王爷,没有朝廷的旨意,对方也不会贸然借兵,毕竟在蒲定波的眼中,没什么比坎蒙安的安危更重要,他都已经在边关待了二十年了,也不介意再多待二十年,讨好上头升迁这种事,他根本没做考虑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狮子大开口

坎蒙安北面瓮城的军营里,本地总兵大将完颜珂尼正端坐在独属于他一人的毡房里的厚实皮椅上,一双大手握着文书,细细地阅读着桌案上最新呈上来的一些消息。

他是燕州的本地人,虽然很早就加入了朝廷军队,但还是保持着一些游牧民族的传统,喜欢居住在暖和舒坦的牛皮毡房里,坐在羊皮毯子铺就的巨大皮椅上办公。

他是极少数的,能够识字的燕州本地人,不用跟其他的将领一样依赖行军参谋,这也是他能够脱颖而出,得到朝廷重用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在燕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识字还真的就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完颜珂尼完美地继承了燕州人的高大强壮,身为此地熊罴军的总兵将军,他喜欢戴着一顶有苍鹰翎羽作为配饰的羊皮帽子,平时的穿着上,也偏向燕州人的传统服侍,色彩鲜艳,抗寒耐冻,并不喜欢披戴朝廷发下来的制式铠甲。

这一点也颇受外人地诟病,有人说,熊罴军这帮本地人,连衣服都不愿意换,那是思念旧主,一有机会,将来必然是要造反的。

燕州作为最后一块被凉国铁骑攻取下来的地盘,前面数百年一直都是晋国的地盘,当年两国开战,不知道多少的燕州子弟葬身沙场,马革裹尸,光是在燕然湖边那一役,便被当时的凉国大将屠了十余万,这也导致燕州人和凉国朝廷的关系一直很差,连带着完全由本地人组成的熊罴军都受尽歧视和防备,全军的军备,在九军之中,都算是最差的。

这些历史原因所导致的问题,都很好理解,几十年过去了,在凉国朝廷的不懈努力之下,不管是号召江州士子来边境为官,造福百姓也好,还是减免赋税,鼓励通商也好,重重福利政策之下,百姓对朝廷的仇恨和排斥也被时间冲淡了很多,只是熊罴军仍然不受重视,其中的原因很是复杂,这里暂且不表。

只说这总兵完颜珂尼,生得一副大脸,却留着两撇花哨的小胡子,双眼极圆,有‘虎目将军’之称,单论容貌,迥异于其他各州,怎么都谈不上俊朗帅气,但在这崇尚武力的燕州,单是这般孔武有力的身形,就已经颇受本地女子的欢迎了。

就在完颜珂尼皱着眉头,看着手里呈上来的,最新的军情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还未等他开口发火,突然有一个士兵不顾通报,直接一把掀开了毡房门口倒挂下来的鲜艳毯子,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将军!将军!您说的那位小王爷来了,只是让我们在门口给拦下来了!将军,这要怎么办?要直接打发走他么?”

完颜珂尼猛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眼神微微一凝,吓得那个正在大声叫嚷的士兵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可是,可是将军您之前不是说。。。。。。”

那小兵还想要说些什么,完颜珂尼却直接摆摆手,开口道:“快去请人家过来吧,别再在这里磨叽了,快点!对了,记住对人家客气点!”

“啊,是!”

小兵也明白,这些事情可不是自己该多嘴的,赶紧抱拳行礼,然后握着刀柄,急匆匆地又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顾玄和靖龙二人便在外面士兵的带领下,快步地走到了完颜珂尼的毡房前。

顾玄先是主动把随身的武器都交给了门口还正在为难要不要朝他们索要武器的士兵的手上,然后才掀开挂毯,直接走了进去。

一进到了温暖的毡房的里面,随便一瞟,便注意到了桌案后,已经站起身来的总兵完颜珂尼,双方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赶紧互相行礼。

顾玄首先揖礼道:“见过完颜将军!”

完颜珂尼举着一双大手,亦是抱拳高声道:“参见王爷!”

就在双方开始互相打量的时候,一旁站着的靖龙却冷不丁地突然开口道:“完颜将军可是让我们好等啊!”

这一句话出了,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顾玄面带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要道歉,对面的完颜珂尼却是打破了沉默,满脸不在意的表情,大笑道:“哎呀,王爷,您也知道,咱们这是边城,公务繁多,对面那些卫国的小崽子们平时动静不小,最近呼兰牧场又丢了马,我手下没有可以倚重的参谋,这些事堆积起来,忙得我真是焦头烂额,本是想着弄完手头的事情就去拜见王爷的,没想到王爷竟然自己主动来了。。。。。。”

在这位的面前,顾玄也端不起王爷的架子,赶紧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直接开口道:“无妨无妨,其实说起来,算是我们打搅将军了,既然将军的公务繁忙,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直接长话短说。”

“相信蒲郡守也给您说了,我这次就是来借兵的。”面对完颜珂尼,顾玄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手下的人,在本王封地的附近,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矿产!”

“矿产?”

完颜珂尼本是想着跟这小王爷慢慢绕,把借兵一事晃过去,省得得罪了人家,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把来的理由都说了,当下神色一动,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蒲定波的那些忠告,直接被其抛之脑后,反倒是在心中责怪对方,怎么根本没把这些重要的消息跟他说,回头定要好好地找这蒲老狗的麻烦。

顾玄这边眼看对方来了兴趣,赶紧点头道:“没错,而且是可以用于制造兵器的铁矿和锡矿,甚至深处还有更宝贵的矿石!”

抛开可以铸造普通兵器的锡矿,铜矿,铁矿等之外,沧海界各地还有许多奇异的矿石,就比如顾苍喜欢常年抱在怀里取暖的玉石,还有那种埋在地下可以在寒冷的冬日将整个后花园都弄得温暖如春的奇异矿石,以及可以模拟海中环境的,四海府里的海潮石,这些奇异矿石,各有妙用,价值巨大,一整条可以挖掘的矿脉,没人会不心动。

“这种东西,应当要直接汇报朝廷吧。”完颜珂尼开口道,“这才算物尽其用嘛,王爷觉得呢?”

就知道你想以朝廷的名义独吞这批矿产,顾玄暗骂一声老奸巨猾,表情却是肃然道:“这地方本就在本王封地的附近,而且也是我手下的人首先发现的,本该是我的私产,何必上报朝廷,本王今日来此,只是想与将军共同享用这批矿产罢了。”

完颜珂尼的脸色一沉,道:“共同开发?”

顾玄点了点头,道:“这批矿产,大家五五分成,岂不美哉?”

“我要这么多的矿产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拿来卖吗?”完颜珂尼严肃道,“朝廷可是严令禁止走私此物的。”

他和蒲定波不一样,蒲定波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坎蒙安没事,其他的根本不做考虑,蒲定波有自己的原则,原则问题上,不会让步,但是完颜珂尼的心里想的要复杂的多,借兵这种事情虽然说是掉脑袋的重罪,但是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我满意的理由,我也不介意触犯朝廷法规,现在他已经有了兴趣,只是不想过早显露,让对方占据谈判的主动权罢了。

但从完颜珂尼只字不提借兵的后果,顾玄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剩下的只是利润分配的问题罢了,故而直白道:“熊罴军虽然也是帝国九军之一,但是在这燕州的地界,头上还压着一个沥血军,不说其他的,这呼兰牧场可是将军的辖地,但是可有分一匹马给将军?”

完颜珂尼被说中了痛处,沉默了半晌,然后冷声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挑起我们跟沥血军的矛盾?”

顾玄毫不怯场,神色平静地解释道:“将军误会了?挑起你们的矛盾,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是想为将军阐明利害,诚然燕州作为最后才并入我大凉的一州,朝廷对你们是不能做到跟沥血军一视同仁,但那也是因为沥血军的军功远强于熊罴军,不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朝廷养着九支军队,哪儿来那么多的钱和军备物资,所以方方面面定然是做不到平均分配的,将军能自给自足,就算是给朝廷分忧了。”

这一席话就算是说到完颜珂尼的心坎里了,凉国九军,数百万之众,而且都是以精锐的标准要求,就算凉国内有六州之地供养,也没那么多的库银,就算再怎么省都省不出来,他们熊罴军都是由燕州本地人组成,而燕州又是最后一块才并入凉国的土地,而且和朝廷的关系一直不佳,受点歧视和委屈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好东西都给你了,结果你造反了怎么办?

朝廷又不是善堂,资源自然会倾斜向绝对忠心的一方,对于上位者而言,你可以无能,但绝不能两面三刀,反之,你就算能力再大,不算我的人,我又凭什么给你争取资源?

他完颜珂尼其实都算熊罴军里混的好的了,起码还能被委以重任,镇守边城,但就像他说的,凉国建国这才多少年,现在看的还是军功和资历,只要你熊罴军的战功能高过沥血军,做出了成绩,朝廷自然就会把资源倾斜过来,武器,铠甲,粮草,战马,饷银,全部都会满足。

想到这,他算是把蒲定波的忠告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毕竟给手下人谋福祉乃是他最大的愿望,也是他这做将军的最应该做到的,他和蒲定波,本就不是同一种人。

在他内心里,他还想让朝廷见识到,并且开始真正地重视燕州,给燕州百姓一个平等的待遇,这些就是需要他们熊罴军去争的,不过朝廷这些年确实把好的东西都给了沥血军了,就算他们这帮守边城的人都分不到多少,何况是其他人,若是真能得到这一批矿产,无异于是雪中送炭了。

故而完颜珂尼终究还是心动了。

“五五分成?王爷刚才还说要借兵,看来是打算要做那无本买卖的,那怎么能五五分成呢,我要八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我击掌为盟

坎蒙安瓮城的军营里,独属于总兵将军完颜珂尼一人的特别毡房之中。/p

对于完颜珂尼狮子大开口般的二八分成,他并没有就立即开口答应下来,虽说这数量其实跟自己心中的预想差不多,但也要先端着一下,省得让人家觉得好像还可以再压一压利润,到最后又谈不拢了。/p

做生意嘛,不能太过心急,这本就是你坐地起价,我就地还钱的事情,来回拉扯好了,最后才能敲定,哪怕顾玄原本就只打算要两成,也要先说五五分成,哪怕他已经满意了对方的提议,也要再争执一下,这样才能让对方不会觉得自己算亏了,当然,其实以黄沙县现在的情况来说,也只吃得下这么多份额而已,多的他也根本用不上。/p

哪怕心中十分满意事情进展如此顺利,顾玄表面上仍然装作一副不爽的样子,开口道:“完颜将军也未免也太过贪心一些。”/p

完颜珂尼把一双熊掌搭在桌子边上,小胡子一翘,浑身气势高涨,也针锋相对地开口道:“王爷,我出人出力,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您做事,才只要八成的份额,这已经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了,换任何一人来,我连半成都不会分给他,王爷做的是无本买卖,难道还想与我五五分成吗?”/p

顾玄当然知道对方所冒的风险之大,若不是实在是被说动了心坎里,完颜珂尼怎么都不可能同意的,毕竟这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情。/p

手下的军队不可妄动,这是无法逾越的规矩,尤其是边军,一旦出事,那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他凭借着王爷的身份,兴许可以逃过一劫,但是完颜珂尼必然会被问罪,就看他找什么理由搪塞了。/p

眼看顾玄没有说话,完颜珂尼接着又道:“我们这边人多,要的自然也就多些,而且我还得分润给其他人疏通一下关系才行,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们这边够用了,之后的,我就是给王爷您白干都行。”/p

顾玄上下打量了一下完颜珂尼那浑身横肉的样子,心中暗道,天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够’,只怕到时候不把整个矿采空都不行。/p

调动大批兵马这么大的事,完颜珂尼一个人都做不了完全的主,只怕真的还得要分润些给上头,熊罴军数十万之众,在朝廷这些年资源分配不平衡的大背景之下,可以说是过的份外艰难了,虽说饷银倒是不曾克扣过,只是这武器装备上,实在是比不得同在燕州的沥血军精良。/p

工匠反正都是朝廷的工匠,只要你能找得到足够的矿石,能付得起钱,自然就可以用,这也是朝廷的规矩,反正平日里一些衙门的工匠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挣外快了。/p

正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所以顾玄才会不找其他人,单单要找这熊罴军的将领,挑挑拣拣之下,找到了这完颜珂尼,毕竟有的熊罴军将领,哪怕也需要矿石,但是没那胆子调动兵马,有胆子调动兵马跟自己合作的,又没那脑子瞒住上下,一个聪明的合作者,还是可以省不少事的。/p

两成的矿石,也足够了,只要能得到熊罴军的护持,那就可以瞒着朝廷大规模地开采,现在黄沙县上下拢共才一百来个可用的士兵,这两成的矿石完全够用了,因为黄沙县连铁匠都不够,即使是送到了也得慢慢来。/p

“采矿的人我们可以出,但铁匠就得要完颜将军自己来解决了。”顾玄假意斟酌了一下,这才道,“只是不知完颜将军将以何种理由出兵相助,毕竟我们两地其实相隔不近,大规模的境外兵马调动,是瞒不住的。”/p

完颜珂尼捻着胡须,自信道:“这个嘛,简单,前些日子,呼兰牧场一不小心丢了两匹没阉过的种*马,此事事关重大,我作为呼兰郡的兵马总统帅,这件事朝廷本就是要交由我来处理,我猜都能猜得到跟对面那帮卫国的小子有关,只要王爷您借口在矿场附近发现了踪迹,我们以调查为名派兵进驻,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p

顾玄又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发现此计确实可行,当下喜道:“如此这般,就算正式敲定了,具体事宜我们还可以直接在矿场磋商,既然完颜将军都如此诚恳,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军请看,这是具体的地图。”/p

他一说完,朝着旁边招了招手,靖龙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份崭新的羊皮卷轴,小心地展开来之后,正是从黄沙县到坎蒙安一片的详细地图,都是他们两人一路骑马过来的路上所绘,重要地点都有所标记,完颜珂尼本就是边关统帅,有了地图,看下来自然一目了然。/p

趁着这边完颜珂尼还在仔细地查看的时候,顾玄接着又道:“不知将军该如何瞒过蒲郡守?”/p

听到顾玄的话,完颜珂尼连头都没抬。/p

“那老东西是有些麻烦,瞒肯定是瞒不过的,不过我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们的实力更强,对他也有好处,他这么重用江州那小子,还不是为了那点什么。”/p

完颜珂尼不怕说这些本不该说的东西,他现在和这小王爷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这世上没什么比一起做这种违反朝廷法纪的事情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了,毕竟现在两人勉强算的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旦事发,谁也不会好过,虽然彼此还未熟悉,但是稍微抖露一点内幕,并不为过。/p

绿林中人总是喜欢让新来的纳投名状,去杀个人来,便是如此,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本质上是一个道理。/p

完颜珂尼这么说,顾玄与靖龙对视一眼,算是暂时放下了心,却没想到一到军营,事情的进展竟然如此顺利。/p

眼看完颜珂尼已经重新站定,顾玄笑道:“完颜将军,那现在你我二人便击掌为盟,如何?”/p

完颜珂尼瞥了他一眼,佯装愠怒道:“怎么,王爷是怕我反悔?”/p

顾玄摇了摇头,坦然道:“自然不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完颜将军这边一旦出了问题,我这边可就惨了,故而哪怕是立个口头协议也行。”/p

完颜珂尼没理会这茬,又复俯下身,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了几下,这才把手里的炭笔往桌上一丢,开口道:“我手下的人进驻矿场,你的人采矿,然后再由我手下的人护送属于你的两成回去,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处理,是这样没错吧。”/p

顾玄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陆议不在,还是稳妥一些的好,故而嘴上只是道:“具体细节还需我们互相再派人磋商。”/p

“行啦,王爷,跟我就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完颜珂尼想了想,道,“击掌为誓就击掌为誓吧。”/p

两只大小不一的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接触,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又互相撤走。/p

完颜珂尼惊讶道:“没想到王爷万金之躯,手上竟然满是老茧。”/p

顾玄轻轻摸着手指关节上的硬茧,笑道:“习武一事,不比其他,偷不得懒,我自幼练习,有老茧也是正常。”/p

完颜珂尼微微点头,心下大定,知道这位小王爷并非看上去这般年轻,是信口开河,毕竟这般年纪,又是生在帝王家,养尊处优,还能有毅力练武,甚至生出老茧的,必定是心性坚韧之辈。/p

两人终于商议完毕,顾玄马上提出要回去跟手下人商议,完颜珂尼执意要派遣卫队相送,却被顾玄以双方脚程不一样,两人轻骑速度更快些而婉拒。/p

完颜珂尼没有强留对方,看着顾玄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没有一开始的大大咧咧。/p

山雨欲来风满楼,熊罴军的名头,估计不但震慑不住那些匪寇,只怕还会引来更多的腥骚,这也是他会一口答应顾玄的请求,甚至不惜提着脑袋干这事的真正原因之一,不然就算是有什么理由,说到底都大不过规矩二字,他这是要拿对方做饵,谋算更多。/p

虎目将军,同时也是熊罴军难得的智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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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蒙安郡守府里。/p

“什么?”/p

本在案桌后面坐着的蒲定波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顾不得仪态,满脸愤恨地道。/p

“你说的是真的?”/p

桌前恭敬站着的商庆洛赶紧拱手道:“不敢欺瞒大人,的确是军营那边传来的消息,那位小王爷与完颜将军相谈甚欢,完颜将军已经亲口答应借兵了。”/p

“嘭!”/p

蒲定波又是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不顾手上传来的疼痛感,大声怒斥道:“这老混蛋怎么会如此鲁莽,不行,我要马上去军营一趟!”/p

说着就一甩袖袍,起身绕过了案几,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惹得郡守府的其他官员和下人们面面相觑,毕竟谁也没见过自家大人这般失态的样子。/p

但是转眼间,蒲定波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嘴里还在念叨着。/p

“不行,得等那小子走了,我再找那老混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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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公平的待遇

坎蒙安郡守府的内厅里。

一看到完颜珂尼那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样子,蒲定波整个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的答应他了?”蒲定波满脸纠结的表情,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质问道,“你怎么就轻易答应他了,我不是都已经提前给你讲清楚利害关系了么,你怎么这么鲁莽?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妄为的后果是什么?”

完颜珂尼走到屋中,先是伸手把插着翎羽的帽子解下,往桌子上一放,然后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蒲定波面前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手:“放心,本将军又不是傻子。”

蒲定波越看他那无所谓的态度就越是愤怒,故而直接怒骂道:“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完颜珂尼听了也不生气,随手放下了茶杯,咋巴了两下嘴,柔声劝说道:“老蒲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我二人,这么多年,只有守成之功,今生今世都别想往上再爬一步,只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才能引起上头的重视。”

“可笑!那个小王爷能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名下的封地在何处?幽州河东郡,黄沙县!这不是送死是什么?我看他连自身都难保!”在完颜珂尼的面前,蒲定波的情绪似乎变得格外激动,“朝中的事情,我们这帮人哪儿有资格插手,我们能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就算谢天谢地了,你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完颜珂尼闻言,却是正色道:“我可不这么想!朝廷这些年的资源倾斜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不做点事情,那燕州还能有将来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帮他这一次,就是跟他捆绑在了一起,将来。。。。。。”蒲定波突然沉默了片刻,自知有些失言,但既然是在这种隐蔽的地方,而且又没有外人在场,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只不过把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将来新帝登基,能否容得下他都是个问题,那我们到时候又怎么办?别看你我现在,一个郡守,一个总兵,貌似位高权重,但对京城里那帮人来说,就是个屁,换做真正的实权王爷,能看得上我们?还亲自来谈合作,借兵?”

只能说都怪这一代的凉国帝王开了个不好的先例,将自己其他兄弟姐妹都给屠了个干净,搞得现在人人自危,都不敢随意站队,生怕将来被新的皇上秋后算账,这也是他蒲定波所顾虑的地方。

完颜珂尼瞳孔微微放大,轻声道:“我们也只是跟他做了笔没人知道的买卖罢了,难道这样都能恶了其他人不成?”

蒲定波整个人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两根手指使劲地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满脸愁容。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文官有多可怕,有时候只用一张嘴,两句话,我们这些外面的人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完颜珂尼听到这话,也沉默了下来,他是熊罴军中少有的识字的将军,也读过不少书,以史为鉴,自然明白蒲定波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论杀人的本事,舌头比刀子更快,更利,更能让人害怕,刀子一次只能杀一人,有的人动动舌头,瞬间就是千万人的人头要落地。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片刻之后,完颜珂尼那低沉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我不管外人怎么看,我只知道,如果事实真如那位小王爷所言,那这批矿产,我势在必得!加上工匠,我手下整支军队的装备都可以翻新。”

蒲定波也知道了两人商议的具体事宜,当下有些无力地说道:“这些,都可以找朝廷要。”

完颜珂尼一听这话,猛然站起,刚想破口大骂,只是攥紧了拳头,把声音又给压了下来,低声道:“要?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朝廷这些年是怎么对燕州的,别人不知道,你蒲定波难道不清楚?我燕州亏就亏在朝中无人,谁肯为我们向陛下发声?这些年,好的武器军备,都被其他人瓜分了,老子镇守呼兰郡,到头来,连呼兰牧场的马,我们都分不到一匹,竟然全部都要送给沥血军!这公平吗?”

燕州乃是凉国最后攻占的土地,燕州的百姓原本就都是些居无定所的游牧民,地广而人稀,虽然人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但是九成人都不识字,这样的燕州,几十年来,连一个能去到金銮殿里说话士子都产不出来,那谁又会为燕州讲话呢?

虽然幽州亦是贫苦之地,但幽州军系有人,可以背靠许家这座大树好乘凉,京城里,够资格上朝的武官中,有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出身幽州,这就是朝野著名的幽州党,可燕州呢?燕州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局面,对这帮人,朝廷自己都不放心,放置在燕州,监视这帮执掌兵权的将军的文官是六州之中最多的,而蒲定波就是其中一位,他当然清楚朝廷的私心。

说到底,就是对他们不放心,所以有好的东西,肯定第一时间分给其他各军,就别说其他各州出身的武官会直接去兵部索要,朝廷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地培养熊罴军,不然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再调来一个沥血军镇守险要关隘?

蒲定波看着眼前这位老友,也不知道该什么话安抚他的情绪了。

他当初中榜,意气风发,在辞别家人离开凉州,前来燕州之前,的确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他们这一批士子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直接明说了,就是要他们来监视这些本地出身的武将,一旦发现有异动,随时向朝廷汇报,说白了,就是根本不相信这帮燕州人,直到后来,做了这么多年燕州百姓的父母官了,他才算是彻底地融入了这片土地,开始真正地想为燕州百姓的福祉而谋划,甚至不遗余力地找关系向朝廷索求更多的资

源建设燕州。

要不是中间了出了一点事,他只怕早已被疑心病深重的朝廷给直接调走了。

若非如此,完颜珂尼肯定理都懒得理他,也不会在后来成为至交好友,这也是为何外界一直有两人不和的传闻,便是由于两人之前的确是互相看不顺眼,水火不容的情况。

老友会如此愤怒,他当然知道原因,当下只能宽慰道:“沥血军也是朝廷的军队,也是为了保护燕州百姓的安危而驻扎在此的,他们这些年的牺牲,怎么说都比你完颜珂尼多吧?”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十分钦佩他们,也知道边关战事都是他们身先士卒,论战功,我们熊罴军是比不过他们,这一点我承认!”完颜珂尼满腹的委屈,“可是朝廷也要给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吧,战马,兵器,铠甲,粮草,他们都是享受最好的,帝国九军,看似威风,但实际上我们熊罴军跟江州的民兵有什么区别?他们不就是怕我们燕州人手里掌握兵权吗?”

蒲定波赶紧起身,冲上前捂住了这位老友的嘴,表情十分严肃地告诫道:“完颜兄,你失言了!”

眼看面前的完颜珂尼总算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蒲定波这松开了手,再次劝说道:“万事开头难,朝廷不是就把这座雄城交给你看守了?难道这还不算是朝廷对你们的信任?你们要想和沥血军享受同样的待遇,总是需要时间的吧,不要操之过急,省得酿下大错!”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完颜珂尼刚才平复下去的情绪瞬间又变得激动了起来。

“放屁!我们整个熊罴军,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得了个在你小子手下做事的待遇?这算什么狗屁信任!”

说着,他一把拉开了胸口的皮袄,露出满是刀疤的狰狞胸膛。

“老子现在这个职位,是老子跟弟兄们拿命跟朝廷换来的!”他一把把衣服拉回原来的样子,怒道,“怎么?难道这都还不够向朝廷证明忠心吗?老子听说,沥血军那边都用上朝廷最新的军备了,啊,人手一把劲弩,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骑着呼兰牧场的战马,你再看看老子手下用的什么,这他妈还是几十年前就在用的破烂刀剑!”

蒲定波看着面前这个动了真火的莽夫,只能无奈地连声安慰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完颜将军受了委屈,这样吧,这次我答应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别弄得太过火,你调兵遣将的事我可以帮你圆谎,但是一旦出了大事,你自己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完颜珂尼闻言,咧嘴一笑,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蒲定波的肩膀,直把后者给疼得愤怒地打开他的手。

“老蒲啊,要不怎么说还是你够意思呢,你放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这次,就是要以这小王爷为饵,掉上一条大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路夜遇老翁

坎蒙安北面的瓮城。/p

顾玄与靖龙二人在完颜珂尼指派的亲兵们的陪同下,结束了这一次的任务,一起从无人的偏门离开了这座燕州边境的雄城。/p

两人都是快马轻骑,脚边挎着宝剑长刀,骑在马上,满脸笑意地与相送的士兵们挥手作别。/p

完颜珂尼并没有前来相送,因为他已经去往了郡守府找蒲定波商量,所以直接派了手下的一位小将过来送信。/p

这位出身燕州本土的熊罴军小年轻,头上还留着燕州游牧民的特色长辫,站起来快到马高,手上抱着头盔,遥看着远处越跑越远的两人,有些羡慕的喃喃自语道。/p

“那就是咱们呼兰郡出产的战马吗,可真快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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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摸摸地出了城,到了外面,两人并没有选择直接原路返回。/p

黄沙县的位置是在幽州边上,与坐落于燕州边境的坎蒙安离着老远,时间拖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到了夜里,按说两人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赶路的,毕竟人在夜里看不远,若是有什么情况,很难提前发觉,只是顾玄想的不一样,他认为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要是隔一晚再离开,只会让别人准备的更充分,马上走的话,或许反而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当然,如果完全没问题的话,那自然是更好的。/p

他本不欲出风头,就连排队入城的时候都没有直接掏出令牌插队,却没曾想,漏算了一点,还是把事情闹大了,当时很多人见到这一幕,之后又大摇大摆地在士兵们开路下穿过了整个城池,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p

这要是被人发现,起了歹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选择晚上偷偷离开,就是不想再被更多的人注意到。/p

在顾玄的执意要求下,回去的路程他特意选择绕一个外圈,而不是更偏南方的路线,时间上其实要更缩短一些,只是这一路上没什么大路,要穿过一整条山脉,都是崎岖的山路,选择在夜里走山路,这是任谁也猜测不到的选择,按照顾玄的说法,谨慎一些,总没有错。/p

呼兰牧场出产的神驹的确不凡,不怪无数人觊觎,这些马不光是脚程要强过普通的骏马数倍,并且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可以保持健步如飞,夜能视物,通体雪白,也有照夜玉狮子的雅称,只要小心驾驭,反正不至于落到山下就是了。/p

“王爷,咱们至于如此小心么?”靖龙在路上忍不住开口朝着顾玄问道。/p

他倒不是嫌弃这山路难走,他当年在边军的时候,身为全军里,任务轻松程度仅次于陷阵营的探子,曾经把整个身子埋在马粪里过了一夜,只是为了不让敌人的狼狗搜寻到气味发现自己,年轻的时候,再多的苦他都吃过,这都不算什么,只不过觉得夜里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疾驰,还是太过危险了,而且这条地图上的路其实只是在民间采药人的口述中所完成,两人这都算是第一次走,故而有此一问。/p

顾玄轻手轻脚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勒马停在了山脚下,面前就是一片小斜坡,上了坡,穿过了一片树林,再接下来就是一段崎岖的山路了,一直往前,只需在山中穿梭两个时辰,下了山,再跑不久就可以抵达黄沙县了。/p

“从离开坎蒙安之后,我始终有些心神不灵。”顾玄皱眉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尤其是在上次马匪们攻城之后。”/p

“我想这件事他们定然是蓄谋已久,不然不会提前找这么村民,再让人装作村民作为内应在入城之后暴起发难,就算被我镇压住了,也不该如此快速地直接退走,可这又是为什么呢?”/p

“马匪们进攻普通的村子,甚至小镇,都很正常,毕竟他们藏身沙漠里,缺乏资源,自然要冒险掠夺物资,但是直接纠集人马攻打城池就显得非常奇怪了,他们又不擅长守城,难道就只为了破城之后劫掠一通就跑吗?似乎是只有这个理由,可若真的仅此而已的话,那就更奇怪了,攻城的损失太大了,但是事后劫掠到的东西,又不会比普通的村子多多少,他们做这种蠢事到底是要干嘛?”/p

“尤其是上次,不过区区三十来人,就敢贸然来攻打县城,难道他们以为幽州军撤走了,黄沙县便不设防了么?所以我认为,这一切,定然有一个幕后黑手在默默地操纵一切,既然有人做主谋,不管他对黄沙县有什么想法,我上次的表现,必然都已经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应该想方设法都要杀死我才对。”/p

“王爷您的意思是。。。。。。”听了顾玄步步推进的猜测,靖龙也严肃了起来。/p

“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说不准上次那三十人就是得了失心疯来攻城呢?”顾玄看着头顶明亮的月光,有些不耐地甩了甩头:“不管怎么样,我这般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为了规避掉潜在的威胁,我们走这条路,谁也不会猜到,只要现在快些赶回去,入了城,我们就安全了,身处野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p

顾玄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甚至觉得,他们刚从黄沙县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不想让靖龙担心罢了。/p

顾玄这么说,靖龙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两人不再耽搁,再次启程,直接向着山坡上跑去。/p

穿过了眼前黑漆漆一片的小树林,之后就是绵延的山路了。/p

山里其实也不是一片漆黑,反而今天头顶的月光显得份外明亮,虽然远处就是一大片乌云正在迅速移动,但起码此刻的天,还是静谧而美丽的,想来等下的夜路,也会因此而好走一些。/p

这种山腰都算不得的地方,树林并不茂密,反而是显得有些稀疏,在其中沿着其他人开辟出来的林间小路一路飞驰,倒也不用担心撞到旁边的大树或者其他的草木。/p

沿着山,只有一条窄窄的盘山小路,稍有不注意就会掉下山崖,死无葬身之地,这路都是仍然居住在山上的人,沿着地势,世世代代*开凿出来的,远处还有点点的火光,应该就是山上的居民,这里虽然已经是几国中间的一片边境,但仍有避世的猎户居住,这些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哪国人,甚至有的人认为,靠着北边的就算卫国人,要是靠着南边的,就当自己是凉国人。/p

南地的战火还未重新燃起,这里仍旧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感觉。/p

顾玄并不打算去打搅这些世代待在山上的居民,反而正是因为远处那点点的火光,给了他一些安心的感觉。/p

两人骑着马,绷紧了神经走了一截,突然见到前方崖壁上,有火光若隐若现,顾玄下意识地便一扯缰绳,停在了离那地方不远的山路上。/p

习武的人,视力极好,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可以看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盘坐在一根从崖壁上伸出来的老树的枝丫上面,神色自然,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悬空的脚下,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而在头顶上就是蜿蜒的小路。/p

顾玄已经暗中握住了剑柄,低声轻喝道:“何人在此!”/p

老人的听力也是极好,自然注意到了这边过来的两人,嘴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顾玄二人都听不懂的方言,一看顾玄他们没有回话,又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直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p

靖龙忍不住在一旁开口提醒道:“王爷,或许只是山中的猎户,很多猎物,在晚上才会出没,所以有不少的猎人都会选择在晚上行动,这不奇怪。”/p

哪怕有靖龙的解释,顾玄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朝着旁边的靖龙一歪头。/p

“下马!”/p

两人相处十多年了,靖龙明白他的意思,马上不好动作,若是对方真的有问题,自然是脚踏实地来的好。/p

两人轻巧地下了马,开始牵着马,沿着山路慢慢前行,直到越过了老人所在的大树,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发生,顾玄这才长舒了一口气。/p

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吗?/p

然而就在这时,老人所在的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声。/p

“倏!”/p

顾玄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武器,几乎要忍不住出鞘。/p

却见头顶一只黑影掠过,直直地落在了两人的前面。/p

顾玄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被羽箭穿过了头颅的可怜猫头鹰。/p

“看来真的是猎户。”靖龙上前把那只猫头鹰捡起,朝着前面道,“王爷,要还给他吗?”/p

顾玄扯着缰绳走在前方,松开了握剑的手,头也没回地说道:“丢在地上吧,他自然会来捡。”/p

狭窄的山路上,仅容一人行走,靖龙识趣地往旁边一甩,不再搭理。/p

后面的山路上,却是突然传来了一个哑着嗓子,如夜鸦一般难听的声音。/p

“这猫头鹰能入药,可珍贵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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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冷月黑风高

幽州河东郡黄沙县里。

此时外界的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西北地方的天,澄澈如海,平滑如镜,夜晚的幕布上,群星闪耀,月色渐稀,各家各户,已经仔细地关好了门窗,城里的百姓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各条街道上,人气散去,唯有黄沙飘拂。

在这座边陲小城,时间一旦到了日头落下之后,就好像静止了,毕竟不似更南边那些大城里的百姓,通宵达旦,彻夜狂欢,夜不闭户,纸醉金迷,对于这帮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人而言,每天到了这种时候,就是一天里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当然要好好地珍惜才行。

不过,哪怕是这种时候,有的人仍然得不到休息,四面城墙上,都有十来位让人钦佩的年轻人还在坚守着各自的岗位。

如果你觉得世界其实是温暖而美好的,那是因为总有人在你见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为你遮风挡雨罢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冬日的寒意已经随着时间渐渐地褪去,但是在这广阔沙海的边上,大晚上的,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从北面刮来的寒风,抽打在人脸上,还是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冷,就像一把磨得铮亮的尖刀,在你脸上不断地刮来刮去,直到割下一条条血淋淋的肉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得益于新来的官老爷的恩赐,这些小伙子们都已经穿上了崭新的棉衣,连内衬都是厚厚的羊毛,穿在身上,十分保暖,为免站岗的时候脸被冻伤,就连脸上也戴着细毛做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疲倦的眼睛和需要呼吸的鼻子。

原本朱大春是不赞成这样做的,因为戴上这种面具头盔,定然会影响听力,但在顾玄的坚持下,还是为士兵们加上了这种保护脸部的面具。

夜里肆虐的寒风,可以轻易地冻掉人的耳朵,这也是为何黄沙县的百姓们一到了夜里就要把门窗紧紧锁住的原因,顾玄有此想法,也算是体恤手下的兵士,只不过这一个小小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到了今天,就要得到验证了。

黄沙县四面城墙,一边十人,其中一人为总队长,三人为一个小队,施行三班轮换制度,隔一段时间,值守的士兵们就可以换进角楼里,喝口热汤暖暖身子,人站的久了,难免疲累,也会影响视力和反应力,就算不考虑冻僵的原因,也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

城中,仍是一片安然祥和的迹象,自从陆议开始着手整治整个县城之后,上下都为之一清,就连小偷小摸的人都大大减少,尤其是在恢复了宵禁之后,更是真正的有了一地县城的模样,起码看起来舒服多了。

衙门招募来的更夫,称职地高喊着“天寒地冻,关门关窗”八个字,喊一声,旁边的助手便会轻轻地敲一遍锣,向城中的百姓们汇报时辰。

丑时,夜半,一般来说,就是普通人睡的最死的时候,除非是很大的动静,不然很难被惊醒。

城中一间小屋的厢房里,围着土炕,安静地坐着五个人。

院子的位置在整条巷弄的最里面,很是偏僻,饶是如此,为了避免被发现,屋子里的五人都没有点灯。

如果有

当日马匪攻城时,在北城门口经历过那场动乱的士兵在场,一定会觉得很眼熟,因为他们五人,正是之前被救进来的所谓大窑村的村民之一,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谁也不会对他们刨根问底,更何况五人都是有备而来,很轻松便骗过了单纯的士兵,在城中潜伏了下来。

五人此刻都是一身紧身夜行衣的装扮,各自都是双手抱胸,坐在炕上,彼此之间留有一段安全距离,各自小心地靠着墙,闭着眼默默地休息着。

外面,突然有一团巨大如华盖般的乌云缓缓飘来,直接遮盖住了黄沙县城头顶大半的天空,不再飘走,没点灯的屋子里,顿时更显黑暗。

其中一人敏感地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顿时惊醒了过来,虽然他们本来就没有真的睡着,只是在悄悄地养精蓄锐而已。

他这边一动,围着一圈的其余四人,也先后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屏住了。

靠窗的那人,悄悄地用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指拨开了旁边遮掩的帘子,往天上偷瞄了一眼,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喜色。

而就在这时,外面更夫拖长了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

“天寒地冻,关门关窗!”

“咚!”

“咚咚咚!”

四声锣鼓声一慢三快,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几个人的心里知道,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

几个人在黑暗中彼此对视着,宛如沙漠里的饿狼,都是武夫出身,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五感要强于常人许多,夜里视物,并不稀奇。

“走。”

撩帘子那人,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细微若蚊蝇。

当下边上便有一人凌空飞起,一个帅气的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潇洒至极。

他把双手探出,抓住木质的门闩,往上轻轻地一抬。

一点在静谧的夜里也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响起,这并非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这木门实在是太过老旧,稍微一动,就难免会发出声音,这一手,其实已经彰显了他不俗的功力了。

大门一开,一股销魂彻骨的寒风顿时从院子里顺着开口处倒灌了进来。

其余四人的精神都随之一震。

五个人按照顺序,依次从里屋走了出来,在院子里集合完毕。

领头的那人看了眼旁边低矮的围墙,仔细地权衡了起来,旁边就是别人家的院子,中间用做隔离的这一道土墙并不夯实,等下一不小心踩空了,发出了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就不好了,当下直接选择轻巧地朝着门口跃去。

紧接着,还是之前那人以相同的手法将大门小心地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在漆黑的夜里仍然精光四射的双目左右看了看。

夜里的巷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唯有寒风吹拂,黄沙扑面。

他连头也没回,只是伸出左手,朝着后面的人打了个彼此都明白意思的手势,然后直接一把拉开了大门。

其余几人跟着鱼贯而出,末了,正要一起走时

,领头那人却给了个手势,回过头去,轻巧地关上了大门。

月黑风高杀人夜。

五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悄悄前进,当先那人就像条滑腻的蛇,到处钻来钻去,不用过多注意,就知道附近有什么动静。

这并非是夸大其词,而是因为在经过一个危险的交叉路口的时候,他竟然真的从嘴里吐出了一条湿哒哒,细长如蛇信子的舌头,在冷风之中跳动不已,然后直接挥手让后面的人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果真有几名县衙府安排巡夜的捕快缓步走过。

所幸的是,头顶乌云,他们藏身的这条巷弄里太过黑暗,几人靠着墙一站,旁边只是相隔不过三米处有人走过,竟然都没有发觉,当然,到了这种人困马乏的时间,谁也不会多此一举,路过的时候还扭头往旁边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多看一眼。

待到巡街的队伍全部走过之后,前面探路的那人轻轻地挥了挥手,五个人就好像开了窍的灵猫一样,轻巧地越过了街道,速度快的,就见有五道黑影闪过,就算是不小心被人给看见了,只怕也会以为见了鬼。

这五人一路上但凡是遇到了巡逻队伍,就直接停下等待,巡逻的人一过去,便飞速前进,七拐八拐,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子走,期间路过了冯家铁匠的铺子,也路过了编箩筐维持生计的可怜母女家,甚至还有朱大春家的小院子,里面鼾声如雷,虽然他们的路线绕来绕去,但是目的地却是直指黄沙县的北城门。

北城门的城楼上,眼看马上就要到换岗的时间了,三个士兵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但是大概还是有点感觉的,一想到马上就要有人来替换了,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站了这么久,偶尔还要沿着跑马道来回走动几圈巡视,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十分疲累,哪怕是站着,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差点就要睡过去跌下城墙。

为了御寒而被面罩包裹的耳朵也失去了本怪有的灵敏,三个人完全没有听到背后的动静。

黑夜里,一把细长的匕首悄悄地从他的背后绕了过来,等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静静地捂住了的他想要发出警报的嘴,正当他要努力挣扎的时候,冷不丁脖子一凉,浑身的力气都顺着伤口快速地流出,等到他终于无力地倒下的时候,眼中最后的世界,只看见了另外两个同伴同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肉体。

五个刺客中,有三个赶紧就地换上了扒下来的士兵的衣服,另外两个则是快速地清理掉尸体和地上的血迹,然后赶紧跑到了暗处悄悄地躲藏了起来。

等到另外一队换班的士兵们离开了温暖的角楼,推开门走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人隔着一层面罩的嘴里还在念叨着,怎么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迎面走过来的三人已经顺手把尖刀送入了他年轻的心脏里,然后捂住他惊恐的脸,狠狠地一搅。

瞬间又是三个可怜的年轻人倒下了,三具还未变凉的尸体直接被顺手推下了城墙,呼啸如鬼哭的夜风,把三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掩埋,城门外,三十骑已经在寒风之中等待很久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县衙府生血案

黄沙县县衙府的后院里,这里早在顾玄等人进驻黄沙县的当日就已经被两位侍女给细心地收拾了出来,从此之后,一直就是顾玄一行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和陈安民这个已经在黄沙县里待了好些年,在城中有自己府邸的人不一样,顾玄为了方便办公,一直都是选择住在县衙府里的。

整个院子里,位置最为尊贵,正对着大门的东厢房自然就是属于河东郡王顾玄的,而正对着的西边就是地位最低的马家兄弟俩的住所。

昨日顾玄与靖龙二人一起离开了县城,去了燕州,马家兄弟两人一直待在县衙府里协助办公,马二虎本就是农夫出身,身强力壮,跟着陈安民跑东跑西的,帮着衙门里的人搬运东西,其余的时间则是一直跟着朱大春操练,而马铭泽因为天资聪慧,则是被陆议所看重,会跟着一起学习处理简单的公务,未来为衙门分忧。

不管如何,哪怕境遇不同,但这两个义无反顾一起跟着顾玄过来的马家村兄弟俩,也算是真正地融入了这座边陲小城,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又没赌坊妓院,入了夜之后就没什么乐子了,再加上白天东奔西走的,又很是疲累,两个人都睡得极早,毕竟第二天也要早起。

乌云遮月,邪气横生,现在已经是丑时了,西厢房的大门却突然被一双手从里面大大咧咧地推开了。

随着开门声的响起,马二虎从里面走了出来,同时还在揉搓着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粘在一起的眼皮,直到迎着冷风站定,整个人才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半夜寒风肆虐的时候,却被尿意给弄醒,这可真是最恼人的体验了,更糟心的是,白天倒了尿盆就顺手放在了茅房里,一直忘了拿回来,现在迫不得已要离开温暖的屋子去如厕,还有比这个更让人心烦的事情么?

有,因为院子里没有修建茅房,他还不得不离开这座小院子,去到另外一边,隔了几间屋子的地方才行,因为县衙府的后院之前本来就是不住人的,纯粹就是放东西的库房,故而才修建的如此奇特,这也是为了方面外面办公的人如厕才如此。

马二虎心情不佳,抖了抖身上随便披着的厚实棉衣,紧了紧鞋子,抬步就往外走去。

毕竟是个年轻小伙子,吃喝上面顾玄也没亏待过他,火气旺,哪怕是现在春寒还未褪去,夜里冷风呼啸也不觉得冷,只要快步跑去茅房,尿完之后回来还可以再钻进暖和的被窝里睡个回笼觉,刚才在房里好像听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应该是再睡不了多久了,一想到白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脚下自然也加快了些。

跑到了还算干净的茅房里,随便找了个坑位站好了,再慌慌张张地解下裤子,开始泄洪。

等到马二虎随便地抖楞了两下,系好了裤子,小心地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差不多被冻清醒的他抬头望向头顶满是乌云的夜空,心生感慨,忍不住停了下来。

不知道已经变成废墟的马家村被他们重建了吗,他们现在又正在做什么呢?

是否也跟自己一样,起码还有一个温暖的被窝睡觉呢?

赶明儿,让铭泽那小子写封信,等戒严结束之后,再托人出城送过去吧。

他不识字,这种事还真的得拜托马铭泽来做。

胡思乱想了半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吧,开始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乡下人也没什么见识,总觉得王爷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官了,没想到现在跟着到了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每天累的跟狗一样,可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这样默默地想着,正要抬步往院子里走的时候,马二虎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抬着下巴,鼻子在空气里迅速地抽动着,好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另外一个方向缓缓地飘了过来。

马二虎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村夫,但作为饱受马匪荼毒的幽州人,尤其是在马家村被毁之后,他的警惕心更是变得极高,这一点,相信马铭泽也是一样,对于这种血腥味,也比一般人分辨得更为迅速和清楚,当下振作了精神,蹑手蹑脚地开始行动了。

他本来胆子就不大,只是现在好奇心占了上风而已,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沿着鼻子嗅到的血腥味,一路偷偷地往那个方向走。

整个黄沙县的衙门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外来人以外,因为黄沙县现在百废待兴,最近的公务十分繁忙,再加上在衙门里可以吃一顿免费的晚餐,故而有不少人都选择直接在这里过夜。

此时,就从这些本地人所待的小院子里,正沿着空气,不断地传来一股股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

没有惨叫,也没有厮杀,静谧的夜空下,黑漆漆的院子里,只有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恶臭。

“啪嗒!”

一双靴子踩地的声音从里面轻轻响起,马二虎整个人好像被雷击了一下,眼睛都瞪圆了,还好反应的快,赶紧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藏到了另外一边,也得亏他经历了马家村的那场浩劫,不然一般的村民哪儿有这个反应力。

这一夜,潜入黄沙县的杀手,一共三十五人,从这一座院子里走出来的,只有五人而已,但是马二虎这个刚睡醒的糊涂蛋哪里知道这个去,只是偷偷地看着这帮人一个个握着寒光闪烁的匕首从里屋静悄悄地走出,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不敢再看,只能闭着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静静地等待对方离开。

里面的五人杀完了人,确认无活口之后,就轻手轻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就直接朝着另外的地方依次走去。

半晌,马二虎鼓起勇气,偷偷地探出一点脑袋,直到确定对方真的都走了,这才敢放下手,却还是不敢大口呼吸,只能小心地调节着自己呼吸的节奏,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慌乱,过了很久,这才稳定住了心神。

但是转眼间,他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之中。

只要躲在这里,自然是最安全的,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的,但是对方刚杀完这个院子的人,大概率不会再回来搜查一遍,可是,自己留在这里的话,还在院子里熟睡的马铭泽该怎么办?

他们一起离开了变成废墟的马家村,投奔了王爷,朝夕相处之下,关系比之前在马家村时还要好,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彼此就是对方在这陌生地方的唯一依靠。

这种彼此依靠的同乡之情,还有那位陆先生,王爷对他如此重视,他若是被杀了,就算自己这次侥幸活了下来,肯定也难辞其咎,被秋后算账,他难道就能逃过一劫?位高权重的人,是最不在乎他们这种人的性命的,谁都一样。

该怎么办?

在来黄沙县之前,他的前半生,一直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同样也是个普通的人,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

难道就直接躲在这里吗?

可是。。。。。。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一帮人躲在马家村祠堂的时候,因为怕出去被杀,害得被马匪生擒的嫂嫂惨死,后来也是因为怕报信出事,结果还得让马铭泽这个少年冒险在雪夜出去一趟。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胆小鬼啊!

可是这本是并不是罪啊!

他想着,是不是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来这里,回去当个简单的普通人该有多好,那现在就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吧。

空气里,一股股恶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而就在这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猛地搭了过来。

马二虎本来一直在思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但总算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处什么样危险的情况,勉强忍住没有叫出声,当下朝着旁边定睛一瞧,头顶就是乌云,没有月光,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但是从其趴在地上的姿势以及身上的血腥味来看,应该是原来县衙府里留宿的人,换而言之,是他白天见过的同僚。

当下顾不得其他,他赶紧上前将其扶了起来。

“叫。。。。。。”

这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一股股黑红色的血液不停地从里面涌出,身受重伤,喉咙里全是血,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马二虎得努力地抓着他的手才能不让他就此倒下。

“快,快去,叫。。。。。。”

话还没说完,这人便已经彻底地断气了,脖子上挨了一刀,能多撑这么一会儿,已经算是奇迹了。

马二虎抱着尚还温热的尸体,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难道还要选择跟之前一样去逃避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岭南郡黄天教

连绵高耸,层层叠叠的雄伟山脉,好像一条腰带围绕着整个边境,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里,隐藏着无以计数的隐蔽哨所,这便是南地卫国边境上出名的天然屏障,祁连山。

高处可见白雪,低处遍地黄花,在那群山的正中央,有一座靠山而建的雄城关隘,名为祁连城,两边的城墙便是垂直的崖壁,要想登上城头,可谓难如登天。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便是这座南地有数的雄关。

数十年前不可一世的凉国铁骑,也不得不在这等无法逾越的天险面前望而却步,默默退走。

卫国本是南地最弱的小国之一,但是凭借这祁连天险,国运绵延数百年,甚至在凉国铁骑施虐南方,打得各国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都未有一丝一毫的损失,由此可见这座关隘到底是何等的难渡。

此前卫国一直都是旁边强邻,晋国的从属,两国世代交好,彼此通婚,为了表示臣服,卫国甚至会送质子前往晋国的都城,以作为两国交好的纽带,故而卫国一直到今天,放置在东边的防御力量都是四面之中最低的,完全流于形式而已,东北方向的南阳乃是中庭大周朝的诸侯国,虽然兵强马壮,国力强横,但整个注意力都放在了逐鹿中原之上,根本就看不起南地这帮土著蛮夷,最起码至今都还未对屁股后面的卫,晋两个小国起任何的觊觎之心,故而卫国对北方边境的防御,也不是最看重的。

唯有祁连山这一条南线,一旦被破,后面便是一马平川,可长驱直入,直达卫国的国都,并且又是直面在南地可谓凶悍无双的凉国铁骑,所以卫国在此地布置了超过半数的兵力,毕竟猛虎虽强,却不屑于吞食他们,可恶狼不一样,它们随时都想找机会从你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口肉来。

纵观卫国数百年的历史,有资格执掌这祁连山防线的,向来都是最受皇帝倚重和青睐的大将军,可就在前些年,老皇帝竟突然派下圣旨,让太子端木朔风离开了京城,前去坐镇祁连城,虽然还未正式地执掌兵权,但他在卫国国内的影响力以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可见一斑。

毕竟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军权都是为重中之重,只要得到祁连军方面的鼎力支持,整个卫国上下,又有谁能跟他抗衡呢?

祁连城中央,占地巨大的城主府中。

端木朔风双手负在背后,仰着头,站在自己房中那副精密的地图前,轻声朝着旁边问道:“南漓那边怎么样了?”

身后,实际身份为他亲舅舅的家将正恭敬地单膝跪倒在地,这位出身卫国第一世家名门,尉迟家族主系嫡长子,卫国开国大将尉迟林的直系后人尉迟惇闻言,赶紧抱拳道:“禀太子,南漓公主已无大恙,只是似乎是因为那两名贴身侍女的死,受了一些刺激,回来之后便亲自动手,把她们埋在了自己院子的后院里,整日闭门不出。”

端木朔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等转过身来的

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严肃的表情,平静道:“只要南漓人没事就好,这种事情,总会随着时间淡掉的。”

尉迟惇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脸上露出了丝丝愤恨之色:“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侍女也真是该死,竟然敢撺掇公主偷偷出城,现在有这种下场也是活该,只是可怜的公主她。。。。。。”

其实此话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若不是因为这两个侍女胆大妄为,他也不会被太子责怪,丢了面子。

端木朔风闻言,却是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太子,神剑门就派出这种货色来,不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么?”尉迟惇满脸疑惑地问道。

“以后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既然这两个侍女也死了,就别再说什么教训不教训了。”端木朔风徐徐开口道,“不用添油加醋,就原原本本地把整件事说给他们听,他们自然明白,有这事做为基础,也好找他们多要点人过来。”

出身卫国顶级世家的尉迟惇十分不屑地说道:“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太子一声令下,他们焉敢不从?”

江湖和朝廷,本就是想看两相厌的关系,尤其是尉迟惇这种出身豪门,在战场上厮杀的悍将,更是看不起这些不服从朝廷调派的什么江湖门派,在他看来,江湖人为朝廷办事那是理所应当的,他们就该是自己手下听话的狗才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再大,能大得过朝廷么?

什么神剑无敌,在我们的面前,也是蝼蚁而已。

端木朔风听到这话,理都懒得理这位亲舅舅,这缺心眼的哪里明白朝堂之外的那些道理,怎么样才能让神剑门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办事,甚至为自己去死,这才是真正的学问,不过有时候倒也需要这么一个不懂事的手下来唱黑脸,所以他也懒得为其详细解释了。

端木朔风重新背起手,转过身站在了地图前,不想再作此事纠缠,头也不回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就去把先生请来吧。”

又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道士,可尉迟惇也知道这种话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不能言说,要知道自家这外甥可是拿那道人当首席幕僚供奉,熟悉自家外甥秉性的尉迟惇知道,这件事不是他能说三道四的,当下小心地收起了不满之心,抱拳道:“太子,有新消息传回来,魏平说,那边又不安分了,最近正张罗着给陛下选妃呢。”

那边?

哪边?

端木朔风当然明白,自然就是那帮不肯安分的弟弟们那边。

想用新妃给自己的父亲灌迷魂汤?

端木朔风伸出手,抚摸着桌上一把卫国特产的宝刀,感受着那冰冷的手感,无奈道:“你说他们怎么就不肯安分一些,好好地享受一下荣华富贵呢?”

这种话尉迟惇哪里敢接,只能是默默地低下了头,闭口不言,装没听见。

端木朔风沉默了半晌,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才道:“算了,父亲也老了,再好好地享受一下吧,让魏平那边主动推荐几个我们手下的女人进去吧,顺便再从梧桐苑里抽一些极品出来,送去给他们挑,务必要保证最后入宫的,一定得是我们的人手,这种事不能出差错,听明白了吗?”

“是,太子。”尉迟惇赶紧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梧桐苑乃是直接听令于端木朔风的一个情报衙门,清一色的由女人组成,从小就接受各种训练,靠着美色接近,并且潜伏在卫国各大朝臣的身边,为其传递情报,甚至在周边各国也不知了不少暗子。

尉迟家身为卫国第一世家豪门,经过数百年的经营,手下掌控的钱财和人力,都属卫国顶级,倾力支持端木朔风之后,自然可以让其短时间就建立起庞大的势力。

嘱咐好了,端木朔风这才摇头轻笑道:“父皇又不是傻子,江山要是给他们几个,两年不到估计就能被他们拱手送给别人,卫国只有在我的手上,才能再次兴盛,现在大局已定,就只需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突下杀手害死了父亲,再假传圣旨就行,只要他们可以乖乖的,我其实也不喜欢杀人。”

尉迟惇听得背后冷汗直冒,心道您还不喜欢杀人?那宫里原来那几位受宠的娘娘又是怎么死的?还有一些跟您作对的皇子,又是怎么死的?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当下还是按例继续汇报道:“太子,还有一事,就是最近岭南郡那边,兴起了一个叫黄天教的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端木朔风随意道:“说吧。”

沧海界里,不管是东大陆还是西大陆,自古都有神仙的传说,也有不少人曾经打着长生不死或者是其他什么的名头,建立各种教派,收敛钱财,但也有真心修道的隐士,这并不奇怪。

如果是邪教,朝廷多是先放任,默默地监察,然后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一网打尽,抄家灭族,把搜到的钱财返还一部分给民众,再把另外一部分充做朝廷的国库,历来都是这样的,故而端木朔风对这种事没多大的兴趣,他的志向只在一统南地,逐鹿中原。

“这黄天教吧,听着像是邪教,却又不像是邪教,他们的首领,自称是神的儿子,是神派来济世救人的,号称能治百病,而且也不收敛钱财,只是建起很大的房屋,让信徒每天都在其中念诵经文,他们的首领与其弟子每日都到附近的村落散播教义,为民众解惑,倒是声势颇大,连岭南郡那边的衙门,也有不少底层的官吏投入其中了。”

端木朔风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弯刀。

“现在不敛财,可能是因为背后的谋划更大,总之先不用多管,我们暂时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操心这种事,就由着他们去闹吧,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就直接动手抹去,现在去,给我把先生请来。”

第一百二十章 夜里寒意渐浓

夜里穿行在这狭窄崎岖的山路之上,危险重重,左边是掩映在墨色中的幽幽深谷,浓雾弥漫,右边则是罕有物件可以攀附的陡峭崖壁,直来直往,一旦失足,就将跌落深渊,万劫不复。/p

头顶有嗓音沙哑的夜鸦盘旋,眼前可见怪树横生,张牙舞爪,皆是凶相,就在这让人提心吊胆的时候,背后突闻一句老人言。/p

顾玄顿时心生警兆,奈何已经牵着马走到了这条山路上,脚下就只有这窄窄的一截,不过勉强可以回头罢了,月光之下,只见一道瘦小的黑影从后方悍然袭来。/p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若是直接弃马逃走的话,且不说都不知道这老头是否只是个喜欢单独行动,打劫过路人的独行贼寇,也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其他的埋伏,一旦没了马,他们两人要是单靠这双脚走回去的话,根本不知道需要多久,可若是不弃马的话,在这种窄路上,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山路上太过狭小,人可以回头,但马匹已经不可能转身了。/p

就在他思考的片刻,正后方,那个之前还满嘴方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神秘老人,已经和靖龙正式交上了手。/p

靖龙先是闪身跃到了马后,一个人独自面对这突然袭来的老人,因为不舍得这呼兰牧场的神驹受伤堕下悬崖,故而对于老人的攻击,他根本不敢闪躲,只能靠着一身横练的筋骨硬接,这样被动挨打,自然就处在了下风。/p

老人一手握着那根抽旱烟的铜管烟枪,使的是凶险短打的路数,靖龙又失了先机,现在再也没时间拔出腰间的配刀,单单一双空拳迎敌,更显捉襟见肘,难以为继。/p

顾玄眼看后方的局势不妙,知道若是现在慌了,只怕就真的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再难翻盘,当下先稳定了心境,再左右四顾,开始迅速地查看起了附近的情况,眼看不远处的前方就有一处可供休歇的宽敞地方,当即赶紧就牵着马往前跑去。/p

那里是一条盘山道路拐角的位置,也是平日里百姓下山上山的时候歇脚的地方,所以单独开辟出了一处较大的空地来,现在正好合适可以用来放置马匹。/p

顾玄的脚步如飞,也亏得是这有灵性的呼兰神驹,竟然不需要他再分心操控分毫,纵然山路崎岖狭窄,也不见丝毫的危险,要知道,这地方可是踩空一步就是跌落山崖的下场,而且又是难以视物的夜里,在这种地形飞奔,对于马匹天生的本事,是极大的考验。/p

拢共就这么几步路,又是用跑的,几乎是瞬息即到,顾玄不敢耽搁,赶紧将马往此处一放,不敢找地方再绑住缰绳,赶紧就回身驰援。/p

短短几息的时间,靖龙身上便已经落得满是伤痕,这老人手上的武艺颇为厉害,手中又有趁手的兵器,抢占了先机的情况之下,靖龙自然是敌不过他的。/p

顾玄没有选择立即前去帮助他,首先是路窄,他就算去了,也不可能马上就替下对方,第二,他已经在短时间内做出了决定,一定要先保住这两匹神驹,原因无他,在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其他埋伏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轻易地放弃坐骑的,不然没了机动性,是难以跑出这绵延的山脉的。/p

当下先牵过了靖龙的这匹马,又飞速地带到了那处拐角停靠的地方,顾不得其他,赶紧朝着那边大声喊道:“退过来!”/p

说着,便直接返身驰援而去。/p

眼看后路已经无忧,靖龙强忍着双臂被打得近乎骨裂的痛楚,直接返身一拳击向老人的面门。/p

这叫以攻为守,要想退离,必然要先逼开对方,不但定然会被缠住,难以脱身。/p

都说拳怕少壮,这是江湖真理,已经年老体衰的老人不敢硬来,只能是先出一杆,点在了对面这黑脸汉子的肩部关节穴位上,靖龙闷哼一声,手臂一软,无奈下坠,面前的空门顿时大开,老人冷冷一笑,正要乘胜追击的时候,冷不防见到一只手突然从高处伸来。/p

对方来势迅猛,攻击凌厉,直取自己的手腕,老人哪肯冒险,当下脚下连踩,施展轻功,赶紧急退开来。/p

顾玄空中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与前面主动后撤的靖龙对换了一下身形,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低声吩咐道:“先赶马上山,到了山顶之后,就可以走另外的大路下山!一定要小心埋伏,实在不行,直接弃马逃生,我们可以在山脚汇合,再回燕州求援!”/p

这种时候,靖龙不敢多言,他本就是军人出身,听令行事乃是本能,尤其是顾玄这些天来,身上的积威愈加深重,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下来,不多言语,直接照办。/p

回过神来,再直面眼前一身破烂衣服,单手抓住一颗横生的大树悬停在空中的瘦小老人,顾玄平静地询问道:“阁下怎么称呼,为何要在这里偷袭我俩?”/p

老人面露狠色,却不答话,只是用嘴巴叼着烟杆,从树上飞下,双臂伸张,脚下踢出,如白鹤亮翅,御风而下。/p

他把五指并拢,如那仙鹤伸出尖喙啄人,整个人敏捷地攻了过来。/p

看着眼前那影影绰绰的熟悉招式,顾玄背着左手,把头微微往后仰去,恰好躲过了对方那阴险毒辣的一招啄击,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伸出右手,一抓从对方招式的空隙之中抓住了老人的脖颈,对方刚巧这时候正在换招,这一下从表面上看起来,就好像是他主动卸开了所有的招数防御,任由对方抓住了自己一般。/p

老人头一次面露惊骇之色,连性命相交的武器,嘴里的那根铜制烟杆都落了下来,然后被对方随意地一脚踢下了山崖。/p

顾玄朝着对方冷笑道:“你是仙鹤门的人吧,我十五岁那年曾拜师一位老人,自称仙鹤门的掌门人,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与我,恩师仙去之前,曾给我说过,仙鹤门上一代就只有两人,一位应当算是我师叔的人因为心术不正而被祖师逐出了师门,怀恨在心,于是在偷袭弑师之后远走北方,应该就是你吧。”/p

老人的喉咙被其掐住,一身的本事都用不出来,瘦小的身子费劲地挣扎个不停,宛如一只可怜的猴子。/p

好像破麻袋一样地丢下对方,顾玄询问道:“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p

老人跌倒在地,捂着喉咙咳嗽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朝着顾玄恨声道:“你以为你今晚逃得掉?”/p

顾玄叹息了一声,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不再问询,直接伸出双手,同样的一招白鹤亮翅作为起手式。/p

老人大惊失色,面露惊恐和绝望交杂的表情。/p

“不要!”/p

“据说你有一招没有从你师傅那里学到,叫做羽化登仙,你看看是不是这一招!”/p

顾玄单脚站立,双手挥舞间,真如仙鹤登天之势,隐约间竟有一道鹤唳之声响起。/p

老人吓得魂飞魄散,仓促站起,刚要施展一身轻功逃走,一根手指已经间不容发地点在了他的眉心中间。/p

褪肉身而登仙境,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一招既有仙鹤得道,羽化飞升之意,也有取人性命,毁其肉身,离开人世的能耐。/p

这一招单论杀伤力其实并不算厉害,但立意高远,哪怕仙鹤门的武功其实并不算精妙,但既然是曾经给自己教授武功的恩师临终所托之事,他自当要完成对方的心意。/p

一道细微的血花绽放开来,老人无力地倒飞了出去,跌在了地上,顾玄再不管他,转身直接勾住了旁边横生的大树,轻轻一搭,整个人跟被人托起一般直接蹿上半空,然后轻巧地落在了上一层的道路上。/p

此时夜色渐深,寒意渐浓,不知今晚,又要有多少人会失去性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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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有狼后有虎

黄沙县的县衙府各处院落里,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缠绕其中,夜空乌云遮顶,群星隐没,黯淡无光,天地之间,一片静谧肃杀之气。/p

等回过神来的马二虎终于下定了决心,再小心翼翼地摸回自己那栋院子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了。/p

西北大地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冷,他却是急得满头大汗,根本顾不得其他,在确认无误之后,先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再小心地关上房门,确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接着开始使劲地摇晃起了坑上睡的正香的马铭泽。/p

虽然十分着急,马二虎却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压着嗓子,趴在马铭泽的耳边轻轻地喊着:“铭泽,铭泽!”/p

马铭泽白天里一直跟着陆议学着处理公务,这种事最费脑子,忙活一天,不比马二虎轻松,到了这种时候人还迷迷糊糊的,只能隐约感觉到一团黑影在不断地摇晃着自己,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p

马二虎使劲抹了把脸上因为着急和紧张而生出的汗,没办法了,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可不能在这事上耽搁,左右看了一下,发现都是被子枕头,根本没东西可用,无奈之下,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p

“啪!”/p

“哎。。。。。。”/p

一声‘哎哟’还没彻底地叫出声来,马铭泽的嘴巴顿时就被马二虎给死死地捂住了,同时直接把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屋子里才没产生更大的动静。/p

马铭泽满脸不知所措的迷茫,只感觉有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顺着嘴巴就往脑子里冲,整个人的眼睛瞬间就聚焦了。/p

眼看马铭泽终于清醒了过来,马二虎这才松了口气,小心地放开了对方。/p

马铭泽仍是一脸懵懂,看着马二虎,嘴巴一张,刚想问些什么,马二虎吓了一跳,赶紧又上去捂住了他。/p

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他甚至都不敢点灯,赶紧俯身朝着他耳语道:“刚才我起夜,看到有蒙着面纱的人偷偷潜进来了,西边厢房里的人都死了,我一个人偷偷地摸回来了,就是为了叫你,现在你醒了,我们赶紧走吧!”/p

有人偷偷潜进来杀人?/p

马铭泽几乎是瞬间就回想起了那个在他人生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的可怕夜晚,当下整个人都被吓得瞬间清醒,慌慌张张的,完全是潜意识的想要逃跑,但是刚要起身,他赶紧又坐了下来,一脸急切地朝着马二虎小声道:“不行,得通知先生!”/p

马二虎却是急切道:“来不及了,人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你是没看到,不知道他们死的有多惨,快跟我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p

陆议的死活,他哪里关心,起码这种时候他只关心自己和这个同乡表弟,这乃是人之本性,没有对错,谁也不能就这一点责怪他。/p

马铭泽却是一如当初选择独自为顾玄出村送信时的那种果决,虽然害怕,但有些事,本就是凌驾于性命之上的,故而想都没有多想一下,毫不犹豫,当机立断道:“我去通知先生,二虎哥你赶紧走!”/p

马二虎眼看他要下炕,赶紧上前一把拦下了对方,忍不住激动道:“我怎么能一个人走?回了村他们怎么看我?我要怎么解释?”/p

马铭泽赶紧摸出衣服,披到了身上,又把鞋子往脚上一套,踩实了,小心地猫着腰到了门边上,一边偷偷地探听外面的情况,一边沉声道:“那就跟我一起来!”/p

“哎!”马二虎一脸愤恨地叹了一声,犹豫再三,还是选择跟着马铭泽一起靠到了窗边,悄悄地听起了外面的情况。/p

总归不能一个人悄悄地跑了吧,以后要是被千夫所指,真比死了还难受。/p

两人一左一右靠在门口,静候了数息,确认外面没人之后,不敢耽搁一点时间,赶紧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p

马二虎出了门,正想直接去南厢房陆议所住的地方,马铭泽却是用手势打了个招呼,先回身慢慢地关好了门,然后才猫着腰,朝着那边走去。/p

马二虎是满肚子的牢骚,暗道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关门,不过现在到了外面,不宜说话,赶紧抬脚跟着上前。/p

到了南厢房的正门口,马铭泽左右四顾,又靠着墙边听了片刻,然后便直接推门而入。/p

院子的南厢房不大不小,被人用帘子和一个圆形的门框给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面是放置桌椅板凳,用来待客的客厅,里面就是放置床铺的卧榻之处。/p

想不到这夜半时分,陆议也不知道是没睡还是已经早早地醒了,正一脸严肃地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两只眼睛如月似星,分明无比,倒是把贸然闯进来的两个马家村泥腿子给吓了一大跳,若不是马铭泽反应的快,赶紧捂住了两个人的嘴巴,只怕是差点就叫出了声。/p

“先生,我们。。。。。。”/p

马铭泽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解释,想不到对面的陆议却已经主动说话了。/p

“夜里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总觉得心神不宁,悄悄地卜了一挂,不想竟有大凶之相,金煞由北方入城,杀气森森,我料想该是北面来的贼人,又见有火气缭绕四周,该是有南方来的人救急,火当克金,跟你们二人走,应当没错。”/p

一番话是七绕八绕的,对面两个村夫出身的人都听不大明白,但既然是村夫出身,两个人那最是信这个的,当下听了也不由得振奋了几分精神,马铭泽赶紧上前抱拳道:“的确是有贼人闯入府中,先生赶紧跟着我俩避难去吧。”/p

陆议穿着一席整洁的文士服,白衣飘飘,素洁无比,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只是有些疑惑,手上指决连连掐动,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嘴上喃喃自语道。/p

“火气磅礴浩大,甚至还要盖过金气,到底是谁呢?难道真是你们吗?”/p

对面的两个人扭过脸,大眼瞪小眼,只感觉云遮雾绕的,哪里听得懂这些东西。/p

形势危急,不容片刻犹豫,马铭泽赶紧道:“先生,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p

陆议闻言,猛然惊醒,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来,先把腰前的衣摆用腰带认真地扎好了,这才跟着两人神色从容地迈步走了出去。/p

马铭泽的身材要瘦小些,哪怕是最近吃的远比在马家村的时候要好了许多,但也没能长太多的肉,黑夜里,可见的范围不大,由他去做侦查,那是最好的。/p

马二虎则是守在后面,为两人断后,原本是提议让马二虎背着陆议逃跑的,但却被陆议给婉拒了,两人拗不过他,马二虎也乐得轻松。/p

对于这位来历神秘,却一来就被王爷奉为座上宾的先生,他们两个下人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对方来。/p

正在此时,借着夜色,谋划已久,悄然来袭的三十五之人,有二十五人都已经潜入了偌大的县衙府里,还有整整十人正分成了两队,默默地在城中寻找些什么。/p

突然,走在前面带路的马铭泽猛地一伸手,跟在后面,双眼已经完全地适应了黑暗的两人却还是瞬间停了下来。/p

这都是早先商量好的手语,毕竟只要来袭的人不是聋子,近距离下,不管声音再轻,只要他们这边一说话,就必然会暴露。/p

他们本是想着,从后门偷偷地出了县衙府,然后先去通知住在外面的陈安民,再一起去城北的军营里寻求庇护。/p

然而就在此刻,前方的巷子里,一行五人正悄无声息地沿着道路走了过来。/p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武林高手,除非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那一个个走路都跟夜猫一样,是绝不会发出什么声响的,马铭泽之所以能提前知道前面来人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些人身上根本盖不住的浓郁血腥味。/p

马铭泽猛地一挥手,三人小队停下之后,他刚想悄悄地往后退走,冷不丁地突然撞到了一个热乎的东西,差点将其给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嘴巴,勉强回头之后,才发现是偷偷靠过来的马二虎。/p

马铭泽面露焦急之色,迅速地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对方赶紧往后退,前面有人。/p

马二虎却是满脸的难色,先指了指后面,然后也打了几个手势。/p

马铭泽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先潜到了那边,果不其然,那边也是一股愈加浓郁的血腥味传来,而且这边不一样,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发现,踩在地上,声音不大不小的,但在夜里,还是清晰可闻。/p

一下一下的,仿佛催命符。/p

两拨人沿着两边同时往这里走,他们三人就彻底地被堵死在了这条巷子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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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枫林乱杀人时

冷风拂过枫林乱,月下正是杀人时。/p

悬崖峭壁边上的狭窄山路上,此时正静静地躺着一位瞪大了双眼,满脸的惊恐之色,双手五指弯曲,宛如老鹰的双爪一般,放在身体两边的可怜老人。/p

全力一招击毙这位出身仙鹤门的老人之后,顾玄未多做停留,甚至都没有选择浪费时间去搜对方的身,而是选择直接转身离开。/p

不知道是其真的在武学一道上天资聪颖,还是说鲛族的圣药在他的身上被完美地发挥了出来,总之从他觉醒神智过后,便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甚至连习武一事,进境也是一日千里,三皇子顾黎,在朝中一直被传是武学奇才,但是在一些真正了解内幕的江湖宗师们的眼里,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天才。/p

这十多年来,他凭借着自己的皇子身份,从各处高手拜师学来的上乘典籍起码有数十种之多,仙鹤门的,也不过就是在其中排列中等的罢了,就是靖龙这位御前带刀侍卫,骁骑卫中的高手,其实也不知道这位小王爷到底有多厉害。/p

顾玄一边走在这狭窄的山路上,一边细细地思索着,这老头儿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巧合,尤其是他临死前那句‘你以为你今晚逃得掉’,更是让顾玄一直耿耿于怀。/p

他已经可以完全地确定,自己先前的预感是正确的,的确有一个不知道具体身份的敌人,一直躲藏在暗处,睁着双眼,默默地窥视着自己的行踪,并且绞尽脑汁地想要杀死自己。/p

难道是京城里的那几位弟兄吗?/p

顾玄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以老三和老四那种眼高于顶的性子,在他近乎耻辱地获封郡王,远离京城之后,应该就懒得再管他了,他们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做过对手,虽然同为皇子,但是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可以轻松碾死的蚂蚁,根本没必要多费心神,更没必要浪费人手,安排杀手在这里拦他,毕竟一旦事发,得不偿失。/p

与顾苍不同,他与老三老四,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并没有夺嫡这么直接性的利益之争。/p

思来想去,那剩下的就唯有在黄沙县的这一段时间结下的仇敌了。/p

应该说,其实就是马匪,或者说是那个藏在马匪们背后的人忍不住出手了。/p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就如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对顾苍,也是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所谓艰险,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山开山,见水搭桥,前路不管有什么凶险,他顾玄都一并接着了。/p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更觉得自己刚才的选择十分明智,幸好刚才没有着急之下直接弃马逃走,不然这一趟铁定是回不去的。/p

当下脚下微动,整个人在山路上全力冲刺,一步数丈,很快便追了上去。/p

靖龙一个人要驱使两匹马,又是在这种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狭窄山路上,根本走不快,都这么一会儿了,竟然还未走到山顶。/p

顾玄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一下落在前方,开口道:“不知道还有什么埋伏在等着,我先去探探路,你快些赶马上山,我们山顶汇合,一有情况,我会用口哨通知你!”/p

靖龙闻言,刚想开口让自己去做探路这种危险的活儿,但是眼看前面的顾玄已经快步跑远,当下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听令开始加速驱马上山。/p

现在直接下山是肯定来不及了,而且在这种狭窄的山路上也没办法掉头,这种时候只能一鼓作气往前冲,他虽然到了现在还没想明白这莫名其妙的袭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眼看自家王爷都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自然放宽了心,默默跟随。/p

未曾想,当年那个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嚷着要学武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帮人的主心骨了,就是自己,都心甘情愿地听其命令行事,这是好事,他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p

两人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的一直上到了山顶,若是选择前行,从另外的方向下山的话,便是走大路了,不必再跟之前一样,在那羊肠小道上面提心吊胆了。/p

靖龙借着月色,四处查看了一下附近的情况,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王爷,一路上都没再见到其他人,那老头儿说不准就是贼寇出身,夜里看见过路的,见财起意罢了,不用再如此紧张了吧,虽然路是宽敞了一下,但毕竟还是下山路,晚上可不好走啊。”/p

却不想旁边站着的顾玄满脸愁容,两条剑眉都紧紧地拧在了一起。/p

“不对啊,不可能就只有他一个人,哪怕是因为不知道我们回去的路径而广撒网,一块地方也不可能就只安插一个人,他们是知道我的实力的,这老头肯定挡不住我们,难道他之前的那句话只是为了搅乱我的心神,然后趁机逃走?”顾玄脸色沉重地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p

他闭上眼睛,把从见到老人之后到现在的所有画面又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明白是出了什么问题,当即面色大变。/p

“快走!”/p

说完直接翻身上马,根本不顾夜晚下山路的危险性,赶紧挥鞭,不断地加速。/p

靖龙虽然跟从,但还是满脸的不解之色,正要开口询问,远处突然有点点火光亮起。/p

马蹄声阵阵,轰然打破了夜里的寂静,整个森林都随之晃动不止。/p

无数被惊醒的飞鸟冲天而起,遮掩得夜空都变得更加黑暗了起来。/p

顾玄见状,心中大骇。/p

他虽然自小在皇宫里长大,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争,但起码的听力还是有的,这般密集,而且震得整个树林都在晃动的马蹄声,起码也得是数百人,甚至是上千人以上的队伍,此地乃是各国中间的边境,左右就两个地方,一个是黄沙县,一个是燕州的呼兰郡,哪边都不可能有这么一支千人骑兵突然出现在这里。/p

那来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如果不是马匪,那肯定就是对面卫国的正规军了。/p

卫国的正规军,应该不太可能大规模地出现在这种中间地带,除非他们有与凉国正面开战的勇气,不然没人敢担这个责,难道是沙海里的马匪?/p

这正是顾玄所惊讶的原因所在,如果是马匪的话,怎么可以在他故意不原路返回的情况下,还能安排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在这里设下埋伏,要么是他们在自己回去的每一条路径上都安排了大队的人马进行埋伏,要么就是他的整个行踪,都完全被对方所掌握。/p

到底是谁泄露了这里的消息?/p

这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啊,他是到了大路上,才临时变卦走这一条山路,就算是坎蒙安那边有对方提前设下的眼线,也不可能有人能知道他回去的具体路线,除非那个人躲在自己的脑子里,自己不管想什么,都被对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才能在这里设下埋伏,至于身边这位出卖他的可能性,他根本就没去做考虑,京城骁骑卫的营长,前途远大,怎么可能和边关的马匪勾结,一起谋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郡王。/p

难道是对方在这几条路上都安排了如此大规模的骑兵队?/p

那更不可能了,马匪就算有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幽,燕两州边军的眼皮底子下大规模地行动,除非他们疯了,找死,否则绝不可能如此,而且顾玄不觉得自己区区一个河东郡王的性命,能比这上千骑兵的性命来的重要。/p

可他真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突然遇到一支上千人的骑兵队。/p

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不光洞悉了他内心的所有想法,而且还能调动这么大一支骑兵队过来围堵自己?/p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自己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p

“在那边!”/p

陡然,一声远处传来的高声呼喊将他惊醒,对面高举着火把冲过来的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已经被发现,大声地呼喝着,开始向同伴汇报着顾玄两人的位置。/p

靖龙此时也从刚才的震惊之中缓过了神来,虽然现在都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大半夜的遇到一支针对过来的骑兵队,那还能有好吗?/p

当下一夹马腹,赶紧跟着顾玄直朝西方,迅速突围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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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落花最是无情

凉国京城的太子府,也被部分人称之为秦王府,整座府邸坐落在权贵云集的东城区天波街上,占地颇为广阔,其中按照顾苍自己的规划,建设得别有风味,各种独立的院子,假山池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每日来往这里的黄紫公卿,更是不知凡几,想要进入太子府中做事的人,更是差点踏破门槛,这里也被外界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称之为小内阁,只是御书房的顾懿听了,往往一笑了之,倒是把主动呈报此事的人给吓得不轻。

顾苍两个贴身侍女之一的凝霜姑娘,每日大多数的时间都守在这布满鸟笼,不过巴掌大的屋子里,照例一旦有了最新发来的重要情报,小心查看之后,就会亲自动身,快步离开这处看似貌不惊人,但其实是凉国内部最大的情报衙门,罗网的总部,然后前往秦王顾苍所在的屋子。

与其说她是一位称职的侍女或者下属,倒不如说她只是为了能找个理由跟那位整日操劳不停的太子爷多待一会儿罢了,虽然就算她待在屋子里顾苍也不会赶她离开,但女孩儿家的,实在面皮薄了些。

在外面再是强势的女人,一旦到了心爱之人的面前,仍然是一个柔柔弱弱,需要好生怜惜的小姑娘,她亦是一样。

顾苍把双手撑在桌子上,轻轻地揉着眼睛,语气颇有些无奈地叹气道:“又有这么多新的情报么?”

倒不是他手下没有可用之人,搞得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处理一样,只是实在有很多事不能随便假手他人,就比如关于那位远在幽州边境的五弟的情报,还有从周边几国内部的探子手里发出的重要情报,都得他来亲自审阅,发布新的指示。

看到顾苍有些哀怨的神色,凝霜忍不住羞赧地低头道:“是霜儿错了。”

顾苍闻言,突然伸出手,轻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面带微笑道:“霜儿哪里来的错,是公子我自己给自己找这么多事情做罢了。”

还不等娇俏侍女的脸上泛起红霞,顾苍便赶紧缩回了手,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份卷轴,徐徐展开之后,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道:“先从这一份开始看吧。”

“五弟去燕州了?”

刚刚看完开头的几个字,他的神色便猛地一变,屋内刚才的那一丝丝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顾苍急切地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凝霜心下一惊,知道出了大事,赶紧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然后重新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按照情报从那边递过来的时间推算,应该是一天前!”

顾苍闻言,马上闭上了眼睛,只是双手还未放下那份情报卷轴,整个人似乎在沉思。

半晌,他才终于重新睁开了双目,凝眉道:“用最快的速度去通知那边的成员,让他们沿着黄沙县到呼兰郡城这一块,一寸一寸地细细搜查,一旦找到五弟的行踪,不要轻举妄动,暗中护送他回城即可!”

“是!”

凝霜活到现

在都从未见过顾苍露出如此急切的表情,当下也知道事情不大对劲,没有细问,赶紧就想起身往外走,冷不丁地却又被顾苍给从背后叫住了。

“等等。”顾苍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从容,“也或许我的推测是错的,五弟行事一向稳重,他们第一未必知道五弟的身份,第二也未必能准确地追踪到五弟的位置,应当没事,不过还是让那边的成员按我刚才说的去做,谨慎一些,总是没错,话说回来,端木朔风身边的人手,还是安插不进去吗?”

提及此事,凝霜也有些无能为力,只能是垂着脑袋无奈道:“禀太子,正是如此,此人十分谨慎,一直用的都是自己母族尉迟家的人,或者是完全熟悉跟脚的,手下的人倒是偷偷地安插进去了一些,可惜前些日子都被那位新来的中年文士给除掉了,唯一还有一位潜了下来,但也不在他的身边,传递不了太多的消息出来。”

顾苍摸着下巴,口中喃喃自语道:“光明会么?”

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朝着还站在门口的凝霜开口道:“好了,你先去通知那边吧,顺便再给我把整个西大陆最近的情报全部取来,我要从天级到神级的全部!”

罗网这个朝廷最大的情报衙门,按照顾苍的想法,把所有的情报分为天地人神鬼共五个等级,从天级到神级,跨度之大,完全涵盖了整个西大陆各地情报的方方面面,除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然只要是当地的探子自己觉得该说的,都会传递回来,这着实是一个巨大的量,只怕是连续看上半个月都未必能看完。

但是凝霜对此却没有多言,只是十分乖巧地退下了,合上了门之后,便快步地朝着那处小院子走去。

看着凝霜离开,顾苍也松了口气,暂时放下了手上的文书,打开了边上下人新送上来的一盅煲汤,末了,还从褒盅中用勺子挖出了一颗炖得软烂的老参,神色坦然,一口一口地咬下,嚼动几下,便囫囵吞了下去。

产自海州山中的千年老参,补气益血,不过这种大补之物,一般人都只是用来煲汤,喝一点点汁水,绝不敢直接吞食,因为这种药力浑厚的药物,一旦吃了,就必然上火,流点鼻血,或是精神亢奋睡不着觉这些都算是小事了,尤其是对于那些得了重病,气血亏空严重的人来说,更不能这般囫囵生吞,盖因任何的药物,都是两面性的,用好了,就是救人的补药,用不好,就是杀人的毒药,过量大补,等同喂毒,一旦掌握不好剂量,必然会被急火攻心而死。

顾苍自小就得了气血不断流失,必定早夭的绝症,平日里吃的神物都是一些药力绵柔的,重在慢慢滋补的,按说本不该如此食用这种等级的人参,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最近开始偷偷地吞吃一些大补的药物,而且特意支开了两个侍女,除了为他熬汤熬药的下人,无人知道。

这喝汤吃参的时间,就算是他每日里难得的休息时间了,他每天睡不过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除

了吃饭和进补以外,都在待在这个小房间里,在这小方几前,处理公务,度过一整天。

莫说是凝霜,晓露两个自小便陪在身边的贴身侍女,就是外人看了他这样子,只怕都要暗自落泪。

隔了没多久,凝霜就捧着厚厚的一叠纸张迅速地走了过来。

再直接取来一个个卷宗实在是难以搬运,她只好私自越俎代庖,打开了各个卷宗,挨个折叠好了,然后放在一起,托着走了过来。

“您在吃什么!”

刚进门的凝霜突然失态地尖叫了一声,然后赶紧丢下了手里的托盘,根本不顾那些重要的情报撒了一地,直接快步跑了过来,然后一把夺过了顾苍手里的那碗褒盅。

顾苍脸上露出了一副做错了事情被大人给发现的表情,很是无奈。

“霜儿,我。。。。。。”

凝霜把褒盅搅动了几下,便认出了其中绝大部分的药材,顿时满脸的不解地道:“您的身体,怎么可以吃这种大补药!您的饮食都是奴婢与晓露一起负责,这是她为您褒的吗?”

一向对晓露这位妹妹非常爱护和纵容的凝霜,头一次这般的生气,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不负责,要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情,那她。。。。。。

却不料顾苍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是我让下人偷偷做的。”

“您?这怎么可以?御医还特别吩咐了我们,不能给您吃药力太过强烈的补药!”凝霜的眼中一片泪水,甚至模糊了视线,“您知不知道您的身体。。。。。。”

顾苍开口打断了她,直接道:“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会这样做,我的身体很好,你别担心了,我要的卷宗你拿来了吗?”

一向性子温顺的凝霜,此生第一次向顾苍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不,您真的需要休息了!”

顾苍整个人怔了一下,面色一沉,怒道:“放肆!你这罗网副统领的位置,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知道吗?你不做,自然有大把的人来做!你只是个下人,而我乃是东宫太子,我要做什么事情,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自成为太子的贴身侍女以来,十多年了,这位性子温柔的太子,对她们,一直平等相待,从未说过一句重话,这也导致了晓露直接就是一副不拿自己当下人,嚣张跋扈,甚至会做出肆意点评朝廷大员,给京兆尹以及顾玄甩脸色这种事情。

可凝霜不同于那个不懂事的妹妹,她从未这么想过,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配不上太子的,她只是对那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微微有一丝盼头罢了,只要能一生陪在顾苍的身边,她也就知足了。

可惜,这份希望的火苗在今天竟被顾苍给亲手掐灭。

凝霜低下头去,不肯让顾苍看到自己现在这狼狈的样子,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地说道:“请,请太子恕罪,是奴婢逾越了,奴婢这就为您取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市井也有高手

西北地,茫茫沙海边上的黄沙县城,单独一个,孤零零地耸立在这座苍茫大地上,忍受着寂寥,接受着北风的考验,夜晚的城,四处都是黑漆漆的,宛如一座无人的鬼城,偶尔一点点灯火,还以为是冒出的鬼火。/p

乌云遮月,阴风四起。/p

民间的传闻里,夜半时分,正是阴间鬼怪出没的时候,到了这个时间,就是常年在黄沙县里打更的老人都有些发憷,若不是旁边还有个敲锣的同伴默默地陪着,只怕早就一个人逃回了家中,躲进热乎的被窝里睡觉了。/p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路边皆是白日里见过的种种旧物,但是到了晚上见了,却是别有一番感触,无人的街道上,阴森森的,是个人都难免有些害怕,左右看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就要去猜测,在那处谷堆的后面,是否隐藏有一位青面獠牙的厉鬼,正等着摘下自己的头颅,在那还未收起的肉铺摊子底下,是否有着一对窃窃私语的小鬼,正啃食着不知谁的脑髓。/p

更夫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再挨一会儿,就可以去县衙府里领了每日的报酬回家了,到时候买点儿肉菜,佐点儿小酒一喝,再躺到炕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哎呀,给个神仙都不换。/p

就在两人一起慢步穿过一条普通的小巷子的时候,老更夫下意识地就朝着旁边看了一眼。/p

院子不大,但在这人烟不多的黄沙县里还算出名,正是朱大春带顾玄来的那个冯家铁匠铺,父子三人,两代人都是铁匠,三个人都不爱说话,故而和邻里的关系也一般。/p

听说前些日子,这冯铁匠的大儿子还卷入了一桩偷腥杀人案,若不是有新来的那个青天大老爷为他主持公道,说不准就要下大牢了。/p

老更夫一想到这件事,原本佝偻着腰的整个人忍不住站直了一些,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自豪的笑容。/p

黄沙县坎坷了这么多年,终于来了一批真正管事的官老爷了,那位新来的小王爷听人说武功高强的很呐,那可是生生地击毙了好几位攻进来的马匪呢,而那位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的陆大人更是明察秋毫,什么案子到了他手上,几句话就可以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现在百姓都愿意去衙门里找陆大人诉说冤屈,到现在都还没听说有任何一人得到了不公正的判决,有这几位神人在,黄沙县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吧。/p

他虽然也算是外来户,但现在只把这座小城当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变得越来越好,他能不高兴吗?/p

听说那位神威无双的小王爷还要征兵,训练出一支真正属于咱们自己的军队,来保护县城,若不是自己这身子骨实在是太老太差了,那怎么说都要去献一份力才对。/p

老人看着头顶的乌云,在心中祈愿道,希望未来越来越好吧。/p

就这样想着,两人前进的速度却不慢,刚走到巷子中间的时候,旁边冯家铁匠铺的大门却突然从里面被人给打开了,倒是把两位巡街打更的老人给吓了一大跳。/p

只见平日里一直不穿上衣的冯铁匠,今天破天荒地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先转身仔细地关好了门,然后看都没看旁边两个目瞪口呆的老人一眼,直接就越过了他们,脚步沉稳地朝着巷子口走去。/p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更夫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p

“这,这是怎么了?”/p

“是不是。。。。。。”旁边敲锣的老人沉默了半晌,这才试探性地说道,“是不是鬼上身,魔怔了?”/p

这话一说,两人直接被吓得打了个激灵,也不顾还要巡街敲锣了,当下只恨少长了两条腿,赶紧屁股尿流地朝着自家的方向跑去。/p

夜半出门的冯鐵昇,下半身还是穿着平日里打铁时穿的阔腿裤子,脏兮兮的,用布条*子束好了,上身其实也就一件薄薄的单衫,还露着两条肌肉虬结的臂膀,坚硬如铁,这大冷天的,似乎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区别。/p

路走到一半,他耳朵动了动,骤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垂着脑袋站在路中间,看起来无比诡异,若是那两个打更的老头再撞见他现在这样子,只怕就不是被吓走那么简单了,心理素质差点的,大概会被当场吓死。/p

就在冯鐵昇停下来的瞬间,离他的位置就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一行五名刚刚完成了任务,正准备去县衙府跟其他的同伴汇合的黑衣人正沿着街道默然无声地往前走。/p

冯鐵昇身子轻轻一动,根本都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已经仿佛瞬移一样出现在了街道旁边的高墙上,然后脚下再微微用力一踩,就跟一团没重量的棉花似的,轻飘飘地落在了这户人家的前院里。/p

所幸里面这一家三口现在还在熟睡之中,否则定然要被这突然飞下来的黑影给吓个半死。/p

平日里这话不多的冯铁匠也就是脾气差了一点,怎么现在就跟个鬼一样?/p

另外一边街道上的五个人根本没有听到一点声音,还照旧一前一后地往目的赶去。/p

陡然间,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人不回头,但突然举起双手,五指如钩,好似鹰爪一样朝着后面狠狠地抓去。/p

他浸淫这江湖闻名的鹰爪功将近二十年,早已练得这一双爪子如坚铁一般,一抓之力,几乎可以碎金裂石,平日里为了不引人注意,惹来往日的仇家,所以一直藏着掖着,每次都不敢全力施为,哪怕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弟兄们都不知道,故而他在马匪中的地位并不高,但是此刻,他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生死关头的大恐惧袭上心头,根本就不敢留手,一双铁爪全力挥出。/p

前面的四个人也不是聋子,听到动静,也都吓了一跳,感觉转身,朝着后面看去,领头那人压着声音询问道:“怎么了?”/p

他这边话音才刚落,最后面那位使鹰爪功的高手整个人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p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那一双可以抓穿墙壁的铁爪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骨结根根尽碎不说,整个人下半截脑袋,也就是下巴包括双颊那一截已经消失了,整个被一股大力拍进了上半截脑袋,让这具尸体看起来份外的恐怖和惨烈。/p

其余四人也都是杀人如麻的马匪,谁手里没十几条人命,武功高不高不说,但是这心志早已锻炼得如钢铁一般,可陡然间看到这一幕,还是都被吓得倒退了一大步。/p

这是人的本能,完全是趋利避害的下意识行为。/p

冯鐵昇的面色沉静,双目之中,可见神光绽放,黑暗之中,如两盏明灯,健硕的身形慢慢地向前移动过来,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威慑了。/p

四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瞬间就分散成了四个方向,然后一齐全力攻了过来。/p

他们是杀人不眨眼,阴险狡诈的马匪,才不会跟你讲道理,而且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现在落在后面的同伴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偷袭杀了,这可没有直接退走的道理。/p

四个人之中,一人使掌,势大力沉,呼喝之间,颇有破釜沉舟之势,一人使短刺,招招阴毒,专攻人的下三路,一人使拳,身形如幻如影,竟有丝丝名家风范,最后一人使的则是暗器,日夜淬毒,见血封喉。/p

这样各有绝活的四个人,就是顾玄这种高手看了都要头疼,他们一人主攻,一人辅攻,一人偷袭,一人牵制,端得是配合的完美无暇,而且本身的底子也不弱,都是浸淫武道多年的老手了,一般的江湖宗师到了这个局面,只怕都只能含恨而终。/p

然而这四个人的围攻却只是一个照面就给对面的那位破去了。/p

眼看对面四人攻了过来,冯鐵昇脸上的表情冷漠,看不出丝毫的慌乱亦或是其他的情绪,就仿佛面前的不是四个身怀绝技的高手,而只是四只待宰的羔羊,他就是个屠戮无数的屠夫,看到这种场面,根本不会激起他一点点的兴趣。/p

冯鐵昇脚下连踩,厚实的石板路瞬间破裂,整个人就好像一根巨锥一般,笔直地撞了过去。/p

使铁砂掌的这人,亦是横练一身筋骨,打熬多年,连普通棍棒打在身上都没感觉,竟然受不了冯鐵昇一掌。/p

他的招式单独看下来,其实也没什么神奇或者特别之处,若一定要说个特点,无非就是快和力两个字。/p

快若闪电,力破万法!/p

这其实就够了。/p

只要快过了对方的反应力,一只手直接伸过去,力大到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一掌由下向上,拍在使铁砂掌这人的下巴处。/p

“嘭!”/p

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打得倒飞而出,落在地上,动弹几下,最后还是倒了下去。/p

下巴骨头整个嵌入上颚,连头盖骨都被震裂,里面完全就成了一团浆糊,这哪里还活得成。/p

其他三人目睹此景,吓得直接放弃进攻,四散逃走,根本没有与之为敌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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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里挑灯看剑

山脉连绵,明月高悬。/p

夜鸦嘶叫,马蹄声鸣。/p

数百位凶神恶煞的,从沙海里远道而来的马匪们骑着战马,手握火把,从各个方向迅速地包围了过来。/p

虽然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回去的路线的,但顾玄可不是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哪怕现在形势已经危急至极,从他的脸上仍然看不见丝毫的慌乱之色,当下一扯缰绳,朝着靖龙招呼了一声,便向着前方茂密的森林里疾驰而去。/p

若是后撤的话,要想下山,唯有来时那条蜿蜒曲折的环山小路,只是缺点也很明显,一旦被堵,进退两难,轻易便会被人逼入绝境,在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之下,还不如直接冲入大片的茂密丛林之中,一旦冲入了情况复杂的深山里,就算敌方人数再多也难以轻易找到自己。/p

顾玄这时候只恨头顶的月色太过明亮,莫说现在对面的人还打着火把,就是不打火把,光靠两只眼睛,也能轻易地瞧见自己这边的两人。/p

委实是这呼兰牧场出产的白色神驹实在太过显眼了,要是匹通体漆黑的黑马,那该有多好。/p

“他们在东边!”/p

“北面的兄弟们注意,他们又朝着北边跑了!”/p

“往这边过来了,追!”/p

“杀!”/p

“杀了他们!”/p

人影幢幢的树林里,不断有人大声地高喊,朝着同伴们汇报着方位,顾玄两个人就好像是落入了汪洋大海里的一艘小舟,左冲右冲,却始终难以摆脱对方的追击。/p

原因有二,第一就是这山地里的情况太过复杂,不像平地大路,不光是树木生得层层叠叠,还有一些有毒的灌木也不能轻易撞到,偶尔草丛里甚至还有往日里猎户布下的陷阱,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中招,故而在这里不宜全速奔跑,第二则是因为对方来了几百人,扩散开包围圈,随之移动,饶是他们两人座下的神驹速度不凡,却仍难以迅速冲出重围。/p

靖龙眼看四周涌过来的人影越来越多,知道已经不慎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里,事情到了这种最危急的关头,他面露狠色,当机立断厉声喊道:“王爷!属下走前面,为您破阵突围!”/p

说着,就要直接拔刀前冲,为顾玄破开敌方包围的阵势。/p

顾玄一见,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拦下了对方,顾不得危险,急切道:“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而言,您既是护着我出生的长辈,亦是我武学路上的名师,我怎可让您舍命去为我冒险?今天若是要走,那便一起走,您若是为我而丢了性命,您让玄余生何以安心啊!”/p

这一番话说的是又快又急,但饱含真情实意,靖龙听完,虎目含泪,面露激动之色,但迎着对面影影绰绰的火光,却只能微微地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道:“王爷,咱们冲吧,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属下只盼您能一直往前跑,可千万别回头!”/p

对于靖龙真心的嘱咐,顾玄却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悍然抽出了腰间那把御赐的宝剑,朝着前方怒声道:“吾乃是堂堂凉国五皇子,陛下钦点的河东郡王,如今大事未成,外敌未克,怎可轻易死于一帮宵小之手,我们走!”/p

说罢,轻轻一夹马腹,丝毫不顾前方的包围圈,两人直接向着西边快速突围而去。/p

而就在这时,前面的队伍中,突然有一人烦躁地高喝道:“这森林忒烦人,给我点火烧山!”/p

他一声令下,马上便有数十只涂着松油的巨大火把被人给丢了出去,这片山脉里的植被茂密异常,几百年来,也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枯枝败叶,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一点就着。/p

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火把划着抛物线落在了顾玄两人的附近,逼得两人迅速做出反应,直接勒马改道,这才免受了一场灾难,也亏得这两匹马神异非凡,一般的马要是到了这种地方,只怕早已被吓得嘶鸣不止,到处乱蹿,绝不会如呼兰神驹一般,仍然镇定自若地听从主人的指挥,一边规避着四周的路障还有突然出现的,从天而降的火把,一边还在全力地往前奔跑。/p

熊熊大火顺着地上的枯枝,迅速地蔓延开来,见此情况,这些马匪们竟然跟正规军一样,纷纷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水壶里倒出一些净水之后,迅速地裹在了脸上,用来遮挡和过滤有毒的烟雾。/p

“咳咳!”/p

顾玄一时不察,鼻子里吸到了四周飘过来的滚滚浓烟,忍不住趴在马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p

靖龙对此很有经验,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从袖子上“撕拉”一声扯下了两大块布条,也浇上了水,一边捂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冲上去,朝着顾玄递了过去,大声喊道:“王爷,戴上!”/p

顾玄一见,没有耽搁,赶紧从旁边接了过来,仔细地缠在了脸上,隔绝了浓烟,顿时整个人觉得舒服了许多,但是转眼间他又是面色一沉。/p

因为火势蔓延的太快了,滔天大火配合着滚滚浓烟,甚至遮蔽了原本还算明亮的夜空,他突然发现自己丢失了方位,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p

中间又要躲避一些从对面抛掷过来的火把,又要躲开敌人的包围和迅速蔓延的火势,连续改了几次方向之后,又看不到星象来确定位置,自然就迷路了。/p

他们本来就对这里的情况不甚熟悉,现在这种情况,更是一筹莫展。/p

就在他们无奈地停了下来,还在认真地思考计算着所处的方位的时候,对面的熊熊烈火之中,竟有三骑往自己的身上浇满了冷水,直接越过大火,直冲而来。/p

眼看对方如此的悍不畏死地冲过来,顾玄的心中更是一片茫然,暗道这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杀自己的心为何会如此迫切,竟然不惜引火烧山,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能催动这帮最是惜命,只会欺软怕硬的马匪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一路跑到了凉国的边境上设伏,而且这帮人简直就跟疯子一样,竟然顶着熊熊大火冲了过来,这是得多想杀自己才会如此?/p

可惜他顾玄可不是会引颈受戮的人,既然你想杀我,那就得做好死的觉悟,眼看对方过来了,顾玄不退反进,直接策马前冲,宝剑出手,一剑挑起,冲的最快的,最前面的这个倒霉蛋惨叫了一声,整个人从腹下到头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直接栽下了马去。/p

另外两个马匪被吓了一跳,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对方并不好惹,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其中一人来不及勒马,只好虚晃一枪,然后握着手中的大刀左右摇摆,只是压阵,并不上前,而另外一人则是俯身,阴狠地挥刀朝着顾玄胯下的战马砍去。/p

顾玄面露惊色,现在若是没了马,那只怕就真的在劫难逃了,现在只能选择合身扑上,挡住对方。/p

顾玄面露凶光,暗下决心,一定要先杀了这阴毒小人,然而就在他浑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外一人身上的时候,旁边那个压阵的马匪竟然趁机向前,先是不管不顾地硬接了靖龙从背后砍来的一刀,同时自己也送出一刀,落在了顾玄战马的腰腹处。/p

两个马匪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就此倒地不起。/p

顾玄胯下的战马躲闪不及,挨了这一下,不过幸好这是呼兰牧场的顶级神驹,竟然还未因此而暴动,将主人甩下马去,只是站在原地,双腿打颤,哀鸣不止,听得马上的顾玄眼眶泛红,心中一片酸楚。/p

彼此相处这么久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都是拿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当家人的,现在如何能不伤心?/p

不过他也知道,挨了这一刀,它注定是活不久了,但他不能就此放弃,顾玄伸出手,狠狠地一拍马臀,咬紧牙关,怒喝出声:“冲!”/p

一行清泪甩出,顾玄悍然突围。/p

因为对方把手下的战力都分散开来了,故而能挡在对面的,也不过就是数十骑,只是在看到目标人物主动从林中冲了出来的时候,这些狡猾的马匪们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响,当下其他地方的人听到声音之后,也都朝着这边迅速地围了过来。/p

要想突围,争的就是这一点时间,只要在对方还未成功合围过来的时候冲出去,那就算是成功了!/p

顾玄胯下的这匹呼兰神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当为主人尽这最后一份力,脚下的速度甚至比平日里还要快了几分,几乎是疯狂地朝着前面横冲直撞而去。/p

顾玄手中的宝剑舞动,如光似电,一身武艺,全力催动,几乎是眨眼间就取下了当先一人的头颅,旁边各种各样的兵器攻来的瞬间,他只把身子迅速一矮,这几下就都落在了空处,有两击倒是落到了战马的身上,就在战马嘶鸣的同时,顾玄趁着对方招式用老,突然直起身来,挽出一个剑花,瞬间就逼退了旁边围过来的众人,强行打开了一个缺口,当先跑了出去。/p

靖龙亦是紧随前后,先是左右挥刀,斩杀了两个一招用尽,新力未生的马匪,然后一拍旁边那匹丢了主人的战马的屁股,带着一匹马匪的战马跟着冲了出去。/p

眼看目标的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茂密的森林之中,其余的马匪们恨的牙痒痒,哪肯轻易地放过对方,直接四散开来,开始沿着下山的必经之路进行围追堵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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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皇宫里的宝剑

凉国京城。

纵然就在同一时间的边境处,正有一场针对堂堂朝廷郡王的凶险袭杀,但这丝毫影响不到这座南地最大,亦是最繁荣的城池的运转。

灯红酒绿的,依然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依然是纸醉金迷,承平二十年,似乎已经磨去了他们不少的锐气,所谓饱暖思淫*欲,凡世间之人,莫不如是。

谁管边关战事,不如裙下风光。

谁理路边枯骨,不如杯中美酒。

谁喜投笔从戎,不如大梦一场。

京城的东城区,各路权贵云集的地方,有一座占地不小的府邸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清冷,与对面西城区那喧闹嘈杂的情景迥异。

府邸正门口的牌匾上,方方正正地写着两个鎏金大字,“夜府”。

这里就是权利位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夜知槐夜大人家的私人宅邸,夜家整整四代在朝为官,其中三代都是官运亨通,晋升极快,如此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挣下如此大的一座府邸来,只是相比于整座府邸的巨大,里面平日常住的人实在是少的有些可怜。

夜知槐的妻子早死,一直没有纳妾,也没有续弦,两个儿子都被其暗中送离了京城,各自在外为官,从未回京省亲过,夜家几代人,一直都是一副不近人情,只知道按照规矩办事的死板样子,独来独往,故而在朝中也没有与之交好的大臣,除了老三顾黎这种怀着特殊目的的人,平日里根本没人会主动过来拜访,所以夜府每日都是如此的冷清,除了有限的几个仆从和府里的大总管之外,也就家主夜知槐一个人而已。

饶是人都少到了这种程度,但夜知槐所居住的院子,与仆从们所居住的院子还隔着老一大截,似乎是在当初建府的时候就特意选择这般建造,而且每天一到天黑,就再不见夜知槐从自己的房中出来,唯一能主动前去探视的,也就是为夜府操劳了多年的夜家大总管一人。

然而,就算是这位服侍了夜家整整三代的老人,也仍然不被允许在子时之前进入那间窗户完全被封住的小房间里的。

夜知槐此时此刻就正跪坐在屋中,手里握着刚送到的一则消息。

“五皇子顾玄与马匪遭遇,身受重伤。”

这还是很早以前,顾玄在马家村的一些经历,只是夜知槐可不像顾苍,手里没有罗网这个庞然大物,所以消息到手的时间自然也就要慢了一些,但上面所写的内容,却并不同于往朝廷上报的那份卷轴,毕竟是顾玄主动要求的,不要上报自己受伤的消息,这也算是和幽州军方面达成的一个不成文的协议。

心中想着这件事,夜知槐的眉头紧皱。

当日他曾说过,要在顾玄离开京城的时候,为他送上一份大礼,其实就是想为他求得一件保命之物,但没想到顾玄竟然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他甚至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虽然不知道这五皇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很讨厌自己,不过夜知槐自己猜测或许就是因为五皇子平日里在宫中过得太不顺心了,所以本能地排斥权利和夺嫡这种事,这很正常,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继续执行圣族的命令。

他们夜家,包括圣族,谋划了这么久,整整三代人,不是轻易就能更换目标的,这也是为何三皇子主动过来拉拢他的时候,他理都懒得理的原因。

圣族的命令,无可违逆!

今天也算是他这辈子头一次主动联系这个神秘的,操纵了他们夜家整整三代人命运的圣族。

以自己的精神,通过冥想,来沟通印记,圣族那边就会有所察觉,然后派使者过来。

他开始尝试着按照圣族使者所教授的这个方法去感知手腕上的那一个雾状印记。

似虚似实。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尝试用虚无缥缈的精神去接触沟通这个神秘莫测的印记,对他这位人族来说,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它又显得那么的真实。

夜知槐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痛,整个人已经从跪坐的姿势变成了浑身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面色狰狞,就好像是缺氧一样抽搐着。

过了半天,就在他以为是自己操作失误,所以没有成功,从而准备等下次病发时再说的时候,一阵阴风突然吹过夜府。

与此同时,凉国的皇宫之中,皇家宝库内,一个不知名,不起眼的,仅仅只是随意地放置在架子上的东西轻轻一震。

那股盘旋在夜府上空,久久不散的阴风瞬间如遭雷击,待得落在了夜府之中的时候,整个气息都变得萎靡了起来。

夜知槐只感觉自己的头顶突然一晃,然后就看见一个黑影重重地坠落在了自己的面前,浑身抽搐不止,和自己犯瘾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圣族使者也吃了那种药?

难道圣族其实是靠着这种药层层控制?

这个使者其实也只是跟他一样的可怜虫?

夜知槐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看什么看!”

等那道痛苦的黑影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费力地爬了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一巴掌将一旁傻站着的夜知槐给扇飞了出去。

夜知槐只感觉一股巨力将自己掀起,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他落在了地上,虽然浑身都在作痛,却不敢动弹,也不敢喊疼。

堂堂凉国的吏部尚书,在这圣族使者的眼中,不外乎一条可以随意打骂的狗罢了。

这位来自神秘莫测的圣族的使者全身都笼罩在一团不可见的黑暗之中,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唯有两道红光清晰可见,似乎是脸上的眼睛。

“找本大人做什么?”他一时不察,吃了一个大亏,整个人的语气却比之前还要嚣张,“若是没什么大事情

的话,本大人现在就杀了你这胆大包天的奴隶!”

夜知槐闻言,慌忙从地上爬起,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面带讨好地拱手道:“使者,您交代的事,让属下接触那位五皇子,扶持他上位,现在事情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听到这种好消息,这位火大的圣族使者顿时也来了兴趣。

“哦?这么快吗?”

夜知槐的头顶冷汗直冒,颇有些尴尬地说道:“属下的意思是,他已经答应夺嫡之事,之后只要有圣族的支持,他上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他唯一的竞争对手二皇子还在母胎的时候就已经被大人您给弄废了,已经活不了几年了,其他的几个,我自有办法去解决。”

“啪!”

又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这位喜怒无常的圣族使者怒斥道:“狗东西,你敢耍本大人?这叫成功了一大半?”

“使者恕罪!”夜知槐不敢反抗,赶忙告罪磕头,然后捂着胸口道,“属下保证,尽快扶持五皇子上位,必然不会耽搁圣族大计。”

这圣族使者心中不爽,还想再骂,但眼看对方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知道不能对其欺压太过,事情不能过犹不及,反正也不急这几天,当下随意地摆摆手道:“那你呼唤本大人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这五皇子啊,为了之后的夺嫡更有优势,执意一个人去了边关累积战功,但是属下觉得这边关危险,稍有不慎,那就是身死的下场,这五皇子死了没关系,但若是因此耽搁了圣族的大计,那就不好了,故而属下想给他求一件保命之物。”

要说这夜知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不是每月犯病的时候必须要从这圣族使者手里得到解药缓解症状,他真是恨不得不当这破官了,最好以后一辈子都别见着这些妖魔鬼怪,但为了顾玄的安危,还是选择主动联系了对方,求取宝物。

“那你不知道拦着他?”

这圣族使者一听,刚要动怒,但话说到一半,却有些意兴阑珊地道:“算了,看在你们夜家三代忠心耿耿的份上,暂且饶过你这一次,保命的宝物,本大人需要回去拿取,过几日再交于你。”

“多谢使者!”

夜知槐赶紧拜倒。

这圣族使者飘在原地,沉默了半天,破天荒的,有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地开口说道:“接下来,还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帮本大人去皇宫里找一把剑!”

“一把剑?”夜知槐抬起头,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那圣族使者不想多说,只好装作不耐烦地说道:“反正只要是特别的剑,你就给本大人拿过来就行了,先就这样吧!”

说着,也不管夜知槐怎么想了,直接一转身,化作了一团缥缈的青烟,顺着房间的缝隙,溜了出去。

“恭送使者!”

夜知槐赶紧再次拜倒,好像一条断腿的老狗。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陆议的五师兄

燕南山的茫茫林海之中,密集的马蹄声与叫喊声,不绝于耳,惊得群鸟腾空,仓皇逃窜,挨着燕州的这一边,更是火势冲天,几乎要划破黑色的夜幕。

滚滚浓烟从地面升腾而起,份外显眼。

“嘶!”

一声饱含着痛苦和哀伤的马鸣声陡然响起,惊起了一片飞鸟。

“嘭!”

身负重伤,又全力奔跑了这么久,浑身的血都差不多流干了,这种情况下,就是呼兰牧场的顶级神驹也终于扛不住了,气血耗尽,前蹄一软,直接整个栽倒在了地上,马蹄轻轻地在地上来回蹭着土,连挣扎爬起的力气都没了。

饶是马上的顾玄已经有所防备,反应及时,但还是因为巨大的惯性而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这才卸去了冲力。

来不及拍掉身上的泥土,顾玄便慌忙站起,几步就跑到了这匹忠心战马的身边。

有时候,生命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胸腹处挨了那马匪一刀,又连续跑了这么久,甚至连肠子都已经流了出来了,但它却还强撑着没有死去,只是躺倒在地上,嘶鸣不止,不过声音越来越低落,显然已经快不行了。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慢慢停歇,一直跟在身后的靖龙,这时候也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

“王爷!”

看着此情此景,就是靖龙也颇为感伤。

在战场上,对军人而言,战马跟战友就是一样的,不光都能以性命相托,而且很多时候,都是能救你命的,他少年从军,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离别,自然明白顾玄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

顾玄双目含泪,面容悲伤,双膝落地,跪在这匹战马的旁边,紧咬牙关,迟迟下不去手。

靖龙安静地等在旁边,什么也没说。

追兵还未彻底地摆脱,前方尤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埋伏在等着自己,不能耽搁。

顾玄终于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

他握紧宝剑,找准了位置,深深地扎入了它的心窝处,然后握着剑柄,重重一旋。

躺在地上,浑身浴血,虚弱至极的战马发出了此生最后的哀嚎,整个身子瞬间弹起,转眼间又落在了地上,终于不再动弹了。

顾玄拔出宝剑,竟然已无血液随之溅出,由此可见情况到底是何等的惨烈。

他伸出手,轻轻地为其合上眼睛,又跪在地上,沉默了半晌,这才重新站起。

此时的顾玄,脸上已经看不见眼泪,眼中唯有一片渗人的冷寂,与远处隐约可见的熊熊烈火交相辉映。

靖龙赶紧上前,恭敬地道:“王爷,您骑我的马,我骑这匹!”

说着,扯着缰绳,把身后的两匹马都给牵了过来。

战马属于战争资源,而且是不可不储备替换的消耗品,故而各国朝廷都不会轻易交易,一匹好的战马,卖的比金子都要贵,而且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所以这帮沙海里来去如风,凶名赫赫的马匪们手里的这些马,其实绝大多数都不是真正的战马,很多甚至就是集市用来拉车的老马罢了,但是这匹被靖龙所擒获的,资质也

算不错了,最起码在短时间内,竟然能跟得上两匹呼兰神驹的脚程,但是长期来说,肯定是不如呼兰神驹的。

同样的速度,一个可以保持连续跑上一天,另外一个只能保持不到半个时辰,那肯定不是同一个概念。

而战马的速度与续航,就直接决定了两人能逃回去的可能性的高低,故而两相比较,自然是骑坐呼兰神驹更好,但顾玄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然后直接翻身上了旁边那匹从马匪手里抢过来的普通战马,平静地开口道:“我说了,要走一起走。”

说完,也不管身后的靖龙如何劝说了,直接策马往前,一路飞驰而去。

这种时候,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耽搁。

骑在马上的顾玄自己也在认真地思考着,对方竟然不顾性命,都要先废了自己座下的马,显然对他那是存了必杀之心。

但是这一点,对于一向以散漫著称的马匪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他们都是一群自私自利,不顾同伴的性命,甚至在利益面前会不惜杀死自己同伴的冷血杀手,怎么可能为了群体的目标,就轻易地牺牲自己的性命,这简直就是大门大户培养出来的死士啊,太不对劲了。

这就是说,在他们的背后,一定存在着一股可以完全地掌控他们,甚至让他们心甘情愿去死的力量。

到底是谁呢?

边境的马匪又不是一条心的,他们跟沙海里的罗刹族一样,也是分为许多个,大大小小的团体,能纠集数百上千人来这里对自己围追堵截,这主使者,必然不是普通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马匪们就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的货色。

可杀了自己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顾玄根本想不出来。

一旦自己死了,黄沙县要么直接被朝廷抛弃,要么直接就会进驻一批幽州军,所以到底杀了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

或者说,他到底在哪一个方面,阻挡了这帮马匪,或者说他们背后人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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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祁连山里,祁连城的城主府之中。

端木朔风正坐在自己房中的那一副巨大的边境地图的正下方,和那位文士打扮的先生认真对弈。

旁边的小火炉里,炭火烧得正旺,端木朔风先亲自为对方斟茶完了,这才安稳落座。

桌面棋盘上,一黑一白,两条巨龙,互相厮杀,黑龙的气势雄浑,大开大合,有吞食天下之气象,而白龙行踪飘忽,神鬼莫测,常常绕得黑龙*根本找不着北,偶尔反击,就必然要从对方的身上撕咬一大口下来,来回几次,黑龙势头便再不复开始时那般嚣张的气焰,不管不顾地往前一冲,没有咬下对方的血肉,自己的龙头反倒被斩了下来。

端木朔风无奈地将手中举了半天的黑子轻轻放下,拱手道:“先生,我认输了。”

今天罕见穿着一身紫袍的文士吴珩轻摇羽扇,微

微一笑道:“公子每日精于政事,少有时间练习罢了。”

端木朔风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他的好胜心极强,哪怕承认对方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大能,他也不允许对方比他更厉害,方方面面都一样,毕竟身为王者,志在天下,本就是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超然存在,哪怕对方再厉害,也是自己的手下,怎可超过自己。

不过心中念头百转,端木朔风表面上还是一副羞愧的表情道:“惭愧,围棋乃是君子之艺,我本该多加学习才对。”

不等吴珩回答,他便再度开口,轻声询问道:“先生,我听手下的人说,您主动联系了沙海那边?”

作为一个胸怀大志的君主,他其实不在意手下背地里搞些什么小动作,毕竟有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但是不经自己的允许,就私自联系其他人,甚至动用了自己手下的部分力量,他觉得对方有些过火了,这是他的底线,谁也不可以逾越,哪怕是面前这位倚之为左右手的智囊。

也可以这么说,对于这位一直以来虽然以谋士自居,但是处处都透着一个高深莫测,事事都不喜欢跟自己说透的态度,他是很不舒服的。

他并不想要与对方平等相处,因为他是君,而对方是臣,他端木朔风想要完全地驾驭对方。

不过现在就得罪了吴珩,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故而对于这位来历神秘的先生,他一直都是恭敬有加,甚至表面上执弟子礼相待。

他这般一问,吴珩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也罢,也该是给公子透露一点东西的时候了。”

“洗耳恭听!”

端木朔风恭敬地揖礼道。

吴珩思索了片刻,还是坦诚道:“我私自调动了公子在沙海布局的手下,只是为了杀两个人,因为我相信,这两个人若是不死,未来必为你我的心头大患。”

“哦?”端木朔风顿时就来了兴趣,因为在他的眼中,在这偏僻的南地,他其实没觉得谁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现在也就凉国的那位太子,还算有点看头,但若非凉国本就势大,他也不会过多去注意。

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傲到天上去的人,自然对于‘心头大患’这个说法十分感兴趣。

谁能成自己的心头大患?

或者说谁配成为自己的心头大患?

他甚至都没在意对方的言语之中,竟然把自己和他摆在同一个等级上。

来历神秘的文士吴珩,把身子微微前倾,缓缓地开口道:“我有一位师弟,正在辅佐凉国的五皇子。”

师弟?

端木朔风整个人微微一愕,这般厉害的先生,竟然还有一位师弟?

也就是说,这背后应该还有一个师门才对,端木朔风顿时更感兴趣了。

看到他一脸错愕的样子,文士吴珩继续抛出了一句让端木朔风十分震惊的话。

“不光如此,在下还有三位师兄,一位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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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局如何可破

早上晨曦初现的时候,两人快马轻骑离开的黄沙县,一路奔驰,直到中午才堪堪抵达坎蒙安,之后又是入城,然后在郡守府和军营里又耽搁了很久,一直拖到了晚上天黑,才差不多从坎蒙安出发,之后一直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夜半子时了。/p

远处夜空的边缘,已经出现了一丝丝光亮,照耀得整个黑漆漆的幕布,都变得亮堂了起来。/p

一路逃窜了大半夜的顾玄和靖龙两人,都已经非常疲惫了。/p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有一点,因为对方领头指挥之人的水平实在太低,根本不懂得如何排兵布阵,一开始动用的是分散合围的计划,仗着自己手下的人手多,把人都四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结果被顾玄两人依靠自身的武艺高强,轻松破开了一个点后突围成功,之后眼看马的脚力不如人家,追不上去,他们又再度分散兵力,在整个茫茫林海里围追堵截。/p

顾玄两人逃窜的中途,陆陆续续地又遭遇了三波敌人,但都很快地手刃了对方,当然,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毕竟要想解决这些好像豺狗一样吊在后面的敌人,最快的办法必然就是以伤换命,故而两人的身上都挂了点彩。/p

这些马匪基本上都是练家子出身,再不济这些年在塞外漂泊,凶险非常,九死一生能活下来的,武艺也会渐渐地成长,要很快地解决对方,甚至不能让他们成功报讯,实在是不得不付出一点代价。/p

眼看胯下马儿都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速度也慢了下来,两人无奈,赶紧停在了一条小溪旁边暂做休整。/p

顾玄正想去溪水里清洗一下伤口,然后仔细包扎一下,身后的靖龙却赶紧上前拦住了他。/p

“王爷,咱们这里是上游,痕迹会飘到下游去的,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咱们的位置就暴露了。”/p

折腾了一夜,已经变得有些精神恍惚的顾玄猛然惊醒,长叹道:“还是您的经验更为丰富一些,我差点犯了大错。”/p

蹲在澄澈的溪水边上,看着里面自己那落魄的样子,半晌,顾玄才开口道:“我们都跑了这么远了,四处辗转,但是这一路上,一直有遇到三三两两的敌人,所以我猜测,他们一定在前面还围着一个大圈,然后派人沿着这个范围,仔细寻找,不然无法解释这一点。”/p

靖龙想了想,也赞同地点头道:“定然如此,他们手上又没有猎犬,无法追踪到我们具体的位置,但是为免我们偷偷地跑出去,兵力必然无法合拢,只能分散开来,围成大圈,慢慢寻找,所以我们怎么走,都依然会碰到人。”/p

“我现在有个计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我们直接往回突围,前面有埋伏,那还落在后面的人定然十分稀少,甚至可能直接放开了口子,只把兵力堆积在前方,毕竟他们手下的也不足以放置整个山脉,我们只要撤到燕州境内,就算安全了!”/p

靖龙被顾玄说的这个大胆的计划给震惊到了,但如果情况真的如他所说,这的确不失为一个破局的好办法。/p

两人都不是性子优柔寡断的人,做出了决定之后,便马上翻身上马,然后调转方向,朝着来路疾驰而去。/p

他们推测的其实没有一点错,虽然背后主使这一切的人本事不凡,甚至堪称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这帮来袭的马匪就是一帮乌合之众,领头的人也是个草包,根本不懂排兵布阵,你要让他们这些人一起袭击个普通的村落还可以,要想在这莽莽大山之中追堵两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p

也是因为一开始被这帮人追得急了,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观察和思考,也直到现在,顾玄才发现对方的真实实力。/p

两个人才刚刚跑出去不远,转眼间到了一处开阔地。/p

头顶突然有一声响亮的鹰戾传来。/p

顾玄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抬头看了一眼,大骂道:“该死!”/p

这老鹰不像是正常偶然路过的鸟儿,一发现了目标,就立即在他们的头顶盘旋嘶叫,来为主人指明方向,现在天色微明,他们又刚好跑出了森林遮盖的地方,老鹰眼尖,自然瞬间就发现了他们。/p

果不其然,就这么几息的时间,远处已经有微弱的马蹄声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p

顾玄发狠地怒喝:“走!”/p

两人赶紧驱驰着马儿往前跑,但到底普通马就是普通马,靖龙抢过来的这匹马跑了一夜,又没休整过,已经开始受不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口吐白沫,两人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p

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想来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p

靖龙急得大声吼道:“王爷,换我的马吧!”/p

顾玄低着头,不肯回话,只顾催促着胯下的马继续全力往前奔跑。/p

靖龙骑在马上,又大声说了一遍,眼看顾玄还是不理他,当机立断策马回转方向,然后往来路飞奔而去,前方,马蹄声阵阵,显然追兵已经离得很近了,这时候回去,跟找死无疑。/p

顾玄顿时大惊失色,大声道:“靖龙叔,您做什么?”/p

靖龙没回身,只是举着刀,大声地高喊道:“王爷,分开跑吧,咱们在山脚汇合!”/p

顾玄哪里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回去孤身阻挡敌人,当即也想转身往回跑,但是胯下的老马突然一个踉跄,前蹄一弯,一头撞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p

猝不及防之下,顾玄整个人也被其一下子掀翻在地,好在他常年习武打熬出来的身子骨够硬,几下翻滚便卸去了劲道,然后一路小跑,到了这匹老马的旁边查看情况。/p

这匹棕色的老马全力奔跑了这么久,早已超过了自己的极限,被顾玄一路催促着向前,后面简直是拿命在拼了,现在已经双目泛白,口吐白沫,连气息都慢了下来,显然是已经不行了。/p

它本就不是正规的战马,一开始全力奔跑,以逸待劳,还能跟上呼兰神驹的速度,但是过了这么久,肯定不行了。/p

顾玄无奈,只能伸手摸出了还压在马肚子下面的宝剑,甩下剑鞘,握在了手上,然后转身迈步朝着前方跑去。/p

若是马儿状况还好,那他定然要回身去支援靖龙,可是现在马都已经累死了,他就不得不一个人往另外的方向跑,不然以步兵对骑兵,哪怕他的武艺高强,在这种地方被十多人给围住了的话,那肯定是跑不掉的,而一旦被拖住了,到时候就是源源不断的敌人过来,最后必然饮恨当场。/p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靖龙高亢的声音远远传来。/p

“吾乃河东郡王顾玄!谁敢杀我!”/p

顾玄的心神震动,泪水几乎是瞬间就要落下,想要返身支援,但他深知没了马,自己只能成为拖累,对方光是慢慢地耗都能耗死自己,回去了还要分散靖龙的注意力,现在自己跑了,靖龙一个人骑着呼兰神驹,生还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当下一抹眼泪,发了狠,朝着前面飞速冲了过去。/p

随着越跑越远,身后的厮杀声渐渐的已经听不见了,顾玄完全朝着来路往回走,赌的就是对方想不到他敢回头。/p

一路穿过了最早被发现的那片树林,这里已经被烧得差不多毁了一半,一片焦土里,处处可见烧得一半身子都成了枯木的大树,还在苦苦地支撑着没有倒下。/p

没了脚下几十年沉淀的烂泥枯叶的阻挡,反而好走了些许。/p

刚要继续往前跑的瞬间,顾玄突然心生警兆,当即跟着自己的感觉朝着旁边一滚。/p

一道羽箭,刚巧射入了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力道之大,直接深入了地里,只见尾羽还露在外面。/p

旁边的小树林里,有十名轻骑缓缓出现。/p

他们跟那帮不修边幅,浑身脏兮兮的乌合之众不同,这十人,身上都披挂着相同的盔甲,蒙着黑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神冷漠的眼睛,脚边就是插满了羽箭的箭筒,背后是一把长弓,个个手握斩*马刀,一股血腥味呼之欲出,顾玄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帮人肯定是正规军。/p

只可惜,他们不是凉国的军队。/p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p

单从对方露出来的眼神顾玄便知道,这帮人绝对不是好惹的角色。/p

这十人,很有可能是卫国的精锐边军,祁连军中的人,而且他们一定不是普通的士兵,最起码也是游走在刀尖上的精锐小队,属于各将军的心头宝。/p

最关键的是,人家有马有弓,而他只有一把手中剑,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都有巨大的悬殊,他该如何对敌?/p

强冲?/p

人家可以依靠胯下的战马,轻易地与他拉开距离,待得耗尽他的体力之后,再回身取他项上人头。/p

跑?/p

人家有马,四条腿追上一个两条腿的那还不容易吗?/p

顾玄紧握着手里的精钢宝剑,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绝望。/p

到底是谁,能安排如此可怕的杀局?/p

到底是谁,把他心里所有的想法都给猜到了?/p

那上千名马匪或许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被派来狙杀他的,就是眼前这十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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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他从崖边跌落

朝阳初升,天地大明,整个夜幕在几息之间,便已经彻底地变幻了颜色。/p

临近山顶的这一片开阔地里,四周还萦绕着一股未曾彻底散去的浓重焦糊味。/p

前方背靠朝阳的方向,站有十骑,披坚执锐,目光森冷,他们,都是祁连军里最冷血的刽子手。/p

顾玄紧握手中的长剑,哪怕阳光刺眼,仍然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他匐着身子,双腿微微弯曲,上半身向前探出,宛如一头随时准备进攻的猎豹。/p

对方手里有马,而他没有,所以要是直接跑的话,他铁定是跑不掉的,就算他会什么轻功都没用,西大陆有自己的规矩,在万法禁绝的情况下,所谓轻功,也不过就是稍微跳的高点,跃得远些,不可能做到传说中的乘奔御风,一步千里,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跑不过战马。/p

而且对方手里拿着的,都是精良的大弓,从他们弯弓搭弦的姿势上便可以看出,定然是非常善于骑射之人。/p

顾玄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他知道,现在拖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人家不是傻子,绝不会跟他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p

这十骑只是在对面停驻了片刻,似乎在排列队形,交流战术,几息过后,便直接抓起长弓,开始朝着这边迅速地射击。/p

他们刚才在认真地思考,是否要靠着战马直接冲锋,但是一想到情报上面说,对方的武功奇高,若是近身搏斗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被他在绝境中硬闯开一条生路。/p

谨慎,是他们敬奉的信条,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准则,故而选择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仗着机动性远比对方强,开始进行游走射击。/p

他们十人没有傻乎乎地站在一起,而是直接分散开来,围成一个大圈,将顾玄牢牢地围困在了悬崖上,不管他选择朝哪个方向突进,对方只需要策马顺势后退,其他人随着他移动而移动即可,就宛如当年在海州的边境上,数千狻猊卫陆地屠龙一样,任凭你是海中蛟龙,还是陆上猛虎,也要将你磨得没了脾气。/p

眼前十支明显比一般的箭矢要粗了将近一倍的箭羽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急速飞来,顾玄看得分明,脚下往后一错,整个身子宛如无骨的灵蛇似的,在空中不停扭动,这十支羽箭竟然被他直接躲过去了大半。/p

十支箭,分别从十个不同的方向射来,他们彼此间的臂力又有些差别,箭矢到达的时间自然是不一样的,但这种差距也只在瞬息之间,要这么快便做出准确的反应和判断,一般人就是明白这个道理,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就是顾玄五感远远敏锐于常人,才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发现对方本身的破绽,再靠着精湛的武艺躲过。/p

身子瞬间站定,宛如一杆笔直的标枪,顾玄把手中的长剑一横,挡住了一根直接射向自己面门的箭矢。/p

“铛!”/p

清脆如撞钟般的声音炸响。/p

顾玄赶紧把头微微后仰,这才躲过了由于受到外界的巨力而往后弹来的剑尖。/p

就在对方换箭的空档,便是他发动进攻的时候!/p

顾玄哪里肯放过这唯一的一点机会,赶紧舞动着长剑冲上前去。/p

然而这十名精锐骑兵竟然全部都倒骑在马上,眼看顾玄冲了过来,轻轻一夹马腹,通晓主人心意的马儿便直接一蹬马蹄,好像箭矢一样往前蹿了出去,这十人进退自如,章法有度,果然不亏是祁连军中最精锐的小队之一。/p

顾玄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无奈,若是对方一开始就正面朝着自己,刚才说不准就可以因为对方的一系列判断和决策上面的小失误破局了,因为马匹转身毕竟也需要时间,自己近距离全力冲刺的情况下,对方绝不可能轻易甩开他,只要他闯进了对方的队伍中间,其他各个方向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地动用长弓,到时候自然就安全了许多。/p

之后再靠着自己的本事,杀人劫马,说不准就可以逃出这必死的杀局,一旦闯入情况复杂的密林里,他们要再敢追进来,自己也有一战之力。/p

想到这,脚下使劲,顾玄继续悍然朝着前方两个逃开的骑兵追去。/p

然而,在他的身后,其他的骑兵们互相之间根本不需要交流,直接开始张弓搭箭,朝着他后背开始射击。/p

转眼间又是整整八只羽箭射来,劲风呼啸,顾玄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是个什么情况。/p

眼看再过几息时间或许就能追上了,但顾玄还是忍痛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p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甚至有思考过是否要硬抗这八箭,然后接着这股冲力直接跃到前面的马上,瞬间杀死对方抢过了马,之后便可以直接往来路退走了。/p

但这个风险极大的计划最后还是被他给抛弃了,原因无他,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握在硬挨了这八箭之后还能有力气做出后面的动作,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有多少的伏兵安排在其他的地方,他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敢轻易受伤。/p

当下只能强行把身子一扭,整个人朝着右边猛然撞去,同时把这八只势大力沉的羽箭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但终究速度还是慢了一瞬,左臂被锋利的箭头擦出了数条血口,虽然伤口不深,却也算是几处小伤了。/p

其他人本就只是为了给同伴解围罢了,这八箭只追求速度,却丢失了一些精度,想的也是能消耗其一点就是一点。/p

狩猎最忌心急,一个不慎,被对方抓住了机会,那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就会瞬间转换,要慢慢地磨去对方所有反抗的力气,一件一件地卸下对方所有的防御,最后再上去摘下头颅,才是最保险的做法。/p

这里毕竟地处边境的山脉里,太过偏僻,就算有那帮蠢货放火烧山在前,凉国方面的边军也不会这么快过来查看情况的,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在这里耗着。/p

甚至前面那两个看似在逃跑的骑兵都只是故意卖出的破绽,若是顾玄真的一意孤行要上去抢马,对方会瞬间提速甩开他,到时候就是白挨了八箭,却什么也没捞到。/p

顾玄弯着腰,轻轻地喘息着,电光火石间,就已经交了两次手,局势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对方十人仍然呈现一个完美的半圆形将自己牢牢困住,而且自己已经负伤了。/p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头掉入了猎人精心准备的陷阱里的可怜野兽,越是要挣扎,便越是受伤,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头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心头。/p

这次,可能是真的逃不掉了。/p

没想到自己踌躇满志,才刚刚离开京城不久,竟然就要这么憋屈地死在这边境的山里,什么改变世界的理想,什么对未来的憧憬,好像都已经实现不了了。/p

在这一瞬间,他只想到了那个温柔善良的母亲,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会想到自己,不知道自己惨死的消息传回去之后,她该有多伤心啊,到时候一个人,母亲又该怎么活下去呢?/p

想到这里,已经绝望的顾玄,总算稍微振奋了一点精神,又开始细细地观察起了对方的阵型,妄图找到一丝破绽来。/p

而就在这时,他的精神突然一阵恍惚,不是太过疲累的那种眩晕,而是一阵麻痹神经的酸痛。/p

糟糕,自己还是经验不足,中毒了!/p

顾玄低头看向左臂的伤口处,果然已经开始泛着黑水,当下一阵阵头晕的感觉,止不住地传来。/p

十骑之中,有四人迅速下马,拔出了脚边的短刃匕首,然后朝着这边急速冲来。/p

“啊!”/p

顾玄狠狠地甩甩头,发出迟暮雄狮倒下前那不甘的吼声,然后举剑迎了上去。/p

这四人显然是配合过很多次了,彼此之间的合击技堪称完美,一人攻喉咙心口的必救之处,两人刺向四肢经脉的关节处,最后一人伺机偷袭,专攻下三路,就算是杀不死你也要恶心你,而且一旦下三路遭殃,人也会瞬间失去战斗力,就宛如野狗掏肛一样。/p

顾玄一时不察,中了毒,反应顿时就慢了半拍,刚一交手,身上便瞬间挂彩,两边的手臂各挨了对方一刀,鲜血顿时飚射出来,短刃上涂着的毒素顺着伤口开始涌入身体,要一步步地消磨掉他最后的力气与反抗的意志。/p

“死!”/p

顾玄猛地大吼一声,全力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后者躲闪不及,直接飞了出去。/p

只是这一拳若是搁在他全盛时期,那人就算是戴着头盔都要被活活震死,但现在竟然只是甩了甩脑袋,就重新爬了起来。/p

一拳打出之后,顾玄只感觉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重,连握剑的这只手都要抬不起来了,甚至连伤口处的疼痛他都已经感受不到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摇摇欲坠。/p

拼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顾玄手中长剑得到了力量的灌注,一道寒光闪过,四个围攻过来的祁连军精锐战士便齐齐发出惨叫声,捂着伤口,迅速地倒退开去。/p

毕竟是御赐的宝剑,锋锐无双,哪怕只用一点点力气催动,仍然轻易地割开了四人身上的轻甲。/p

在南地江湖里有着莫大名号的一招百鸟朝凤,似乎也救不了他的命了。/p

眼看同伴们竟然拿不下他,甚至还受了伤,对面一直等待的六人终于忍不住,齐齐松开了拉住弦的手,射出了手中的箭矢。/p

顾玄费力地扭动着自己好像被灌了铅的身子,想要躲开这些来势迅猛的箭矢,奈何只能无力地步步后退。/p

悬崖边上,一道道箭矢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灌入他的身体,撞得他不断后退,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的顾玄,捂着左眼,整个人无力地从崖上跌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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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只是栽葱而已

黄沙县的县衙府里,正是月黑风高灯下黑,底下自然血腥气。/p

狭窄巷道的两边,各有五名黑衣刽子手排成一列,恍若夜行恶鬼,缓缓而来,眼看再过几息的时间便要经过这里。/p

此时的县衙府里,已经彻底地成了绞杀生灵的修罗场,这群来自沙海里的可怕杀手,在夜色的帮助遮掩下,以有心算无心,悄悄地闯入了府中,默默地屠杀着里面的一切生命。/p

近日因为公务十分繁忙,懒得回家,直接住在县衙府里的人并不算少,但此刻这些人都已经成了一具具冰冷无神的尸体。/p

每一间住着人的屋子里,现在都是横尸遍地。/p

由于黑夜里无法准确地辨认面目,再加上来袭者本就是纯粹的想要破坏整个县衙府的正常运转,故而这些人完全是存着一股要把所有看到的活物都给杀死的想法。/p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杀一个人,和杀一只猪,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因为连他们自己都这么看待自己,亡命之徒,最为可怕。/p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为了怕弄出太多的声响,从而让真正的目标跑掉,他们一直都秉持着直击要害,如果可以,绝不出第二刀的准则,所以很多人都是在睡梦中就被杀死,并没有太多的痛苦。/p

期间倒也有清醒过来的,或是生命力比较顽强,又挣扎着拖延了片刻才在极端的恐惧之中走到了生命尽头的。/p

县衙府里,血流成河,整个府邸的上空,都被一团漆黑如墨的乌云笼罩,寒风施虐,天地之间,一片漆黑。/p

“啪嗒!”/p

“啪嗒!”/p

不算重,但也不算轻的脚步声十分规律地响起。/p

杀了这么多人,他们似乎觉得任务已经完成了,本就是些刀口舔血,无所顾忌的马匪,现在更是有些漫不经心了起来。/p

现在他们这帮人只是在按照规矩进行着最后的排查,力求绝对没有留下活口,毕竟散漫归散漫,但是这件事上头是下了死命令的,他们却是不敢怠慢。/p

都已经做了神憎鬼厌的马匪了,已经彻底的没了退路,要是在关外都混不下去的话,那就真的只能等死了。/p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边人越走越近,整个巷子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p

夜色变得愈加的浓郁,简直好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毕竟已是破晓之时,最为黑暗。/p

“咻!”/p

两拨人转了个向,终于碰面了。/p

黑夜之中,中间的破败巷道里,空无一物。/p

双方的气势在刚一见面的瞬间便各自提了起来,随时准备出手。/p

其中一边的领头人首先开口道:“月黑风高。”/p

声音不大,甚至由于他本身的原因,嗓子太过沙哑,这一句话显得有些微不可闻。/p

对面的人瞬间都松了口气,悄悄地松开了一些握在手中的武器。/p

一个同样低沉,仿佛来自鬼蜮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p

“屠牛宰羊。”/p

对上了提前约定好的暗号之后,双方都放下心来,松开了手里的兵器,没有交流,转而都一起朝着四周巡视了过去。/p

黑暗之中,一双双眼睛明亮无比,显然来的这一帮人武功都不弱,哪怕是在夜里,也能视物。/p

陡然间,左边队伍里一个黑衣人突然不声不响地跃到了巷子的正中间,吓得其他人都跟着神色一紧,差点就要忍不住出手了。/p

毕竟是身处敌人的地盘上,这些人就算是再有自信,但其实各自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突然发生一点点情况,都十分容易刺激到他们。/p

大家都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就算是对上了暗号,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不然若是被偷袭致死,那可真是太冤了,正因为大家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就更是要小心,马匪之间,哪儿有诚信可言,互相都明白,自己这帮人就是一群喜欢出尔反尔,拿誓言当狗屁的杂碎。/p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里的人马上就会叛变,把刀往同伴的要害里使劲地捅过去,一群乌合之众,心里没有敬畏,自然如此。/p

但是转眼间,这突然跃出的黑衣人就把一只手搭在了面前巷子的墙壁上,轻轻一扣,从上面扣下一层粉末来,然后捧着粉末,伸到了自己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两下。/p

其他人见此情形,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全部都慢慢地走到了巷子的正中间,起码都对上了暗号,那自然就算是自己人了,虽然互相还是防备着,但任务为重,仍然隔着彼此默认的安全距离聚集在了一起。/p

十名黑衣人全部聚精会神地看向了巷子中间那不起眼的墙面上。/p

夜色里,只见墙壁上面有着一个几不可查的黑色脚印,脚印看起来不算小,而且很新,应该就是马二虎的,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马二虎是谁,但是不妨碍他们明白了一件事情,刚才定然是有人从这里翻过了墙!/p

十人想都没想,直接各施本事,迅速地翻过了墙壁,跳到了墙的另外一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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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县的正街上,有三道身影刚刚从漆黑的巷弄里手脚并用地逃了出来,一个个因为太过心急,根本没做遮掩,全部都暴露在了外面,若是有外人在此时经过,只怕以为是见到了百鬼夜行。/p

目睹了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男子一巴掌一个,随手就灭了自己两个同伴,剩下的三人哪里还有与之为敌的心思,现在只觉得自己答应来这里就是个错误,就不该贪图上头的那点奖赏,就该拼着挨罚都要抱病留在沙漠的大本营里,不然怎么会遇到这种怪物。/p

要知道那两位可都不是普通人,一个使鹰爪功的就不谈了,另外一个使铁砂掌的,已经是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了,属于他们这个小队的领头人,也算是监视者,但是在他们四人全力施为,围攻那人的情况下,竟然在照面间就被人家灭了一个,而且其速度之快,招式之诡异,他们其实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想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把那一掌拍出来的,而且他又该是有多大的力量,竟然可以一掌把一个人整个下巴都拍进颅骨里。/p

这帮马匪,让他们杀人越货,欺负欺负普通人可以,但是一旦有了危险,那也是跑的最快的,绝对没有一点留下死战的想法。/p

按照情报,这不就是个普通的边陲小城吗?按说该是让他们允夺允取才对啊,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人在这里坐镇。/p

难道这位就是上次大家传言的那位新来的年轻城主?/p

不对啊,就算是他,也不该有这般恐怖的功力才对,一掌啊!他可就出了一掌!/p

该死的,难道是对方之前就隐瞒了实力?/p

这也不对啊,那人据说不是去了燕州还没回来吗?/p

这怎么会?/p

难道其实这就是个陷阱,是谁要借机害死自己等人?/p

三人在逃窜的途中还在不停地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的,其中有一人无意中往旁边瞟了一眼,差点没被活活吓死。/p

旁边与之并行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冷漠地追了上来的冯鐵昇,那人仗着自己的轻功高超,刚想要在空中转向,一只让他恐惧无比的大手已经间不容发地伸了过来。/p

这名可怜的马匪整个人被冯鐵昇好像拎小鸡一样扯着头发抓起,不等对方反抗,直接摁住他的脑袋,狠狠地往地面上砸去。/p

“嘭!”/p

一声砖石碎裂的炸响在空旷无人的街上传出去老远。/p

这人整个脑袋都被一股大力给送进了地里,露在外面的身子甚至连一点抽搐都没有,就好像一颗病恹恹的小葱,无力地栽倒在地上,独留脑袋还在土地里。/p

前面还在跑的两人听到动静,忍不住回过头,就看见了这惊骇的一幕。/p

说实话,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马匪了,也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甚至早就做好了横死在外的准备,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是直到今天见到了这惨烈的一幕,他们才真正的有了一丝后悔。/p

若是一开始就好好地做人该有多好,现在自己或许已经是儿孙饶膝,在屋中享尽天伦之乐了,岂会在这边陲的小城里亡命奔逃。/p

只可惜。。。。。。/p

“嘭!”/p

“嘭!”/p

又是两声绝望的炸响接连响起。/p

地面上顿时横着多出了三颗‘小葱’。/p

冯鐵昇冷着脸,对地上的尸体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扯下来的一块头皮,又在脏兮兮的裤腿上抹了抹,然后转身就朝着县衙府直线冲刺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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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士子落榜

晋国,原本是南地的几位霸主之一,但因为治下富庶,居安不思危,上下奢靡成风,一直没有注意周边各国的局势,最后的结果就是被突然崛起的凉国铁骑给打得节节败退,甚至一度丢失了过半的国土,仅剩现在的两州之地,只能倚靠天险,才得以保全,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承平二十余年来,晋国上下,仍保持着一股奢华糜烂的风气,朝廷整个被世家权贵以及皇帝提拔上来的佞臣所把持,真正的有学之士因为没有背景,或是想做清流之臣的,根本就得不到重用,百姓有冤无处申诉,臣子有才却不能一展抱负,官僚之气严重,也怪不得顾苍大骂晋国一无是处,从上到下都烂到了骨子里。

晋国的国姓为上官,国运已绵延有数百年,称得上是历史悠久了,皇帝下面,则是由三位大人物把持朝政,称之为三公,这三公,分别是总管朝廷兵马的大司马,总领百官,位高权重的大司徒,以及掌管对百官有监察弹劾之权的御史台的大司空。

这是遵循古制而设立的职位,数百年来,一直如此,跟这些年才刚刚崛起的凉国的官僚体系,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陈靖便是当朝大司马的独子,或许是为了让身为皇室的上官家能够安心,一向严于律下,甚至堪称苛刻的大司马对于这个儿子,极为放纵,从小到大,都没让他吃过一点苦头,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危及整个陈家的泼天大祸,都绝不会责罚于他,大司马宠爱自己这位独子,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这也就导致了这位陈大公子自长大以来,便是个夜夜笙歌,流连花丛的主儿,甚至还拉帮结派,与那些权贵们视为渣滓蛀虫的市井流氓们勾搭在一起,自称大父,这晋国京城地面上的事情,他老子管一半,但这地下的事情嘛,就由他陈靖管全部。

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无他,盖因这整个晋国京城下九流的这帮人,无一不是以其为首,整个京城,几乎全部的青楼都是他手下的产业,甚至包括用来运送各地货物的港口,还有各大赌坊的老板,卖肉的屠夫,唱戏的戏子,甚至就连做剃头修脚行当的人,都无一不是在他陈大公子的手下混饭吃。

寻常百姓若是有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去找他伸冤,一旦查实,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哪怕对方是什么世家的公子,亦或是朝廷的官员,就没有他不敢动的,看在他老子乃是当朝大司马的份上,只要他不做的太出格,倒真的没人敢轻易得罪,有时候在他手上不小心吃了亏,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历朝历代,唯有掌兵权者,是最有话语权的,这一点乃是常识,他老爹位列三公之一,本就是世家出身,利益捆绑之下,哪怕是不刻意结党营私,身边也聚集了一大团势力,而且虽然这位大司马手里掌握着兵权,但脾气却不暴躁,反而与当朝大司空与大司徒的关系都很不错,谁敢轻易开罪?

更何况若不是他老子当年临危受命,出山力挽狂澜,当年就算是有那位使臣不惧生死的据理力争,只怕晋国也没有如今这般光景,而且他陈靖一出生,就被当朝的皇帝陛下亲自授爵,甚至一度想要收其为自己的义子,只是后来被大司马以孩子调皮,一旦如此,长大以后必然更加无法无天为理由给婉拒,但这恩宠之高,一般的皇子在他面前都不敢随便端架子。

这一日,京城有名的陈大公子,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酒家,栖凤楼里设下宴席,想要款待几位朋友。

这位陈大公子的名号,虽然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如雷贯耳,但真要说一个人走在街上,其实也没几个人能认得出来,他要宴请的人里,也就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已,另外一位,一直都当他是普通的富商之子罢了。

这栖凤楼的来头可不小,名头极响,就算是在这座权贵云集,繁华无双的京城里也算是头等的酒楼了,菜品的价格极贵,但是品种极其丰富,甚至对外号称只要你给得起钱,什么都能给你做,天南海北的,只要你想吃,那就能在这里吃的到,一般的平头老百姓,根本连进来的勇气都没有,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攒下的几粒银子,可能还买不下人家半道菜。

如此照耀行事,却始终生意兴旺的栖凤楼,自然也是他陈大公子手下的产业。

但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注意,也是为了照顾那位不知情的朋友的情绪,陈大公子还是特意选了个最为低调朴实的的小隔间,就勉强能坐五六个人,再多,就挤不下了。

这领头的人自然是他自己,而有资格坐在他旁边的,就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主管朝廷祭祀典礼,身为九卿之一的太常卿的大儿子,祝凤先。

至于这另外一人,却是祝凤先最近才认识的,一位来京城考学的外乡学子,名为杨安生,为人颇为有趣,后也为每天闲的无所事事的陈靖所结实,而这场酒宴则是因为今天乃是放榜的日子,算是为杨安生专门弄的庆功宴。

碍于他陈大公子的身份,在平日里也就这一个发小还能勉强算是平辈相交,其他的,哪个面对他的时候不是一副卑微到了极点的样子,故而对于这位不知情的外乡士子,他还挺合得来。

桌上的菜品也都是些普通货色,晋国靠海,这些都是最新鲜的海货,顺着运河一路过来的,不贵,但也不便宜,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这位穷困的外乡士子觉得太过昂贵而吃的不太安心,也不会因为太过便宜而显得不够正式。

坐在主位上的陈靖,生得端的是俊俏无比,在晋国京城,有两位著名的美男子,一位是他陈靖,而另外一位就是他的父亲,三公之一的当朝大司马。

他一头黑发长至肩膀,只是随意地用一条白色的布带扎着,显得有些狂放不羁,眼看人都还没来齐,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就已经喝了不少,栖凤楼楼下的这个房间因为设计的窗户太小,不怎么透气,他索性把胸口的衣服也一并敞着,看样子不像是大司马家的公子,倒像是个市井乞儿。

随着“吱呀”一声响起,屋子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身着一身白色文士服,潇洒飘逸的太常卿大公子祝凤先带着穿着普通青衫的学子杨安生走了进来。

陈靖一手抓着酒壶,很是随意地问道:“怎么这么慢?”

祝凤先解释道:“门口的管事拦住了杨兄,若不是我陪他一起,只怕是进不来的。”

能来这里的,那都是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杨安生一看就是个不得意的贫困士子,又操着一副外乡口音,能让他进来才是见鬼了。

陈靖听闻,嗤笑了一声:“狗眼看人低。”

这种事情他也见多了,不过就是随便骂一句而已。

祝凤先与杨安生二人依次落座之后,眼看对方一脸晦暗的神色,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陈靖还当是被那该死的管事给欺负了,觉得委屈。

“这么大个人了,这么点委屈就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陈靖板着脸教训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顶天立地,他今天看不起你,你就要更加努力,来日该你看不起他!”

旁边的祝凤先苦笑着解释道:“陈兄,你误会了,安生岂会因为这区区一点小事而耿耿于怀?”

陈靖打了个酒嗝,有些疑惑地问道:“那是?”

陡然间,他突然就想到了,今日可是放榜的日子。。。。。。

正在这时,对面一直拘谨地坐着的士子杨安生也突然抬起了头,这位虽然穷苦,但颇有志气的外乡士子,此刻脸上带着一副欲哭无泪的委屈表情,垮着脸,嘴巴微微地张了张,差点哭了出来。

“我落榜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知道隐含了多少的心酸和无奈,对于他们这些出身贫寒的孩子而言,读书考学就是改变命运唯一的出路,现在科举落榜,无异于直接给他今后的人生判了个死刑,再无希望了。

寒窗苦读十余年到底是为何,不就是因为父母亲,甚至还有他自己,都不想再跟祖祖辈辈一样在黄土地里蹉跎一生么?

陈靖一听这话,这下更是疑惑了:“你的水平,怎会落榜?”

祝凤先的家里乃是礼官出身,是正经的书香门第,虽然自己不想参加科举,但从小也算是饱读诗书,博学广识,这杨安生能入得他的法眼,那自然该是极有才华的一人,就算不至于高中状元,也当不至于落榜才对。

想不到他这么一问,对面一直撑着膝盖坐着的士子杨安生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突然重重地用手一砸桌子,这位向来性子腼腆的外乡士子竟然破天荒的愤怒了起来。

“就因为我交不上供奉,还未进去,便直接被人给逐出了考场!”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世道无常

栖凤楼下的小房间里,原本还算热切的气氛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屋内的三人,都没有说话。/p

不交供奉就被人直接逐出考场?/p

这该是何等的嚣张!/p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晋国的官场确实糜烂至极,但也不至于此才对,毕竟上面的人做事还是要讲究一个面子上要过得去,大家都是读书人嘛,做事不能太过下作和招摇,不然也不至于衍生出一系列跟索贿有关事物的雅称,哪怕都是伸手要钱,也要跟那帮市井里的小人物区分开来,得叫外人挑不出毛病才行,但现在这种行为,跟明抢有什么区别?/p

晋国整个官场都是被世家子弟所把持,如果没有可靠的门路,一般的寒门士子的确难以中榜,就算是中了榜,也难以求得个一官半职,就算侥幸得了一官半职,也会被同僚打压,永无出头之日,故而想要在晋国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拜个码头那是必须的,他陈靖所在的陈家,无疑就是一个大码头,故而对于这种事情,他并不陌生,但是如此明目张胆,甚至可以说是嚣张的,确实还是头一次听说。/p

毕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做人做事还是要点起码的脸面,怎么会如此的赤裸裸?/p

你可以进行暗箱操作,比如故意给对方一个丁等的评价,或是直接偷换试卷等等,但是考场都不让人进,也未免太过火了一点。/p

陈靖与祝凤先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震惊的意思。/p

他们二人,都是晋国内部的豪门出生,算是世家子弟中的一员,想要做官的话,只需要长辈向朝廷上书举荐即可,根本不用参加专为贫寒士子所准备的科举,故而哪怕平日里都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市井里厮混,其实已经见多了丑恶,但面对这种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p

这就好比是村里的农夫做惯了庄稼伙计,田地里不管见到什么都不新鲜,但是偶然间看到了富人家的姑娘竟然大白天的就在田边淫乐,那可真算是开了眼界,毕竟在他们的眼里,富人家本不该是如此的。/p

陈靖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p

身边的祝凤先忍不住继续开口问道:“杨兄,他们竟然如此猖狂吗?”/p

书生杨安生此刻满脸的委屈愤恨之色,又重重地抹了把泪,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慢慢开口讲述道:“我这幅样子倒是让两位见笑了,不过这考官实在是太过可恶,我们排队入考场的时候,因为要一个个带去小屋里搜身,他们便在那时候向我等索取贿赂。”/p

虽然晋国的科举考试发展到了现在,已经完全地流于形式,但表面上仍然十分严格,考场是在城外一个类似联排军营一样的巨大场地,每人安排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笔墨纸砚都摆放齐全,试卷已经提前放置在了桌上,旁边另外还布置有一张床,铺好了褥子和枕头,每一位考生可以在里面待上整整三天,中间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进行,若是中途离开,即视为完成,之后不可再进,此外,三餐都有专人送达,若是得了急病,也有候在考场里的医生进行诊治。/p

考场的主考官一般来说有三位,其实就是为了避免一人独大,悄悄地动手脚,不过晋国立国这么多年了,早就烂到了骨子里,现在这三个考官,彼此商议一下分赃的事情也就行了,若真有那些个不开窍的浊世青莲不愿同流合污的话,没本事的,直接就被排挤出局,出身大世家的,自然有自家长辈教训。/p

其实想要欺骗皇帝并不困难,作为常年身在宫中,几乎足不出户的一国之君来说,对于外界所有事物的了解,其实都是建立在下人的描述之中的,他们自己其实并未亲身经历过。/p

就说个简单的,宫中负责采办的官员,常常会向皇帝胡乱报价,借以从中谋取暴利,很多的皇帝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其实他每天吃的鸡蛋,一个只值一文钱,但宫里都是三十两一个地往上报,只要上下打点好了,利益分配完毕,也没人敢说些什么,这科举一事,只要几位考官背后各自的靠山把各方都疏通好了,没人敢给皇帝说,自然也就太平无事了。/p

这也是为何顾苍如此看不上晋国的原因,为上位者,不下到底层,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如何去管理一个国家的。/p

杨安生接着又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细说了一遍,听得陈靖和祝凤先两个人是叹为观止。/p

想不到他开赌场,开青楼,收取各方的税金,竟然还不如这朝中官员随便张张嘴来钱来的快。/p

就算是赌场青楼,其中的利益也不过是百十倍罢了,而且为了能够长久地运营下去,还要把好不容易赚来的钱用来打点各方,哪怕他是当朝大司马的儿子,也得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毕竟你吃香的喝辣的,那起码也得给下面的人让喝口汤喝不是?/p

可是这做官,那可真是无本买卖,空手套白狼,千倍甚至万倍的利润啊。/p

陈靖忍不住出声道:“这般猖獗,也无人去检举么?”/p

他可是知道的,这种把柄若是落在了政敌手上,岂可轻易放过,在朝中做官的人,也是各分党派,非友即敌,为了谋取更大的权势和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官场上,哪里有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存在,这考场里的考官,自身自然也是有派系的,御史台里的那帮人岂能放过这个打击政敌的大好机会?/p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杨安生整个人更是低头垂泪不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p

陈靖听得有些恼了,大声呵斥道:“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不过落榜而已,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能活命?比你过的惨的人多了去了,我还没见过你这般窝囊的!”/p

祝凤先是最知道这位发小的性子,当下赶紧朝着身边这位好言劝道:“陈兄,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这般事情,就是谁遇到了,也会如此的,何必这般苛责杨兄弟?”/p

陈靖无奈,只能摆摆手道:“唉,算了,喝酒,喝酒!”/p

却不想这时候杨安生突然抬起头来,声泪涕下地说道:“是!我是窝囊废,我不敢去检举!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我们这些人因为交不起供奉,被直接逐出考场之后,便有前往衙门检举的士子被杀,尸体直接就被丢进了护城河里!”/p

“啊?”这一下就算是祝凤先都给吓到了,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道,“这是何等的目无王法!”/p

倒是主位上的陈靖整个人沉稳了许多,沉着脸开口问道:“你所说,可是属实?”/p

当然,其实以他的势力和家世,这种事想查的话,很轻松就能查出来,但是为了避免在这个不知情的外乡士子面前暴露了身份,他还是选择直接开口问了。/p

这一问,杨安生又复低下了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声音十分低沉和无力,透着一股子寒门士子的心酸和血泪。/p

“是真的,不过衙门都说是几个地痞流氓,为了抢劫而杀人,现在那杀人的地痞也不知道在哪里,官府只是装模作样地派人搜查了一通,然后就不了了之了,连拿个人出来顶罪做做样子都没有,可是死者我是认识的,之前在庙里读书的时候,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而且不比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朋友,他小时候学过一些武艺,会些把式,身子又壮,一般的地痞流氓哪里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是要赶着去衙门检举,怎么可能又跟一些地痞起了冲突。”/p

来京城赶考的这些外乡士子,有投奔亲戚的,也有直接住客栈的,甚至还有更有钱的,直接租或者买下一个小院子,但更多的,则是穷得连一天十文钱的客栈都住不起的,这些人一般会去城外的寺庙里借宿,京城外的寺庙主持极为和善,哪怕修行的方向不一样,但仍然乐于给这些可怜的读书人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些人也都算是自成党派,彼此之间的关系不错。/p

陈靖的嘴里咀嚼着寡淡但鲜味十足的清蒸鱼肉,认真地点评道:“应该是指挥手下的地痞们趁其不备下杀手的,这手法不错,虽然还算有迹可循,但只要上面不认真盘查,就算东窗事发,推诿责任,也拿他们没办法。”/p

祝凤先看了眼对面情绪低落至极的杨安生,无奈转头佯怒道:“陈兄,你还在说这些风凉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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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先生你走

凉国幽州黄沙县的县衙府里。/p

刚刚才悄悄地越过了一座低矮的围墙,小心地翻到了内院里的三人,赶紧一起躲进了里屋,才刚进去不到三息的时间,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p

无怪这帮来袭的马匪们轻功不佳,实在是因为四周的环境太过安静了,在聚精会神之下,一个一百来斤的东西不加掩饰地从高处落地,怎么都会发出一点点声响的,刚才若不是三人小心再小心,几乎是用爬的方法慢慢进去,只怕也早已被人给发现了。/p

马二虎轻轻地指了指外面,满脸焦急之色,压着嗓子朝着旁边小声地问道:“怎么办?”/p

他问的自然是陆议,两个马家村的泥腿子,哪里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所有的希望,自然都寄托在了这位神秘莫测的先生身上。/p

然而一席文士服打扮的陆议,此刻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一丝慌乱,不过却不是因为他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p

面对马二虎的询问,陆议整个人垂着脑袋,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自顾自地迅速掐指计算着,嘴上也在喃喃自语。/p

“不妙不妙,大为不妙,本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的好卦象,怎么会变成如此?”/p

守在门口小心地探听着外面情况的马铭泽听到动静,也忍不住回过头来,不解地开口道:“先生?”/p

然而陆议仍是不理会外界所发生的一切,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摆弄起了身上的小物件,开始卜卦。/p

马铭泽回头看了一眼,眼见陆议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根本不搭理自己,但外面的敌人已经开始行动,朝着这件偏僻的小屋慢慢地走过来了,他赶紧回过身开始和马二虎商量了起来。/p

“你护着先生先走,我留下来断后!”/p

马二虎心急如焚,开口道:“这怎么可以?铭泽,你没看见,那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外面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挡得住,听我的,我们一起走吧。”/p

马铭泽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该往已经被他们扫荡过的院子里躲,可惜现在。。。。。。”/p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一把精钢匕首便已经穿透了薄薄的窗户纸,狠狠地扎在了他们背后的墙壁上,尾柄尤自颤动不止。/p

“先生,走!”/p

马铭泽来不及多说了,赶紧和马二虎一起,强行拉起了身边的陆议,然后朝着屋子的后方跑去。/p

幸亏这里已经是衙门的前院了,是平常专门用来办公的地方,彼此之间都是通的,不光是这一间,前院其他各处都有一扇扇后门可以打开,用来通往其他的院子,毕竟这里本就是用来办公和存放杂物的地方,互相打通也是为了行事方便。/p

“嘭!”/p

他们这边前脚刚走,屋子的正大门便被一股大力直接炸开,碎成了数块门板,带着碎渣落在了地上,一行十名直接强闯进来的黑衣人鱼贯而入,不用人开口指挥,随便扫了几眼,便直接就朝着马铭泽等人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p

一直在卜算不停的陆议,被人架着跑了一阵,这个时候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面色一沉,随即朝着身边的两人开口道:“往西走,西方有贵人相助!”/p

马铭泽和马二虎两个人彼此相视一眼,虽然不明白自家先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两个出生乡野的泥腿子,一个根本就没读过书,一个现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对这神鬼卜算一事本就十分相信,再看自家先生掐指掐的是有模有样,哪怕身陷险境,仍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他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p

马铭泽比马二虎有主见的多,也勇敢许多,当机立断道:“你带着先生往西边的门口走,我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帮你们吸引一部分人!”/p

马二虎还待开口反对,但后面的这帮追兵,个个都穷凶极恶的杀手,哪怕不熟悉地形,但是这追击的速度哪里是他们三个能随便比的,眼看着身后的追兵是越来越近,马铭泽再也顾不得其他,只能重重地嘱咐了一声:“保护好先生!”/p

然后他便离开了队伍,一个人单独朝着东边跑去。/p

后面一直跟着的十个黑衣人只是微微一滞,交流了两句,便有两人听从领队的安排,转身朝着另外一边追了过去,反正进了县衙府施行屠杀的,可不止他们这里这点人,只是巡查的方向不一样罢了,对方往哪个方向跑,那都是自寻死路,怎么跑都跑不掉的。/p

此时的县衙府里,就跟一片寂静的死域一般,这般大的动静闹起来了,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出现。/p

一边跑,注意到周围环境的马铭泽,整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明白,这应该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被杀了,当下赶紧先朝着旁边的一个小院子一钻,哪怕是在夜里,但这里他也是认得的,是衙门专门用来存放文书的一个地方,有许多的大柜子可以用作遮掩,比较适合躲藏。/p

他这边才刚刚钻入了屋子里,门口已经围过来了十来个黑衣人,都是闻讯而来的。/p

“月黑风高!”/p

新来的这一波人,是从另外一边往这边逐个逐个院子地排查,确认没有一个漏网之鱼,若是陆议等三人刚才真的悄悄地跑回了其他已经被他们屠杀过一遍的院子的话,那肯定早就被人给抓出来了。/p

想不到这帮来袭的马匪,行事竟然如此谨慎,甚至可以称得上苛刻了。/p

一听到对面在盘查口令,为免生了误会,这边的二人忙不迭地高声回答道:“屠牛宰羊!”/p

一见对上了暗号,这两拨人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对面领头的人赶紧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不都是五人一组吗?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单独行动了?”/p

这两人深怕对方生了误会,到时候打起来了可真是冤枉,所以赶紧开口解释道:“有三个人醒了,跑出来了,其中一个逃到了这附近就不见了,我们一路追过来的。”/p

对面狐疑地问道:“你们是?”/p

眼看对方还是有些不信,其中一人赶紧又自报家门:“阴风剑!这位是断魂手!”/p

这无非就是行走江湖的一个诨号,但是在对方的耳中,那就算是报了真实身份,对面领头的那位赶紧上前抱拳道:“原来是血狼寨的兄弟!”/p

这下双方才算是彻底地打消了疑虑,几个人不敢再耽搁,赶紧朝着四周的院子细细地搜索而去。/p

这些人都不是傻子,有本事把他们这帮分属不同势力的马匪之中的高手们全部聚集到一起办事的人,那能是普通人吗?更何况他们来之前,上面可都是下了死命令的,一定要杀死县衙府里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更是必杀之,却没有描述目标的具体样貌,只说是如果见到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那是主要目标。/p

马铭泽一个人躲在存放文书的立柜的后面,直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静下来仔细地思考该怎么办。/p

大晚上的突然被马二虎给叫起来,其实人还没有真的清醒过来,脑子转的慢,之后就赶紧踏上了逃亡之路,直到现在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想了想,赶紧就想直接冲出去。/p

他是要为先生和马二虎那边吸引足够多的注意力的,现在就这么躲起来算是怎么回事。/p

就在他这边脑子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另外一边的马二虎也很快就被人给追上了。/p

陆议就是个普通人,根本跑不快,但身后追过来的,又都是被人给特意挑出来的一帮所谓高手,再不济也比普通人强很多,自然没几下就追了上来,哪怕是不熟悉地形也阻拦不了他们分毫。/p

马二虎下意识地转过身,拦在了陆议的面前,但突然又有些后悔。/p

早知道就自己一个人跑了,也怪马铭泽,偏要浪费时间去通知这陆先生,该死的,现在该怎么办?自己也被拖下水了。/p

他和马铭泽是不一样的,他更珍惜的,是自己和马铭泽两个人的命,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背靠大树好乘凉,是想要跟着这位小王爷一起飞黄腾达的,却不想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个破地方,甚至连自己晚上起个夜都能碰到一场追杀,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想打退堂鼓。/p

若是马铭泽守在这里,定然是要催促陆议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断后的。/p

眼看前面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对方去不管这个,本来这帮人就是来把人都杀光的,现在对方不跑了,也省了他们不少力气,当下直接握着武器就冲了过来。/p

眼看这紧急的关头,马二虎最后到底还是想起了自己那弟弟的话,强忍着心里的恐惧,从旁边捡起了一块木棍,颤声道:“先,先生,你走,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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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招而已

黄沙县县衙府专门用来存放文书的屋子里。/p

马铭泽小心地屏住呼吸,缩着身子躲藏在柜子的后面,心中纠结无比。/p

要不要现在主动跑出去,吸引更多敌人的注意力,为先生那边拖延时间呢?/p

但这样的话,自己有极大的可能会死,不,是肯定会死。/p

如果是为了那位曾经救过他以及全村剩下人性命的小王爷的话,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只为引开更多的敌人,因为他马铭泽的人生信条就是他名字的含义,铭记恩泽,涌泉相报。/p

可那位陆先生相对而言的话,虽然因为对方的本事让他们非常尊敬,但到底还是没有救命之恩的,难道他要为了这样一个人而牺牲自己吗?/p

可王爷似乎十分看重他呢。/p

十四岁的少年,内心十分纠结,谁都不想死,谁也没有义务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更何况是一个交情并不深的人。/p

当然,若是异地相处,换成是马二虎在这里的话,他定然不会想这么多的,肯定是能保住自己就保住自己。/p

就在他思考的同时,这间屋子的门口,已经有一个黑衣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大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p

行走江湖的,最忌自负二字,哪怕是成竹在胸,手到擒来的事情,也必须要全力以赴,确保无误,不然最后肯定会在阴沟里翻船,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所谓大侠,绝世高手,栽在了弱于他们许多的敌人手上的,并不在少数,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半吊子,想要留下性命回去领赏,自然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p

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是宁可事情最后失败了,回去受罚,都好过直接把命丢在这,而且大不了自己还可以一走了之,他本来就是江湖客,四海为家,去哪儿不是去,何必要一直留在这关外做这风险度极高的马匪,说不准朝廷对自己的通缉令早就已经撤了呢?/p

心里这么想着,他先是站在门口,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p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来。/p

他算是来的这一批人里,武功最差的一位,差不多算是凑数的,此刻面对眼前这黑黝黝的屋子,竟然有些犹豫了起来。/p

若是面对一般的,手无寸铁,不敢反抗的百姓,他当然敢举刀,但是要找一个逃到这里的陌生人,他便有些胆怯了,说不准人家其实是个高手,只是故意引诱呢?又不是杀父之仇,自己何必要以身犯险,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当下,便直接退了出去。/p

正在这时,突然有“咚”的一声从里面传来。/p

他忍不住转过头来。/p

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吧。/p

里屋的马铭泽也随即低下头,看向了旁边被自己手肘不小心碰掉的书籍,当下心里面一慌,就想赶紧换个地方躲藏。/p

然而这时,门口突然又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p

“你呆在这儿干嘛?”/p

原来的那个黑衣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回答道:“没,没事儿。”/p

新来的那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疑惑道:“里面你都检查过了吗?”/p

原来的黑衣人下意识地回答道:“还没有。”/p

新来的那人满脸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直接越过了这个胆小鬼,一个人闯进了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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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县衙府的西门口,马二虎两只手握着棍子挡在前方,同时还在不断地催促着陆议快走。/p

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他马二虎活到现在,胆子最大,思想觉悟最高的一次了。/p

对面,十多个一路追杀过来的马匪已经朝着这边迅速地冲了过来。/p

陆议抬起头,看了眼对面杀气腾腾的众人,朝着旁边双腿打颤的马二虎好言宽慰道:“不急,马上就会有贵人相助了。”/p

马二虎眼看着对面冲过来的一群黑衣人,看着他们手上各式的武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脚步是止不住地往后退,同时还鼓起一股气,朝着陆议愤怒地咆哮道:“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说笑!”/p

他是真的有些恼怒了,因为他们兄弟俩本来可以偷偷地跑掉的,都是因为铭泽说要救你,偏要带上你这个累赘,这才落到被对方给包围的下场,现在我们都快死了,你还在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呢?/p

他这么一喝,陆议突然回过神来了,疑惑道:“铭泽呢?”/p

马二虎整个人差点被他给气笑了,若不是大敌当前,说不定这泥腿子要鼓起勇气一巴掌扇过去了,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近,他赶紧推搡着陆议道:“先生您快走吧!不然咱们就白白牺牲了。”/p

陆议没有理会他,只是还在低头掐指计算个不停。/p

就这么几息的时间,对面的人终于也赶到了,其中擅使暗器的几位,已经甩手丢出了一个个显眼的金钱镖,朝着这边抛射了过来。/p

“妈呀!”/p

眼看此情此景,马二虎忍不住惨叫一声,一直支撑着他没走的那口胆气瞬间散了,双腿一软,丢掉了手里的武器,连滚带爬地赶紧朝后面逃命去了。/p

刚才还以为自己尽力能阻挡一二,现在一看对方那种架势,普通农夫出身的马二虎顿时就给吓得屁滚尿流,完全是下意识地逃窜,独留陆议一人在了原地。/p

眼看数个飞镖袭来,陆议的脚下轻轻一动,速度并不快,但是躲的恰到好处,那个金钱镖‘噗噗噗’全部都给扎到了地上,竟然未曾伤到他分毫。/p

对面的马匪们一看,顿时神色一紧,速度也慢了下来,射出金钱镖的那人更是赶紧告知同伴道:“小心,是高手!”/p

就在他这边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突然推开了县衙府的后门,从外面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刚巧把往这边逃窜的马二虎给吓了一跳,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只是赶紧往旁边一跳,贴着墙,站到了另外一边,整个人大气也不敢出,是生怕对方注意到了自己,倒有掩耳盗铃的意思。/p

冯鐵昇一进来,便看见了眼前的一幕,随便扫了几眼,就知道大概的情况了,没去管对面那十多个神色戒备的马匪,先是旁若无人地朝着陆议真诚地鞠了一躬,然后才道:“多谢大人还小儿一个公道,鐵昇在此,先行谢过,小儿不懂报答,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无视,来得晚了,还请大人恕罪。”/p

陆议赶紧拱手笑道:“一饮一啄,岂非天定,看来公子爷也当吉人自有天相,我就不杞人忧天了,冯先生今日能仗义相助,我已十分感激了,何罪之有?”/p

冯鐵昇听不懂他前半句在说些什么,但最后这半句还是听明白了,当下赶紧抱拳道:“应该的,贼人敢侵我家园,鐵昇义不容辞。”/p

对面的十多个马匪中有一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冷笑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傻子,大言不惭。”/p

他们本就是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之徒,又是从一帮马匪里特意挑选出来的精英,入伙前,大都是些练家子的武林高手,各有绝学,平日里在外面都是横行霸道,现在对方不过一人,说话竟然如此猖狂,好像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p

最初的谨慎和震惊过去之后,这些人再不犹豫,直接全部朝着这边攻了过来。/p

一共十三人,一人使短匕,两人使暗器,三人使剑,三人用拳,四人用刀。/p

冯鐵昇面沉似水,只把身子微微下蹲,浑身的肌肉瞬间涨大了一圈,双腿微屈,然后猛然发力。/p

地面就跟突然炸开了一样,四周的泥土被全部掀起。/p

“嘭!”/p

就听一声闷响,一起攻过来的十一人之中,一个用剑的已经直接被从队伍中砸飞了出去。/p

谁都没看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站在外面的,那两个使暗器的高手甚至才刚刚射出手中的铁蒺藜,然而现在已经全部都落在了空处。/p

另外十个人则要更为惊惧,他们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队伍里就已经换了一个人。/p

那位用剑的高手手里的剑在黑夜里都不知道被打飞到了哪里去,整个人贴在墙壁上,已经完全地嵌了进去,垂着脑袋,滴血不止,就算还勉强活着,但也绝不可能再上场了。/p

“嘭!”/p

“嘭!”/p

又是两道闷响响起。/p

其他的马匪们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就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速度甚至比追过来的时候还要快。/p

因为就是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三个用剑的,就已经全部飞入了墙里,再也不动了。/p

眼看对方要跑,冯鐵昇尤不罢休,当下先朝着这些人里轻功最好的,那个擅使暗器的人落了过去。/p

“咻咻!”/p

无数的暗器被对方玩命似的丢了过来,但冯鐵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且脚步极为刁钻,一步拉近一点距离,八步赶蝉,瞬息之间就追了上来。/p

一拳。/p

一位暗器高手整个脑袋都被其砸进了地里,抽搐了两下,就不再动了。/p

又是一拳。/p

眼前这个自知今日绝无可能生还的马匪,终于才在最后的关头不甘地大吼了起来。/p

“你到底是。。。。。。”/p

只是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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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南地冯家

远在南方以南的南地,虽然很多地方都迥异于中庭,甚至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比不得人家,论历史,没有人家悠久,论疆域,远不如人家广阔,每一代的人才,也没有人家的厉害,虽然该有的东西一样不比人家少,但是自诩为人族正统的中庭,一向是看不上南地这个犄角旮旯的,毕竟人族的起源,以及文化的传承,一直都是以中庭为尊,若把中庭比作是凉国的京城,那南地就好像是黄沙县这种地方一样,可有可无,这也是为何中庭的诸侯,连看一眼这边的欲望都没有,甚至都不稀罕来这里掠夺一番。

所以南地这边的人,一直都有一个想要被中庭所认可的心结,为何顾苍能迅速地在民间累积起巨大的声望?

正是因为他的诗词文章,不光是在南地流传,甚至在中庭,都是大名远扬,获得赞誉无数,甚至有人狂言说南地这种乡下地方,根本不配拥有这种大文豪,不光如此,沧海界内部的各族,只要懂得欣赏人族诗文的,都为其所倾倒,这大大地满足了南地之人一直以来缺少的虚荣心,从古至今,只要是面对中庭,一直都是一副低下,卑微态度的南地之人,似乎终于也能在某个方面拿的出手了。

不光是诗词文章,还有那江湖武道,更是不管身份,人人都会感兴趣的重要方面,历代无数的小说家传唱着各种脍炙人口的故事,把那一片清亮的江湖描写得绘声绘色,把那武功描写得绚丽多彩,直入天道,甚至比之其他各族使用的魔法都更要厉害,中庭处处以人族正统自居,但偏僻羸弱的南地,武道亦同样兴盛。

在南地还未形成今天这般稳定的局面之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乱世景象,所谓的南地江湖,在那种纷乱的世代,才算是真正地蓬勃发展,虽然战乱不断,但是凭着一身好武艺,就算有了在这乱世之中好好活下去的筹码,故而各地的武馆都曾吸引了大批人前去拜师学艺,希望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一户冯姓人家。

如果说现在江州何家的家学,曾是南地原来的君王们所一致推崇的国学,那冯家的家学便是那个年代人人所向往的江湖。

曾经的冯家,可以说是南地明面上唯一的武道台柱,而且是跟中庭的高手们比起来都丝毫不逊色的顶尖台柱,冯家历代,高手辈出,号称打遍南地无敌手,曾经不知道有多少怀着梦想与憧憬的少年郎,哪怕是被要求改换姓名,乃至把终身卖于冯家,都要舍弃一切,前往拜师学艺。

从拳法,到剑法,从暗器,到轻功,方方面面,就没有冯家人不擅长的,而且冯家还有另外一个享誉南地的身份,兵器世家



冯家老祖便是铁匠出身,故而冯家的历代人都极为擅长铸造兵刃,南地江湖上颇具盛名的什么十大名剑,亦或是十大名刀之流,其中有大半都是出于这冯家之手,这个铁匠世家,同时也是南地第一的武学世家,在巅峰时期,曾经在雍州霸占了一片山头,连当时的朝廷都要畏其三分,不得不主动降尊跪拜,以期望得到了冯家人的帮手,最起码也得要和平相处。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景象,从凉国开始崛起之后就完全变了,谁都不知道这帮凉国的开国元勋们到底是哪儿学来这么厉害的本事。

要知道当时南地群雄割据,绝大多数所谓的国家,也就是占据一州或者两州之地罢了,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厉害将军也不过就一到两人,然而当年跟着凉国太祖一起南征北战的功臣们却远远超过了这个数量,简直是打遍南地无敌手,许怀英所在的许家老祖为何得封世袭一等柱国公这般尊贵无双的勋爵,因为就他一人,便率军灭了南地三国,兵峰所指,所向无敌,更别提后面涌现出来的常定方等人,有此能耐的,就算放到人才辈出的中庭,那都绝对是当世最顶级的一批将领。

当年享誉南地的武学世家,冯家,便是毁于这场波及了大半个南地的浩劫之中。

在号称万法禁绝的西大陆里,一介武夫最多能做到什么程度呢,最多也就是一人力敌没什么章法,不擅长合击的几百人,这就算是极限了,毕竟说到底,你还是一个凡人,虽然这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但是面对动辄十多万,甚至几十万人来袭的大军,一个强横无边的武夫就跟一条大鱼突然掉入了深海一样,连个泡都溅不起来。

在面对连绵不绝冲击而来的铁骑时,任你神功盖世,任你凡间极致,什么所谓刀枪不入,什么铜皮铁骨,都得含恨而终,被踏为齑粉。

冯家本不欲参与这种国家之间的浩大战争的,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几十万人投入进去的大场面,他们几个会些把式的武夫上去,那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就算死之前能杀几十个,那也于大局无补,自己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然而当时的一个冯家弟子,却禁不住诱惑,犯了大戒。

况且你冯家在人家朝廷的地盘上,作威作福这么久了,平时给人当神仙供着,现在需要你们出马的时候,总该出点力不是,可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人直接被许家老祖坑杀当场,死状极惨。

这一下就算是炸了锅,本来就心高气傲,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冯家年轻子弟为了报复,不顾当时家主的阻拦,联手下山,全力刺杀许家老祖宗,只可惜最后功败垂成,全

数被杀,非但如此,在动了真火的许家老祖所率领的凉国铁骑终于踏破了对方的国门之后,逃不掉的冯家便遭遇了血腥的屠杀。

任你武功盖世又怎么样,我先用毒攻,再射箭,一根根可以扎穿十层精钢的粗大弩箭到时候就好像下雨一样从天上落下来,底下还能有不死的?

冯家当然是挡不住的,几番抛射之后,再派精锐上山围剿,冯家族人悉数被杀,唯有一个出门在外的外姓弟子侥幸逃过了一劫,主动改了冯姓,过了些年,京城还发生了一件大案,数位宫廷侍卫和内官被格杀当场,只是来袭者被当时的大太监给亲手击毙,之后凉国朝廷就组建了骁骑卫,专门网罗全国各地的高手来护卫皇城。

冯鐵昇便是那个胆大包天,胆敢一人闯京城的冯家余孽的独子,早年其实也曾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头,只是后来被朝廷给注意到了,进行了好几次针对性的猎杀,后来无奈才躲到了鱼龙混杂,利于藏身的黄沙县,再不出手,这才算是度过了人生最安稳的二十年。

这也是为何他一见顾玄便非常厌恶,不光是因为他身为黄沙县人,见证了朝廷对黄沙县这二十年来的态度,更多的,还是祖辈之间的恩怨,只是不喜欢欠人恩情的他,今日还是来了,而且一来,便完全地逆转了局面。

县衙府的屋顶上,一个还在踩着瓦砾全速奔跑之中的马匪突然身子一僵,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给抓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冯鐵昇随手甩开了手里的一截断腿,轻轻地摇了摇头。

乌合之众,实在是太弱了。

难道二十年后的江湖就是这样了么?

这帮人被他一瞬间杀三人的本事给吓破了胆,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逃开,他也不准备全部将其追回击杀,真的要这样做的话,最后肯定要追出城,实在没这个必要。

处理好了这边,确认没事之后,冯鐵昇抬步便直接朝着县衙府另外一边大批马匪聚集的地方而去。

在那间衙门用来存放文书的屋子里,马铭泽靠着自己身材瘦小的优势,缩在角落里,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若是路过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块石头。

外面听到动静闯了进来的两人,一路走到了刚才书籍掉落的地方,其中一人直接蹲了下来,好像老鼠一样地嗅来嗅去,寻找着踪迹。

马铭泽整个的精气神都瞬间提升到了顶点,就在对方终于把目光投过来的一刹那,他用肩膀一顶,直接撞倒了旁边的书柜,然后猛地拔出了脚边插着的小刀,一下子跃出,朝着对方的面门狠狠地刺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姗姗来迟

黑漆漆的,完全没有一点光透进来的小房间之中,准备已久的少年,找准了机会,悍然发动了杀机。

自小就在马匪和罗刹族们不时的侵袭之下长大的幽州人,哪怕只是乡野里寻常的农夫,胆子也要比其他几州的人要大些,毕竟是见多了生死,也算是被外界逼着反抗,就比如马铭泽,年岁不过十四,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敢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朝着对面的黑衣人出刀。

然而,双方之间的绝对实力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哪怕马铭泽这些天一有空闲便主动去城北的军营里找朱大春做训练,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光是体力,武艺这方面更是要差过这些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马匪们太多了。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可怜的少年整个人被反应过来的敌人直接给一拳砸到了对面的书柜上,一股大力落在身上,根本反抗不得,连连后退,甚至撞得整个存放文书的柜子都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眼看一击奏效,黑衣人这才收回了刚才出的拳,只见他的手臂上正扎着一柄短刃,现在仍在涓涓流血。

他强忍着痛,没有叫喊,只是默默地拔出了肩膀上的匕首,随手就丢在了地上,然后撕下了衣摆的一块布,在手臂的伤口上胡乱地缠了一下,用嘴咬着末端,用力一扯,算是系紧了。

刚才还好自己反应的快,这一刀其实扎的不深,上面又没涂毒,只是刀尖有放血槽,故而赶紧拔出,这一点小伤,暂时不必在意,等到回去再处理都行。

落在后面的那个黑衣人把刚才被马铭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撞过来的书柜给扶正,两人一起,默契地朝着地上的少年走了过去。

说了不能留一个活口,那就肯定不会留一个活口。

马铭泽整个人趴在地上,浑身的筋骨都疼得要命,这人一拳打在了他胸口上,差点震碎了他胸前全部的骨头,后退的时候后背又撞在了坚实的书柜上,更是震散了他一身的力气,现在想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两个黑影缓缓靠近,却能为力。

那个只用一拳便将少年给打趴下的黑衣人,在默默地走过来之后,接着便又是一拳,毫不留情地朝着地下趴着的少年的头上给砸了过去。

马铭泽只感受到头顶一股劲风突然落了下来,挣扎着就想挪开逃离这一拳的范围,但是无奈身子太过虚弱,各处筋骨,一动就疼,根本就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一道健壮的黑影就好像猛虎下山一般猛地蹿了进来,一条腿就好像铁鞭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抽在正在动手那人的身上。

“咣!”

屋子边上的墙壁,直接被撞开了一个大洞,各种碎砖烂瓦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他整个后腰在一瞬间被一股大力给打成了肉糜,现在趴在地上,状况比马铭泽还要凄惨十倍,莫说是爬起来,就是动都动不了,只能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巴张了又张,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屋子里剩下的,那个一开始就对进屋一事十分犹豫的那个胆小鬼静静地站在原地,竟然吓得不敢动弹,甚至也不敢说话,只是双腿之间,一片潮湿,竟然是吓得尿了裤子。

孤身一人闯进来的冯鐵昇看都懒得看身后这个废物一眼,只是走到了前面蹲下,然后从怀里迅速地摸出了一个朴实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颗黑不溜秋的丹药,一抬手,捏住马铭泽的嘴巴,给他直接倒了进去。

“你,抱着这小子,去西边找陆先生。”

冯鐵昇朝着陆议等人所在的方向随手一指,然后就直接抬步从破洞里走了出去,全程竟然连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

还站在屋里的黑衣人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双腿微颤,一股羞耻感从心中升腾而起,但是一想到对方刚才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恐怖的速度和爆发力,那一瞬间,简直就好像是一头正在狩猎的猛虎,刚巧从一头徘徊的绵羊的身边缓缓经过,他当时差点被吓得不会呼吸,那种浓郁的威势,他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见到过,回过神来的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做,就想就这么直接悄悄地离开。

“噗!”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外面飞了进来,直接撞进了书柜里,一阵翻腾之后,已经不成人形了。

黑衣人被溅了一脸血,吓得身子又僵住了,半晌,这才醒转过来,知道这是对方的警告,只得战战兢兢地抬步走向了地上的少年,然后十分小心地将其抱起,朝着门外走去,他必须要说,他这辈子,就是晚上抱着相好的,都没这么温柔过。

出去之后,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其差点直接跪了下来。

这一处小院子里,已经彻底地成了修罗场,横七竖八的,到处都倒着一些黑衣人的尸体。

有的是一颗脑袋整个陷入地里的,有的是整个身子都被打得嵌进墙里的,还有的直接尸首分离,也有的算是死状比较好看些的,只是被一块碎石给直接砸穿了心脏。

不过最可怕的是,这些人都是一招毙命,毫无挣扎反抗的痕迹。

他在塞外的沙漠里也算混了不少年头了,这次来的人,他基本都认识,自然也知道对方大概的本事,只是面对那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子,就好像是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婴儿对上了一个健壮的成年人一样,完全不堪一击。

是真的不堪一击,因为根本没人能挡住对方一招。

黑衣人看着这些,差点就想哭出来了,他十岁学艺,五年前叛出师门,之后犯下了命案,被逼离开了凉国,远遁关外,无奈做了个刀口舔血的马匪,按说这些年其实杀的人也不少了,自己也该是铁石心肠了才对,但现在是真的就想哭出来。

不是同情这些所谓同伴的横死,他自己都知道,这些人本就是十恶不赦的混账,早就该死了,他想哭只是因为一股震撼混杂着耻辱的感觉。

原来横行无忌的关外马匪,百姓谈之色变的歹徒,能在夜里让小儿止哭的他们,在人家的手里就跟捏死一只虫子这么简单,那这些年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他抱着已经晕过去的马铭泽,忍不住就想仰天哭喊。

“你他妈的!”

冷不丁突然有一个人从墙的那边翻了过来,直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黑衣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其给直接打倒在地。

马二虎赶紧扶住了旁边差点也跟着倒下去的马铭泽,满脸急切地摇晃道:“铭泽,铭泽,你怎么样了?”

陆议这时也从外面缓步而来,走到了马铭泽的旁边,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然后才开口道:“不用担心,只是因为撞到了头,所以晕了过去,休养两天就好了。”

听到旁边陆议的回答,马二虎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就转头看向了旁边那个一脸畏畏缩缩的黑衣人。

“你给我去死!”

说着,他就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被人丢下的短刀,然后直接朝着黑衣人砍去。

然而他其实就是个普通的民夫,哪里能砍得中人家,黑衣人只是下意识的一个闪身就躲开了。

马二虎还想不依不饶地继续追杀对方,一是因为愤怒,二则是因为刚才自己一拳就打倒了对方,多少还是给他增加了不少胆气。

那黑衣人被逼得上蹿下跳,又不敢还击,心中念头百转,思考了起来。

投降留在这?

不好,马匪不管在哪儿,那都是抓到就杀的,尤其是自己这种背了人命官司的,今晚有犯下了滔天罪行,那必然是砍头的下场,对方不可能饶过自己的,但是真要说跑的话,他又有些犹豫,无怪他如此的胆小,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太恐怖了,而且都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帮手,虽然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要是还有几个这样的高手就在附近怎么办?

黑衣人左右四顾,眼看自己头顶的乌云都已经飘走,露出了明朗的夜空,远处的天际已经蒙蒙亮,看来夜色马上就要过去了。

必须走!

黑衣人终于把心一横,直接朝着外面蹿了出去,任务失败了就失败了吧,大不了不回去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总比留在这里送死要好。

想到这,便直接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留在城中潜伏下来肯定是不行的,就算城里还有一些内应,但是今晚之后,必然会被全城搜查,只有趁着现在跑掉,才有可能活命!

他要跑,不会武功的马二虎哪里追的上,一路逃窜,很快就没影了,马二虎也只能无奈地咒骂了一声,然后赶紧回去继续守护在马铭泽和陆议的身边。

这边这人刚刚逃出了县衙府,一路顺利,正要松口气的时候,一道羽箭突然从斜刺里飞射而来。

“噗!”

黑衣人头部中箭,直接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迎面而来,满脸肃容的朱大春收起了手里的长弓,大声下令道:“十人一队,进去!”

身后,有上百名手持武器的兵士听令,先分兵将整个县衙府各处出口都团团包围,然后直接踹开大门,一路朝着里面冲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晋国往事

栖凤楼的小包间内,这本该是一场宾主尽欢的放榜庆祝会,到了现在,却突然就变成了一场年轻人一起大声抨击实事的座谈会。

三人之中,一位乃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司马家的独子,一位是朝廷九卿之一的太常卿长子,都是真正的上层人士,权贵豪阀出身,最后一位则是普通的外乡落榜士子,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大肆地点评当今时局,彼此皆为当下晋国官场的黑暗而叹息不之,心有戚戚。

饶是陈靖和祝凤先两个人从小在家耳濡目染的,都已经大概的对这晋国官场和社会有个基本印象了,但也从未想过,竟然已经糜烂至此,毕竟之前大家做事,还是讲究一个不能被人抓到把柄,起码面子上要都过得去。

杨安生放下酒杯,吐出一口浓郁的酒气,用双手掩面,低声哀叹道:“想我堂堂晋国,早在三十年前,还是拥有近五州之地的南地大国,虽说比不过中庭那些世袭诸侯,但在这偏僻的南地也算是一方霸主了,就连旁边的卫国,那都是岁岁称臣,年年纳贡,不曾想,短短不过三十年的时间,竟然就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莫说那凉国蛮子劫掠我大晋两州之地,就说当年为了让那卫国出兵,朝廷竟然狠下心向他们割让了整整三郡之地!可恶,可恨,可悲啊!”

他这酒醉之后从内心深处有感而发的一番话,就算是代表了整个晋国上下所有有识之士的心声。

数十年前的南地,虽说也跟现在的中庭一样,都是群雄割据,各自为战的局面,但当年的晋国,那可真是霸主中的霸主,一个难以逾越的庞然大物。

虽说各国彼此划分州郡的标准不一,导致州与州的大小不一,就比如燕州,论大小,起码是凉州的三倍大,可当年的晋国,那可是号称拥有五州之地,就算各州之间的大小不一,但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到底有多么广阔的疆域,甚至连旁边占据了天险的卫国,都要主动俯首称臣,年年上缴钱粮纳贡,不光如此,更要送来皇子和公主过来做质子,以示臣服,当年那是何等的风光,可是在南边的凉国突然崛起之后,一切就变了。

三十年前,燕州一役,彻底地打垮了这个南地的最强帝国。

凉国当时统帅骑军,主攻燕州方向的大将军常定方指挥兵马,迅猛突进,直接选择在燕然湖边与晋国主力决战,毕其功于一役,收获大胜,斩敌六十余万,坑杀晋国降卒三十余万,至此,晋国精锐全军覆没,从威名赫赫的南地霸主,突然变成了手无寸铁的羸弱老人。

晋国朝野震动,元气大伤,几乎到了要灭国的时候,若非当时朝廷果断割让了整整三郡之地给卫国,再送去了大量的金银收买卫国高官在朝堂上游说,终于换得对方出兵,又恰逢春日冰化,常定方从凉州带出来的兵马普遍不识水性,无法横渡燕然湖的天险,而且之后统帅全军的大将军常定方突染恶疾,没撑几日就病逝了

,只怕晋国早已成为历史的尘埃,只存在于史册之上了。

陈靖的父亲,如今位列三公的当朝大司马,也正是在当时被皇帝看重,临危受命,收敛晋军残部御敌,在各种堪称机缘巧合的因素帮助之下,得以保下了晋国,有此护国之功,这才得以获封位高权重的大司马之位,直到今日。

而那位凉国大将常定方,十六岁从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得当时已经传至第二代的凉帝赏识,二十岁便官至骠骑将军,功勋卓著,封万胜侯,二十一岁那年大破晋国精锐,跑马圈地,攻下了燕州,时至今日,他的画像仍旧高挂在皇城之内的功勋阁中,以供后世子孙瞻仰,求他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凉国万胜,单单是他的名字,至今被人给提起来,仍会吓得晋国军中老人浑身发抖,不敢言语,甚至在燕州,被一些本地人当做天上的战神转世来跪拜,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如彗星般耀眼的绝世天才,却在一生中最为显耀光荣的时刻,突染恶疾,猝然长逝于燕然湖边。

更为可惜的是,这个年轻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留下一位子嗣。

之后晋国人或许是为了挽回那么一点颜面,都传说是听闻陈靖的父亲,当朝大司马陈燮虎来领兵,常定方恐怕自己一世英名不保,是被活活吓死的,不过这也就是晋国内部流传的笑谈罢了,陈靖自己知道自己父亲的那点斤两,要说领兵有方,那确实,不然也不会被临危受命,可是要跟这种勇冠全人族的神仙中人比试,那还差不少斤两,更何况当年的晋国主力已经被全歼,他老爹拿着一帮老弱病残想吓死常定方?笑死人家还差不多。

这些前尘往事暂且不谈,听到杨安生叹息悲斥了一番之后,祝凤先亦是有感而发地开口了。

“杨兄说的不错,当年的晋国,那是何等的风光啊,只可惜我等生不逢时,时至今日,晋国竟已经成了如今这般,当年祖先们在南地开疆拓土的风采,真是令人心神往之,我只恨自己不能早生三百年,回到那风流的年代,纵情高歌,挥墨成文!”

“更可恨的是那卫国,就该早些根除了才是,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感恩,不知回报也就罢了,竟然反在我晋国落难之时落井下石,趁机要挟,从我晋国抢走了整整三郡之地,这简直比那野蛮的凉国还要可恶!此乃真小人也!”

杨安生听闻,重重一叹,恨声道:“唉!我辈无出头之日,上层却只知淫乐,这等国家,何来的未来!”

祝凤先和杨安生两个人开始就时局互相发泄着对于晋国现状的不满,两人志趣相投,聊得火热,之前那因为落榜而产生的阴霾,也被暂时地一扫而空。

反倒是本该最为豪放不羁的陈靖,只是把双手撑在桌子上,手腕转动,轻轻地把酒杯送入嘴里,酒水一口一口下肚,他只是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因为从两个朋友的话里,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卫国的太子



端木朔风!

哪怕是当年卫国做了不齿之事,落井下石,但卫,晋两国一是本来就一直是好邻居的关系,互相之间的姻亲都不少,现在又要共同面对南边凉国所带来的威胁,在外界的压力之下,双方不得不结盟,故而彼此之间,尤其是两国上层的皇室和大臣们一直往来频繁。

端木朔风远在还未真正的上位之时,便随着卫国的使团一起来过晋国。

陈靖当时作为大司马之子,又是世家豪阀出身,有幸在宴会上见过他一次。

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陈靖对他的印象。

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他的目中无人,并非是因为自己出身卫国皇家,从小锦衣玉食所导致的自视甚高,那种人,其实大多内里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正想反,他乃是因为自身太过优秀,所以本能地蔑视周围的其他人,在他眼里,什么晋国皇室,其实就是一帮狗屎,他丝毫看不上对方的表现,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不知所谓的跋扈,但陈靖却能够深深地理解对方当时的心情,就跟他看到了街边衣不遮体的乞丐一样,难道他堂堂大司马的独子,会把路边的乞丐当做同样的人来对待吗?

哪怕他根本就不是故意要歧视穷人,但他本质上就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大字不识而且又没骨气自力更生的货色,而端木朔风眼里的晋国,就好像是他陈靖看到路边的乞丐一样,不,或许比那还不如,因为他陈靖最起码看到乞丐的时候,还有基本的同情心。

可是理解不代表就认同,更何况他自己本就是晋国人,被人如此轻视,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羞辱之感?

总之从当时起,他便对整个晋国,对现在的皇室,以及那些只顾弄权,不顾国家安危的官员们,有了深深的不满。

到底是何等无能的蠢材,才可以把祖宗传下的浩大家业败坏到这种程度!

所以他根本就懒得去靠父亲的关系去朝中为官或是去军中历练,他选择靠自,逐步地掌控了整个京城所有见不得光和下九流的行业。

或许在外面不懂的人看来,他那就是懒,是吃不了苦,自甘堕落,但是他自己才知道,那又有什么用?

就算他去了军中,就算他将来替下自己的父亲,接任了大司马的位置,难道他就有常定方的本事,能带着这帮只会拖后腿的废物挡住凉国的进攻?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他的长处并不在领兵作战,那做官就更不可能了,朝廷官员,基本上唯大司徒一人马首是瞻,自己又不是对方的门生,要想混出头,要多少年?就算等他真的混出了头,那又是什么时候了,只怕晋国早已国灭。

说到底,其实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他陈靖,凭什么帮这群尸位素餐,成天只会骄奢淫*逸的混账东西来守国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高地厚

祝凤先与杨安生两人各自大声发泄着不满,尽管作为主人的陈靖并未加入他们讨论的队伍,只是坐在一边独自饮酒,却也算是宾主尽欢了。

经过祝凤先的一番开导,杨安生的情绪这时候终于稳定了下来,尤其是不再拘谨,好好地吃吃喝喝了一阵,心结也打开了不少。

祝凤先站起身来,为三人分别倒满了酒,这才重新坐下来,开口道:“杨兄,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是要离开京城,还是。。。。。。”

他没有把话说透,毕竟以他和陈靖两人的显赫家世,想要帮助这个不得志的外乡士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就是一句话,根本费不了多少力,但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他们俩的帮助,不说以后仕途一片坦荡吧,但是谋得个一官半职那肯定是没问题的,毕竟哪怕是权倾朝野,一人大权独揽的大司徒,也要卖陈靖他爹一个面子,可真要被他们两人给推举上去了,那就算是打上了印章,从此之后,就是他们手下的人了,对这位性子单纯的外乡士子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若是个野心勃勃,颇有手段之辈,那几个人或许可以一拍即合,毕竟要混官场,没点本事,那就等着被人家坑死吧,可若你其实就是个喜欢安于现状的人,那还不如早点回家,就算考取功名不成,但天无绝人之路,总能做做其他事情,不管是经商还是务农,都能过好这一生。

故而他一直没有选择把话说透,直接透露两人的真实身份。

听到祝凤先突然这般问,杨安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黯然道:“马兄与我有同窗之谊,他如今不明不白地惨死街头,我若是就此离去,必然寝食难安,不过我也知道,就凭我的本事,要想对付那些勾结在一起的大人们,也是不可能的。”

想要一人来对抗整个官僚集团,那你是痴人说梦,莫说是一个没有根基人脉的外乡士子了,就算是一国之君,坐在龙椅上的天下第一人,也无法直接对抗手下所有的官员,一旦他们放下成见,同仇敌忾,汇聚在一起,那是一股可以完全颠覆整个国家,甚至可以把君王都弄得狼狈不堪的巨大能量,所以历朝历代的君王,奉行的都是平衡中庸之道,一方得势,就要马上扶持另外一边间接打压一二。

在皇上的眼中,底下人是没有忠奸之分的,只有可以用和不可以用的分别,如果不可以用你,哪怕你再有能力,都要被雪藏,如果可以用你,哪怕外面都传你是大奸臣,也要重用,反正百姓骂的也是你,出了什么事,拿你顶包就行,总不至于把皇上赶下去吧,这便是帝王心术,君心难测。

祝凤先听到这话,顿时也安心了许多,暗道你还算看的清楚,不是那种喜欢贸然去送死的傻子,有些事,酒桌上说说就得了,千万别当真,当下装作疑惑地问道:“哦?那杨兄待如何?”

杨安生面带坚毅地说道:“我听朋友说,京城里有一位大

人物,号称是掌控了整个京城地下的人,能量巨大,据说不论是赌坊还是乐坊,都是他手下的产业,甚至就连朝廷明令禁止的私盐,火药等物,他手下的人也敢做,全京城下九流的人,全都是他另外一双眼,所有江湖上的高手,都是他手里的刀,我要去找他主持公道!”

祝凤先差点笑出声来,偷偷地看了坐在旁边,眼皮子头没抬一下的陈靖一眼,故意说道:“京城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可若是按杨兄的描述,他也该是个罪大恶极的大恶人,又怎么会为你主持公道呢?”

杨安生站起身道,神色坚定地道:“非也,非也,此事祝兄你不了解,这位大人物,乃是全京城唯一能为百姓找回公道的人,曾经有人家里土地被当地的大户强占,被害得家破人亡,就因为那大户家里跟朝廷县令沾亲带故,一直没人敢惹,直到那家的后人找到了这位大人,第二天,那大户家和当地县令的人头就被整齐地摆在了城楼上,这般人物,虽然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但秉持着正义之心,我相信他一定能为马兄报仇!”

一边说,他还下意识地流露出了一副心神往之的神态,毕竟像这般传奇的人,哪怕他只是在转述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故事,便已经是心神激荡,情难自己了,哪个年轻人不崇拜英雄呢?尤其还是这种不被世俗的规矩所拘束,敢于为百姓伸张正义的英雄。

祝凤先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靖,发现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刚要开口戳破身份,帮助这位可怜的外乡士子朋友,房间的大门却突然“嘭”地一下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陈靖嘴里叼着小巧的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只是眼皮子微抬,就看在杨安生满脸惊恐的神色之中,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大批人。

领头的这位,看面相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一身禽鸟补子的官服,长得却是副奸人面相,眼细嘴薄,贼兮兮的样子,身子消瘦,两边的手必须得抓着肚子边上的佩玉腰带,并且微微挺身,才能不让其掉下去。

这人的后面还跟着十来位衙门府役打扮的人,但都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将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其身后,为其装声势。

这帮人刚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落在最后的那个人便马上关上了大门,对外面的惊呼视而不见。

领头那细眼官员大刺刺地踹开周围的桌椅,一路走到了陈靖的身边站定,轻轻一努嘴,身后的一个府役上前,把手搭在了陈靖的肩膀上,狞笑道:“小子,起开!”

陈靖没有多说,只是随手放下酒杯,默默地走到了一边,然后重新坐了下来,神色淡然,似乎毫无被羞辱的感觉。

另外一边的祝凤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细眼睛一进来之后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暗自咽了口口水。

而对面的杨安生已经吓得在瑟瑟发抖了。

他如何能不认得这人?就算对方化成灰,他也认得!

因为这人就是当日那位考场主考官的副手,也就是他代为向他们这些学子收钱的。

这人一屁股坐到了原本属于陈靖的位置上,满脸笑嘻嘻地道:“哎呀,看不出来你杨公子还是个有钱人,竟然还能来这栖凤楼里单独的隔间里吃饭,看来是本官小看你了。”

杨安生哪里敢回话,只能偷偷地朝着旁边坐着的祝凤先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但是后者还正等一场好戏上演呢,哪里肯理他,只是装作害怕低着头,不想让旁边的人发现自己在偷笑。

见朋友在这种场面下不敢出言帮自己,杨安生是又气又无奈,虽说这种时候对方确实没义务为自己这么一个认识了没多久的朋友就得罪这位明显是朝廷命官的人,但也不用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吧。

刚才还豪言壮语要为好朋友报仇的气势随着对方一行人闯进来之后,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他到底还只是个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普通士子,现在这种情况,人家不管是地位,还是武力,都远远在他之上,他已经彻底无力反抗了,当下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细眼睛眼看没人肯答话,左右看了一眼,不屑地嘲笑道:“看来你这两位,应该也是酒肉朋友吧,啊?”

说着,还伸出手,大模大样地朝着陈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别怕,本官今天可不是来找你们的,不过你们今天见到的,也记得喝多了别到处乱说,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两位都是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一边说着,细眼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筷子,朝着盘子里的鱼头狠狠一插,同时左右看了陈靖和祝凤先两人一眼,那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浓郁至极。

警告完了旁边这两个人,细眼睛这才又朝着杨安生开口问道:“刚才本官在门口,听到应该是你说的,想要找人报复本官是吧?”

杨安生只是低着头,轻轻地摇了摇,还是没敢说话。

细眼睛站起身来,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行啦,本官在外面都听见了,就别装蒜了。”

杨安生只好微微地抬起头来,就只见细眼睛离开了座位,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旁重新站定,低下头,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威胁道。

“你那朋友不识相,自己找死,这怨不得别人,他也不想想,我家大人那可是当朝大司徒的得意门生,他告的倒吗他。”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杨安生的脸上拍了拍,继续道:“本官言尽于此了,你好自为之,建议你今晚就离开京城赶紧回老家去,本官这一次,就当你是酒后失言,当个屁把你放了,若是明天本官还见到你在京城,就让你家里人去护城河里收尸吧!”

一番话说完,他才又握着腰带,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不住地摇着头嗤笑。

“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怜虫!”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人独归

等披盔戴甲的朱大春拖着自己那条已经瘸了几十年的病腿,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路边的打斗痕迹一直走到了小院子里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在收拾残局的陆议与马家兄弟三人。/p

“陆大人!”/p

老人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兴奋不已,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p

幸亏陆议没有出事,不然他可怎么跟王爷交代啊。/p

陆议看到门口姗姗来迟的朱大春一行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p

倒不是他生性冷漠,或是怪罪朱大春等人来的太慢,只是他现在仍在忧心在外的顾玄的安危罢了。/p

朱大春一瘸一拐地艰难走到了他的面前,赶紧抱拳道:“陆大人,是老朽来晚了!”/p

说着,又四下扫视了一番,顿时满地的尸体都映入了他的眼眶,朱大春压下心中的震惊,当即朝着跟在身后的手下命令道:“去,去四周搜查一下,确保没有贼人还在附近!”/p

等到士兵们都领命离开了,朱大春突然一咬牙,单膝跪下,沉声道:“兵房兵书朱大春来迟,还请陆大人责罚!”/p

陆议一惊,赶紧上去扶住了腿脚不好的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劝慰道:“这件事贼人谋算已久,绝不是朱老的错,还望朱老莫要挂怀。”/p

朱大春站起身来,眼眶微红,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唉,这些贼人应当是从北城门外偷偷地摸进来,杀了守军入城的,出了这档子事,老朽的确难辞其咎,只希望陆大人和王爷千万不要怪罪孩子们,一切罪责,老朽愿意一力承担。”/p

这些军营里的年轻人,对于一直没有子嗣的朱大春而言,就好像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每天跟他们待在一起,指挥他们训练,再一起吃饭,这么久了,彼此之间真是比家人都亲,尤其是那些不要饷银都要留在军营里的,是真的拿他当自己的父辈一样侍奉和尊敬,现在十多条性命就这样早早地逝去,让他如何能不感伤?/p

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因为他才加入城卫军,不然本不止于此的,这要让他如何向他们的亲属交代啊!/p

陆议伸出手,扶住了老人的肩膀,沉声道:“我们要做的,不是怪罪谁,而是不让孩子们的牺牲白费,同时要确保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牺牲发生!”/p

老人抬起头,热泪盈眶,花白的胡子颤抖个不停,深以为然地点头道:“陆大人说的是!”/p

回过神来的陆议又恢复了往日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继续吩咐道:“抚恤金一定要记得发下去,若是家里没有了生活依靠的,遗孀都由衙门代为照顾,他们都是为朝廷牺牲,朝廷绝不会亏待了他们!”/p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本就是凉国朝廷设立的规矩,自然没有什么其他的说法,当下还是忍不住疑惑地问道:“陆大人可知道这些贼人到底是什么来路?”/p

陆议平静地道:“当是沙漠中的马匪,不过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作为推动,一切缘由,等过两天外面的消息传回便知。”/p

朱大春想了想,又道:“老朽带孩子们来的时候,看街上还有五具黑衣人的尸首,其中两具是在旁边的巷子里,另外三具则是在正街上,都是一击毙命,难不成今夜有高人相助?”/p

陆议心知冯鐵昇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次纯粹只是为了报恩而仗义出手,不然也不会连知会朱大春这老朋友一声都懒得,故而高深莫测地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爷心系百姓,肯为了黄沙县而战,百姓心有所感,在县衙府危急的时候,自然也当有义士相助,此乃苍天亦被王爷的大义所感动,故而派下天将相助,我等就别深究了。”/p

朱大春点了点头,知道是陆议不想多说,只好转移话题道:“说起王爷,陆大人可知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朽都不知该怎么跟王爷交代。”/p

顾玄不在现场,朱大春就总觉得好像是主心骨没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老人自己明白,这是因为他从心底里就已经信任对方,以对方为主,自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出了什么事情,自然希望他来处理,稳定局势。/p

说起这件事,刚才一直不停地在为顾玄卜卦的陆议只能无奈地叹道:“再过几个时辰,就该见分晓了,朱老不必担心。”/p

朱大春闻言,微微一滞,但是眼看对方那副神秘莫测的模样,识趣的没有再多问下去了。/p

“此地情况不明,先生不如先随老朽去城北军营里暂避吧。”朱大春提议道。/p

陆议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把目光移向了远处,此刻,一抹温柔的白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天际,就这么一小会儿,天就要大亮了。/p

“终于到白天了啊。”陆议感慨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道,“贼人已经全部退走,无需再去军营避难,朱老先留一部分人随我一起清点损失吧,另外城中的搜索也要开始,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拿下,带来县衙府我亲自审问。”/p

朱大春没有多问,只是抱拳沉声道:“是,老朽马上去!”/p

夜里一批贼人偷偷地从北城门外潜入进来,然后一路跑到了县衙府里大开杀戒,怎么说都该是他朱大春的失职,因为负责城防的是他,所以听到命令之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领命而去。/p

陆议没有去看对方,而是仰天叹息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p

旁边站着的马二虎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眼看陆议一副感慨颇深的样子,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敢出言打搅,只是默默地守在一边。/p

等时间一直快要到中午的时候。/p

东城门的城墙上,有一个执勤的士兵突然指着远处,朝着旁边的同伴高声叫嚷道:“快看那边!”/p

只见远方的大地上,有一匹显眼的白马,背上似乎还驮着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徐徐而来。/p

昨日从黄沙县一路翻山越岭跑到了燕州的地界,再从燕州又跑到了两地中间的燕南山脉之中,辗转腾挪,厮杀了一整晚,才终于是冲开了包围圈,神驹有灵,哪怕没人主动驱使,仍然一路驮着背上的主人跑回了黄沙县,但是连续跑了这么久,又没怎么休息和进食,就算是铁做的都已经坚持不住了。/p

城墙上的士兵们不敢贸然开门去查探一番,毕竟昨天夜里才发生了那么惨烈的事情,现在都还心有余悸,故而商量了一下,马上就有人下了城墙,往城里跑去报讯了。/p

白马顶着头顶烈日的烤灼,忍着满身的疲累,一路跑到了城门口的时候,终于支持不住了,前蹄直接一弯,整个身子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连带着上面的人也被其摔到了地上,不知道他是昏迷了还是根本就已经死去了,从马上甩下,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p

白马跪在地上爬不起来,只好伸出自己的舌头,不住地舔着主人的脸。/p

一进入幽州的地界,又是在沙漠边上,这温度陡然就升高了起来,尤其现在还是正午,更是热得人头昏脑涨,但白马有灵,饶是自己都已经渴得不行了,但还是在努力地为主人舔舐降温。/p

半晌,东城门的城头上,朱大春这才艰难地爬了上来,他本来就年老体衰了,又在县衙府里帮着忙活了一整个早上,腿脚又不好,上来的时候简直好像去了半条命,勉力在旁边士兵们搀扶下,靠着城垛往下一瞧,老人猛地一拍旁边的石砖,忍不住惊呼出声:“是呼兰神驹!”/p

都不顾外面是否有埋伏,朱大春赶紧大吼道:“开城门,快开城门!”/p

重达千斤的城门被城内的机关控制着缓缓开启,一整队士兵保护着朱大春,一起冲了出去。/p

“还有呼吸,赶紧,赶紧去叫医师!”朱大春大惊失色,伸出手往地上躺着,生死不知的靖龙鼻子下一探,慌忙地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道。/p

靖龙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凄惨,身上处处都是伤,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有一些黑漆漆的烧伤,至于一些细微的,就更不用提了,尤其是他那后背,被扎得就好像是箭跺一样,浑身的血腥味浓郁无比,朱大春自己甚至都在想,这人是否还有被救回来的可能。/p

在他的命令下,马上就有士兵上前,用担架小心地抬起了靖龙,然后一前一后地往城里跑去,另外的士兵们眼看地上的战马跑不动了,又不能就这样丢在这,只能先送来了一些吃的食物和干净的水,等白马先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这才将其扶起,一路牵着往里走。/p

等到城门终于缓缓地关闭的时候,朱大春这才反应了过来。/p

“王爷呢?”/p

一股寒意顿时顺着老人的脊背往上,直把他给刺激得一个激灵。/p

“开门,再开门!”/p

老人忍不住慌张地大喊道,然后拖着一条病腿就想往外走。/p

还是旁边的一位士兵忍不住劝道:“城外危险啊!”/p

朱大春转头大怒道:“那就不找王爷了吗?快给老子开门!”/p

士兵壮着胆子道:“可是,这么远都看不到踪迹,我们又没有战马,这要怎么找啊!”/p

这下问得朱大春也没了主意,没有战马,要以人力去寻找的话,实在是太蠢了,关键他们可用的人力也不多,想了想,只能道:“先去县衙府找陆大人!”/p

现在顾玄不在,靖龙昏迷,就属陆议最大,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报告给他再行定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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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卜算之术

这一次,黄沙县的损失可谓极其惨重,当晚留在县衙府里过夜的人,除了陆议和马家兄弟三人以外,就没有一个活口,全部都毙命在了这帮该死的匪贼手上,不光如此,连昨晚在北城门上驻守的士兵们亦是全数毙命,这里里外外要安排发下去的抚恤金其实都只是小事,更关键的是,这事情一出,搞得城内人心惶惶,现在顾玄人又不在,就只能由陆议一人去安抚民众。/p

好在他这些天在黄沙县的百姓心里总算还树立起了威望,带着朱大春一起,在菜市口的一番讲演,总算是安抚下了城内躁动的民心,而且因为其口才实在太好,更是激起了城内百姓同仇敌忾之心,就连顾玄的暂时离开,也被其说成是王爷心系黄沙县民,誓要与黄沙县共存亡,故而孤身一人,前去郡城找朝廷借兵,这一下城内百姓对县衙府的拥护算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总算是暂时解决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问题。/p

历来身为上位者,能否忽悠好底下的民众,就是能否维持好手下统治的决定性因素,但若是顾玄一直迟迟不归的话,早晚还会出事,现在也只是暂时安抚下去了而已。/p

安排好了这边,又让一直没有睡觉的朱大春赶紧先去休息,陆议这才开始在残破的县衙府里调动人员,先补上了因为人死了造成缺失的重要位置,然后又指挥人修复因为打斗而破损的地方。/p

一切事情都已经井井有条地安排了下去,可以说,若是没有陆议坐镇在这里,顾玄一旦离开了,整个县衙府只怕立马就会陷入瘫痪的状态,由此可见一位优秀的内政人才,对于一地的建设,到底是多么的重要。/p

而另外一边,等到靖龙再度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了。/p

就连城里为其诊治的医师都说他纯粹是靠着一口气吊着的,能不能活过来都得听天由命,现在竟然能苏醒得这么快,也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p

当靖龙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引入眼帘的,是床柱顶上,有些破旧的房梁,当下他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起来。/p

“王爷!王爷!”/p

他一把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想要从床上站起,但刚一动作,身上本来包扎好了的伤口就开始迅速地崩裂出血,就连靖龙这铁打的汉子,都疼得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只能无力地躺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半天都动弹不得。/p

靖龙无奈地躺在床上,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开始快速地回想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p

一开始,他和王爷两个人骑着马走在从坎蒙安回黄沙县的路上,接着,他们在燕南山里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大批骑军的伏击包围,王爷的马也死了,只能骑那种劣等马逃命,之后他们回撤的时候不慎被敌人给发现了踪迹,他为了阻挡后面冲过来的追兵,选择与王爷分头行动,再然后的事情他就只有模糊的印象了,他一个人一路奋战,浴血厮杀,在机缘巧合之下,终于杀出了重围,本想再回头去找王爷,奈何身上的伤势太重,根本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跑了一阵,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彻底地晕了过去。/p

想着这些,回过神来的靖龙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上的伤口,然而触手的,都是包扎好的纱布。/p

看来是被人给救了,想到这些,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赶紧掀开了被子,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臂,然而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给撞开,就见马二虎端着一盆热水,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靖龙吓了一跳,迅速地把手藏在了被子底下。/p

“哎,靖龙大人,你醒了!”/p

听到动静的马二虎扭过头来,顿时惊喜地叫出了声。/p

县衙府里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其他人也都在忙着重建的事情,现在就只能让马二虎来代劳这些杂役婢女才会干的活儿。/p

靖龙捂着晕乎乎的脑袋,沉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p

马二虎先把手里的铜盆放在架子上,又把毛巾在热水里烫了烫,浸泡了一下,然后仔细地拧干了,递给了旁边的靖龙。/p

“大人,要说那匹马可真是神了,是它驮着您一路回来的,在城外被朱老给发现了,然后叫人把您给救回了城里,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p

靖龙皱眉问道:“那当时我身后可有追兵?还有,王爷呢?王爷回来没?”/p

马二虎满脸疑惑地道:“有没有追兵我不知道,不过王爷不是跟您一起出去的吗?他至今未归。。。。。。”/p

靖龙用暖和的毛巾使劲地抹了把脸,终于清醒了几分,然后赶紧打断马二虎的话,吩咐道:“你去给我把陆大人叫来,快!”/p

出了这么大的事,跟马二虎这种人说是没用的,还是得找陆议。/p

“哎,好!”/p

对于这位性子冷漠,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凶气的靖龙大人,马二虎早就深有体会,听到命令,不敢怠慢,赶紧就跑了出去。/p

不一会儿,一直在衙门里处理公文的陆议便被马二虎带着一起走了进来。/p

对于这位虽然来历神秘,但是本事不小的陆议陆先生,靖龙其实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是帮助自家王爷而来的,不管他有什么隐藏的目的,但是黄沙县现在蒸蒸日上的情况,其中确实有他大部分的功劳在里面的,说他是头等的功臣,并不为过。/p

“陆先生。”/p

他并不称呼大人,而是直接称呼先生二字。/p

陆议赶紧上前,有些责备地说道:“你路上为何与王爷分开?”/p

靖龙整个人一怔,下意识地询问道:“先生为何知道?”/p

问完他又当是对方在问他为何一个人回来的事情,刚要解释,陆议便道:“只是卜算之术罢了,本来按照我的推算,你与王爷是二人合力,其利断金的格局,只要在一起,必定有惊无险,缘何中途分开,分头行动?”/p

卜算之术?/p

靖龙愣了一下,却没有纠结这一点太久,马上说明道:“当时我与王爷一起从燕州往回赶,王爷似乎是有感应到了回去的路上将有贼人袭击,所以我们走的是横跨燕南山这一条线,按照王爷给我的说法,刻意绕远路,如果有人想要对我们不利,应该可以就此避开,结果夜里上山的时候,我们却还是遭遇了埋伏。”/p

靖龙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靠坐在床沿上,喘着粗气继续道:“有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包夹,我和王爷心知敌人暂时势大,难以力敌,就准备找地方突围,结果对方一直以大包围圈兜住我们,不放我们离开,那时候不巧王爷的马被人偷袭死了,王爷换了一匹我抢来的劣等马,跑不快,王爷当时料定对方觉得我们会向着黄沙县的方向突围,后路必定无人防守,我们就转而往回跑,准备从来路下山,先回燕州求援,没想到不小心还是被发现了,我为了阻拦追兵,主动留下为王爷断后,王爷不肯骑我的马,就驾着那匹劣等马往后跑了,之后我虽然一路杀出了重围,但是伤势太重了,路上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p

陆议不住地点头,忍不住感慨道:“若不是师兄出手,以王爷的急智,谁都不可能轻易抓得住他的行踪。”/p

靖龙闻言,抬起头来,愤怒地质问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你是否早就知道,为何先前不说?”/p

陆议自知失言,赶紧解释道:“实不相瞒,昨晚县城这边也受到了敌人的袭击,有数十个武林高手从北城门突破进来,闯入县衙府大开杀戒,只有我和马铭泽马二虎两兄弟侥幸活了下来。”/p

靖龙又是一惊,怪不得一醒来就闻到屋子外面一直有隐约的血腥味一阵阵地传来,他还以为是自己身上血腥味,原来如此,不过仍旧有些恼怒地问道:“若是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对我们行不测之事,为何不说?”/p

陆议歉意地回答道:“我也未曾想过我那位师兄会行如此狠辣的手段,而且你与王爷离开的时候,我特意为你们卜了一卦,乃是大吉之象,谁曾想。。。。。。”/p

话还未说完,靖龙便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床柱上,哪怕是扯动了伤口,血流不止他也不在乎。/p

“什么狗屁卜算之数,老子才不信这个!你若是再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搪塞老子,你现在就给老子滚,不然老子可不能保证不动手杀了你!王八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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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高地厚

盛名在外的栖凤楼,作为晋国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外办酒楼,位置坐落在整个京城里最繁华,风景亦是最好的正街上,占地不菲,同时内部的装修也异常的豪华,如此一座大酒楼,要说背地里跟官家没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自是不可能的,不过一直到今天,都没人知道这栖凤楼的背后到底是站着哪位大人,不过既然能一直保持神秘,那自然也不会简单,说不准就是哪位大人的私产。/p

一楼大厅里的一帮子普通食客眼看着一位穿着朝廷官服的大人带着一帮壮汉衙役闯进了一楼的小房间,最开始发出一阵惊呼声之后,也就没了动静。/p

毕竟当官的也得吃饭不是?/p

而且是来这京城闻名的栖凤楼里吃饭,就更没什么特别的了,毕竟普通的小店,也配不上他们的身份。/p

但是紧接着后面发生的事情,就让这些原本还很淡定地吃着东西的食客们有些被吓到了,只见在几个酒楼里店伙计的带领下,一帮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就明显不是好惹的人,从酒楼外面毫不避讳地闯了进来,然后齐齐地聚集在了刚才那个当官的带人进去的小房间的门口,呈现出一种包围的姿态。/p

这就把这些非富即贵的食客们给惊到了。/p

怎么了?/p

这晋国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包围朝廷命官?/p

到底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p

难不成是传说中只服务于皇上的御林军?/p

这一想,原本一直还在观望状态之中的食客们顿时更给自己吓得不轻,一个个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左右四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p

紧接着,都在终于出现的酒楼掌柜的催促之下,仓促甩出兜里的银子,一个个捂着脑袋,好像逃难一样急匆匆地离去了。/p

清场的速度很快,只是转眼间,整个栖凤楼的一楼,就剩下那小房间里外的这些人了。/p

就当那位细眼睛官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漫不经心地走出小房间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p

只见房间的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围了一圈人,都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戴着斗笠,身子骨比自己精挑细选才带来撑场面的这些衙役们都还要壮上一圈,一个个眼神之中都带着丝丝杀气,明显不是什么善茬,这样一帮黑衣大汉围成一堵人墙站在门口,任谁看了也要心虚。/p

“你,你们做什么?”手上仍然紧紧地抓着自己那条宝贝腰带不放的细眼睛,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马上开始色厉内荏地大声呵斥了起来,“还不快给本官让开!”/p

眼看前面围着的这帮人就跟没听见一样,根本不为所动,他瞪着一对小眼睛,伸出手指着对面大声道:“怎么?你们难道想袭击朝廷命官?我可要告诉你们!这里可是京城!可不是你们这种货色能乱来的地方,一个个的,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本官让开!不然全部拖去斩了!”/p

就在这时,细眼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p

“这位大人啊,你刚才说谁不知天高地厚啊。”/p

陈靖一席黑袍,敞着胸膛,一边还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p

细眼睛还没来得及答话,外面围着的一圈江湖人一见,竟然全部单膝下跪,低头抱拳,大声喝道:“参见大父!”/p

细眼睛先是被这齐刷刷的吼声给吓了一跳,但转眼间又不屑地嗤笑道:“本官当是什么货色,呵,装模作样,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本官?我说你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怎么,你们难道想跟朝廷作对?”/p

天大地大,朝廷最大,尤其是在这京城里面,没有谁敢公然对抗朝廷,任你是谁都不行,什么狗屁江湖侠客,说好听点那就是朝廷放养的狗,能算得了什么?他可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那是有官服官印的,跟这帮贱种能是一个等级么?/p

他身后那帮在衙门里当差多年的府役们也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只等前面的大人一声令下,就要直接出手,他们是有官身的,就算你们比我们壮比我们能打又能怎么样,你们敢还手吗?你再厉害,等下城卫军来了,你们一个打一百个?/p

这时候,栖凤楼的掌柜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先是朝着陈靖拱手,轻轻地喊了一声‘大父’,然后又朝着细眼睛恭敬地鞠礼,接着才带着讨好的笑容拱手道:“官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p

他虽是栖凤楼明面上的掌柜,算是陈靖手下的人,却不知道内情,并不知他乃是当朝大司马的儿子,心里还是觉得民不能与官斗,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最起码也不能明面上来,只要手脚干净,事后找人把这小子偷偷宰了又如何,但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不能出事情,故而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先制止双方,避免事态恶化,说到底,这其实算是他的失职,如果不是他一时不察,让这帮人闯进了大当家所在的隔间,自然也不会发生这件事,等会儿事了,定要把今天值日的伙计给好好地惩戒一番。/p

细眼睛心思通透,把眼珠子一转,就开口道:“想不到这栖凤楼,竟然还是你手下的?也好,只要你主动给本官赔礼道歉,捶腿揉膝,那今天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本官也懒得跟你深究,若是你小子不懂事,那这栖凤楼的生意,我敢担保你做不下去!”/p

说完,细眼便背着手,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了栖凤楼内部的布置,看到那些明显不是仿物的古玩字画,嘴里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暗道这么大一座酒楼,这每日的盈利,定然不少,能敲诈他个几千几百两,那自然是最好的,如若不然,定要上报老爷,将这酒楼给查封了!/p

然而陈靖这边管都懒得管他,先是伸出手,一巴掌直接将赶来的栖凤楼掌柜的给扇在了地上,然后朝着躺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满是不解之色的掌柜冷声道:“我做事难道需要你来教么?”/p

掌柜轻轻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做答。/p

他这并非是逾越啊,只是想为了给大当家的省却一番麻烦罢了,难道这也有错么?/p

陈靖哪里还看不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马上又是冷冰冰地说道:“看来你是舒坦的位置坐久了,这心思都不同了,连这最基本规矩都给忘了,我也不教训你,自己乖乖去堂会领罚,然后离开京城吧。”/p

一句话,就断了这掌柜几年的努力,但他也终于算是知道了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不敢有怨言,只能赶紧从地上爬起身,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了。/p

处理完了这边,陈靖这才转过头来,朝着对面的手下随意地挥了挥手,吩咐道:“把这官威不小的大人拖进来,其他人,就把衣服扒了,丢护城河里让他们自己游去吧。”/p

对于这些只能算是助纣为虐的人,他也懒得重罚,随便处置一下就好了。/p

他话音刚落,那握着腰带的细眼睛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大声怒斥道:“他妈的!反了你了?敢袭击朝廷命官!我看你们谁敢?”/p

说着,竟然还主动伸出手,想要去抓陈靖的脖子。/p

陈靖听到动静,都懒得回头,因为马上一只有力的大手就已经抓在了细眼睛的手腕上。/p

“你这贱民!你做什么?给我放开!”/p

细眼睛刚要开口继续呵斥对方,马上又是一只手按在了他另外一条肩膀上,然后他身后站着的那人往他后腿关节处只是轻轻一踢,他根本吃不住痛,只能无奈跪下,然后以一种耻辱的姿势给人抓在手里,往房间里拖了进去。/p

而在他的身后,那几个一起过来的府役的惨叫声顿时也响了起来。/p

这帮江湖人可不是栖凤楼老板那种喜欢左右逢源,崇尚和气生财的货色,他们是只听令于陈靖的忠诚死士,只要陈靖一声令下,面前就算是皇帝他们都敢直接挥刀,至于后果,那可不是他们该去考虑的问题,他们只需要服从命令。/p

一听到要被人拖光了衣服扔到护城河里,这些平日里在老百姓的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的府役哪会愿意,但是他们的反抗就只能换来一顿毒打,结果就是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浑身被扒个精光,好像待宰的肥猪一样,赤条条的被人给拖了出去。/p

房间里。/p

一直站着,惴惴不安的杨安生目睹了外面发生的这一幕,已经给彻底地吓傻了,而祝凤先则是笑意盈盈地一边看着好戏,一边喝着杯中的美酒,同时还在开口劝杨安生也喝上一点,但是后者只差没被这么大的阵仗给吓死,哪里还有这心情。/p

陈靖回到房间里,大大咧咧地往主位上一坐,然后把脚往桌子上一搭,看着被人押进来还在不断叱骂着的细眼睛微笑道。/p

“你刚才说谁不知天高地厚来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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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司徒之名

被人好像拖牲口一样,一路拖到了屋中的细眼睛尤自还在挣扎个不停,只是身子被后面的人给死死地按着,动弹不得,然而就算如此,他还在冷笑,嘴上仍不停歇。/p

“呵,外面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本官进了这栖凤楼里,本官今天若是在这里掉了一根毫毛,你都绝不会好过!年轻人,不要自误!你们还不快些放开本官,再奉上一些礼物作为赔偿,本官或许还能饶你一命!”/p

眼看这人明明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不忘记开口敲诈钱财,祝凤先都忍不住摇头叹息不止。/p

想不到堂堂晋国,竟然真的糜烂到了这种地步,竟会让这畜生一般的东西做百姓的父母官,把国家的命运交到这种烂人的手上,岂能还有未来可言?/p

陈靖一只手把玩着手里小巧玲珑的酒杯,看着地上还在挣扎的细眼,嘴角一咧,满脸的邪气。/p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得先让你弄清楚形势才行啊,不然我们实在无法好好地交流。”/p

陈靖说着,突然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锋锐的短匕,顿时把对面的细眼给吓了一大跳,整个人这时候也清醒了几分,刚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只能战战兢兢地喝问道。/p

“你,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可别乱来啊!我,我,我,我可是朝廷命官!”/p

连自称都产生了变化,显然是这人在看到刀子之后,已经端不起之前的官架子来了,他知道,这伙人根本就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发起疯来是不会管后果的,再要猖狂,对自己没什么好处。/p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p

陈靖满脸笑眯眯的,就好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懒猫,毫无威胁感。/p

“放心,这不是给你用的,不过我看大人的嘴还挺硬的,我不太喜欢,这样吧,来人,给我卸他两颗牙下来。”/p

说完,陈靖便往后面的椅背上轻轻一靠,拿着手里的匕首,开始仔细地削去长长的指甲。/p

对面陈靖的手下听到了吩咐之后,根本不管底下的细眼如何挣扎求饶,马上就从背后伸出手捏住了细眼的双颊,只是微微一使劲,就迫使吃不得痛的细眼满脸纠结地张开了嘴巴,另外一人直接粗暴地伸出右手的手指,探入细眼的嘴中,只是一捏一抽,两颗门牙便带着一条血线被他给拔了下来。/p

细眼刚一被松开,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捂着嘴巴,呜咽哀嚎不止,生生被人给拔去了门牙,这种锥心的痛楚,谁能忍受下来?更何况他本就是个柔弱的文官,又没吃过什么苦,对疼痛的忍耐程度极低。/p

伸手拔下了他两颗门牙的那人,用双手托举着这两颗还粘着血的牙齿,双膝一软,往陈靖面前干脆一跪,大声道:“请大父过目。”/p

陈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随意地摆摆手:“太恶心,过什么目啊,拿远点丢了。”/p

“是!”/p

那人也是干脆,答应了一声,直接站起来,顺着旁边的窗户就丢了出去。/p

对面一直还处在震惊之中的杨安生不小心与其对了一下视线,吓得整个人都下意识地贴着墙站着,好像一只大蜘蛛,他现在就是再傻,反应速度再慢,也大概地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了,在这规矩森严,皇权至上的晋国京城之中,有这本事和胆量,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包围并且袭击一位朝廷命官的,除了那位自己苦苦寻找而不得的传奇人物之外,又还能有谁呢?/p

尤其是刚才那些大汉们的称呼,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p

只是一想到他刚才竟然还跟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且是这般年轻又俊朗的翩翩公子,杨安生感觉自己的脑子瞬间又转不过来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多了一层不真实的感觉。/p

还是旁边的祝凤先察觉到了杨安生的异常,赶紧走过来好言宽慰道:“杨兄,坐着看好戏就行,就别靠着墙了,这样子多不好,先坐下来说吧。”/p

“啊,嗯嗯,好。”/p

杨安生哪里说个“不”字,赶紧点头答应了几声,然后就被祝凤先搀扶着走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重新坐好,只是怎么都不敢再跟刚才一样随心所欲地贴着椅背坐得没个正形,现在是下意识地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就好像是一个正在听先生讲学的勤奋学子。/p

这拘谨的样子,看得旁边的祝凤先差点忍不住大笑出声,只是怕进一步地刺激到杨安生,最后还是生生地忍住了,只是捂着嘴,浑身抖个不停。/p

这边的细眼刚被人给拔了两颗门牙,元气大伤,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就低了下去,再不敢多嘴叫骂,只能捂着自己还在渗血的嘴,小心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也不敢再出言威胁了。/p

这边的陈靖又来回翻看了几遍刚刚修剪好的指甲,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贴身收好了匕首,这才开口道。/p

“看来大人应该已经弄清楚情况了,那么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p

细眼听到对方的问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敢直接摇头,只是露出了一副仇恨的目光,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自己从这里脱身之后,该怎么对付这个混账东西。/p

陈靖也懒得管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平静地问道:“先报上名来吧。”/p

眼看这小子竟然敢不回答大父的问题,旁边一直站着的汉子直接捏着拳头就走了过来。/p

细眼一看对方那比自己腿都粗的臂膀,顿时吓得亡魂大冒,赶紧先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对方,不顾嘴上的疼痛,急忙道:“我,我叫谭全。”/p

没了门牙,说话漏风,陈靖自己都反应了一下,这才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而旁边的祝凤先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了。/p

陈靖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混不在意地道:“没听过,你上司是谁?”/p

说到这一点,底下跪着的细眼谭全,脸上倒是又出现了一丝傲慢之色,整个人的声调也高了几分,中气也足了一些。/p

“我家大人,正是当朝太常寺的大祭酒!”/p

祝凤先一愣,赶紧一手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去。/p

他也是这时候才终于想了起来,一切跟科举有关的事宜,从今年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他老爹手下的人作为主管了。/p

陈靖朝着旁边瞄了一眼,然后才转过头,只是提高了几分音调,明显是特意要说给祝凤先听到。/p

“甘敬对吧,他不是号称一生醉心儒学,从不贪赃枉法吗?可我这位士子朋友却说这些事都是他主使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

谭全闻言,冷冷地看了杨安生一眼,吓得后者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对于陈靖所说的事情,他根本没有进行反驳,反而是一脸不屑地道:“晋国本就是靠着世家豪阀的支持才有能力支撑下去,这些平民百姓又做了什么?凭什么要把位置让给他们?给不起钱就滚蛋,这又有什么错?更何况大人拿着这些钱,又不是中饱私囊,而是要把这些钱用到适合的地方,这又有什么不对?”/p

陈靖整个人都怔了一下,完全被对方嘴里这奇特的理论给镇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只是摇头轻笑道:“行啦,我可没空听你说这些屁话,主使的是甘敬没错,这算你自己承认了吧,虽说这大祭酒的官位也不低了,但要说做这种事情的话,上头应该还有人吧,太常卿是否也参与其中?”/p

祝凤先眼看莫名其妙的,自己老爹怎么都要‘被’掺和进去了,当即上前阻拦道:“哎,陈兄,话别乱说,这甘敬我是知道的,他可是那一位的门生,这跟太常卿大人可一点关系没有!”/p

陈靖笑道:“这怎么可能没有关系,甘敬在太常寺都做了好些年官了,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了大祭酒的位置,没有太常卿的赏识,传出去,谁会信?”/p

祝凤先忍不住急道:“放你的狗屁,甘敬那混账明显就是靠自己老师才能上位的,他收受贿赂,篡改名额,也是为了去巴结世家子弟,这,这肯定也是,也是那一位教给他的,这关太常卿大人什么事?”/p

眼看两人最后竟然为了太常卿大人是否参与科举收受贿赂的问题而吵了起来,周围看戏的人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p

最后,实在是受不了陈靖的胡言乱语的的祝凤先直接大声道:“明明就是大司徒的问题,管我爹屁事!陈靖你要是再敢血口喷人,老子就去找御史台参你爹一本!”/p

陈靖整个人乐不可支,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一只手指着祝凤先道:“好勒,就是要你说他的名字,什么那一位那一位的,不就是大司徒嘛,想说就说,怕个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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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司马至

当京兆府收到举报,有歹人袭击绑架了朝廷命官的消息,从而派出衙役包围了整座栖凤楼的时候,一队装备精良的城卫军,却以更快的速度反而包围了他们。

正在京兆府派出的为首官员们还在互相交头接耳,思考着到底被绑架的是哪位大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关系,甚至可以引来城卫军的时候,一身劲装,不怒自威的大司马陈燮虎带着两名军中副将,满脸阴沉的大踏步走了过来。

正当有个不识相的官员看到来人了,想上前例行问些什么的时候,竟然被陈燮虎身边的副将给直接按在了地上,众目睽睽之下,这官员涨红了脸,浑身灰尘,却又不敢说些什么,那憋屈的样子,旁边的同僚都与有同感,心有戚戚。

这就是朝廷三公的权势啊,普通官员在他们面前,比个屁强不了多少,眼前这一幕,也更坚定了这些人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决心。

“怎么,见着了大将军,难道尔等不下跪么?”

副将松开手下的可怜虫,冷眼四顾,轻轻叫了一嗓子,周围的其他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场的衙役和京兆府来的文官们都赶紧甩开了衣袖,恭敬地跪了下来。

陈燮虎看都没看身后正在发生的这场闹剧,仍旧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另外一名副将赶紧上前,推开了栖凤楼紧闭的大门,陈燮虎继续抬步往里走,大堂里,十多个江湖汉子正围站在房间外,眼看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正想开口驱逐的时候,突然从外面‘呼啦’一下迅速地涌进来几十个士兵,个个身上都包裹着坚实的皮甲,手持大弓,单膝跪地,张弓搭箭,齐刷刷地对准了前方。

这些只听陈靖调令的江湖人本就是死士,哪里会怕这个,就算明晃晃的弓箭指在脸上,仍然挺着胸膛挡在房间的前面,怡然不惧,宁死不肯让路。

陈燮虎的眼皮子一抬,刚想抬手让手下人直接射箭,但突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咧了咧嘴,犹豫了数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然后大踏步地往前走了过去。

他手下的两个副将各自将腰间的刀出鞘半寸,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

眼看对面的人竟然还想来拦,陈燮虎自己都不得不钦佩自己这亲儿子的手段了,竟然能有这种不怕死的手下,不过表面上面色依然没有缓和,只是大声地喊道:“里面的人都给老子滚出来!”

房间里面的陈靖原本还在与祝凤先一起嬉笑调侃朝廷现在的局势,冷不防的听到了这一嗓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不过却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依然是一开始那副沉着冷静,玩世不恭的气质,也或许这个时候的他,才是本来的他,反倒是坐在旁边的祝凤先,一听到外面的声音,整个人一下子矮了几分,下意识地起身站在边上,满是紧张的神色。

倒是地上的那细眼睛不明所以,还当是终于有人来救他了,顿时狂笑道:“好啊,总算来人了,我看你小子等下怎么办!王八蛋,还不快些放开本官!”

陈靖甚至都懒得理他,直接起身推开门,堂堂正正地

走了出去。

“大父!”

外面的十来个江湖死士赶紧跪倒在地,恭敬问候。

陈靖摆摆手,脸带笑意,指着对面神色阴沉的陈燮虎高声道:“看清楚了吗,这是我爹,下次记得别拦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燮虎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反倒是很早就追随陈燮虎的军中副将眼看气氛微妙,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公子御下有方,也是继承自将军您的血脉不是。”

陈燮虎不理他,只是朝着陈靖冷笑道:“老子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原来京城里久负盛名的‘大父’就是你小子!”

陈靖一点不见慌张,反倒是得意洋洋地说道:“是啊,父亲,如何?”

陈燮虎一看他那无赖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一巴掌打过去,却还是放了下来,只是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说!”

陈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惊奇道:“父亲今天怎么有雅兴来这栖凤楼了?”

陈燮虎不耐烦地说道:“废话,有人给我报信,你小子在栖凤楼里派人扣押了朝廷命官,老子能不来吗?”

他陈燮虎虽然贵为一国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一,位高权重,在军中那是威望无双,但其实在朝堂上,那可没几个人能帮他说话的,出身世家名门的他,又是最知道这些文官们的可怕,杀人不见血,谈笑间尸横遍野,抄家灭族,比起那些只会耍刀子的江湖人,比那些只会敲诈勒索平头百姓的地痞流氓,那更要可怕千倍万倍。

扣押一位朝廷命官,这个罪名可是不小,尤其是晋国内部承平这么些年了,觊觎他这大司马之位,或者说想要借机打压他的人可不在少数,有心人若是要拿这个做文章,是很容易的,到时候处理不好问题可就大了,他自己倒是不怕死,但若是连累了家里人,还是非他所愿。

尤其是他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是百般纵容,深怕他过的不开心,现在好了,一个没看住,就给自己捅这么大个篓子,现在还一点都没有知错伏法的觉悟,嬉皮笑脸的,这是随的谁啊?

陈靖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认错道:“请父亲息怒。”

说着,朝着左右看了下,轻轻地努了努嘴,陈燮虎会意,满脸不情愿地被陈靖给拉着走到了一边。

“父亲,孩儿有个朋友,乃是一名外地士子,本是进京赶考,结果因为穷困,交不起贿赂,连考场都进不去就被人给轰出来了,他还有个同窗,因为去衙门里举报此事,现在尸体应该还停在义庄里等家人来领。”

陈燮虎一愣,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你小子是良心发现了,要为他们出头?”

陈靖轻轻地摇了摇头:“为他们出头能有个屁用,事情往底下的人头上一推,上头的人根本屁事没有,我们陈家倒是白惹一身骚,最后还要被人家给恨上,这是何苦来哉?”

陈燮虎心道总算你小子还不傻,当下微微点头道:“那你准备如何?”

陈靖平静地道:“病在人身,尚可拖延,病在国家,不得不治,这件事我们陈家在朝中无人,做不起文章来,就算是咬到了总监考官,太常寺大祭酒那边,也扯不到大司徒的身上,他完全可以往祝家身上一推,就说是太常卿御下不严,到时候我们平白损失了一个在朝中交好的大员,不值当。”

陈燮虎闻言,脸色微变,病在国家,不得不治这八个字,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陈靖接着朝自己父亲说道:“这件事暂且就这么过去吧,我陈靖,乃是当朝大司马的儿子,我的朋友被人给逐出了考场,还被人公然跑到我的地方威胁我,这件事哪怕是官场老手,极善罗织构陷的狱臣也难挑出毛病来吧,除非是费劲给我栽赃嫁祸,安插罪名,不然这事我们可占着理呢,怕个什么,真要害我,前面不是还有您挡着嘛,再说谁会为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点事,为一个底层小官出头,而不怕得罪您这位三公之一,当朝的大司马?”

陈燮虎一愣,笑骂道:“你小子是把你爹来当挡箭牌了?我可要警告你,你这什么狗屁‘大父’就别当了,给人抓住了把柄,你迟早出事,到时候连我都救不了你,前些日子南屏县县令被人杀了,是你手下的人干的吧,还有那鄱阳郡郡守侄子一家,尸体被人吊在城楼上,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肯定也是你下的令吧!”

陈燮虎心道我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挑衅朝廷威仪,原来就是你小子!

对于这些事,陈靖既没点头,也没去否认,只是催促道:“行啦,老爹,赶紧回家吧。”

陈燮虎一看他那不耐烦的态度,顿时又火冒三丈,放在平时,谁敢跟他这么说话?也就是这个儿子了吧,当下还是忍不住往陈靖的脑门上使劲戳了两下。

“你呀!唉,真不让老子省心!”

两人互相通了气,一起快步朝着房间里走去。

细眼睛谭全还以为来的是救他的人,一听到动静,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大吼道:“救我!救我!这小子竟然敢绑架朝廷命官,我要汇报大人,将他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陈燮虎真巧一肚子火不知道去哪儿发泄呢,一听这话,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他的面门上。

厚厚的军靴底子蹬在脸上,又是全力的一脚,谭全顿时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在地上,脑子晕晕乎乎的,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燮虎一口唾沫啐在了他的身上,大骂道。

“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还想灭老子满门?给老子把这狗东西的舌头扯了,满嘴牙敲下来,丢到甘敬家门口去!”

两个副将对视一眼,齐声答应了一句,笑嘻嘻地就走了过来。

真要比无法无天,公子还是比不上将军您啊,这此可是要把那姓甘的脸打肿了。

谭全闻言,还待挣扎,旁边的副将好心劝道:“别动了,你刚才要不说那些屁话,说不准还能活,现在都威胁到我们大将军的头上,连大司徒亲至,只怕都救不了你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妥协交换

在晋国京城内权贵云集的一条大街上,坐落着整个晋国现今最显赫的家族之一。

大司马陈家的府邸,光是一座前门,就能比得上一般富人家整个宅院的大小。

府邸的最前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雕刻着各种珍禽异兽的巨型石壁,以防过往的百姓路人朝里面窥探,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有同样功能的石壁,只是要说规格的话,就远远不如陈府了。

石壁虽然显眼,却并非是最外层的建筑,更外面还有一头黑曜石雕刻而成的霸下,须发分明,龟甲隐现,在背上驮着一块同样是黑色的石碑,上面用最规整的小篆记载着这座府邸的主人,也就是当朝大司马毕生的功绩,再往里,距离正大门所在的地方,还有一大片空地,这是为了让来往的宾客们可以停车下马的地方,头部为晋人骑猛虎的造型,身子则是一片云纹的黑青石拴马桩在旁边一字排开,彰显出此家的阔气。

最后再往里,才是正大门,由两头狰狞的镇邪石狮坐镇两边,能容七人并排而入的宽敞大门,承载着一座高达三层,论高度仅仅只低于皇城的高楼,足可见大司马府邸的豪气以及皇帝陛下的恩宠,简直比一般的王爷家还要阔气。

府里,陈靖和祝凤先两人正在后花园的小亭子里坐着,一边吃着小食,一边聊着天,而此时,已经是栖凤楼事件过去的第三天了。

陈靖嘴里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含糊不清地询问道:“杨生怎么说?”

身处大司马家的宅邸,哪怕从小到大已经来过不少次了,但祝凤先还是有些拘谨,整个人坐得十分端正,双手贴在膝盖上,也不去吃东西,一听到陈靖的询问,赶紧回道:“唉,这件事牵扯太大了,他又不是瞎子聋子,第二天早上就启程离开京城了,是我亲自送别的,我知道你是一向要睡到中午才起的,就没过来叫醒你,其实说句公道话,能处置掉一个谭平,他也该知足了。”

陈靖把嘴里的瓜子皮随便往地上一吐,瞥了他一眼,冷言嘲讽道:“什么公道话,你这所谓的公道话,其实在他眼里就是狗屁!”

听到陈靖这般赤裸裸的讥讽,祝凤先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送别的时候,杨安生的确表现的好像生疏了许多,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暴露了身份,对方感觉到双方地位的差距,很不适应所致,现在想想,或许陈靖分析的才是对的。

有的人总是自诩公正,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彼此的立场等等很多东西根本就不相同,等你若是真的能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想,你就会发现其实你说的都是些狗屁而已。

可能在祝凤先看来,能处置掉一个大祭酒手下的谭平就已经很不错了,那其实是因为你从心底里就还是认为杨安生其实是个地位低下的平民,上头的人能为他做一点该做的事情,哪怕是能想到他,他就应当感恩戴德,跪谢叩拜了,但是祝凤先却忽略了这是人家本来就该被实现的,正义的诉求。

退一步说,人家那边可是死了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带着他也跟着丢了前程,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最后就读出来个屁,然而这边就只是随便惩罚了一个底层官员就算了事,这怎么能行?

这是公平吗?

虽然就像陈靖自己跟陈燮虎说的话一样,他本就没打算直接为其伸张正义,毕竟主使者乃是太常寺的大祭酒,乃是权倾朝野的大司徒的门生,其中牵扯甚大,怎么可能就凭这一件小事就直接扳倒对方,为了一个普通士子一个人的委屈,到时候弄得朝野震动,实在不值当。

不过陈靖并非就觉得这样就是对了,他之所以这样做,那是为了更大的谋算,他要做的,是天下寒士俱欢颜,他要做的,是要为国家斩灭毒瘤恶疾,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委屈一下谁都可以,更何况是一个杨安生,这是他与祝凤先本质的不同。

眼看祝凤先被自己给教训了一句,情绪有些低落,陈靖一边喝着乖巧侍女奉上来的热茶,一边开口安慰道:“行啦行啦,别多想了,话说出了这档子事,朝廷那边怎么说?”

祝凤先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回答道:“事情根本就没闹大,御史台那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呗,我回去之后问了我爹,那个甘敬有大司徒保着,他也拿他没法,更何况甘敬一口咬定是谭平自己乱来,谭平又顺着往底下推,现在的结果就是谭平革职,然后处置了几个下面的小吏也就过去了。”

陈靖顿时把脸一拉,有些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看来甘敬这人在大司徒的心中地位挺不错的嘛,其实昨日甘敬本人亲自来了我家里送礼赔罪,然后送给了我父亲一份账本和一份名单,你猜是什么?”

祝凤先十分不解,赶紧追问道:“是什么?”

陈靖的眼中寒光四射,冷笑道:“呵,是我手底下的人走私的账本,若是没有高人指点,甘敬这种,就只敢在考场贪污的废物敢来我陈家的府上这么做,我可不相信,看来京城果然还是官家的天下啊,我自认御下已是极严,没想到内部还是出了叛徒,那份名单,其实就是各方势力安插在我手下的人。”

祝凤先闻言,

顿时大惊道:“他们就把这些人这么卖了?”

这些人定然都是各方势力手下极为信任之人,不然也不可能把他们安插到陈靖这边来,现在就因为这么点小事,转头就把这帮为他们出生入死的手下给卖了,这些人的下场其实可想而知,然而那边却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这种冷血的程度,就是他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人们皆传,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可是在他祝凤先看来,这帮所谓的读书人的心,那可比蛇蝎,比黄蜂,比那妇人还要毒上几分。

陈靖平静地道:“没什么惊讶的,我爹曾经教我,官怎么做?其实无非就是妥协和交换四个字。”

祝凤先细细一琢磨,当即赞叹道:“大司马这句话言之有理,简直就是洞穿了官场学问呐,若非一人不能兼任两职,只怕这大司徒的位置,也该是伯父的才对。”

陈靖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笑骂道:“我爹现在人都不在这里,你拍个什么马匹,再说了,这句话我可不认同,如果朝廷内部,人人都只会懂得耍心计,玩谋略,党同伐异,打压外人,提拔自己人,那朝廷又该如何?如果有真本事的人,就因为没有好的靠山,就永远没有上升之途,如果真心为国家,为百姓做事的人要因为这种原因而被打压的话,我们晋国现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祝凤先顿时神色一凛,陈靖继续循循善诱道:“当年我晋国,号称百万大军,到底是怎么败的?难道真的是那凉国的常定方,将星下凡,横扫八方吗?其实只是因为我们的老将军不懂怎么做官,是被朝廷里这帮人给活活拖死的!因为打了胜仗,怕人家借机上位,无法控制,就要赶紧派人限制人家手里的兵权,乃至于发下十多道圣旨召他回京,为了安插进自己的亲信去混些战功,不惜以拖延粮草到达的时间作为威胁,等到真的打起仗来了,才发现连士兵的兵器铠甲都锈得不能用了,胯下的战马都老得跑不动了,这样的仗,该怎么打?莫说是常定方这般的绝世神将,就算是换个普通将军来,那位可怜的老将军都未必能打的过,这就是喜欢玩心计玩谋略的下场,你看看我晋国,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陈靖一口痰吐到了地上,压着声音道:“在旁边的卫国和对面的凉国人眼里,我们那就是地上的一条病狗,谁都能来踩一脚,啐上一口,这种时代也该结束了,过两天,你随我一起入宫,把那老废物从龙椅上扯下来。”

祝凤先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颤声问道。

“你,你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肩担之

十一月二十五,癸亥月,辛酉日,冲龙煞北,宜祭祀,嫁娶,定盟,忌开市,修坟。

新年将至,整个人族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即将到来,晋国京城内本该是一副忙忙碌碌的喜庆景象,毕竟越是富庶的地方,节日的气氛也该愈加的浓郁才对,但就连每年京城里的百姓与商贾们进年货的港口里,今日也是一片冷清,堆积的货物如山一样高,却没一个人来整理,整个港口静悄悄的,小半个京城的下九流人物似乎都放了假。

晋国京城,围着皇宫外面的这一圈街头小巷里,各种的贩夫走卒,行商小铺,吆喝买卖,依然如故,只是今天这人数嘛,却比平日里多了起码两倍有余,街头巷尾各种犄角旮旯里,还蹲坐着不少戴着斗笠的醉汉,看样子似乎是乞丐,但人数好像有点太多了,这倒是让皇城里一些注意到情况的新来的禁卫军有些紧张,不过这些人也不过就是一些底层的军士罢了,上头的人现在都聚在一起正喝酒呢。

晋国现任的君王年事已高,这些年已经很少上朝了,早年就不是个事必亲为的勤奋性子,现在老了,更是有了借口,一个人躲在后宫享受人间极乐,除了极个别的大臣,基本上谁也不见,皇帝都这么懒散,也就乐得底下这帮人清闲了。

宫城午门的口子外,正有一人一马,从正大道上缓缓行来,这些禁卫军们刚垮下去的精神顿时又提了起来,一个个彼此对视,都有些不明所以。

最后还是有几个负责的士兵,手握着长枪,快步走了过来,隔着老远便高喊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下马!这里乃是皇宫重地,非皇亲国戚,策马跑道乃是死罪,你不知道吗?”

各国都有这种类似的规矩,就比如凉国京城的朱雀大道上,百姓平日就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来往两个城区,莫说平民百姓,就是权贵高官,也是不允许私自在大道上穿行的,纵马更是死罪,这是为了维护皇室的威严,本就是不可逾越的规矩。

陈靖骑在马上,身子随着马儿的走动而晃晃悠悠的,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是我!我是大司马的儿子,被召入宫的。”

说着,他也很是听话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牵着马,神色从容地走了过去。

那些士兵们一见他这般从容的气度,从心底里就已经相信了几分,不过还是按例询问道:“你的令牌呢?”

要想出入守卫森严,到处都是关卡的宫城,当然是需要凭证的,陈靖作为当朝大司马的独子,这种东西自然能拿得到,当下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递了过去。

这些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之后,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神色顿时就客气许多了,几乎算是跪在地上把他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这可是大司马的独子,那是什么概念,要知道,他们这帮人其实也算是在人家老爹的手底下混饭吃的,平日里大司马出入宫城那副威严的样子,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自然对其是畏惧和崇敬兼有之,再说了,那位可是挽救晋国于水火的人啊,京城里,哪个没听过他的事迹?谁不知道陈府门口的那块石碑?

借着父亲的名头,陈靖轻轻松松地便入了门,然

后一路大摇大摆地往禁卫军的这些统军将军们在皇宫里所居住的小院子走去。

他一路上穿房过栋,神色倨傲,就连姿势也是嚣张至极,这幅姿态一摆出来,来往的内官和宫女不少,竟没有一个人敢来盘问他的,快步走到了院门口,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震天的呼喝声。

“他娘的!晦气!又输三十两!”

“哈哈哈,再来再来!”

“你那手气,那就是输的命!”

“放你娘的屁,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小子的裤衩子都给赢了去。”

“嘿,赢了的今晚得请喝花酒啊!”

“老规矩了,肯定的,哥几个今晚想要哪个小娘子啊?”

“那当然是。。。。。。嘿嘿嘿。”

光是在门口站着听了几句,就知道里面定然是在进行他们每日例行的赌博活动,陈靖转过身,刚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两名贴身亲卫就已经上前伸出手拦住了他,但当他们回过神来,认出了陈靖之后,当即脸色一变,吓得赶紧跪倒在地。

“恭迎少将军!”

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原本喧闹的声音顿时一停,然后就有一人大大咧咧地朝着外面喊道。

“什么人?”

陈靖抬步越过了两名还跪在地上的亲卫,伸手掀开了用来隔绝屋外冷风的厚厚门帘,然后背着手,缓缓地走到了里面。

只见房子正中央的一个大炕上,正围坐着四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分别是宫城禁卫军里的四位统领,四人中间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个扣着的碗盅,旁边还有四个盛满了液体的大碗,另外还有几道下酒的小菜,以及两坛子价格不菲的杏花酿,陈靖刚一进屋,顿时就是一股汗臭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差点将他给熏吐了。

陈靖的眉头微皱,但还是强忍住了恶心,然后从背后掏出了一块扁平的,黑金色,做伏虎状的神秘令牌。

四个人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你挤我,我挤你,差点要在炕上跪下了,这四人中,其中一位正是陪同陈燮虎去栖凤楼那天的随身副将,也是在那里给他们父子俩打圆场的,关系跟陈家算是非常亲近了,这时候赶紧上前询问道:“我的个乖乖,少爷,这,这,这不是大将军的虎符么?”

晋国虎符,共分为两块,一块掌握在皇帝上官鸣的手上,另外一块就在大司马陈燮虎的手上,两者合一,就能号令整个晋国,上下的所有兵马,乃是真真正正的国之重器。

陈靖冷冷地说道:“见虎符如见大将军,你们几个这时候坐的倒还挺稳当的啊!”

其余几人一听这话,赶紧都从炕上滚下来,一个个挤在狭窄的过道上,恭敬地跪在了陈靖的面前,反正大将军就这一个儿子,对方那就相当于未来的大将军,这跪也就跪了,没人因为他插根鸡毛当令箭,借着他老爹的身份狐假虎威而生气,反而都觉得应该是有紧急任务了,不然陈燮虎不会让自己儿子来宫城里找他们。

陈靖随意地摆摆手,宽慰道:“好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主要是我爹呢,今儿想跟你们几位商量一下凉国那边最新的小动作,但一想到自

己亲自来吧,肯定会惊动很多人,麻烦,刚好我今天入宫办事,就差我过来了,哥几个,赶紧的吧,收拾一下走了。”

几个人不疑有他,一是有虎符震慑他们在先,二是这种做事的风格吧,确实也符合大将军平日里的习惯,这帮人甚至连多嘴问一句都没有,毕竟关于凉国的军情也不是小事情,不然大将军也不会专门派自己儿子来通知他们,当下都赶紧穿好了衣服,绑好了头发,也懒得带什么人了,随便吩咐了两句,就赶紧往宫外跑去。

对于这几个曾经去过边境,而且追随陈燮虎多年的军人来说,什么狗屁宫城规矩,都没大将军的一句话来的管用。

陈靖眼看着这四人急匆匆的离开了,嘴角轻轻地扯了扯,好嘛,整个禁卫军总共四个统领,自己一句话就给支走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老爹的名头实在是太好用,还是这帮人本就糜烂成这样了。

事情不能耽搁,陈靖自己也赶紧跟着跑了出去,七拐八拐的,到了宫城里一处偏僻的地方,早一步进来的祝凤先正等在这里。

看他那一副惴惴不安,紧张兮兮的样子,也得亏是这地方偏僻,根本没什么人经过,不然定然要被抓去盘问一番。

看着陈靖快步跑了过来,祝凤先先左右四顾确认没事之后,这才上前询道:“怎,怎么样了?”

陈靖随意道:“人都支走了,你拿着虎符,换好衣服,然后给我把这帮人全部都召到东城门去,拖小半个时辰就够了。”

祝凤先面色顿时有些为难地问道:“大哥,你真要造反?”

事到如今,他还觉得陈靖只是在跟他开玩笑,就跟平日里一样,拿这些东西逗他玩呢。

陈靖把手上的虎符往他怀里一塞,面带冷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现在在跟你玩过家家呢?凤先,我可是因为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说着,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直接转身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他陈靖,为了今天可是筹划了很久,哪里会漏出丝毫的破绽出来,给这位发小任务,是为了给他一个选择,不管怎么选,陈靖都不会怪他,因为他也不知道,哪一条路对这位发小来说更好,是跟着自己做遗臭万年的独臣,还是选择出卖自己,做那青史留名的清流,哪个更好,陈靖不知道,但总之,一切后果,他陈靖愿意一肩担之!

他陈靖只知道一件事,要治疗病入膏肓的人,就得下猛药!

眼看陈靖说完就直接跑了,祝凤先蹲下来,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最终还是狠狠地一跺脚,从花坛后面抓出了一套禁卫军的亲卫服,往身上一套,然后手里捏着虎符,快步朝着禁卫军的大营里跑去。

宫城外,一道道狠辣的视线互相交汇,这些一身脏兮兮打扮,好像乞丐一样的人,开始齐刷刷地站起身,朝着宫城的西城门口走去,不光是他们,还有那些贩夫走卒打扮的,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从各种隐蔽的地方抽出武器,有的是从扁担的中间,有的是从箩筐的底下,这些往日里没什么地位的下九流百姓,汇聚成了一道洪流,大踏步地向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虎符在此

晋国大名鼎鼎的楚阳公薛弼,本是当朝驸马,皇帝上官鸣的女婿,乃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

一般而言,朝廷驸马是不会担任任何要职的,算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薛弼此人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前任晋国大司马手下的副将了,而且战功赫赫,故而在成为驸马之后,加封了楚阳公,可惜后来,前任大司马在燕然湖边兵败凉国常定方,百万大军悉数被杀,大司马悲愤之下,亦自刎而死,兵败之后,薛弼侥幸捡回了一条命逃回了晋国,虽然因为妻子的运作,总算没有丢掉公爵的封号,但受到战败影响的牵连,地位一落千丈,这些年深居简出,已经很少露面了。

其实楚阳公薛弼的年岁并不算太高,但因为年轻的时候作战甚为奋勇,战必争先,导致身上遗留的暗伤颇多,平日里听从医师的建议,都是尽量保持充足的睡眠,再配合一些补药养生,故而每天直到日上三杆才会悠悠醒来,但今日他却罕见的起的极早。

没有让府里的下人们服侍陪同,亦没有通知自己的夫人,楚阳公薛弼一个人起床之后,就悄悄地离开了房中,一路走到了整个府里明令禁止下人踏足的禁地里。

这里是一处偏僻且独立的小院子,占地也不大,地面上没有植上草皮,全都是厚厚的硬石板铺就,边上放置着两排兵器架,各式兵器铮亮无双,显然常常被人打磨擦拭,再加上周围的一些石墩等物,把这院子点缀得宛如一座小型的演武场。

正中央的小屋子里,别无他物,只是在架子上挂着一副银色的盔甲,看起来保养的十分不错,哪怕上面沟壑纵横,布满了重重刀砍斧劈的伤痕,但仍然散发着一股包浆般的柔和光芒,显然它的主人时常来这里探望它。

楚阳公一路推开门走到了房中,先从桌上的香炉旁取出了三根长香,点燃了,然后恭敬地弯腰朝着前方拜了三拜,这才正式地插入了香炉之中放好。

在他的前面,红木桌案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除了那副全身盔甲之外,也就一个牌位罢了,连普通家庭用来祭奉的瓜果等物也无。

牌位上,工整的写着十个小字,“晋国大司马岳腾之灵位”。

薛弼面色沉静,再度躬身恭敬地朝着岳腾的灵位行了一礼,然后才从架子上轻手轻脚地取下了盔甲,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自己的身上套。

这种全身甲其实一个人是很难穿好的,一般来说都是要在下属或者是同僚的帮助下才可以完成,可他薛弼现在哪儿来的战友呢,也就唯有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来了。

晋国皇宫的东城门口,几乎全部驻守在此的禁卫军,都被祝凤先穿着铠甲,冒充统领亲卫,拿着虎符给一路带到了这边来,在四位禁卫军统领被陈靖给一句话支走后,这些普通的军士哪里敢多嘴问个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乖乖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因为来的太过匆忙了,甚至连武器也没拿,盔甲也没穿,过往的太监宫女们看到了,也没这个胆子来询问,只当是特别的演练。

这么大件事,表面上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的计划,竟然没有一点问题,就这样顺利地进行了下去,连陈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准备好的那些补

救后手一个都用不上了,看来这晋国,果真是烂到了骨子里,当下就更坚定了他执行自己计划的决心。

可是他却是忘了,不光是晋国,人族任何一国都讲究一个尊卑秩序,下级是无权,也没胆子质问上级的,他拿着虎符,扯着他老爹的大旗,谁敢不听话,除非他想死,哪怕有的人心中感觉有问题,却也不敢出言质疑,毕竟人性都是自私的,有可能触怒上级,甚至到了最后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做呢?

就好像燕然湖一役,那几十万被俘虏的士兵,明知要被屠杀,为何不反抗呢?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道理,第一个起来反抗的,是一定不会活下去的。

宫城外,由快步跑出来的陈靖带头,一百位他秘密训练出来的精锐死士突然甩开了头上的斗笠,一个个杀气腾腾地握着手里的朴刀开始向着西城门冲锋。

正面的城楼上,几个注意到了外面情况的士兵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刚要去钟楼敲响警钟知会城内的禁卫军,旁边同样是普通守城士兵打扮的人竟然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直接朝着身边的同僚下手,鲜血四溅,迅速地将其斩杀在了城楼上。

耳听得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陈靖却看都没看一眼头顶的动乱,只是带人快速地穿过了城门巷道,连过三道宫门,握刀朝着后宫的方向直线前进。

一直等到他们这一帮明显是外来匪徒打扮的人穿过了第三道门之后,进入了内宫,才总算是有人发现了异常。

“救命,救命,有贼人入侵了!”

几个太监甩开了手上的活计,一边大声地嘶吼着,一边作鸟兽散,这些人在宫里待的年头不少了,熟悉地形,很快就跑的没影了,陈靖见了,也懒得浪费时间去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争分夺秒,务必赶在宫城内的守军和目标反应过来之前抓到皇帝才行。

城东处,眼看都等了老半天上面还没什么动静传下来,慢慢的,禁卫军这边也开始渐渐地骚乱了起来,互相交头接耳,皆是不明就里。

几个领头的人耐不住寂寞,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祝凤先的身边,开始小心翼翼地询问了起来。

祝凤先现在整个人其实都是紧张无比,毕竟他知道自己现在干的那是掉脑袋的事情,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样跑了,一走了之,突然就见从外面有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朝着这边快步跑来,一边跑还在大声地喊着。

“西城门有人入侵!西城门有人入侵!”

祝凤先一下子被惊醒了,一个两难的问题顿时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不顾旁边几个禁卫军小队长的询问,祝凤先突然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将其狠狠地掷在了地上,高举虎符大声喊道。

“诸位!”

他这一嗓子,顿时就吸引住了底下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有的人这时候已经隐约地感觉到了不妙,互相对视之下,又看到那个满脸焦急之色的太监,刚想要上前质问祝凤先是何人。

祝凤先突然大声道:“吾乃大司马亲卫!我也不妨直接告诉诸位,今日大司马有大事要做

,不想让兄弟们为难,故而让我把兄弟们都召集于此,若是信得过大司马的,就乖乖地待在这里,谁敢现在离开,我定斩不饶!虎符在此,谁敢乱来!”

底下的士兵们一个个听得面面相觑,骚乱不断,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情况了。

祝凤先起身赶紧走到了几个头领的面前,一刀就把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太监斩杀,溅得他浑身都是鲜血,祝凤先咬着牙,恶狠狠地高声喊道:“诸位,我也不瞒着你们,大司马今日要清君侧!你们若是想谋个荣华富贵,可以跟我一起来,若是胆子小的,就留在原地待命,可要是谁勾结了那帮奸人,想要阻挡大司马的脚步,我定杀之!”

几个不明真相的头领这时候也都被吓懵了,什么情况?这怎么突然就扯到清君侧上了。

清君侧一词,起源于中庭的一段历史,乃是骨鲠忠臣,为了江山社稷,不顾君王的意见,纠集起部下,强行在朝堂之上斩杀了被君王宠幸,霍乱国家的奸佞小人,虽然这些所谓的忠臣们因为得罪死了皇帝,下场普遍悲惨无比,但就此成为一桩美谈,被历代的文人们视为维护国家社稷的最后手段。

不过这‘清君侧’也并非是那些忠臣良将们的专属,历史上,还有不少的奸臣打着这种道貌岸然的旗号,胡乱杀死忠臣,或者是成为直接发动叛乱的理由,故而这个词也随着时间慢慢地变味,现在看来,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些藩王叛乱,奸臣乱国的借口。

这几个禁卫军的小统领里,也不全是大司马手下的人,其中一位更是当朝大司徒安插在这里的眼线,一听到这个词,哪里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就高声反对道。

“我们禁卫军的职责,就是要维护皇城的稳定,现在既然有内官说贼人入侵,我们岂可坐视不管?”那人鼓着眼睛,指着祝凤先大声道,“我看这人根本就是信口开河的奸细!”

想不到他这边才刚说完,下一刻,祝凤先就直接一刀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腹中,再猛地一搅。

眼看对方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踉跄着后退,满手都是鲜血的祝凤先自己都被吓到了。

“你!”

那人捂着肚子,想要抽刀,却根本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无力地倒下,嘴里还在大声喊道:“快去驰援西城门啊,有贼人入侵啊!”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把钢刀斩在了他的脖颈上。

一位小头领伸手抓起了这人死不瞑目的头颅,举起高喊道:“此人才是真正的奸细,现奸细已被大将军的亲卫斩杀,谁还敢不服?听我号令,一营出列!”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马上便有一百来人从各个队列之中走出,汇聚到了一起,人人的脸上,此时都是一股狂热之色,看得外人心发慌。

“走!跟我驰援少将军,其他人,全部原地待命,谁敢再动,此人就是下场!”

说完,他一把丢出了手里的人头,落在人群之中,顿时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空地,周围的人都满脸恐惧的仓皇退后,抬头看向他,不敢再言语。

这人瞥了一眼祝凤先,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然后直接带头离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局已定

晋国京城皇宫的东门口,等到那人领着一百来个满脸狂热的士兵快速离开之后,一直迷迷糊糊的祝凤先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陈靖根本就没有把牵制皇城禁卫军这么重要的一个任务只交给他一个人,他早已安排了后手,也就是说,不管最后自己怎么选择,结果都不会改变的。

想清楚了这一层,祝凤先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浑身冷汗直流,思绪飘飞,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而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双眼看着上面还未干涸的鲜血,轻轻地搓*弄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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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门口,一百名精锐死士在陈靖的带领下,一路上不管遇到了何人,都不做丝毫的停留,一行人争分夺秒地往后宫的方向迅速而去。

御书房,本是皇帝用来存放藏书和日常读书的地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就变成了历代皇帝日常批改奏疏,处理政务,以及召集一些大臣私谈的地方,比之百官齐聚的金銮殿,能入得御书房中,放是天子心腹,故而诸位臣子,无一不以进过御书房与皇帝面谈为荣。

装饰精美的御用书房里,原本正在和大司徒蔡京谈论关于削去大司马职位一事的皇帝上官鸣,被内官传来的一个消息吓得整个人都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经过了繁琐的层层汇报,才终于得以跑进来的忠心太监一下子扑倒在地,甚至都顾不得行礼,便满脸急切地朝着龙椅上的皇帝上官鸣悲呼道:“皇上!皇上!有反贼闯入后宫了!请皇上赶紧移驾避难吧!”

权倾朝野,在朝中耕耘了半生的大司徒蔡京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当即朝着底下趴着的太监喝问道。

“反贼?有多少人?”

那太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这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奴才刚才没看清楚,只是影影绰绰的,怕不是有几百人闯了进来!”

蔡京脸色一变,勃然大怒,上前就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然后朝着龙椅上惊慌失措的皇帝上官鸣拱手道:“皇上,此人根本就是妖言惑众,宫里平时驻守的禁卫军有数千人,人人都是精挑细选才得以担此大任,依托地势之下,怎么可能让几百人攻了进来却毫无动静?”

趴在地上的太监一脸委屈,想要辩驳,却又不敢,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大司徒啊,皇帝跟前的红人,纵横官场数十年,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晋国,谁敢反驳他的话?

然而,就在蔡京的话音才刚落下的时候,又是数人不经通传便直接闯了进来,哪怕被御前侍卫制服压在了地上,仍然还在外面朝着书房里大声叫喊。

“皇上!”

“皇上!有反贼攻过来了!”

“皇上,赶紧移驾!”

“皇上!”

上官鸣眼前此情此景,三人成虎,顿时已经相信了八九分,但还存着一丝希望,浑身颤抖着朝着旁边的蔡京询问道:“反贼?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反贼,蔡卿家,朕莫不是在梦中?”

然而,因为通传的关系,得知消息而来的内官们在书房外拖延了这么久,陈靖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又极快,外面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厮杀之声了。

御书房跟前这些人,那都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乃是陛下亲封,只听皇帝一人的调令,并不属于大司马的

手下,陈靖为了保险起见,不让计划有可能提前泄露,故而也没有提前混入一些自己手下的人进去,此刻只能一马当先,握着朴刀配合着手下人的帮助,当先一刀斩了过去。

十多个御前近侍满脸沉着地挥着刀,且战且退,很快就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其中一人眼看对面人影翻动,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心一横,赶紧朝着旁边的人喊道:“我先去带皇上离开,你们来断后!”

这些人本来就是把这条命都卖给了皇家的,听到这个方案,也没有人说一个不字,都十分默契地各自挥舞着刀反过来迎了上去,为同伴争取时间。

陈靖眼见情况生变,当即大声喝道:“主上昏庸,奸臣乱国,贼人当道,天必罚之!我今日为清君侧而来,谁敢挡我!我必杀之!”

然而对面的御前侍卫们只把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哪管他怎么说,手上的刀根本不停,陈靖的眼中寒光闪烁,当即指挥道:“出来三十个人,跟我冲!其余的留下,挡住这帮冥顽不灵的东西!”

“是!”

一百来人齐声大喝,震得御书房里的上官鸣屁滚尿流,总算是相信了眼前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当下赶紧就从座位上爬起,虽然腿脚酸软无力,但在内官的搀扶下,总算还是勉强能动弹。

御书房前的战场顿时被分为了两个部分,这些御前侍卫虽然悍不畏死,但毕竟人数实在太少,陈靖要一意孤行,直接突围的话,他们根本就拦不住,十多个人被比自己多了七倍的敌人团团包围,根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外的人跟着那年轻人越过了防线,直接朝着御书房里面奔去。

陈靖上去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紧闭的大门,里面除了一排书柜和桌椅,花瓶等装饰物之外,空无一人。

他沉着脸,左右环视了一下,顿时面露自信的笑容,陈靖直接朝着书房左边的书柜走去,在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一下,伸手扯开了一本柜子上的书,随意地丢在了地上,书柜的空缺处,露出了背后赤红色的墙砖,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比。

陈靖深吸一口气,上前就是狠狠的一拳,直接将整块砖打得完全凹陷了进去,他轻轻地甩了甩手,整个书柜突然一阵震动,墙体背后,可以听到明显的机关启动的声音,紧接着,眼前这巨大的书柜突然缓缓地朝着旁边转动开来,露出了墙后面的一个黝黑的通道,通道建得极为宽敞,兴许也是想到了将来若是真有一天,皇帝都要被迫逃跑,总归是需要人搀扶的,故而修得起码可以让三人并行。

“你先进去!”

陈靖朝着后面喊了一声,马上就有一人直接越过了其他人,握着刀就直接朝着里面跳了进去,看他那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想过里面是否有杀人的机关,就算有,他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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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陈靖带人冲过西城门,进入了皇宫,然后直接袭击御书房之后过了不到半刻钟,御花园花丛中的一处假山,随着一阵机关启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原本毫无破绽的假山边上,突然有一道门从严丝合缝的石壁上徐徐打开,一个满脸沉着之色的侍卫握着刀,从里面抢先冲出,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回过身去接后面的人。

老皇帝上官鸣,当朝大司徒蔡京,另外还有一个随

侍的太监亦紧随其后。

“皇上,这边走!”

上官鸣年老体衰,又沉迷女色,哪怕天天进补,身子也极其虚弱,而且被吓破了胆,腿脚酸软,就算被内官扶着,这一路上也走得极慢,偏偏嘴上还不消停,一刻不断地朝着旁边的侍卫小声询问着。

“你们这是要把朕带到哪儿去啊!”

侍卫无奈,只能先俯下身,朝着旁边六神无主的上官鸣轻声解释道:“皇上,让臣来背着您吧,现在暂时还不知道宫里的局势,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反贼,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但只要我们撤到了宫城外,有城卫军的保护,那就不足为虑了!”

旁边算是一行人里最镇定的蔡京赶忙上前道:“皇上,臣认为不可,这些贼人能如此轻松地就攻入了宫城里,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禁卫军或许都已经全部叛变,那这必然是大司马陈燮虎那边的问题,就算出了宫,外面的城卫军也是他手下的人,咱们可不能自投罗网,为今之计,只能先秘密离开,去臣府上弄清楚情况再说,若是形势不妙,臣当护送陛下出城,再慢慢图之!”

他这一番话,算是把具体的情况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到底是在高位上待久了,总觉得自己一切尽在掌握,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谋反,所以老谋深算的大司徒蔡京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栽赃大司马陈燮虎罢了,毕竟他们刚才在御书房里,谈论的便是夺大司马兵权一事,这些贼人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想来也不足为虑,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能彻底地扳倒大司马,把大权独揽,也是好事一桩。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感谢这伙来路不明的贼人了起来。

几个人刚刚才离开了假山这边的小花园,走了没多远,迎面就看见有一百人的禁卫军,握着刀,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待看到他们这行人之后,更是一个个高声惊呼了起来,看起来兴奋无比。

背着肥硕无比的老皇帝上官鸣的近侍眼看对面来人,赶紧握着刀上前大声喝道:“来人止步!”

两拨人顿时都顺从地停了下来。

来的这位禁卫军的队长赶紧上前单膝下跪,低头抱拳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上官鸣看了眼前这么多禁卫军,总算清醒了一点,脸上也带了一丝喜色,开口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回陛下,之前禁卫军中了贼人奸计,让他们偷跑了进来,不过现在我等已经派人展开全面的围剿,来人不过一百之数,不足为虑,臣等护着陛下在这里安静等待,必然无忧!”

蔡京皱着眉,追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而他们又是怎么混进来的,快说!”

他刚问完话,冷不丁的从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

“那当然是靠我了!”

之前一直跟在后面搀扶老皇帝的报讯太监突然上前,拔出刀,狠狠地一刀捅在了那正护着上官鸣的侍卫脖子上,后者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人就此倒地,捂着脖子,鲜血喷溅,把周围的三人身上都染得通红。

蔡京惊呼一声,仓皇后退,老皇帝上官鸣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刚要开口叫嚷,一把还带着鲜血的尖刀已经放在了他的脖子边上。

暴起杀人的太监当即高声喊道:“大局已定!”

第一百四十八掌 昏君奸臣

眼看情况生变,就连那唯一忠心的御前侍卫也被偷袭致死,饶是大司徒蔡京这老狐狸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看那突然出刀的太监没注意到自己,就像快些逃走。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对面的禁卫军小头领也突然起身,带着其他人一起走上前来,一百来个握着刀的禁卫军士兵,满脸大功告成的欣慰之色,将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皇帝上官鸣,还有旁边正要逃走的大司徒蔡京给团团围住。

“你,你们!”

蔡京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连眼前这一百来号人,也是反贼。

小头领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刀,冷声道:“闭嘴!”

蔡京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又把刀抽出半寸,终于吓住了他,不敢再多言语了。

他也明白,造反乃是皇室禁忌,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无可赦免,这帮人敢这么做,肯定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怎么劝,怎么吓,对方也不是傻子,现在放了他们,那才是万劫不复。

就这样,局面僵持了没多久,随着一阵响动声传来,陈靖等人也从那处假山石壁上的机关门里走了出来。

因为根本就不熟悉通道里面的机关布置,哪怕是有走在前面的太监作为内应,一路上悄悄地丢下了不少的标记,但也只是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却不能规避机关,所以等到这一行人终于冲出来的时候,三十人的队伍,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十人,就连陈靖自己也满身都是血,脸上添了不少伤口。

而就在此时,御花园的外面,也有一批装备精良的大军闯入了宫城,围了过来。

陈靖看到外面人影绰绰,呼喝声不停,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当即走到了手下人的正前方,朝着对面来人举刀高喊道:“上官鸣在这里,谁敢乱来!”

这些终于包围过来的人,不是禁卫军,自然就是驻扎在京城外的城卫军。

收到了内线从宫城里传出来的消息过后,他们这些人赶来的速度其实不算慢,但奈何陈靖手下人的速度太快了,他又专门安排了一个暗手埋伏在了上官鸣的身边,在关键时刻,果断出手,一击制胜,现在大局已定,他也不慌了。

还待在东城门那边的祝凤先,以及陈靖提前留下的其他暗子,因为不知道陈靖这边的具体进度,奋力抵挡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扛不住对方人多,全部都被俘虏了,现在正被押在单独的营地,由一队城卫军看守着。

听到陈靖的高喊声,城卫军的统领童贯走上前来,满脸的惊讶之色,忍不住惊呼道:“陈靖,竟然是你!”

陈靖站在前方,禁卫军打扮的手下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确保他的安全,这时候眼看对方走了过来,陈靖顿时冷笑道:“是我,怎么了?”

童贯怒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大司马呢?你就不怕连累了你的父亲?”

这童贯身为京城城卫军统领,位置其实不低,明面上算是大司马陈燮虎的属下,但实际上是大司徒蔡京的门生,早已暗中地投靠,现在眼看老师蔡京和皇帝上官鸣都落在了陈靖的手上,他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陈家这次算是彻底地完了,谋逆之罪,绝不可能有翻身的可能,但忧的是自己的老师蔡京,还有那位皇帝陛下,都在对方的手上,他倒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毕竟一旦自己有什么动作刺激到了对方,让这小子狗急跳墙,陈家最后肯定完了,但是他童贯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到时

候什么后果都得他来担,他可不愿意。

听到童贯的喝问,陈靖根本都懒得搭理对方,靠他手上现在的这点力量,跟这群来势汹汹的城卫军们硬来,那是痴人说梦,但他现在手上握着上官鸣和蔡京的命,那就已经落于不败之地了,只要他不杀了这两个人,以他们为人质,谁敢动一下?除非那个人不想活了。

陈靖还未回话呢,突然又见一人挤开了人群,从对面冲了出来。

童贯回身大怒道:“是谁!”

只见楚阳公薛弼穿着一身伤痕累累的全身甲,大踏步地冲了过来,高声道:“是我!”

对面瘫倒在地上的老皇帝上官鸣一见,跟看见了救星一样,甚至不顾刀子还夹在自己脖子边上,赶紧伸出手朝着对面悲呼道:“薛卿家,救朕啊!”

薛弼那可是他上官鸣的亲女婿啊!

然而突然闯出来的楚阳公薛弼却是大骂道:“昏君!你还有脸叫我救你?”

他这突然一嗓子,把在场的,除了陈靖以外的所有人都给吓愣住了。

童贯等人想的是,楚阳公薛弼那不是皇上的女婿么?怎么现在好像倒是跟反贼们勾结在一起了?

陈靖这边的人眼看对方从城卫军的队伍里跑出来,现在竟然朝着老皇帝上官鸣破口大骂,也是颇为不解。

陈靖倒是笑意盎然,转头还朝着地上的上官鸣打趣道:“看见没,人家这可是要大义灭亲了。”

他刚说完,对面的楚阳公薛弼怒目圆睁,指着这边怒斥道:“你宠幸蔡京这种奸人霍乱朝政也就罢了,燕然湖畔,大将军兵败身死,你不念其护国之恩,竟然反倒将责任全部推诿于大将军,将其抄家灭族,我们这些人在前线给晋国出生入死,流尽鲜血,你却在后宫安然享乐,穷奢极欲,最后竟然还想着拿我的女儿去跟敌国和亲,难道这就是我们该得的下场吗?”

一番话说得对面的上官鸣哑口无言,就连周围的人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想起那段兵败的屈辱历史,又想到皇帝上官鸣这些年做的事情,顿时忍不住怒气上涌。

骂完上官鸣,薛弼尤不解气,继续指着蔡京大声怒骂道:“还有你,蔡京!你身为大司徒,本该为百官表率,为朝廷鞠躬尽瘁,但几十年来,身居高位,却是尸位素餐,只知玩弄权术,战时不想着为我们稳定后方,反而对我等处处钳制,就为了怕大将军坐大,你让人克扣粮草,安插亲信,就只是为了随时构陷,最后我晋国兵败,将士惨死,尸骨无存,国土沦丧,惨无人寰,你竟然不想着洗涮国耻,反而劝这老不死的混账皇帝,将大将军抄家灭族,你这种误国小人,怎配坐上大司徒之位!”

“现在竟然还想我来救你们!我呸!”薛弼一口浓痰吐出,咬牙切齿地说道,“三十年来,我每日都恨不得生食尔等之肉,痛饮尔等之血,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啊!”

陈靖拍掌大笑道:“骂的好,骂的好啊!”

说着,冲上去就是一耳光狠狠地甩在上官鸣的老脸上,直把后者给抽得大声呵斥了起来:“反了,反了!你敢打朕!朕要诛你九族!朕要杀了你!反贼,反贼!”

“杀了我?现在晋国都快国灭了,你还想杀我?”陈靖此时也恨声大骂道,“好好的一个国家,被你们这些人搞得民不聊生,我晋国曾经近五州之地,就被你这老东西给败成了今天这幅样子,你还有何等脸面去面见先祖?这些年来,你宠幸奸

佞,铺张浪费,你知不知道,多少百姓连饭都吃不起,而你一次寿诞就要花去国库上万两白银,当年老将军手下的兵士,连武器都绣了,你却在拿着国库的银子建行宫!你告诉我,你怎么不该死!”

说着,他尤不解恨,但是眼看上官鸣年老,估计挨不了几下,左右看了一眼,上去就给了旁边的大司徒蔡京一拳。

“啊!”

朝堂之上,纵横三十余年几无对手的大司徒蔡京,只能惨叫着捂着眼睛仓皇退后。

“陈靖!你以为你赢了?你胆敢造反,必不得好死!啊!啊!”

对面的其他人都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口水。

楚阳公薛弼冷眼看着,瞟了一眼旁边的童贯,转过头寒声道:“给我拿下!”

童贯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拿下?蔡大人还在他们手里呢,哎,你们干什么?”

只见从背后,有数人走出,直接将其摁倒在地,等到刀架在了脖子上,童贯才回过神来,原来说的是拿下他。

薛弼朝着地上一脸惊慌之色的童贯冷笑道:“你不知道你占的是谁的位置了?这些都是老子的旧部!”

陈靖眼看局面已经控制住了,赶紧朝着那边拱手道:“多谢楚阳公相助!”

积蓄了三十年的火气一下子倾泻*了出来,薛弼也舒坦多了,当即大笑着举起大拇指朝着陈靖赞扬道:“老子一口气憋了三十年了,想抽这老东西的耳光也想了整整三十年了,还是你小子比我有种!”

陈靖开口道:“现在局势已定,就差最后一个步骤了,劳请楚阳公把百官都给带过来吧。”

说着,他又转过身朝着上官鸣道:“就劳烦你下道谕旨,退位让贤,顺便赐死大司徒蔡京,照我说的做,我还能给你个体面的死法,让史官给你一个操劳国事,寿终正寝的评价,不然用你这老东西点天灯。”

上官鸣吓得整张老脸都皱在了一起,一只手指着陈靖,颤颤巍巍地道:“你,你大胆!”

陈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胆子比较大,你,把刚才从御书房里带出来的纸笔印章丢给他,等下百官来之前如果你还没写好的话,我就亲自写,有种你也可以试试咬舌自尽,我不介意。”

上官鸣听闻,突然变了语气,转而哀求道:“陈卿家,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朕都依你!求求你放过朕吧。”

陈靖上前握住上官鸣的手,微笑道:“皇上啊,微臣要救国,您和蔡大人不得不死啊,不然就你们两个老狐狸,耐不住性子,难免在背后做点小动作,我年轻,手段不行,到时候可受不了,现在处理好了,也就省得给你们手下的死忠一点希望,免得过来送死,等会儿史官来了,我给您个优待,您亲自来挑自己的谥号,开心用哪个皇上您就用哪个,好不好?”

上官鸣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满脸的泪水,紧咬着牙关,呼吸急促,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靖鼻子轻轻地动了动,面色一冷,站起身来,吩咐道:“给皇上换条裤子,生不像个人,死总得像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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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鞠躬尽瘁

尚还不算完全知情的大司马陈燮虎,在被人给匆匆地叫离府中之后,竟还是跟着其余诸位同僚一起按照顺序入的宫,然后一路来到了后花园里。

御花园中,一处偌大的空地中央,为了防止有人狗急跳墙直接偷袭,陈靖被手下人给牢牢地包围在了中间,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坐在从外面搬来的椅子上,旁边就站着一脸晦暗之色的大司徒蔡京和晋国皇帝上官鸣,两人皆被严密看守,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就会引来一顿毒打,为的就是不让蔡京这老狐狸想出办法脱身。

而且他们二人被围在中间,连与外面站着的朝臣们眼神交流都做不到,按说蔡京纵横官场几十年,若论智谋权术,远在在场所有人之上,但被人如此看管,还真的没什么办法,尤其是他现在性命都被握在人家的手中,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他可不觉得陈靖会不舍得杀他。

匆忙赶过来的大司马陈燮虎,之前在府中听到有四位禁卫军统领前来汇报的消息时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细加盘问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小心存放在卧房里的虎符被窃,亲儿子竟然在今天借由此物调走了皇城禁卫军的统领。

儿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哪怕陈燮虎已经穷尽了自己的想象力,也未曾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尤其是在得知了自己儿子带人闯入宫城,劫持了皇帝陛下的消息之后,差点没把他给活活吓死,他开始还当是一场骗局,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战战兢兢地跟着其他人一起来了皇宫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陈燮虎现在只恨自己平日里对这小子太疏于管教,这才在今日酿成了大祸。

犹豫了片刻,陈燮虎最终还是选择了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然后迈步朝着对面走去,旁边一些大司徒派系的官员看得分明,个个眼神复杂,有想直接冲上来劫持他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大局已定,陈靖厉害就厉害在同时劫持了蔡京,导致这些官员群龙无首,真正有能力,有主见的,都被蔡京自己给打压了下去,留下的只是没能力但是忠心的,换言之,一旦蔡京落在他陈靖的手上,也就等于直接钳制住了这些人的命脉,若是只劫持上官鸣的话,保不齐蔡京会直接下手将他们全部射杀,然后扶持新帝,到时候才是真的权倾朝野,岂不美哉?

更厉害的一点在于,就连在朝野内外声望极高,陛下的亲女婿楚阳公薛弼都倒向了他,楚阳公手握城卫军,就站在旁边,这时候谁敢乱来?而且谁又知道旁边的同僚有没有被策反?在没弄清楚具体的情况之前,没有哪个人会乱来,因为他们都是老油条了,并非是无所畏惧,没脑子的莽夫。

眼看有人过来了,围着陈靖的忠心手下刚要上前来拦,陈靖马上站起身大声呵斥道:“瞎啦?这是我爹!”

等陈燮虎都一路走到了一脸颓废之色的皇帝上官鸣的面前,他都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

陈燮虎看了眼自己旁边一脸狼狈之色,再无先前那般大权在握,目中无人的大司徒蔡京,又看了眼站在陈靖身边的楚阳公薛弼,陈燮虎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陛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官鸣垂头丧气的,都快恨死他们陈家的人了,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他,只当这个家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一步削去此人的官位和兵权,不然何以在今日酿成大祸,莫说皇位,似乎连性命也不保了?

上官鸣看着陈燮虎那一脸呆滞的模样,很想质问一句,造反这么大的事情,这一系列的计划这么周密,你陈燮虎事先就什么都不知道?

陈靖轻轻地拍了拍上官鸣的肩膀,吓得后者浑身肥肉跟着一颤,陈靖摆摆手道:“唉,爹,你这称呼错啦,现在该叫先帝了,刚才他亲自选的‘康’字做为谥号,还不错吧?”

“康”字意义众多,但总的来说,也算是不错的谥号了。

旁边支持陈靖的一些人差点笑出了声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跟上官鸣开这种玩笑。

而作为当事人的皇帝上官鸣更是差点就被吓晕过去,整个人还是被陈燮虎给下意识地搀扶住,才终于不至于摔倒。

陈燮虎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情复杂地感叹道。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呀!”

事已至此,他是不可能放过上官鸣和蔡京的,不然陈家最后必然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他陈燮虎也不是愚忠之人,再说他清楚,就算自己威逼利诱,自己这儿子也不可能答应放过这两个人的。

陈靖一手抓着圣旨,看着对面那边神色复杂,议论纷纷的官员们,感慨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方是真英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坐视昏君当道,奸臣乱权?我不过就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陈燮虎气不过,忍不住低声道:“你这是做独*夫!陈家之后难道还有的好吗?”

陈靖却是转头道:“父亲,您可知道楚阳公为什么会支持我吗?”

陈燮虎被问得一愣,这才想起来,楚阳公这种老臣,又是皇亲国戚,陛下的亲女婿,怎么会跟着自己儿子胡闹。

站在旁边的楚阳公薛弼上前解释道:“陈靖给老夫说了,他这一生,将不娶妻,不生子,不留下任何的子嗣后代,不贪恋权利,不操*弄权术,只以晋国之兴衰为己任,只要时机成熟,他便会还权于上官家,决不食言,若有违背,天下共诛之!”

陈燮虎闻言,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最后只能摇头轻叹,不再多言,转头与陈靖站在了一起,神色坚定,目视前方众人。

陈靖没去管父亲这个变化,只是一手揽着老皇帝上官鸣的肩膀,打趣道:“其实我也就随便说说而已,大家听个乐就行了,说不定在高位上待久了,我就懒得下来了,到时候取而代之之时,您老在地下还记得要保佑咱们晋国风调雨顺呐!”

上官鸣顿时眼前一黑,朝着身后颓然倒去,晕过去之前嘴里还在大声地怒喝道。

“贼子!贼子啊!”

陈靖不再看他,只是一抖圣旨,递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大司徒蔡京道:“大司徒,麻烦您去给他们念一下,顺便再表个态吧,您念的我开心,蔡家我保证不动,也算给您留个后,到时候您其余所有的门生故吏,只要他们不乱来,我也可以保证不动,其他的,想要自己滚蛋的我也不追究,如何?”

蔡京纵横晋国官场数十年,未逢敌手,哪怕今日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愿意束手就擒,此时尤在挣扎。

“呵呵,陈靖,你不要以为你可以掌控一切,哪怕老夫死了,他们也不会听令于你,届时我看你如何运作整个朝廷!难道新的晋帝登基之后就会允许你弄权于他吗?你可要好好想想,不要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陈靖摸着下巴,轻轻地点头道:“的确,的确,你说的非常不错,不过晋国要是交给你们,迟早也要亡,到时候凉国人打过来,我不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嘛,那有什么区别,别想了,蔡大人,好好地去念圣旨,念完了就乖乖去死,上官鸣的待遇我也可以给你一份,到时候你自己去挑个谥号,就‘文正’吧,如何?这可是

你们文官最高的追求啊!或者你想要个‘厉’字吗?”

蔡京被气得浑身发抖,但此刻陈靖势大,他却无能为力,半晌,还是伸手接过了圣旨,脚步蹒跚地走到了前方。

陈靖那讨厌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又从后面响了起来:“蔡大人就别动歪心思啦,随你怎么鼓动,他们敢动一下我就敢杀,你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这么做。”

蔡京听得浑身一颤,刚才他的确就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做最后一搏,鼓动旧部,拥立新帝,派兵围剿,乱箭射杀了这些乱臣贼子,可这个想法最后还是被他给压了下去,也许是到了他这个位置,就越是怕死吧。

“陈靖,留我一命把,有我在,我的门生故吏都可以给你使用,你也不想得到一个空壳的朝廷吧?没了我,各地若有动乱,你如何解决?就饶我一命吧!”

蔡京突然苦苦哀求道。

他从最底层的小吏开始,一步步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甚至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自然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既然现在陈靖势大,他反抗不了,不如暂且保留性命,之后再做谋划,他相信只要自己离开了这座皇宫,之后有一万种办法可以弄死这小子,报今天的仇。

却不想陈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蔡大人,别傻了,您的本事,我清楚的很,若非您的命现在就捏在我的手里,我绝不会是您的对手,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您走呢?请您安心去死吧,蔡家我保证不动。”

蔡京怔住了,过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地转过头,神色冷冽地朝着前方望去。

数十位同僚那熟悉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惧和迷茫,另外一边站着的诸位皇子,则是各怀鬼胎,甚至有的人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蔡京一一扫过,把所有人此刻的样子都收入了眼中,老人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我怎么就会莫名其妙地输给了这种黄口小儿?

几十年官场纵横,未逢敌手,无论何时都未曾被打压过,堪称是晋国的官场不倒翁,想不到最后竟然落得了这种凄凉的结局,老人顿时百感交集。

曾经的对手,还有朋友,下属,学生,一个个地在他眼前浮现。

我蔡京怎么会就这么输了,还输的这么憋屈。

不管对方是隐忍多年,最后玩权术玩赢他,还是其他怎么样,他都会心服口服,但怎么就会在他要与皇帝陛下商量夺下大司马兵权之时,突然就被人闯了进来直接给拿下了,现在纵使有万般的手段都一点施展不出来,堂堂的晋国大司徒,现在竟然只能束手就擒,无奈等死,这是何等憋屈?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神态之间,一如平日里在朝堂之上,百官所见的从容。

对面不少死忠官员脸上,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蔡大人!”

“老师!”

“大司徒!”

蔡京展开圣旨,迎风而立,声音沉稳而淡然,似乎已经看破一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年老矣,感身体不适,其至于逊让之也,今传位于十九皇子,即刻登基,执掌大晋,不得有误!鉴于十九皇子年幼,尚不足以执掌朝政,陈氏上下,皆为忠臣烈士,大司马独子陈靖,德才兼备,贤良无双,当可为十九皇子亚父,官为太宰,暂代掌大权,统帅百官,辅佐新帝,监督朝政,以正视听,其余百官,需用心辅佐,不得违逆!钦此!”

陈靖站起身来,朝着蔡京的背影深深鞠躬,高声道。

“感念圣恩,臣必当尽心竭力,辅佐新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一百五十章 奴婢告退

临近新年的这一天里,连续发生了数件令晋国朝野震动的大事。

在位了将近四十年的老皇帝上官鸣突然驾崩,谥号更是在当天便被朝廷的史官们确定了出来,为“康”字,之后是举国哀悼,举孝三日,最为离奇的是,上官鸣死前,竟然传位给了最不被看好的,仅仅只有三岁的十九皇子,要知道,他母亲的出身,也不过就是一位普通宫女,偶然被先帝宠幸后怀孕,得以享受了嫔妃的待遇,但说到底,在后宫之中,这种妃子的地位是最低的,她们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机会继承皇位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新帝的登基大典很快便在京城举行完成,一切仓促的,就好像事先便已经商量好了一样,各种离奇的事情堆在一天发生,这也导致朝野上下都有了各种版本的传闻,总之都是神乎其神,就好像每个人都在现场,都是知道内幕的那个人。

这都不算什么,更让人惊讶的是,当朝的大司徒蔡京,竟然在上官鸣驾崩的同一天寿终正寝,最后还获封了‘文正’这个读书人最高追求的谥号,让整个家族都与有荣焉,但就在这最光辉的时刻,蔡家却连夜举族搬离了京城,最后不知去向,民间更是多了不少的传闻。

至于另外一件事,就要显得低调了很多,基本上就只是朝廷内部的官员们知晓,而且大多都三缄其口,不愿多提,导致民间百姓至今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就是当朝大司马陈燮虎的独子陈靖,被先帝亲封了太宰之位,论地位,甚至还要在三公之上,统领百官,大权独揽,这都不算,他还被加封了新帝亚父,名誉上的太师,辅佐新帝治国,这般待遇,甚至连一人之下都算不上了,只能算是名誉上的臣子,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晋国现在是谁说了算。

隔日,便有三十余位大臣以身体不适,难以继续为朝廷尽忠为由,一起递了辞呈,还不等得到朝廷发下的批允,就离开了半生浮沉的官场,各自回了老家。

至此,整个晋国上下,皆以太宰陈靖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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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国京城,东城区大街上著名的太子府里。

顾苍今天罕见的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案桌前批改公文卷宗,而是舒服地躺在椅子上,而旁边相貌艳美的贴身侍女晓露,正跪坐在地上,一脸关切地为他活动筋骨,按捏着身子。

自从那天顾苍情急之下,说出了那般伤人的话之后,凝霜与他的关系便生疏了许多。

顾苍明白,她是心中有郁结,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他许不了她任何的承诺,哪怕是谎言。

况且最近事情繁多,他也实在是没时间来处理这种最难解释的私情。

难得有机会让自己来近身服侍,晓露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边角细细摩擦,就差直接脱了衣服让顾苍要了她的身子,奈何躺椅上的顾苍根本就不解风情,只是睁着眼睛看天,双眼之中,满是因为操劳而积出的血丝。

“公子啊,

您就睡一会儿吧。”

顾苍却是动都没动一下,甚至都懒得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发着呆。

晓露无奈,只能继续为他按摩,同时偷偷地,靠着自己新学会的办法,刺激着顾苍身上一些不可描述的穴位,她可不甘心就这样做一个普通的侍女,亦或是一位见不得光,只能藏在暗处的衙门头目。

顾苍感觉到了不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正在用力的手指,晓露顿时一惊,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大门却是突然被人给打开,凝霜双手捧着一份卷轴,满脸冷漠地走了进来,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脸上的神色更加晦暗,双眼也不自觉地垂了下去,宛如柳叶低垂,惹人心疼。

顾苍看见了,心里一酸,赶紧甩开了晓露的手,然后开口吩咐道:“晓露,你先下去吧。”

熟知自家太子爷脾性的晓露不敢多言,赶紧施了个万福,然后踩着小碎步,轻巧地退下了。

凝霜上前,跪坐在顾苍的面前,双手抬起,把托盘呈了上去,低着头,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地说道:“是晋国那边的急件,有大事发生了。”

托盘上黄白色交织的卷宗上面,赫然写有一个硕大的“天”字。

天地人神鬼,这可是最高等级,也是最紧急的情报了,顾苍一见,顾不得其他,赶紧从躺椅上坐起,然后伸手展开了卷轴,细细地看了起来。

“晋国政变?”

刚看到开头四个字,顾苍的神色便是猛地一变。

要知道,位于东北方向的晋,卫两国,还有正北方向的沙海异人,以及西北方向的蜀国,这四方势力,就是扼制凉国北上,一统南地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光卡,现在晋国突然出了大事,他如何能够不急切。

看了良久,顾苍才终于放下了卷轴,扬天长叹道:“兵贵神速,短短半天就拿下了大司徒蔡京和皇帝上官鸣,再拥立少不更事的十九皇子,由自己一人,军政大权独揽,这陈靖可不简单啊!”

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凝霜听闻,都有些震惊。

晋国乃是北方四大势力之中,可以说是仅强过沙海里那些茹毛饮血,一盘散沙的罗刹族的势力,算是他们最看不上眼的一个。

原因无他,晋国立国都几百年了,官僚之气严重,早就烂到了根子里,而且三十年前的那一战,打碎了晋国最后的遮羞布,整个晋国精锐,在燕然湖畔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再无一战之力,要知道这可不比一直在旁边养精蓄锐的卫国,晋国现在也就是依靠天险,再加上凉国暂时没有动兵的想法,才能暂时守住国门,至于派兵主动出击,那更是不可能的。

而且顾苍在晋国内部还布置了许多的后手,就是为了到时候可以一举迅速地破开整个晋国的防御,再以此为关口,包夹旁边实力不弱的卫国,到时候两边的天险都形同虚设,整个国家将对凉国彻底地敞开怀抱,允夺允取,然而在这件事一发生之后,那个陈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了他国在晋国内几乎

全部的布局,若不是他们手下的人机灵,只怕连这个消息都传不回来。

顾苍有些烦恼地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开口道:“怎么之前一直没有这陈靖的消息?”

凝霜把双手叠放在腰前,垂着脑袋轻声回答道:“陈靖乃是晋国大司马之子,一直都是以流连赌坊青楼,不学无术的形象示人,故而天罗对他的关注程度一直不多,我们手下在晋国的力量,基本都用在了渗透朝堂官员的上面,对他没有太多的资料,确实是属下们的失职。”

顾苍轻轻摇头感叹道:“好一个流连青楼赌坊啊,韬光养晦,潜龙在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好!好!好啊!”

他忍不住连声赞叹了三声,转而又道:“只可惜如此人才,却错生在了晋国,只怕到时候要与晋国同灭,呜呼哀哉!”

凝霜低着头,没有回话。

顾苍叹了口气,转而又躺倒在了椅背上,摆摆手,吩咐道:“就让晋国那边的人手先潜着吧,同样的办法,是不能同时对卫,晋两国同用,聪明人自然就会看出端倪,等我想好了新的计划再说。”

凝霜低头轻声回答道:“是。”

顾苍沉吟了一下,询问道:“五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其实这才是让顾苍这几天都睡不好觉的原因,他在顾玄的身上,可是投入了太多的精力,甚至完全将他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可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竟然就被人在外截杀,现在都还生死不知。

顾苍提起这事,凝霜也十分的无奈:“奴婢让手下的人去看了,那里地势复杂,通过现场的痕迹判断,五爷当时应该是被逼跌下了山崖,手下的人去了下面,那里是一片大湖,从那里之后,就彻底地断了踪迹,手下人在附近搜索了很久,都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顾苍整个人罕见的变得烦躁无比:“消息传的太慢了,这应该都是前一天的消息了吧,说不准老五都已经自己走回了黄沙县都说不准,但是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凝霜提醒道:“已经是用的最快的鸟了,但是来回几千里,起码也要一天。”

“那个叫靖龙的骁骑卫呢?”顾苍继续追问道。

“应该没死,因为现场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或许是跑掉了,也或许是被俘虏了。”

顾苍忍不住恼怒道:“应该,应该,什么都是应该!就没有一件事是准确的吗?”

凝霜一怔,只能低下头,俯下身,轻声道:“是奴婢无能,请公子责罚。”

这种语气。。。。。。

顾苍听到了也愣了一下,直到看到了趴在自己面前的凝霜这才反应了过来。

“霜儿,我。。。。。。”

他刚要为之前的气话做解释,但又想到了自己这一身的病,顾苍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无力地道:“行吧,你下去吧。”

凝霜的声音平静得如冬日燕然湖的冰水。

“是,奴婢告退。”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世外桃源

青山绿水,烟雾缭绕,绿荫青植,花田药圃,远有鸟语,近有鸡鸣,好一幅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画面。

简单搭建而成的茅屋外,正有一位身着黄色薄衫的女子蹲着身子,一手拿着不过巴掌大的小锄头,另外一只手抓着木桶,细心地为药圃里的草药松土施肥。

女子不过及笄年岁,容貌身材还稍显稚嫩,脸上不施粉黛,透着一股淡雅清新的味道,面容虽算不得精致,却给人一种青春活力的感觉,宛如春日枝头上‘啾啾’的翠鸟,她的头上插着一根桃木钗,没什么特别的图案,简简单单的,却有一种画龙点睛之做用,为其更添了几分俏皮可爱,正如此地美景,虽无外界车马之喧闹,却多了一种清幽雅致之意。

女子此时正提着木桶,用一个木勺舀着泼洒肥料,期间不时地用手肘擦拭额头上流下的汗水,这一副景象,怎么看都透着股让人舒适的感觉。

这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小山谷,地方不大,出入都只有一条小路,在山谷的正中间坐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茅草屋,屋子分为前后两间,就在旁边,还单独围起来了一块地方,由碎石垒起来作为围墙,养着几只鸡鸭,其实这并非是为了限制它们的自由而做,只是为了给它们塑起一个小窝,这样也就省得每日到处去翻找鸡蛋鸭蛋。

在山野里,鸡鸭都是散养的,任由它们自己翻山越岭地找虫儿吃,不但能省却每日喂养的功夫,其肉质还十分鲜美,每日捡些鸡蛋鸭蛋的,日积月累有了一箩筐,再拿到集市上去售卖,也算是这个家庭的重要生活来源之一了。

在茅屋的四周,都是种满了草药的药田,用简单的栅栏围着,主要还是为了防止被路过的野兽破坏药田,倒不是为了防人。

屋子旁边还有一头散养的老驴,连脖颈处的毛发都有些发白了,许是平日里偷偷啃食主人的药草不少,哪怕年纪很大了,脚步竟然不慢,平时就自己到处散步找点吃的,嚼些草根,倒也悠闲愉快。

茅草屋的正门口,还坐着个翘着腿抽烟的老头儿。

老人看样子许是有六十来岁了,但瞧着身子骨还十分硬朗,由于是在山谷里,温度其实也不高,但他身上穿的却不多,坐在自己亲手做的竹椅上,抽着旱烟,吞云吐雾,眼神里也瞧不出喜恶,似乎只是在默默地消遣时间。

一老一少,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少女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好像十分开心,而那边的老人,一边抽着旱烟,嘴里也在哼着戏曲里听来的词儿。

“劝,

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雀鸟缠绕齐飞,虫儿伏枝低鸣,两者的声音都并不显刺耳,反而是一种最自然,最能让人身心愉悦感觉,在这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谷里,时间似乎已经完全地停滞了,直到日头西垂,快要落山,天色渐晚,两人这才开始收拾着,准备进屋。

只是片刻之后,一股股诱人的白雾便开始从简陋的烟囱里不断地冒出,浓郁的饭香味开始弥漫了整个山谷,就连屋外的老驴,都开始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少女小心地踮起脚来,用叉子从屋顶的房梁上取下了挂了一年的腊肉,只是用刀切下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其余的则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这可是整个家里一年的量呢,可不能奢侈地一次吃一整块。

现在天下太平,没有战乱,百姓又安居乐业,再加上药商的黑心,故而药材普遍价格都被压得极地,尤其是他们这些没人脉,没背景的散户,更是被人欺负的命,所以哪怕这个家里一直也就是爷孙两个人,但各处开销不低,拿到手里的钱却越来越少,日子也就过得愈发的紧吧了起来。

而且按爷爷的说法,还要给她攒下一笔价值可观的嫁妆,不然将来到了夫家,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这钱可不能乱花。

刚刚从很远的地方采了几味珍稀的草药回来,又能卖不少钱了,再加上今天爷爷厉害,去河里钓上来了一条大鱼,爷孙俩总算可以加餐了。

少女熟门熟路地从旁边挂着的草篓里取出了一条还在不停蹦跶着的鲜鱼,女孩儿心善,先双手合十,朝着菜板上的鱼儿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了声歉,然后再用刀背将其拍晕,省得等下多受苦,接着才用手里的刀很是娴熟地刮去了身上的鱼鳞,然后沿着柔软的肚子刨开,取出了内脏放在一边,又放在山泉水里来回浸泡洗干净了,这才终于下锅。

旁边的大锅里,烧的是微微冒烟的新油,切忌不可大火,因为鱼身柔嫩,大火很容易就会糊掉,这都是少女这么多年自己琢磨出来的经验。

案几上的油盐酱醋那都是从集市上用鸡蛋换回来的,可不能浪费,炸过鱼的油之后还有其他的用处,少女用小勺将其捞出来之后没有立刻丢掉,反而是又将其倒入了另外一边的罐子里,小心地放在了一边。

接着是放入新鲜的油,再加上一些葱姜蒜和辣椒花椒,慢慢地炒出香味了,这才下鱼,接着再加入一些清甜可口的山泉水和其他的一些调味料,再放入了新买的,切成块的嫩豆腐,盖上盖子之后,又添了一把柴,用中火慢

炖。

做完了这些,少女才终于开始切腊肉,一块又一块,均匀地盖在了面前盘子里的新鲜笋子上,接着就直接放在了另外一口小灶的架子上,开始加水蒸熟。

一想到今天有两个菜可以吃,少女就不免有些开心,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的时候,忍不住咧开嘴偷笑了起来,露出了两边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旁边的老爷子进了屋倒是没抽烟了,但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开心。

少女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赶紧起身走到了相依为命的爷爷旁边,轻轻摇晃着老爷子的手臂,语气娇憨地撒娇道:“爷爷,是您教我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您现在怎么能跟孙女儿发脾气呢?”

老头儿心下一叹,有些无奈地扒开了自己这个孙女儿的手,开口道:“话是这么说,那也要看情况的嘛。”

说着,老头儿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摆着手解释道:“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出了咱们卫国之后,一切都要听爷爷的,你就是不听!”

眼看自家孙女儿低着头,嘟着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老头子又止不住的心疼。

年幼就失去了双亲,小小年纪就开始为了生计操持家事,为了能在家照顾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偷偷地拒绝了好几次外面人的提亲,他现在又怎么能忍心再责怪她呢?

可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老爷子下定决心硬起心肠道:“外面可不比咱们这里,那些个马匪什么的,哎,杀人不眨眼的,那小子一路顺着河水飘过来,身上的箭插得跟刺猬一样,明显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嘛,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也要看救的是好人还是恶人,这要是救了一个恶人,那不就等于害死了一大堆好人!”

少女抬起头,嘴上还在争辩道:“可是,可是爷爷您也说过,医者父母心,是不看病人的出身来历的嘛!”

老头儿被噎得一愣,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自己就是管不住嘴,闲得无聊说这么多屁话,现在好了,倒被孙女拿来教训自己。

“唉,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咱们卫国的人,说不准就是对面凉国的探子!”

他原本想直说,你爹娘就是死在一次两国的动乱之中,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

少女闻言,又复低下了头,心里感觉有些难过。

而就在这时,厨房里,一阵阵香气飘来,少女精神一振,赶紧又站起身来。

“饭好喽!”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陌生男子

两间茅屋,几亩药田,如此恬静淡雅的生活,真仿若遗世方外之人。

茅屋里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东西,外面这一间最大,算是厨房兼着会客厅,也存放着一些腌制好的食物,诸如腊肉,酸菜等物,再往里走,就是老爷子睡的一个小隔间,里面也存放有一些处理好了的药材,堆积存放在里面,而对面的,就是少女自己的房间,无他,也就是一张床而已,连城里的普通人家都不如。

哪怕家里现在就只剩了两个人,但是规矩可不能坏,少女十分乖巧,仍是先恭敬地盛了一碗饭端给了老爷子,然后才从烧得滚烫的竹筒里小心地挖出剩下的白饭给自己。

看着少女面前满满登登的一大碗,老头看了十几年,哪怕早就习惯了,但仍然还是有些不解。

自己这孙女儿,咋就这么能吃,竟然还吃不胖,还是这般苗条,可真是奇事一桩了。

许是这姑娘小时候把各种药草当做腌菜,偷吃多了吧。

锅里一阵阵诱人的肉香味飘来,少女赶紧先掀开了扣在上面的盖子,待得水蒸气消散之后,然后才小心地用自制的竹钳抓出了里面铺着两层腊肉和冬笋的小盘子,用另外一只手虚托着,一路小跑到了饭桌前,待得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盘子之后,她终于才松了口气。

这要是路上不小心将其跌落在地,只怕她要心疼足足一个月。

锅里的鱼还要再慢慢地炖上一会儿,少女又开始拿出之前和好的玉米面,用手揪成小团,再用擀面杖压成了饼状,蘸了蘸水,就开始往铁锅的边缘依次贴上。

待得锅里的炖鱼熟透,锅沿的玉米面饼也就该熟了。

又重新地盖好了盖子,少女开开心心地一路小跑蹦跳,坐回了之前的竹凳上,双手抓住筷子,先诚心地朝着天空拜了三拜,这才终于开始吃饭。

这是她很早便开始,一直延续到如今的,雷打不动的一个习惯,按照她不知道从哪本古书上所看来的说法,这是在感谢天恩,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嘛,总是希望神明能保佑一下的。

一块咸香四溢,又带着一股笋子清香的肉片被她小心翼翼地夹起,少女刚想入口,但是抬头看了下桌上的盘子,里面摆着的腊肉其实不算多,也就不过四块而已,当下赶紧用筷子刨开了饭碗,把这一块腊肉深深地埋入了碗底,用米饭扎扎实实地盖好了,这才满足地开始夹起浸着肉香的嫩黄色笋片开始吃了起来。

腊肉是吃一点就少一点的,但是这种笋子在山上却不算难挖,而且

一个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猪肉,一个却是从山上白挖来的,按照少女心里的想法,当然该是先吃白得的才对。

“嗯!”

少女一口咬下,连眼睛都舒服得眯了起来,嘴里还发出满足的哼唧声,宛如一头饱食的小猪。

早年也算在外面闯荡过的老头子忍不住扯了扯嘴巴,心道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笋片嘛,至于么?

孙女之前的举动他倒是知道什么意思,腊肉少,肯定不舍得多吃,就先埋在碗底,一是给上面的米饭浸入一股肉香,更为可口,二是在吃到最后的时候突然吃到一整块腊肉,这种满足和惊喜的感觉,定然还要超过第一口的时候吃到,哪怕这其实本就是她自己先埋进去的。

穷苦人家嘛,生活就已经够不如意了,总是要自己学会给自己增加一些生活的乐趣。

老头儿看得有些心酸,原本喷香的腊肉含在嘴里,瞬间也尝不出味道了。

“爷爷,您吃呀。”少女见状,不由分说,便把剩下的腊肉全部都夹到了老头儿的碗里,自己则开始就着笋片大口地吃饭。

“女孩儿家家的,要有吃相,省得将来嫁到了夫家天天被婆婆念叨,不好。”老头儿不想在孙女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赶紧岔开了话题,而且他也是真的希望自己这个可怜的孙女儿能赶紧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嫁出去的,怎么都好过跟着他一起在这山里过苦日子。

少女闻言,眉头顿时就撇了起来,就好像一副美妙山水泼墨画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皱褶,让人看着都有些心疼。

“我才不要,我要一直陪着爷爷。”

老爷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自己家里实在太穷,根本就出不起嫁妆,真要嫁了出去,那也是受气的,哪怕自家孙女儿做事再勤快,哪怕她的长相身材也都不错,但在这古朴守旧的卫国里,外来的媳妇儿在婆家的地位,那都是靠着嫁妆的多少换来的,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哪怕你就是再漂亮,身段再好,再会做事,不是门当户对,也就只能做个普通的妾室,甚至有的人连个正式名分都得不到,郁郁终老的,这种人不在少数,与其这样的结果,一开始还不如不嫁。

老爷子自己也只是被世俗的观念所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句话那是老祖宗一代代地传下来的,老头儿小时候就听自己的父母这么念叨,长大了也就按着同样的说法,说给自己的儿女听,再到今天,又说给自己的孙女,但老头自己也明白,若是嫁的不好,那还不如就在这座

山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是清苦了些,也好过当一辈子的受气包,出气筒不是?

吃着桌上孙女儿精心烹制的菜肴,老爷子心想,这样倒也不错。

这时,又闻一股股鱼香从另外一边飘来,少女一拍额头,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鱼好咯!”

说着,就赶紧起身朝着灶台边上跑去。

先找出了一个小木盆,用打上来的泉水洗干净了,少女才开始一勺一勺地从锅里舀着鱼汤,把那些切成块的豆腐,还有煮得软烂但并未彻底变形的草鱼终于从锅里弄出来之后,又伸手揭下了四周焦香扑鼻的玉米面饼,盖在了满满一碗的鱼汤上面,最后撒上葱花香菜,混着一起端上了桌子。

老头儿使劲一闻,顿时食指大动,赞道:“还是我家孙女儿会做菜啊!”

这一条是他从河里捞上来的草鱼,不大不小的,反正给爷孙俩做一顿晚餐那是绰绰有余了,又难得今天烧得如此之好,还加上了豆腐,当下老头也不客气,赶紧就先用筷子夹下来了一大块,咬在了嘴里。

“嘿!真是鲜!”

少女自己也忍不住赶紧夹起了一块吸满了汤汁的嫩豆腐,咬在了嘴里,囫囵了两下,稍微凉了之后才将其吞下,顿时面露满足的表情。

爷孙两个彼此对视一笑,就准备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了。

然而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却突然被一只满是老茧的手给掀开来,一个头上还裹着不少白色纱布的男人从里面钻了出来,整个身子倚着门框,显得十分虚弱的样子。

老头儿见状,顿时神色一紧,赶紧就站了起来,少女却是满脸的欢喜,直接叫道。

“你醒了!”

从里屋走出来的男人,单从外表上来看,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但眉眼之间,已无稚气,左半边的脑袋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浓郁的药香味,肩膀,手臂,胸腹等处,也缠着纱布,隐约还有一点点的鲜血渗出,他靠着门框,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右眼望着桌上的食物,面露渴望之色。

少女背着手,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不顾身后自己爷爷的轻喝,笑眯眯地开口道。

“饿了吧。”

男人满脸迷茫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少女顿时嬉笑道:“那就来吃吧。”

她宛如一只活泼可爱的百灵鸟,一个转身就飘到了桌边,然后朝着自己爷爷嬉笑道:“看来今天要加餐了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完全失忆

地方并不算特别宽敞的茅草屋内,就只闻一个人在迅速进食的声音,男人吃的是又快又急,但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他不管是吃东西的姿势,还是拿筷子夹菜的姿势,仍旧显得非常优雅,一口菜混着饭入了嘴里,会很讲究地嚼动很多次,直到它们成了碎屑肉糜之后,才会一口咽下,整个过程虽然进行的非常急促,他却不会跟粗鲁的山野村夫一样,张开嘴巴,大口咀嚼,发出让人恶心的声音,反而如同急行军一样,速度虽快,但纪律依然严明,队伍依旧整齐,吃的快那是因为身体太过空虚,急需一些食物进补,但优雅,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习惯。

作为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老头儿又拿起了那杆老烟枪,一个人蹲坐在门口吞云吐雾,偶尔才会一脸憋屈地回头朝着屋里望去,不是他这么快就信任了这名被他们爷孙俩所搭救的陌生人,只是一看人家那身腱子肉,哪怕伤势还未痊愈,但真要打起来,他们这一老一少还真没办法,所以只能放任他一个人在屋里进食。

“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

缭绕的烟雾里,老爷子的脸上带着一丝丝的惊讶,心道,看那一身的腱子肉,因为常年习武健身的原因,肉体的恢复能力强过普通人些许其实并不奇怪,但是之前遇到他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自己爬下床吃饭了?

把他瞒着边境哨卡里的守卫,用驴车将其拉回家又细加检查了一次之后,老头差点就想直接将其丢了,原因无他,委实是这人身上的伤势太重了,简直是难以言说。

不光是四肢,就连脊背和肚子等十分脆弱的地方,也到处都是被短匕所割出的伤口,而且大都泛着一层绿光,流着黑水,腥臭难闻,显然是中了剧毒,更严重的,还要属七处箭伤,肩膀上中的那一箭都算是好的了,只是刺入了骨缝之中卡住,只要剖开肌肉,将其取出之后洗净上药,再好好养上几个月,兴许连个后遗症都不会有,但还有另外六箭,全部射入了身体里面,有的甚至伤到了脏器,这麻烦可就大了,最可怕的,还是他左眼上中的那一箭,基本上算是废了整只左眼,甚至深入颅骨,触目惊心,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心生寒意。

可以这么说,若不是自己这乖孙女儿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再向他哀求,他只怕早就将其丢下山崖了事,怎么可能还会浪费珍贵的草药进行医治,一般的人,伤势能有他一半重那就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却没想到,清理好全部的伤口,再上药之后,这才过了短短两天,他竟然就能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甚至还能自己下床开始进食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难道是自己之前看走眼了,用的药里,有药效特别厉害,年份特别高的那一种?

不然为何自己这医师都累的还没缓过来,这小子倒是缓过来了。

那也算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吧,连自己这几十年行医的水平,都没看出深浅的药,不小心用在了他身上,最后没有导致病情恶化,反倒有了奇效,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少女没理会自己爷爷的好心劝告,仍然一个人走到了旁边,面带笑意地看着那边正在埋头猛吃的男子,没有丝毫的害羞亦或是踌躇,少女满脸活泼之色地直接开口道:“嗯,你好,我叫韩如英,是个很好的名字吧,这是我爷爷取的呢。”

旁边的少女一脸骄傲之色,男人却连头都没抬,

端着饭碗,又倒入慢慢一碗的鱼汤,小口小口地往肚子里吞咽,碗不大,很快便见底了,终于有了饱腹感,男人这才放下饭碗,抬头笑道。

“这是古人的诗句啊,彼其之子,美如英,不过如英两个字呢,可是用来形容男人的。”

房门口,一直在偷听两人谈话的老头儿被一口烟给呛到了,强行压着没出声,最后一抖楞,差点从马扎上摔了下来,老人心道,老子辛辛苦苦翻了不少书才找来的好名字,就被你小子这么评价?

“哎?”少女自己都怔住了,脸微微一红,然后又满脸希冀的样子看着对方道,“这句诗可真好听呢,是写在哪本书上的,你懂的这么多,能给我讲讲吗?”

“我。。。。。。”

男人整个人都愣住了,似乎遇到了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很久都没有说话。

少女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只是垂着头,满脸迷茫的样子,刚想上前去问他是不是觉得不太舒服,毕竟人家大病初愈嘛,有一点反应,也是正常的。

正在这时,男子突然双手死死地抱住脑袋,力气之大,就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很多缠着纱布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渗血。

他嘴里发出无意识的,饱含痛苦的呜咽声,整个人一下子倒在地上,好似被冻到了似的,瑟瑟发抖,乃至都蜷缩了起来,看起来好像街角的野猫,凄楚,可怜。

眼看对方的手差点就抓下了头上包裹着伤口的纱布,少女一惊,下意识地上前想要阻拦对方,却被一股沛然不敌的大力给轻易地甩开,整个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如英!”

门口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受了伤,还没痊愈呢,不能乱动。”

少女不顾自己的安危,还想上前阻拦对方。

男人突然站起身来,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椅,满脸痛苦扭曲之色,朝着对面被吓呆的少女大声地嘶吼着:“啊!我是谁!我是谁啊!啊!啊!啊!”

老头子眼见情况不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就发疯了,但还是赶紧冲了过来,拦在了少女的前方,沉声道:“如英,咱们先退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被刺激到了的男子突然一把抓起了落在地上的筷子,一个箭步就跨了过来,一把将筷子抵在了老人脖颈的斜下方,满脸狰狞地大声质问道:“说!你们是谁!”

老头子被其吓了一大跳,浑身颤颤巍巍的,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旁边的少女终于回过神来,神色激动地大喊道:“你快放开我爷爷!”

她此刻终于有了后悔之心,她就不该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去顶撞爷爷,爷爷说的是对的,有的人就不该去救!

她现在就只剩下爷爷一个亲人了,要是因为自己一时的错误而害死了他,那她还怎么活得下去?

少女伸出手,抓着男人坚实的臂膀,满脸泪水地哭喊道:“求求你,放开我爷爷,求求你!”

她能怎么做呢?也只有求他了。

却未曾想,她这一哭,反倒是惊醒了还在疯癫状态的男人,他突然松开了握在手里的筷子,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跌跌撞撞地朝着后面倒去,直到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然后神色迷茫地开始左右环视整个屋子,越看,却越是茫然。

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这个时候,他的情

绪已经稳定许多了,就连声音也多了几丝稳重:“我,我这是在哪儿?”

早被他吓得抱在一起,缩在墙角的爷孙两人眼看男人都看了过来,只能壮着胆子回答道:“这里是祁连山里!”

“祁连山?”男人死命地捂着脑袋,神色痛苦地趴在了地上,然后突然开始狠狠地用手锤砸地面,他的力气极大,哪怕身子还十分虚弱,可原本凝实的地面竟然也被他几拳就砸出了一个坑洼,吓得那边的爷孙俩是更加的害怕。

这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了,好心救人,却没曾想,招惹到这么一个煞星。

又过了很久,男人这才晃了晃脑袋,艰难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唯一的独眼里,带着一丝希冀,朝着对面问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爷孙俩彼此对视了一眼,直到现在他们才能确定,这人好像是真的失忆了。

也对,左眼那一箭扎的那么深,伤到了脑子并不奇怪,也怪不得他刚才突然发了疯,人要是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谁都会疯掉的。

最后还是少女韩如英代替爷爷开口道:“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是几天前,我和我爷爷去燕南山里采药的时候,在一条河里发现了浑身是伤的你,当时看你还有呼吸,一时心善,将你带回来医治而已。”

男子闻言,痛苦地捂着脑袋,努力地想要寻着对方的话去回忆,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只觉得随便想一想事情,脑子都痛得要裂开了一样,当下不敢再多想了,先慢慢地撑着墙坐了下来,然后看着对面被自己打翻的桌椅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脸歉意地道:“啊,抱歉,抱歉!”

说着,就想站起来向那边缩着的爷孙俩道歉,直吓得后者赶紧后退,拼命地想要远离他。

男人顿时无奈道:“我,我虽然不记得我是谁了,但我觉得我真的不会是坏人,请你们相信我!”

爷孙俩默契地看向了地上,被其一把掀翻的桌椅碗筷,还有汤汤水水。

只可惜了一条好鱼。

男人跟着看了过去,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羞赧的神色,连连摆手道:“这,这,我,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着,就开始起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少女到底还是心善,眼看对方眼神真挚,潜意识被其所打动,就又准备去帮他,却不想被旁边的爷爷一把给拉住。

老人沉声道:“请你离开!既然你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你离开,不要再打扰我们爷孙俩了。”

男人闻言一愣,呆在原地,一手还抓着盛放鱼汤的小木盆,低着头,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看局面又稳定下来了,少女的那股子同情心就又涌了上来。

“爷爷,您看他那样子,哪儿是伤好的样子呀!您怎么能这么快赶他走呢!”

老头这一次却破天荒的没有再跟孙女儿妥协,反倒是沉声道:“请你离开!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好人的话,就请你离开!”

男人只能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只是将座椅扶正,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人家您说的是,承蒙两位的救命之恩,不敢再叨扰,如有机会,定将报答。”

说着,便直接朝着门口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来晚了

四周布满药田,宛如世外桃源仙境一般的小山谷入口处,在那一片作为遮挡的竹林里,突然出现了一双暗红色,充满暴虐之气的眼瞳。

茅屋里,护家心切的老爷子寸步不让地挡在了孙女韩如英的身前,毫不退缩地开口道:“你如果真觉得你是好人,那就请你离开!”

不怪老人狠心,而是从男人刚才一系列的举动就看得出来,这人一旦再发起疯来,他们一老一小的,根本就拦不住对方,所以为了他和孙女两个人的安全,就必须要逼他走,不是他狠心,而是他不能冒险,人老了,年轻的时候见过的风浪太多了,引狼入室,那可比强敌环视更为让人心寒。

多少的狼披着羊皮,装作一副良善可怜的样子潜进了羊群里,一旦对方放松了警惕,就会开始对恩人伸出利爪与尖牙,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富户便是如此惨遭那些觊觎他们财富多年的贼人给灭门的。

头上还包裹着纱布的男人闻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反驳一句话,虽然感觉身子还有些不适,但既然是救命恩人让他立刻离开,他也没有办法,而且他自己当然也知道原因,当下只能默默地收起了地上被自己掀翻的桌椅,然后满脸无奈之色地走了出去。

刚出屋门,便有一股山野间的冷风袭来,将其低落的心情稍稍一振,抬起头来,朗朗夜空之下,啾啾鸟鸣,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个已经忘记了过去,而且又不知道将来的人,现在该往哪儿走呢?

男人神色迷茫,十分难过。

就在他勉强地适应了用一只眼睛去看清周围的环境之后,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方向,终于开始迈步朝着出山谷的路离开,就在要离开山谷的时候,他的鼻子轻轻一动,神色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向了那间寂静如野的茅屋的方向。

我应该是一个五感非常敏锐的人吧,男人心里想着,又仔细地感受着身体各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所传来的那一丝丝的微弱疼痛感,男人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直接伸手一把撕开了左手手臂上层层缠绕的白色纱布,从残留下的绿色药物垢屑上,可见有一处不大的贯穿形伤疤仍残留在手臂上,还没有完全地消退。

男人抬起手臂,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这种伤口,嗯,应该是箭伤,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脑子里会懂得这些知识,但男人还是借着这些下意识的反应,顺势认真地推算了下去。

箭伤,而且是一道非常深入的箭伤,那我或许是军队里的人?

那应该是单人还是多人的行动呢?

男人猛地捂住了脑袋,一阵阵难以遏制的疼痛感和眩晕感同时袭来,他脑子浑浑噩噩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左眼。。。。。。

他捂着左边脑袋

,被纱布层层缠绕着的左眼什么也看不见,难道是因为包裹的实在太严实的原因吗?

疼痛感还在不断地从脑子里传来,男人头一次感觉有些害怕,甚至都不敢去深思其中的原因。

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的那间茅屋外,那匹一直安睡在外面茅草上的毛驴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幕下的宁静。

男人转头看了过去,就只见两道血红色的光芒,正在四处闪动。

应该是野兽的眼睛吧,他心念此处,忧心两位恩人的安危,赶紧转身朝着后面跑去。

茅屋里,突然听到毛驴惨叫声的爷孙俩也赶紧都跑了出来。

这头老驴可不光是他们上下山,用来搬运草药野果等物的唯一劳动力,彼此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相处了这么多年了,互相也有了感情,不然何以将其放养,甚至在对方经常偷吃要用来卖钱的药草时,都未有对其进行过惩罚。

正是因为如此,故而两人都没有先趴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动静再行决定,而是直接便跑出了屋,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一出门,便见家里的那头可怜老驴,正倒在旁边的地上惨叫哀嚎不止,一头灰色的动物,正死死地咬在它的脖子上,听到动静之后,抬起两道血红色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匆忙跑出来的爷孙两人,让人见之就遍体生寒。

“阿宝!”

眼看毛驴的脖颈被恶狼给按住,一边嘶鸣,一边流露出求救的目光,少女甚至都顾不得危险,直接抓起一旁的,平日里专门用来给药草施肥的木勺就想冲上去救下这头,一直陪伴自己长大的可怜老驴。

倒是老头儿反应的快,赶紧拦住了身边义愤填膺的少女,沉声呵斥道:“别去,那可是狼!”

只见明亮的月光之下,一头凶狠的恶狼,正牢牢地咬住那老驴的脖子放血,两只爪子死命地将其摁在地上,不让它挣扎,这才不过几息的时间,这头名叫‘阿宝’的老驴,嘶鸣的声音就渐渐地微弱了下来。

少女看在眼里,急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爷爷,这可怎么办呀!”

老头倒是没想太多,赶紧拉着少女就想直接跑回屋内躲避,一头饿极了的狼可不是他们俩能对付的了的,得赶紧进屋躲避才是正道,他甚至都在考虑,这脆弱的茅草屋到底能不能挡住对方,若是这头狼不肯放过他们爷孙俩,直接撞开大门闯入屋中,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两人逃的虽然快,但岂料这恶狼极为的贪心,竟然选择直接松开了手下已经无力挣扎反抗的老驴,然后后肢一蹦一松,只是轻轻一跃,就后发先至,落到了房门口,反倒堵住了爷孙两人的退路。

少女韩如英一见,吓得惊呼了一声,赶紧抱住了身边爷爷的手,她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深夜里面对一头正龇着獠牙,满嘴鲜血的凶狠恶狼,又如何能保持平静。

老头儿的手里抓着平时一直别在腰间的铜烟杆,虽然腿脚发憷,几乎不能站立,但还是坚持着挡在了自家孙女的前面。

在没有真正地去面对一头顶级的掠食者之前,或许有人觉得自己到时候肯定能保持平静,但是那些真正杀戮过生灵的动物,光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就可以吓住一般人,别说动物了,连人也是如此,杀人犯的眼神,通常都是极为凶恶的,让人见之就遍体生寒,老人此时,也唯有靠着心里对孙女的爱和一股责任感才能勉强站在前面,不然他也早已吓得瘫倒了。

祁连山作为卫国南部最大的天然关卡,山势连绵不绝,纵横数百里,里面有一些野兽出没其实并不奇怪,哪怕是这些年朝廷加强了在祁连山里驻守的兵力,并且组织兵士剿灭了一些野兽,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这些闻风而动的,精明的杀戮者们,只会躲藏得更深一些,一等到人退走了,再出来掠食就行,在生存上面,依赖本能的动物,或许比人更加聪明。

爷孙俩在这避世的山谷里安家已经许多年了,对于各种突然情况其实早有预备,只是安稳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就松懈了下来。

恶狼迈着步子,缓缓逼近,它能看出来对面两个猎物那恐惧得难以自己的样子,所以一向喜欢迂回慢来,先慢慢地消耗干净猎物的体力,再寻找机会一击必杀的它,这一次却决定正面直接冲上去。

“吼!”

恶狼脚下一蹬,猛地一扑,老人被反应及时的少女拉扯着身子一起踉跄退开,它顿时扑了个空,可它并不气馁,因为现在双方的位置已经相当于紧贴了,而它有獠牙利爪,对方有什么?

再扑!

“嗷呜!”

恶狼突然哀叫了一声,然后仓皇后撤。

老人捂着自己左边鲜血淋漓的肩膀,满头大汗,手中那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铜烟枪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在刚才间不容发之际,他完全是下意识地顺势捅了出去,而且从结果上来看应该是捅到了,不然对方不会发出一声惨叫,但代价就是他的肩膀上也挨了对方一口,伤口不浅不深,但是血流不止,他到底是老了,体力不行,没过几息,就有点挨不住想要坐下来休息了。

瞧出了对方的虚弱,好好地整顿了一番的恶狼突然再度扑来,少女哀叫了一声,不慎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然而,眼看就要一口啃食到少女鲜嫩肉体的恶狼却依从本能,突然跳开,然后神色警惕地看向了对面。

只见那个左边脑袋包着纱布的男人,正扎着马步,护在了少女的正前方,不顾对面还在环视的恶狼,回头微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狼共舞

皎洁的月光下,由群山环绕,天然而成的小山谷中央,在那间朴素的茅屋外,有一场人与兽的惨烈的厮杀正在进行。

眼冒红光的山野恶狼,正弓着背,满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浑身的灰毛,根根竖起,宛如毛线球上的钢针一般锋锐。

虽然以它的智力来说,它并不清楚对手头上蒙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不能从对方那有些虚浮的脚步上看出来,拦在它美食前方的这个对手,情况并不算好。

所以长途跋涉了很远,中途一直没有进食,体力其实不算饱满的它,并没有选择直接逃走。

既然前方多了一个反抗者,那也就相当于多了一份食物罢了,这是它兽性的本能。

它可是真的已经饿了不少时间。

唯一值得可惜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它其余的同伴们,都已经在人类的追捕下接连死去了,它就是它们整个族群里,最后一只成年男性,所以现在只能选择独自狩猎,不然若是搁在以前,有十几匹野狼参与围攻,它打打秋风就行了,哪里需要现在这么小心。

完全是出于一种报复心,以及小心谨慎的原则,让它最终决定了,袭击这处地方,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它知道了一些有用的讯息,这里的人类数量不多,而且并不强壮,就算无法杀死这些人类,也有外面的鸡鸭以及老驴可以食用,怎么都不会亏的,而且这里离附近最近的人类营地都很远,不管闹出多大的动静,都必然不会引动大股的敌人来围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恶狼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因为错过了这个机会,它或许真的就要饿死在这片山野里了,那实在是太过讽刺,原本山地里横行无忌的霸主,竟然会活活饿死在自家传统的狩猎区域内,哪怕是野兽,也有自己的骄傲。

听到了动静才折返回来的男人,神色坚决地挡在爷孙俩的前面,完全是下意识地扎好了马步,双手握紧成拳头,但瞬间就扯动了肩膀上的伤势,因为疼痛感,他不得不将其松开,最后只能以一个古朴的拳法架子来对敌,但双手却是放松成掌形,若是在内行看来,完全是不伦不类。

恶狼踱着步子,耐心地缓缓绕圈,男人也只能随之移动,高大的身影,始终挡在肩膀受了伤的老头儿和瘦弱的少女面前,不曾移开分毫。

终于从恐惧之中缓过来的少女,赶紧扶起了旁边自己受伤的爷爷,就想要去开门拿药。

机会就在此时,完全依赖狩猎本能的恶狼,选择果断出击,直接一个恶狼扑食,朝着露出后背,毫不设防的爷孙俩攻击了过去。

它非常的聪明,或者说一旦到了这种时候,任何蠢笨的动物,都会因此而变得聪明起来,那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与渴望。

男人心下一惊,赶紧就要伸手去抓住它的尾巴。

尾巴对于动物而言,是一个很重要,而且很脆弱的部位,一旦抓牢了,他便可以直接将其抡起,随便往地上砸两下,它就将丧失掉所有的反抗之力。

然而,这头狡猾的恶狼,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根本不是那对傻乎乎的爷孙俩,它深深的懂得一个道理,所谓狩猎,就要先迅速地干掉对方反抗的希望,也就是整个族群中最厉害的那个点,一旦他死了,剩下的人,将彻底沦为它的盘中餐,任由它宰割。

“嗷!”

它咆哮一声,猛地一个回转,饶是男人反应及时,已经躲得很快了,但胸口上也瞬间就被对方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爪子割开了三道痕迹,鲜血顿时就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把周围的纱布也染红了。

走在前面的少女听到了动静,吓得浑身发抖,但是等她终于鼓起勇气回过头看清楚了状况,赶紧就想要过来帮忙,男人却是大声道:“如英姑娘,赶紧进屋!”

说着,竟然不顾身上的伤势,反而朝着那头狡猾的恶狼大步冲了过去。

先拖住对方,只要等到少女和那老头儿进了屋,自己的后

顾之忧就算是暂时解决了,之后不管是退而求其次,也跟着退入屋中,还是选择留下来跟对方硬拼,都由他说了算,若是少女一直在旁边,反而会碍手碍脚,分散他的注意力,还得分心去保护她。

一个桶能装多少的水,绝不取决于最高的那一块木片,反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一块,决斗亦是如此,有时候,一加一,并不一定会比原来的一更好。

男人来势汹汹,生性喜欢杀戮的恶狼亦是不惧,一人一狼顿时就战在了一起。

一头成年的狼若是直立起来,也有一人高,而且作为天生的狩猎者,它们的战斗本能,那是从代代相传的血脉之中,以及生存至今的数千次战斗之中硬生生磨砺出来的,比之普通的人类武者,动物们的战斗能力,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是力量上,还是在技巧上,它们都远比人类更会运用自己的优势,不然为何历代武学,都崇尚向动物学习。

完全失忆,伤势未愈的男人胜在招式精妙,而且因为失忆的缘故,他亦是跟从身体的本能而行动,一招一式,或许比他清醒的时候,都还要浑然天成,再加上他似乎天生力气就很大,真要不管不顾地硬来,恶狼自己都有些犯憷,但恶狼胜在有尖牙利爪,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可以伤人的武器,就是不小心被它的爪子扫到一下,都是好几道血槽,男人浑身伤口都还未完全的愈合,还真不敢做那种以伤换伤的打法。

总之,彼此各有优劣的对手,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一种僵持之中,你来我往,其实都是虚招和试探,互相因为谨慎的原因,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一旦被对方抓住了机会,那肯定就会立刻分出胜负。

这是一场人与兽的战斗,亦是一场本能之间的博弈,是你死我活,为了生存而展开的惨烈厮杀,比之那万军丛中,都还要危险和可怕,双方都好像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一个不小心,那就是跌落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再看这边的爷孙俩在男人的掩护下进了屋子,趁着孙女跑去里屋找药的时候,老头儿捂着受伤的肩膀,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整个人,连嘴唇都在发抖,等他找到了门闩,连插了几次才终于插上之后,他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背对着木门,一只手撑着墙,慢慢地滑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但是一旦封住了门窗,想那恶狼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也攻不进来,外面还有驴肉,鸡鸭可以饱餐一顿,何苦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拆家活儿,想来日出之后,自然就会退去,老头儿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终于放心了。

然而,刚刚才从里屋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少女眼见此景,却是突然惊叫了一声,赶紧冲了过来,双眼含泪地开口责问道:“爷爷,他还在外面呢。”

说着,丢下用来包扎伤口的草药,就想要去拔出门闩,让男人进来。

老头儿大惊失色,赶紧撑着墙又站了起来,把整个身子都靠在了门上,满脸着急的样子,开口道:“孙女儿,你就听爷爷这一次吧,外面两个,都不是善茬,放谁进来我们都不会好过的!”

少女却是争辩道:“爷爷,您先前把他给赶走,他却还选择折回来帮助我们,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他本是心善之人吗?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早就被狼吃了,现在他为了掩护我们留在了外面,若是死了,您忍心吗?”

老头儿靠着木门,仍是寸步不让,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谁知道他肚子里安的什么心?孙女儿,你不能再这样轻易地相信外人了,以后要吃大亏的,你父母那可都是,唉。。。。。。”

老人长叹了口气,接着神色坚决地道:“总之今天爷爷绝不会开门,他们要打,那就由着他们打去吧,都打死了才好呢!”

少女韩如英怒气冲冲地道:“爷爷!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过了两天,您就要赶走他,刚才他主动跑回来来救我们,您竟

然让他去跟一头狼独自搏斗!爷爷,您先前不是教过我,说医者父母心吗?那您怎能如此狠心?”

老人被最疼爱的亲孙女质问,整个人一下子都怔住了,拦着对方的手,也忍不住缩了起来,但一想到刚才那个男人发狂的样子,还是硬着心肠道。

“我救了他一命,现在他只不过是还给我而已,有什么不对!”

少女当即反驳道:“当然不对,非常的不对!您救了他一命,但是他可是救了我们两个人一命,算起来,应该是我们欠他一命才对!”

看着这个一直胳膊肘往外拐的乖孙女,老头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怪自己先前太过宠爱她,未曾让她知道外面的那些龌蹉,导致她这么大了,还是如此的纯真善良,不知世道险恶,却不知穷人家的孩子在这个世道,若是不自私一点,那是活不下去的,善良,那是富人家的千金才配拥有的品质,因为他们就算吃了亏,也有家人来善后,来维护那一份纯真。

茅屋并不隔音,耳听得外面的搏斗声越来越激烈,少女忍不住从厨房的案板上拿起了一把砍刀,急切道:“爷爷,你让开,我要去帮他!”

老头子一看,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的乖孙女哟,你可就别添乱了,那可是狼啊!”

老人确实也被孙女的执着所打动了,听到外面的动静,确实于心不忍,想要从窗户那边偷看一下外面的情况,但又害怕自己一走,孙女若是热血上头,直接拿着刀冲了出去该如何是好,当下是左右为难,这最听自己话的亲孙女,怎么就铁了心要帮一个外人,甚至连自己劝都劝不动,这到底是怎么了?

真是何苦来哉,怎么就心软了,救了个从河里捞上来的祸害精,现在可好了吧!

老头越想越气,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而在茅屋的外面,男人和恶狼之间的战斗,也终于到了白热化。

男人的身上,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又添了不少的新伤,尤其是在胸口上,有三道深深的抓痕,倒不是他自己的武功不济,只是因为左眼不能视物,整个人甚为不习惯,那头狡猾的恶狼通过试探之后,也知道了左边是他的视野盲区,所以一直选择从左边进攻,这才让他支撑得愈发捉襟见肘了起来。

随着伤势的加重,血液的流逝,本来状态就很差的男人,喘息声愈发的粗重了起来,就连招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了。

恶狼的体力亦是来到了极限,它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与男人搏斗了这么久,自己也不好过。

还好,还是它更胜一筹,磨了这么久,终于来到了最后的时刻,自觉已经抓住了机会的恶狼,再次猛扑了上来,准备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结束掉这场凶残搏杀的一瞬间,一道血光突然闪过。

筹谋已久的男人,手上握着刚才偷偷从地上拾起的铜烟杆,趁着对方扑上来的瞬间,一个侧身,一下子将其深深地扎进了恶狼的左眼之中。

“嘭!”

眼看对方吃痛倒地,他拼劲全力合身扑上,将其死死地压在了身下,然后用力地把烟杆扎得更深一些。

“嗷!”

“嗷!”

恶狼连番的惨叫声音不断响起,因为疼痛,四肢不断地在地面上刨着,顿时激得尘土四溅。

月光下,这场人与兽之间的战斗,终于到了最兽性的时刻,双方都再无技巧可言,滚成一团的双方,心里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

男人一只手,狠狠地压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哪怕伤口崩裂,血流不止,也在所不惜,整个人直接选择骑在了对手的身上,然后一掌把烟杆整个都拍了进去,一股血浆喷出,就留一点把柄露在了外面。

恶狼最后发出了此生最后一声惨嚎,又奋力挣扎了一下,甚至将脱力的男人整个掀翻在地,然后终于不动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救人一命

茅屋外的夜空下,这场惨烈的厮杀终于结束了,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中,虫鸣规律又清晰地响起,由竹管引下的山泉水,与蓄水池旁边的鹅卵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如乐器演奏而出的叮咚声,若是没有地上的尸体,这本该是一副祥和而美好的画面。

从左眼被人插进了一整根烟杆的恶狼不甘地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死去了,长途跋涉数百里,曾经与族人一起越过了荒野与山地的它,终究还是死在了人的手上,尸体就那么安静地躺在一边,与它生前的暴虐截然相反,而杀死它的男人,也因为浑身脱力,被它最后发出的,对命运抗争的力量给掀翻在地,根本就爬不起来,几乎是靠着它还未变凉的脊背,看着头顶明朗的夜空,悄悄地喘息着。

茅屋内,听到外面的动静突然停止的少女,再也无法耐心在屋里等待了,满脸焦急和愤怒地说道:“爷爷,你让开!”

老人把身子挡在门前,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没得商量。

然而就在这时,老人靠着的门板上,突然传来了两声微弱的扣门声。

这一下倒是把屋内正在争执的爷孙俩给吓了一大跳,老人更是直接跳到了旁边,然后神色紧张地看向了木门,心里面想着若是等下门被人从外面破开了该怎么办。

就在屋里的两人正在小心地侧耳倾听着外面动静的时候,男人那有些虚弱的声音,这才顺着门缝传了过来。

“可否劳烦两位,给我一点敷伤口的药,我上完药马上就走,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两位恩人。”

少女一听,顿时就急了,同情心泛起,当即道:“爷爷,他受伤了,快开门啊!”

却不曾想,一人以正面搏斗,独自杀死了一头恶狼的战绩,反而更让崇尚小心谨慎的老人坚定了不开门的决心,这种人物,是好人还是恶人这种问题先放一边,他只知道,这个人一旦要是再发疯,那绝对是他们这对老幼的灾难,念及此处,老人下定了决心,决不可以放他进来。

眼看老人仍旧拦在门口,神色十分坚定,少女虽然不解,但又不能直接越开自己爷爷,或者是拉开他,只能小声哀求道:“爷爷,他为了救我们而受伤,我们给他上了药再让他走,这总可以吧。”

老人却仍是摇头,感觉到肩膀上刚才被恶狼抓到的伤口隐隐作痛,最后干脆就靠着门口,直接坐了下来。

“药呢?”

他沉着脸问道,刚才受伤的地方,现在仍是血流不止,他一个老头子,哪怕身子骨再结实,又哪儿还能继续坚持的下去,却又不敢直接让开,他敢肯定,自己一走,自家这傻孙女儿保证立马就会把门给打开,把那祸害给带进来,到时候岂不是功亏一篑。

人心隔肚皮,变幻莫测,连神仙都难知,就算这人真的是个好人,但是自己一直坚持着不开门,他在外面听到了,难免心生恨意,所以现在更加不能开门,这不光是为了孙女儿好,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危。

少女看了一眼老人肩膀上狰狞的伤口,抿着嘴站在原地,扣着手指,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松开了咬得血红的上嘴唇,然后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开始先给自己爷爷上药。

爷爷就是自己的爷爷,不管怎么样,没人会比他对自己更重要,韩如英虽然单纯善良,但这一点同时也是她的底线。

门里,老人欣慰一笑,靠着木门,开始让孙女儿好好地处理伤口,敷上草药,然后包扎好。

门外,男人无奈一笑,靠着木门,双手摊开放在身子的两边,有心想要起身离

开,却怎么样也做不到,他脸色发白,明显是因为失血过多,刚才与恶狼搏斗了那么久,又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在一坐下来,眼皮子就越来越沉,想睁也睁不开,眼前的世界慢慢的也开始扭曲旋转了起来,变得不再那么的真切。

他本来就是重伤初愈,虽然靠着身体强横的恢复能力吸收药效,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但也十分的虚弱,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东西也没怎么吃饱,又与一头恶狼搏斗良久,旧伤崩裂,新伤累加,浑身的力量都随着血液从伤口处不断地流出,一阵阵的困意,止不住地传来,连身上的伤痛感也减轻了不少,整个人眼睛一闭,竟是就这样靠着门口,直接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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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

悦耳的鸟鸣声响起,屋外已经变得大亮了,整个小山谷,都随着太阳的升起,又迸发出了新的活力,就连地上的小草,崖壁上的藤蔓,都好像是活了过来,高高地扬起了头。

屋内,彼此对峙了一整夜的爷孙俩也终于随着鸡鸣声而清醒了过来,老人最先醒来,先小心地用单手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但动作还是有些大,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对面跪坐在地上,靠着梁柱睡了一晚的孙女韩如英也随之惊醒。

“爷爷。”

少女神色迷蒙地揉着眼睛,但是整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眼间就清醒了过来,直接趁着老人还没回过神来,抢过身一把拔出了门闩,打开了大门。

“咣!”

失去了支撑的男子,随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从外面传来。

“如英!”

老人焦急地叫喊了一声,就想来拦。

少女却是不顾老人的阻拦,赶紧就冲了上去。

男人已经完全地陷入了深层的昏迷之中,他流了一夜的血,体力又耗尽了,哪怕是现在撞到了地面上,竟然都没有清醒过来。

“爷爷,快去拿药啊!”

少女双目含泪,一边带着哭腔喊着,一边就想要用力把男人先从外面拖进来。

不过跟当初第一次救他的时候一样,男人的身子非常重,少女一个人根本就搬不动,刚想要开口呼唤那头听话的老驴阿宝,却突然才想起来,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驴已经死了,少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眼看自家孙女哭的这般伤心,一旁的老爷子终于走了过来,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满脸无奈地道:“你就这么想救他?”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但多半还是因为老驴阿宝的死,只是老人一问,便迅速地点头,老人真是被气得无话可说,但是眼看自家的宝贝孙女都哭成了这样,老人先上去,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又站起身,犹豫了很久,面色纠结无比,可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叹了口气道:“唉,一起搬吧。”

仅剩一口气还在的男人,终于被爷孙俩给拖进了屋子里,累得满头大汗的老人还顾不得松口气,就要先为其清洗伤口,老头的本意是先让自家孙女回避的,但最后还是被不放心的少女以爷爷的肩膀有伤,需要帮助为理由强行过来了。

既然决定了还是要救人,老人就不再犹豫了,虽然心里的抱怨颇多,但手上的动作却并不慢,先将其上衣整个脱下,露出了下方新旧不一的伤口。

少女先去烧来了热水,然后就开始用干净的毛巾,沾了水,开始清洗擦拭起了对方

的伤口,爷爷从小就教导的她,医者父母心,哪怕互相之间有敏感部位的肢体接触,但生性纯良的少女也没什么生出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从心里觉得对方是为了救他们才受的伤,怎么都要给他医治好才行,不然她的良心会一辈子都不安的。

少女擦得是又仔细又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了对方,但她却忘了,对方其实早就昏迷没意识了。

老人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也不好再去责备对方,当年自己选择做医师,本就是因为生有善心的,之前只是因为对方发疯的样子太过可怕,他很忧心孙女的安全,这才狠下心想要赶走对方,而且在之后死都不给他开门,这是人性,没什么问题。

一个普通人,得先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再去做力所能及的善事,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再之上,才是舍生取义,哪怕自己都不行了,也要帮助别人,在这一点上,活了这么久,变得世故了许多的老人,确实不如生性单纯善良的韩如英。

但现在既然已经决定好要医治对方,自然就要发挥医师本色了,在这一点上,他不会马虎,他可以为了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危,而坐视对方去死,却不会亲自下手脚想要去害死对方,这是他的原则,医师的药,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清洗好了伤口,将其完全地弄干净了,老人先拿出了一个珍藏的小罐子,用一块木片从里面挖出来了一大块黏糊糊的,跟膏药一样的草绿色稀泥,然后一下子将其甩在了男人的伤口上。

这可是他秘制的伤药,因为用的药年份很高,所以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草香味,老人将其用木片小心地均匀涂抹在了男人的伤口上,这次却没有为其包裹纱布,反而是就这样直接地放在了地面的草席上。

“爷爷,地上寒气重,会不会不好?”少女半蹲在地上,忍不住询问道。

老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些恼怒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好,你怎么就这么关心他。”

少女眼看男人的呼吸已经变得稳定而绵长,知道无碍了,当下俏皮地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嬉笑道:“放心啦,爷爷,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老人懒得看她,伸出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结果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杆烟枪却是落在外面了。

“这小子的身子很壮实,肯定是个很厉害的武夫,不然他身上的伤不可能好的那么快,也不可能在重伤初愈的情况下就跟一头狼搏斗,放在地上肯定没事,放心吧。”

说完,老人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这小子伤好了,就让他走吧,不是爷爷我不想留他,而是,哎,你看他那个样子,我怎么留得下。”

少女却是蹲在地上,捧着下巴看着眼前浑身是伤的年轻男人,开口道:“他只是因为失忆了才这样的,我相信他本质一定是个好人,不然他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我们的。”

老头对此,却是嗤之以鼻,他多少岁了,见过多少人了,丑恶的事情更是见多了,但为了不打击自家孙女的热情,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方确实救了他和自己孙女两条命,要说再见死不救,把对方直接抛尸荒野,这种事他做不到,但要留下对方的话,他也做不到。

眼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这小子别醒来又发疯吧。

老人想了想,迈步走出了房门,少女一惊,赶紧起身,竟然比自己爷爷还先一步跑了出去。

屋子外面,老驴和恶狼的尸体,都还静静地躺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幕后主使

祁连山号称南地第一山,山势连绵不绝,说是卫国南部的一道天然城墙也不为过,山峰层峦叠嶂,高耸入云,林海郁郁森森,一望无际。

若是从上往下,俯视整个南地,祁连山就好像是一条绿色的纽带,牢牢地系在人的腰间。

整个祁连山内部的地域十分广袤,除了南面依山而建的祁连城雄关以外,其中还隐藏有数不清的哨卡,内部防守之严密,比之皇城也不逞多让,堪称是三步一小卡,十步一大卡,重重叠叠,纵使飞鸟展翅,也难以横渡此地。

除开驻守在此的士兵之外,也有很多的隐世之人,以及猎户,药师等等,在祁连城里登记入册,得以被允许长住山中,少女韩如英爷孙俩,便是这个情况。

两人所居的小山谷,完全是一个天然独到的小洞天,不知羡煞多少外人,两人平日里以种药卖药,行医坐诊为生,故而茅屋周围都开辟有药田,屋内也到处悬挂着晾干的药草,作为老人所居的里屋,更是常年都有一股浓郁的药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躺在地上草席的男人,很是艰难地睁开了右眼,由于连续两次重伤,再加上失血过多,让他整个面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哪怕现在已经清醒,仍然感觉浑身发冷,没有力气,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继续睡过去,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臂,却好似有千斤重,整只手只是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竟然无法挪动。

他听到一些动静,努力地想要转过头去看,引入眼帘的,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是正在厨房熬制药膏的少女韩如英。

这可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由于爷孙俩一直居住在这座天然形成的小山谷中,茅屋周围的药圃都用了几十年,药草种了一拨又一拨,药力渗透进土地,导致哪怕是寻常年份的药草,也要比一般市面上卖的好很多,再加上老人秘制配方的药膏物美价廉,对治疗一些诸如风湿,内伤等病症有奇效,所以这种药膏在祁连城中卖得极好,两人也得以以此为生。

地上的男人这边轻轻一动,哪怕是再轻微的动作,却也发出了一点声音来。

少女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顿时惊呼一声,赶紧跑了过来,开口道:“你醒了!哎,别动,你身上伤很重。”

说到这,少女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头,羞赧道:“不过我和爷爷搬不动你,所以给你敷了药后,就直接放地上了。”

男人这时候已经清醒多了,听到少女的话,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哪怕浑身都在隐隐作痛,难以忍受,却还是神色温和地朝着对方说道:“没关系,只是又要叨扰一下恩人了,因为我实在是走不动路。。。。。。”

这一个温暖的笑容,让少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个年轻哥哥,一定是个好人,当即也柔声道:“别担心,我爷爷可是很厉害的医师呢,你的伤,他肯定都能治好的。”

男人闻言,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希冀的神色继续问道:“可,可以麻烦你再说一遍发现我的经过吗?因为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以吗?”

看着男人那忧伤的眼神,少女当即点了点头,道:“嗯,我和爷爷是在燕南山里发现的你,燕南山的位置,就在我们卫国和凉国的中间一带,离这里不算是很远,因为那里有一些稀缺的药草,所以我和爷爷两个人经常去那边采药,只是当时没有深入,就在山脚的河道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你。”

“卫国?凉国?”男人的独眼之中顿时出现追忆的神色,喃喃道,“我好像是有点印象了,请你再多说一点吧,拜托了。”

少女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之后我们看你虽然伤势很重,但还有鼻息,因为那边时常有马匪出没,爷爷担心你是被贼人所伤,不敢在那种地方直接处理你身上的伤,就找了一个板车,让阿宝把你给拉了回来,因为我和爷爷经常出入这边,所以沿途的哨卡也没严查,这才把你给带回到了这里。”

男人依稀记得,阿宝似乎就是那头被恶狼杀死的老驴,原来竟然是它把自己拉回来的,那自己为它报仇,也就算报恩了吧。

不过还有一点,让男人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哨卡?”

少女赶紧解释道:“祁连山啊,是咱们卫国南边的第一道关卡,所以守卫极严,不光是有一座祁连城坐镇中央,在山脉的各种险要处,都有隐蔽的哨卡,就是为了防止对面的凉国人偷偷潜入进来。”

男人闻言,表情微微一滞。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从口音上来说,在少女一定是卫国人的情况下,那他肯定就是所谓的凉国人,因为两个人的口音是截然不同的,当下心思百转,有了计较,没有往这个方面多提,而是淡淡地道:“我好像有一点想起来了,我就是被贼,嗯,马匪给袭击了,然后被丢到了河里。”

少女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猛地点头道:“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的!”

男人赶紧岔开话题,有些扭捏地开口道:“我,我有些饿了,请问还有吃的吗?”

少女愣了一下,马上展颜一笑,站起身来,道:“我马上给你准备。”

说着,就跳着愉快的步伐,朝着厨房走去。

躺在草席上的男人,抬起头,盯着头顶上挂着一串腊肉的房梁,默默地想着,这是多好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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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连绵不断的祁连山脉正中央,有一座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花了几十年才落成,依山而建的雄城,祁连城,其地位,堪称是卫国内部的第一雄关,坐镇南方,御敌千里,乃是整个卫国南部的中枢,地位甚至还要在两州的州城之上,乃至于可以说,除了卫国京城以外,就属这南方的祁连城,最为重要,毕竟一旦祁连城失守,整个卫国恐怕都会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再无可能翻身。

作为祁连城的中枢,坐落在正街上,占地广阔的祁连城城主府之中。

卫国太子端木朔风手下的第一谋士,文士吴珩,听完手下人的汇报,顿时满脸惊讶地追问道:“失败了?”

底下有一人,身穿劲装,单膝跪倒在地,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听到问话,赶紧开口回答道:“回先生,去黄沙县的那一批人传回了消息,说是本来在县衙府里一路顺利杀下去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个绝世高手偷袭,猝不及防之下,导致大半的人都折在了那边,但也不能说失败,他们一晚上杀了不少人,现在县衙府里应该就只剩下了一两个活口而已。”

吴珩闻言,只是默默地掐指推算了一二,然后突然叹息道:“哎,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次是我着急了。”

刚才只是随便地推算了一二,发现那区区一个小县城,竟然有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觉,哪怕是只剩下一两个活口,自己那位师弟也肯定是活下来了,不然绝不会有如此气象。

他们这同一辈的师兄弟里,一共只有六人,其中也只有他和六师弟陆议来了这南地,其余四人,都留在了中庭,小师弟陆议虽然在其中辈分最低,但他是知道这些师兄弟们的本事,都是有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一生万物的本事,可以这么说,南地若是没有这位小师弟从中作梗的话,他完全有信心辅佐自己选中的这位端木家麒麟子一统南地,然后进军中庭。

但哪怕他自信自己的实力远在六师弟陆议之上,却也不敢放任对方在背地里搞风搞雨,很简单,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不是盲目自信的傻子,凉国现在毕竟势大,师弟手下能操纵的力量也就比他多,这就好比是双方对弈,可他被迫让子,先天就是落后的,哪怕说地盘越大,势力越复杂,其实手下这些人越难掌控,但这种先天的差距,他也是不敢忽视的。

兵家始祖在一开篇就说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所以哪怕是必胜之局,也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不知道自己那位师弟为何单单选中了凉国最没实力的五皇子,但他还是想趁着双方分离的这唯一机会,施展手段,分而截杀,以绝后患,为了防止师弟提前推演出来,他还特意施展手段,屏蔽天机,就是为了一击必杀,却未曾想,还是失败了。

“燕南山那边呢?”吴珩这时候,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燕南山那边因为地形的优势,他可是布置了数重杀招,只要其中一个成功,对方都必死无疑,只是他必须坐镇祁连城,不便亲自前往,不然有他当场指挥,定然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底下跪倒着的男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对方一共两人,最主要的目标身中数箭,坠落山崖,而另外一人最后拼死逃出,但据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也应该是活不成了。”

吴珩闻言,赶紧追问道:“坠落山崖的那个,尸体呢?”

“额。”男人的头上忍不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们说对方必死无疑,就没有浪费时间下山寻找尸体,而是直接回来复命了。”

吴珩把羽扇往腿上一放,大怒道:“荒唐!人呢,把人给我叫来,我要亲自询问!”

男人跪在地上,神色间有些畏缩地道:“先生,他们是祁连军中的精锐探子,平日里都有要命在身,能抽调其中十人为我们所用,那已经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了,先生您若想要责问他们,只怕对方根本就不会理睬。”

两军开战,情报为重,明里暗里的探子,那是全军之中,最重要的职务之一,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才得以担此重任,这些人都是直属祁连军统帅大将军,虽然军衔大都不高,但实际地位极高,根本就不会轻易理睬外人,只要不是重要任务失职,亦或是叛国一类的重罪,其他的,就是犯下再大的错那都有人力保,他吴珩现在也只不过是太子府上的一个幕僚谋士,还真没资格问罪于他们。

毕竟就连端木朔风本人,都不算完全地掌握了祁连军。

历史上,曾经有几个祁连军的探子在回乡省亲的时候,因为被不知情的当地官员横加欺辱,直接将其当街怒杀,最后也只是被人给带回了祁连军中领罚,就连当地的朝廷衙门,都无权捉拿,其地位可见一斑。

吴珩闻言,只能仰天长叹一声道:“唉,怎会如此潦草行事,你可知,历史上有多少的大人物曾在外人以为必死的绝境之下逃生,最后一飞冲天,再不可收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乃天定的规矩,大周太祖,幼年之时,本该被人处死,却靠着机敏逃过一劫,之后犹如苍天庇佑,一路顺风顺水,再无敌手,直至一统人族,卫国开国大将尉迟林,就因为敌军怕脏,没有仔细搜查,就靠躲在粪堆之中逃过了一劫,直至最后辅佐卫君立国。”

男人有些不解地询问道:“先生,此人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能让您以大周太祖和尉迟大将军相类比。”

吴珩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说这话,只是为了告诫你,除非确定敌人已经身死,不然永远不要掉以轻心,唉,也许这就是命吧,算了,算了。”

刚才他还想再推算一二,但却被远在黄沙县的六师弟陆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算都是一头雾水,故而也就只能放弃了。

吴珩头一次感到了挫败之感,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用这种小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 混账奸细

小山谷的茅屋里面。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男人身上的伤势也好了许多,起码已经能够站起来活动了,他肉体强横的恢复能力,就是做了几十年医师,救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老人都十分惊讶。

彼此双方在清醒的状态下相处了整整两天,老人的态度也终于没有一开始那样的咄咄逼人了,只是眼看着自家的傻孙女跟这小子一起聊天,时不时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多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因为知道男人的气血亏空太多,确实走不远,故而在少女的一再央求下,老人这次总算没有着急赶人,算是默认了让男人先住着,好在他也就在一开始发过疯,之后表现的都挺好的,老人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然也不会两次救下男人,再加上不想扫了孙女的兴,故而一直没有再提让男人立刻离开的事情。

老人拿着已经洗刷干净的老烟杆,背着手,慢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前面手里提溜着一串猪肝,欢欢喜喜蹦跳回家的乖孙女儿,老人忍不住就想长叹一声,唉,造孽啊,硬要留着个煞星在家里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对方,要知道,自家孙女那可是连腊肉都不舍得多切一片的性子啊。

“阿宝!吃猪肝咯。”

少女满身欢喜地在厨房里独自忙活了老半天,才端上来了一碗香气浓郁,由新拔下的药草和新鲜猪肝一起褒好的浓汤。

因为家里先前那头惨死的老驴就叫做阿宝,少女也就直接这么称呼男人了,对此,男人自己倒是坦然受之,没觉得有什么不吉利的。

老人独自坐在主位上,嘴里嚼着寡淡无味的笋条,半晌,这才慢悠悠地问道:“阿宝啊,你未来,可有什么打算吗?”

男人心有七窍,当即就读出了对方话外的意思,说到底,其实还是在赶他走,只是相对而言,说的委婉了一些罢了。

“总得先找回了记忆才行。”男人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老人的一再驱赶而不高兴。

老人伸手夺过孙女儿手上的勺子,先为自己舀了一碗汤放好,这才道:“过两天你随我一起,去祁连城里吧,那里可咱们卫国整个南部边境的中枢,可大了,去那边转转,兴许有用。”

得咧,到时候把你小子随便往那一丢,之后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少女韩如英这时候却是皱着眉头小声道:“爷爷,您没发现今天进城的时候,街上巡逻的士兵多了许多么?守城的哥哥偷偷给我说了,最近城里戒严,明日开始,出入都要严加盘查了,阿宝他。。。。。。”

老头当然懂她的意思,阿宝这一嘴的醇正凉国口音,就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凉国和卫国一直以来,虽说没有爆发过很大的战争,但是当年凉国的迅猛扩张,着实给边上的卫国带来了不小的惊吓,而且边境摩擦,至今不断,故而直到今天,老一辈的卫国人对凉国人的印象都不是很好,更何况阿宝可没有身份文牒,要想入城,确实有些麻烦。

到时候若是被当成了凉国奸细给抓起来就不好了,他虽然想摆脱男人这个祸害,却不想害死他,说到底,老人也是心有善意之人,普通老百姓,大多都是这样,就算讨厌你,也最多就是给你使点小绊子,自己心里开心就够了,但要说害死对方,谁都不忍的。

老人想了想,咋巴着嘴说道:“阿宝啊,你这口音呢,我听着也不像是幽州那边的,我们爷孙俩偶尔会去外面采药,也遇到过幽州那边的人,口音跟你可不大一样,凉国跟咱们卫国不同,地域广大,各州之间,差异极多,你或许是更南面来的,但肯定不会是咱们卫国人或者是旁边的晋国人。”

男人闻言,也立刻就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若是出生包括后面的成长,都在凉国的內腹,如何会出现在边境,并且身受重伤以至于落在河里,垂死被救呢?那自己这身份确实就值得好好地琢磨一下了。

“您能带我去发现我的地方吗?”男人恳切地道,“我偶尔脑子里会闪过一些画面,但细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若是能到了曾经到过的地方,应该可以想起来不少的东西。”

对于这一点,老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赶紧回答道:“好,明天我们就可以启程!”

少女白了老人一眼,嘟囔道:“爷爷,阿宝的伤可还没好呢。”

男人随之也跟着说道:“恩公,之前发疯吓到了您们,我向您们道歉,但我真的没有什么歹意,最起码,在我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之前,我都绝不会对您们不测的,就请您们放心吧。”

看着面前根本就是一唱一和的两个人,老人心里烦躁的很,马上站起身来,迈步就朝着门外走:“行吧行吧,你再待几天,过两天我再带你离开!”

少女眼看着自己爷爷已经走出门了,这才朝着旁边还在低头沉思的男人吐了吐小舌头,悄悄地指了指外面,然后小声地说道:“我爷爷其实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

男人闻言,赶紧抬起头接下去道:“我明白的,你们能救我一命,我已经十分感激了,不敢再奢求更多,等我找回了记忆,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嘿嘿嘿,不用啦,爷爷说过,医者父母心嘛,救人治病那是我们的本分。”少女说完,特意给男人舀了一碗满是猪肝的浓汤,用双手端着,递了过去。

男人低下头,面带微笑着接过,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地喝起了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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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凉国边境的黄沙县里,同样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争执。

眼看靖龙一醒来,便如此无礼地大声斥责自己之后,陆议也未动怒。

有些事情,你若是给不相信的人说,他是永远也不会相信的,所以陆议只是拱了拱手,表情真挚地道歉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职,我向将军道歉,但也正如靖龙将军先前所言,若是卜算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是虚无缥缈而没有道理的,那我又怎么会提前知道这些事呢?将军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靖龙撑着床,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我不想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请你赶紧组织人手,快去寻找王爷的下落!”

陆议闻言,却是平静地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古往今来若是成大事者,无一不是历经劫难,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乃是王爷必然要经受的一个过程而已,将军不必如此着急。”

靖龙抬起眼睛,神色冷漠地看向了他,暗中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根本就下不了床,靖龙无奈,只能将身子靠在床柱上,先悄悄地卸去了浑身的力气,然后朝着陆议冷声道:“你应该感到幸运我动不了,不然我现在就会冲过来杀了你!”

陆议微微摇了摇头,只是从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诚恳地问道:“隔了这么久了,以我们黄沙县的人力,能去哪儿找呢?”

靖龙顿时愤慨道:“人不够就去找朝廷要人!王爷可是陛下的亲儿子,是朝廷册封的河东郡王!王爷出事了,他们谁敢不用心寻找?”

陆议却是不紧不慢地摆摆手道:“靖龙将军,不用担心,王爷自有贵人相助,我们要做的,那就是在这里等他回来!”

靖龙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床上扑了过来,却因为身上的伤势过重,只能无力地倒在床沿上,根本就碰不到对面坐着的陆议分毫。

“混账!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竟敢如此坑害我家王爷!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他这次是真的完全愤怒了,这王八蛋自己也不募集人手出去寻找也就罢了,竟然还拦着不让他去上报让朝廷知道,这不就是摆明着要任由顾玄死在外面吗?

他甚至都觉得,眼前这人,定然是自家王爷的仇人派来妖言惑众的奸细,当下就想要冲过去杀了他。

“来人啊,来人啊!”

靖龙瘫倒在床上,嘴里却犹在大声地怒喝着。

陆议满脸的无奈之色,只能继续解释道:“靖龙将军,陆某所言,但凡有一句假话,当死无葬生之地,我先前本欲辅佐二公子,乃是二公子向我极力推荐的五公子,我与他打了赌,这才从京城前来此地,我可绝无坑害王爷的心思啊,还请靖龙将军理解我的做法,拜托了!”

靖龙哪里会信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吼道:“放屁!你这王八蛋!你若是再不召集人手寻找,等我伤势痊愈,必要灭你三族!”

他是真的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此刻若是能动,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咬死这个虚伪的混蛋。

陆议只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既然靖龙将军不相信陆某所言,我也无话可说,总之我是绝不会闹到上面去的,在王爷回来之前,我一定要给他建成一个全新的黄沙县,靖龙将军您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说着,也不管身后的呼喊怒骂了,陆议直接起身离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卫锦大卖

南地卫国的最北面,毗邻着一片广袤的,隔绝了南地和中庭的无垠森林,而在正西边,则是一片茫茫沙海,里面居住着凶神恶煞的罗刹族,正东面,则是世代交好,联姻多次的晋国,唯一需要有所提防的南面,有着卫国人最为骄傲的,并且称之为天险的祁连山。

祁连山于卫国而言,就好像是一条天然的城墙,完美地把南方的薄弱地区给团团包裹住,抵挡着来自南方强敌的窥视,哪怕是在南地最为混乱的年代,也从未有人胆敢打过它的主意。

祁连山山势高耸,连绵起伏,最高处常年积雪,壁立千仞无依倚,易守难攻,尤其是卫国这几十年来,穷尽了人力物力,在一线天的峡谷门户之地,建立起了这座雄伟的祁连城坐镇中央,策应四方后,整个祁连山防线,更是安稳了十倍不止,在这片广袤的山脉里,各处险要地带,都有隐蔽的关卡哨所,确保哪怕是一只飞鸟都不能横渡,更遑论人力。

整个祁连城是依托山势而建,雄伟无双,在这附近囤积的兵力,也当属卫国之最,来往的各地商人极多,只是这些年在卫国太子端木朔风进驻此城之后,城内查检得越来越严,对于来自凉国的商人,收取的税金也变得更高,搞得这些可怜的走商们那是苦不堪言。

但对于卫国人来说,祁连城却是完全免费开放的,就像韩如英爷孙俩,虽然一直住在祁连山脉里的小山谷中,但也会因为各种缘由经常入城。

爷孙俩家有药田,再加上老人在祁连山里行医多年,在这祁连城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医师了,只是他素来不喜欢在城中坐馆,据传是因为早年得罪了上面的贵人,被人打压,被迫离开,后来心灰意冷了,也就习惯一直住在了山中,只是偶尔会来城里兜售自制的药膏,或是当街诊脉断病,算是一个普通的行脚郎中,有时候也会接一些去人家里治病的活计,只是不多。

男人阿宝随着爷孙俩一起入城的时候,还被守军给盘查了好一阵,毕竟是个生面孔,后来说是新收的哑巴学徒,小时候不慎伤了眼睛,原籍何处何处,巡查的守军们这才勉强作罢,还好是来往的次数多了,跟城门口这些值守的士兵们也算熟悉了,多少还是要卖老人一个面子,毕竟平日里训练强度很大,偶尔也会受伤,哪怕是有军医,但人数毕竟太少,忙不过来,有时候还真的得靠这老头儿,而且因为其从来不收士兵们的钱,所以双方的关系算是极好了。

再加上少女韩如英这身段和脸蛋都算不错,又是当嫁之龄,这些士兵都还是未曾婚娶的年轻小伙子,一身精力无处发泄,自然忍不住就生有窥视之心,现在当然要给未来老丈人一点面子了,只有讨好了他,未来才好去上门下聘嘛。

老人的腰间还是挎着那老旧的铜烟杆,一左一右,分别是自家的傻孙女和得了个新名字的男人阿宝。

阿宝手里提溜着一个布袋子,神色平静地跟在旁边。

为了保持街道的干净和整洁,祁连城内是不允许驴,马等动物上街的,毕竟动物嘛,想拉就拉,哪个会听话,所以以往负责背着这些药草的,都是少女韩如英,现在有了阿宝,算是彻底地解放了,一路上左看右看,蹦蹦跳跳的,十分开心。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的情况,少女还是一如既往地秉承着‘只看不买’的原则,一路上从未主动开口说停下买些东西。

老爷子背着手,目视前方,来往祁连城多年的他,没有像自家孙女一样看什么都新鲜,整个人显得暮气沉沉的,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旁边跟着的男人阿宝开口介绍道:“这就是咱们卫国的祁连城,你以前可有来过吗?”

男人阿宝虽然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街道,但眼前的一幕幕却并没有丝毫刺激到他脑中的回忆,故而他也只能是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我想我应该没有来过这里,也或许只是没有来过这条街道罢了,总之,我对这里没有太大的印象。”

在爷孙俩的茅屋里小住了几日,他身上的伤已经全部结痂了,基本已无大碍,只是因为左眼中箭太深,取下箭头之后,算是完全的瞎了,现在只能戴着眼罩作为遮掩,不然那恐怖的样子必然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老人点了点头道:“嗯,也对,这才刚进城,祁连城大着呢,咱们现在往主要的地方走走看看吧。”

卖药这种事情,不用急,反正一直都是那几个买家收货,这又不是摆摊,难得来上一次,就好好地逛逛,也算让孙女开心开心。

现在整个祁连山都戒严,要像以前一样,穿过哨卡从小路下山是不行的,要出去,就只能从祁连城这边出去,所以三人今天才来了祁连城。

祁连城的确如老人所言,占地极大,此城开凿山势而成,单论其大小和内部的繁华程度,都不比一般的州城逊色,各种各样的房屋鳞次栉比,依次排列,整个城池建设得非常有规律和整齐,并不是乱糟糟的一团,其中不管是赌坊还是青楼,酒馆还是戏园,那是应有尽有,就算是在这南地之中,也是极为有名,若是旅人,当来这里游玩一次不可。

毕竟祁连城乃是卫国南部唯一的边城,在和平年代,那就是双方通商的重要关卡,来往的商贩多了,这些娱乐产业自然非常兴盛,这并不奇怪。

得到了老爷子允许的少女,也就拉着阿宝一起,朝着路边的小摊位上走去。

真正大店铺里,那些价格不菲的珠宝首饰她是肯定买不起了,但是买个街边小摊子上的木簪,亦或是一点廉价的胭脂水粉,那还是可以的,少女也有自己的一点点私房钱嘛。

再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呢?谁不喜欢自己好看点呢?

男人本就无事,也就陪着这个心地善良的恩人一起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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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一时间,祁连城中心的一间装饰豪华的铺子里,端木朔风的亲妹妹,卫国公主端木南漓正在低头挑选着绸缎铺子里来的这些新鲜货。

她手上一边挑着,一边还不时地回头看去,只见有一个样貌英俊,身材高大,气势不凡的黑衣男子,正扶着腰间的宝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好像是一位贴身侍卫。

端木南漓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珍贵的料子,然后朝着旁边小跑过来的店铺老板疑惑地问道:“怎么最近来的绸缎,量少了这

么多?”

老板搓着手,弯着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南漓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因为最近凉国那边的富人看上了咱们卫国这边产的绸缎,派人来大肆抢购,导致现在咱们国内的绸缎都断货了,因为那边给的收购价极高,自然都卖了过去。”

商人逐利,自然是价高者得,这些绸缎他们宁可全部卖给凉国人,都不想留一些给卫国人,毕竟只是一匹绸缎,双方给的价格差距就达到了数十两,这个账,谁都会算,却不好给端木大小姐说,毕竟怎么说都不算光彩,这也是为何商人地位一直不高,便是由于这些人只看重利益,而从不会坚守自己的底线。

端木南漓听闻,顿时疑惑道:“凉国人竟然喜欢咱们卫国的绸缎?”

老板点了点头,解释道:“的确是这样的,咱们卫国的绸缎,乃是用的咱们卫国这边的特殊手艺,用的也是卫国这边桑蚕产的丝,小姐您自己就是卫国人,自然清楚,咱们卫国的绸缎质地绵软,却十分坚固耐用,的确是一直颇受好评。”

端木南漓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件事是最近才开始的吗?”

老板心道你这皇室大小姐,养尊处优的,一直追着问这个问题干嘛,不过不敢得罪她,所以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其实往年就一直有人专程过来购买,只是数量不多而已,以前咱们两国关系紧张,来往通商的人不多,可现在承平已久,再加上咱们的卫锦本来就十分好用,被凉国那边的人注意到了,也很正常,不过小姐您若是需要,小的可以把剩下的库存都给您。”

要赚钱那也要有命花才行,哪怕这位端木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心善,但她那位哥哥那可是真的厉害,整个祁连城,哪一个不对端木太子服服帖帖的,这得罪了端木大小姐事小,但是被她哥哥知道了,那自己这绸缎庄子也就别想再开下去了。

端木南漓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掌柜的可还要做生意呢,再说府里也不缺这些物事,我只是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罢了,掌柜您去忙您的吧。”

老板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是,那大小姐您先看着,有事招呼我一声就行。”

说着,就退到了一旁去,只是也不走太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只给对方服务,毕竟这位可是端木大小姐啊,可不能怠慢。

对此,端木南漓自己也习惯了,她在这祁连城里,那是无人不识,大家都碍于她哥哥的面子,不得不小心应付,刚开始还有些不舒服,后来也就释然了。

这不,她身后现在还跟着一个跟屁虫,此人本是祁连军中,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将,自幼熟读兵法,武艺出众,而且深受士兵爱戴,本是前途无量,但在她出逃的事情发生之后,就直接被她哥哥请求祁连军大将军,从那边给调了过来专门当她的贴身护卫,现在除非是如厕或者是回到了府上,不然对方根本就不会远离她,而且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是一直微笑以待,从不动怒,时间一长,她也就没了脾气,出门的时候,就当看不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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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不佳,只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章 自惭形秽

在卫国内部,地位最高,亦是战力最强的一支边军,祁连军里,近些年来最为耀眼,备受军中大将瞩目的一颗新星,谢厚胤,虽出身贫寒,但自幼就熟读兵书,奋发自强,得名师授艺,马战功底极高,既深受上级之赏识,又得下属之拥戴。

有不少的卫国人甚至将之与卫国开国大将尉迟林,凉国的常定方等南地名将对比,实乃卫国中兴的希望所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前途远大的军中新星,却被端木朔风向祁连军统帅要求,强行给抽调了过来,作为贴身侍卫陪护大小姐端木南漓。

离开了热爱的军中,谢厚胤自己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不愿意的样子,反正整个祁连城里,不认识他谢厚胤的人很多,但不认识这位端木南漓大小姐的人,那基本上是没有的,所以他的任务也轻松,就是每天跟在大小姐的后面,防止她再度偷偷跑出去而已。

虽然这位军中著名的儒将,谢厚胤的脸上一直挂着和善友好的笑容,但因为其本来就生得高大,再加上常年锻炼,未曾松懈的原因,身材极为健硕,没有披戴盔甲,却反而更突显了他的身形,手上扶着刀把,静静地站在一边,还真能震慑不少的宵小。

端木南漓一边在这间绸缎庄子里闲逛,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向那个烦人的跟屁虫,不过每次和对方对视,他都是回以那丝毫不变的温暖笑容,看得她直欲作呕,烦躁无比。

又认真地挑看了一会儿,端木南漓最后还是丢下了手里的,近日在凉国那边大热的卫锦,然后转身踏步朝着谢厚胤而去。

眼看着端木南漓快步走了过来,谢厚胤赶紧躬身抱拳道:“小姐。”

端木南漓毫不避讳地叉着腰,抬起眼睛,上下打量起了对方,而谢厚胤脸上,则一直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端木南漓的无礼举动而产生丝毫的变化。

不过在端木南漓看来,这分明就是一种极其虚伪的笑容,就好像是戏园里那些人偶的假面一样,哪怕做的再逼真,也只会让人看得恶心。

“我很早便听我哥谈起过你,只是我真的搞不明白,似你这般有能力,而且前途远大的人,为何就一定要来做我的跟屁虫。”端木南漓皱着眉头,摊开手,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难道你就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谢厚胤闻言,只是微笑着回应道:“承蒙公子赏识,厚胤无以为报,在下能力微薄,能护得小姐安全,便算是功德圆满了,不敢再奢望其他。”

端木南漓有些愤愤地道:“难道你就准备这样一直跟着我?就甘愿做个府上的侍卫,再也不回军中了?”

谢厚胤平静地回答道:“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公子和大将军自有安排,厚胤身为军人,理当听从命令。”

对于眼前这个,根本就是油盐不进的跟屁虫,端木南漓也彻底没了办法,只好随意地摆摆手,无可奈何地道:“行,那行,你就继续跟着吧。”

其实,上次作为她贴身护卫的,那对神剑门出身的姐妹花惨死在贼人手上的事情,让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回来之后,端木南漓很久都没有出过自己的院门,一直跪在两姐妹的坟前祈祷忏悔,希望她们泉下有知,能够饶恕自己的罪过,毕竟,若不是她自己任性要离开祁连城,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惨剧发生。

一直到最近,她才想着出门去买些香烛纸钱等物烧去给她们,只是在几天前,自己那亲哥哥,卫国的太子端木朔风,突然找来了这位谢厚胤,作为贴身侍卫一直跟着她,美其名曰是陪伴保护,防止她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但其实就是作为监视罢了,目睹了两位闺蜜惨死的端木南漓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只是她自己也清楚,不管自己再怎么发脾气,大哥也绝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

她知道,端木朔风一直都是那种掌控欲极强的人,不管是对其他的外人也好,还是对自己的亲妹妹也罢,总之,他需要每个人都按照他的意愿来行动,不听话的,就会直接除掉,根本不会犹豫,虽然对她这个亲妹妹不至于这般无情,但对方也肯定不会因为她的哀求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过平心而论,其实大哥对她已经是极好了,最起码,只会因为安全问题而限制她出城,但并非很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城内她可以随便逛,端木朔风不会横加干涉。

可是在这座祁连城里,无人不识他们兄妹俩,而且碍于她哥哥的威望和手段,每个人对待她的态度,都是一副战战兢兢,不敢放松的样子,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或者是做错了事得罪了她,到时候被端木朔风知晓,也就没办法再在这祁连城待下去了。

这让她感觉极为无趣,时间一长了,甚至产生了焦虑,彷徨和恶心的感觉。

试想你每天所面对的每一个人,在你面前都成了不敢与你交心,不敢随便说话的下人,你又怎么会不感到孤独呢?

之前其实还算好一些,她毕竟是个样子极美的女孩子,性子又天生是开朗而活泼的,倒是有不少胆子大的市井之人还能拿她当自己的朋友看待,甚至有些胆大包天的臭小子,还敢说些没脸没皮的荤话来逗她开心,可是这个跟屁虫一来,哪怕他脸上一直带着股温和的笑意,却无人敢忽视他身上的气势和腰间的那把佩刀,这也是为何,原本双方关系还算亲近的绸缎庄子老板,在看到了他们俩之后,语气也变得有些畏缩了起来。

可既然自己摆脱不了对方,也不可能劝动对方主动离开,端木南漓只能索性不搭理这人了,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闲逛。

以前想要偷偷地溜出去,也不过就是因为在城里实在待腻了,但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也明白了,自己有时候一个突然的想法,可能就会害得不少人因此而丧命,之后也就很懂事地,没有再向端木朔风吵着要出去了,人都是要成长的嘛。

就在端木南漓与谢厚胤两个人沿着祁连城的主街往前走,准备先去另外一头的戏园子里听点新鲜东西的时候,她整个人突然放慢了脚步,仔细地观瞧了一阵,最后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了眼眶。

再次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三地和自己脑海中的那个人的形象进行认真的对比之后,端木南漓这才越过人流,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就在他们的对面,刚刚卖完了药膏药草,拿得了银两的男人阿宝和老人,也正在陪着好不容易进城一趟的少女韩如英在小摊子前面挑选着木钗。

端木南漓一路默默地走到了那处摊子的旁边,然后装作无意地挑选了起来,但主要还是在观察着旁边的三人。

男人的感觉极为敏锐,顿时下意识地往旁边望去,正巧对上了两人的眼神,端木南漓是一种极端的惊讶,而谢厚胤,则是仍然挂着一副淡淡的笑容,宛若邻居家的大哥。

阿宝稍微打量了一下,然后十分小心地朝着对方点头示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因为他看得出来,对方这二人的身份应该不凡。

那漂亮小妹妹身上的穿着打扮虽然不浮夸,但处处可见一些造型精美典雅的首饰,价格肯定不菲,再加上这气质,必然是一位大家闺秀,而非一般的暴发户。

那男人也不简单,能在祁连城大街上佩刀的,能有几人?这肯定是有官家身份的!

但此人站的位置颇为靠后,而且一站定,就一直在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人,防备不测,明显是一位侍卫,而非伴侣,那这女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必然是哪位官家的千金小姐,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阿宝,你看这个钗子怎么样啊?”少女韩如英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满脸的欢欣之色,一手扶着头上的钗子,一边朝着身边的男人询问道,这也正巧看到了他点头的样子,顿时也转过身来,疑惑地看向了旁边。

眼前这位小姐姐,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双方的气质却完全不是能比的。

端木南漓虽然年纪不大,但身段极好,平日里喜欢舞刀弄剑,一身英气,又兼着一股皇家独有的贵气和自小耳濡目染的典雅书卷气,再加上生就极美,各种特点重重累积之下,让人见之即倾心,若非她哥哥的凶名太盛,只怕求婚的人要围着祁连城绕上三圈。

她今日穿着一席华美的淡粉色长裙,不说其他,单看这质感,便知道定然是绸缎庄子里价格最贵的卫锦,而且这做工和设计,也极为的考究,只要是女人,看了一眼就定然会羡慕,少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做工粗糙的衣服,免不了生出了一些自卑感。

老头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也有些瑟缩了起来,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对方必然身份不凡。

倒是端木南漓自己,大大方方对着少女微笑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端木南漓。”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了自己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老茧的手,贴在身后,轻轻地扣着,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

“我,我叫韩如英。”

老头却是一惊,然后慌忙拜倒。

“原来是南漓大小姐,老朽韩玮,见过大小姐。”

说着,就想拉着自家孙女儿一起跪下,只是一向听爷爷话的少女,这次竟然非常执拗的没有下跪,看得老人好生着急。

端木南漓赶紧上前扶住了老人,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男人,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这位怎么称呼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被迫出手

祁连城里最为繁华的主街上,一处普通的饰品摊子前,祁连城内人人皆知的大小姐端木南漓一开口,周围的人便赶紧跪了下来。

男人左右看了看,只见摊子的老板和周围的几人都已经主动朝着端木南漓打起了招呼,都是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知道眼前这位,该是祁连城里的大人物了。

对此,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淡漠,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小姐,觉得有些眼熟,或许自己之前见过她吧,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主动过来攀谈吧,男人的感觉,一如既往的敏锐,可在没有完全地了解清楚所有的情况之前,他并没打算主动说出这一点。

毕竟见过不代表双方的关系就很好,说不准是自己以前的仇人也不一定,幸好对方现在也没有确认,但自己若是主动走开的话,未免太过显然,等于是变相承认了对方心里的猜想,故而男人还是开口回答了。

“我叫阿宝。”

男人说完,便不再说了,毕竟多说多错,装哑巴不好装,反而容易露馅,少说便是了。

端木南漓闻言,整个人愣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阳光的笑容,继续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我们本地人呢。”

这人不光是长得像,竟然连声音都跟当日那个人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就算他现在蒙着半边眼睛,但从外表上也看得出来,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为何他自称“阿宝”,还是说他只是故意不想与自己相认?

这边的老人还以为对方是看出了阿宝不是卫国人,在盘查他的身份,一想起传说中那位大公子的手段,赶紧就想与之撇清关系,拱手道:“大小姐,此人只是老朽的一个病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老朽跟他可完全不认识。”

说着,就想伸手拉着自家孙女告辞远离,只是这次不管怎么扯,少女韩如英都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就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弯腰鞠躬,亦或是跟自己爷爷一样拜倒的少女,这次更是直接抬起头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吗?”

端木南漓见状,丝毫没有为对方的无礼行为而生气,反而很是认真地向韩如英解释道:“是我唐突了,只是我见他跟我一位朋友长得极像,嗯,简直就是一个人,我十分好奇,这才过来冒昧攀谈,叨扰之处,还望三位海涵,只是我那位朋友没有戴眼罩,而且他也不叫阿宝,想来是我认错了。”

不亏是皇室子弟,待人接物,处处彰显着大家风范,让人根本就挑不出毛病,尤其她本来外貌便极为出众,又如此知礼守礼,对普通人也这般客气,看得周围的人都心生佩服和仰慕,怪不得都说端木大小姐人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倒是站在她背后的谢厚胤眼神微凝,抬头看向了对面还在保持沉默的男人,心里有些好奇。

大小姐的朋友?

怎么没听说过?

韩如英轻轻地甩开了旁边爷爷的手,带着期盼的意味询问道:“真的是朋友吗?”

老人韩玮赶紧躬身道:“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请原

谅老朽孙女的失礼。”

端木南漓只是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无妨的,嗯,严格来说,他不算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这一下,别说后面的谢厚胤了,就是对面的爷孙俩都被她给吓到了。

大小姐的救命恩人!

这得是一个多厉害的身份,完全是一个可以在祁连城里横着走的护身符啊。

对于这个说法,少女不疑有他,当即就解释道:“阿宝其实只是我给他取的名字,他因为左眼受了伤,以前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如果大小姐与他是旧识的话,可,可以帮帮他吗?”

男人的眉头微皱,他都还未确认对方是否存有坏心,或者说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知道,没想到韩如英竟然就这样把全部事情都说出来了,只是一看韩如英那希冀的样子,的确是出于好意,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当下就没有立刻反驳怪罪,算是承认了。

如此纯良可爱的小姑娘,他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她呢?

想不到端木南漓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倒是惊喜非常,直接走上前,绕开了旁边的爷孙俩,大胆地注视着眼前满脸凝重之色的男人,然后指着自己,非常郑重地询问道:“你,那你对我有印象吗?”

男人还未开口回答,就在这时,谢厚胤从旁边跟了上来,一步跨出,拦在了两人的中间,朝着端木南漓沉声道:“大小姐。”

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在他身份不明的情况下,怎么能随意地靠这么近,若是对方出手挟持你又该怎么办?

端木南漓转头看向谢厚胤,满脸愤怒地喝道:“谢厚胤,你快让开!”

谢厚胤没有理会她,只是扶着刀,朝着男人沉声喝问道:“近日城内戒严,你说你失忆了,那就肯定没有身份文牒了,你一个不明身份的外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快说!”

一听这话,老人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就想偷偷摸摸地带着自家孙女先溜掉再说,不想少女还是留在原地,就是不愿意走,看得老人都快急吐血了,要是被对方知道了是自己偷摸带他进城的,那可就完了。

这边的谢厚胤眼见对方不答,脸色一沉,轻轻地用大拇指推开了一点点刀柄,然后朝着男人继续喝问道:“你怕是凉国来的奸细吧!”

“走啊。”老人轻轻地扯着自家孙女的袖子,压着嗓子轻声说道。

少女却是在旁边急切道:“爷爷,他们要对阿宝不测该怎么办啊?”

老人这时候想哭的心都有了,就算他们要对阿宝不测,咱们俩一老一幼的,留在这能顶什么用,那是能帮得上忙吗?而且对方是端木大小姐,是祁连城真正主人的亲妹妹,代表的是卫国朝廷,咱们只是两个平头老百姓,难道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跟朝廷作对吗?

虽然不知自家孙女发什么疯,但老人还是继续劝说道:“别管了,既然他们是认识的,不会对阿宝不测的,我们送他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谢厚胤转过头来,朝着爷孙俩沉声道

:“谁说让你们走了?在未查明这人的身份之前,谁都不准走!”

端木南漓这次是真的愤怒了,直接伸手扯住谢厚胤的肩膀,怒声道:“放肆!是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做?”

想不到谢厚胤直接拍开了端木南漓抓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身份不明者出现在了城内,我当然有权利留人调查,这乃是公子赐予我的权利!”

说完,他便朝着男人继续喝道:“赶紧自缚双手跟我走一趟!”

男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理都懒得理会,只是皱眉朝着端木南漓问道:“你真的认识我吗?确认没有认错吗?”

“跪下!”

谢厚胤一看对方竟然不理他,就直接伸手,想要去扣男人的肩膀。

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埋藏在身体之中的反应,男人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身子就已经动了,他竟然后发先至,一只手扣在了对面伸过来的手腕处,只是一个翻转,就将谢厚胤整个人都压得弯了下去。

端木南漓在旁边惊呼道:“果然是你!唐玄!”

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多加了个眼罩罢了,再加上同样的口音,而且同样的武功高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人就是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个凉国侠客,除非他还有同胞兄弟,不然绝不会认错。

然而这边的谢厚胤却直接忽视了旁边人的话,既然对方反抗,他也就必须使出全力了,一只手被男人抓住,他直接反手拔刀,然后朝着男人的手上削了过去。

男人只能顺势放开了扣着对方的手腕站定,倒不是他无法有后续的动作,而是他深知自己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而且对方两人这明显身份不一般,得罪了对方,对他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不然刚才他第一时间就可以直接将对方的右手废掉。

我之前肯定是个高手!

男人脑子里这么想着,身体下意识地又是一个收腹,就躲过了对方的一刀横削。

旁边的市井百姓见这里突然打起来了,而且都用上了刀,一个个吓得都作鸟兽散,就是老头韩玮都强行拉着自家的孙女朝着旁边跑远了。

少女一边跑,一边还在挣扎着喊道:“阿宝你小心啊!”

端木南漓一只手扯着裙子,就想要来阻拦:“给我住手!”

然而谢厚胤却仍然沉着脸朝着对方挥刀而去,根本不停。

他并非是觉得在大小姐面前丢了面子,所以不依不饶,只是单纯想要将对方擒下审问罢了,毕竟这种武功高强的外人突然潜入了城中,若是不好好地审查清楚,那怎么可以?

当下谢厚胤大喝一声,踏步往前而去,刀随身走,寒光闪烁。

唐玄,或者说是失忆后的顾玄一边跟着本能闪躲,一边朝着谢厚胤喊道:“放下刀吧,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谢厚胤一边挥刀斩击,一边回应道:“只要你肯束手就擒,事情自然就不会闹大,确认过你的身份没有问题,自然会放你离开,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你保证!”

第一百六十二章 和平解决

首先恭喜rng,然后因为这几天一直在看比赛,没有写存稿,而且昨天喝多了,不小心醉了一天,所以没有通知就临时请假了,十分抱歉,还望读者们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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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伍出身的谢厚胤虽然家境贫寒,但自幼便有大志向,不光在学堂的时候十分刻苦,堪称废寝忘食地学习,而且从未落下对身体的锤炼,后来到了军中,除开每日例行的各种训练之外,休息时,更是在帐中孜孜不倦地阅读,这才终于得到了军中大人物的赏识,细心培养,引以为未来卫国三军扛鼎之人。

其实以他这一身本事来说,当也算十分出众了,不然也不会被端木朔风委以为自己亲妹妹的贴身护卫,只是不巧遇到了顾玄这个怪胎,天生力气便奇大,小时候又得了鲛族的圣药开了灵智,通了窍穴,很早便开始跟随靖龙练习武功,再加上因为出身皇家,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只要你想,那都能找来,加之他本也是勤奋刻苦之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偷懒,这才练就了一身武艺。

若说单对单要稳胜于他的话,最起码也得是冯鐵昇那般等级的高手才行。

谢厚胤这一身的武艺,大半还是在军中所磨砺而出,从技巧招式上来说,未免就显得有些粗糙了,当下这手里的刀倒是挥动得虎虎生风,但就是挨不着顾玄的衣角。

端木南漓本想要上前阻拦对方,奈何自己武艺不精,又穿着一条碍事的长裙,着实不好行动,就只能满脸焦急地站在旁边,朝着谢厚胤大声喊着住手。

但谢厚胤哪里会听,他有他的坚持,除非是端木朔风亦或是祁连军的大将军过来,不然谁也劝不动他。

被对方拿着刀追着砍了这么久,尚未恢复记忆的顾玄此时心里也免不了有了几分火气,尤其是他因为左眼完全看不见东西,多少还是影响了一些行动,一时不察,被对方突然从左边劈来的一刀划破了身上的衣摆之后,他终于决定了展开反击。

眼看谢厚胤是得理不饶人,脚下的步子连踏,又是狠狠的一刀劈了过来,顾玄怡然不惧,揉身贴近,几乎是挨着对方的刀势前进,这一下,不光是躲过了对方落下的这一刀,整个人直接越过了双方之间的距离,撞入了对方怀里,趁着对方无法变招,顾玄的两只手就如闪电一般,分别扣向了对方的两只手腕。

“当啷!”

一把精钢大刀顿时颓然落地,和街道的石砖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两人这时分别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顿时变成了一个贴身互相角力的过程。

谢厚胤看着对面这个武功奇高的独眼男人,冷声道:“城卫军听到动静,马上便会过来,我劝你还是快些束手就擒,不要自误!”

此人甚为危险,他谢厚胤算是领教了,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想要将其擒

下审问,此人一口凉国口音,说不得就是凉国那边的探子。

顾玄不想与他纠缠,只是沉着脸回应道:“我没有在骗你,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任何东西,现在我只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只要搞清楚了,我马上便会离开,我也不愿事情闹大,请你不要再纠缠了。”

谢厚胤却是冷笑道:“呵,你若是真的不愿意事情闹大,那就该乖乖的束手就擒,待我们审问过后,确认你的身份没有问题,自然就会放你离开,这一点,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顾玄冷着脸道:“不好意思,我并不相信你,我只愿意与她说。”

说着,顾玄直接撤开了双手,然后迅速的一指戳在了谢厚胤的下腹处,冷不丁的一下,直把这铁打的汉子都痛得微微弯腰,脸上涨红一片,根本站不起身,趁着这个机会,他直接反手再次扣住了对方肩膀上的关节,只是微微一用力一提一拉,就将对方的两只手卸了下来,然后这才放心地甩开了对方。

谢厚胤因为剧痛,额头青筋暴露,脸蛋充血,双手无力地垂着,嘴里却还在愤怒地喊道:“混账!给我回来!”

说着,竟然还想迈开两条腿再追上去,然而顾玄却懒得管他,转身直接走到了端木南漓的面前认真地问道:“你,你真的认识我吗?”

距离突然贴得这么近,又嗅着男人身上干净的气息,端木南漓的脸上瞬间就涌起一丝丝红晕,那日突遇贼人,最后被对方给救下,躺在他怀里的感觉顿时再度上涌,整个人方寸大乱,只能低着头小声回答道:“当,当然认识。”

就在顾玄的脸色一喜,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一列装备精良,气势惊人的城卫军已经快速地沿着大道,握着武器跑了过来。

祁连城本来就是边关重城,乃是整个祁连山的核心枢纽,在卫国太子端木朔风进驻之后,对下面人的要求更是十分严格,作为整个祁连城第一道保护的城卫军,在知道城内的动乱之后,这么快跑来镇压,并不奇怪。

谢厚胤丝毫不顾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样子,当即朝着过来的城卫军们大声下令道:“快给我拿下他!保护大小姐的安全!”

端木南漓一惊,赶紧抬起头,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不得心头小鹿乱撞,直接绕到了顾玄的前方,直面城卫军轻喝道:“都给我站住!”

这三十余个手拿刀盾的士兵们当然认得端木南漓,眼看此景,只得就此停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这一边是城卫军基本都认识的祁连军校尉谢将军,一边则是地位尊贵的大小姐端木南漓,这好像听谁的都不行啊。

虽说名义上的城主是朝廷任命的屈文成,但实际上整个祁连山的掌控者是谁,大家心里都明白,这要得罪了大小姐,那还能有好吗?

端木南漓眼看局势终于稳定住了,先是快步走到了仍旧垂着双手,满脸愤懑之色的谢厚胤面前斥责道:“谢厚胤!你大胆!他可是曾经救过我命的恩

公,便是我哥哥也曾见过他,你为何就一定要擅作主张,将事情闹大?”

一听是大公子端木朔风都曾经见过的人,知道身份上定然是没问题了,一想到自己闹了一大通,甚至把自己都搞成这幅样子的谢厚胤顿时就有些泄气,但嘴上还是争辩道:“他又不是卫国人,最近城内戒严的事情,大小姐你也是知道的,我按照规矩行事,盘问一下他有何不对?而且若是没有问题,他何必要反抗?难道我要吃了他不成?”

端木南漓叉着腰,仰着头,指着谢厚胤的鼻子继续呵斥道:“那你的态度就不能好点吗?竟然还要我的恩公给你下跪?你谢厚胤要无法无天了?”

谢厚胤被人指着鼻子如此叱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默然不语,那样子看得旁边的城卫军们都觉得可怜了。

倒是顾玄这时候主动走上前来了,谢厚胤自己两只手都被他暂时废了,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过来,然后把自己这两只手给重新接上了。

这简直是又一次羞辱。

顾玄站到一边,平静地道:“就算我不是卫国人,那也未必是你们的敌人对不对。”

谢厚胤甩出一句道:“谁知道呢?难道我有读心术么?”

端木南漓退后站在了顾玄的旁边,不耐烦地道:“好了,姓谢的,我不想再听你吵闹了,虽然我恩公现在失忆了,但救命之恩,不得不报,现在我要带他回去府上,你快让他们都散了吧。”

谢厚胤直直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着那些手足无措的兵士们挥手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士兵们顿时齐齐应是,又朝着端木南漓躬身行完礼,最后一个个的好像逃跑一样退走了,速度甚至比来时还要快些。

谢厚胤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配刀,重新将之收刀入鞘,然后才朝着顾玄沉声道:“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也不会让你有任何谋害和挟持小姐的机会,而且大公子的命令我必须遵从,我要与你们一起。”

端木南漓直接翻了个白眼,甚至都懒得理他,而是主动拉着顾玄的衣服,开口道:“走,恩公,咱们走这边。”

卫国的国风,比之凉国都还要开放一些,这种简单的肢体接触,并不算什么,更何况整个祁连城,谁敢说她端木南漓的不是?端木朔风不把这人的舌头拔出来。

顾玄被拉扯着一步步向前,顿时无奈道:“我跟着你就行了。”

确认了对方是真的拿他当自己的恩人,而不是认出他后诓骗于他,顾玄也总算放下了心来。

听到身边恩公的话,端木南漓微微一愕,反应过来了之后,赶紧甩开了握着顾玄衣摆的手,脸上也浮现了一团团红晕,看起来份外的诱人,最后甚至连头都低了下去。

一直扶着刀跟在后面的谢厚胤看得十分窝火,几次想要开口提醒那小子离大小姐远一点,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记忆回溯

卫国朝廷钦命的祁连城城主本是原从京城调来的屈文成,但端木朔风既是太子,母族又是开国大将军尉迟林的后人,这尉迟家在卫国的地位,便如同许家于凉国一样,如此宏大的背景,谁能匹敌?

再加上他带着皇上亲笔的昭命文书而来,直接带人入主城主府,反倒是弄得原本的祁连城城主屈文成成了下人,对于这一点,原城主屈文成自己也没什么意见,他虽是名义上的祁连城城主,但各国朝廷一直都施行的是军政分离的体系。在这种边关要地,真正厉害的,掌握实权的,还是祁连军的统帅大将军,他其实也就是朝廷派过来作为制衡监视的人,现在有端木朔风这种有能力,同时背景又足够强势的人来替他的班,他反而是高兴了些。

唯一有些不美的是,端木朔风借口他能力还算不错,将之强行留在了祁连城打下手,不然他本可以平调,回到京城,接着祁连城的政绩,一路平步青云,奈何端木朔风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对方这般要求,他又不敢不从,现在也就是在祁连城里混日子,大事基本上都是端木朔风自己手下的人来处理,他无非就是负责一些安抚百姓,处理公文的事情。

端木朔风离开卫国京城来到这座祁连城里的时候,就只带了他在尉迟家的一个亲舅舅和十多个亲卫家将,以及这位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京城的妹妹。

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的都不是老实本分的人,夺嫡之心一直不死,端木朔风一走了之,他们奈何不得,说不准就要拿他亲妹妹端木南漓来做文章,端木朔风自然不会留单纯的妹妹一个人在那般危险的京城里,所以直接将其接到了这边安住。

要说端木朔风对这位世上唯一的亲妹妹,那的确是爱护到了极致,甚至特意为她在城主府的后院之中建了一个三进的大院子作为起居之地,要知道这祁连城乃是依山而建,坐落在两峰之间的一线天之中,本就是为了用来防备南方敌人而设的一个前哨站,耗费人力物力巨大,可以说是寸土寸金,尤其是这城主府作为整个祁连山防线运转的中枢,更是恨不得占据半座城才好,端木南漓一个人便占去这么大一块地方,而且按照她的喜好,种满了珍稀的花草,堪称是豪奢了,连端木朔风自己,平日里起居的地方,也就是一个用屏风隔成两截的小房间罢了。

端木朔风对她的宠爱,那是人尽皆知,下人都知道,大小姐心善,得罪了她不要紧,但若是被大公子不小心知道了,轻则鞭十,重则杖毙。

故而在端木南漓一路带人回府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下人敢上来盘问。

一路带着顾玄走到了自己平日里居住的院子门口,看着眼前雕刻着玉兔明月图案的圆拱门,端木南漓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朝着后面的人开口道。

“谢厚胤,你还不准备走吗?我都回到府上了,你难道还不放心?”

谢厚胤这次却是笑不出来,只是平静躬身回答道:“大公子吩咐过我,要我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何况此人来历不明,身份不定,若是放任小姐与他单独在一起,恐遭不测,届时我无法向大公子交代,所以我不能离开。”

端木南漓再次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对方拿自己亲哥哥的命令来压,她也无话可说,只能朝着顾玄展颜笑道:“恩公,我们不必理会他,请随我来这边吧。”

说着,就带着顾玄一起推开了门,走进了院子里,里面的下人这时候正在忙碌,一见端木南漓回来了,顿时停下手里的活计,朝着她齐声问好,端木南漓也一一不失礼节地回应过去,又带着顾玄穿过了数道回廊之后,终于才走到了最后面的花园门口。

花园不大不小

的,里面的装饰原本十分精美和齐全,比如假山奇石,秋千小亭等物件,但最近都被端木南漓让人来给拆走了,整个花园里,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石桌,几个小凳子,就在桌子的前面,就是两座竖起来的石青色墓碑,简单萧索,给原本花香四溢的后院增添了几分肃杀寂寥之意。

一来到这个地方,端木南漓原本遇到了恩公而十分雀跃的情绪也在瞬间就低落了下来,看着眼前朴实的墓碑,开始为旁边的顾玄小声地开口介绍。

“因为我的任性,我的两位贴身侍女陪我一起偷偷跑出了城,一路向南,逛到一处山中,偶遇了贼人,之后她们为了保护我而被杀了,就当我以为我也要命丧贼人之手的时候,是恩公你出现,救下了我。”

顾玄听着对方声音低沉的叙述,脑子里闪回了一个个画面,当下赶紧闭着眼睛,捂住了脑袋。

“恩公!”

端木南漓一见,顿时忧心地喊道。

顾玄赶紧伸手拦住了她,但眼睛仍不睁开,只是嘴里喃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他此刻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阵阵的剧痛袭来,就犹如被人给一刀捅开了天灵盖,然后还在里面不断地翻搅着他的脑浆一般,就连他这样的人,也疼得几乎无法站立。

顾玄双手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向旁边倒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边上,然后自己慢慢地撑着往上,把脑袋趴在了石桌上,端木南漓看他突然变成这样子,吓了一大跳,刚想要过来询问他的情况,却因为刚才便被阻拦,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就只是站在一旁,手伸出又缩回,满脸焦急之色,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顾玄这时候浑身大汗淋漓,就跟被丢入了水中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还是强撑着,忍着剧痛,跟着对方刚才的叙述去回忆,嘴里不住地呢喃道:“是了,是了。。。。。。”

端木南漓小声地道:“恩公?”

顾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趴在桌上扭过脸,朝着端木南漓一脸虚弱地笑道:“我脑中终于有一点印象了,那时候我身边好像还有几位朋友,对吧?”

端木南漓满脸惊喜,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恩公当时身边还有另外三人,不过他们也一直称恩公为‘公子’,想来应该只是下人吧。”

顾玄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不说话,只是继续跟着端木南漓的话仔细地回想着,唯一能视物的右眼,瞳孔不断地放大,好像一只被吓到了的猫,他的眼前开始不断地闪过一个个无声的,但是只属于自己记忆中的画面。

半晌,他的瞳孔才终于再度聚焦,恢复了正常,顾玄从桌上起来,甩了甩脑袋,气息也平复许多了,当即从凳子上站起,忍不住就上前握住了端木南漓那双如青葱白玉一般嫩白的小手,想要继续询问对方。

端木南漓呼吸一滞,连整个身子都在瞬间僵住了,抿着嘴,低下头看着对方握住自己的手,一团团红晕再度涌上她细长如白天鹅一般的脖颈。

“恩,恩公?”

顾玄此刻才刚刚找回了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记忆,那种想到了什么,又想不起来,就好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隐约可见后面事物的轮廓,甚至连模模糊糊的声音也可以听到一些,但你就是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不管你怎么做,就是做不到,那种越是想要抓住,却越是难以看清楚的感觉,让他难受的几欲发狂。

心急如焚的顾玄根本就没注意到端木南漓的反应,只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地朝着对面的可人儿继续问道:“我想起来了一点点,但不多,你可以再给我说说其他的东西吗?再多一点,兴许

我就能记起来了,我想想,我的名字,对,我的名字,这很重要,这你还记得吗?”

端木南漓低着脑袋,手被顾玄捏着,竟然没有选择挣脱对方,只是扭捏小声地说道:“恩公之前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唐玄。。。。。。”

顾玄一愣,也低下了头,皱着眉头,仔细地按照这两个字去回忆,这次却没有半点画面涌出。

唐玄?

应该不对,不然我不会没有任何的反应,难道这是我故意骗她的化名?

而就在这时,他才突然注意到了对面与自己几乎是贴身站着的端木南漓,脸上的红色酝酿得几乎要滴了下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捏着对方的手,尴尬地把头扭到了一边,磕磕巴巴地道:“抱,抱歉。”

端木南漓仍是垂着头,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而已,手甚至都还抬在空中,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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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祁连城城主府,太子端木朔风所居住的小院子里。

端木朔风一直是一个很勤劳的人,或者说他对于自己的梦想,有着不懈的追求,万事万物,都无法阻挡他向前的动力,只要能将之实现,他并不介意每天过着只睡三个时辰的生活。

自从他来了这座祁连城之后,靠着皇帝昭命文书和自己本身的威望和能力,几乎算是强行把军政大权一揽在手,就连城主屈文成绝大多数的工作也都被他给抢了去,每一天,他都要在自己的书房里忙活到深夜才会入睡,事事亲力亲为,就这一点而言,卫国内确实也没人比得上他。

偶尔没事可做的时候,他就会看着墙上的南地局势图,和文士吴珩一起秉烛夜谈,畅聊规划。

今日也如往常一样,端木朔风一个人坐在桌前默默地批改着公文,然后不断的有侍从打扮的人低着脑袋进进出出,把批改好的一份份公文拿到各个衙门里去处理,或者是通知被传召的人过来。

就在端木朔风伏案忙碌的时候,一个下人却悄悄地跑了进来,一直站在旁边,等到暂时没人进出的时候,这才过来跪拜在地,抱拳道:“主人!”

端木朔风连头也没抬,手上仍在奋笔疾书。

“什么事情?”

那下人不敢耽搁他一分一毫的时间,赶紧解释道:“是谢将军让小的来通报您,说是小姐领了一个陌生男人回了府上,小姐称那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应该正在小姐自己的院子里聊天,谢将军请公子来定夺。”

端木朔风闻言,放下笔,抬起头来。

他生得一副鹰视狼顾的模样,虽然英俊非常,但是双眼之中,目光灼灼,霸气喷涌,十分骇人,区区一个下人,哪里敢与之对视,顿时赶紧低下头来。

“救命恩人?”

下人回答道:“是,是的,谢将军还说,那人的武功很高,他不是对手,就只能任由小姐带他回了府上。”

端木朔风这一下脑海之中立马就出现了之前在城外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唐玄么?”

端木朔风伸手磨蹭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怎么会突然来了祁连城?

不过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引不起他的兴趣,端木朔风只是挥挥手,吩咐道:“等我处理完了公务之后会亲自去一趟,你让谢将军那边先看着大小姐就行。”

下人赶紧跪拜道:“谨遵主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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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rng夺冠,就多一章,如果没有,明天就休息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尽心安排

rng比赛看得太晚了,夺冠了太兴奋,又撑着看了很久各种花絮视频还有翻到其他国家论坛看了,现在刚起床,慢了一点,剩下的两章容后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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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嫩草,郁郁花香,两座朴素整洁的坟茔前面,在那石桌的边上,正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端木南漓侧坐在一边,手里端着下人送上来的茶水,乃至于不顾茶水滚烫也要紧紧地将杯子握住,脑袋仍是低着,丝毫不敢直视旁边的人。

顾玄的注意力却丝毫不在旁边美人的身上,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通过对方的描述抓到了一点点的苗头,回忆起了不少的东西,而现在最紧要的,仍然是快些回想起自己到底是谁,因为身在这个深闺大院里,总是让他有一种不适之感,这是潜藏在他身体深处的一种感觉,说是本能也可以,说是忘却的记忆提前为自己刻下的深刻反应也行,总之,他觉得自己应当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如果这位端木大小姐对于自己的记忆就只有那么基本的一点点的话,那就算是问再多肯定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顾玄已经打定了主意,马上就开始向其询问起了一些这祁连城内的情况,端木南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想一股脑地说出去,不过只是是说到了紧要的地方,旁边就必然会跑来一个身影打断这场谈话。

他谢厚胤是管不着你端木大小姐私自带这种身份不明的男人回来府上,但他绝不能让你泄露一些机密事情给外人,这是原则问题。

两人一问一答,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下午的时候,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听到动静的谢厚胤赶紧就想过去查看。

却只见卫国太子端木朔风披着一身银色的貂裘,穿着整齐,眉眼之中,霸气外露,在伸手推开门之后,直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身后照例是跟着那位尉迟家的忠心家将,其实也是他母家的亲舅舅,尉迟惇。

谢厚胤见状,哪敢怠慢,赶紧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大公子!参见尉迟将军!”

端木朔风在其面前稳稳站定,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谢厚胤的肩膀,微笑道:“厚胤啊,真是难为你了。”

谢厚胤忍住内心的情绪激荡,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道:“能守护大小姐,是在下的荣耀,大公子的命令,厚胤必当完成!”

跟在后面的尉迟惇突然开口打断道:“那个小子现在在哪儿?”

谢厚胤闻言,直接朝着身后一指,开口道:“他现在正与大小姐在院子里聊天。。。。。。”

端木朔风没有多说,直接就迈步朝着那边走去,旁边的尉迟惇自然跟随其后。

院子里,眼看自己亲哥哥都过来了,对此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的端木南漓赶紧

就带着顾玄站了起来,迈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然后开口为其介绍道。

“这是我哥哥,端木朔风。”

还未等顾玄开口说话,端木朔风突然大笑着走过来,看着顾玄笑道:“我记得你,你叫唐玄是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就随着端木朔风的出现而出现在了顾玄的脑海之中,抽离拼接之后,一段段完整的记忆就开始涌现,说了这么多,但脑海中的这些行为都是瞬息间便完成了,顾玄也几乎是立即就回忆起了那一天的所有事情,同时对此人也有了了解,自己那天面对他的心情,也同样的被他给回想了起来,也知道了此人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道:“是的。”

端木朔风微微皱眉,满脸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盖因这个唐玄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从神态上,都是有些出入的,若非长得确实一模一样,他简直就要怀疑此人是冒充的,把心中的怀疑全部按捺住了,端木朔风继续说道:“当日我曾对唐公子说过,如果唐公子将来有了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祁连城寻我,今日唐公子突然造访我祁连城,莫非是有事相求吗?若是如此,我可以直接向唐公子保证,只要是我端木朔风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绝不会推辞。”

虽然端木朔风自己也很好奇对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脸上那显眼的黑色眼罩,更是让他很想要了解一二,但他端木朔风也是一个懂事理,讲规矩的人,在礼贤下士这一个方面来说,所有胸有大志,走王道之路的人,那都是一样的。

站在两人中间的端木南漓赶紧上前为其解释道:“不是的,哥哥,他之前被贼人所害,身受重伤,以前的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后来是被山中的赤脚医生所救,在城里偶然撞见了我,被我带回了府中。”

端木朔风闻言,眉头微微一挑,但嘴上仍然宽慰道:“哦?竟有此事?唐公子请放心,你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现在落难,我理当相助,此乃义不容辞之事,唐公子大可放心在祁连城里住下,直到养好伤,回忆起来以前的事情为止,对,就这么决定了。”

只是养一个人又花不了多少钱,可是却能通过这件事卖这姓唐的一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呢?这姓唐的武功极其高强,那日一见,气度非凡,有龙凤之资,当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背后或许站着一个很大的江湖门派,若能完全为我所用,当百倍于我在他身上的投资,这种生意,怎么做不得?

端木南漓一听,面露喜色,赶紧朝着端木朔风道谢道:“多谢哥哥了。”

端木朔风朝着旁边的妹妹宠溺一笑,然后灵光一闪,问道:“对了,那个救了唐公子性命的赤脚医生呢?”

身后的谢厚胤这时候赶紧上前回答道:“回大公子的话,人我已经全部安置在了府上。”

正当端木朔风要夸奖谢厚

胤的时候,顾玄突然拱手开口道:“他们都只是祁连山中的普通百姓而已,世代以采药种药为生,家里的药田不能空着无人照料,还劳请端木兄先让他们回去吧。”

这对善良的爷孙俩可不光是救了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无私地照顾了自己好几日,若是因为自己,将他们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漩涡之中,他于心何忍,所以当下赶紧出言,想要让他们得以离开这里。

未曾想,端木朔风听了,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顾玄一眼,然后便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那怎么行,他们乃是我妹妹恩公的救命恩人,又如何能随意对待,那些药田,我自会派人去打理的,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差池,唐公子还请放心,现在就先请他们在府上暂住,让我好好地答谢一下,我端木朔风,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顾玄听得无奈,他现在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记得,只记得记忆中的那个端木朔风,性子极度冷酷无情,行事嚣张无所顾忌,人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若再说什么,不小心激怒了他,只怕没有好结果,对自己,对那对爷孙俩,都不好,故而当下也就不多言了。

端木朔风眼看唐玄同意了,赶紧又道:“好了,难得唐公子来了,当设宴好好款待,厚胤,你先去帮唐公子清出来一个住的院子吧。”

后面的谢厚胤赶紧抱拳答应道:“是,大公子!”

端木南漓这时面带羞涩地偷偷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神色之间,有些欣喜。

居中的端木朔风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想了想,朝着旁边的妹妹笑道:“南漓啊,失忆这种事,可急不得,不如你先陪着唐公子去散散心,好好地在我祁连城里逛逛走走?”

这种事端木南漓哪里会反对,当下就雀跃道:“嗯嗯,哥哥说的没错,这祁连城里,可是有许多有趣的地方呢,唐,唐公子你意下如何?”

顾玄哪里有反对的理由,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朝着端木朔风道谢一声,然后便跟着端木南漓一起出去了。

等到两人一起离开之后,尉迟惇这才上前说道:“大公子,这个人是真失忆了还是假失忆了,我记得最近全城戒严啊,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是不是。。。。。。”

端木朔风猛地一摆手,目露冷光道:“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若他真的有什么目的,现在出去一趟,肯定也会露出马脚。”

尉迟惇迟疑了一下,还是建言道:“可是不是不该让他和大小姐两人独处?那小子要是图谋不轨又该怎么办?”

端木朔风侧过脸,瞥了对方一眼,直接吓得这位京城出名的纨绔子弟,自己的亲舅舅赶紧低下了头去。

“哼,敢在祁连城里动我的妹妹,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此事我心里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说了。”

旁边的人只能颓然道:“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凉人奸计

离开了端木南漓所居住的小院子之后,回到了自己书房里的端木朔风罕见地没有如往常一样观看分析墙上的巨大地图,也没有待在案桌后面批改下人送上来的文书,处理公务,而是一进来就直接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双目放空,似乎是在休息。

没过一会儿,文士吴珩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他是有数的几个随时可以闯进端木朔风书房的人,这也是端木朔风特意允他的特权。

一直靠坐在椅子上的休息的端木朔风赶紧放下了茶杯,然后站起身主动迎了过去,疑惑道:“先生如此急切,却是为何?”

吴珩不答,先与端木朔风一起走到了平日两人对弈的小桌前坐下,他这才朝着对面沉声道:“公子,晋国出大事了。”

端木朔风的眉头一挑,整个人顿时就松懈了不少,若非现在是吴珩坐在这里,他几乎就想直接赶人了,当下颇有些随意地道:“哦?出什么大事了?”

他端木朔风胸有大志,走的是王道之路,从始至终一直都看不起旁边羸弱无能的晋国,若非现在暂时还需要对方帮助来一起制衡对面强横的凉国,他早就找自己父亲上书,主动开战一举吞并晋国了。

吴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微微摇头,不过嘴上还是解释道:“晋国大司马陈燮虎之子陈靖,带人入宫发动了政变,晋国大司徒蔡京和晋帝上官鸣被杀,大司空被逼退位,陈靖扶持新帝上位,自号太宰,将军政大权全部一揽,不光如此,此人还提前拔除了我们在晋国内部几乎全部的暗手和探子,所以这消息传回来才如此之慢,这其实已经是十日前的事情了。”

端木朔风一听,陡然一惊,双目瞪大,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放射出危险的气息,他伸手从棋盘上捏住了一颗黑子,沉声问道:“为何之前一直没有这个陈靖的消息传来?”

吴珩轻晃手中的羽扇,一边摇头一边为其解释道:“我们一直都是靠着自己培养的人手再加上卫国原本的情报衙门进行部分资源共享才得以获取外界的信息,但哪怕公子现在已经贵为太子,可蜉蝣也只愿意与我们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而且从来都不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对他们手下探子进行接触,现在我们掌握的人手暂时并不齐备,确实没办法针对到方方面面。”

这并非是他在推脱责任,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吴珩的能力就算再大,那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捏土造人,撒豆成兵,尤其是这些忠心靠谱的死士探子,本就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是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就可以胜任的。

这些人不光要心志坚定,对朝廷对主人都绝对忠心,而且要确保足够机敏,随机应变,能以种种不可能的方式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为朝廷传递情报,更需要嗅觉灵敏,悍不畏死,需要在敌人察觉到之前,就完成潜伏,或者转移,如果一旦不幸被俘,就会马上自杀,若是自杀不成,在敌人的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之下,也绝不能说出任何有害组织的情报,种种的优秀品质累积,几百重勘

察考验全部都过关了,才能被委以重任,外放他国,这些人,就算是不做谍子到了外面,那也远胜于普通人。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往往都需要情报衙门进行长时间的挑选和培养,动辄就是几十年,就算是培养出来了,丢到各国去了,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扎根,开始获取传递情报,毕竟你一个外来人,一来了就到处探东探西的,傻子也知道你有问题,真正的谍子,都是在一个地方一待十几年,甚至有了正式的身份之后,才能慢慢地融入,获得周围人的信任,开始传递有用的讯息回去,这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他吴珩不是神,没办法把人家几十年的努力缩到几天完成。

他所提到的“蜉蝣”,乃是卫国朝廷的情报衙门,与凉国的天罗与地网相同,这些衙门都是隶属于当朝皇帝直接管辖控制,除开凉国是早早地让太子顾苍直接接手以外,其他各国都没有如此豪气的帝王。

毕竟这是一把藏在阴暗处,杀人不见血的利剑,一旦少了它,任谁都会寝食难安,端木朔风就算再是受宠,乃至于被立为东宫太子,蜉蝣也无法被他提前染指,人家就是有这个底气,等他继任帝位了,对方也会同样的只忠于他,所以话说回来,这样的蜉蝣反倒是被他所喜欢的,这方面坚持原则,确实怪不到人家。

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与这边共享一些情报已经是殊为难得了,不可能让他还掌握各地探子的详细资料和直接接触权,那太过逾越了。

端木朔风自然也想的明白这些道理,他只是有些恼怒,毕竟在他看来,各方势力本来就该臣服于他,什么繁文缛节,什么狗屁规矩,都不该成为理由,因为他是卫国未来的帝王!是卫国的希望!他会是卫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君!谁也不能阻碍他!

“就算先生这么说,可此人身为大司马之子,其父为晋国三公之一,他身为其家人,理当有专人对其监视才对。”

吴珩叹息道:“唉,陈靖此人,年纪不大,可心机太深,手段太高,我甚至都怀疑他已经把手伸到了蜉蝣里面,不然他是如何能躲过蜉蝣手下,所有探子的视线,之前几年蜉蝣对于此人,就只有流连青楼赌坊,声色犬马,不堪大用的评语,谁能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本事和决心,想那晋国大司徒蔡京,虽是一个误国奸臣,但是到底为官数十载,这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竟然被此人连着老皇帝上官鸣一起拿下,挟天子号令群臣,以这两位的名义,稳定住局势,让众官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再强行逼迫上官鸣自裁禅让,任命于他,最后又把蔡京和其死忠门生全部铲除,现在此人已经成了晋国的实际掌权者,甚至他最后拥立的,竟然是一个尚未知事的年幼小孩,自称为皇帝亚父,大权独揽,一直到这种时候,竟仍无一人敢反抗于他,如此晋国,的确该亡矣!”

端木朔风抖抖手,把掌心中捏成齑粉的棋子洒落到了地上,忍不住仰天长叹道:“上次前往晋国,也当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竟一直未看出此人的狼子野心,可惜了

。”

吴珩宽慰道:“若他只有政变乱权之能,倒也罢了,这只是另外一个蔡京而已,且观察此人,是否有治世经国之才,然后再行决断即可。”

端木朔风转过头,嘴角一勾,笑道:“也好,现在凉国势大,晋国暂时也只能与我们联手对敌,这能力嘛,自然是越强越好,哪怕将来多分润一些利益于他也是可以的,不过这陈靖现在开始,便算是与整个晋国的皇室结仇了,谁能容得下一个臣子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种子埋下,早晚都有开花结果的时候,届时我只需要煽动上官家里应外合,自然能轻易地铲除他,现在做盟友看待罢,过些日子,找使臣过去祝贺,顺便再观察一下晋国局势。”

文士吴珩亦是点头赞同道:“现在南地的局势紧张,他也不敢再乱来,灭蔡京和上官鸣就已经是极限了,这两人做的事情,天怒人怨,得罪的人不少,杀了这两人,他还能稳住局势,可若是江山易主,难免生乱,届时不管是被谁趁虚而入,晋国都再难翻身,所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将来等到局势稳定了,这陈靖未必不会做出反客为主的事情,到时候再行决断。”

端木朔风抓起一颗白子,道:“起码这不是我们现在该头疼的问题,等下我便修书一封,呈与那陈靖,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吴珩对此亦是赞成,说不得未来还要帮助此人稳定整个晋国内部的局势,卖这陈靖一个大人情,将来自然会有回报,而且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上位了,对南地现在的局势也是大有裨益,卫国一个人想要对抗势大的凉国,还是困难,哪怕是有他的帮助,也同样风险极大,现在能得到一个可靠的盟友,那自然是最好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可晋国现在坐大,也不能让整个对抗凉国的联盟破裂。

“对了,公子可曾听,凉国那边最近大量购买我国卫锦的事情?”

端木朔风点了点头,疑惑道:“确有耳闻,可这不过就是凉国那边的世家富人们发疯了而已,百姓能多挣些钱,我们也没有理由阻止,看先生的意思,此事莫非另有蹊跷?”

吴珩轻摇羽扇,道:“大有问题!”

眼看端木朔风一脸认真地等待下文,吴珩这才解释道:“我卫国的锦绣绸缎哪怕再有名,也不至于让凉国那边的人如此痴狂,更何况凉国的江州,海州等地,皆是产绸缎的地方,何苦要冒着危险,用十倍乃至于百倍的价格来我卫国购买?”

端木朔风皱眉道:“先生这么说,那的确是有些问题,不过我卫国的绸缎的确在南地十分有名,往年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来卫国专程购买过。。。。。。”

吴珩苦口婆心地说道:“公子啊,这重点在量上!这采购的量太大了,我前几日已经得到消息,现在挨着南边的几个郡里,都已经没人再种植稻谷了,全部换上了桑树,养蚕采丝!”

端木朔风也不是蠢人,当下更是一点就透,大惊失色道。

“这是凉国人的奸计!”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命在我

兵家圣人祖师曾言,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根据一般作战规矩而言,一旦出动战车千乘,运输车千辆,统兵十万,沿途千里转运粮草,内外的日常开支,使者往来的费用,修缮武器用的胶漆、战车所需的膏油、修甲所需的金革等等,每日须耗费千金,作好了这些准备后,十万大军才能出动。

总结归纳之后,无非就是八个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两军交战,有两样东西不得不提前准备好,情报和粮草,所谓马无草不肥,人若是连饭都吃不饱,又如何能上阵杀敌呢?如果连粮食都不够,还怎么谈动兵呢?

为何几十年前,凉国硬是扼制住了自己势不可挡的北上侵略步伐,选择休养生息,原因就是因为年年征战,导致田地无人耕种,国家内部连粮草都供应不上了,无奈之下,才选择裁剪军队,暂行休整,进行了几十年的养精蓄锐,乃至于把一些暂时难以收纳的地盘,又吐出还给了晋国。

在吴珩点破了这件事的关键点之后,端木朔风也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对于粮草这种重要的物资,任何国家都不会随便卖与他国的,一旦卫国内部的百姓因为贪图凉国富人的钱财,乃至于弃田地于不顾,只顾去种植桑树养蚕,届时开战,卫国的粮草供应不上,战士连肚子都吃不饱,那战败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

端木朔风背生寒意,宛如在大冷天被人从头到脚给淋了一盆冷水,吓得直接打了个激灵,头一次十分震惊地向吴珩询问道:“先生可知这是谁出的计策?我定要将其铲除,此人未来必是我卫国的心腹大患啊!”

吴珩摇了摇头,沉声道:“暂时还不知道是谁的计谋,但此人能带动整个凉国的上层贵族一起行动,购买卫锦,不是身居高位,就是极受凉国朝廷器重,这种人不会多的,我已拟定出了一份详细的名单,只需动用在凉国的谍子挨个对比即可找到此人,这份文书,我已提前传于蜉蝣了。”

端木朔风头一次没有因为对方不告而为的逾越之举产生不满,反而非常认真地点头道:“这件事先生做的极好,那现在我便上书父皇,让我卫国的百姓,必须种田,家里若查到有田地荒芜者,要严惩重罚!”

说着,就要站起身叫人过来传达他的命令。

然而吴珩马上就上前拦住了他,沉声道:“公子,民间有一句话叫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公子若是这般做,只会激起整个卫国百姓的仇视,得不偿失啊。”

端木朔风正想问那该如何是好,但一见对面吴珩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顿时明白了,此人定然早有定计,就等自己发问呢。

只是此事紧急,确实要马上解决,端木朔风深吸了一口气,十分郑重地朝着对面的吴珩揖礼拜倒,请求道:“望先生指教。”

吴珩满脸笑意地扶起了端木朔风,摇着羽扇道:“我既然已经投身于公子帐下,为公子出谋划策乃是本分,公子无须如此,此事若要解决,也颇为简单,既然百姓们不愿意去耕田种植稻谷,那便由我们派人代劳好了,尤其是在这边境,久无战事,闲置的土地又广阔,士兵们百无聊赖,每日的训练也很枯燥,刚好就可以行此事,只需您与大将军沟通一下,阐明利害,让他派兵开荒屯田,广积粮草,这样百姓们赚着凉国人的钱,闲置的田地由朝廷派人去耕种,我们又开垦了荒田,岂不美哉!”

端木朔风闻言,低着头仔细一琢磨,顿时就明白了此计的厉害之处,当即朝着吴珩欣喜地揖礼拜倒,口中大声赞叹道:“先生实乃大才也!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我卫国之幸啊!”

吴珩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端木朔风见状,赶紧又开口道:“我先前听手下人说,先生之前的计划失败了?可是兵力不够么?我这便让人去调集更多的兵马供先生调遣,先生以为如何?”

这叫投桃报李,吴珩在他的手下展示出更多的才能,立下更大的功绩,才能从他这里换取更多的资源来调动,不然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把全部的资源都交允他,那对其他人也不好交代,他端木朔风自己也不乐意。

一谈起此事,吴珩便有些烦恼,只是轻叹道:“唉,没用了,这种蛮干的偷袭,有一次就行了,下一次人家有了防备,我们就极易中了人家的陷阱,到时候就是得不偿失了,我那师弟也不是普通人,才学不比我逊色太多,这次失败,就足以证明黄沙县还有其他的高人坐镇,在情况未曾查清楚之前,不便再做大动作了。”

端木朔风皱眉道:“可否招揽?”

吴珩抬起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地道:“我们师兄弟六人,一人只会择一主,这是我们互相之间的博弈,是绝无可能让二人一起侍奉同一位君主的,更何况我这师弟目光极其短浅,只看眼前,不看未来,现在凉国暂时势大,公子是断然招揽不到他的。”

前半句话一说,端木朔风听了还有些不屑和不满,席卷整个西大陆的大时代,整个人族共同逐鹿,竟然就只是你们师兄弟六人彼此的博弈?你这口气也太大了些吧,难不成就连我端木朔风,也只是你的棋子么?

后半句话倒算是无意识地夸了一句自己这边比凉国那边更有潜力,更何况现在还需要用到这吴珩,端木朔风这才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从心里还是觉得要派人去偷偷接触一下那位“师弟”才好。

对方答不答应侍奉自己为主是一回事,但如果试都不试一下,他端木朔风又怎么会甘心,一个吴珩就已经如此厉害,乃至于一眼就看穿了凉国那边的奇谋,然后又三言两语就给出了计策,反败为胜,那若是让他们师兄弟六人全部来投,那自己莫说是一统南地,只怕中庭诸国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吧。

吴珩哪里还看不出对方的心头所想,只是有些不以为然而已。

贤明的君主看到了有学之士,就跟绝世老饕见到了极品珍馐一样,想要将其据为己有,乃实属正常,但是排在自己前面的那几位师兄师姐,一个个心高气傲,本事通天,非比寻常,实力远在他吴珩之上,这四人根本就看不上偏远的南地,也就自己跟那位六师弟肯来这穷乡僻壤了,要说招揽他们全部,你端木朔风哪里够格。

要知道当年的大周太祖皇帝,也就只不过得了他们师祖一人的鼎力相助啊。

端木朔风疑惑道:“既然是选择支持凉国,那这位陆先生也该去凉国京城才对,何以到了幽州边境就不走了呢?”

吴珩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每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理由,不管我那位师弟是因为什么理由选择了现在的主上,但我要辅佐公子一统南地的话,我这位师弟就是最大的阻碍,若能将其和其主早早擒杀,对你我而言,都是好事,故而我才会苦心屏蔽天机,制造机会兵分两路直接袭杀,只可惜最后都功亏一篑。”

现在南地算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但如果卫国主动派遣大军离开了边境,那马上就会被凉国的探子得知,到时候定然会惹来凉国的围剿,一旦祁连军的主力被困,卫国就算是断了一条臂膀,他吴珩再想要翻盘,那就是难上加难,故而他就算这么想,也就只能派一些不入流的马匪与数量不多的精英刺客一起行动,方才不会引起凉国那边的注意。

端木朔风道:“边境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先生何以能准确地判断出对方回程的路线?”

吴珩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只是道:“无非是推测和卜算罢了,不说也罢。”

见吴珩都不想多提,端木朔风也就不好继续问下去了,只是道:“先生要杀的那人据闻身中数箭坠崖,可以说是十死无生,这件事,怎么说也算成功了一半吧。”

吴珩闻言,又是忍不住再度长叹道:“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只要不能亲眼确认,如何能确定对方已经死了?但凡有大气运之辈,绝处逢生又算的了什么呢?大周太祖皇帝当年在生死之间徘徊了数次,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就是命啊!”

端木朔风却是站起身来,一拂袖,高声道:“哼,先生也太过看得起他了,就算是有天命,也当是在我的身上,此人何德何能,能秉承天命?可笑!此人必然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就算侥幸不死,又当如何?难道就凭他,想挡住我端木朔风么?要我说,先生根本就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将来真要有交手的一天,我端木朔风,也必将将其踏在脚下,成为我登临南地的垫脚石!”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是奸细

黄沙漫天,大漠边缘,上下之间,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破旧的小城,厚重的石砖,默默地承受着风沙的侵蚀,为里面的生命围起一道坚实的壁垒。

这就是幽州边境的黄沙县,原本还有三座从镇,可惜早已全部沦陷,现在那里不是聚集着马匪,就是没能抵挡住时间的消磨,已经完全地消失在了沙海之中。

到了这里,就能体会到一种人在面对自然时的无力和孤独,让每个人保持着一个纯粹的敬畏之心。

黄沙县县衙府的后院里,大病初愈的靖龙现在总算能够下床了,这几日安静地在床上躺着养伤,对他而言,无异于把他架在火上烤,甚为难忍,心中的焦急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完全折磨疯掉,故而他下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县衙府大堂找到陆议。

县衙府的大堂里,安坐在案几后面的陆议才刚刚打发走了前来汇报的一些官员,然后就看见身上仍裹着一些纱布,乃至于还有些步履艰难的靖龙用手扶着墙壁,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陆议赶紧放下了手里握着的纸笔,起身走上前关切地问道:“靖龙兄,你身上的伤势都还没完全好,怎么不再休息几日?”

靖龙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过来,突然闪电般地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揽住了对方的肩膀,顺势一扯,将陆议整个抓到了自己手上,然后另外一只手从后腰处抓出了一根早就藏好的筷子,瞬间抵住了陆议的喉咙下方,神色艰难地说道:“老,老子若是再不起来,王爷就要被你这王八蛋害死了!”

性命完全拿捏在了对方的手上,然而陆议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慌张,只是垂着手,平静地问道:“靖龙兄何出此言?”

靖龙轻轻地挥舞了两下手里的筷子,动作饱含威胁的意味,他低声怒喝道:“老子可没工夫跟你闲扯淡,这都已经过去三天了,王爷还没回来,你不派人去搜查也就罢了,竟然还限制老子去上报朝廷,你到底是何居心?一句话,你今天若是不派人去找,老子马上就杀了你!”

正在这时,大堂门口,马铭泽正捧着一大叠公文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见此景,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陆大人!”

他当日被马匪中的高手给一拳打飞了出去,本来身上的伤势不轻,但在服用了冯鐵昇给的宝药之后,又小心地静养了几天,现在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先前伤到了筋骨,短时间内不好做出大的动作而已,那日死伤太过惨重,导致现在县衙府急缺人手,马铭泽知道后,便主动要求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搬运一些不太重的文书等物,做个跑腿的。

他本是过来递交一些新的公文给陆议而已,未曾想,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马铭泽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靖龙将军,陆大人,你们。。。。。。”

靖龙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手上的筷子还是不忘抵住陆议的脖子,一见是马家兄弟,心下一喜,赶紧朝着马铭泽虚弱地说道:“快给我把大家都召集过来,我要当众揭穿这个奸细!”

之前陆议怕他不听劝,硬要乱来,所以故意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院子的厢房里,就只留马二虎一个人代为照顾,因为靖龙当时身上的伤势极重,根本就下不了床,再加上马二虎提前被陆议知会过了,不肯听他的命令,靖龙动弹不得,自然就做不了什么,现在终于熬到能下床了,忧心顾玄的安危,所以赶紧就跑了过来。

眼看马铭泽还愣在门口,没有动作,靖龙当即发出一声怒喝:“快去!”

马铭泽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那边,被靖龙所牢牢挟持住的陆议,后者只是朝着他无奈一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少年当即会意,赶紧就跑了出去。

眼看外人走了,靖龙这才又转过脸朝着陆议沉声喝道:“别想给老子耍花招!”

陆议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目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也懒得继续劝说他。

好在靖龙总算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没有选择直接对陆议下毒手,只是抓着他站在原地,也不多说。

不一会儿,以陈安民为首的,黄沙县县衙府的这些主要人物们都聚集了过来,因为陈安民一向是不住在县衙府里的,所以当日马匪夜袭,才得以保全了一条性命,知道事情原委之后,陈安民自己都吓得好几天没敢出门,在家烧香拜佛了好几日,才被陆议又给抓了回来继续当差。

毕竟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一无大恶,二也算干吏一个,能分担不少事情,暂时还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陈安民看清楚了场中的情况,深吸了口气,这才伸出手,满脸苦色地问道:“靖龙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眼看人都差不多来齐了,靖龙这才大声地开口道:“你们知不知道王爷前几日跟我出行的时候被贼寇袭击了,直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

他这话一出,对面不少人倒是开始交头接耳了,但是马家村兄弟俩和陈安民明显是知情者,所以反应并不大。

陆议被他抓在手里,一见此景,简直气的都想骂人,他先前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了这些人,让他们先在这里安心做事,告诉他们王爷其实只是去了郡城有急事云云,现在消息一旦被他们给传了出去,只怕到时候整个黄沙县都要大乱,毕竟顾玄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若是突然消失了,其他人定然会失了方寸。

陆议决定还是只能由自己再劝说靖龙不要乱来,然而靖龙这边刚发现他有所动作,手上便微微用力,陆议感受到自己喉咙下面的筷子前刺,只能默默地吐出了才刚刚提起来的那口气,神色间,满是无奈和悲凉。

最后还是马铭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知道该他来主持大局,当即开口道:“我们知道这件事。”

靖龙抬起头,瞥了一眼对面这个目光坚毅的少年,悲声道:“你们知道?那你们先前为何不派人去寻找一下?当初在马家村的时候,唯一肯为王爷跑腿送信的就只有你,没想到现在连你也变成这样了?你可是忘记了王爷当日对你的恩情?”

他是真的从心里感觉有些悲愤,当初王爷为了救马家村剩下的人,不惜以身犯险,力战马匪,结果导致自己身受重伤,差点命丧黄泉,结果被救下的这些人里,除了这少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肯为其去附近的幽州军营地送信,当时他便觉得这少年知恩图报,心思坚定,是个可造之材。

结果现在王爷生死未卜,他竟然选择冷眼旁观,就这么几个月,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原本单纯善良,可以为了报恩而不惜冒着身死的风险去送信的少年?

靖龙如此真情实意的一番悲斥,其中蕴含着浓浓的失望之情,就连县衙府的其他人都听得面色变幻,心有戚戚。

马铭泽闻言,脸上更是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只得默默地低下了头去。

最后还是陈安民打破了僵局,开口道:“陆大人说了,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我们根本不必大张旗鼓地去寻找,若是这件事被朝廷所知晓,解释不清楚,最后只会派兵横加干涉王爷以后的行动,年关过后的吏部评定,肯定也不会太好,这对王爷不利!”

他们毕竟是从坎蒙安回来的路上遇袭,照理来说,各地的王爷是不可以离开自己封地的,这是规矩,一旦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顾玄便算是犯了重罪,对其以后的发展极其不利。

靖龙哪管这些,对于陈安民,他的耐心就要少了许多,甚至直接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狗屁!陈安民,你这混账东西!可是忘了王爷饶你一命的事了?早知你今日敢如此大放厥词,老子那天就该直接杀了你!”

说着,又拿起筷子,一一指着对面的人,咬牙怒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和王爷当时被多少人所围攻?他为了你们,他是为了你们才以身犯险的!明白吗?你们懂吗?你们现在竟然就在这里说些风凉话?啊?一个个的,听这个神棍妖言惑众!你们难道就不羞愧吗?你们对得起王爷吗?”

陆议这边刚想说话,靖龙回过头朝着他恶狠狠地道:“你给老子闭嘴,我和王爷的行踪,就你他妈一人知晓,怎么会突然遇到大批骑兵围攻我们?还有县衙府,也在同一天晚上被人夜袭,那么多人都死了,你他妈一个文弱书生反倒是还活下来了,你说,你他妈不是奸细是什么?”

他这般声声怒喝,倒是把其他人都给惊到了,这些人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仔细一想,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当下都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陆议,甚至还包括了马二虎和陈安民两人,只是陈安民的眼神之中微微有些瑟缩,并不敢出言。

倒是马铭泽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朝着周围的人大声疾呼道:“靖龙大人,你错了!陆大人绝不会是奸细的!王爷不会看错人!”

靖龙转头怒骂道:“可是他偏偏看错了你,还有你们!王爷现在生死不知,你们竟然无动于衷!不派兵寻找,也不上报朝廷,你们简直是禽兽不如!”

这一番怒斥过后,当即便有人开口提议道:“我觉得靖龙大人说得很对,王爷出了事,现在下落不明,我们当然要派人去寻找才对!”

这边陆议忍不住赶紧出声喊道:“不行!”

靖龙一听,反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陆议的脸上,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打翻在地,再无往日的名士风采。

“你根本就是贼人派来的奸细,亏得王爷如此信任你!王八蛋!”

被打得趴在地上的陆议,从嘴里吐出了一口血水,仍然朝着对面的人大声劝说道:“陆某愿意以性命担保,王爷必将在年前回归!一旦我们上报给了朝廷,王爷的心血就全毁了啊!恳请诸位听我一言吧!恳请诸位再信陆某一次吧!”

陆议到底是亲自操持衙门事物的人,天天跟这些人打交道,这么久了也积累了不少的威信,场面倒是又僵持住了,不少人看他这个样子,甚至都赶紧想来将其扶起。

靖龙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直接猛扑过去,想要直接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奸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恢复记忆

更新时间不太稳定因为我时差一直很乱,但是能保证的是每天两更,如果有月票,会多更,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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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城坐镇中央,占地巨大的城主府里,刚刚才离开了端木朔风书房的吴珩正披着保暖的裘衣缓步从院子门口走出来,卫国的冬天极为漫长,眼看这就要过新年了,天气竟然还未暖和起来。

通过一番与端木朔风面对面的交谈,不光是替他揪出了凉国在这边的一些手段和计谋,顺势轻描淡写地解决之后,也让他在端木朔风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阶,君臣相处,最忌离心离德,彼此互相提防,那就是有再大的劲,也使不到一起去,反过来说,如果君主能够毫无保留地给予下面的人以绝对的信任,让臣子的能力能够完全地发挥出来,那就算是有再大的困难在眼前,也不必去惧怕担忧了,能提升自己的地位,便是他,心情也颇有些愉悦了起来。

虽说端木朔风乃是他主动选择的天命之主,但如果对方始终对他存有一丝防备之心,跟之前一样,虽然没有明着限制他,但纵容其他属下对自己处处掣肘的话,那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发挥作用。

其实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像他们师兄弟这般一身本事,满腹才华,气质卓尔不群的人,随便聊两句就会知道不是一般人,这般厉害的谋士突然莫名其妙地来投奔自己,仍谁也会觉得奇怪,查他们吧,又查不到什么东西,如此种种,当然会惹人怀疑,也就是端木朔风这人极度自傲,相信自己有御下之能,不管属下有多大的才干,他也能驾驭得住,不然他吴珩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乃至于已经被引以为心腹。

书房所在的院子门口。

“这边是我哥的书房,我哥每日都要在这里批改衙门里的公文,处理政务,整个府里,这里是有数的几个,任何人都不能擅闯的地方。”

端木南漓带着神色迷茫的顾玄刚走到了院子的大门口,却没有进去,只是简单地为其介绍了两句,毕竟恩公要在府上住上一些时日的话,一些不能擅闯的禁地先给他说清楚,免得日后闹出了麻烦。

端木南漓出身皇家,从小学的东西不少,考虑事情,自然比一般的农家女孩儿要周全的多。

正在这时,披着裘衣的吴珩也刚巧从里面走出来,两拨人打了个照面,顾玄与其互相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愣在了原地。

唯有端木南漓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只是十分乖巧地向其恭敬施礼道:“先生。”

吴珩这才回过神来,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这才朝着对面揖礼道:“大小姐见安,不知这位是?”

端木南漓没有细说,只是笑了笑,随口道:“这是南漓的朋友,来府上逛逛罢了。”

然后她又转脸朝着顾玄介绍道:“这位是我哥哥最信任的先生,平时对他比对我这个妹妹都要宝贝呢。”

顾玄见状,也同样学着揖礼道:“先生。”

双方见礼完毕,端木南漓明显不想多待,赶紧就拉扯着顾玄的袖子,朝着对面笑道:“先生来这里,定然是有公事要做的,我们不过是两个闲人,就不便打搅了。”

说着,根本不顾吴珩回答些什么,她便直接拉着顾玄快步离开了。

吴珩就这样握着羽扇,静静地矗在院子门口,看着两人迅速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失神。

此人身上的那股子龙气,几乎可以与端木朔风相媲美了。

望气只是他所具有的基本能力,一个人,外形可以通过后天去改变,气质可以去模仿他人,唯有身上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是改变不了的。

是穷人还是富人,是皇帝还是乞丐,他一眼便看得出来,尤其是自己的那位大师姐,她不光可以看见一个人当下的气,甚至还可以从中看出对方的未来,他吴珩却是没这个本事,他只是可以看穿一个人的身份罢了。

所谓气,其实就是一个人当下形势和气运的虚无体现,就跟人外在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一样,开心了,精神就会旺盛,伤心,精神就会低落,王公贵族因为与虚无缥缈的国运相连,皇亲国戚的身上有龙气并不奇怪,身为一国太子,端木朔风身上的龙气,自然是卫国诸位皇子之中最为旺盛的,然而此人单从其身上龙气的数量来说,竟然可以与端木朔风相媲美了。

难不成是哪位王爷突然造访?

可是有这么年轻的王爷么?

吴珩低头想了想,没有回去询问端木朔风,而是选择直接快步离开了,想要回去派人仔细地查探一下此人的身份。

另外一边,被端木南漓拉扯着向前跑了老远的顾玄,终于破开了心中那最后的一点谜障,往日的记忆,随着奔跑,一点点地重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一次,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眩晕的感觉,只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而已。

跑出了一段距离,端木南漓这才停下脚步,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个人,只有在我哥面前才会有一丝笑脸,其他的时候,都看得人莫名心慌,我怕他过多盘问,就赶紧拉着你走了。”

说着,端木南漓下意识偷偷地朝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顾玄整个人怔怔地看着远方,一动不动,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端木南漓顿时疑惑道:“恩公你怎么了?难道你之前认识他吗?”

顾玄慢慢地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旁边可爱的姑娘,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就如夏日暖风拂过身子,融化了冬日的寒意,看得端木南漓整张脸都忍不住红了起来。

“没事了,我们走吧。”

记忆恢复之后,顾玄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只是端木南漓没有注意到罢了。

没想到啊,自己竟然流落到了卫国最重要的关隘,祁连城的核心中枢之处了。

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刚才的那个人,顾玄此时敢笃定,一定是这次袭击的策划者之一,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不然他根本不可能会对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有这么大的反应,乃至于在一瞬间就唤醒了自己先前的记忆。

不管是什么原因刺激到了他恢复了记忆,但那个人一定是那个刺激的源头,想到这,他顿时就有了一股浓郁的危机感。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身处敌人的大本营之中啊,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的身份,甚至他也不敢完全地确定自己的猜想,但那都不重要了,既然自己已经清醒了,那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赶紧离开祁连城才行。

毕竟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凉国人,现在两国的关系,并不太好,在这里待久了,迟早要出事的,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早点离开这里,回到了黄沙县,他才会安心,更何况自己一走数日,只怕黄沙县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自己必须立刻回去重新稳定局面,还有靖龙叔,他到底如何了,当时他为自己断后,只身冲入敌群之中,只怕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一切情况未明,自己难道还能安心在这里享乐么?

想到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旁边温柔地喊道:“南漓小姐。”

端木南漓一怔,慢慢地垂下头,轻轻地呢喃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顾玄轻声道:“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东西了,我应该是凉国幽州人吧。”

端木南漓顿时欣喜地抬起头,然后使劲地点头道:“是的,当时你就说自己是幽州人,不过回来之后我听到哥哥跟尉迟舅舅说你的口音又不像幽州人,哎,我也不太懂啦其实。”

顾玄的脸色顿时一沉,想不到端木朔风竟然如此警觉,当下更是坚定了要立即离开的想法。

现在可不能通知那个叫端木朔风的人,顾玄知道,那个人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自己离开,自己越是要走,他肯定越是要留,哪怕他暂时对自己没有坏心,但是一旦在这里待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下他赶紧扶住了端木南漓的肩膀道:“我想起来了,我叫唐玄,我是凉国人,我边境被一伙贼人偷袭之后,被一对爷孙给救了,他们现在在府上是吗?你能带我去吗?南漓小姐。”

端木南漓对他,自然没有不应允的理由,当下轻轻地点了点头,赶紧就带着顾玄往安置那对爷孙的小院子走去。

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竟然还有两个护卫抓着长枪守在门口,顾玄脸上一沉,但是在端木大小姐的帮助下,还是顺利地去到了院子里。

原本一直在埋怨自家孙女的老人韩玮,首先看到了闯进来进来的两人,赶紧上前见礼道:“端木大小姐。”

旁边的少女韩如英却是把目光落在了顾玄的身上,只是又看了看旁边那位神采飞扬,气质不凡,而且比自己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端木大小姐,最后只能有些瑟缩地躲在了老人背后,学着他的样子施礼。

顾玄先朝着端木南漓道:“南漓,你能回避一下吗?我想单独跟我的两位恩人谈谈。”

这一次,他甚至把“小姐”两个字都去掉了,端木南漓听得整个身子都是一抖,点了点头,好像逃难一样快步出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准备离开

院子里,由端木南漓一人守在门口,让顾玄得以与两位恩人独处。

待得其他的外人都离开了,顾玄赶紧走上前去,顾不得隐瞒,开门见山地低声对老人道:“你们跟我一起走吧。”

他的身份极为特殊,一旦不告而别被人所发现,必然引起外人猜测,到时候恐怕会牵连这两个无辜的人,要他一个人就此离开,实在是于心不忍。

毕竟这两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若非这二人好心,他只怕早已命断燕南山,后来又细心照顾了自己多日,若是自己只顾逃难,却连恩人的性命都枉顾,那他也不配称之为人了,故而特来告知。

老人闻言,却是一惊,追问道:“走,走去哪儿?”

倒是边上的少女,眼见端木南漓不在,整个人都振奋了不少,当即反应了过来,惊喜非常地说道:“你,你想起来了?”

顾玄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对其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人心难测,就算一开始对方是出于好心,真的想要救自己,但若是现在突然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难保对方的心理不发生什么变化,这并非是他的心思多,不相信外人,他只是不想考验他人的心,以防双方的关系恶化。

老人这时候也明白了过来,赶紧上前,神色警惕地挡在少女的身前,面带怀疑地问道:“既然你已经回忆起了自己是谁,那你走你的便是,为何要让我们跟你一起走?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卫国人,能走去哪儿?若是要报恩的话,那也不必了,萍水相逢,搭救你乃是出于我行医的本分,你不必记挂在心上。”

顾玄被说得微微一愕,默默地低头思考了起来。

也对,人家本来就是卫国人,跟自己走个什么劲?

这是他多想了,可若是自己就此一走了之,到时候牵连到了对方又该如何,毕竟他已经决定了要不告而别,届时必然惹人怀疑,到时候把这爷孙俩捉来问询,若是碰到个不讲道理的,严刑拷打,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端木南漓有些急切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唐公子,你们好了吗?”

顾玄闻言,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对面眼神复杂的爷孙俩沉声道:“恩人,之后若有人问起你们,你们实话实说就行,就说你们根本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只是善心相救而已,如果对方不依不饶,记住一定要找南漓大小姐,她定会保你们无忧。”

说完这些,顾玄便赶紧转身离开了。

少女韩如英伸出手,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见多了世事的老人赶紧伸手拉住了她,然后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之中,顾玄的身影已经迅速地消失在了院子的拐角处,就此彻底不见。

到了院子门口,和端木南漓汇合到了一处,顾玄朝着她微笑道:“南漓,我可能现在便要离开了。”

端木南漓皱起眉头,如山水画上出现了一丝皱褶,她扬起头,轻声劝道:“恩公为何如此着急?可以再留下来多待几日吗?”

顾玄轻轻地摇了摇头,心知对方最是憧憬鲜衣怒马,江湖驰骋的生活,当下便撒了个谎道:“我们凉国一直有决定武林盟主的江湖大会,我在幽州学艺多年,这次本该代表师门参加的,只是半路上突然遇到了一伙邪恶门派出身的人伏击,重伤失忆,现在我既然已经回想起了一切,那就要赶紧离开这里,把这个消息汇报给师门,不得不快些,不然可能就来不及了。”

骗人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劫持端木南漓,让她带自己出去,但对于这个可爱单纯的年轻女孩儿,他又不可能下得了手,也就只好编个故事来骗她了。

果不其然,端木南漓一听,眼中顿时就露出了憧憬的神色。

“那,那能带我一起走吗?”

顾玄一愣,马上摇了摇头,用严肃的语气劝说道:“南漓,这一路上会很危险的,你忘了那两位侍女了吗?”

端木南漓眼中顿时一暗,当初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便害的两位无辜的侍女直接惨死,对于外出这件事,她的确有些阴影了,但是天生就向往自由的她,又的确不想再在哥哥的羽翼下生活,她渴望的是纵情高歌,在江湖上驰骋,那种自由的感觉,是她一生的追求。

顾玄见状,赶紧趁热打铁,扶住对方的肩膀,小声宽慰道:“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端木南漓眼眶顿时一热,憧憬道:“真的吗?”

顾玄赶紧拍着胸膛保证道:“那自然是真的。”

端木南漓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我现在便通知哥哥,让他送你一匹马带你离开!”

顾玄赶紧拦住她道:“来不及了,更何况端木兄公务繁忙,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叨扰他。”

端木南漓顿时为难道:“可现在城中戒严,就是我也没有权利直接带你出去,这里离幽州可不近,若是没有马,光靠脚得走上好几天呢,而且附近的马匪猖獗,你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你的伤。。。。。。”

说着,她又满脸担忧地看向了顾玄脸上的眼罩,这般严重的伤势。。。。。。

顾玄却是皱眉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通知端木朔风的话,他就真的就走不了了,端木朔风可不是那种好*性子的人,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之前,他绝对是怎么说都要把自己留下来,这是他的行事风格。

上次见面,便已有此感,只是想不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还是落到了对方手里,幸好当时没有互报身份,不然这次岂能逃脱?

端木南漓认真地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顾玄顿时精神一振,赶紧询问道:“是什么办法?”

端木南漓撇撇嘴,但看着顾玄期盼的眼神,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谢厚胤!”

谢厚胤本就是军中将领,威望甚高,他自然有权利指使城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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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文士吴珩也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只是还有些放不下心,赶紧招来了一个手下询问。

“卫国可有年轻的王爷或者皇子最近来了祁连城么?”

下人一听,又看自家先生那急切的样子,知道是要紧的事情,不敢信口开河,非常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道:“城内最近一直在戒严,若是有大人物前来,必定会惊动城卫军,以小的所知,的确是没有听说有什么王爷或是皇子前来,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吴珩一听,更加疑惑,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双方见面的场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卫国人,所以对口音的问题不那么敏感,未有直接就推断出顾玄的来源,当下只能解释道:“刚才我见到一个生人,一直跟在大小姐的身边,你可知道是谁吗?”

那下人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先生,这我的确不知。”

吴珩闻言,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下去吧。”

这下人赶紧答应道:“是,先生。”

吴珩摸着下巴,心道看来还得去端木朔风那里走一趟了。

从见到对方第一面起,吴珩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完全弄清楚对方的身份,竟然有些稳不下心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况,但现在问下人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再去找端木朔风了解了解。

他甚至都有一种感觉,对方一定大有来头,尤其是推算都推算不出什么来,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望之有龙气,推算也推算不出有用的讯息,吴珩想要将对方直接拿下询问,但又担心坏了自己在端木朔风心中的印象,他也知道这个亲妹妹在端木朔风心中的地位,不想直接来硬的,只能再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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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游戏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破坏规矩

心中一直隐隐不安的吴珩,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屋子,一路快步走到了端木朔风的小院子前,一路上的下人都看得十分惊讶,盖因这位先生,一直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名士样子,走路亦是慢悠悠的,两步间距,绝对一样长,这般匆忙的样子,却是未曾见过。

他来得急,正巧在院子大门口遇到了前来汇报公务的尉迟惇。

对于这位在端木朔风的面前把架子摆得极低,但实际上是个异常心高气傲的尉迟家中人,吴珩没有多想,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尉迟将军!”

尉迟家本就是开国大将尉迟林的直系后代,祖宗有开国之功,世代蒙受皇恩,家族势力极大,历朝历代的大司徒都没人敢对他们不敬,算是卫国之中十分超然的存在,现在家族女子又是当朝皇后,这尉迟惇按照辈分来说,更是端木朔风的亲舅舅,是尉迟家的直系,而非旁家,端木朔风可以对他呼来喝去,但外人谁敢?

人情世故方面,属于“人精”的吴珩当然知道该怎么处理,无非是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而已,当下就主动向其见礼,这边的尉迟惇一见,脸色顿时也缓和了几分,对于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吴先生如此受自己侄子赏识,乃至于手掌大权,甚至得到可以不告而入端木朔风书房的殊荣,他们这些从京城便跟来的老人其实本来就有些不忿,但现在人家把姿态摆得低低的,倒是让他的虚荣心十分得到满足。

伸手不打笑面人,面子是互相给的,尉迟惇也不是蠢人,人家姿态摆这么低,自己没必要给脸色。

尉迟惇赶紧也抱拳回应道:“吴先生!”

吴珩把手一伸,十分客气地道:“尉迟将军也是来找公子的吧,不若就一起进去吧。”

尉迟惇咧嘴一笑,点头道:“先生相邀,惇自当遵从,请!”

吴珩亦是回以微笑道:“将军客气了。”

两人一起并行走到了书房门口,端木朔风在里面一见,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看都没看尉迟惇一眼,直接朝着吴珩关切问道。

“先生又来了,可是又有急事么?”

刚才吴珩来便是献计的,没想到这才刚走了没多久,竟然又跑了过来,端木朔风自然非常疑惑,到底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么,还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吴珩却不愿喧宾夺主,看了旁边一眼,先道:“只是一些小事罢了,尉迟将军的事情,定然更为紧急,还是让尉迟将军先说吧。”

端木朔风闻言,更是非常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但还是朝着尉迟惇摆手道:“说吧说吧,又是什么事情?”

尉迟惇虽然不忿对方一来便问着吴珩不问自己,但熟知端木朔风脾气的他,还是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道:“大公子,是关于城防的事情,祁连军那边有些意见。”

两人走到一边,聊了半天关于城防的事情,中途吴珩一直在旁边垂手而立,静静地听着,也没有插嘴,他清楚人性,现在自己哪怕只是张嘴提提建议,也难免被尉迟惇给嫉恨上,还不如等下尉迟惇走了,他再单独提出来好了。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尉迟惇也已经汇报完,行礼离开了,吴珩这才走上前去,表明来意道:“公子,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在府中遇到一位生人,看跟在小姐的身边,也未多问,但近日城防之事不可怠慢,我怕节外生枝,故而特来询问,公子可知道他是谁么?”

端木朔风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打趣道:“先生为何对他如此有兴趣?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吴珩顿时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大公子也知道最近是关键时候。。。。。。”

端木朔风搓着手上刚才沾染到的墨迹,很是随意地道:“前些日子,南漓不是被那两个侍女给蛊惑,偷偷地跑出去了嘛,当时救下南漓的,就是那小子,早上南漓在城中撞到他了,据说是被贼寇给袭击失忆了,被山中的百姓所救,南漓就带他来了府上暂住,怎么,先生难道就是为了此人而来?”

说着,端木朔风还咧开嘴道:“这小子嘛,武功的确不错,连厚胤都不是起对手,而且胜在气度不凡,我猜定然是大门派的子弟出身,正准备招揽呢,这以后军中的探子斥候,都由这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来做,才算是物尽其用嘛。”

吴珩深深皱起眉头,并没有说出自己看到的所谓龙气一事,只是道:“既然公子对其有招揽之心,我理当为公子解忧,公子说他被山中百姓所救?却不知道这救他之人在哪儿?我以为,当以此为突破口。”

端木朔风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那对爷孙俩被我安排在了南面的院子里,先生有这个心,我自是十分高兴,便让下人带先生去试试吧。”

吴珩闻言,赶紧揖礼道:“份内的事情罢了。”

说着,便起身告辞,跟着招来的下人一起离开了。

端木朔风手持文书,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皱眉道:“就为了这个事情特别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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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端木南漓带着心急如焚的顾玄也求到了谢厚胤这边。

谢厚胤先带人收拾出了顾玄要居住的房间之后,便一直在属于自己的屋中默默休息,他现在乃是大小姐的专职陪护,基本上每天都住在了府上,已经很久没有返回军营了。

“要出城?”

谢厚胤坐在屋中,为对面二人摆上茶水后,十分疑惑地问道。

端木南漓在一旁为其解释道:“唐公子现在已经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故而想要离开祁连城。”

谢厚胤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顾玄,更为疑惑:“这种事大小姐直接找公子即可,找我作甚?”

端木南漓赶紧道:“哥哥他公务繁忙你也是知道的,何必为这点小事情再去烦扰他?”

谢厚胤朝着顾玄沉声道:“不告而别,总是不太好吧。”

眼看对方的脸上已经有了怀疑的神色,知道这一关不好过,顾玄赶紧解释道:“哎,我如何看不出大公子的招揽之意,只是在下实在有急事要处理,这件事事关重大,耽搁不得,但大公子的好意,我又盛情难却,只怕见了面,就走不了了。”

当下,他便又把对端木南漓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不过谢厚胤毕竟不是端木南漓这种不谙世事,会轻易相信他人的小姑娘,脸上仍然还是一副浓浓的怀疑之色。

“大公子是明事理的人,唐公子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我想大公子是绝对愿意让唐公子离开的,更何况现在全城戒严,放人出去,实在有些困难。”

端木南漓解释道:“就是知道放人出去很难,我们才会求到你身上呀,厚胤哥哥,你就当帮南漓一个忙,可以吗?”

她这么一撒娇,就是自己的脸都红了起来,又何况一个从未近女色的年轻人。

谢厚胤也被激得微微撇过脸去,只是嘴上仍是不放松:“这件事我真做不了主,南漓小姐还是亲自去找大公子商量吧。”

端木南漓有些被气到了,刚才她还信誓旦旦地给顾玄保证一定可以让他离开,甚至都放下身段撒起娇来,现在却还是不成,只觉得十分丢面子,就想要拿这谢厚胤发脾气。

顾玄拦住了她,轻声安慰道:“我来吧。”

说着,就朝着谢厚胤伸手道:“谢兄,我们出去一谈吧。”

谢厚胤双手抱胸,抬起头,平静地回应道:“跟你谈什么?”

还是端木南漓非常识趣,马上便朝着顾玄道:“那我出去等你。”

说着,便直接起身离开了房中。

又过了半晌,顾玄才从房中走出来,端木南漓马上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怎么样?”

顾玄朝着她自信一笑:“解决了,他答应送我出城了。”

“哎?”

端木南漓惊讶地看着对方,但是眼看后面走出来,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谢厚胤,这才算是相信了,顿时就朝着前面的‘唐公子’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要知道,谢厚胤可是出了名的按规矩办事,不同人情的性子,到底是说了什么才会让他坏规矩?

第一章 离去

此时韩如英爷孙俩所在的小院子里。

因为端木南漓事先已经打过了招呼,所以门口的守卫们已经全部撤走,屋里的一老一幼虽然一开始没想明白顾玄到底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但这时候也终于回过味来了,知道事情有变,两个普通的山中百姓不敢多想,就想要赶紧离开这漩涡中心,正在他们收拾好了东西,刚刚走出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就被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给拦住了去路。

老人韩玮十分小心地把自家孙女护在身后,神色之间,满是防备和谨慎。

这不怪他如此,区区两个山野百姓,没见过什么世面,突然一下子进到了整个祁连山中最具权势的城主府里,任谁也会感到不适的,更何况眼前这人,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说不得就是府里的管家一类的,拿捏他们两个泥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身份差距太大了,总会产生一种疏离感,正如大臣从不会敢跟皇上交朋友一样,当你的生死都只是人家一个念头的事情,你还敢对他以朋友的身份平等相待么?

看着面前神色紧张的两人,吴珩只是微微一笑,正经地拱手道:“在下乃是城主府里的管家,特地赶来,只是为了找两位了解一些事情罢了,两位不必紧张。”

果不其然,是城主府里的管家!

老人可是知道,这种人虽然明面上地位似乎不高,仍属仆人的范畴,但其实最受当权者和老爷们的信任,这实际地位可是不低,就如皇宫中的内官头子,掌印太监,虽只是没正经官位的阉人,但就算是一部侍郎,也不敢明面上对他们不敬,故而不敢怠慢,赶紧也学着躬身拱手道:“大人有何指教?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珩不想与他们闲扯耽搁时间,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两位先前救了一个年轻人,这人今日还到了府上,对吧?”

老人一听,顿时神色一紧,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顾玄刚才跑过来给他们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又讲到了之后若有人前来盘问,该如何如何应对,这才过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竟然马上就来了人,而且还自称府上的管家,这要不是那小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想到这,他那是满肚子的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好心救他,任由他死在河里才对,就算是救了,也不该脑子一热带他来府城闲逛,不然哪儿会发生后面这么些破事,现在好了,自己也被牵扯进来了,他老骨头一个,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对生死倒是看淡了,只是自家孙女正是当嫁之龄,还有大好青春呢,若是因此出了点什么事,那他可真是比死了都难受,但眼看对方都到了面前询问,知道这关肯定是不能撒谎的,故而当下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吴珩顿时神色急切地追问道:“那两位可否告知在下,你们是在哪儿救的他。”

一直躲在后面的少女,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突然出声道:“是在。。。。。。”

她是想要隐瞒的,但话还没说完,却被熟知她秉性的老人给匆忙打断道:“是在燕南山救的!”

这边的吴珩一听,整个人顿时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燕南山?

那不正是自己设伏的地方吗?

在燕南山被贼寇所袭击,重伤失忆。。。。。。

所以他就是那个坠崖的人!

他就是那个自己处心积虑,不惜瞒着端木朔风布下了数支人马,也要将其格杀当场的人!

他就是自己师弟选中的那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身上有那般浓郁的龙气,对了,因为他是凉国皇室中人,凉国的疆域广阔,国运浩渺,远在卫国之上,哪怕是普通的皇子王爷,身上的所聚集的龙气,也要在端木朔风这位卫国太子之上!

阴差阳错的,谁能想到他竟然被两个卫国的山野村夫所救,并且还辗转到了祁连城中?

简直是天助我也!

吴珩当即就想要离开,先去汇报给端木朔风,然后派人将其抓捕斩杀,断了自家师弟的念想,但是陡然之间,先前端木朔风对他说的那一席话突然萦绕在了耳边。

有天命也当在我,何必杀他?

吴珩低头沉思起来,就算是让端木朔风给知道了,对方信不信都是两说,更别说以他那自傲到了骨子里的性子,说不准就直接放对方走了。

毕竟在他的眼里,他乃是南地的天命之主,不管是谁,都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他不屑于针对任何一个对手,因为根本没人会是他的对手,吴珩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的心境,狂傲无边!

所以不能找端木朔风!

吴珩的脑中突然就想起了另外一人。

尉迟惇!

知道时间不能耽搁,当下他便马上招呼了几个下人过来,然后沉声吩咐道:“这两个人在我回来之前,绝不能放走!”

这几个下人知道他的身份,赶紧抱拳道:“是,先生!”

老人在一旁都快吓晕了,赶紧解释道:“大人,大人!我们不认识他啊!大人!我们真的跟他没关系啊,大人!”

吴珩对此根本懒得理会,直接快步离开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跟他没关系,留你们在这里,自然是要拿你们来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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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顾玄已经跟着答应了自己条件的谢厚胤快步出了城主府。

端木南漓跟在旁边,一路上都在偷偷地向他询问,到底是如何说动的谢厚胤,她端木大小姐也想学学,来日就有办法治这个跟屁虫了,只是顾玄一直摇头不答。

其实道理很简单,顾玄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一直恪守规矩的谢厚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这句话就是,“我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谢厚胤其实是喜欢端木南漓的,这是顾玄通过观察分析得出来的一个结论,想来端木朔风将他从军中调来作为南漓的贴身护卫,也是为了撮合这两人,若是谢厚胤自己对她没意思,这样一个人,是肯定不会答应离开军伍的,但只要不是傻子,就看得出来端木南漓对他这个救命恩人十分有好感,所以顾玄明摆着告诉他,只要自己留下来,他谢厚胤就不会有任何的机会。

感情的事情,难道你能强来么?

不管有没人可以,但他谢厚胤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他更不会对端木南漓如此,所以顾玄以此作为条件,劝动了他。

这个从出生以来,便一直是外人眼中模范的年轻人,这个一直按照规矩办事的军人,头一次为了自己而做出了选择,他妥协了。

这就是谢厚胤最后答应私自放他走的原因。

毕竟哪怕是再正直的人,也终会有私心的吧,更何况此事无伤大雅,远未碰触到他的底线和原则。

谢厚胤一路带着两人从城主府快步到了城门口。

这几日因为城主府的命令,祁连城全城施行戒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就连通商的事情,都暂时断掉了,搞得现在整个祁连城里的气氛也十分紧张,这种时候,还真唯有谢厚胤这种人,才有能力放一个人出城,对比之下,哪怕是端木南漓这位大小姐都没有这个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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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城主府内,吴珩也终于通过下人找到了正在忙的尉迟惇,这一次他同样没有说出自己所谓的望气一事,只说自己觉得这位新来的唐公子十分古怪,可能是凉国那边来的奸细,所以特意来找尉迟惇商量。

尉迟惇一听,也十分重视,本想直接前去找端木朔风汇报,却被吴珩给拦了下来,理由是大公子对其有招揽之心,若是自己通知了大公子,让大公子来对其盘问的话,一旦发现不是,大公子招揽对方的想法失败,到时候必然会迁怒自己两人,但若是自己二人偷偷去调查的话,如果确定,当有头功,如果发现是想错了,也没什么影响。

吴珩的口才本就极好,他们光明会一脉,历代都要学习纵横家之法,个个都是辩才无双,这一顿忽悠下去,尉迟惇这本就没什么脑子的,当下就欣然答应,跟着吴珩一起直杀端木南漓所居住的院落。

却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扑了个空,院子里的下人对他们说,大小姐和那个人一起,早就离开了。

吴珩心中暗道不好,又赶紧招来了府中其余的下人询问,连问了三人之后,这才知道那两人早已跟着谢厚胤一起离开了府中。

眼看这人竟然走的如此匆忙,吴珩知道不好,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其他了,赶紧嘱咐尉迟惇道:“尉迟将军,请赶紧召集兵士,他要逃!”

尉迟惇摸着脑袋,疑惑道:“不会吧,说不定他就是陪大小姐一起去城中游玩了而已,更何况旁边还有谢厚胤那小子跟着呢,怕个什么?”

他现在真觉得这位先生简直就是小题大做,至于么,反正现在城里戒严,在他身上插两个翅膀也飞不出去,急个什么劲?

吴珩哪里能给他解释得清楚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当即沉声道:“不管如何,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

尉迟惇心道,反正现在下命令的人是你,到时候公子怪罪起来,也怪不到我头上,当即就朝着旁边跟着的副手吩咐了下去。

“听到先生的话了吗,召集人手吧,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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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城南城门口这一边,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顾玄笑着向两人一一道别。

“南漓小姐,多保重了!”

端木南漓看得眼眶微红,鼓起勇气朝着顾玄挽留道:“恩公,不能再多待一日么?”

旁边站着的谢厚胤之前被人给点破了心中的小心思,再看见这一幕,就保持不了先前从容淡定的样子了,现在被顾玄看着,只觉得颇有些牙疼,只想快点催他离开。

顾玄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行啊南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端木南漓低头哀伤道:“可是我还未曾报答唐公子的救命恩情。”

顾玄想了想,打了个哑谜:“你我现在已经不相欠了,之后你便会知晓的。”

不等端木南漓再多问,顾玄朝着那边的谢厚胤也挥手道:“谢兄,保重了,来日再见。”

谢厚胤心道不见不见,最好别见,一边牵过马来,眼看前方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了一个小口子,十分客气地道:“路上小心。”

顾玄点了点头,知道他在催促自己,赶紧翻身上马,然后转身朝着两人抱拳道:“我那两位救命恩人,就拜托南漓小姐先行照顾了。”

端木南漓使劲地点了点头,此刻眼中满是不舍地高声喊道:“唐公子,你会再来吗?”

顾玄没有说话,只是朝着端木南漓旁边的谢厚胤看了一眼,接着不再犹豫,赶紧调转马头,朝着城门外疾驰而去。

后面的端木南漓再次大声喊道:“唐公子,如果你再回来,只需报我的名字就行了!”

顾玄只是不答,手握缰绳,策马狂奔而去。

第二章 天命

山是山,海是海,山海之间,有千万里的距离,也有千言万语不可言说。

像顾玄这么聪慧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端木南漓对他的那种好感呢,可惜他是凉国的皇子,而她则是卫国的公主,凉国来日必将北上中庭,一统南地,两国开战,也是迟早的事情,而他怎能与她产生任何感情呢?

谁是清白地来到这个世上呢?

我们所要背负的种种东西,是早在我们出生以前,便已经被上天决定好的。

宿命的可怕,不在于它的不可改变性,而在于我们从一开始,就无从选择。

何况他顾玄,又有什么资格想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呢?那是幸运儿才配拥有的东西。

他可是从心里答应了顾苍,兄弟俩要一起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啊,他怎可为儿女私情而停下。

世间还有千千万万人在遭受苦难,二哥还在为此而奋斗努力,他怎可因为一己私欲转而开始享受呢?

手持缰绳,策马狂奔,沿着祁连军耗费了十余年才开辟出来一条大道,一路全速下山,哪怕是被甩得差点摔下马去,但顾玄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停,他突然不告而别,仍是谁都会觉得不对,更何况那位盛名在外的端木太子更加不是傻子,只怕很快便会反应过来。

此刻的祁连城南城门口,吴珩与尉迟惇两人带着人手,这才姗姗来迟,紧赶慢赶,仍然晚了一步。

只是看到城门口守军的那副样子,吴珩的脸色便马上沉了下来,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尉迟惇心中一突,知道大事不妙,赶紧上前朝着端木南漓询问道:“侄女,那小子呢?”

端木南漓鼻头微红,伸出手,背对着众人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直接掉头离开,闹得尉迟惇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毫无面值,却也无人敢跳出来说她一句不是。

倒是一旁站着的谢厚胤沉声回答道:“他走了。”

尉迟惇顿时大怒,把刚才从端木南漓那吃的憋,顺势全部发泄了出来,朝着谢厚胤便大吼道:“是谁放走的?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放人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全城戒严,不准放人进出么?你是干什么吃的?”

谢厚胤眉头微皱,面对这位尉迟家出身的显贵将领,端木朔风的亲舅舅,城主府里的大人物,仍是坦然地直接回答道:“是我放他走的。”

尉迟惇一愣,旋即就是一股怒气上涌,被端木南漓甩脸色他认了,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尉迟惇被气得刚要对其破口大骂,吴珩赶忙拦住了他,大声劝说道:“尉迟将军,现在可不是纠责的时候,这人竟然突然不告而别,那已经坐实了他的身份必然有问题,现在该马上派人沿着大路追过去才对,得赶紧把人抓回来!”

尉迟惇仔细一想,心道也对,这人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何必心虚逃走,想到这,他赶紧朝着旁边的副将沉声下令道:“你没听到先生的话吗?还不赶紧给我派人去追!你他妈愣在这干什么?想留下守城门吗?老子告诉你,追不到人,你也别回来了!”

副将被骂的一点脾气没有,只能低着头连声称是,然后好像逃难一样赶紧跑开,让守军赶紧打开城门,准备召集手下备马追出。

尉迟惇骂完了这边,还朝着旁边站着的谢厚胤狠狠地瞪了一眼,然而后者只是轻轻地咧了咧嘴角,什么都没说。

老子是祁连军的人,你又不是我的上级,我管你怎么想?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尉迟惇是哪个家族的关他谢厚胤屁事,指着我鼻子骂,你凭什么?

被尉迟惇这么一激,哪怕是感觉自己犯下了大错的谢厚胤对此更是没有后悔,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做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

错了就认,然后想办法弥补,不行就罚,后悔有什么用?

这是大将军从他入伍起教他的第一句话,被他引以为做人的信条,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厚胤哪儿会知错认错。

这边,对于这位前途无量的祁连军中小将,吴珩的态度明显要客气多了。

尉迟惇这个人吧,虽然出身名门,家学渊源,本事其实也不小,但要论领兵打仗的能力,和这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可差了百倍不止,将来卫国进军,这谢厚胤必为手下的中流砥柱,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故而吴珩的态度自然要好上许多,相比于他此刻犯的错,吴珩更期待他未来能创造的价值。

吴珩走到一边,朝着谢厚胤叹息道:“唉,谢将军,你或许是被这贼人给蒙蔽了,你却不知,他是凉国的奸细!”

谢厚胤对这位吴先生的印象不错,知道他是个真本事的人,再加上端木朔风和祁连军大将军,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都对其推崇备至,对他,谢厚胤自然是服气的,与跟尉迟惇的态度完全不同,听其这么一说,顿时眉毛一挑,有些惊讶道:“先生,此话当真?”

吴珩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这自然是真的,我岂会信口开河?”

话到这里,谢厚胤才终于有了一丝丝后悔地道:“亏我给了他一匹快马!哎!”

吴珩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一直听着的尉迟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全城戒严,你怎么能不请示城主府就放走他?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谢厚胤懒得跟他掰扯,也不可能把顾玄对他说的话原样说出作为解释,毕竟那是他的私心作祟,而此刻,他已暗暗发誓,以后决不能再因为一些儿女私情而坏了规矩,想到这,他当即朝着吴珩道:“我亲自去追!”

尉迟惇在一旁冷笑道:“你去追?你不是他的手下败将么?追上去做俘虏吗?”

谢厚胤被嘲笑得身子一僵,对这尉迟惇那是越看越不顺眼,却不好发作,只能闭口不言。

一旁的吴珩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还是先回去把事情汇报给大公子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吴珩也是看开了,对方几次三番逃脱出了自己的手掌心,说明他必然也是有气运在身的人,不是那么好提前扼杀的,这是命数,他吴珩也不能违背,实在抓不到他,那将来还是正面战场见真招,迟早还有机会,不必再急于一时,如此因为一个人就心境大乱,为了杀他不计手段,那是莽夫所为,他吴珩不是,调节心态,稳定局势,徐徐图之,这才是一位顶级谋士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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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回到了城主府中,几人赶紧上前给端木朔风汇报,而桌案后面的端木朔风果然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看来十分不屑理会这种小事。

听得了尉迟惇急匆匆的汇报,端木朔风狐疑地看了吴珩一眼,再次问道:“奸细?”

吴珩先是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才主动凑上去小声的道:“公子,我猜他就是我设计伏杀的那个人!”

端木朔风微微一惊,顿时更为疑惑:“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吴珩赶紧为其解释道:“先前我与他在府中相遇,观此人有龙气在身,心下疑惑,于是找人来问,却得知最近根本无本国的皇子和王爷驾临,于是心生怀疑,赶紧去询问那对救了他的爷孙,方才得知那人被救的地方,正是先前设伏的地方!”

端木朔风眉头微皱:“龙气?”

吴珩只能再度解释道:“我擅望气,此人身上的龙气旺盛,必是皇族中人,又是被人救于燕南山,所以我敢笃定他就是我师弟所选择侍奉的那人,也必然是凉国皇室中人!”

曾经豪气的江湖侠客,突然就变成了敌国的皇室中人,这一下把端木朔风都绕得有些蒙了。

“那他怎敢以身犯险,还来府城,这岂非自投罗网?”

吴珩道:“现在他受伤失忆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至于他来府城的目的,我们之后还能慢慢探查,但现在一旦放他走了,可是遗祸无穷啊!”

端木朔风皱了皱眉,看向了其余几人,谢厚胤聪明会意,赶紧告退,而尉迟惇原本还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在一旁听着,但被端木朔风给瞪了一眼之后,也只得低着头,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眼看外人都走了,端木朔风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笔,沉声道:“冒昧问一句,先生比之先生的师弟,能力如何?”

对此,吴珩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傲然道:“我当胜过他数倍!”

端木朔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那先生觉得我比之那人如何?”

吴珩一愣,但还是诚实地答道:“当年我们师兄弟六人,有四人留在了中庭,只有我和六师弟一路来到了南地,南地之中,西有蜀国,北有卫,晋两国,南有凉国,还有芸芸众生,不知凡几的百姓,而我唯独就挑中了公子你,那是因为在这南地诸国之中,我认为无人比公子更有一统南地的气象,这是我的选择。”

“换言之,公子自然就是我心中的明主,方方面面都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听到吴珩终于肯透露出一些真正的隐秘,端木朔风当即大笑道:“那不就得了,既然先生强过先生的师弟数倍,而我又强过先生师弟选择的人,那我们还怕些什么?当堂堂正正地击溃他们,才能问鼎南地,才配做这南地之主,不是吗?”

吴珩闻言,还想争辩:“可是。。。。。。”

端木朔风突然一把揽过了吴珩,朗声道:“我与先生,总算可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了,不管先生背后站着的是什么势力,但我们的共同目标起码是一样的,你我二人联手,何愁南地不平?区区一个小人物,如此兴师动众做甚,先生难道视其为心腹大患吗?我看还是把人都召回来吧,不用去追了。”

第三章 两方

策马奔行的下山路上,因为胯下战马的脚程极快,又是下冲之势,更为其添了几分速度,只见两边过往的树林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一团团模糊的景象从周围迅速掠过,把整个身子都俯在了马上的顾玄,听得耳旁的风声,忍不住回首望去,背后的祁连城,简直雄伟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也难怪刚才开个城门都用了许久。

祁连山的祁连城建立在两座山脉的正中央,是卫国穷尽了人力物力,花费了几十年才开凿而出,依托山势而建,城池左右两边都是高山,城门的面前则是可供骑兵驰骋的一段高坡,若是有不识相的敌人选择从山下硬攻,莫说是从城头丢下大批的滚石,圆木,热油等物防御,就是直接敞开大门,放出骑兵从上而下冲出来,那也是一副天河倾斜的场景,便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凉国铁骑,也不得不在这般天险面前败下阵来。

想不到他今日,今日从中走了个来回,阴差阳错,世间之事,奇妙莫过于此。

顾玄一直沿着下山的大路奔驰,根本不敢为了躲避可能跟来的追兵而改变方向,亦或者故布疑阵绕路,那是找死。

第一,他完全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一旦改变了方向,他自己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下山,第二,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哪些地方布置了隐蔽的哨卡,如果到处乱蹿的话,山林里的士兵反而更容易发现他从而将其拦下,第三,这里乃是卫国边军的大本营,人家可以动用的人手,肯定千百倍于他,他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那不管藏哪儿肯定都要被发现,倒不如就这样一鼓作气赶紧下山,说不准还能碰到个什么凉国游曳的骑兵队伍,斥候等等,只可恨随身的东西,都掉在了那燕南山中,什么身份凭证都没了。

由于各国朝廷对地图的管制十分严格,所以端木南漓临行前赠于他的一份地图,也只是大概的地形,说白了,他只能沿着一个大概的方向跑,这地图的精度太低,顾玄也很是无奈,两地相距甚远,就算不顾脚程地跑,起码也要跑上两天,中间还指不定会遇上什么麻烦,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祁连城他肯定是待不下去,黄沙县不能一日无主,他过了这么久才回去,已经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得之前的一切心血,都已经毁于一旦。

想到这,他回去的心又迫切了许多,整个人恨不得多生两只翅膀,学那传说之中的大鹏,一跃便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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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如他所想,因为他一直不回来主持大局,整个黄沙县现在的确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上次在县衙府的大堂里,由于陆议当众发誓,愿以自己的性命相担保,再加上周围其他人的劝说和阻拦,打了陆议一巴掌的靖龙虽然非常不

甘,但也只能暂且按下了心思,毕竟他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让此人不惜以性命作为交换,也要阻止自己去上报朝廷,故而他又耐着性子等待了两天,这次终于还是等不住了。

县衙府里的官员们,以靖龙为首的,是主张立即派人出城去寻找,同时把整件事不加隐瞒地上报朝廷,让朝廷发兵帮助寻找,而另外一边以陆议为首的人,却主张在城内静等,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必然回归,这种虚无缥缈,毫无依据的话,纯粹是靠着陆议的个人魅力才能安抚住,不然谁也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反对靖龙。

毕竟靖龙大人说的,才是最正确的处理办法,这件事他们本就没有任何责任,哪怕被朝廷迁怒,事情也不会比现在更麻烦,但一旦他们要阻拦靖龙,而且这件事被朝廷知道了之后,才是真的要承担罪责了,一个谋害当朝王爷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满门抄斩,就只能怨到陆议身上了,可想而知这一波人身上所背负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故而除了马家兄弟之外,根本就没几个人敢趟这淌浑水,甚至大部分人都是借口家里有事,根本不敢选择站队。

此时,两拨人正在县衙府的大堂里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又要打起来。

靖龙身上的伤势这两天又好了许多,最起码已经可以自如地活动了,不必跟前几天一样走个路都得靠挪,他此时正坐站在场中,大声地朝着陆议咆哮道:“老子真是不懂为什么还有人信你的鬼话,但是今天你怎么着都得派人去府城上报了,老子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怎么还会同意再等两天,他妈的!”

他嘴里说的府城,自然就是河东郡的郡城了,其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郡的郡城都做不了主,在层层上报之后,估计整个周边的所有幽州军和燕州军都得加入寻找,毕竟遇袭失踪的可是一国王爷,又身为皇帝亲子,不管他在皇宫里地位如何,但他只要出来了,代表的就是凉国的脸面,其重要性可谓不言而喻,若是在边境被贼寇袭击丧生,只怕到时候幽州和燕州不少人都要因此而掉脑袋。

哪怕被人当面辱骂,陆议的面色依然保持着沉静,哪怕是那天被靖龙一巴掌打在了脸上,倒在地上吐血,他也仍然没有动怒,只是沉声道:“陆某愿意用性命担保,王爷一定会在年前回来的!”

靖龙忍不住大骂道:“你给老子闭嘴吧!你的命能跟王爷的命相比吗?老子不要你的命,老子只要王爷平安无事就行!这你能保证吗?难道就因为你那狗屁卜算,便要拿王爷的命作为赌注吗?”

陆议的脸色十分晦暗,若是以他那几位师兄弟的脾气,就算不当场杀了这莽夫,事后也要使劲手段弄死他,但陆议的性子确实极好,仍然耐心地对其解释道:“若是我们现在汇报朝廷,层层上报,再到朝廷下令,派人寻找,最起码也需要三天,

才能开始大规模的寻找,兴师动众,又要治不少人的罪,王爷到时候突然回来,这些人还能给王爷好脸色么?我们黄沙县本就是夹在中间,到时候同时惹怒两州的边军,日后定然步履维艰,王爷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联盟关系,就被如此破坏殆尽,到时候谁又来负责呢?”

靖龙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冷笑道:“若是王爷遭了不测,那黄沙县就是再好又当如何?你百般阻挠,到底是何居心!”

眼看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光已经不再如一开始那般坚定和信任,陆议只得提高音量大声道:“王爷宁可主动受伤,也要提前搭上幽州军的线,这是靖龙将军你知道的,他主动前往燕州,也是为了和燕州打下关系,你现在如此冲动行事,王爷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

站在他背后的马家兄弟俩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陆议这也是没办法了,这种话本不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可是若安抚不住靖龙,一旦被他捅到上面去,到时候引起的连锁反应会让王爷以后的行动举步维艰,还如何以黄沙县为基点建功立业呢?只怕上头还要治他一个私自离开领地的重罪!

靖龙狠狠地在桌上一拍,怒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去上报朝廷!王爷为了黄沙县做出了这么多牺牲,你们难道就坐在这里看着他遇险而不寻找?你知不知道当时多少人围杀我们?你知道有多凶险吗!”

说到最后一句,靖龙简直想上前掐死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陆议。

你们在这里吃得好喝的好睡得好,又怎么会知道我和王爷两人那一晚被人围杀的时候有多绝望?

陆议也同样一拍桌子,高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同样的那一晚,有多少人来县衙府袭杀?你又知道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他们是想杀谁吗?是我!”

其他人停了,俱是一惊,那一晚的贼寇袭杀,本来他们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是因为什么,现在竟然被陆议主动揭开了谜底。

靖龙听了,忍不住大笑道:“杀你?你当自己是谁?你何德何能?”

陆议当即朗声道:“就凭我能辅佐王爷平定这黄沙之中的乱象!”

眼看靖龙还是一脸不屑,甚至直接就要转身离开,陆议知道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当下道:“总之若是王爷这两天还不回来,陆某愿意自杀谢罪,劳请诸位相信我,再等待一二。。。。。。”

靖龙一挥手,打断他道:“不行!不能拿王爷的性命来赌!”

陆议苦口婆心地劝道:“就算你现在上报朝廷又能如何?这都过去十多日了,你。。。。。。”

话还未说完,陆议便被再也忍不住,选择直接冲上来的靖龙给一拳打倒在地。

“老子今天就废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奸细!”

第四章 争执

原本庄严肃穆的县衙府大堂里,在那块陈旧的“正大光明”匾下,此刻是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因为靖龙突然一言不合,直接大打出手,将陆议扑倒在地,导致整个屋里这时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再无之前那副祥和的样子。

正在这关键的时候,县衙府的大门口,突然有人闯进来并且高声喊道:“不可!”

这人的中气十足,这一声大喝就如晴空霹雳,声传万里,把屋里其他正在劝架的官员们震得具是一惊,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口,就只见穿着一身白色练功衫的铁匠冯鐵昇,神色沉着,龙行虎步,大踏步地跨过了门栏,闯了进来。

突然闯了一个人进来,场面顿时就僵住了,不少人甚至已经忍不住互相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是谁啊?”

“他到底是谁?”

“他怎么进来的?”

“门口的衙役呢?”

“什么意思?”

“这是铁匠铺的老冯啊!”

“铁匠?”

“就是挨着老张隔壁那条街上的,上次他儿子不是还犯事了嘛,你忘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

黄沙县本来就是个小地方,这些官员又都是从百姓里挑选出来的,并非外来户,大家平日里原就是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非常熟悉,就算真有几个人不认识他,但在其他知道的人介绍下,也很快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场中的所有人眼中此刻都满是疑惑,要知道这里可是县衙府,再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的朝廷衙门,是门口摆着鸣冤鼓的朝廷要地,一般的百姓哪儿有资格擅闯,那可是要治罪的,故而都十分好奇这铁匠突然进来了是要干嘛?

靖龙却是不管不顾的,眼看来人自己根本就不熟,也懒得管他是个什么东西,这边一手揪着陆议的衣领,将其整个抓在手心,另外一只手作势就要打。

他本就是军伍出身,自小就没读过什么书,在京城里待了二十年也没改掉这暴脾气,说不过陆议之后,自然气得就想打人,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占理而陆议是没理的,在忧心顾玄安危之下,眼看对方还要拿莫须有的理由来阻拦自己搜救,故而忍不住想要动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冯鐵昇见状,哪里能让他下手,赶紧几步就跨了过来,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死死地握住了靖龙的手腕,这边的靖龙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动了两下,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这人抓着自己,就好像一副镣铐一样结实,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要知道他能被选入骁骑卫作为御前贴身侍卫被赐名,乃至于之后作为顾玄武学上的启蒙恩师,本身就武艺不凡,虽然只是些军中的粗浅路子,但气力不小,有猛将之姿,一般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陆议被打得是满脸血污,但还是强撑着朝着冯鐵昇笑道:“多谢冯先生仗义相助!”

靖龙眼看事情暂不可为,只得愤然地放下了陆议,然后起身转头看去。

和冯鐵昇对了一个眼神,两人皆是互不相让,靖龙沉着脸,冷声道:“你跟他是同党?”

这么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冯鐵昇怎会承认,只是

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应邀而来,帮陆先生拦住你罢了,你们在说的这些事我不懂,谁有理谁无理,你们大可以辩个清楚,但你若要直接动手,我却是不依。”

靖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根本不想跟其多说,另外一只手闪电般地抓向了冯鐵昇扣住自己的这只手。

冯鐵昇右手抓着靖龙的右手不放松,左手从斜刺里伸出,一下又握住了靖龙攻来的左手,做交叉状保持住了,然后开始与其角力,同一时间,两人底下的双脚又互相相击了数次,打得是“嘭嘭”直响,拳拳到肉,光是听着这声音,都把周围人吓得牙疼,暗道一声这铁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竟可以与靖龙将军打个平手,该不是个隐世高手?

他们哪里知道冯鐵昇的本事,可他只守不攻,不求拿下靖龙,只求暂时扼制住对方即可,毕竟他本就不是来搏杀打斗的,能制住对方就行了,蹚这趟浑水是为了报恩而已,但要是把自己都陷进去的话,他还是不愿的,毕竟靖龙乃是真真正正的朝廷中人,平民对朝廷命官出手,那是大罪,就算是他,也不愿承担这个罪名。

陆议被一旁站着的少年马铭泽从地上扶了起来,从旁边人的手里接过了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神色平静地劝说道:“只需再等一日,若是王爷再不回来,陆某甘愿引颈受戮,如何?靖龙将军?”

靖龙被冯鐵昇反扣着双手无法动弹,众目睽睽之下,憋屈无比,又见这混蛋还在说些屁话,气的眼中直欲喷出火来:“你们这帮混账反贼!是你们害死了王爷,我定要为王爷报仇!放开我!混账!混账!”

陆议耳听得对方的怒吼,知道跟他讲道理是说不通的,再说他这点卜算之术人家也不当道理讲,当下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冯鐵昇拱手道:“麻烦冯先生了。”

冯鐵昇仍然扣着靖龙不动,但是嘴上却是朝着陆议苦笑道:“没想到我到了这边陲苦地,还是要卷进这种纷争之中,真是被你给害苦了。”

正常来说,靖龙想上报朝廷,然后派人寻找才是正途,跟着陆议相信他那所谓的卜算阻止靖龙上报才是错的,若是最后顾玄真的回归了还好,若是不行,这帮人都算变相造反,全部都要被朝廷问罪砍头,主谋诛九族,从者诛三族,毕竟事关一国皇子,还是加封过,名正言顺的河东郡王,这可比一般的小打小闹严重多了。

陆议只能道:“所有后果,我陆某愿意一力承担!”

靖龙见自己暂时挣脱不开,又十分忧心顾玄的安危,思索再三,最后只得放下了尊严,转头好心劝说面前抓着自己不放的冯鐵昇道:“你现在可是助纣为虐,事后纠责,你以为你逃得掉?还不快快松开我,和我一起擒下这奸贼?”

冯鐵昇只能道:“陆先生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们这么多人都愿意去相信他,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难道大家都是不明事理的人吗?”

靖龙见其冥顽不灵,冷声道:“你们都被他所蒙蔽,我也不多说了,我现在只最后问一句,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陆议见周围人都“造反”二字给吓住了,赶紧上前道:“我的卜算绝对没有问题,王爷一定

会回来的,我们现在上报朝廷是害了他!”

靖龙反问道:“如果你的卜算真的灵验的话,那为何你就是没算到我们会遇袭?”

陆议只能无奈解释道:“设计这两场袭杀的是我的师兄,他,他蒙蔽了天机,我确实先前没有感应。”

靖龙见起方寸微乱,再次冷笑道:“呵呵,若是大家都依靠什么卜算行事,那还打什么仗?既然有人要杀你你都能感应得出,那敌人的动向岂不是全被你所掌握?世间哪儿有这般神奇的事情?”

陆议只能继续苦着脸为其解释道:“的确没这么神奇,我也只能计算一个大概的情况,而且限制极多,不能用以行事。”

靖龙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转而朝着四周的众人道:“你们也听到了,他自己都说他自己的卜算只是大概,难道你们就为了这个大概而跟他一起送命?放任敌寇袭击王爷,之后不管不问,还拦住我上报朝廷搜救,你们可知这是多大的罪名?你们要犯傻,可不要拖着你们的妻儿都为你们陪葬!”

他这般一说,其他原本支持陆议或者保持中立的人也立刻动摇了起来,不少人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陆议,希望他再解释一下,稳定住军心。

却不想,靖龙继续趁热打铁道:“你说是你的师兄设计的伏杀,那我问你,我和王爷的行踪,知道的就你一人,他们凭什么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安排数百人的骑兵队围杀?这你如何解释?”

其他人也都看向了陆议,这一点,其实之前靖龙便提出来过,只是之前双方直接扭打了起来,也无人细想,现在想来,的确十分可疑,就连马家兄弟都疑惑地看向了陆议。

陆议低下头,无奈道:“我师兄算到了你们回来的路线。”

这时候,便是冯鐵昇都放开了靖龙,只是仍然拦在双方的中间,阻止靖龙因为一时冲动再次袭击。

靖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继续灼灼逼人地问道:“你师兄为何要杀我跟王爷?而且你说他还同时设计袭杀了你?那为何这么多人都死了,就你区区一个文弱书生活了下来,既然他是你的师兄,又为何要杀你?我看你如何解释?”

陆议左右四顾,把众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知道现在大家都已经被说动,说到底,因为他做的事情,本来就不占理,大家动摇是很正常的,更何况谁愿意冒着砍头的风险跟自己走呢?根本没必要嘛。

“个中缘由,我暂时不能对大家细说,请大家原谅,等王爷回来了,我自会与他解释,希望大家相信我!”

他怎么能跟这些人解释自己的来历,还有来这里的目的?

那可是人族秘辛,岂能公告天下?

然而靖龙却是借此大声道:“既然你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就不要阻止我上报朝廷!王爷现在生死未卜,你竟然还说等王爷回来给他解释!我看现在谁还相信你的鬼话!”

说着,就朝着旁边的人吩咐道:“还不快去备马,我要亲自出城前往府城!”

靖龙是知道,现在就只有自己是真心想着王爷的,这帮狗东西,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第五章 无邪

在黄沙县东北方向约三十里处的沙漠里,正有一骑顶着头上的烈日,踩着沙粒缓缓而来。

如烘炉灼烧大地的太阳底下,顾玄裹着一身用来遮掩身体,满是破洞的灰色袍子,把整张脸和身子都给包裹了起来,只露出那只视物的独眼和用作呼吸的鼻子,手扯着缰绳,也不驱赶胯下的马儿,只是任凭它带着自己悠悠向前。

这倒不是他不想再快些,实际上他是归心似箭,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飞回黄沙县,只是这匹马虽是好马,但几乎不眠不休地跑了整整两天,未曾进食,也未曾休息,体质再好,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黄沙扑面,热浪翻滚,耳听得胯下马儿那艰难的大喘气声,顾玄不由得就想到了顾苍临别之际赠予他的那匹呼兰神驹,一匹陪伴了自己不少时日的忠心好马,就这样惨死在了外面,就连父亲赐下的宝剑也就此遗失,现在更连靖龙叔的生死都暂且不知,顾玄忍不住伸出手捂着自己已经完全失明的左眼,心中有熊熊怒火正在燃烧。

待来日,必要报此大仇!

一想到这,他回去的心就更为迫切了,忍不住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又顺势往前挪了几步,终于随着一声悲哀的嘶鸣,一下子跪在了黄沙上,再也起不来了。

顾玄十分无奈,只能从马上翻身而下,站到了旁边。

沙漠边上的阳光照射极为猛烈,简直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附近又没有什么遮挡物,基本上是一览无余,所以沙海里的马匪和罗刹族,在白天一般是不会行动的,故而顾玄才会选择白天也继续赶路。

顾玄双膝一软,跪在了满是砂砾的地上,呼吸着灼热的空气,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刺眼的阳光底下,空无一物,在这种天气,就连沙漠里的秃鹫都不想出来。

他又复低下了头,伸手抚摸着面前眼神涣散,正在大喘气的可怜马儿,顾玄不由得就想起了之前惨死的那匹呼兰神驹,一想到这里,原本想立刻杀死对方的想法也就此打消了。

想杀马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是怕被敌人得到,喂养得当的话,那就平白多了一匹好马,两军开战,烧毁带不走的粮草辎重,杀死那些已经受伤跑不动的战马,乃至于把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伙伴作为行军口粮,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能给别人,这就是战争,它是冷血而无情,极其残酷的,但马儿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相反,它还背着自己一路远行,从祁连城跑到了这里,现在耗尽了它的体力,眼看它没用了,就要杀掉它的话,顾玄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说不得等下就有路过的人将其救起带回去呢?

顾玄轻轻地抚摸着面前马儿的鼻梁,神色平静地道:“多谢你驮着我一路过来,接下来的路,我就要自己走了,保重。”

说着,他便重新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踩着黄沙,往前一步步行去。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总不可能背着这匹马回去吧,他就是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做这种蠢事。

步步向南,翻过沙丘,艰难前行,顾玄心知自己今日未必能走得到黄沙县,或许还要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才行,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得到,毕竟地图上也只是一个大概的区域,说不准往前走其实是幽州的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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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仍然准时地来临了,在沙漠的附近,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可以热死人,晚上也能冻死人,更别说一到了晚上,沙漠里潜伏的种种东西都要蹿出来了,夜晚,才是一天中最为危险的时刻,这种时候,就是世代居住在沙漠里的罗刹族人,也不会单独出行,因为那完全是找死。

然而顾玄没有办法,到了晚上,他就只能躲在一座沙丘的背风处,裹紧了袍子,闭着眼睛休息,却不敢真的睡着。

只可惜自己走的太过匆忙了

,也没来得及拿上一点裹腹的东西,再加上之前没狠下心来杀马,更是连最后的一点口粮都丢在了路上。

顾玄躺的地方是背风处,不到了近前,根本就看不到人,再加上风向的原因,沙漠夜里游荡的恶狼都闻不到味道,也就免去了一场骚扰,这些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明白的。

一个人孤零零地靠着沙堆闭目休息着,耳听得周围宛如鬼哭一般的风声,他的思绪也忍不住随之飘飞了起来。

受了这么多的罪,现在更是连一只眼睛都没了,方才知道京城那平静生活的可贵,顾黎这些人,哪怕是嘲笑侮辱自己一千回,其实都没马匪直接捅一刀来的痛,很多你之前以为不能接受的事情,只是因为没有受到更大的苦而已。

曾经你可能觉得啃树皮恶心,但如果到了必须要从屎堆里翻出别人没消化的麦粒来填肚子的时候,树皮也会觉得好吃起来了。

现在他一个人躺在黄沙里,又饿又渴,饥寒交迫之际,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二哥为何临行前要对自己嘱咐再三。

原以为靠着自己的能耐,建功立业,一展宏图应该是很简单的东西,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中间到底要吃多少苦。

这个其实不过十八岁的年轻人,一个人背靠着沙堆,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望着头顶静谧的夜空,那繁如雨滴般的闪耀星辰,思绪已经飞回了那座生活了十八年的皇宫里。

旧日往事,一一重现,生命里见过的那些人,仿佛就在眼前在对自己微笑。

他忍不住想着,此刻母亲在做些什么呢?

是否也正跟自己一样,望着无垠的夜空,默默地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呢?

如果自己这个样子回去的话,母亲一定会很伤心吧?她会怎么哭泣呢?

顾玄伸手,轻轻触碰着左眼坚硬的皮质眼罩,突然忍不住就想哭出来了。

有时候想要击溃一个坚强的人,或许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在骑兵围杀,马匪攻城,哪怕是后来中箭坠下了山崖,顾玄都从来没想过要哭,但是此时此刻,躺在沙堆里,吹着冰冷的夜风,再一想到母亲,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谁在母亲的面前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呢?

谁不渴望就一直在母亲的怀抱里待着,不见外面的腥风血雨,勾心斗角呢?

若是自己现在还在皇宫里陪着母亲该有多好啊。

茫茫夜空之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顾玄只能把左手抓过来,然后死死地咬着自己手臂上的衣服,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因为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沙漠里,容不得懦弱的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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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顾玄顶着夜空,整个人思绪飘飞的时候,从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顺着风就飘了过来。

顾玄整个人被陡然惊醒,几乎没有停滞,就迅速地进入了战斗状态,抹去了遮挡右眼视线的泪水,他整个人就好像是那沙漠里的苍狼一样,矮着身子,悄悄地朝着沙丘的另外一边爬了过去。

就在远处,有两个身影正在策马疾驰,月光之下,沙浪翻涌,如梦如幻。

两人从西边朝着这里疾驰而来,然后又突然在一处沙堆的旁边猛地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一下翻下了马来,挣扎着就想站起,而身后的另外一人也顺势跟着下马,走到了旁边。

一股血腥味顺着风飘散开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引来闻风而动的掠食者。

倒在地上那人伸手死死地捂着肚子,朝着另外一人一边喘息一边大声地喊道:“老,老子实在是,是跑不动啦,啊,啊。”

他一边摇着脑袋,一边朝着旁边的沙堆处挪动而去。

另外一人迎着皎洁的月光突然摘下了头罩,却见是个女子,眉宇之间,早已没了稚气,哪怕面容姣好,没有一丝皱纹,但想来年纪应该也不

小了,她的身材十分火辣,胸前山峦叠嶂,身后股峰崛起,全身的皮肤嫩白如牛奶,全然不似在沙漠之中生活过的女子,倒似雍州那边的小娘子,因为雍州湿气重,所以百姓的皮肤都十分嫩滑。

她眼角有一点销魂的泪痣,更添几缕风情,身上的穿着也十分大胆,似乎并不介意显露出自己骄傲的资本,浑身上下,就只有一点布片遮着重要部位,就算外面还有一层灰袍,但两条嫩白的大长腿也毫不保留地露在外面,看得人口干舌燥,气血翻涌。

女人朝着地上的人冷笑道:“跑不动难道要让老娘背着你跑?”

地上坐着的那人,却是个面容狰狞的光头汉子,肚子上缠着一圈布条,红色的鲜血止不住地渗出来,看来是受了重伤。

“黑水仙,你这臭娘们儿,咳咳。”

光头汉子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艰难地喘息着,一边说,嘴角还有血沫顺着咳嗽声跑出来,似乎是伤到了肺叶子,血水倒灌的缘故。

黑水仙双手抱胸,毫不客气地道:“你自己本事不济,骂老娘作甚?”

这光头汉子迎着月光惨然道:“老子现在,现在算,算是想通了,你这臭娘们儿,根本就是故意来晚了一步,让老子白挨了这一刀。”

黑水仙闻言,脸上看不出丝毫被人戳破心中所想的慌张感,反而是嚣张地露着两条大白腿,岔开站在汉子的面前,冷笑道:“老娘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扯这些有什么用?”

光头汉子靠着旁边的沙堆,一边艰难地喘着粗气一边惨笑道:“是啊,说这些都没用了,老子要不行啦,呸,他妈的!”

说着便是一口血水吐在了地上。

黑水仙伸出手,俯下身子,朝着地上的汉子诱惑道:“东西给我,我带回去再通知人来救你!”

光头汉子捂着伤口的手这次转而捂着胸口,勉强按住了不适,然后才开口道:“黑水仙,你这娘们儿是什么脾性,难,难道老子还不知道吗?你不光不会带,带这东西回去,更不会找人来救我的,而且我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啦,咳咳咳。”

他看着眼前刺目的雪白,甚至从中隐约看见了她故意露出来的两颗红豆,眼中满是惨然和悔恨。

黑水仙继续媚笑道:“知道还不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兴许老娘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看着面前终于扯下了面纱,露出了真容的女人,光头大汉上下打量着对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死到临头,也看开了,顿时轻笑道:“都说你黑水仙这骚*浪蹄子的床上功夫不错,老子倒想试试。”

被人这般说,黑水仙不但不生气,反倒是顺势拉开袍子,露出底下生得凹凸有致的身体,轻轻地扭动了两下,但转眼间她马上又合上袍子,朝着男人轻笑道:“你倒是想?你还行吗你?”

光头汉子把手伸向怀里,轻声道:“让老子爽爽,这东西就是你的,不然老子捏死都不给你!”

黑水仙的脸色顿时一沉,但是看着汉子那微微用力的大手,马上又换上一副娇媚的笑容,宛如马上要服侍客人的美娇娘,竟然真的就解开了袍子,任由其顺着自己嫩滑的身体落在了地上,然后迈着交叉的步伐,轻轻地走了上去。

汉子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绝美女人,脸色忍不住露出了淫糜之色,只是看他这幅明显进气多过出气,浑身血污的凄惨样子,显然是要不行了。

月光下,女人缓缓地叉开腿,坐到了男人的腰腹处。

她猛地仰头,一甩长发。

一声娇媚的浪*叫,一声凄惨的闷哼,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男人把头狠狠地埋进了那雄伟的丘陵之中,一口咬住了那点缀着一点红印的白馒头,一阵阵扑鼻的香味随之传来,可惜他已经闻不到了。

黑水仙松开了自己紧握着的匕首,又拍开了男人那死死抓着自己屁股的手,最后把死不瞑目的男人从自己怀里给拔出来,起身默默地收拾好了衣服,这才从男人的怀里摸索了起来。

第六章 狐媚

冰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卷起一片黄色的沙尘遮蔽天空,鬼哭狼嚎的天地之间,是弱者的坟墓。

一场惊险刺激,充满了情*欲和暗算的杀戮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迅速结束了,甚至没有惊动旁边蛰伏的毒蝎与沙虫,就连远处那响尾毒蛇,也耐不住躲入了岩洞之中,而她一如沙漠里的掠食者,一击致命,从不纠缠。

青竹蛇儿口,蝎子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待得黑水仙穿好了衣服,又复俯下身,在汉子的怀里好生摸索了一阵,然后突然一停,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通体灰色的东西。

皎洁的月光之下,那是一只毛色与花纹皆为灰白二色的幼鸟,尖嘴鹰目,哪怕是被男人给捂在怀里,然后又在马上一路颠簸了这么久,仍然从它的神色之间看不到丝毫疲累的样子,它站在女人的手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刚一出来,便展翅欲飞,毫不怯生。

这是隼,它们与苍鹰一样,都是这片广袤沙漠里的顶级掠食者之一,视力在鸟中也属出类拔萃,而且飞行速度极快,性子凶狠,桀骜不驯,一般来说,都是沙漠里罗刹族大部落中极有地位的人才配拥有,并且多以此为骄傲,彰显实力,乃至于作为部落的标致之一。

古人说,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说的便是此物。

却没想到,大半夜的,这两个小贼费尽心力偷来的东西,原来就是此物。

要知道,隼其实一直备受边军大将和一些贵族的喜爱,是他们的心头好,这样一只品相极佳,凶悍非常的小隼,不管是卖给周边任何一国的大人物,都能当场换来上万两的真金白银,这也是沙漠之中重要的交易物之一,只是罗刹族为了保护此物免受各国的染指,大肆捕捉而灭种,一直保护得极为严密,两人能盗出一只,已经是费了大工夫了。

迎着月光,黑水仙十分满意地看着手上这只被丝线绑着尤自挣扎不止的小隼,暗道一声不虚此行之后,刚要起身就此离开此地,前往卫国寻找买家的时候,冷不丁突然从后面有一阵冷风袭来。

要说这黑水仙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哪怕整个人的心神大半都放在了这小隼之上,但反应仍是极快,只是手上抓着小隼不敢丢弃,若是要单手对敌的话,难免力有不逮,当下就决定先拉开距离再说。

她在这片噬人血肉的沙漠之中做飞贼也不是一两年的时间了,自身的轻功极高,有自信躲过任何一次偷袭,这也是她敢于冒险前往罗刹族部落之中火中取栗的依仗,毕竟一旦失手,那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不是被活活生食,便是沦为性*奴,再无翻身之日。

然而后面偷袭的这人属实恐怖,那一双手快得简直都看不见影子,月光之下,形如鬼魅一般,又宛若一缕渗人的青烟,变幻无踪,再加上以有心算无心,从背后偷袭,就在黑水仙刚刚抬脚准备逃走的一瞬间,一只手就已经牢牢地抓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后那人只是微微地一用力,黑水仙就不敢再动了。

另外一只手抱拳,独独伸出了一根大拇指,隔着袍子按在了她那柔滑的背脊之上,黑水仙浑身冰凉,汗毛乍起,冷汗直冒

,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她晃神的时候,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十分年轻,但冷冰冰的声音。

“你敢动,我就打烂你的脊骨,下半辈子,你就只能当个不能动弹的废人。”

黑水仙闻言,身子微微一颤,然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完全松懈而来下来,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顾玄随之撤开了手,他清楚,以他的实力,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对方没有一点逃走的可能,只要她敢有一点小动作出来,他马上就可以随之出手,直接废掉她。

“公子,我可以转过来说话么?”

黑水仙轻启朱唇,调子百转千回,如青蛇绕柱,一股狐媚之气,直欲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然而后面的人并没有开口回答她,半晌,黑水仙才鼓起了勇气,慢腾腾地转过了身子,重新站定后,借着头顶的月光,这才看清楚了眼前偷袭者的样子。

一身同样的破烂灰袍,这是在沙漠里行走之人的标配,白天遮挡阳光,晚上裹着保暖,然而让她惊讶的是,袍子底下,竟然是一张俊俏而年轻的面孔,只是被左边脸上一个黑色的眼罩给破坏了美感,让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凶狠。

对方打量他的时候,顾玄也同样在打量对方,由上而下,待得目光落在了黑水仙手上的时候,这才眉毛一挑:“原来是隼,怪不得。”

面前这个见多了风浪的江湖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翘起了自己身上最有魅力的部分,一点粉红色的舌尖微微探出,只希望于这年轻小哥经验不足,能因此而分散注意力,让她趁机溜走,亦或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想要于她在这沙海之中翻云覆雨,到时候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逃脱,甚至杀死对方。

不得不说,这一招常常比她想象中更加有效。

然而顾玄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眼前这位风韵无双的女人,目光之中,平静如深潭老井,他淡淡地问道:“你们是马匪吧?”

黑水仙随意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甚至因为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吸引了不少的毒蝎爬到身上啃食的可怜汉子,满脸轻佻地笑道:“他是,但老娘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可不是。”

就在此刻,远处的黑暗之中,隐约有呼喝之声传来,黑水仙脸上仍然是那副放荡轻佻的样子,只是语气还是忍不住多了一份急切:“那帮黑鬼追过来了,我们还要在这里说下去么?”

顾玄的嘴角一咧,笑道:“刚愁回去没马,没想到转眼就给我送上了三匹。”

说着,放肆地朝着对面的女人身上看了一眼,黑水仙简直是下意识地神色一紧。

顾玄朝着女人喊道:“跟我走,路上如果你敢逃,我就杀了你。”

说着,脚下轻轻一勾,一脚踢出了一块不过指头大小的碎石。

“嘭!”

远处厚实的沙堆被整个打穿,溅起一捧黄沙,黑水仙看得分明,当下再也不能保持淡定,只是默默地收起那只小隼,然后静静地跟在了顾玄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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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之下,两骑在前疾驰,身后还有数百名握着弯刀的罗刹族人快速追来。

沿着南边跑了好一阵,黑水仙终于忍不住俯下身,撇过头去,尽量不让风沙钻进嘴里,朝着顾玄大声喊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顾玄亦是趴在马背上,听到问话,随之回过头,冷声道:“黄沙县!”

他一说完,黑水仙便突然勒马,顾玄也不得不随之停下,两人背后,追过来的罗刹族人脸色一喜,顿时喝骂着赶紧冲了过来。

黑水仙大骂道:“干你姥姥的!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甚?你是要报官么?那横竖我也是死,还不如就留在这被他们给抓去好了!”

说着,便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看样子是真准备留在原地不走了。

顾玄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就轻易地瞧出了她的口是心非,当下冷言道:“留在这?你偷的可是隼,这帮罗刹族人捉到了你,不把你扒皮抽筋炖了都算好的,最起码也要叫上全族的男人轮*奸你十天十夜,你若是受得了,那就留在这吧,把隼给我!”

隼乃是天生的侦查者和狩猎者,只要训练好了,在各种地方都大有用处,顾玄既然见到了,就不可能放过。

黑水仙的眼皮子一转,捂着胸口威胁到:“你要隼没门儿,老娘现在便放走它!”

眼看对面的男人目露凶光,背后的罗刹族追兵也越来越近,黑水仙赶紧又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去黄沙县?”

顾玄突然一夹马腹,扯着缰绳策马而来,那凶悍的气息,竟然吓得黑水仙这老江湖都不敢退走,当然,她也无处可退,背后是杀人不眨眼的群狼,眼前是独只的猛虎,她一头绵羊能去哪儿?更何况就如他所说的,黑水仙自己都混迹荒漠这么多年了,还不清楚这帮罗刹族的手段?她是宁可被官府绑了砍头都不愿意落在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里的。

顾玄在黑水仙的面前站定,理都懒得理会后面的滚滚黄沙,只是朝着黑水仙平静地道:“你若是执意不跟我走,那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把你留在这,想来他们也不在乎你有腿没腿。”

黑水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以往引以为傲的火辣身材和漂亮脸蛋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她毫不怀疑对方会说到做到,当下只能叹了口气,低下了头,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对于那些刀口舔血,过了今天没明天的马匪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及时行乐,黑水仙这幅人尽可夫的骚*浪*样子,自然让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粗鲁汉子目眩神迷,难以自拔。

可常言道练武先练心,自小因为种种原因练就了一副坚韧心志的顾玄,又岂会被这种货色给吸引住,若不是靠着这些年打磨出来的心境,他只怕早已垮掉了,而顾苍也不会放心放他过来,换做不管任何一位皇子,若是换到了他现在这个境遇来,只怕都早已发狂,灰溜溜地滚回京城了。

况且这女人虽美,但比之那位芙音公主而言,还是要差了十分,无论气质美貌,都不是对手,顾玄又哪里会对她提起兴趣。

第七章 归来

黄沙县县衙府的正大堂里,分成左右两列的红木椅子上,靖龙跟陆议等人,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夜。

由于之前冯鐵昇的出手阻拦,再加上陆议放低姿态的苦苦哀求,靖龙竟然又耐着性子陪着众人等了一夜,只是这一晚上都无人睡着,所有人全部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

“咯咯咯!”

城内突然传来响亮的鸡鸣声,哪怕是在县衙府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再加上夜里打更人不断地围着县衙府走动,敲锣报时,屋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大概的时间,眼看远处的天色微明,瞪着眼睛,苦等了整整一夜的靖龙急忙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直接大踏步地就朝着门外走去。

一旁坐着的人全部都被其惊动,一个个从昏昏欲睡的状态清醒过来,一直闭目养神的冯鐵昇刚想要起身阻拦,靖龙猛地转过头来,神色凶狠地道:“你还想拦我?”

说着,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冯鐵昇伸出去的手顿时就僵在了半空中,他亦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远处的天空翻起鱼肚白,整个城池都已经随之亮堂了起来,想来太阳不久便要出现了,他只得无奈的放下了手,然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事已至此,再不可为,他已经为了报恩而仁至义尽了。

莫说是他了,就是一直支持着陆议的马铭泽等人,也都尴尬地低下了头,不敢去拦。

此时此刻,就是他们也开始醒转,考虑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阻拦他们搜救王爷,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别说这件事根本没道理,事后他们还要担重责,只能怪陆议确实有一副好口才,他们的确对其有莫名的信任感。

眼看屋内众人默不作声,终于得势的靖龙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房中颓然而坐的陆议抬起头也看了眼天色,突然一拍扶手,站起身来,满脸惊喜地道:“众星拱月,龙气升腾,是王爷回来了!”

对此,靖龙连头都没回,只是冷冷地道了句:“疯子。”

然后他便不再理会此人,直接推门而出,准备快些赶往郡城,然后再换马去府城,一级级通知上去,不然等这些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陆议却是不管这些,整个人就好似容光焕发了一般,一扫之前的颓势,满脸惊喜地朝着旁边的人喊道:“王爷将要从北方而归,诸位快些整理一下仪容,随我前去迎接吧!”

马二虎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跟着骂一句“疯子”了,只是旁边的少年马铭泽看着陆议的样子,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选择再相信他一次,赶紧上去扶着因为一夜未睡,又与靖龙争论,又要安抚众人,早已累得摇摇欲坠的陆议,沉声道:“我便随先生一起去吧。”

两人不管其他人,一起踏出门,朝着北城门而去,而靖龙则是一个人准备从南城门出发,骑马离开黄沙县前往府城上报朝廷。

靖龙从下人手里牵过了马,站在县衙府的正门口正要出发,眼见此景,还是忍不住朝着刚刚才走出来的马铭泽喊道:“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跟着这个满嘴瞎话的人胡闹么?”

马铭泽闻言,只是低下头,抿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铭泽二字,寓意铭记恩泽,涌泉相报,然而靖龙却骂他白眼狼,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或许做的不对,虽然有万般的理由,却总是说不出口,这时候被人质问,更是只能低下头去。

对此,变得神采奕奕的陆议却是以一种嘲弄的语气故意刺激对方道:“既然这么多天靖龙将军都肯耐着性子陪着我这个疯子等过来了,为何最后这一次却不肯和我一起去北城门再看一眼呢?”

一说到这个,靖龙都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掐死他。

“呸!”靖龙一口浓痰毫不客气地吐到了陆议的脚边,手举马鞭,指着对方的鼻子喝骂道,“老子也真

是疯了,竟然真的陪你们这帮混账干耗了这么久,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从府城回来再好好地治你的罪!”

说着,就要翻身上马,直接离开。

陆议站在门口,突然大声朝着靖龙喊道:“靖龙将军是不敢么?”

靖龙身子一停,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地叱骂道:“你这王八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再要聒噪,我现在就打杀了你这混账东西!他妈的!”

陆议突然挣脱了旁边扶着自己的马铭泽,在背后一阵惊呼传来的瞬间,一下子扑上前,拦住了那匹这些天吃足了草料,好好休息之后,变得焕然一新的呼兰神驹,高声道:“王爷即可便至,靖龙大人就是随我去看一眼又当如何?”

靖龙被其气得头脑发胀,一晚没睡,本就心情极差,此刻手中一抖,就想直接一鞭子甩过去,他哪儿管这一鞭子会不会抽得这个文弱书生皮开肉绽,如果是那样的话,反而更好!

正在这危急的时刻,突然间,一个城北军营里的小兵,扶着头盔,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满脸惊喜地道:“陆先生,陆先生!王爷回来了!”

“啪嗒!”

靖龙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而手中的马鞭,也已经落地。

刚想上前的阻拦他的马铭泽,也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陆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虽然这是马铭泽不惜为之赌上性命的抉择,但到底也只是一种美好的希冀,他很清楚,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并不高,所以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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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县北城门处。

顾玄和黑水仙骑着马,逃了整整一晚,这才总算从沙海之中逃到了黄沙县的城门口,得亏老天保佑,没跑错方向,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胯下两匹老马全速奔跑了一夜,几乎是燃烧精血拼命才坚持了下来,此刻也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几乎就要支持不住了。

现在远处天空那轮红色的日头才刚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冒出一点头,就见并不刺眼的温暖阳光之下,几乎是随着太阳的升起,有两骑从沙丘的另外一方徐徐出现,快速而来,最开始是头,然后是上半身,最后才看得见是两个骑着马的灰袍人,后面的黄沙滚滚,几乎要遮蔽日头,追逐了一整晚的数百名骑兵队伍一路跟随至此,竟然还不死心。

这些罗刹族人,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连边军都不带怕的,更何况一个边陲小城,再加上欺负凉国百姓欺负惯了,现在被他们抢了自己的东西,哪儿肯罢休,只恨不得赶紧冲上去,将两个小贼带回去扒皮抽筋,生吞活剥了才好。

隔得老远,顾玄便赶紧摘下了碍事的头罩,大声地朝着城墙上,一阵慌乱的守城士兵们高声喊道:“开城门!”

上面的士兵们,基本上都是认识这位小王爷的,而且印象极其深刻,毕竟当初北城门的乱象,几乎算是被其一人强力镇压,整个黄沙县谁不知道这位小王爷神勇无双的名号,现在哪怕是戴着眼罩,遮住了左边的眼睛,但没过几息就认了出来。

“开城门!”

“是王爷!开城门啊!”

“是王爷!”

城墙的士兵们眼看是自家王爷回归了,顿时乱作一团,识趣的,赶紧吩咐其他人去机关室开城门迎接,同时还有几个机灵的,先跑下了城墙,想去通知城内主事的朱大春和靖龙等人。

黑水仙本想说一声这城门是你喊开就开的吗,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那巨大而厚重的城门,竟然真的随之缓缓打开,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顾玄一拍马屁股,整个人就好像一股旋风一样冲了进去。

黑水仙发觉不对,想要细琢磨,但现在后面正跟着数百个追了一整夜,已

经气得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罗刹族人,她要是留在这,只怕立马就要被生撕了,当下只能咬紧牙关,也跟着一起冲了进去。

“关门!”

刚刚冲进城门,顾玄便运足中气,高声大喊,声音穿破层层阻碍,瞬间就到了城楼上。

在机关室数十个汉子咬牙努力之下,城门迅速地随之合拢。

数百名罗刹族的骑兵们赶紧勒马,虎视眈眈的停在门外,指着上面高声叫骂个不停,叽叽喳喳的,可惜都是用的罗刹族的土语,上面的人大多数都听不懂,听得懂的,也不在乎。

黄沙县城墙高耸,顾玄来了,又加固修补了几次,城门又是靠着城内的机关合拢,骑兵碰到这东西,就好像是老虎碰见了石头,还真有种无处下嘴的感觉,没有攻城器械,难不成靠双手爬上来吗?

顾玄入了城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单独留这阴毒狠辣的骚娘们儿一个人在这里,直接跳下马,上前抓住了对方的手,毫不客气地将其拽下马来,然后一路拉着她,跟着前来迎接的士兵们一起,沿着石制的阶梯,一路走到了城墙上。

黑水仙被拽得跌跌撞撞,春光乍泄,看得旁边的士兵们眼睛发直,被人这般拉着手,还真是第一次,饶是她漂泊了十余载,竟突然有些春心荡漾,脚步顿时更不稳了,几次差点掉下台阶,多亏顾玄将其扶住,只是免不得肢体接触。

眼看这小子抓着自己的腰都面色不改,黑水仙知道这必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自讨没趣,也就把心中的火给强行熄灭了。

浪荡江湖十余年,不该有的想法,绝不能有,不然既是害人,更是害己,尤其是她这种残花败柳,更没这资格。

城门外面,一个貌似是领头者的罗刹族,骑着胯下的战马,缓缓从队伍中出来了,路过两边的罗刹族,都赶紧给他让道,瞬间便清出了一条路来。

这人身高丈八,比之顾玄起码还要高上一个头,骑在马上,宛如一尊石头雕像,他皮肤焦黑,满脸凶神恶煞,脸上和胸膛上,都用白色的粉末涂着样式邪异的花纹,浑身上下,就只有下体穿着一条方便活动的战裙,外龇着牙,好像一头愤怒的野兽,手里握着一杆粗豪的铁杵,上面插满了尖刺,看起来凶悍非常。

待得顾玄拉着黑水仙一路走到了城墙上,从城垛的中间现出身形之后,底下这人才用不熟练的凉国幽州话大声地怒吼道:“交出来!”

他身后的罗刹族骑兵们,也都全部学着大声吼道:“交出来!”

鹦鹉学舌,这音调难免就显得更为怪异了,城楼上的顾玄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一想到之后的种种计划还有涉及到罗刹族的地方,在不知道对方是哪个部落之前,顾玄并不想就此得罪对方,可是这隼的确神异,顾玄见之心喜,也不愿就此交出,更何况对方再怎么说,也是蛮夷,怎配让他把到手的东西又还回去?

想了想,顾玄也懒得跟这些话都说不清楚的蛮人呈口舌之快,当即就直接朝着仍在旁边站着的士兵吩咐道:“随便他们说什么,别搭理就行,如果有什么其他的变化,马上来通知我!”

那士兵难掩激动之色,听到命令之后,赶紧单膝下跪,抱拳喊道:“是,王爷!”

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想要直接离开,赶紧前往县衙府,他现在可是心急如焚,到了黄沙县,那种焦急的心情并没有随之减轻,反而愈加的迫切,毕竟他消失了这么久,黄沙县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并不知道,要早点找到陆议他们询问才行,还有靖龙叔,他那日为自己断后,至此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如果没有,要马上安排人手去寻找,这种事情,耽搁不得。

就在他转身想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旁边还在愣神的黑水仙。

“跟我走!”

黑水仙捂着被扯得生疼的手腕,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嘴里呢喃个不停。

“我,我没听错吧,王,王爷?”

第八章 该罚

黄沙县高耸的城墙跑马道上,在接到了士兵们的通知之后,城里的几个主事人都迅速地到齐了。

总管一切政务,暂任县丞一职的文士陆议,原本就是衙门主簿的陈安民,统管训练整个黄沙县军务的兵房长官朱大春,暂任校尉的靖龙,还有马家兄弟俩。

本要离去的靖龙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感觉自己恍若梦中,硬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然后才被陆议给生拉硬拽着一路赶了过来,此刻一见到顾玄,顿时泪流满面,铁打的汉子浑身颤个不停,恸哭不止,甚至直接跪倒在了顾玄的面前,趴在地上大声地哀嚎。

“王爷啊!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属下无能,让您受苦了啊!王爷!”

看靖龙哭得是声泪俱下,毫无形象,也没人说一句不是,相反,莫说是他了,就是其他的几人看见了顾玄现在的样子,都打从心底里觉得悲伤。

顾玄从祁连城匆忙逃出来之后,按照地图上的标记,很快就闯入了沙漠之中,又连着策马赶了好几天的路,途中因为没有足够的水可以洗浴,一脸风尘仆仆不说,皮肤都因为太过缺水而好像干涸的大地一样开裂,裂痕宛如蛛网一样地在身上蔓延,而且因为要横穿大漠,他除开外面罩着一层灰袍之外,里面就只有刻意撕成的短衫,简直是衣不蔽体,没有衣服的地方,可见累累伤痕,触目惊心,尤其是他左眼一直罩着黑色的眼罩,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哪儿是一国王爷该有的样子,就是在塞外沙漠里漂泊了十年的马匪,分餐露宿,也不过如此了。

朱大春拖着病腿走上前来,满脸惊容,忍不住颤声道:“王爷,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啊?”

之前王爷一直不在,县城就更需要有一个人来稳定局势,朱大春一面要安定住军心,一面又要靠着自己的威望安抚百姓,故而一直没有参与靖龙和陆议在县衙府的那一场场争执。

顾玄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立刻直接回答朱大春的问题,而是先上去扶起了面前还在哭泣不止的靖龙,然后看向了对面垂手而立的陆议。

陆议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地揖礼拜倒,大声喊道:“王爷受此大难,都是臣下的过失,还请王爷责罚!”

顾玄再度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宽慰道:“此非先生之过也,敌在暗,我们在明,自然难以防备他们处心积虑的暗算,不过经此一事之后,想来日后我们也能更警惕一些,再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当是好事一桩。”

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自若的年轻人,谈笑之间,竟然毫无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磨难的样子,陆议忍不住眼眶微红,声音颤抖,情难自己。

顾玄皱眉看着陆议的脸上,顿时疑惑道:“先生脸上这伤,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站在一旁,还在偷偷地擦拭眼泪的靖龙一听,顿时脸色一红,刚想直接开口认错,陆议却是马上回答道:“王爷遇袭的那一晚,县衙府同样被一伙贼人袭击,损失惨重,臣下不甚受伤。”

顾玄的神色顿时也严肃了起来,开口道:“竟还有此事?看来这些人已经把我们视为了眼中钉啊!哦,对了,先生请先站起来说话吧。”

陆议闻言,也不矫情

,谢恩之后,便在旁边马家少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臣认为,这次的主谋,应当是臣的师兄!”

顾玄一听,心中一动,当即追问道:“先生的师兄,是否是个气质飘逸出尘,身材瘦弱的中年文士,喜欢拿着一把羽扇,而且在右脸上有一颗小痔?”

陆议微微一愕,下意识地点头道:“是的,是的,王爷是如何得知此事?”

顾玄叹了口气,当下就把他在卫国祁连城的这段经历给慢慢地讲来,从他怎么被人所救,到后来随人误入祁连城,乃至于竟然到了城主府中,后来终于醒转,骗过了守卫的士兵,夺马逃出祁连城,一路横穿大漠归来,只是中间刻意省却了一些有关端木南漓和韩如英爷孙俩的细节,也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现在围在面前的,都是黄沙县的中流砥柱,为黄沙县付出极多,乃是绝对的忠心之人,对他们,除了一些细节之外,顾玄并没有隐瞒太多的事情。

这样一段传奇而充满了机缘巧合的经历,简直把周围的几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啧啧称奇,同时更从心底里为其而感到心酸,毕竟是皇亲国戚,天横贵胄,那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顶级贵族,受此大难之后,竟然还能在谈笑之间讲出,就这份心气,只怕就没有一个同龄人可以与其相提并论。

会享福的,就绝不善吃苦。

靖龙听完,忍不住恨声道:“这浑人的心肠实在歹毒,不如就此上奏朝廷,大军压境,为王爷讨回一个公道!”

一旁的陆议嘴角微撇,却没有多言,倒是顾玄自己马上挥手道:“不必了,且不说我们有没有证据,单说这祁连天险就难以横渡,背靠地利,他们完全可以不理睬我们,而且若是为了我这一点委屈就误了国家大计,那我才是千古罪人了。”

朱大春却是恨恨地道:“王爷,难不成就这么算了么?”

顾玄剑眉倒竖,沉声道:“不动用朝廷的力量,咱们自己也可以报复回去,杀我子民,毁我左眼,此等大仇,不得不报!只是暂需从长计议,不能妄动!”

靖龙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迟早要杀上祁连山,把那个王八蛋的脑袋挂在城头上示众!”

对此,其他人全部轰然应是,没有反对的。

这边说完了,陆议马上宽慰道:“还是王爷您回来了就好,黄沙县现在可不能没有您啊。”

一旁朱大春亦是一脸的感慨之色,前二十年来,朝廷算是把黄沙县民的好感都给败光了,黄沙县的百姓自己也知道他们差不多已经被沦为弃子,也没对朝廷有过多大的期望,只是想着过一天算一天而已,却没想到,这小王爷来了这才多久,竟然就已经成了全城的主心骨,就连自己在得知他失踪之后,都有些不知所措之感,这都是其个人魅力所在啊。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先前我与燕州那边已经谈妥,只等最后的商榷,待得他们运来了矿石之后,我们就可以锻造兵器铠甲武装自己,来日兵强马壮之时,区区祁连山,又能算得了什么?”

陆议再度给了顾玄一个好消息,道:“这些天衙门的宣传一直没有落下,随时都可以结果了!”

顾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即道:“走

吧,一起去县衙府再说!”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等下!”

其他刚刚转身准备下楼的人都是一惊,直接看向了旁边,突然出声的靖龙。

朱大春疑惑道:“靖龙将军,你这是何意?”

陈安民等人也都不解地看向了靖龙。

只见靖龙憋得满脸通红,然后突然朝着陆议抱拳低头道:“先前不听先生的话,与先生产生争执,甚,甚至还出手打了先生,这些都是我的错,我知错,也认错,还请先生责罚于我!”

他这次才算是彻底地服了这陆议了,原本以为他只是王爷急需的内政奇才,没想到还真的精通这所谓的卜算之术,竟然能提前算到王爷必然平安归来,若是之前他真的没耐住性子去郡城通报了,那只怕后果就真的像陆议所说过的一样,要把王爷的心血给毁于一旦了,这般人才,切不能因为自己的太过失礼而让对方离开。

那样他将永远难以原谅自己,他想好了,不管对方这次怎么打骂嘲弄他,他都要受下来,只要对方别因为这件事心生芥蒂,乃至于不好好辅佐王爷,那怎么都成。

其实在这世上,能让他主动低头的,无非也就是这位王爷和那几位嫂嫂了,换做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不会主动给陆议道歉。

顾玄闻言,顿时皱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对这位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宫中护卫,他对其的感情也是亦师亦友,十分复杂,自然不愿意他与手下暂时倚为左右手的陆议起了冲突,说到底,他是宁可偏袒靖龙让陆议寒了心,都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未来事业而责难靖龙的,他重恩与情,这是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地方,换做是端木朔风来处理此事,自然是宁可委屈死尉迟惇,都不会寒吴珩一点心。

陈安民见状,赶紧打圆场道:“王爷,靖龙将军之前也是一番好意,谁能想到王爷消失这么久之后,竟然能平安归来呢?当时靖龙将军身受重伤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马上带人去寻找您的踪迹,结果被陆大人给拦住了,靖龙将军忧心王爷您的安危,太过急切才会。。。。。。”

顾玄重重地一摆手,大声道:“不用说了,不管是什么事情,也不该成为你殴打先生的理由,先生受了伤,你光是嘴上道歉怎么能够?快去拿藤条来!让先生亲自打回去!”

陆议听了,顿时苦笑道:“王爷,您就别难为臣了,靖龙将军也的确是好意,那种时候,谁会相信臣的卜算呢,靖龙将军做的没错,更何况他先前也是忧心王爷您的安危,臣又怎么会怪罪他呢?”

顾玄沉着脸,继续下令道:“先生脸上的伤,其实也是你打的吧,出手没轻没重的,怎么能轻饶了你?这样吧,我看古有负荆请罪,你不妨效仿,等先生什么时候说原谅你了,才允许你取下!”

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自家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都没有再行阻拦,虽然靖龙的确出发点是对的,但毕竟是动手打了陆议,而且结果证明了陆议的选择是没错的,为了让双方以后没有隔阂地共事,自然要小小惩戒一下,负荆请罪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被藤条刺扎一下,对于他这样体格强健的武人而言,并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惩罚。

第九章 处置

城楼之上,经过了众人在旁的一番劝解调节之后,靖龙和陆议两人也总算是冰释前嫌,让事情过去了,其实陆议本来心中对此就没有太多的芥蒂,而且从此之后,双方能更为的信任,合作可以更为的亲密无间,来日御使靖龙的时候,对方会更听从自己的调令,不会对自己的命令敷衍了事,潦草应对,对他,对王爷,对将来的大业而言,都是好事。

所谓是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是对自己大业有助的人,对其宽容一些又如何呢?

反过来说,小肚鸡肠,对过去一些事情耿耿于怀,睚眦必报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这种人必然是孤独而寂寞的,原谅并感化,总是比报复来的更困难些,可一旦成功,对方也会死心塌地地为你所用。

西大陆人族的历史上,曾有一位伟大的君主说过,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明扬仄陋,唯才是举。

这句话的意思是品行好的人不一定有才干,有才干的人,品德上不一定就没有问题,所以要举荐任用那些出身微贱但有才干的人,选用人才,唯才最重要,贤次之。

正是因为这种打破了传统的用人思想,才让其一举成为了当时最为伟大的君主,乃至于深深地影响着后世的人,才干和德行,本就没有因果关系,如果一个人的才干远远地超过了他品行上的瑕疵,在非和平年代的乱世之时,自然是可以任用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想成大业之人,更是如此,所以靖龙哪怕一时冲动打伤了他,陆议也不会太过怪罪,况且靖龙本身的出发点,也是好的。

陆议的格局很大,也知道自家王爷的脾性,自然不会让他难做,这也是为臣者所必须具备的品质。

眼看面前一副文臣武将握手言和,齐心协力的画面,顾玄亦是颇为感慨,同时对陆议更为信任。

陈安民也趁机拍起了马匹,大赞陆先生与靖龙将军二人文武合力,相得益彰,王爷得此二人,亦是天命所归,来日必成大事。

然而,就在众人都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之时,一个饱含愤怒的声音却不合适宜地响起。

“王爷!”

一直跟在陆议后面默不作声,乃至于都没人注意到他的马家村少年,马铭泽突然打破了良好的气氛,朝着顾玄大声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顿时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众人满脸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少年,就只见马家兄弟俩全都面色狰狞,双目之中,饱含恨意地瞪向顾玄的背后。

所有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两人盯着的,竟然是那位穿着很清凉的灰袍女子。

城楼上的这帮人,除了马家兄弟俩两个年轻人以外,陈安民,朱大春,陆议,靖龙,哪个不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人,每个人的经历都极多,在人情世故的这一方面,就算年轻的时候再傻再不识趣,那也被岁月给磨砺出来了,至于那些没什么背景,但是棱角却收不起来的,也就站不到这里来了。

在这方面,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上级的时候,更是要遵循不乱看,不多问,不主动说的原则,这女人其实他们一早就看到了,但既然顾玄都没主动开口介绍,需要他们多嘴问什么?更何况自家王爷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常年在这边陲小地待着,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找个人泻火算个什么?

作为王爷的手下,为王爷找个配得上他的女人照顾起居,发泄*精力,本该是他们的责任才对,又怎么会多嘴问东问西。

只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顾玄一见,眉头顿时深深皱起,沉声问道:“你们认识她?”

马铭泽的目光打从一上来,就不曾从黑水仙的身上挪动开分毫,此刻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恨意,几乎要化作邪火喷涌而出。

听到顾玄问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无比,饱含怒

意。

“她,就是毁了马家村的罪魁祸首!”

“啊?”

“是她?”

“这。。。。。。”

其他人听到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俱是大惊失色,两兄弟一早跟着顾玄来黄沙县这么久了,早已融入其中,这两人的身世,也很快就被外人给摸清了,马家村是怎么毁的,他们又是怎么来的,自然了解的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毁了他们村子,害的他们家破人亡的蛇蝎女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位。

而她,似乎是跟着王爷一起的。。。。。。

眼看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都变得十分不善,饶是黑水仙这个老江湖见了,也有些后脊梁发紧,赶紧狡辩道。

“你,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啊,什么马家村牛家村的,老,我,我不知道啊。”

一看她那瑟缩紧张的样子,甚至说话都变得结巴了,明眼人都知道她只是在强撑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凶手竟然还在狡辩,马铭泽恨得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

“你这个毒妇!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哪怕你当时的容貌与现在有些许不同,但你的口音能改吗?还有你的耳朵上,那里有一道很明显的疤,我一直记得!刚才我一上来,便觉得你很眼熟,但没有贸然说话,在观察了很久之后,直到刚才才终于能确定了,我看你现在还如何狡辩!”

一旁的马二虎也愤怒地朝着黑水仙咆哮道:“就是你,是你假装嫁到我们马家村,然后偷偷地打开了门,放了马匪进来!就是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臭婊*子!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怎敢狡辩!”

那一夜,朝夕相处的亲人惨死,世代居住的家园被毁,现在罪魁祸首赫然就在眼前,让人如何能不恨,只是两人终究还未彻底地失去理智,未有直接上前撕打。

这些天,两个农夫出身的泥腿子在衙门里学会最多的,就是规矩二字,总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

顾玄瞥了黑水仙一眼,解释道:“这是本王回来的路上在沙漠里撞见的,这女人当时跟一个马匪在一起,应当是偷了外面那帮罗刹族的隼,男的被她给杀了,因为本王有些事情想要问她,就顺便把她给抓回来了。”

其他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面还不死心,仍在高声叫骂的罗刹族人,然后又看向了那边的女人,杀同伴这种事都干出来了,他们顿时更为笃定马家兄弟俩说的是真话,自然也更为气愤。

黑水仙闻言,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隼,带着最后的希望请求道:“你放我走,隼就是你的!”

顾玄听了,只是冷笑道:“区区一只隼,难道能比的上一村人的性命吗?”

马家兄弟顿时目露感激之色,也都看向了对面的女人,不再言语,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王爷自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黑水仙的手中握着那只价值千金的隼,满脸的哀怨后悔之色,心道一声,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本来该贪了这只隼之后,卖了钱,就可以金盆洗手,归隐山林了,却没想到路上遇到个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狠人,一路把自己挟持来了这种破地方,还好死不死地遇到了之前的仇人,这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还是纯粹该自己倒霉?

这么高的城墙,外面又是一群凶狠如恶鬼的罗刹族,上面是个根本打不过的高手,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能往哪儿跑?

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飞贼,干了这么多坑蒙拐骗,杀人越货,坏到了骨子里的坏事,她也不是没有被人擒住的心理准备,她,或者说她们这些江湖人都知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当下只能无奈地说道:“隼给你,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可以吗?”

顾玄轻轻地摇了摇头:“求本王可没用,你得求他们俩。”

说着,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马家兄弟二

人,然后才道:“你对沙海里那帮马匪的底细,应该知道的不少吧,好好说说,兴许有用。”

陆议的神色微微一凝,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他赶紧上前请求道:“这女人可真是恶贯满盈,人神共愤,现在落到了我们的手上,乃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循环,理当如是,可不能就让她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这对被她给害死的人而言,可不公平,而且此女知道的机密应该极多,还是要先好好地拷问一二才行,王爷,臣恳请您允许我与靖龙大人一起审问此人!”

对面的马铭泽和马二虎同时目露不解之色,这时,晚陆议一步看出苗头的朱大春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怕你俩动手直接给她弄死了,这种贱货,自然要好好地炮制一二,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受害之人?”

马家兄弟俩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尽管恨她都恨到了极致,但既然来了这里,一切自然就要听王爷的发落才行,况且王爷的意思应该是要好好地折磨她一番,兄弟二人,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顾玄当即朝着陆议额首道:“准了,这件事就由你们二人亲自操刀,可别让我失望!”

两人当即上前躬身拱手答应道:“是,王爷!”

旁边的黑水仙此刻一脸晦暗之色,满心绝望,正在她还摇摆不定是直接束手就擒,还是搏一线生机跳下去的时候,猛然有羽箭从下方射来。

“咻!”

顾玄的反应极快,侧脸躲过,羽箭顿时扎在了旁边的柱子上,因为力道太大,尾羽还尤自颤动不已。

旁边几名躲闪不及的士兵惨叫了一声,就开始仓促后退。

原来是底下的罗刹族们眼见喝骂无效,准备离开之前,报复性地开始射箭了。

罗刹族们生在沙漠之中,这狩猎乃是祖辈所传的本能,这箭矢的准头和力度都颇为可观,就算在诸军之中,只怕也算精锐一列了,这是先天的体质和天赋所决定,只是罗刹族人基本都不识字,也从不读书,不懂什么战术战略,就好像是野兽一样,完全跟从本能行动,所以历来都不被诸国视为什么大威胁。

顾玄只能矮着身子,开口沉声下令道:“带着受伤的人先下去包扎,其他人跟本王一起退下去吧。”

黄沙县的城墙高耸,城门厚实,这帮罗刹族根本没有攻城的器械,对这好像龟壳一样的防御完全是束手无策,不知从何下手,也就是随便射射箭泄愤而已,反正对方也上不来,只要留一些人在发生什么突发情况的时候,能及时通知城里的其他人就行了。

想闹,就由得他们闹去。

历朝历代的南地君主们对付这些来去如风的大漠骑士都是施行坚壁清野之策,因为对方的机动性强,而且擅长马战,硬拼那是下下之策,要对付他们,就只需要建起高墙,依靠地势防守,对方就不得而入了。

尤其是黄沙县现在本生兵力还不如人家,又怎么会傻到跟人家硬拼呢,任凭对方叫骂射箭,我自巍然不动就行了。

顾玄这边一下令,其他人赶紧矮身答应,当下作为兵房长官,负责城防一事的朱大春便开始呼喝着下令安排这些士兵们了。

顾玄矮着身子躲在城垛的旁边,和底下那位身材高大,浑身涂满了神秘图案的罗刹族将军彼此对视了一眼,底下那人当即就扯着嗓子用不熟练的凉国幽州话大骂出声,顾玄的嘴角一咧,见之心喜。

那人却只当城墙上那小子是在嘲笑他,神色顿时更为激动,只是他口音太过奇怪,骂的又快又急,根本就没人听得懂,自然也没人在意,眼见底下的罗刹族火力愈加猛烈,但顾玄早已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走在下楼路上的顾玄,忍不住看着远处的天空感叹道:“这罗刹族如此善于骑射,若是全部纳入我之帐下,再加以训练,教以兵法,只怕可以与九军精锐相媲美。”

关于上架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在这里给大家详细解释一下上架的事情。

上架其实很早就上了,只是一直没有开vip章节而已,因为我的本意是第一段高潮开始的时候再说,就是大概八十万字左右的时候。

因为这本书吧,是一个很慢热很慢热的书,不是很想在特别早就开了vip,因为我怕大家等啊等啊,还没等到高潮开始,突然开始收费了,我很怕读者流失。

但木已成舟,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因为上架之后的书,发布章节是固定vip的,要发免费的话,要特意调到那个选项上面去,当时码了两章,已经很累了,然后朋友催着玩游戏,精神恍惚手滑点了,之后就再也发不了免费章节了。

之后我也马上去找了责编,但是跟这边谈了一下,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反正结果就是改不了,只能从现在开始,一直开vip。

在这里,我真的想给读者说一声抱歉,因为这确实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总之,既然上架了,还是希望喜欢这本书的大家多点一下订阅,给些推荐和月票,我在这里不胜感激。

其实我相信,大多数作者在生活中都是懒散和自闭的人吧,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家说,总之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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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君

晋国。

皇宫前朝的金銮殿上,各部的文武百官,按照历来的规矩被分成了两列,再按照官位和爵位的高低排列,依次站好。

上至位高权重的新晋三公,下至刚够资格上殿的各寺少卿,不管是白发苍苍,入朝为官多年的老臣,还是刚被提拔上来,仍旧朝气蓬勃的官场新人,今日,所有人都微微侧着身子站着,低头弓腰,显示尊敬,然后偏过了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看向正大门的方向。

雕刻着九条盘龙绕柱图的四条垂柱的正中央,华美而高贵,象征着一国皇权和最高统治者的金色龙椅上,坐着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孩子,身上穿着一套因为是赶工出来,所以显得不是很合身的宽大龙袍,正强忍着臀部的不适,尽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安静地坐在上面,因为他的个子实在不高,所以脚甚至都无法触地,只是虽然悬空着,却不敢跟普通的孩童一样摇晃,反而尽量的保持垂直,让孩子坚持的颇为辛苦。

坐在整个殿里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的数百人,本就是一个小孩子他,自然免不了有些紧张,所以下意识地把双腿紧闭,小手死死地攥着拳头,而在他的旁边,单独还有一个位置,坐着一位身着凤袍,装扮雍容华贵,单从外貌上来讲,其实颇为年轻美艳的女人,抬着下巴,满脸的骄傲之色看着下方,只是因为有帘子遮着,下面的人并看不清楚。

因为国君太过年幼而无法处理政事,太后垂帘听政这件事,古已有之,对此,没人有太多的微词,哪怕他们清楚的知道女人其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但这种空有心气却没本事的女人,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突然从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晋升为太后的女人,心气高一些,也情有可原,坐在旁边位置上的她伸着一只手,牵着龙椅上的孩子,用以安抚住孩子心头的情绪。

莫名其妙得了皇位的小孩儿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只是上殿前,母亲把一切都嘱托好了,记住要听母亲的话,坐在这里不能动,所以小皇帝紧紧地抿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正大门口,一位穿着整洁素雅的官服,头戴高冠的年轻人,带着和善的笑容,轻轻地抬脚跨过了那道门槛,一步步地走进了殿中。

门槛外的人,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地方的土皇帝,看似可以呼风唤雨,但其实门槛内的人,一言便可决定他们的生死,唯有跨过了这道门槛,站到了里面,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走入了天下权利的正中心。

帘子后面的年轻太后见状,不敢怠慢,哪怕对方其实根本就看不见自己,但还是赶紧先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然后轻轻地捏了一下旁边自家孩子的小手,小皇帝顿时福至心灵,稚嫩的童音瞬间就响彻了原本静默的大殿。

“亚父!”

童声清脆,余音绕梁,朝臣队伍之中,有不少人顿时忍不住目露悲愤之色。

在西大陆人族几千年的历史上,臣子让皇帝称自己为“父”,这古未有之,已不是可以用佞臣乱权可以解释了,这简直就是目无法纪,颠倒乾坤,祸乱纲常!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乃是人族数千年前便由圣人所订下的,不可逾越的规矩,是人族赖以为处世之基础,构建起整个社会的柱石,而这一声“亚父”,已经打碎了人族千年之礼,推翻了整个人族世世代代所遵循的一些东西。

圣人曰:“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强大的诸侯,用君王才配使用的乐舞都已经触犯了礼的底线,被圣人批评为“不可忍受”,是祸乱之源,又何况是这一声直白的“亚父”呢,这简直是礼乐崩坏,若是老学究知道了,必然会当众批评,大声疾呼。

因为他乱的是祖宗礼法,是社会秩序,然而今天,在这座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金銮殿上,竟然无一人敢站起身来反对他,而他们这些做了几十年官的老臣,又如何能不悲愤呢?

主辱臣死,与有荣焉。

祝凤先独身站在整个文官队伍的最前列,眼看着陈靖走入大殿,带头高声大喊道:“恭迎太宰大人!”

作为陈靖唯一可以信任的发小,而且在那场“清君侧”行动之中,扮演好了自己角色的他,继任的乃是大司徒蔡京的位置,乃是地官之首,单论官位,尚在其父太常寺太常卿之上,算得上是晋国名义上的文官领袖,仅在陈靖自封的太宰之下。

听到这一嗓子,其余百官的头,顿时低得更深,赶紧随之躬身大喊道:“恭迎太宰大人!”

陈靖看着眼前朝自己低头请安的百官,面容平静,全无之前那副玩世不恭,随时都敢开玩笑的样子,此刻的他,气质宛如垂暮老人,没有搭理其他人,而是深深地朝着龙椅上方的小皇帝,恭敬地执臣子礼拜倒,朗声道:“见过君上!见过太后!”

被他这么一拜,小皇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他带着求救的眼神悄悄地看向了旁边帘子后

面,强作镇定的母亲。

女人面带和善的微笑,轻轻地抬手,柔声道:“太宰且平身吧。”

陈靖低眉垂眼,再度揖礼道:“礼不可废,一日为臣,便当执臣子之礼,君上请再受臣一拜。”

却没想到,他这番话才刚一说完,文官队伍中,突然有一人大骂出声道:“你这贼子,弑君乱权,难道也配做我晋国的臣子吗?”

周围的人陡然一惊,脸色剧变,简直像是被人给踩到尾巴的猫,赶紧朝着旁边退开,露出了文官队伍中,一位怒目圆睁,浑身颤抖的中年人来。

祝凤先心下一震,赶紧朝着那边看去,脸色又是一变,忍不住惊呼道:“父亲!”

太常卿却是头也没回地怒骂道:“滚!老子没有你这种目无尊长,无君无父的混账儿子!”

说着,他似乎尤不解气,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脱下了身上的官服,然后摘下象征着地位与权力的高冠,露出了下方素色的麻衣以及头上缠着的一条白巾,此人竟是身着素缟,披麻戴孝来了殿前。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看着对面依然神色淡然,丝毫不为所动的陈靖,太常卿更为愤恨,直接指着陈靖,开始高声继续历数着他的罪行。

“你陈家本是世代忠良,劳苦功高,你父亲承蒙先帝的信任,官拜大司马,而你身为人子,不思感恩,目无王法,竟然做出弑君乱权,颠倒纲常的事情,将你父亲,将整个陈家都陷进了不忠不义的境地,你对得起你自家的列祖列宗吗?大司徒为国事操劳半生,鞠躬尽瘁,你竟狠心将其杀之,只为了排除异己,竟然强行罢免了半数官员,你这混账,又是何德何能,竟敢让皇上称你为‘亚父’!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君不父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听得这般赤裸裸的辱骂,其他人都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往日的朝廷大员,瑟缩地挤在角落里,就好像是一群受惊的小鸡面对捕食的老鹰那般不知所措。

祝凤先更是面色极为的复杂,他,还有陈靖当然都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不少不满他的人以及大司徒门下的余孽站出来反对发声,但未曾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做那出头鸟的,竟然是他的父亲,而且骂得这般赤裸,丝毫不留情面,他连求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求。

陈靖把双手叠放在腰间,神色间十分的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当面辱骂而生气,反而平静地开口问道:“太常卿大人说完了吗?”

“贼子!”太常卿怒吼道:“枉我与你父亲交好多年,竟未曾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是我,是我对不起先帝!是我对不起大司徒大人!是我对不起晋国的列祖列宗啊!”

他说得声情并茂,潸然泪下,听得不少穿着朝服的老人都是心有所感,暗中抹泪,却丝毫不敢出言支援。

人活得越久,就是越是怕死,尤其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一个家族子子孙孙数百人,何苦为了后世清名,葬送掉整个家族子弟数百条性命呢?

生与义,本就是永恒而且艰难的抉择,谁也怪不到他们。

一番话说完,太常卿看向陈靖,恨声道:“金銮殿前,岂容你这贼子猖狂,陛下,老臣今日便要为先帝,为祖宗,为了晋国的未来清君侧!”

说着,便从怀中拔出一把提前藏好的锋利匕首来,吓得四周的人再度退出老远,只恨此刻不能逃出金銮殿去。

祝凤先面色大变,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就要来拦:“父亲,不要啊!”

陈靖听了,毫无慌张之色,只是眉毛一挑,觉得有点意思。

因为“清君侧”不就是他拿来杀上官鸣和蔡京的理由吗?没想到现在竟然也会被人用来对付自己了。

这边太常卿的话音刚落,竟然又有数人猛地撕开了身上的朝廷官服,露出了下方同样洁白的粗布麻衣,然后各自拿着刀,大吼着冲了过来。

祝凤先才刚刚跑过来想要阻拦自己的父亲,没想到中年人只是把刀一挥,顿时血光四溅,祝凤先惨叫着踉跄退后,随后目露不解与哀伤之色,目光黯然地看着眼前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的父亲,捂着自己受伤的腹部,泪流满面。

众人面目狰狞,齐齐举刀大喊:“清君侧,诛逆贼!”

响亮的口号声响彻整个金銮殿内,龙椅上原本安坐的孩子,直接被吓得钻入了旁边母亲的怀里大哭了起来,而女人自己也被吓得面无人色,只是被旁边的内侍太监保护着,才勉强能够保持镇定,继续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护驾,护驾!”

有人高声叫嚷着,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殿,顷刻间便乱作了一团,再无先前那般严肃的样子,就连在殿里殿外陪侍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都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

然而正殿中间,被五人举刀围杀的陈靖,面色依然沉静如水,双手整齐地叠放在腰前,耷拉着眼皮,似乎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门外突然有数道飞箭射了

进来。

宫城精锐的箭术,不但准,而且狠,一道道羽箭毫不避讳地射来,根本不会担心误伤一事,顿时就有一声声惨叫传来,其他的官员们见状,早就吓得趴在了地上,撅着屁股痛哭哀嚎不止。

往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黄紫公卿们,在生死关头前,跟普通的百姓看来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不如,除了动手的那几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被射中,但仍然趴在地上哀嚎,旁边人一碰,还当是自己中箭,顿时一个激灵,捂着屁股惨叫着呼喝人来救自己,场面顿时更为不堪了。

一轮箭雨射罢,这场纷乱便已经结束了。

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陈靖,伸出脚,踢开了旁边倒下的人手上的刀,然后转头看向了后面带着披盔戴甲的兵士们闯进来的楚阳公薛弼。

五人之中,唯一幸存的太常卿身中三箭,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也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此刻嘴里满是鲜血,双目恨得都快要凸出来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倒在地上的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不顾伤势,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陈靖大声地叱骂着。

这是,肚子上挨了一刀的祝凤先突然甩开了周围人的手,几步就跑了过去,跪在地上,扶着自己的父亲哭嚎道:“父亲,够了!父亲!够了!”

陈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太常卿,你该好好地感谢你这个同样是乱臣贼子的儿子才对,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找太医过来,记住,务必要医治好太常卿,不然我拿你们是问!”

几个吓得缩在大殿边上的太监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跑了过来,跪倒在地,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倒在儿子怀里的中年男人闻听此言,顿时更加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抓陈靖,面目扭曲,状若疯癫地大声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我要杀了你!贼子!贼子啊!”

陈靖吩咐完了,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表情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殿内四周,仍然缩在角落里,表情紧张,状态各异的臣子们,有老有少,有新有旧,然而这一圈下来,所见的,都是惊恐和惧怕的眼神,竟然无人敢与之对视。

陈靖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而高声念述道:“新元初年,有四反贼潜入殿中,欲行刺皇上,幸得太常卿提前揭发,被楚阳公毙于殿前,保得陛下无恙。”

其他人听了,都是不明所以,面露茫然之色。

陈靖说完,朝着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神色紧张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开口道:“郭大人,这么写没问题吧?”

身为史官的郭铭浑身打了个寒颤,只是低下了头,默默地点了点,不敢言语。

其他回过味来的人,顿时都生出了一股恶寒的感觉。

“噗!”

太常卿听了,更是仰天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就此倒在了祝凤先的怀里。

祝凤先抓着自己父亲的手,使劲地摇晃哀嚎道:“父亲,父亲!”

对这个唯一的朋友,陈靖却不能如此无情,只能劝慰道:“凤先,赶紧和伯父一起去太医院医治吧。”

祝凤先先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自己父亲一刀,伤势不轻,折腾了这么久,鲜血都已经染红了朝服,只是他仍处于悲伤之中,所以还未感觉到而已。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太医院的医官带着担架赶过来了,然后在旁边兵士们的帮助下,轻手轻脚地将地上昏迷的太常卿还有祝凤先给抬了上去。

“啪!”

路过陈靖旁边的时候,满脸泪痕的祝凤先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靖转过头去,与其对视了一眼,陈靖沉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祝凤先这才放心地放开了手,然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待得其余四人的尸体被已经被拖了下去,鲜血都被人给清洗干净,还一副心有余悸样子的朝臣们重新站定后,陈靖这才道:“好了,逆贼已死,朝会继续吧。”

龙椅上的小孩儿瞬间止啼,旁边的母亲脸上再无一开始的骄傲之色,只是勉强地提起了一丝笑容,代替自己儿子开口道:“楚阳公与太宰二人忠心耿耿,临危不乱,护驾有功,当赏。”

陈靖只是深深鞠躬,高声道:“多谢皇上!”

刚才缓过劲来的朝臣们都低着脑袋,眼神之中一片晦暗之色,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在这座朝堂之上,再难有人阻止这位年轻太宰了。

不少人甚至在想,从蔡京到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变好了,还是更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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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在状态,今天只有一章,五千多字。

之前每天日更八千字,确实有些太累了,休息一下,见谅,喜欢的,点一下收藏月票,谢谢。

第十一章 无情

具体关于上架的事情,我在作品相关里面解释了,希望大家可以看一下,谢谢。

晚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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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凉国京城东城区,权贵云集的天波街上的太子府之中。

入到了府中,一路穿房过栋,横跨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的庭院,有鲤跃龙门之奇景的观景小湖,一直抵达整个府邸的最核心处,可见一处单独开辟出来的小屋子,屋子并不显眼,与四周的普通房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在门口看似没有一个护卫,但其实针对整个屋子的防守极其严密,来自地网的大内高手,遍及整个屋子的四周,或藏身与花丛之中,或隐身在假山之后,要说此处的防守之严密,在整个京城之中,也仅次于皇宫而已。

屋子一如既往的没有开门开窗,让屋外耀眼的阳光透进来,但并不显得阴暗,相反,因为点着数十只蜡烛,所以根本就是亮如白昼,丝毫不影响屋里的人视物。

那方堆放着整个南地,最多机密文件的案几后面,顾苍慢慢地放下手中,满是蝇头小字的文书,然后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皱着眉,轻轻地用大拇指,揉搓着两边的太阳穴,用以解乏。

对面身为凉国两个情报衙门之一,专职安排人手,执行刺杀,斩首任务的地网首领,一入了这间屋子后,就跟个不谙世事的普通侍女一样乖巧地跪坐在一边,双手叠放在腹前,一直在静等命令的晓露忍不住抬起头,试探性地询问道:“太子为何事而忧愁?可否说与露儿听?”

顾苍闻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神色间满是期待的人儿,突然就开始想念起了那个还在跟自己闹脾气,所以不愿前来单独面对他的侍女凝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唯独他顾苍不敢,也不配。

看着面前突然放空了眼神,看着远处静静发呆的太子,晓露忍不住又小声地问了一句:“太子?”

顾苍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熟练地收敛起了满腹的心绪,微笑着对其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卫国那边的人传回来消息,说是祁连山附近的几个郡,突然发布了一个屯田令,由祁连军和各地的闲散军士,代为耕种百姓闲置的农田而已。”

晓露虽然担任要职,但并非主使攻卫计策之人,而且对这些谋略方面的东西,不太敏感,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情报的意义,所以只是开怀笑道:“让士兵去种田,必然缺乏训练,太子定能一举破灭卫国!”

对此,顾苍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哪儿有那么简单。。。。。。”

他刚想开口为其好好地解释两句,但是看着眼前晓露的脸,突然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地把刚要说出来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没再多言,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凝霜叫来吧。”

晓露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但熟知太子秉性的她,没有多说什么,仍然如往日一样乖巧地答应道:“是,太子。”

说着,便直接站起身,施了个万福之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顾苍转头看着大门缓缓合拢,没有多想这些儿女情长的问题,而是皱眉面露沉思之色。

“吴珩吗?虽只是一点小计谋,但这么快就能看破,并且想出针对之法,还算是有点本事,看来这光明会还真不简单呐。”

屋中的顾苍,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远在祁连山坐镇的吴珩猜的没错,凉国先前故意放出风声,让边境的商人大量高

价采购卫国的绸缎,就是为了让卫国这些朴实的百姓们,在生而逐利的商人们的劝说和鼓动之下,为了十倍百倍的利益而放弃耕种,转而全部投身到更为暴利的绸缎产业之中,种植桑树,采集蚕茧,编制丝绸,短期内好似从凉国这边赚取到了暴利,但实则却在卫国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当百姓们都跑去种植桑树,而放弃价格不高的稻谷之后,一旦开战,卫国内部的粮食根本供应不上,到时候不管你什么祁连天险,自然不攻自破。

可这其实不算什么特别高明的手段,起码在他顾苍看来,这并不算非常高明,首先卫国可以借粮,旁边的晋国虽然官场糜烂,上层贪图享受,但胜在治下的两州靠海,十分富庶,而且土地肥沃,同样是用来种植稻谷等农作物,一亩田的产量就是卫国的三倍,到时候只要稍微分润一些,自然就可以帮助盟友度过难关,更别谈卫国从这里挣了大钱,大可以跑去其他地方购买粮食,就比如中庭诸侯之一的南阳,只要祁连军能够坚持到新粮的到来,凉国就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种层次的贸易战的立基点是因为凉国的国力本就更加强盛,整个国家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非常的富足。

不然哪怕他顾苍故意让自己的母亲苏皇后和一些世家贵族的妇人穿上卫锦到处炫耀,引诱其他的人也跟风去买,别人也没那么多的闲钱,肯花费十倍百倍的价格,去他国够买材质并不算特别出色的绸缎,所以顾苍才觉得这个计策不算特别高明。

能帮助弱者战胜本不可战胜的强者的,才能算是上策,能帮助持平的双方战胜对手的,才算是中策,只是帮助强者胜过弱者的,并不算什么本事。

然而吴珩对此的应对,却是堪称十分出色,屯田计,的的确确是顾苍此计的克星,不但是挣了凉国人的钱,还顺便能囤积大量的粮草以供战时使用,而国内的良田又不会荒芜,简直就是一举多得。

顾苍在手中把玩着一块木质的小牌子,上面用毛笔写有‘吴珩’二字,他盯着牌子,嘴里喃喃自语道:“轻松便可平定南地?你也太自傲了一些吧?如果我顾苍手里拿着六州之地,最后都输给了你不过区区两州之地,那还谈什么变革人族,呵,真是可笑。”

“吱呀。”

就在顾苍低头认真地思索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一双有不少老茧的双手给推开了。

侍女凝霜,低眉垂眼地抓着手走了进来,一路踩着碎步走到了顾苍的面前,这才微微一委身,向其请安道:“太子。”

顾苍见她这个样子,只能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便迅速收起了那份难受的心情,沉声询问道:“五弟有消息了吗?”

凝霜双手托起,奉上了一个精致的卷轴,柔声开口道:“手下刚传来的消息,五爷已经回去黄沙县了。”

“哦?”

顾苍一听,顿时精神一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调动了起来,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小牌子站起身来,伸手抓过了凝霜手中的卷宗,然后急急忙忙地将其展开,低头阅读了起来。

凝霜低着头,继续开口解释道:“五爷之前被人所围杀,坠下了山崖,之后被两个卫国人救去了祁连城,因为之前祁连城突然戒严,内外封锁得十分严密,所以消息一直都传不出来。”

顾苍一边听着凝霜的话,一边仔细地看着手里刚从卫国传回来的情报卷宗,渐渐地目露凶光,怒意勃发。

“五弟的一只眼睛都毁了?”顾苍猛地将手上的卷宗拍到桌子上,恨恨地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调动了这么多兵马,为何先前没有一点端倪?卫国那边的人手是干什么吃的?啊?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连心思都变了?以为去了卫国,我顾苍

就管不住他们了吗!”

凝霜一听,赶紧跪倒在地,垂着脑袋,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地道。

“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太子息怒。”

顾苍一看,顿时更加的烦躁,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背过身道:“我没有在怪你!”

跪在地上的凝霜却是继续用那一成不变的腔调道:“奴婢主管情报方面的事宜,出了这种事,自然都是奴婢的错。”

顾苍听了,身子一僵,就连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颇有些疲累地道:“算了,算了,那吴珩也不是普通人,他很聪明,调动的都是沙海里的马匪,那边没有人手安排,他们察觉不到也算正常,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跪在地上的凝霜,突然一下扑倒在地,继续道:“还请太子责罚奴婢吧。”

顾苍转头看向了面前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凝霜,顿时更加意兴阑珊,只是努力还保持着声调的平静,装作随意地吩咐道:“算了,你下去吧,让晓露过来。”

凝霜闻言,连语调都没有改变分毫,只是低声答应道:“是,太子。”

说着,便缓缓地起身,小心地退了出去。

顾苍一直目送她关上门离开才转过头。

他知道,这是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但是那又能如何呢?

他能怎么向她解释呢?

在给了她希望之后再破碎掉,那才是真正的残忍吧,早点破灭掉她的希望,或许对她,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顾苍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屋脊,默然无言。

这是天意吗?

或许是天意吧。

可他已经没有闲心再去操心其他事情了。

只希望五弟在经历了这次事情之后,不要自暴自弃,反而能够涅槃重生,并且加快脚步,因为他们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拿过了一张纸,提起笔,在砚台里沾满了墨汁,开始撰写要寄给顾玄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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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晓露其实一直在偷听着里面两人的谈话,随着顾苍的叱骂出声,再到他开口驱赶凝霜,传唤自己,她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意。

她又不是傻子,相反,作为地网的首领,统帅半个凉国情报衙门的她,很是聪明。

所以她完全看得出里面那人对自己姐姐的感情,可同样都是自小陪伴在身边的贴身侍女,他凭什么就单单亲近凝霜而刻意疏远自己?

对此,她既不解,也不甘心!

不过现在不知为何,姐姐前几日惹怒了太子爷之后,已经渐渐失宠了,这就是她晓露的机会了。

她可是深知男人的脾性。

而且谁能满足只做一个卑微的下人呢?

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她可不满足一生就只藏在黑暗之中,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她可是一点也不想做什么狗屁地网首领的,哪怕不少人对她的名字都是谈之色变,但这种程度,哪儿有在金銮殿上,享受百官的跪拜,母仪天下来的威风?

她晓露,也是有自己的人生目标的。

正所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不是没有前辈做出过好的示范给她们这些侍女们?

只要太子爷喜欢,谁都可以当太子妃不是?

哪怕暂时只是个侧妃,可未来也不是没有扶正的可能,只要她能讨得太子爷足够的欢心,将来就能堵的上群臣的悠悠之口。

她自信自己玩心计,总当玩的过那个张家的深闺大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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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无义

黄沙县的县衙府里。

从祁连城侥幸跑出来之后,策马下山,然后横穿大漠,再到后来抵达黄沙县,一路奔波劳累了几天都未曾休息,也未曾停下进食,饶是如此,可心急如焚的顾玄在带人回到了县衙府之后,还是选择立即单独召见了陆议。

内厅之中,屏退了其余众人,两人在椅子上相对而坐。

陆议郑重向其拱手道:“是臣无能,让王爷受苦了。”

不怪他如此,现在任凭是谁见到顾玄现在这个惨样子,只怕也会暗自心酸。

这可是一国王爷啊,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对此,身为当事人的顾玄却是满脸的平静,虽然难掩神色间的疲倦,但还是保持着淡然的语气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必再提了。”

对此,陆议却是劝慰道:“来日若是能踏足东大陆,得到灵族的医治,王爷的眼睛还是可以恢复的。”

要说对这件事毫不介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眼睛是人的视物之窗,没了一只眼睛,不光生活上会变得非常不方便,就是外观也差了许多,他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顾玄听了,顿时心中一动,但想了想,还是摇头苦笑道:“太远的事情就不敢想了,就算找到船只横渡星海,来回的路途,起码都要超过六个月的时间,更何况我听闻灵族与我们人族的关系极差,又怎会浪费时间为我医治,而且黄沙县现在离不开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就独自离开,先生不必再说了,对了,先生,我不在的这几日,县衙府的情况如何?”

对于顾玄的选择,陆议无话可说,毕竟他分析的是对的,现在走了,且不说灵族会不会帮这个忙,关键回来之后,现在的一切都没了。

听到顾玄跳开了话题,他也趁势滑了过去,赶紧为其讲述道:“王爷遇险的那一日,也有一批杀手潜入了府中,对我们进行袭杀,当晚在府上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就只剩下臣与马家村的兄弟俩活了下来。”

顾玄一听,大为恼火,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突然又想起那个混血的侍女,忍不住询问道:“如玉也死了吗?”

陆议知道他问的是谁,只能皱着眉,沉重地点了点头:“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通知到。”

如果少女选择继续住在院子里的话,马铭泽肯定是要去通知她的,可惜她当时已经搬了出去,那种情况危急,争分夺秒的时候,又不可能为了她乱跑,所以就只能如此。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呢?

天灾,人祸,人的性命,就跟路边的野草一样,可能随时都会逝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想到那个带给自己启发的混血侍女,顾玄也只能无奈地叹息,然后抬起头看向了陆议。

“抚恤金都发下去了吗?”

陆议赶紧点头道:“请王爷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对于陆议处理政务和这些事情的能力,顾玄自然放心,当下只能恨声道:“这些畜生简直毫无人性!来日我必然要踏破祁连山,方报此大仇!”

对此,陆议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光明会成员,一旦入世,选择好了各自的君主,那他们就再不是师兄弟的和睦关系,而转变成了一场你死我亡的斗争,历代先辈,到了最后,都只有一人能活下来,他们的传道恩师,也是这样过来的。

既然师兄都可以不念旧情,出手如此狠辣,直接要置他于死地,他陆议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以后各凭手段便是,见了面,也绝不会再留手了。

顾玄继续问询道:“之前的计划,实施的还算顺利么?”

陆议点了点头,开口道:“回王爷,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衙门的宣传一直没有落下,而且正由于这次

的袭击,反倒是激起了百姓同仇敌忾的心,事情更是顺利了不少。”

民风彪悍也有民风彪悍的好处,若是像雍州江州那些承平已久的富庶之地,一旦遇到外敌的袭击,只怕立即就要作鸟兽散,乃至于直接臣服也是有可能的,凉国当年攻下江州,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可是在这生存环境艰难的地方,养出来的百姓,性子最为坚韧悍勇,敌人越是压迫得紧,内部反而越是团结,虽然不好管教了一些,但他们甚至会自主组建队伍,反抗外敌,这就是好处了。

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顾玄当即站起身,开怀道:“好,事不宜迟,即日开始征兵!只要兵士足够,铠甲兵器足够,我们作为两州中间的前哨站,开辟为通商集市之后,就算是收税抽成,也可以维持整个县城的运转,再不需要担心其他,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先生了!”

陆议闻言,赶紧起身,揖礼躬身道:“臣,必不负王爷所托。”

忽的,陆议低眉垂眼,小声询问道:“王爷,之前那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他虽然在城楼上便听出了王爷不想将其随意杀之的想法,可这位毕竟是与马家兄弟俩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这是不可调解的血海深仇,灭族之恨,马家兄弟俩又是最早跟随王爷的一批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怕现在限于自身的能力不行,导致地位不是很高,但资历终究是老过其他人的,恶了这两人的观感,也不太好,传出去,对顾玄的名声也不利。

顾玄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了那个叫做黑水仙的女人。

若是来黄沙县之前的他见到了她,只怕当场就要将其就地格杀,如此一个心狠手辣,如同蛇蝎一般狠毒的女人,又做了那么多坏事,害得他人家破人亡,这种人怎么留得?

只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终究是有一些改变的,这种改变,也唯有时间,才能分得清好与坏。

面对其他人,顾玄会下意识地隐藏自己心里的想法,但面对陆议,他却是直白地道:“此人与马匪的联系极深,从她身上,应该可以挖掘出不少的情报,而且从我本心而言,这女人的身手不错,只要稍加调教,便可勘大用,若是就这么杀了,确实有些可惜。”

合作的基础是坦诚,若是对陆议都要隐瞒,反而会让事情复杂起来。

陆议这下听明白了,王爷是想要用她,那肯定不能随便杀了,刚巧,他自己亦是同样的想法。

当下陆议便建言道:“王爷所言极是,现在王爷手下还欠缺的,唯有情报衙门,卫国有蜉蝣,祁连山还有一个单独的梧桐苑,而大凉则有天罗和地网,都是头等的情报衙门,况且之前遇到袭击,其实也是吃了情报不足的亏,她既然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人,当做这见不得光的事情。”

顾玄听了,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兴趣,也顾不得为何陆议对几国的情报衙门了解的如此之深,当下赶紧追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以她为开始,组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报衙门?”

陆议点了点头,解释道:“正是如此,公子既需要一些明面上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也需要一些隐没在底下,看不见,但是能够感觉到的力量,只有当别人看不透我们,才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无声的威胁!”

顾玄当即赞叹道:“先生说的在理,只是这女人我看跟马匪那边也不是一路人,应该只是个投机取巧的独行客,该以何种办法将之绑在我们这一边,让她成为我们的人呢?”

有的人可以靠相同的理念或者是梦想在一起共事,就比如太子顾苍和他顾玄,既然两人都是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人,两人又都是存了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想法的人,两个人就是并肩走在一条路上的战友,这种关系,就是最为牢靠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会比理想更为崇高,也没有一种关系会比战友

更为牢靠。

可有的人可以靠利益进行捆绑,就比如为何有的官员会支持三皇子,有的会支持四皇子,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他们支持的人上位了,才能让他们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而这时投靠顾苍所得不到的,还比如老霍酒楼的伙计,因为要在老霍的手底下讨饭吃,所以绝不敢对其有一点不敬,哪怕他是异族,这就是利益捆绑。

可黑水仙就是一个纯粹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她不会讲道义,也不会管规矩,反正什么事情,大不了一走了之就是了,所以她可以在沙漠之中出卖色相杀了光头男人,只为抢走那只价值连城的隼,所以遇到可以轻易取她性命的顾玄,她可以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因为她知道,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也没什么比她自己更金贵了。

你跟她讲理想,那是讲不通的,要说捆绑利益也是没用的,因为她一旦拿了钱,马上就会走人,更何况她明知这里有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两人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所以一旦得到了离开的机会,她必然不可能留下,要想让她这种人甘愿为自己做事,实在是有些困难。

对此,陆议只是高深莫测地朝着顾玄笑道:“王爷,要想将她变为我们的人,无非是动之以利,再晓之以情而已,此事,便交给臣吧。”

既然陆议信心满满,顾玄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挤出笑容,开口道:“那便拜托先生了。”

陆议赶紧揖礼道:“必不负王爷所托!”

顾玄见了,忍不住在心中微叹,有些难过,心头堵得慌。

想来这样的自己,母亲知道了,应该不会喜欢吧,明明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坏人,却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就轻易地饶过了她的性命,明明是不计后果就一路跟随自己的少年,却要昧着良心去欺瞒对方。

原来的他,很不喜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因为他觉得,有些道理,是不可逾越的底线,有些小节,是无可违逆的。

可到了今天,到了现在,他终于有些理解了这句话,因为原来想要做成一件事,有时候真的需要去瞒过自己的良心,有时候真的需要去违背自己的最初的原则。

若是顾苍来看,就根本不会在意,因为马家村已经毁了,就算现在将黑水仙杀了又能如何?但如果能留她一命,一起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能让其他的人再不用担心家园被毁的可能,这不是很好吗?更何况,他顾苍肯定会给两兄弟足够的补偿。

如果是端木朔风,那就更为简单了,一边是一个武功高强,天生的谍子人选,一边只是两个没用的泥腿子,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对于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说,手下的人只有忠心和不忠心,能用和不能用的区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可他顾玄不是啊,他原本是一个能把道理分得很清楚,讲的很明白的人啊。

在京城里,他可以为了一个随意摆摊的老婆婆,斥责他最崇敬的二哥亲自发布的政令,他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店伙计,就出手开罪何家的家丁,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竟然可以连一个杀人凶手都能轻易饶得过去了。

而且当时他甚至没有犹豫太久,就做出了这种选择,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让他觉得恐惧,甚至于恶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呢?

他很是茫然,甚至于开始厌恶自己。

他其实很想问问自己的二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更想问问远在永乐宫的母亲,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的。

可他问不到任何人,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因为他明白,黄沙县需要的,是一个永远不会认输,永远坚强的王爷,而不是一个犹犹豫豫,优柔寡断,遇事只会哭的废物。

况且这些事之间的对与错,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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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交融

位于整个黄沙县城池东部的一片集市处。

介于黄沙县的地理位置,以及朝廷这些年不管不问的态度而言,冒险来往黄沙县的外人,肯定不能算多,但也不能说少,生意人嘛,定然是哪儿有生意就往哪儿钻的,文人好名,商人好利,这是几千年不变的定理。

为了追求所谓的名与利,多少人前赴后继,不顾性命地投身进去,就只为溅起一点点水花,黄沙县这一点点危险,对他们而言,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虽说幽州边境因为太祖遗训和其他的种种原因,不能像后来占领的燕州一样,筑起拒敌以外的绵延长城和关隘,但边境处,各种大大小小的军事堡垒,星罗棋布,不计其数,单论防御力而言,其实不比燕州差太多。

可朝廷先前就有在幽州明令禁止商人来往,贩卖兜售一些重要物资给罗刹族,这种通敌的事,一旦被边军抓住,都是要当即砍头的重罪,就算是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为了高额的利益,而选择铤而走险,那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足道也。

毕竟边境管制得极其严苛,在边军巡逻不停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让车马运送大量的物资,一次携带一点点,哪里能满足的了彼此的需求,所以黄沙县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反倒是成了最好的一块法外之地。

原来的知县许三金为了更好地搜刮钱财,一直都是默认双方通商的,甚至故意为其大开了方便之门,只是毕竟先前还有小股的幽州军驻扎在城内,他有些不太敢明目张胆。

可当顾玄一来之后,这里就成了一片私人领地,并不算是幽州的地界,在这片封地上,有着最高程度的自治,只要不违反朝廷的基本法令,根本没人会管。

故而那些得到了消息的商人们,就跟海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又迅速地成群涌了过来,之前因为要整顿整个城池上下,再加上幽州军撤走之后,麾下的兵力不足,怕敌人渗透进来导致黄沙县城破,所以一直不敢大开城门,可现在兵力充足了,自然就可以重新打开城门,整个城池内,瞬间就热闹了不少。

其实集市里能贩卖的东西也不算多,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毕竟真的好玩意儿,也不可能流通到这里来,凉国内部就消化掉了。

在这里卖的,暂时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丝绸,茶叶等物,因为沙漠里的罗刹族们不善种植,当然,也没有足够的绿地来种植蔬菜,可油腻的肉食吃多了,难免腻味,不消化,这时候就需要茶叶来润喉,帮助消化。

而且罗刹族的首领和贵族们,一直以来对人族的丝绸都是十分喜爱的,说到底,不管是哪一个种族,在脱离了最低级的温饱需求之后,自然就要开始思考起享受的事来,所谓饱暖思淫*欲,便是如此,哪个种族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温饱,安全,感情,尊重,自我,五个需求层次,一一递进,不管是中庭的人,还是南地的人,不管是最正统的人族,还是罗刹族这样不识教化的蛮夷,在享受的方面而言,并无不同。

离开了县衙府的顾玄和陆议等人,沿着城里的大道,一路走来,惹得四周的百姓们频频侧目,不少人甚至壮着胆子,主动向他们打起了招呼,以示友好与尊敬。

对此,顾玄都是一一笑着回礼,并没有因为对方低下的身份,而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因为这是他这些天努力的成果,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被人嘲笑着吐口水,再到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从心底里接纳了他,拥戴他,这就是他的牺牲所换来的东西,自然要加倍珍惜才行。

顾玄一边四顾观察着城内百姓的生活,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和蓬勃的生命力,感受着这段时间所带来的改变,然后对着旁边一路跟着的陆议感慨道:“只要黄沙县可以成为双方唯一能自由通商的地方,那每日的利润,便已经不可想象了,二哥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只要打通了通往沙漠深处的商路,那大家都能快速地发展,钱也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到时候再借此把我凉国的理念与强大传播出去,他们自然就会心悦诚服,二哥说过,要想征服一个种族,从心理上永远比从刀剑上来的更加安稳。”

陆议听了,完全是诚心诚意地赞美道:“苍公子这番话,简直,简直就是勘破了战争的本质,对了,对了,完全对了,只有让下面的人真正地接受我们的想法与理念,我们才会彻底地融为一体,这的确比刀剑来得更为有效,刀剑会刺激人反抗的欲望,但想法与道理却永远不会!两族并存,才是未来啊

。”

两人彼此同意,接着就这方面的想法交流不停,同时也在仔细地查看着城内罗刹族们的生活状况。

这些集市里的商贩们,可不止是外来的或者本地的凉国人,不少罗刹族人也在其中,甚至占据了大部分的摊位,但他们大多都只是售卖些粗陋的食物,比如当街宰杀牛羊,然后用木炭简单烘烤之后,就直接挂起来售卖,甚至有的直接就卖生肉,而且有些人的眼神之中,还是有那种未曾驯化的桀骜和凶性,就好比是野生的狮虎一旦到了城池里,最多只是因为环境的改变,而谨慎了一些,但嗜杀的天性还未磨灭。

不过这也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不光嘴上说的话都已经不自觉地带上幽州的方言土音,最关键的是,他们和外人相处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排斥的感觉,尤其是那种生在黄沙县的罗刹族年轻人,穿着饮食,说话习惯,更是与凉国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其中的大部分,甚至都已经不会说罗刹族世代相传的土语了。

这种罗刹族人,都是已经在黄沙县里生活了很久的人,因为本就是前来避世的,这些人从心理上,就与他们罗刹族的同类和先祖不甚相同,来到了这里这么多年,安居乐业,主动被动地接受着凉国文化的熏陶,已经完全地融入了其中,而且黄沙县的凉国人,本身也是朝廷迁来的外来户,所以排外性也不强,对彼此没有偏见,双方相处的自然十分融洽,若是在江州,就绝无可能有此情况出现。

毕竟江州自古以来便是儒学昌盛之地,江州士子是整个凉国最多的,江州人处处以圣人教诲为处世之准则,曾经的家学即是国学,也是对江州世家学问的赞美,况且江州历来富庶,自然不可能瞧得起这些又穷又土的幽州人,一向自诩为南地人族传承之中心的江州人,甚至连凉州人都看不起,更何况是这些这帮面目狰狞的罗刹族,在他们眼里,这些茹毛饮血的黑鬼与野兽是没有分别的。

黄沙县这种两族和平共处,互相做着买卖,乃至于彼此通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不可理解,不可想象的事情,完全是一种不可忍受的亵渎。

然而顾玄对此却很满意。

旁边一直陪同左右的兵房兵书朱大春听了这么久,也忍不住感慨道:“王爷,黄沙县这些年还能有这番光景,这些罗刹族,功劳还真是不小。”

对此,靖龙却是有些不同的意见,他当年身为幽州边军,与这些凶悍的异人们在马上作战多年,曾经不知道有多少的战友,惨死在了他们手上,尤其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与遗憾,其实也是罗刹族导致的,所以他天生便讨厌这帮异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要打起来,他们是帮助同族还是帮助我们?”

朱大春被这个关于自身认知的问题给噎得一滞,真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顾玄却是回头为其解说道:“不是皮肤的颜色,亦或是外貌的区别决定我们是不是同族,而是要看大家的理念,大家的想法是否一致,他们不惜远离沙漠祖地,来到这里定居,是因为他们厌烦了战乱,渴望和平的生活,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我们而战,未来,他们将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事关王爷大计,靖龙再不认同,也只得闭嘴不言,只是看着周围的那些罗刹族,眼神之中,还是有些不善。

顾玄却是不再管他,而是朝着旁边道:“下午便开始吧。”

陆议赶紧躬身拱手答应道:“谨遵王爷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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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陀耶便是一个来自沙漠中的罗刹族人,当年他的父亲为了逃避大部落的征伐侵略,与几个同部落的人一起,带着年幼的他,一路从沙漠之中逃出,经过了一番磨难之后,终于得以在黄沙县里落地生根,虽说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可最起码能睡个安稳觉了。

要知道在沙漠之中,白天头顶烈阳,酷热难耐,就是他们这种世代生活其中的罗刹族,也要到阴凉的地方躲避才行,不光如此,还有可怕的秃鹫与苍鹰盘旋其上,就只等下方的猎物倒下,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大快朵颐,一到了晚上,沙漠里又会冻得人瑟瑟发抖,夜里还有恶狼横行,毒蝎遍地,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就算是他们这些从小就生在沙漠之中的罗刹族,都觉得世道艰难,难以为继。

罗刹族内部,是按照分散各地的绿洲来构建起一个个部落。

绿洲如果够大,能守着水源建起房屋生活,就比如贪狼,毒蝎和鬼鹫三大

部落,聚集起来的罗刹族数量有数万,房屋连绵,简直就是一座异域小城邦,这种大型的绿洲,不但天然的植被充足,就算他们不擅种植也无妨,偶尔甚至还能吃上几口新鲜的瓜果,而且麾下的战马和骆驼数量充足,上万人的骑兵队来去如风,富庶无比,根本就不用每日为生计而发愁,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去抢。

他们辖下,还有各种俯首称臣的中型和小型的部落,上交贡品才得以保全,这种大部落,与周围的几个国家并无二致,势力极其强大,甚至连边军也不敢轻易招惹。

可索陀耶家却是来自于一个典型的小部落,几十个人,守着巴掌大的一块地,艰难度日,因为凉国一直封锁边境,所以他们连基本的生活物资都不齐全,完全就是靠着意志力,苟延残喘而已。

但这都不算什么,一旦交不上贡品,他们就会被同族所劫掠,男人作为仆人和奴隶,女人作为泄*欲的性*奴,过的简直就是狗一般的日子。

迫于生计,也为了更好的未来,索陀耶的父亲在一天夜里,带着他一起,骑着整个家里最后的财产,一只老骆驼,一路渡过了重重难关,终于来到了黄沙县,因为当时的黄沙县管理就已经十分混乱了,鱼龙混杂,就算他们是罗刹族,也没人看管,就此默默地在这里扎根十余年,他连凉国话都已经可以说得十分熟稔,若非皮肤依然黝黑如碳,从他的口音和生活习惯而言,活脱脱就是个普通的凉国人,童年里那座贫瘠的绿洲,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记忆了。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在集市上摆摊售卖自制的一种酸奶,这种自然发酵出来的奶制品,味道十分不错,尤其可以为人们在沙海边上的酷热天气里提供一份消暑解乏的感觉,同时还能提高食欲,所以颇受欢迎,最起码,每天能挣够饭钱,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好过同族很多了,那些至今还生活在沙漠里小部落的罗刹族,简直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既要担心夜里同族来劫掠,又要担心被饥饿的狼群围攻,战战兢兢的,活得无比艰难。

说到底,他对于自己的现状,已经十分满意了,这一点,连他的老父亲,那位“高瞻远瞩”的罗刹族老人,也会用在凉国人这里学到的一个词来时刻提醒他,那就是“知足”。

下午,就在他把最后一勺粘稠的酸奶,从桶里舀出来包好递给了客人,收好了钱之后,准备直接收摊,回家休息的时候,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穿着破烂的年轻人突然从左边的小道上跑了过来,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个人,对于这个冒失鬼,被撞到人也没有追究。

这人身上的,乃黄沙县人正常的打扮,这里的沙尘重,水又极度稀缺,百姓们一年都是难得洗几次澡的性子,所以大多数人随时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索陀耶,好消息啊!”

年轻人一路小跑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索陀耶,开心地高声喊道。

这人可不是罗刹族人,而是正经的凉国人,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索陀耶伸手在已经结块的衣服上随意地擦了擦,然后疑惑道:“什么好消息?”

年轻人满脸兴奋地道:“集市口,县衙府在征兵!”

索陀耶一把拍开了年轻人拉着自己的手,表情随意地道:“这算是什么好消息。”

他和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受不了战乱,才从沙海里逃了出来,现在活得好好的,当什么兵?

何况他可是罗刹族人,哪怕外人对他们没什么偏见,可是那帮当官的呢?

他去了人家会要吗?

年轻人却是解释道:“当然是好消息,县衙府说了,应征成功的,若是罗刹族人,可直接赐予凉国户籍,从军一年之后,就可以为一个家人申请户籍,从军三年之后,全家都算是凉国人了!”

索陀耶一听,整个人都被震得定在了原地。

户籍那是什么?

那可是罗刹族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就别说之前县衙府这些天不遗余力的宣传了,户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处,那就是朝廷的承认,他们虽然现在住在凉国的地界上,但那是因为黄沙县不管而已,说到底,他们还是外人,出了黄沙县,他们就只会被看做异族,但只要他们得到了户籍,就算是成了正式的凉国人,他们完全可以就此离开黄沙县,往传说中更为富庶的南方走。

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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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看过大侦探波洛吗,非常推荐,因为沉迷看剧,下一章晚一些时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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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义

户籍是何物?

什么是户籍?

户籍文牒,乃是朝廷对个人下发的一种单独的身份证明,是证明“你”是“你”的一种必要文件,也是朝廷用以区分贵族与平民,对各家按照财产的数量征收税金,规定禄食,征集民夫参与徭役,亦或是组织青壮年参与军旅的一种根据和依照,乃是不可或缺的一种信息。

凉国这些年,在太子顾苍的大力推动之下,核查百姓户籍一事,变得更为严格,每家每户的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样貌,以及个人所拥有的财富数量,都要严格而且事无巨细地审查,并且每年都要组织地方衙门对每个人进行重新普查登记,收录档案,若是有百姓想要举家迁徙,改变户籍,也要提前上报朝廷,将户籍资料随同一起调往他地,不然一旦被发现,那就是重罪。

不光如此,就连每个婴儿一出生,也要立刻送去衙门核查信息,记录在册,老人死亡,也要马上去衙门报备,婚丧嫁娶,都要前去报备。

虽然事情变得繁琐而复杂,并且在短时间内看不到好处,不光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就连衙门里的公办人员也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在顾苍下了死命令的推动之下,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而且时间一长了,人们也就适应和习惯了。

其中的好处当然是有的,首先很多的不法分子,或是他国的奸细,因为出身含糊不清,无法解释,自然一目了然。

而且不管朝廷要想马上找到谁,更变得简单无比,因为一切都登基在册,若是核查不到你的档案,没有户籍文牒,一般人连城池都进不去。

而且连遗产分配等事,也因此而变得极为方便管理,不会引起争议了,像黄沙县之前那位王家书生,出去几年,父亲死了,家产被叔父所霸占,这种事若是在黄沙县以外的地方,直接找到衙门,调出每年的档案,即可证明他父亲才是王家的家主,根本就不会还需要去衙门申述,花费时间调查,甚至若非陆议明察秋毫,他都得不到公正的诉求。

更重要的是,这就是一张你身为凉国人的凭证,可以享受一系列的朝廷福利,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更是向朝廷寻求庇护的一张护身符。

罗刹族人之所以必须待在黄沙县,不敢妄动,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凉国户籍,从根源上不是凉国人,所以他们不能去其他的地方,不然他们大可以直接向朝廷申请,往更富庶的南方迁徙。

可现在黄沙县衙门就直接抛出了一条明文规定,若是罗刹族人从军,当场为其登记下发凉国的户籍,一年之后,就可为另外一个家人申请凉国户籍,从军三年之后,举家都是凉国人。

这一下让索陀耶算是彻底地动了心。

尤其是之前,县衙府一直在城中宣传各种做凉国人的好,以及身为凉国人可以享受的福利,不时发钱,可把他们这些罗刹族的外来户给羡慕坏了。

其实打从他们离开了沙漠之后,就没想过要回去,现在夹在中间,不尴不尬的,若是能得到一个来自朝廷官方的身份认同,他们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些努力。

索陀耶思索完毕,赶紧朝着旁边的朋友催促道:“快带我去!”

年轻人哎了一声,带头就往集市口跑去,索陀耶跟在后面,连摊子也懒得收了。

同一时间的集市口,这时候已经聚集起了一大堆人。

由本就在城内声誉颇高的朱大春,以及顾玄,陆议这三人坐镇,四周还有一些临时调来的兵士拿着武器站岗,时刻准备镇压可能发生的骚乱。

黄沙县民对陈安民的印象一直不佳,毕竟他是老知县许三金的人,欺压他们这些百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省得出来恶心人了,而靖龙则是根本就不待见这些罗刹族人,怕他言语有失,故而这两人都被顾玄留在了县衙府做其他的事情。

眼看着四周听到了消息之后,渐渐围过来的人群,顾玄满脸惊讶地朝着左右两边的得力干将道:“想不到这黄沙县的罗刹族人这么多啊!”

其实在黄沙县县衙府里,登记在册的人也不过就是千户人家而已,想要靠这么点人去组建起一支军队,那完全就是痴人说梦,其中有老有少,青壮年全部加起来,也就几百人,根本不顶用,故而在那位混血侍女如玉的启发之下,顾玄立刻就想到了要依靠在城内定居的罗刹族来组建军队的想法,之前不管是宣扬凉国户籍的优越,还是代表县衙府主动发钱,其实都是为了刺激这些欲望最为直接简单的罗刹族来为今天做准备。

计划没什么高超的地方,甚至显得非常功利,但起码足够有效,对付什么人,就得用对应的方法,你以理想来劝说这些大字不识的罗刹族,真不如一块肉来的有效。

听到顾玄的话,旁边坐在椅子上的朱大春也随之感慨道:“是啊,这些年陆陆续续地偷偷从沙漠里跑过来,在黄沙县里扎根的罗刹族

,人数跟本来的凉国人都差不多了。”

陆议看着下方的人群,点头道:“罗刹族人天生就高大善战,尤其是擅长骑战,若是再有足够的战马供应,黄沙县才算真正有了獠牙,让外人不敢轻易窥视。”

罗刹族之所以能够横行塞外,荼毒边境百年不被人所灭,除了沙海之中环境复杂,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以外,还有就是因为他们天生的身体素质,就远强过凉国人,罗刹族的特点就是手长脚长,力气又大,单对单,一般的凉国人是打不过罗刹族人的,而且这种身体的差异,在骑战的时候就体现的更为明显,若是真能组建一支全部由罗刹族构成的骑兵,再加以训练,威力定然不同凡响。

顾玄对此倒是没什么信心,只是叹道:“谈何容易啊,现在连士兵的盔甲武器都不齐备,战马一事,太过遥远了。”

骑兵本就是地位最为显赫,造价最为昂贵的兵种,是面子里子都耗费巨大的战士,黄沙县现在是一穷二白,刚刚才开个头,哪儿有心力去想这个去。

凉国内部的各大马场,那都是各军的心头肉,也就是顾苍那种级别的人,才能从呼兰牧场抠出两匹来,其他人,谁敢从这些将军的手里抢战马?

就连九军之中战斗力属中上的熊罴军尚且都得不到大规模的供应,现在能全部装备战马的军队,也无非就是狻猊卫,骁骑卫,沥血军和虎贲军罢了,黄沙县区区一个县城,想要组建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队,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矿产还可以找,但是马场就这么些,是不可能分润给他们的,除非他成了太子。

朱大春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当下只能是安慰道:“我们依托城池,为防守方,就算有骑兵,用处也不大不是?”

陆议对此只是微笑不言,三人也就没再纠结下去。

就在上面的三人在交流的同时,底下一直有原本的士兵,在大声地朝着四周围过来的百姓们,宣扬着县衙府的政策和征兵令。

这次应征不是强制性的,但只要应征者,饷银多少多少,包吃包住,种种福利,都说清楚了,尤其是关于户籍一块,更是重点宣传,惹得底下不少的罗刹族人,都是眼冒金光。

人群里,还有不少县衙府提前布置好的人手,在人群之中指指点点,故意高声为征兵令说着好话。

“我看他们每天也就是站站岗,三餐不愁,还有钱拿,这么轻松的活儿,可比卖肉切墩儿好多了。”

“就是啊,而且咱们黄沙县的城墙又高,真要有不长眼的来攻城,躲在后面肯定也没啥事。”

“而且王爷他英明神武,武功高强,没看上次他在北城门那边,一人就击退了那么多的马匪么,只要跟在他后面,还怕个啥!”

“嘿嘿,说不准到时候被王爷给看重,做了亲卫,那以后就不一样了。”

“这倒是啊,到时候连幽州军都比不上咱们!”

“有这么厉害?”

“你傻啊,幽州军大,还是王爷大?王爷那可是陛下的亲儿子啊!”

“真的假的?你咋知道的!”

“嗨呀,你是不是傻子啊,王爷王爷,不是陛下的儿子才能封王吗?”

“也对啊,那等下一起去报名?”

“那必须的啊!”

这些人混迹在人群之中,说着一些极具煽动力的话,主要还是为了打消外人的担忧。

任何种族,趋利避害乃是天性,一旦选择了当兵,那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要上战场,一旦上了战场,生死就不由自己了,所以开始的这一步那是最难的,等你真的到了军队之中,到了那个氛围里以后,反而就不会害怕了,毕竟谁也不想被战友看轻不是?而且每日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等你融入了集体之后,个人的意志就会被集体的意志所覆盖,上级一声令下,就绝对不会有反对的声音,这就是训练的重要性。

但一开始要让人鼓起勇气去应征,确实很难,所以主动参军的,都是真正的勇士。

等到底下人把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顾玄这才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诸位!”

他运足中气之后这一声吼出,原本还十分喧闹的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对比刚来的时候被路边的百姓吐口水,哪怕是主动发钱都来者寥寥,这中间的变化可谓极大,他的威信,也在这几次事件之后,被完全地树立了起来,再加上衙门有心的宣传,现在他一声令下,还真没几个人会站出来唱反调。

毕竟百姓不是傻子,亲眼看见这小王爷在城门口大发神威退敌,总还是有点触动不是?

眼看底下的人都把注意力给集中了过来,顾玄这才满意地开口道:“今日衙门征兵,原因无他,之前的幽州军既然已经撤走,那咱们现在就得靠自己,外面现在有群狼环视,都是觊觎咱们家园的,而这黄沙县,那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我们都有义务去保护它,对不对?”

“对!”

“王爷说的是!”

“王爷英明!”

底下早已安插好的人手张着嘴巴高声叫嚷着,可应声者寥寥,大多数人,暂时还是持观望的态度。

眼见底下的百姓们反应仍旧不太热烈,顾玄突然狠狠地一拍桌子,朝着底下大声道:“哎,我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怕死嘛,谁不怕死,我当然也怕死!而且我知道,前几天衙门出了点事情,不少弟兄被贼寇给偷袭暗杀了,可难道因为这个我们就要跟他们屈服吗?”

“难道我们要像狗一样向他们求饶,求他们别来?还是大家准备凑点银子出去贿赂他们?还是有人准备把女人小孩都献出去?没用的!你我都知道,这是没用的!我们一旦妥协,就只会付出更多,外面的是狼!不把我们吃干抹净了,他们是不会退的,唯有一开始就把这些人给打痛了,他们才永远不会觊觎我们!”

顾玄说到激动处,顺势猛地扯下了左边的眼罩,指着空荡荡的眼眶,朝着底下的人神色激动地道:“我也不怕跟大家直说,前些日子我之所以不在,就是去了燕州为大家求取燕州军的帮助,回来的路上被贼寇给包围袭击了,九死一生这才逃了回来!这就不用我来详细告诉你们中间有多危险吧,我这眼睛大家都看得到!”

“我想说的是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顾玄,乃是他妈的,堂堂正正的凉国五皇子,我爹就是皇帝,我大可以直接一走了之,回到京城过逍遥日子,可为什么我没有走?是因为你们都是我凉国的子民,没有你们,就没有凉国,我这个什么皇子,什么王爷,也就是个屁!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上头那些人,不在乎你们的生死,可我在乎!”

顾玄拍着胸脯,走到底下的人群之中,每个人都怔怔地看着他,神色变幻不定。

他环顾四周,与每个人对上眼神,然后狠狠地踩了踩地,朗声道:“这里,是他妈的我们凉国的土地,除非我们自己不要了,不然一分一毫,都不能给了别人,现在你们来参军,也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你们自己,因为这是大家的黄沙县,不是我个人的,这里是大家的家,家没了,我们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眼看此刻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顾玄继续大吼道:“你们在等什么?难道等我给你们一个保证?保证你们将来打起来的时候,一定能活下来?那抱歉,我保证不了,因为我连自己活不活的下来都保证不了,但是我能保证的,就是让你们吃饱饭,穿着最好的铠甲,拿着最好的刀,我能保证的,就是敌人来的时候,我冲在你们前面,而不是躲在你们后面,现在我就问一句,为了黄沙县,你们能不能陪我一起站出来!”

场面一时沉寂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顾玄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的百姓,难堪无比。

他很难过,但不是对黄沙县百姓的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原来说了这么大半天,努力了这么久,甚至连眼睛都没了一只,结果还是没什么用啊。

或许我就是个废物吧,他想着,临行前说的话,什么改变世界,革新人族,什么见山开山,遇水搭桥,都是放屁,我帮不了二哥啊。

二哥,我真的没用!

也许回京城会更好一点吧,最起码还能陪陪母亲。

顾玄心灰意冷,甚至就想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索陀耶高举着手,大吼道:“我索陀耶想要参军!”

所有人随之看去,顿时认出了这个每天在集市上贩卖酸奶的罗刹族青年。

下一刻,突然又有人喊了起来。

“我陈二狗报名!”

所有人又寻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个穿着破烂不堪,跟乞儿一样的少年。

下一刻,数十个声音同时响起。

“王爷!我胡大头想当兵!”

“王爷,我也愿意!”

“还有我沙啷!”

“还有我,还有我,王爷,我库柏愿意为王爷效力!”

“加我一个!”

“王爷!”

“王爷!”

无数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顾玄随之转动身体,根本看不过来了,他手忙脚乱地包上了眼罩,遮住了那空洞的左眼,却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高台上的朱大春,同样面露激动之色,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扶着病腿,站在高台边缘,左右四顾,眼中闪动着名为希望的光。

陆议亦是笑着走到了旁边,从桌案上抓起一叠纸和一支笔,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束起袖子,开始着手研磨墨汁,准备为第一个人登记。

此刻的他,心中唯有一句圣人教诲回荡不休。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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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训话

黄沙县城东的这一块区域,乃是从建城之初便随之建好,以供城卫军日常训练和居住的军营。

得益于凉国当年的长远战略,这座军营从一开始,就建得极为结实和耐用,全是联排的坚固石屋,而且没有克扣过一点材料,所以哪怕这些年朝廷对黄沙县下发的物资是越来越少,甚至都不足以用来对军营,城墙等重要部分偶尔进行一些修缮,也对整个营地建筑的影响不大,再加上石屋本身就有冬暖夏凉的特点,正适合黄沙县这沙漠边缘的气候,真正住起来,比城中大多数百姓自家的房子都要好上许多。

因为顾玄先前那一番真情实意的动员宣言,导致后来前来应征的罗刹族人的人数达到了三百余,再加上原本城中的一些凉国百姓也来应征入伍,城中士兵的数量,已经迅速地达到了五百余人,若是单论守卫整座城池而言,其实已经差不多足够了。

毕竟黄沙县的四面城墙本来就建得极高,而且足够厚实,当初完全是按照边境军事堡垒的规格来建造的,只要士兵们依托地势,在没有针对性的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根本就是高枕无忧,之前是害怕因为人手不够,被人里应外合,导致一个点被破开,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城内没有敌人的奸细,一旦短时间内不能解决掉骚乱,一扇城门失守,那其余三面就是腹背受敌,到时候必然城破。

可万幸的是,马匪们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势,已经被顾玄靠着自身的能力,给硬抗过去了,同时也为黄沙县争取到了大量的时间。

虽然现在城内供士兵们使用的铠甲和兵器暂时还不齐全,而且这些人都是新人,未经过丝毫的训练,短时间内仍旧是不堪大用,不过万事开头难,只要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水到渠成了。

登记好了,确定已经没人报名之后,便赶紧由原本的士兵们把人给带到了军营里,一点都没有耽搁时间。

顾玄等人站在军营的校武场中央的石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挤成一团的新晋士兵们,表情是无比的欣慰。

不管是因为他先前那番真情实意的演说打动了这些人,还是他们只是单纯的被县衙府发放的福利好处所驱使和吸引,但总归黄沙县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在这种群狼环视的地方,拥有足够锋利,可以御敌在外的爪牙,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高台上的朱大春,见到此情此景,亦是面露喜色,自从先前幽州军从城中撤走,他其实比城里的其他百姓们来得还要惶恐一些,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民兵们的真实战斗力,看似好像人也不少,但是没有真的上过战场,没有战斗经验的话,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绝大部分新兵,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会因为内心的恐惧,导致一见面就完全失掉方寸,甚至是到处乱窜,扰乱阵型的都有,所以他才会不惜亲自去军营里求人,也要让手下人得到机会,可以跟着朝廷驻军一起操练,但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他很害怕因为一次失败之后,黄沙县的百姓们就完全成了人家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割肉凌辱,这样的话,只怕用不了几次,黄沙县就真的完全地毁掉了。

所以在顾玄等人一来这里,并且雷厉风行地当街斩杀了许三金,向城内的百姓们表决心之后,被主动找上门的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投入了其麾下,为其效力,因为他从这位小王爷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当然,他更害怕的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是兵,不是将,他扛不住这种民心期盼所汇聚而成的责任,他可以在别人的麾下发挥自己的作用,但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领袖,老人正是因为深深的明白这一点,而且对方之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故而之后的他,就更为全心全意地为县衙府服务了。

现在再看到底下乌压压的一大群人,老人的眼中,隐约有泪光在闪动,五百人啊,这是什么概念,那可是五倍于之前的兵力啊,四面城墙一边二十余人跟一面一百余人,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些人哪怕只是新兵,只要到时候别慌,丢丢石块下去,敌人都上不来。

可以说,黄沙县现在只要不是面对敌人大规模的进攻,已经可以保证无忧了。

顾玄看着下方满脸期盼之色的人群,摸着重新戴好的眼罩,朝着旁边站着的陆议与老人朱大春道:“现在也只是试水罢了,这些罗刹族,包括这次来的其他人,中途因为害怕,或者吃不了苦,陆陆续续的,应该还会退出不少人,不过这也无妨,只要日后兵甲充足,训练得当,我们就可以大开城门,以此为唯一的通商之地,重启集市,征收赋税,积蓄实力,再次招兵买马,就不怕没人应征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这份底蕴,变成无可阻挡的势头,这就要靠我们

大家的努力了。”

陆议闻言,由衷地赞叹道:“王爷这一计,实乃奇谋也,臣是心服口服,若非征用这些罗刹族,只怕现在我们还要为兵士而犯愁。”

顾玄叉着腰,看着下方那黑黝黝的人群,轻轻摇头道:“这还远远不够,以后的集市,就让后来的商人们来打理,由县衙府实际控制就行了,咱们要让原本黄沙县的百姓们,来组成第一支军队,还要再提高饷银待遇,只有这样,黄沙县才是真真正正的握在大家的手里!大家才会真心地一起往一个方向出力,众志成城,势不可挡!”

朱大春一听,顿时更为钦佩,抱拳道:“王爷所言极是,现在其实还有不少青壮年还在观望,而没有选择加入,有的是因为害怕上战场,有的则是要打理家里的产业,有的则是纯粹想看看情况再说,若是日后能召集齐全部的青壮,人数只怕还要再翻一番。”

这是实情,本来就有天生不喜军旅生活的人,也有因为恐惧,怕上战场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顾玄的一席话所打动,头脑一热就报名参军的,还有更多的人,会选择过自己以前的安稳生活,这也说不清哪个更好,毕竟现在黄沙县能下发的饷银其实也不算多,顾玄自己手头暂时也没足够的钱。

若是真的能让整个县城的青壮年全都加入军队,那最起码也能聚集起上千之众,到那时,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对外的一战之力,毕竟罗刹族一个中型部落所能动用的精锐兵力,也不过就是数千罢了,而且装备远谈不上精良。

只要到了那个时候,才能开始真正地实施后面的一系列计划。

雪球,总是越滚越大的,难得是一开始让一盘散沙,变成雪球而已。

事不宜迟,顾玄没有继续与朱大春和陆议两人闲谈,而是直接站出来,走到了台子的前方,看着下方的人群,大声道:“诸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凉国的军人了!当了兵,要有兵的样子,可不能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可能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真正明白参军的含义,甚至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这没关系,以后我们会慢慢地教你,而且你也有后悔的机会,这些都不碍事。”

“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如果你选择了留下,那未来,你就要成为我凉国的一把刀,是要让敌人看见就会害怕的刀!你要做的,是守护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城里的百姓们,你们家人的安危,那都要靠你们!你们要做的,就是每天狠狠地磨砺操练自己,将来站在城头的时候,不但自己不能怕,还要让敌人见了就怕,一旦你们出手,就要让外面那些贼寇,再不敢来袭击骚扰我们!大家明白了吗?”

底下的人一个个听得倒是认真,只是顾玄最后这一问,让他们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默不作声,但原本就一直跟随朱老的一百来人挤在人群里,却是齐声大喝道:“明白!”

声传四方,在校武场上回荡不休,惊得那帮才刚刚加入的新人们面面相觑,还有些发愣。

顾玄跺跺脚,鼓起中气,再度大声吼道:“明白了吗?”

这一次,新来的人中,倒也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跟着一起大吼道:“明白!”

只是这些人的声音大多稀稀拉拉的,不少人扯着嗓子喊完了,旁边的人还在捂着嘴偷笑,没个正形。

顾玄见状,猛地拔出了腰间新打好的佩刀,刀刃锋锐,亮得人背脊生寒,底下的人一下子就老实多了。

他举着刀,遥指上空,大喝道:“你们他妈的是没吃饭吗?一个个的,跟老娘们一样哼哼唧唧的,老子最后再问你们一遍,听明白了吗?”

底下的五百人这时候才终于齐声大吼道:“明白!”

这一次跟着大家一起吼出声之后,所有人心中,顿时就多了一种名为集体的感觉,那种充实感,让他们潜意识里,就对这片军营多了一种归属感,就连站的阵型,也下意识地变得整齐了一些。

陆议与朱大春在后面站着,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满意点了点头。

这时候,顾玄突然侧过身,朝后一歪头,朱大春当即会意,赶紧走上前,站到了顾玄的身边,只是仍旧稍稍落后一点。

顾玄收刀入鞘,伸手朝着下面的人介绍道:“他,你们中有的人可能还不认识,我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朱老,不过嘛,这是我的称呼,以后,你们要叫他教官!他就是你们的天,你们要是刀,那他就是来磨刀的!以后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哪个不满意的,可以随时来县衙府找我,不过我先提前给你们说好了,找我也没用,因为最后我还是会丢给他管!嗯,多的我也不说了,剩下的,就让朱老来跟你们讲!”

朱大春赶紧朝

着旁边一躬身,抱拳道:“多谢王爷!”

这是为了让底下的士兵们明白,这里到底谁才是真正做主的,顾玄对此,坦然受之,然后便随之扶着刀,退到了后面,和陆议站在了一起。

朱大春拖着那条病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到了台前,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低下头,看着下面一双双还有些迷茫的双眼,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大声朝着底下开始训话。

他在黄沙县里本就极为有名,不认识的他的,那还真没几个,尤其是那一百来个受他训练已久的兵士们做带头者,再加上顾玄刚才的话,让其他人也都听得认认真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先说一句啊,老头子是个残废。”朱大春伸手先指了指自己那条病腿,然后满脸傲然地道,“这是老头子当年在幽州军的时候,得的军功章!哎,大家看啊,一提到军功章,有些没仔细听的,好像还点羡慕呢。”

底下的新人们听了,顿时忍不住咧开了嘴,只是忍着没有笑出声而已。

双方的关系因为一句玩笑话而瞬间拉进,朱大春接着好像捂宝贝一样捂住自己的腿,朝着底下的新人们调笑道:“可你们想要也要有这个机会,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老头子到时候可不会跟你们一起上战场,省得落在后面给王爷看笑话!”

一提到要上战场拼杀,底下的新人们眼中顿时就出现了退缩之色,有的人甚至连身子都缩了起来。

朱大春见了,只是平静地道:“你们之中好像有孬种已经怕了?不过大家别笑他,这很正常,是个人都怕死,老头子当年参军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怕,结果第一次上战场,一看对面那些人冲过来,差点尿了裤子。”

他话音刚落,底下突然有人高声笑道:“教官,怕不是‘差点’吧。”

这一下,不光是瞬间冲淡了大家紧张的情绪,场下静了一下,然后就爆发出了哄堂大笑声。

朱大春对此,只是淡淡地道:“刚才说话那小子,老子记住你了,之后三天的训练量加十倍!”

底下的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还幸灾乐祸地看向了说话那人。

这人本就是朱大春先前当儿子养的第一批士兵里面中的一个,这时候说话自然也是陆议等人的安排,为的无非就是让其他人快速地融入集体而已。

朱大春背着手,朝着下方的人继续说道:“这就是老头子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服从命令,老子说话的时候,底下谁敢发出声音,训练量就给老子加十倍!再犯,再加十倍!”

“这就是军队,你们明白吗?你们其他的不需要做,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朱大春先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后面的顾玄道,“服从的,就是老子和王爷的命令,哪天老子刚从茅厕出来就让你过来亲屁股,你也得捏着鼻子过来!”

眼看新人们被说得有些紧张了,朱大春赶紧又再度调笑道:“当然了,老头子也没那恶趣味,你们这些家伙脸,比老头子的屁股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顾玄站在后面,看着前方的朱大春一边训话,一边大开着恶俗的玩笑,松弛有度,几下就拉近了和这些人的距离,当下便朝着陆议赞叹道:“二哥说,术业有专攻,果然不假,这种事情还是朱老做的擅长,就刚才那一番话,说得我自己都不舒服。”

“哈哈哈哈哈。”陆议抚掌大笑道,“王爷,臣看不然呐,这不少人,那都是冲着王爷先前那一番话来的呢。”

顾玄对此,只是苦笑着摆摆手,没有接这茬。

更前方,朱大春先跟底下的士兵们开了几个玩笑之后,这才切入了正题,神色顿时也沉稳了许多,语调亦是正经了起来。

“老头子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几个,跟你们这帮粗人嘛,就算是瘸驴配破磨,刚好凑合,所以老头子也没啥大道理跟你们讲,反正就一句话可以教给你们,平时多流点汗,上了战场之后就可以少流点血,只要你按照老子的方法来,包你到时候连重伤都不会受,可要是平时偷懒的,以后来了报应,也别怪到别人头上,你们明白了吗!”

底下的人这次是精神一振,齐齐大吼道:“明白!”

校武场高台上的三人,终于一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新兵们,现在才算是有了一点样子,接下来,就是通过训练,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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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开心有您这样的忠实读者,在这里致以我最诚挚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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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狱

监狱,又称“囹圄”,是朝廷专门用来囚禁和关押犯人的地方。

但监狱只是一个大的统称,其实细分下来的种类有很多,毕竟犯人的种类是不一样的,有的可能只是小偷小摸而已,有的却是杀人放火,勾结贼寇,这性质不一,罪名不一,自然就不尽相同。

还有犯人的性别,也是不一样的,男女有别,女犯肯定不好跟男犯关在一起,这也是最起码的礼节。

其中前朝就专门为此设有“掖庭狱”一地,用于关押女犯人,“掖庭”二字,本指宫中供宫女和嫔妃们所居住的地方,“掖庭狱”最早也是宫中用来关押犯事的宫女和嫔妃的地方,后来引申到了宫外,所有关押女犯的监狱,便统一都称之为“掖庭狱”。

既然性别不一要区分开来,这最重要的身份不同,自然也要考虑进去。

犯人进来前的地位不同,关押的地方自然也不一样,王公贵族犯事,肯定不能跟庶民一样,关押在那种破烂发霉的牢房里,这丢的也是皇室和朝廷的脸,所以很多关押皇亲国戚的监狱,甚至建得不比寻常的百姓家差,不但内部干净整洁,甚至还有单独的茅厕隔间,与普通的庭院无异,只是同样限制人身自由罢了。

黄沙县自然也有自己的监狱,不过却不如其他地方会分得这么细致,毕竟黄沙县本身也就是个巴掌大的小城,所以这里的监狱,就是一座外貌普通的建筑而已,大狱的位置,离县衙府也不算太远,主要也是为了方便直接提审犯人。

原本这里的人手,都被前任知县许三金为了节省开销而直接遣散了,导致中间荒废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来黄沙县被顾玄所接手后,有了县衙府的支持,这里自然再度运转了起来,发挥起了它原本的作用,也有了专门的牢役和士兵们作为看守。

这座监狱建得极好,跟城东头的军营一样,为了能够长久使用,都是石质的房屋,上面一层不大,因为那只是作为掩饰,真正的牢房,其实在地下。

监狱的入口狭小,易守难攻,可见当初建造者的细致,也幸亏是如此,那日晚上杀手来袭的时候,也没人留意这里,更没有浪费时间来攻。

现在牢房里的犯人不多也不少,除了被俘虏的马匪,也就是一些犯了大事的人,毕竟要是随便犯点小事就关押起来,莫说牢房不够用,就是吃都能把县衙府吃穷了。

为了防止有人动了不轨之心,所以监狱哪怕明面上的房屋只有一栋,但四周是不允许百姓居住的,如果有人来,很远便能瞧见。

此刻就只见刚从军营出来的陆议,一个人远远而来。

两个守门的狱卒自然都认识他,左右对视了一眼,赶紧迎了上来,握着长枪,拱手抱拳,低下头见礼道:“陆大人!”

陆议身为整个县衙府里,除顾玄这位王爷以外,地位最高的官员,出入这里,自然是不用什么手续的。

他只是朝着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两位辛苦了,现在衙门里人手暂时不够,不能分配更多的人过来,可这牢狱又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所以就要靠两位平日里多值守一些时间,可陆某这心里吧,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听了,都是心中一暖,年轻人又藏不住情绪,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两人顿时感激地道:“陆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些不过都是小人们份内的工作,大人不必挂怀。”

陆议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托道:“王爷让我带话给两位,万事要小心,这性命是最重要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能及时通知到县衙府就好,一切见机行事,不要蛮干,若是白白丢了性命,王爷无法对两位的家人交代啊。”

两人听了,更为感动,一人甚至已经抽泣了起来。

无怪他如此激动,实在是因为尊卑有别,上面的人,哪儿有管过下面人的死活,在那些王公贵族们看来,这些事你不做,自然有大把的人来做,为他们卖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人肯定只会说,出了什么事情,唯你是问。

时间一长,甚至连底下的人自己都这么觉得了,所以有时候上位者一句突然关心的话,真能让他们感动良久。

陆议见状,故意板着脸道:“好了,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成何体统啊,你

们现在都是我县衙府的人,出来代表的是我县衙府的脸面,未来黄沙县越来越好了,只怕会有不少大人物来,到时候看了你们的样子,还不得笑话我们王爷?”

两人听了,这才止住了哭泣,咬着牙重新站好,然后恭送着陆议进入到了大狱里。

进了屋子,再顺着石质的阶梯一路往下,没走太远,面前便豁然开朗了,首先是一个让这里值守的狱卒们所待的大厅,现在里面狱卒一共两人,刚好可以与外面站岗的人换班。

因为监狱一开始就建得极为牢固,所以狱卒们也就是坐在这里休息而已,得空了,再顺便监视一下各个牢房的情况,确保不会出什么问题就行,然后到点为他们取送饭菜,收拾一下排泄物。

虽然是地下,但只要里面的人自己平时收拾得勤快些,打扫好了,其实也不会脏,而且因为暂时没太多的犯人,也就少了那种粪便污水堆积的臭味。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为了达到囚禁犯人的目的,整个监狱是一个地下的封闭空间,没有开窗户,就只能靠一盏盏煤油灯照亮,未免就显得有些昏暗了。

眼看陆议进来了,一直坐在桌子旁边聊天的两个狱卒,赶紧站起身,躬身抱拳道:“见,见过陆大人!”

陆议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朝着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询问道:“牢里没什么异常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是大人视察来了,哪儿敢怠慢,赶紧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兄弟俩半柱香巡查一次,刚才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其中一人这时突然道:“大人,只是。。。。。。”

陆议一见有情况,眉头一挑,追问道:“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那人一惊,不敢犹豫,赶紧回答道:“只是之前马家兄弟过来了一趟。”

陆议顿时皱眉道:“过来做了什么?”

那人赶紧道:“回大人的话,按照规矩,除了您与其他几位大人,其他人想要进入牢房的话,都要县衙府签发的手谕,马家兄弟俩没有带手谕来,我们也就没让他们俩进,之后他们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直接走了。”

陆议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只道在这件事上,肯定要委屈他们俩了,当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夸奖道:“做的很不错,公事公办,牢狱乃是重中之重,肯定不能随意放人进来,你们俩这次做的很不错,以后也要这样,现在带我去新关进来的,那个女人所在的牢房。”

被陆议一番夸赞,两人面露喜色,这时候哪儿会怠慢,赶紧道:“哎,好勒,陆大人,小的这就带您前去。”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整个监狱,从入了这座大厅开始,面前就是一条死胡同,走到里面之后,除了原路返回,穿回大厅,是没有第二个出口的,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中间会分出一些岔路甬道来,这些都是通往各种不同犯人所在的区域,但按照规矩,越是靠里面的,犯的罪也就越重,这也是建立之初的设计。

沿途三人就遇到了几个被分别关押起来的马匪俘虏,都是被顾玄所击倒后,关押在这里的,因为要拷问他们一些知道的讯息,所以一直也没有拖出来问斩,只是由刑具束缚住了手脚,关在里面,每天送饭。

从进来之后,他们似乎也从未想过要逃跑,只是每天在这里颓然度日,毫无生气,就连陆议跟两个狱卒从他们面前走过,这几人都没太大的反应。

一直走到了很偏里面的一个牢房外,三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牢房很小,地上铺着一些可以让整个牢房保持干燥的茅草,再加上一个绵软的小垫子,就算是床榻了,角落里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木桶,这便是犯人如厕的地方。

整个牢房通体都是由坚硬的石块垒砌而成,在经过特别的加固之后,和监狱是一个整体,从里面难以打破,就算有人从外面挖掘地道过来,短时间也不可能轻易打破垒了整整三层厚的石墙。

牢房就顶上挨着地面的这一小块地方,开了一个透气的小窗户,外面的阳光穿过小窗,投影在了斜刺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散发着自由和清醒的气息,看得人头发昏。

根根铁质的栏杆并排树立,作为牢房的门户,再由一把大铁锁将其扣住,防止里面的人逃出来,只见黑水仙就

这样静静地蹲坐在自己特意清出来的一块干净地上,垂着头,一只手抱着膝盖,另外一只手在阳光里抓着灰尘,一言不发。

她仍是那副诱人的打扮,上身就一团能勉强包裹住那两座高峰的布团,下身则只有一块差不多遮住隐私*处的布片。

因为其身材火辣,再加上皮肤雪白,刚进来的时候,可看得这四个没见过什么女人的年轻狱卒欲*火上涌,但是在得知这人竟然是一个马匪之后,下腹高涨的欲望顿时就被一盆冷水给瞬间泼熄了。

生活在黄沙县的他们,对于这马匪可谓是了解得很深了,无论是多好看的女人,只要一被冠上了马匪的名头,都只能避而远之。

河豚虽然肥美可口,却有致命的毒素,谁敢轻易尝试?

其实黑水仙刚一进来的时候还想逃跑,眼见叫唤了半天也无人搭理,更没人巡查,趁着这个机会,她就想着偷偷地开锁离开,可惜被人给丢进来的时候,狱卒连一根稍微硬实的东西都没给她留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根本撬不开大锁,再加上自己的脚上还挂着镣铐,费劲折腾了一阵之后,就决定先就这样待在这里继续想办法,总之不能坐以待毙,她可不信对方会好心放了自己,毕竟对方的手下,跟自己可是有着血海深仇。

而且她可清楚这些大狱的手段,重犯一丢进来之后,先喂你吃点带泻药的食物,拉个两三天,到时候连站都站不稳,肯定就老实了,所以各地只听说过有人劫狱,却从未听说有人从里面逃出来,就是这个原因。

到时候你不吃挨饿也是死,吃了就拉肚子,拉到你根本没力气动弹,也就没人有能耐逃狱了,所以逃狱的黄金时间,也就这一两天,过这一两天,那就在这里等死吧。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歇下来不久,竟然就有人过来了。

听到脚步声之后,黑水仙也顺势抬起头,看清楚了来人,不正是城头上的那位,嗯,陆大人?

陆议看了看后面紧跟着的两位狱卒,挥手吩咐道:“劳烦二位开门,让我进去。”

两个狱卒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劝阻道:“不行啊,陆大人,这可是马匪,陆大人怎么能以身犯险!”

黑水仙这时也站起身来,面带好奇之色地看向了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哪怕她现在脚上戴着镣铐,但那也只是让自己行动不便,不好出逃而已,但近距离出手,擒下一个普通书生还是没问题的,难不成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陆议却是道:“无妨,让我进去便是。”

两个狱卒拗不过他,一想到这女人脚上还有镣铐,应该没什么事,为其打开了牢门之后,也跟着进去,挡在了陆议的身前。

两人手按着腰间的宝刀,目露不善之色,警惕地看着对面地上的黑水仙。

得,原来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

黑水仙瞥了他一眼,顿时就没了兴趣,只是抱着胸,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看她那风情万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娼馆的红娘,怎会想到是身陷囹圄的马匪。

陆议摇了摇头,朝着两个狱卒微笑道:“我要秘密提审此人,两位暂且先离开吧。”

两位狱卒顿时面露难色,其中一人想了想,还是道:“陆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我们吗?若是您出了事情,我们该怎么向王爷交代呀。”

陆议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笑道:“放心,她不敢动我的,两位放心离去便是。”

黑水仙听了,嘴角一翘,心道等下人一走,老娘就要好好地动动你。

两个狱卒彼此对视了一眼,暗道对方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既然要秘密提审,肯定是有要事,的确不是他们两人该旁听的,拗不过,就只能拱手道:“行,陆大人,我们兄弟俩不走远,只要您使唤一声,我们马上就可以过来。”

陆议笑着点头答应道:“好,两位就在出口那边的牢房等候即可。”

两人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出去,其中一人突然朝着黑水仙呵斥道:“给我老实点,若是冲撞了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对此,黑水仙只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然后目视两人离开了牢房,走到了外面,而且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怕得罪了这人,甚至都没有锁上牢房就直接离开了,真是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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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无欲

粗糙的石壁所围成的,阴暗逼仄的牢房里,中间隔着那道透过了狭小的窗户,大刺刺地闯进来的一束阳光,两人都踩在干枯的茅草上,分居两边,相对而立,然后互相开始打量了起来。

站在牢房另外一边的黑水仙,非常放肆地甩开了手,大胆而且主动地露出了自己胸前,那高耸的双峰,两腿随意地岔开站立,修长嫩白的肌肤,简直要给外人以无穷的想象力,这样一个世间难得的尤物,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其实并没有刻意地摆出什么姿势,也不必主动露出任何勾魂的表情,却已经好像一块磁铁一般,无时无刻地不在勾起外人内心之中,那最深处,最赤裸的欲望。

哪怕此刻一样身在大狱,哪怕是看见了她脚上对重刑犯专用的厚重镣铐,却丝毫影响不到那种想要占有她的心。

人之欲,无穷无尽,无物可挡。

站在她对面的陆议,则是穿着一身正经的县丞官服,高冠长袍,虽不华丽,但拾掇得非常整洁素雅,配以他的气质,足以让人见之便油然而生一种想要与之结交的心。

他整个人,其实单从外貌上来看,便已经称的上“丰神俊朗”四个字了,就是黑水仙这种老江湖看了,也十分心动,当下竟然主动走了上来。

男人看见了漂亮的女人会心动,女人看见了英俊的男人亦会心动,两者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眼见黑水仙走上前来,陆议却跟没看见一样,只是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道:“在下陆议,见过姑娘。”

黑水仙轻轻地舔了舔舌头,发出充满情欲味道的诱人声响,她甚至大胆到,直接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给靠了过来,就好像是一条滑溜的青蛇,沿着石柱,缠绕其上,然后缓缓地张口,在陆议的耳边轻声吐出了几个字:“嗯,叫我黑水仙就好。”

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柔软触感,陆议纹丝不动,低眉垂眼,就好像是庙里一尊泥塑的雕像,他只是神色平静地说道:“若是你再这般,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都出不去这里。”

欲无善恶,由心而发,只不过有的人控制的住,有的人控制不住罢了,而他陆议,自然不会被这点景象给乱了心智。

黑水仙听到这一句直白的威胁之后,非但没有害怕求饶,收敛几分,反倒是直接伸出了手,一把揽住了陆议的身子,然后将一双玉手成爪状,直接扣在了陆议的肩膀上,接着从嘴里吐出了一条粉嫩的舌头,轻轻地在陆议的耳边舔了舔,就好像是一条觊觎食物的毒蛇,在进行进餐前的舔舐。

其中没有半分情欲,只有让人恐惧的景象。

“我手里有你,不就能出去了吗?”

陆议垂着手,仍然没什么动作,只是朝着旁边混不在意地轻笑道:“我既然都敢一个人进来见你了,难道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问题?”

黑水仙看他那平静的样子,别说是轻微的反应了,就连气息都没有因为自己这一系列的动作而有所改变,整个身子顿时微微一滞,思虑再三,最后还是离开了陆议的身边,慢腾腾地站回了原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淡漠了不少,再没有刚才毒蝎美人的风范,倒跟市井泼妇一样,很是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没闲心跟你浪费时间。”

等到黑水仙站回了原地,陆议这才正经地一拱手,继续道:“还未请教?”

黑水仙摆摆手,这次连脑袋都侧到了另外一边,明显是不想再看到对方。

“不是都给你说了吗?我叫黑水仙!”

她也真是倒了血霉了,本来在沙漠里好好的,眼看计划进展一切顺利,马上就可以拿了那隼换钱,自此金盆洗手,远走高飞了,却没想到被一个年轻人给吓住,一路跟随他来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之后,又好巧不巧地就撞上了以前自己造孽留下的仇人,现在被人关在牢房里,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身陷囹圄,哪儿还有好心情跟对方闲扯。

眼看黑水仙不愿意细说,陆议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些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其实早已把一开始的代号当了真名,这种人,都是有着不愿提及的过去,就好像龙之逆鳞,触

之即死,强行追问,只会彻底地惹恼人家,故而没有再细问,只是道:“想必阁下现在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黑水仙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栽在了你们手里,算老娘倒霉,老娘这次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的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闯出来个人,莫名其妙地把她一路逼着跟来了这莫名其妙的破地方,还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以前的仇人,现在莫名其妙的就下了狱,她其实曾经想过自己很多的结局,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这实在是太憋屈了!

她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陆议看她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赶紧宽慰道:“若是真要杀要剐,在下今日也不会前来了。”

黑水仙精神一振,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即又萎靡了下去,只是双手抱胸,靠在坑坑洼洼的石壁上,踢着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怎么,你们家王爷看上了老娘?要让老娘做他的王妃?哎,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聘礼下的够,老娘不介意吃一回嫩草。”

在城楼上听到外人对那小子的称呼之后,黑水仙就知道肯定不是故意做戏来骗她的,一开始的震撼过后,自然就相信了,只是想不通这小子既是王爵,又是哪儿来这么俊的功夫,难不成皇室子弟都由大内高手细心调教?

陆议听了,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开口呵斥,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笑眯眯地说道:“刚才的话,你只说对了一点。”

黑水仙一惊,整个人都回过身来,满脸狐疑地道:“真,真看上。。。。。。我了?”

往日向来对自己的身段和脸蛋的魅力十分自信的女人,沙漠里颇有艳名的黑水仙,这时候也突然变得不自信了起来。

毕竟怎么说,她也是民,甚至是更低级的匪,人家可是王爷,怎么会看上她?

陆议板着脸提醒道:“自然不是看上了你的身体,王爷可不是那样的人,望你日后谨言慎行,再要放肆,别怪我无情。”

对于这种威胁,黑水仙只是面带不屑地轻啐了一声,毫不在意。

“切。”

陆议摇了摇头,知道跟这种一身匪性的女人不能讲道理,直接单刀直入地道:“在下便明说了,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你一个好差事,当然,接不接受,在你自己,你好好考虑。”

黑水仙舔着嘴唇,精神明显振奋了不少,语气轻佻地道:“想让老娘给你们做事?倒也不是不行,就看你们开得出什么条件了。”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只要找个理由混出去了,到时候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整个西大陆这么大,对方能去哪儿找她?

陆议背着手,徐徐地介绍道:“王爷来这里,缺少一些人手,尤其是暗地里的那一种,你的能力,非常不错,可以来为王爷做事。”

黑水仙根本不用细想,立刻便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暗地里的那种,无非就是刺客,谍子一类的职务,他们这些只会动武的江湖人想要投靠权贵的话,能做的,也基本上就是这一类的活计而已,能见得光的,就是侍卫,看家护院这一类,不能见光的,就是刺客,谍子。

毕竟武夫的能耐,也就那么大,一国王爷,不可能把你当座上宾的,能给你口饭吃,就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黑水仙装作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答应了,现在你就可以带我出去面见王爷。”

陆议饱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没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用跟我装蒜,这么危险的活儿,哪儿有以前独行侠的生活来的逍遥,出去了再逃走,你黑水仙还是那个黑水仙,是不是?”

被人直接戳破了心中所想,黑水仙也不意外,相反,对方如果真的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她,放她走了,那才叫奇怪。

江湖险恶,哪儿有傻子。

行走江湖,最忌讳把别人当傻子,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心里这么想,黑水仙嘴上却是不满道:“那你想如何?让老娘签字画押,还是赌咒发誓啊?”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平静地道:“这些都不用,我们暂时手头没有药师,弄不出让你乖乖就范的东西,虽然可以从京城调来,但也没那个必要。”

聊了这么久,这番话是第一次吓得黑水仙连呼吸都是一滞,她混迹江湖这么久了,自然知道有些人为了控制手下,靠的就是那种诡秘的药丸,之前若非她足够机敏,防范于未然,只怕也早已中招,成了他人手下的一条狗了,哪儿有这般逍遥。

想到这,黑水仙整个人的气势也弱了几分,再无刚才勾魂夺魄的样子。

江湖人虽然不知朝廷事,却知道朝廷暗中那些人的厉害,一位王爷,能从京城调动一些资源,其实并不奇怪,真要逼得人家动用那种东西,遭罪的也是她自己,当下只好道:“那你要如何?”

眼看对方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变得卑微了起来,陆议轻笑了一声,然后扬起头,看向透出阳光的小窗户道:“我知道阁下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人儿。”

黑水仙看着脚下的那一束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嘴角微微一撇,没有答话。

陆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道:“而且这谍子嘛,做的事,肯定比阁下之前做的还要危险很多,就算只是惜命,阁下也不情愿不是?这些我都能理解。”

“不过阁下在外漂泊多年了,总归还是想有个正经的身份吧。”陆议徐徐开口道,步步逼近,言语之间,充满诱惑地道,“一个正经的身份,你仍然是想干嘛就干嘛,但不用像现在一样,人人喊打,甚至要落得牢狱之灾,只要你做够一年,王爷答应之后会给你一个正经的身份,凉国六州,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钱管够,甚至你看上哪家的公子了,也有王爷来给你做媒,如何?”

黑水仙看着眼前攻防倒转,步步逼近的陆议,神色明显有些慌张,脚下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双手已经忍不住按到了墙上。

她对后面这些条件,倒是没怎么行动,但她确实对这正经的身份来了一点兴趣,只不过还是没有开口,因为这还不足以让她卖命。

陆议凝视着黑水仙那风情万种的脸蛋,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直到看得黑水仙浑身发毛,已经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的时候,他才又道:“阁下在外漂泊多年,也当是有难言之隐的,你的仇家,即是王爷的仇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南地,难道还有比我凉国朝廷更大的势力么?这南地,难道有人敢与我凉国作对么?”

黑水仙整个人的呼吸都已经停滞,她瞪大了眼睛,身后满是汗水,脑子里一片混沌。

因为她真的想不通,对方到底是怎么读出她心头想法的。

至此,双方的攻防地位已经全面地转换了。

陆议再度上前一步,黑水仙竟然下意识地随之贴紧了墙壁,浑身僵硬,神色慌张,往日里那个好像毒蛇一样可怕的女人,此刻就好像是一只被真正的毒蛇给盯上的老鼠一样不敢动弹,那种碰到天敌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她微张着嘴,胸口急速地起伏,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上面渗出的汗珠,看得人心里如同被点燃了一团火一般狂躁。

陆议直接一步走到了黑水仙的耳边,几乎是贴在她的脸上,低声耳语了起来。

若是那两个狱卒还没走,倒是可以看到这难得一见的香艳一幕。

黑水仙的面色,随着陆议的话而变幻不断,显示出她内心的不断挣扎。

半晌,她最终还是彻底地低下了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双方的这一场交锋,她已完全地落败了。

等到黑水仙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她已全无先前狐媚妖娆的样子,表情十分真挚地躬身抱拳道:“先生,我答应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免不得生出了一种悲哀的心情,因为从此之后,沙海之中再无黑水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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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直万字更新太累了,脑袋都是晕的,怕影响质量,今天休息一下,一章四千字送上,给大家说一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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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流沙

时间临近春节,天气自然也跟着暖和了起来,最关键的还是京城的天,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而是难得的变得明媚了起来。

因为北面沙漠里一些细小的砂砾,有时会随着大风一起升起,从高高的天空上,好像迁徙的候鸟一样徐徐飘过,横跨整个幽州,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凉州境内,故而常常会导致这里变成一副暗无天日的景象,砂砾落下,会把整个繁华的京城都染上一层难看的土黄色,像这种晴空万里,无风也无云的时候,一年真是难得有几天。

坐落在天波街上的京城的太子府里。

眼看就要过年了,京城里的节日气氛也变得愈加浓郁了起来,府邸上下的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每年越是这个时候,其实对下人而言,都是越忙碌的。

不过在这种欢庆的气氛里,便是干活也多了几分热情。

就连顾苍自己,今天也难得有心情离开了那张堆满了需要他处理的文书的小方几,走出了那间向来不开门窗的幽闭小屋,来到了庭院里赏景。

不过哪怕是外面的天气已经回暖了些许,他仍然披着一般人在严冬时分才会穿的厚实裘衣,用以遮挡外界的风寒,怀中还抱有一颗只要出门,便向来不会离手的,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热气的珍贵宝石,然而这都不算,那位贴身侍女凝霜,正在旁边半蹲着,小心地将一坛炉火烧得正旺。

这里是一处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小亭子,八角盖,顶上的琉璃瓦刷着一层红漆,唯一值得提一下的,是亭子顶上做的是江州世家最喜欢的四重檐,镂空雕刻,华美而细致,十分彰显屋子主人的品味与地位。

这些年随着江州世家在京城陆续开府建宅,不少江州的匠人也将这个技艺与风格从江州给带了过来,并且深深为凉州的富人们所青睐,甚至不惜重金也要聘请这些来自江州的匠人,为自家的宅邸设计建造庭院,此事被江州人得知之后,更是发表文章,大肆嘲笑,说他们这些暴发户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能学得去样式,却学不去江州人的学问和休养,没有书香门第的气质,就只是徒增笑尔。

这些京城趣闻暂且撇去不谈,顾苍身为太子,让江州的匠人来府上设计庭院,本就无可非议,甚至可以说是江州人的荣耀,况且以他的才华,本就是连江州人也要敬仰与钦佩的,不知道多少江州士子,都视其为南地诗文之扛鼎者,每日把他的诗集当做圣物一样供在家中品读。

亭子的正中央,如寻常一样,放有一张四角小石桌,地方不大,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之后,便已经没了空余的地方。

这边的凝霜提前烧好了炉子后,便施施然地起身,让到了另外一边,而另外一位侍女晓露则走了过来,烫好了水,开始为自家太子斟茶。

顾苍披着裘衣,怀抱玉石,斜着身子,静静地靠坐在挨着庭院这一边的栏杆处,看着下方幽深的池塘里,那游曳不停的鱼群,怔怔出神。

这种全身上下,甚至包括须发都是金黄色的神妙锦鲤,乃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若是落在外面,便是一条都可以卖出天价来,而且根本是供不应求,一出现就会被人立即买走。

因为锦鲤本就有带来好运的祈福之效,而且还有诸如鲤跃龙门这等自古相传的美好祝语,这等祥瑞之物,自然是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明百姓,无人不喜,无人不爱,一般大户人家的池塘里,也会为了镇压风水而养几尾锦鲤,想要为家族讨个好彩头,像这般神异的黄金鲤,自然更是价值连城。

不过在这座太子府的池塘中,此刻足足有上百尾黄金鲤游曳不停,汇聚成一团金黄的流光,在水里横冲直撞,让来者看了都要啧啧称奇。

这件事也被京城里,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的好事者给传得神乎其神,说是太子府的奇景之一,若是谁侥幸进了太子府,定要一观,乃至于惹得不少朝廷官员都心痒难耐,找尽了各种理由想要进来一探究竟。

晓露这边烧好了水,仔细地斟好了茶,这才喜滋滋地捧着茶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声音温柔地在顾苍旁边说道:“太子,天冷,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一直坐在亭子里发呆的顾苍听到声音之后,迅速地回过神来,瞥了眼旁边拾掇好了炉子之后,又开始收敛起桌上第一遍的残余茶水的凝霜,然后才转过头,放下怀里的玉石,伸手接过了茶杯,朝着晓露微微一笑道:“有劳了。”

晓露站在原地,背着手,嘟嘴道:“太子这是哪里的话,能服侍太子,是晓露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呢。”

这般少女的作态,任谁看了,只怕也不会将之和传说之中,地网那个心狠手辣的掌权人联系起来。

人有多面,见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面应对,无可厚非。

对于这杯价值不菲,而且由晓露亲手泡好的茶水,顾苍只是轻轻地嘬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然后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晓露赶紧伸手接过,将茶杯里剩余的部分,直接一股脑地倒在了旁边的小木桶里,这些都是一会儿就会被丢掉的残渣。

一包价值连城,雍州新上供的雨后新茶,对于顾苍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其实也就是喝一口的事儿,其余的部分,都会直接倒掉,根本不会再用,府里的下人们倒是会偷偷收敛起这些已经泡过了一遍的渣滓回去,自己再加水泡过几遍,细细地品味,因为哪怕是这样,这也比一般的茶叶要好喝很多了,不少下人甚至连泡过了几遍的渣滓都不舍得扔,还要再烘焙干了,包成饼吃下肚才罢休,可见人与人,真是不一样的两种境遇。

顾苍转过身之后,两位贴身侍女就已经识趣地放下了各自手里的活计,垂着手,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静候命令。

他却根本没看对面两个美艳的侍女,而是低着头,慢慢地摩擦着怀里那颗圆润的火红色玉石,半晌,才终于开口问道:“你们在天罗地网里也做了这么多年事了,对卫国可有什么看法么?”

晓露一听,心里一动,知道自家太子是什么意思,太子在卫国里埋了这么多暗子之后,现在终于起杀心了。

眼看凝霜一直低头不言,想要出风头的晓露赶紧开口道:“太子,虽然世人皆说祁连天险难渡,但奴婢可以向太子保证,奴婢手下的人手,完全可以潜入卫国境内,太子想要杀谁,都不是难事,奴婢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成为太子的阻碍!”

天罗如苍天之眼,专职培养谍子,四处扎根,传递情报,行的是监察天下之职,而地网则如九幽鬼蜮,里面藏的,都是见不得光的鬼怪妖人,专行刺杀斩首之事,这便是藏在暗处的,只属于他顾苍的两把尖刀,同时也是让老三和老四最为忌惮的两把刀。

却没想,顾苍听了,竟然直接摇头笑骂道:“你这小妮子,真当卫国的蜉蝣,还有那座梧桐苑是好惹的货色么?”

晓露的脸上顺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躬身道:“太子定然早有计谋了,又何必特意来取笑晓露。”

顾苍闻言,突然皱着眉,板起脸教训了起来:“天罗地网,乃是我凉国暗地里重要的刀,绝不容有失,你们两个,一个是天罗的大成天,一个是地网的大冥藏,都是其中地位最高之人,掌管着整个衙门的运转,你们的一个决策失误,直接影响的就是在外的弟兄们的性命,情报传递,环环相扣,只要一个环节出了破绽,人家就可以顺藤摸瓜,一步步地顺着抓上来,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甚至于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成了无用功,你们肩膀上担着重责,所以永远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轻视你们的对手,你们在这里衣食无忧,发号施令,他们却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潜着,一面要绞尽脑汁地收集和传递情报,一面又要忧心被敌人抓住,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苦日子,所以你们这里,万万不可放松,要确保任何一条命令发出之前,都要仔细核查推演,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听明白了吗?”

眼看顾苍的表情严肃无比,两人都知道这是顾苍在点拨教育她们,不敢怠慢,当下都赶紧委身道:“是,太子。”

虽然嘴上答应不代表心里认同,但两人的态度起码还是不错的,顾苍对此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凝霜装作无意道:“霜儿有什么想法么?西大陆全部的情报都由你经手,对这卫国,也该有些自己的看法吧。”

凝霜听到太子问自己,没有抬头,只是轻启朱唇,柔声道:“奴婢只是太子手下办事的人,哪儿有什么想法,正如太子先前所说,奴婢一旦出了错,那可要害死不知道多少人,太子如果早有定计,奴婢们照做便是,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顾苍对此,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过多计较,反而是轻声叹息道:“哎,你们俩了解你家公子,这计策嘛自然是有的,之前不过是试试水罢了,现在既然被那边的人看出来了,也就罢了,要破这祁连天险,非得数招齐发,让对方疲于奔命,方可一击制胜啊。”

两人知道重点来了,赶紧垂手低眉,恭敬聆听。

顾苍转过头,看向池塘周围,到了春天,已经开始抽新芽的树木,缓缓地道:“我们就像田家老翁,早早在地里埋好了种子,只要勤加灌

溉,自然就会开花结果,可若是拔苗助长的话,就会太过显眼,被人所察觉,春寒冬雪,也都要考虑进去,不能掉以轻心。”

池塘里,数百尾金黄色的锦鲤聚集在凉亭的下方翻滚不停,似乎也在聆听着上面人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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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黄沙县的县衙府里。

对新兵们训完话之后,顾玄便直接从军营里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朱大春,他放心。

回到了府上后,他又赶紧找来了专人来喂养和调教那只从黑水仙手里收来的鹰隼。

隼的性情凶猛,天生便是狩猎者,如果不从小就加以调教,朝夕相处地培养出感情,它们是不会被人所驱使的,这是它们的天性所致。

好在黄沙县这地方,本就临近沙漠,抓鹰熬鹰的能手不少,来往的商客里,有不少此间好手,由县衙府的人专门将其找来,核查身份,确认没问题之后,便聘请来了府上,专职替顾玄熬鹰。

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玄吃过了晚饭,虽然整个人已经十分疲倦了,但还没有立刻收拾睡觉,而是在房中点上了一盏灯,坐在桌旁,开始静静地翻阅他离开的这些天里,衙门里的一些文书。

没想到他才刚坐下不久,门外就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陆议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进来,只是垂手而立,语气恭敬地道:“王爷,臣有事禀告。”

他没有直接说“复命”来了,毕竟对面就是马家兄弟所住的厢房,被他们听去了,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自己是去了大狱,那难免生疑,马二虎是个浑人,不会多想,但马铭泽是个聪明孩子,只要稍加推敲查证,自然就会知道黑水仙没事,到时候可能要出大问题。

顾玄一听,赶紧起身打开了门,将陆议迎了进来,下意识地看了对面黑漆漆的厢房一眼,默然无言,转身轻轻地将门窗又合上了。

两人进了屋,在桌前相对而坐,顾玄为他倒上水,递了过去。

陆议伸手,神态恭敬地接过,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才微微一笑道:“王爷,幸不辱命。”

顾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下喜不自胜,又跟着问了一句:“她同意了?”

陆议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而且牢里其余的几人,也全部被收编,王爷现在,当给这新衙门赐名了。”

这几人都是在城门口被顾玄所击败,可这还真不是他们太弱,相反,他们能够作为内应,本就是其中武功不凡之人,拿来做这份见不得光的活计,那正是适合。

顾玄闻言,却是摆摆手,谦虚道:“先生的才学远在我之上,我何以在先生面前露怯?”

陆议神色严肃地道:“这座衙门,将来将直接为王爷所调动,谁也不可染指,臣一个外人,怎可为其赐名,这实在太过逾越了,请恕臣不能。”

无论是凉国的天罗与地网,还是卫国的蜉蝣,梧桐苑等等,这些谍子衙门,那都是直接服务于上位者的,是隐藏在暗处的一把尖刀,杀人于无形,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不会让他人代为掌握,这是原则问题,陆议身为人臣,自然不敢逾越为其取名。

为臣之道,便是如此,不拿自己当臣子的,从没有一个人有好过下场,任何人,只要登上了那个位置,便再也不是原来的人了。

顾玄无奈,也知道此事确实不能假手他人,只好皱眉沉思了起来。

片刻之后,顾玄这才出言道:“此地名为黄沙县,面朝沙海,我们要对付的,也是沙漠之中的匪寇罗刹,这些人又都是从沙漠之中而来,然后被我抓住驱用,既然如此,这座新衙门,便叫沉沙吧,其中人员,便统一叫翻沙郎,先生以为如何?”

陆议闻言,思索了数息之后,最终还是开口道:“折戟沉沙,寓意不妥,王爷,不若称之为流沙如何?流沙者,聚散无常,吞噬万物,正该是贼寇葬身之所。”

顾玄面露喜色,当即拍掌赞道:“好,好名字,流沙之名,最为合适,如此,便叫流沙罢!”

接着,两人继续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谈论不停,窗外月明星稀,已到了寻常百姓入睡的时候,却有数匹轻骑,带着命令在夜里秘密出城而去,为首一人,长发飘飘,艳冠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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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网了,抱歉更晚了,等下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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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风骨

凉国京城的皇宫里,因为已是年前的最后几天了,马上就是新年,宫城内外,也早就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渲染得整个皇宫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就连宫里下人们的脸上,也都多了一些喜色,做事的手脚都麻利了起来,原因无他,因为每当过新年的时候,各宫的娘娘,都会照例让人包好红包礼物,发下一些喜钱,而且银两大多不少,收好了,也能为家里多添置一些行头,让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莫说宫里了,就连京城里的百姓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走上街头,带着自家的孩子,走街串巷,采购年货,逛逛集市,享受着节日的快乐。

春意回暖,新年要到了。

无论对于达官显贵来说,还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这都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节日,对于整个人族而言,团圆的日子,总是最该让人珍惜的。

皇宫里的御书房中,凉帝顾懿也正在进行着今年最后的一次内阁会议。

能到这里来参与决议的,那都是朝廷里真真正正的实权派,官位不高的,或者实际地位不高的,都无权参与,也不会被邀请。

所谓“内阁”,其实是按照顾苍向自己父亲,当朝皇帝陛下提出的一个草案而构建,不过现在还只是个形似的雏形,还未真正地建立起完整的规章,也未真正地提拔改编有实名的官员担任参议等职,就只是把这些实权大臣们统一在御书房里召见,直接商讨决议军国大事而已,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政改。

不过这种方法也有很多好处,最简单的就是省去了大家在朝堂上争吵的时间,尤其有些大臣虽然自己对政令不满,但又不想亲自出头,往往会示意自己手下党派的官员代为出声,双方在金銮殿上吵个不停,实在聒噪,而在这里商量直接决策,决定了之后,便算拍板了,出了这间屋子,谁再敢阳奉阴违,那就是跟皇帝陛下过不去了,也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些在朝堂内外,都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实权大臣们,围着一方长桌前坐了一圈。

因为每次谈论政事往往会耗费数个时辰,若是让这帮朝廷大员们都站着,也不太好,尤其是其中不少人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都不再年轻,站一会儿可以,时间长了那可受不了,也算是陛下体恤自家臣子了。

书桌的后面,便放置着一张金色龙椅,凉帝顾懿正端坐其上,神色淡然。

既然是来商谈军国大事,屋内候着的外人,就只有掌印太监韩貂寺一个,其他的太监宫女们,都被提前给赶了出去,这里发出去的政令,最次也是影响一州的大事,岂能被这些卑贱的下人听去。

椅子上的顾懿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比较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这种态度也可以帮助对面的臣子们放松心情,省得紧张。

他一边喝着碗里新上的雍州贡茶,一边笑着道:“今天可就是朕年前最后一次召见你们了,之后朕也要休息两天,不管有什么事情,今天都可以拿来说说,省得后面几天再往皇宫跑,那朕可是要让韩公公将那人给赶出去的。”

一旁身穿蟒袍,垂手躬身的掌印大太监,在宫内地位极高的韩貂寺轻轻地抿了抿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顾懿在位已经二十余年,他们都知道圣上的性子,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拘谨,尤其是当朝尚书省的尚书令张伯仁一听,直接笑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一年休息的时间可不少,可陛下操劳了一整年才换来这么几天假日,我们哪儿敢叨扰啊,臣敢担保,不用韩公公动手,臣来为陛下守在宫门前,臣看到时候谁敢来打扰陛下。”

张伯仁身为尚书省的尚书令,官居正一品,手底下就是掌握朝廷实权的六部,位列百官之首,本就是这里官位和实权都属最高的一人,更何况京城里现在都传遍了,皇上有意要把张家大小姐许配给自家的太子爷,那这位将来就是国舅了。

本就是百官之首,又再加上皇亲国戚,太子岳父,两

重身份叠加,此人的权势,那可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是他,才敢在这种地方跟皇帝开开玩笑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凉帝顾懿一听,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是顺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亲家,调侃道:“你就别来了,天天看到你,朕都看腻了,不如多放你那女儿进宫看看,别老憋在家里,皇后对她,那可是想见的紧呐。”

其他人听了,都是神色一凛,暗道皇上这是直接拿她当自家孩子看了,这般的恩宠,可真是普天之下第一人,这尚书令的位置,稳当的很,以后可要好生巴结才对。

却不想张伯仁竟是笑道:“陛下这个要求,请恕臣不能答应,臣这女儿吧,自幼胆子就小,不敢见人,若非太子爷主动邀约,哪敢入宫啊。”

一君一臣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顾懿当然知道他在暗示些什么,这是说顾苍天天都憋在自家太子府上,但现在满城都在传皇上要赐婚,结果顾苍自己闭门不出,连登门拜访,亦或是遣人送送礼物表示一下都没有,实在是让张家深受诟病,这是老尚书令在为自家女儿委屈呢。

不过这种话,说一两句也就罢了,双方都没有再为这个问题而纠结下去,张伯仁也只是觉得事情未定,但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所以颇有些不满罢了,眼看皇帝陛下没说什么,也就直接岔开了话题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那晋国使团来京城里都快一个月了,天天找人递拜帖,甚至找关系都求到我这了,天天来臣家里堵门,臣是不厌其烦呐。”

他话音刚落,旁边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道:“尚书令大人所言,臣也有遇到,想来其他几位,应该也有被那晋国使团的人上门拜访吧。”

晋国使团一路南下,哪怕是被凉国边关的将士刻意侮辱都未曾想过要回去,因为他们本就是领了皇命,为和亲而来的,结果刚到了京城之后,只是简单吃了个饭,就被朝廷安排闲置在了鸿胪寺使馆了,甚至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召见。

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他们自然着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关系,在座的这些实权大臣,都是能够直达天听的人,自然都被其上门叨扰过,说尽了好话,甚至送上了各种礼物,就只盼对方能够在皇帝陛下面前提上一句。

不过凉国可不同于晋国,官僚之气不严重,而且坐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的京官,真是想要什么要不到,就区区一点小礼物,怎么可能就让他们心动。

更何况只是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不是忘了,根本就是故意不想接见这帮人,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去自讨没趣?

收受他国的贿赂,在朝堂之上为他国之人说话,那这官你也别想做了,不治你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就算好了,在座的那都是人精,这种道理哪儿会不懂,谁会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触这个霉头?

不过既然尚书令大人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也附和两声,尤其是这人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看来确实都被骚扰过。

顾懿闻言,淡淡地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才沉声抛出了一个重大消息道:“今天找你们来,也是为了说明此事,晋国那边刚传回的消息,晋国大司马陈燮虎之子陈靖发动政变,杀了老皇帝上官鸣和大司徒蔡京,扶持了不足五岁的十九皇帝登基,自称太宰,大权独揽,已是晋国第一人!”

“啊!”

“这,这,这。。。。。。”

“怎会如此?”

其他人听了,俱是一惊。

不怪他们会如此惊讶,这消息就是换做任何一人听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政变夺权可以,但那是自家人的事情,可臣子发动政变夺权,乃至于弑君,这在崇尚礼法的人族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都说主辱臣死,这臣子怎可逆而杀主呢?这是大逆不道!

历史上不是没有夺权的臣子,但那也是皇室式微,大势所趋,而且他们大多也只是逼迫

对方禅让,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好名声不是?并且之后都会善待前朝皇族,确保他们衣食无忧,也是为了不想让世人诟病。

可这件事,未免做的太绝了。

还是尚书令张伯仁首先回过神来,然后皱眉问道:“敢问陛下,这陈靖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

顾懿还未开口回答,旁边却有一人张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道:“他老爹乃是晋国的大司马,皇城禁军里,大半都属他们自家人掌控,要想政变,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依臣所见,这根本就是他陈燮虎自己想干,却又怕被世人耻笑,所以推托到自己儿子身上罢了。”

旁边马上就有人反对道:“我看不然,陈家在晋国的地位一直就不低,陈燮虎当年临危受命,执掌兵权,更是深受晋帝上官鸣的宠幸,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哎,说不准就是上官鸣要拿陈家开刀,陈燮虎被逼反了。”

“我刚才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他陈燮虎被上官鸣所宠幸,若是造反,成何体统?不如推脱到自己儿子身上,过两年再逼迫新帝禅让,岂不美哉?”

“我看不然。。。。。。”

眼看就这么点敌国的小问题,都可以让一帮官场老人们吵得不可开交,顾懿无奈一笑,然后伸出手下压,朗声道:“诸位!”

对面的大臣们一看,都赶紧低下头,拱手道:“陛下恕罪。”

顾懿双手放在扶手上,高声道:“自朕登基以来,凉国承平二十余年,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偏安一隅地在这里守着祖宗的基业过活?难道是朕的进取心不足吗?并不是,朕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建立功业,挥师北上!如此,方才不负先帝遗命,太祖遗训。在座的,都是我凉国的中流砥柱,那朕也不妨直言,不管晋国怎么样,都挡不住朕北上的决心,这件事也就是提前说与诸位听,早点做个准备,晋国现在出了这么一位有魄力,有胆识的少年郎,想来方方面面都会有所改变,这件事朕已找人给晋国使团说去,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晋国使团,本是受上官鸣之命来和亲的,现在上官鸣人都死了,而且是被篡权之臣给杀死,再要和亲,只怕不妥,接下来的事情,还得现在的晋国主事人来拿主意,说与晋国使团听,也是想着免得到时候都谈妥了却又临时变卦而已。

顾懿对和亲之事,本就模棱两可,和不和亲,反正他都要北上,只是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到时候更为顺利一些罢了。

张伯仁撇过头,忍不住长叹道:“唉,只是可惜那位上官骞,两次来我凉国,皆是晋国风雨飘摇之时,一代名使,肱骨之臣,只怕也得黯然退场。”

现场的虽都是凉臣,却无人抨击他夸赞他国使臣,上官骞之名,在座的都有耳闻,也都知道他的事迹。

说实话,唯有小人才会嫉恨贤良,可在凉国这个上下通明的官场里,若是单纯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也爬不到这么高的位置,甚至来御书房参与内阁会议。

他这么一说,就是凉帝顾懿都颇为惋惜地道:“此人的风采,上次国宴之时,朕便已经见识过了,晋国风骨,此人当占九成!若是归顺我凉国,朕当即可赐他鸿胪寺卿之位,让他替我凉国出使招降。”

这般夸赞,并不过实,身在国力强横的敌国,又是带着和亲的使命,说白了,那就是过来求人来了,天生从心理上就低了不止一筹,但是此人面对一众凉国大臣,孤身舌战群雄,高谈阔论,据理力争,丝毫不落下风,为晋国挣足了面子,甚至在场的不少凉国人都心生钦佩,也无怪那位燕州边关的将领一听到上官骞之名,便立刻态度大变,恭敬送他离开。

有风骨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礼遇,至于小人,则是走到了何处都是人人喊打的落魄景象。

张伯仁惋惜道:“只可惜生而为敌,此人若是归顺,风骨也就毁了。”

对此,屋内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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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运河

御书房中,晋国使臣和亲一事,就暂且作罢了,晋国这次突然发生的政变,所要牵扯出来的后续,还要再好好地思量一二,不过总的来说,不管晋国发生什么事情,其实都改变不了凉国的决心,只是一些计划,需要做些相应的改变而已。

场内的不少人,都还沉浸在一代名使黯然退场的感伤里,久久不言,就在屋内的气氛略微有些冷场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低头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其他人被这一句话给惊得回过神来,都是神色一紧,皱起眉头,慢慢地看向了开口这人。

要知道,内阁本就是为了让皇帝陛下与他们这些真正的实权大臣们可以敞开心扉地讨论国家大事,制定治国方针的地方,以这些人的官场资历,再加上既然都已经在御书房里了,说话做事本不会如此的正式,没看他们甚至都是与皇帝一般坐着,而非是朝堂之上站着上奏么?

就连皇帝陛下为了打消他们的拘谨感,都是选择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而非金銮殿上的正襟危坐,都是为了给他们营造一种放松的氛围。

此人突然如此正式地开口,自然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知道必然是有重要之事。

尤其是他们这几人,每一次内阁会议将要谈论些什么,都是提前会互相通气的,这可不是为了欺上瞒下,一起合力对付皇上,而是要在进御书房之前,尽快地统一政见,不然在御书房里都吵吵闹闹的,那成何体统,莫说是皇上看得心烦,他们自己也不愿失了风度,然而现在此人突然开口,而且所有人下意识地对了一下眼神,知道大家应该都不清楚他要说什么,那这件事就有些问题了。

尚书令张伯仁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了此人的身份背景,想要借以推断出此人要上奏的内容。

这人姓余,名仕坦,乃是江州苏溪余氏出身,也算是世家子弟了,官至门下省黄门侍郎,不过这人与他们这些老臣不同,他虽然在官场里也厮混了几十年,但其实是最近才刚被提拔上来,并不算这间御书房里的常客。

这门下省,又称黄门省,本是皇帝身边掌管出纳帝命之事的近侍合并而来,最早只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做的是照顾皇帝起居,出行,还有陪侍等杂事,也代皇帝陛下向大臣们传递口谕,奏章等等,明面上的官身,比之一般的后宫内官,其实相差不多,但既是近侍,直达天听,又兼任贴身顾问一职,可以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算是位卑而权重,后来因为这些近侍们逐渐势大,不满自身的地位低下,皇帝也就顺势提拔合并,这才有了门下省一职。

门下省成了正式衙门之后,单从地位上而言,几与中书省等同,有共议国事之权,主要负责审查诏令,签署奏章,有封驳之权,权势极为彪炳,如果碰上一些昏庸到不上朝的皇帝,门下省官员完全可以代替皇上,把持朝政,甚至各种奏章政令,得他们让你看,你才看得到,他们不让你看,皇上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而且因为能够签发政令,他们行的,几乎就是天子之权。

奈何,凉国至今的三代帝王,全是励精图治之辈,任何只要涉及到一州一郡的政令,都要亲自把关,审核。

所以门下省这些年,一直都只是做着皇帝传声虫的工作,帮助御书房传递奏章,具体能不能施行,全看皇帝陛下自己的想法,再加上门下省的职位导致他们一旦权柄过大,极易祸国殃民,霍乱朝政,所以一直被其余两省所联手打压,再加上本来这几代皇帝就不怎么需要门下省代为处理政令,所以一直到今天,门下省甚至都没有一个正式的侍中,这余仕坦身兼侍中一职,才得以进入这内阁之中,其实也只是走个形势,因为政令一旦在御书房拍板了,就根本就没他们门下省的事情。

内阁的组建,其实分的就是他们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职权,只可惜朝内前有苏孺文,后有张伯仁,两位大人联手,一前一后,将门下省压制得极惨,他余仕坦出身江州世家,本就不被朝廷所喜,只是因为刻意与江州党走的远,这才得以爬上今天这个位置,可惜再难前进一步,这位代侍中,只怕一辈子头上都要有个‘代’字,而且这实权范围,甚至不比那位掌印太监韩公公大多少,端得可怜。

闻听此人有事禀告,顾懿当即额首道:“爱卿但说无妨。”

余仕坦再度正式地揖礼,然后才低头躬身道:“陛下,臣参太子的运河之计,大有不妥。”

一语既出,其余人皆深

深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知道,早在陛下寿诞的那一日,太子呈上的一份礼物,名为,书写着安国大计共十条,堪称高屋建瓴,空前绝后,建造运河,便是其中之一,此乃利国利民的国策。

从那天之后的第二日,捧着在御书房里看了一整夜的顾懿,便在朝会上直接向众大臣宣布了要建造运河一事,这条太子所构想的,史无前例的大运河,将贯穿整个凉国,从海州的入海口尹始,逆流而上,贯穿全国,北至幽州,东至燕州,乃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

从那日开始,就已经有数百位勘察人员从京城出发,走遍全国,遍察各地水源山势,按照太子的想法,来初步地制定轨道,可这种浩大的工程,不是想想就能弄出来的,要打通这么一条贯穿全国的大运河,起码要发动数百万的劳工,耗费数十年乃至于百年才可以完成,中间要耗费的人力和物力,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甚至于完全可能拖垮整个凉国。

征集数百万的劳工,哪怕除开朝廷规定的,每人每年要服的徭役之外,也要发下大量的饷银才可,再加上开凿运河所需要耗费的巨量物资,足以掏空整个国库,要知道凉国承平才二十余年,积蓄和底蕴可不多,根本无法承受起这种消耗。

其二,百万青壮去开凿运河,必然会导致各州产生大量田地荒芜,同时却又要全国征粮来喂养这些劳工,这每一天,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凉国根本就耗不起,别说凉国了,就是中庭那些诸侯们都未必耗得起。

再加上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提前跟底下的臣子们提前通气商量,所以这件事在当日其实就遇到了无数的反对,只是被皇帝陛下和太子党人给联手强行压下了而已。

一听到这人的话,顾懿的脸色也瞬间就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地说道:“有何不妥,爱卿不妨直言。”

余仕坦低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被诸位大人的目光注视着,背脊生凉,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此事,大为不妥,运河一事,劳民伤财,想我凉国不过才承平二十余年,远未富足到能完成此工程的地步,届时一旦开工,只怕会耽搁陛下的北上大计啊。”

这么一婉转之后,便是顾懿,也不好说什么了,而且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国力全部耗在了这里,哪儿还有能力北上呢,莫说是凉国了,就是换做任何一国,都不可能一边发动百万劳工建造运河,一边还在同时和他国开战,这根本不现实。

和能够一言掌控自己生死的人说话,就必须要懂得婉转,此人动机虽然不纯,但也算深谙官场规矩,尤其是在门下省任职,本就是直接服务于皇帝,说话做事,自然更加明白委婉的重要性。

张伯仁眼见顾懿满脸难色,当即呵斥道:“可笑!运河事关我凉国民生大计,运河一旦建成,如人之血脉通畅,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怎可因为一点小小的阻力就放弃?底下的人只顾眼前利益,看不明白这百年大计,难道余侍郎你也看不明白么?”

他把话说得极重,因为他非常看重这位未来的女婿,凉国现在的太子,而且他也深知这运河一旦落成,对于一国的影响,况且顾苍的第一条政令如果就被人三言两语而毁去的话,那对于他的威望,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余仕坦低着头,甚至连身子都没转动一下,只是道:“正因为百姓都看不明白,介时民怨沸腾,乃至于哗变,谁又来负这个责任呢?想法是没错的,可这条运河终究太过巨大,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浩大工程,纵使远古神明来做,只怕也要费一番手脚,我凉国支撑得起么?如果一旦支撑不住,那后果又该如何?张大人可想过这个问题?”

一般的大运河,无非也就是跨越两州之地,这已经算是极为厉害了,但在顾苍提出的计划里,要将整个凉国上下,依靠水路将其串连,虽不至于说遍布全国,但也横跨了三州乃至四州之地,工程之浩大,简直不可想象。

张伯仁正要出言反驳,却没想到顾懿竟然额首道:“余爱卿所言极是。”

眼看皇帝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静待下文,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人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暗中地投靠了江州党,要借此来打压太子的势力,不然此人何至于如此坚决地否定已经落成的政令?

他若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甚至不惜上言得罪皇帝陛下的清官,那早去御史台

当差了,何以做个有名无实的黄门侍郎,看似是深受宠爱的陛下近臣,其实实际地位还不如宫里一个大太监。

这点政治敏感度,这些人还是有的,更何况有些事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党同伐异,乃是基本,哪怕凉国官场再清明,也不可能人人自立,从不结党营私的,或者说,结党,本身就已经是营私了,这一点,哪怕他们不愿意都不可能,因为哪怕是尚书令张伯仁,也不可能管住下面的所有人。

这边眼看陛下竟然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就连余仕坦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这么简单地就说动了陛下?

顾懿不紧不慢地道:“这大运河一事,的确事关重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甚至可以说是我凉国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大计,其实不用如此急切。”

其他人,哪怕是支持太子的,也都深以为然,若要仓促开始,强行建造运河,必将带来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这就好比说一个人才刚刚挣够了每天的饭前,却想要去赌场挥霍,那自然是没什么好结果。

人不可以做自己力所不逮的事情,国家也是一样的。

这些都是官场老人,很多都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并非那种只会高谈阔论,建空中楼阁的说客,其中很多人,都去外地做过地方的父母官,知道各地的实情,也清楚建造运河带来的影响,只是他们不反对,也是出于对皇帝陛下,对太子的信任,这二位虽然生在皇室,不像他们一样体会过民间疾苦,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出过岔子,能提出这个政令,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用他们来操心。

更何况在座的,都已经到了仕途的顶点了,谁愿意因为得罪了皇帝一下跌到谷底,人非草木,有私心私情,无可厚非嘛。

然而,龙椅上的顾懿却又道:“不过先开始一小段,朕认为是没问题的,江州之地,历来富庶,号称鱼米之乡,本就是我凉国的粮仓之所,来日动兵,粮草运送,走陆路的话,难免耽搁,况且江州本就有前朝开凿的运河,届时只需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度开凿,便可以完成凉州到江州的整个水路,介时再以凉州为周转中心,贯穿全国,岂不美哉?”

底下的人顿时一愣,都开始细细地思考了起来。

这边眼看皇帝陛下都退了一步,难道自己还要继续咄咄逼人?

除非他想死。

余仕坦没这个胆子,哪怕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躬身拍马屁道:“陛下圣明。”

其他人也都看向了顾懿,静待下文。

然而他们不知的是,顾懿现在心中对于这个二儿子,就只有“佩服”二字可言,一个年轻人,竟然能将人心把握的如此精准,既然如此,自己这做父亲的,也该帮他一把,当下便道:“那江州到凉州这一段的运河事宜,便交由老四和你这位余侍郎了,没有什么问题吧?”

其他人听了,心中顿时一凛,终于彻底地明白过来,各自暗道了一声好手段。

老四顾海的母族,乃是江州最为显赫的豪门世家,甚至可以说是众世家之首的何家,由他出面到江州监督这运河的建造,这不就是逼着何家出力嘛,看来江州党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事情落在老四的头上,他必然要去求母亲淑妃,再由母亲出面去求何家人,何家人不想帮都得帮,除非他们打定主意,绝不往老四身上投资,但那是不可能的,朝廷只要一日还有江州党,老四就有自己的臂助,而他们就得捏着鼻子来办成这件事。

可做好了,功劳的大部分也在决策者,也就是太子顾苍那,可要是做差了,罪过却全在这边身上,到时候就算不责罚老四,但是你这余仕坦肯定是跑不掉了。

余仕坦也不是傻子,想通了关节之后,便想以四皇子年幼,无法胜任为理由推脱掉这个烫手的活儿。

却不想顾懿马上站了起来,一边转身一边吩咐道:“老四年轻,就该磨炼磨炼,年后便赶紧出发吧,朕也乏了,有什么事情,年后再说,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诸位都早点回去陪陪家里人吧。”

张伯仁会意,首先站起身朗声道:“恭送陛下!”

其他人亦是赶紧站起身,跟着高声道:“恭送陛下!”

顾懿摆了摆手,在身边韩貂寺的陪护下,看都不看里面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而在场的其他大臣们,俱是望向了这位面色凄苦的余侍郎,大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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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年

新年春节,乃是整个西大陆人族内部,最为盛大的节日,没有之一。

严格来说,从除夕开始,人们就会开始准备了,一直到正月十五,中间既要祭祀神仙,如灶王爷之类的神仙,期盼他能上天给百姓说些好话,同时还要上坟祭奠祖先,除旧布新,张贴新的桃符门神,甚至各国皇室也会举行大祭,以祈求来年能够保佑整个国家风调雨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免不得沉浸在这种愉快的节日气氛之中。

操劳了一整年的人可以借此享受一个难得的假期,亦是可以回到故里,与一家团聚,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孩子们可以从长辈的手中得到一份饱含祝福寓意的压岁钱和红包,去集市上买些新鲜玩意儿或是糖葫芦等吃食,开开心心地渡过一天。

辞旧迎新,春日到来,万物复苏,庆贺新年,这便是西大陆人族最盛大的节日,不同于东大陆迥异的风俗,在西大陆的人族看来,没有什么比与家人团聚更加重要,也没有任何一个神会比自己的祖先更为可靠。

诸位皇子之中,唯独缺了五皇子顾玄,可这家宴和国宴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切仍旧是按着以前的规矩来,庆贺新年,互相送礼祝贺,每到了这个时候,照例又是一番争宠斗狠,彼此挤兑,让主位的皇帝陛下顾懿头疼不已。

一场家宴过后,唯一感到失落的,大概就是长居永乐宫,几乎不会出门的丽妃了吧。

因为同在凉州衙门里任职的大皇子顾渊都从外面回来过年了,但顾玄却只是让顾苍代为转捎了一封书信过去,其中大概是说因为第一年,公务繁忙,需要与百姓一起过年,无法抽身,希望母亲谅解,不能堂前尽孝云云,其中只字不提自己在黄沙县的见闻和遭遇。

朝野上下,只要是知情者,都被顾苍提前打过了招呼,瞒着这位善良的母亲,让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其实是在凉州的清闲衙门里供职,没什么大问题,对于她而言,足不出户,不会主动打听消息,或许也是一种好事,若是让她知道自家儿子其实身在边关,常与马匪罗刹族搏斗,乃至于遍体鳞伤,就连眼睛都瞎掉了一只,这个母亲又该如何承受这种打击呢?

皇宫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就是一个神秘的院子,外面的人求爷爷告奶奶,找遍了关系都想把儿女送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是做梦都想逃出来,可等他们真的离开了这座防守严密的大院之后,才会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到时候就又该怀念了。

人生莫不是如是,越是没有的,就越想要,越是拥有的,就越想舍弃。

谁又能想到,曾经那位锦衣玉食的五皇子顾玄,此刻正在幽州边境的城墙上,迎着冷风陪同士兵们一起站哨呢。

顾玄很清楚,越是这种大家都放松的时候,他就越不能放松,为了让更多的士兵们可以在今晚回家与家人们聚在一起守岁过年,在顾玄的强行要求之下,他接替了站岗的任务,想等着到了午夜之后,再回去和守岁的几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从最早跟随自己的骁骑卫靖龙,再到家园被毁后,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来到黄沙县的马铭泽和马二虎两兄弟,还有黄沙县原本的朱大春,陈安民,再到最后的陆议,自己的身边,已经慢慢地聚集起了不少人,那种曾经的孤独感再也不曾回来过。

只是想不到离开皇城还没几个月,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他好像也已经完全地习惯了这酷热之地的艰苦生活,他甚至觉得,现在再送他回去皇宫里过安稳日子,他也过不下去了。

原来虽也衣食无忧,但他却一直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因为他知道,皇宫里,没有他的位置。

每个人对永乐宫,都是一种漠然的态度,甚至更多人是排斥居多。

权势几与苏皇后争雄的淑妃十分讨厌永乐宫的人,这是宫里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因为永乐宫里的那位娘娘,每到新年都发不出什么银子,也导致宫里的下人们对其诟病颇多,他们哪儿知道,就是这么一些,就已经是丽妃每日精打细算才换来的了。

况且她本也没有义务给下人们发银子不是?只是其他宫的娘娘,哪怕只是嫔妃,为了跟大家打好关系,在这宫里过得更如意一些,也会提前为下人们准备好红包,这就愈加显得永乐宫小气了。

皇宫里的兄弟从不拿他当兄弟,下人不拿他当主子,只有一个二哥,虽然从小就维护自己,但那更像是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而非平辈相交,在顾苍的面前,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放开自己,更多的,还是像面对老师时的那种拘谨,况且二哥的事情一向很多,他一个闲人,也不好意思常去叨扰,况且就连那两个贴身侍女,似乎也不大瞧得上自己,他也就懒得去自讨没趣了。

老霍倒是个好朋友,虽然论年龄,他当自己的爷爷都够了,但相处起来,可以畅所欲言,他会给自己说一些东大陆的风土人情,自己的年轻事迹,教自己说东大陆的土语,不过有些时候,老霍确实有一种人族百姓才会有的市井气,虽然对他一直很好,但总是有些不能认同的情况发生,就比如他呵斥自家伙计,却对两个闹事的何家家丁摆笑脸。

其实顾玄能理解,毕竟一个外族要在京城混下去,是不敢得罪这种大世家的人,可理解不等于认同,看到店伙计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他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为自家老板出头,却反而被打骂,还丢了面子,谁能受得了?

顾玄的思绪到处飘飞,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地就笑了起来。

他站在城楼下,由北方而来的冷风,撞到他的身上,呼啸而过,混杂的沙粒,颗颗打在脸上,不是很痛,只是有些迷眼睛,时间久了,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到了这时候,原本该是黑暗的县城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闹哄哄的景象,可比珑璁阁里那一帮清倌人们站一排要美多了。

关键是,这是他的城,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城墙脚下,城里的百姓们,竟然自发地送来了一些自家的简单吃食,虽然比皇宫里那些精雕细琢的点心自然是差了几千倍,但其中所蕴含的情谊,却无法用价值衡量,顾玄眼眶微热,但还是谈笑着和其他的士兵们分着这些食物,一边还高声喊着要杀尽贼寇,给大家带来和平。

旁边的士兵们彼此开着玩笑,一起吃喝睡了几天,就连罗刹族的战士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他们才是真正地融入了集体,甚至不少移居至此的罗刹族人,也学着人族一样准备过年了。

中庭频生乱,南地无战事,可对于南地的百姓们而言,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安稳的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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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国京城,晋国的使团灰溜溜地从燕州过来,然后又灰溜溜地从京城离开,中间甚至都没有在凉国溅起一点水花,身为此次使团领袖的老人上官骞,站在马车边上,遥望南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贴身侍卫渚伸手扶着这位老人,表情茫然,有些不明所以。

马车里的楚阳公主看着手里父亲遣人送来的密报,面色沉静,眼角微翘,而旁边的晋国皇子,回望着那座矗立在视野尽头的凉国雄城,眼中满是悲伤和无助。

他本是想留在这座城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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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城里,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特意差人送来了嘉奖的豪礼,还有夸赞端木朔风的谕令,整个城主府都为之欢呼雀跃,邀请使者庆贺了一整天,府里所有的下人们都拿到了价值不菲的赏赐,自然更是高兴不已。

端木朔风在今天大宴将士,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在不少人的起哄下,甚至让向来滴酒不沾的吴珩都迫不得已地跟着喝了一碗,然后咳嗽个不停,在一群人善意的大笑声中,城里的爆竹在天空上炸响,渲染得静谧的夜空顿时变成了七彩的盛宴。

待在自己院子里的端木南漓耳听得窗外的爆竹声,却没有出去,只是抓着顾玄留下的一个填满药材的香囊,低头思念着那个其实只见过两面的青年,院子门口,刚找了个借口从宴会里偷偷离开的谢厚胤,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因为醉酒而提起的勇气,瞬间就随着夜风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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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京城里。

在金銮殿上大闹了一通的太常卿在被太医治好了伤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整日待在自己的房中静坐,茶饭不思,谁来也不搭理,外人都传太常卿已经疯了,祝凤先照例每日都来跪拜奉茶,一如父亲曾经教导自己要遵守的规矩,哪怕父亲不理睬自己,他也没有放弃。

木已成舟,父亲总会看得开的,祝凤先这样想着。

除夕夜这一晚,在屋外百姓们的狂欢之中,太常卿到了祠堂里,面对着祖宗雕像,伸出手,活生生地扣下了自己的两个眼珠,他面色平静,把一切进行的默然无声,无人发觉,最后,他丢出眼珠,然后把自己的头伸入了早已绑好的白绫之中,悬梁自尽。

京城里灯火璀璨,烟火绚烂,府上人声鼎沸,下人们高声赞颂着主人的大方,祠堂里,炉子里的香烧到了尽头之后,终于还是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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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祝府就几步之差的陈家府邸门口,门庭若市,无数的朝中官员特意前来拜会,就算自己不来的,也遣了下人带上礼物而来。

大司马陈燮虎没有出面接待客人,他从那日朝会过后,就一直在屋中静坐,看着眼前那柄很早很早之前,先帝赏赐给陈家的佩刀发着呆。

风头一时无两,自封太宰的陈靖也没在家里,他现在在皇宫。

小皇帝虽然茫然无措,但在母亲的嘱咐催促下,还是笑嘻嘻地叫着他亚父,他轻轻地揉着小皇帝的头,脸上笑意盈盈,连眼睛都迷了起来,旁边的宫廷侍卫们,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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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楚阳公薛弼亲自带上人手跑去了边关,准备迎接女儿回家。

到了后半夜,皇宫里出现了一场小骚乱,不过很快就平息了,在外面烟火声的遮掩下,甚至都没惊动太多人。

陈靖怀抱着小皇帝,用手紧紧地遮着他的眼睛,看着眼前躺了一地的尸首,摇头叹息不止。

旁边心比天高的太后吓得手脚冰凉,倒在椅子上,颤抖不止,再不敢起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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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有数位朝廷大员被陈靖手下的禁卫军,从家中活活拖出,当场刑讯招供之后,直接在他们自家院子里斩首,三户往日里权势不俗的人家,高墙大院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正在逃跑的人,流淌满地的鲜血。

然而门外凑巧路过的百姓们,只是低着头,捂着脸,快步离开,那些流出门外,甚至都沾到了脚上的鲜血,还有那一声声人死之前的哀鸣惨呼,他们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快步离开。

从皇宫里出来的陈靖,看着远处的烟花,听着集市上的喧闹声,突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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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的山谷里。

爷孙俩也在这里渡过了又一个新年,只是不同往日的,是自家孙女一直趴在窗口,遥望着那边烟火璀璨的夜空,想着什么。

老人没去管她,而是待在茅屋里,默默地收拾着行李,想着过完年,就赶紧离开这里。

他一生经历的事情不算少,知道人心最为险恶,虽然他得到的信息不算多,但足以让他下定决心要带着自家孙女逃离这个漩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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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自有个人的忧愁与快乐,总之,南地的新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十二章 独臣

年初五刚过,晋国京城便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位客人。

这次出使,由于不是国与国之间那么的正式,所以吴珩此行十分低调,并没有提前过多声张。

此行他乃是带着卫国太子,祁连城主端木朔风的命令前来,并非是得到了卫国皇帝陛下的授意,如此行为,其实很有以下犯上之嫌,实在是过于逾越了,有心人要拿这个做文章,并不难,可事态紧急,端木朔风实在是等不及请示之后再等京城那边的旨意下达,况且京城那边的兄弟们知道了也不可能安分守己,视而不见,到时候让人随便找个理由给他拖延个几天,亦或是直接换掉出使的人员,不让吴珩加入使团,这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几乎是除夕夜才刚过,便匆匆地让吴珩从祁连城出发了。

虽然端木朔风狂傲无比,根本就不在乎京城那边,自己父亲对自己的看法,甚至也不在乎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在背后风言风语嚼舌根,但吴珩却是非常主动地降低了出行的规格,不想给他招惹更多的麻烦,就只带了几个随行的侍从保证安全,然后便独身前往了晋国。

卫晋二国,比邻而居,数百年前便已经是盟友了,两国挨着的这条边境,也几乎是一种互相都不设防的状态,边关将领甚至还会主动到彼此的营帐里把酒言欢,哪怕是当年那件“落井下石”的事情发生之后,其实也没太过影响两国的关系,从祁连城出发到晋国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还真用不了几天。

晋国京城的占地十分广阔,并不比现在的凉国京城差半分,毕竟当年的晋国,可是有着将近五州之地,风头一时无二,哪怕落魄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当年的底蕴和积蓄还在,更何况晋国皇室,上官氏的子弟一向喜欢讲究排场,好面子,这作为一国脸面的京城,当年自然是建得极为堂皇大气,豪奢程度,堪称南地之最。

京城门口,得到了消息前来迎接的晋国官员并不多,因为先行一步的拜帖和使团几乎就是前后脚到,所以晋国这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准备什么欢迎仪式,再加上他们本就不是以卫国的名义出使,接待的规格自然就不会太高,对邻国太子的手下,也用大规格接待的话,落的也是他们自己的面子,所以今天来的,仅仅就只有数位鸿胪寺的官员罢了。

吴珩恪守出使的规矩,眼看离京城还有三里远,就已经让侍从停马下车,然后沿着走马道缓步而来。

太阳底下,城门口,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等的都有些不耐烦的晋国官员们,这才看见了远远而来的卫国使臣。

吴珩与陆议同出一门,装扮也差别不大,都是一副文士打扮,大袖飘摇的潇洒样子,虽然彼此气质迥异,但腹有诗书气自华,单看外表,便都有一种名士风采,是让人见之倾心的感觉,这种人一出现,其他人自然就知道该是使臣到了。

使臣出使他国,进行外交,那他在外的一切所作所为,乃至于相貌,代表的就是一个国家的颜面,从古至今的使臣,大多都是身材挺拔,样貌英俊,能言善辩之辈,便是不做使臣,也当是人中龙凤,就几乎从未有过身材矮小,面容丑陋的使臣出去,那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子,至于说话都磕磕巴巴不利索的,更是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

几位晋国鸿胪寺的官员们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主动迎了上去。

虽然不是正式的两国外交,但也是那位卫国太子手下的人,他们听过他的名头,再想起太宰临行前的嘱托,还是觉得不能怠慢了。

双方终于碰面之后,吴珩主动上前见礼。

左手在上,手心在下,双手前推,微微躬身,然后自然落下双手,再重新站立。

一套儒家揖礼,完成的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看得对面的三人也只能赶紧跟着还礼。

吴珩面带微笑,神色淡然,穿着一套整洁素雅的文士服,身形端正,气质昂扬,可谓一代名士风采。

“在下吴珩,奉我卫国太子之命,前来拜会。”

晋国这边为首的官员也赶紧道:“在下郭方,奉太宰之命,特来迎接诸位,卫使,请随我等一起上马车吧,太宰已经在城内等候多时了。”

吴珩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直接跟着对方上了马车,安稳地坐到了一边。

随着车夫一扬缰绳,轻喝一声,马车车轮缓缓滚动,带着车内的众人徐徐地朝着城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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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靖选择迎接来使的地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处京城里,鸿胪寺供外使们居住的宅邸。

整座宅邸除了干净淡雅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唯一值得一说的是,晋国由于靠海,空气土壤都略微有些潮湿,故而城内的建筑都是离地而建,中间隔着大概三指的距离,而且底下的木头上,也都刷着一层防潮的漆,看起来颇有些意思。

进门走不了太远,便是一处公开的大厅,主位被刻意给空置了出来,至于主位左下的第一个位置上,则是正在低着头独自饮酒的陈靖。

由于除夕夜里,祝凤先的父亲,当朝太常卿自尽于祠堂之中,刚上任大司徒之职的祝凤先悲伤过度,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直接昏厥了过去,这两天才刚刚清醒,还在家里守孝,所以未有前来陪同。

万家灯火,团圆之事,突然发生了这种惨事,任凭谁听了,也会唏嘘不已。

陈靖的脸色十分平淡,握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从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是一面被千夫所指,自己唯一的朋友,他的父亲还是因为自己而亡,他内心里的愁苦,又有谁能懂呢?

不过有些事情,你不去做,他不去做,那就永远也没人做,比起坐视晋国在这场南地的角力之中落败,等到家国破碎,山河飘零的时候再后悔,那就晚了,所以他才敢为天下先。

可就算晋国最后侥幸苟延残喘了下来,没了他陈靖之后,又能再延续多少年呢?

只要未从根源上改变,那有些已经逝去的东西,就注定会随着风死灰复燃,然后一步步地把晋国推入破灭的深渊,无可自拔,这是不可避免的历史结果,没人可以阻挡。

纵观西大陆人族的历史,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有一个永恒不灭的帝国,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每一代,每一个由人族组成的国家,都是一样的,只要新的制度没有建立,那就必然会进入下一个生死的循环之中。

他可以为了救晋国而弑君夺权,独自背负骂名前进,可唯独这件事,就是他陈靖也无能为力,他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构想一个不朽的国家,去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因为等他真的走上这条路之后,那就不是现在这样,才这么一些人与他为敌了,到时候,他将是整个天下,所有士族的公敌,他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哪怕他已经参透了人族轮回的本质,却还是不能去改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

可哪怕就是如此,他陈靖现在所付出的一切,也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他知道,为了防止再有下一个陈靖出现,他死后,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后世史书上的他,注定会是个篡权贼子,罔顾人伦,心狠手辣,弑君乱权,霍乱纲常的混账,他将为天下人所不齿,为后世人所唾弃,连带着他陈家数代忠良,声名和传承都会一朝散尽,成为后人们教育自己子女的一个反面教材。

从此之后,再无陈靖,也再无陈家,甚至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化为虚无,成为无用功,其实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哪怕他再努力,也只能延缓这个过程,而不是阻止,但他付出的,却已经太多太多了。

甚至他能不能有个好结果,这都说不清楚,如果能撑过南地各国角力的这一关,大概是会被新君联合诸位大臣们一起,将自己车裂而死吧。

然后再将陈家抄家灭族。

这就是独臣的下场。

陈靖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看着远处碧蓝澄澈的天空,在心里叹了一句。

真可怜啊,何苦来哉?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将他从思绪中给拉了回来。

大袖飘摇的吴珩手持羽扇,风姿卓然,与旁边几位鸿胪寺的官员,一起并排着走了进来。

陈靖看到了他,眼中出现了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选择站起身来,静静地在场中等待着来人,而不是无礼傲慢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在门口脱下了鞋履后,吴珩这才踩着白袜迈步走了过来。

双方终于相遇,却先是默然无声地一一见礼,再回礼。

吴珩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太宰的真容,其实他颇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那个胆敢乱权弑君,独断纲常,而且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翩翩公子。

这么好的皮囊,这么好的才干,做的却是这种没活路的事情,实在是可惜了。

“在下吴珩,奉我卫国太子之命而来,见过陈太宰!”

陈靖站直了身子,语气不咸不淡地道:“早年见过端木太子一面,神采飞扬,印象颇深。”

端木朔风于他陈靖而言,说是一个曾经一直在旁边督促他的同龄人也差不多,让他第一次有了发动政变来改变晋国这种想法的,正是此人。

明明只是卫国皇子而已,随团出使,身处晋国京城,况且晋国原本还是卫国的宗主国,但此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得上嚣张跋扈来形容,说话做事,都完全不把晋国放在眼中,在他的眼中,不管是看蔡京那个官场老狐狸,还是看自己的父亲,晋国支柱,力挽狂澜的大司马,甚至是其他的诸位晋国皇子,乃至于皇帝陛下,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表情,似乎晋国就没任何人可以入他的法眼。

吴珩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陈年旧事,但他毕竟心思通透,极其擅于揣摩人心,只是一听,便知道此人似乎对端木朔风有些成见,当即道:“太子年轻的时候,如大日悬天,确实光彩照人,让人见之难忘呐。”

周围其他的晋国官员们闻言,都是嘴角微扯,心道你这人也把自家主人给捧得太高了一些吧。

大日悬天,亏你说得出口!

陈靖却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纠缠,当下便伸手邀请道:“卫使请先落座吧。”

吴珩赶紧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地道:“当遵太宰之令!”

众人分左右落座,左边都是晋国这边的官员,其中以陈靖为首,而右边的则是以吴珩为首,都是卫国来的人,但其中还有早就招来的卫国使馆的一些人,只是被晋国人给刻意安排到了下座。

吴珩只是看了一眼座位顺序,就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冷笑了一声,瞥了眼上座,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吴某初来乍到,对贵国不甚熟悉,现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诸位,陈太宰大权一揽,官位位居百官之首,竟然只能陪坐下座,吴某实在是好奇,难道在这晋国之中,还有人会比陈太宰您的位置更高吗?请诸位不要误会,吴某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这种明知故问的诛心之言,让对面的晋国官员们都面色微变,彼此低着头看了一眼,又齐齐地看向了左边第一位的陈靖,不知该如何反驳。

对此,陈靖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地回应道:“靖得先帝垂怜,得赐太宰之位,辅佐陛下治国,这上座的,自然就是陛下,不过阁下未得卫帝之令出使,名不正则言不顺,皇上自然不便前来,可陛下就算是不来,我陈靖身为臣子,也不当坐上位。”

第二十三章 国士

鸿胪寺给外使们准备的宅邸里面,有一处四面坦荡,没有墙壁阻挡的大厅,里面的人,可以在晴天的时候,毫无阻碍地欣赏四周的天然美景,这里也被用来作为招待吴珩一行人的地方。

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瓜果酒食俱全,晋国官员们与卫国来使等人齐聚一堂,只是还未聊两句,气氛便微微有些凝重。

先是吴珩故意以诛心之言,来捧杀陈靖,然而陈靖却马上以对方未得卫帝之令,这次出使分明是名不正言不顺来反击。

若说陈靖他弑君乱权,独断纲常乃是逾越礼制,那端木朔风自己还未登帝位,便敢私自派遣使者去往他国,这岂不也是逾越礼制之举,陈靖此言,未尝不是以同样的点进行反击。

眼看屋内的气氛因为两句话便变得有些微妙,主动挑起战端的吴珩却是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太宰这话可就说错了,我家太子早已与皇帝陛下通气,只是从京城签发政令太过繁琐,我家太子可不是一个注重繁文缛节而不惜浪费时间的人,故而提前派在下前来拜访,正式的文件,几日后便到,太宰无需忧心。”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来给晋国这些人坏脸色的,相反,他是替端木朔风来看看,来考察一下这位陈太宰,是否有与他们一起合作的能力,若只是个华而不实,胸无韬略的草包,那他们仍然会选择找机会直接吞掉晋国,而不是寻求合作。

与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庸才合作,绝对难以敌过凉国这种兵强马壮的庞然大物,若是对方的本事不济,他们宁可拼着损失快速地吃下晋国,拖延攻凉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时间谈什么合作。

一个平庸,甚至是愚蠢的盟友,到了战场上,就只会拖后腿,甚至有时候,他们会比你的敌人让你损失更为惨重。

对于吴珩的话,陈靖只是神色平淡地喝了口酒,什么也没说。

倒是有晋国的官员眼看气氛不好,赶紧出面打圆场道:“听闻吴兄从未来过晋国,那定然未曾品尝过咱们晋国的美食,这些都是最新鲜的海鱼,吴兄不如尝尝。”

晋国地形靠海,当年为了能让居住在京城的王公贵族们能吃上最新鲜的海货,所以专门开辟了一个码头,连同运河直达海边,渐渐的,就连京城的百姓过节的时候也能吃上海鱼了。

吴珩看着眼前摆在盘中的一条清蒸石斑,闻着清香,顿时食指大动,拱手道:“那吴某便却之不恭了。”

吴珩先伸手拂起了袖子,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蘸了一点盘子里清淡的酱汁,接着便放入嘴中,慢慢地嚼动了起来。

一口鱼肉入嘴,吴珩眼睛顿时一亮。

“圣人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此方显礼字。”吴珩吃了鱼肉,又喝了一口消食的茶水,这才伸出大拇指赞道,“鲜嫩至极。”

另外一边的晋国官员们顿时发出了友好的笑声,其中一人高举酒杯朗声道:“在下敬吴老弟一杯。”

吴珩也抓起酒杯,客气地回礼。

面子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互相给的,吃着美食,一边闲谈敬酒,这么一来二去的,很快就把一开始的那种不友好的氛围给冲淡了,转而变成了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

谁也没有不识相地着急谈论家国大事,只是借着杯中的美酒,互相赞美,闲谈,吃吃喝喝,便算是一场欢迎宴会了。

毕竟不是正式的出使,不能以国宴的规格来接待。

原本来自于卫国使馆的这些人虽然对此十分不悦,但也没有直接在宴席上多说,一是忌惮那位端木太子的权势,二也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同室操戈,丢了脸面,三则是他们还不知道这吴珩来的目的,贸然得罪,也不太好,所以哪怕今天被人给摆了一道,故意安排在末席,他们也忍了,这些人在晋国这么多年,也不是傻子,知道人家这是想拿他们当枪使对付自家人,又岂能让对方如愿?

席间,就连在场地位最高的太宰陈靖,也只是默默地饮酒,并未明确地表露出什么态度,吴珩却是知道,要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到双方初步磋商的时候,现在还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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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之后,便到了要交接住所的时候了,这一片精致的宅院,本就是鸿胪寺为了彰显晋国国力,而为他国来使所建,在吴珩的执意要求之下,他没有选择去卫国使馆那边住下,而是选择带着自己的人单独在此居住。

卫国使馆属于卫国朝廷官方的人手,太子端木朔风这次事先不跟朝廷通气,就堂而皇之地逾越规矩,直接派人出使,京城那边想来定然是不高兴的,纵使那位皇帝再宠爱端木朔风,也必然不高兴他这种目中无人,连自己父亲都不放在眼中的态度,那自己等人就没必要过去受人白眼,被人钳制了,卫国使馆的态度,从见面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看出,所以才会决定就居住在这里即可,然后再派人与那边另行接触。

能谈好最好,到时候能动用的人手也能多些,若是不能谈好,那就各干各的,互相别打扰,若是你们要背地里做些手脚恶心人,那就别怪我吴珩不客气。

宾主尽欢,交接完毕之后,陈靖孤身站在门口,垂手而立,静静等待,其他的官员们自然会意,赶紧拖着其他人一起,迅速远离,就连卫国使馆在这边的人手也都识趣地全部离开,准备回去赶紧向朝廷上书,抨击太子端木朔风手下的张扬跋扈。

等到所有外人都走了,独留吴珩一人走来,与陈靖并肩而立。

两人一起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发呆。

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身负重任的吴珩首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太宰当知我此行乃是何意。”

陈靖盯着院子里那些毫不起眼的野花,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语气也十分平淡地道:“自然,当年初见端木太子,便是锋芒毕露,视天下人如无物的样子,他的志向,我自然明白。”

吴珩之所以会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是因为他知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绕那么多弯子,眼前这位做事,也是喜欢快刀斩乱麻,擒贼先擒王的作风,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在朝堂上如何发力来扳倒那位蔡大人,而是选择找准机会,直接一招毙敌,永绝后患。

这是最典型的年轻人想法,做事根本不会在乎后果,吴珩虽然认同这种做法,却觉得这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

不过在陈靖自己看来,若是和蔡京角力,两边分别投入人手博弈,到时候晋国只会在这种博弈中损失更多,这般行动,就只是让他一人一家背了骂名而已,却是省却了大量的时间以及晋国的内耗。

吴珩没有对他点评端木朔风的话而有任何的反对,因为他知道,端木朔风确实就是这样的人,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只是轻摇羽扇,非常直白地追问道:“那太宰对此有何想法?”

陈靖突然扬起头,看向了远方的天空,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说道:“我陈靖,没有私欲,晋国,仍是上官家的晋国。”

吴珩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再无刚才谈笑自若的潇洒样子,而是非常郑重地朝着陈靖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陈靖收回视线,转过头来,沉声道:“两日之后的朝堂之行,还请阁下做好准备。”

吴珩明白,这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一场盛宴,晋国答不答应会盟,全要看他的本事,提前说出,自然是因为这位陈太宰本身是倾向于答应的,但他并非独*夫,成与不成,也要看大家的意见。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吴珩转过身,朝着陈靖庄重地揖礼,这一次,他的双手高举,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眉心,然后深深鞠躬,比之在京城门口面对晋国的官员们时,更为郑重。

陈靖面无表情地同样回礼,然后一拂袖,转身离去。

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晋国官员们没有壮着胆子,探头探脑地看,而是聚在一起默默地等待着,现在眼见陈靖出来了,便赶紧低着头跟在后面,随之离开。

其他跟着吴珩一起过来的,端木朔风手下的人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这时候走上前来,忍不住问道:“先生,何至于行如此大礼?”

儒家揖礼共分三种,一对尊长,一对平辈,一对晚辈或者是还礼,而刚才吴珩的手高举过眉心,俯身近半,便是对尊长才会做的“天揖”,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要知道,这位先生便是面对太子爷,也只是平礼而已,此人是何德何能,能受先生一拜?

吴珩看着远处陈靖步伐沉稳的背影,施展望气之术,恍惚之间,似乎是看到了压在他肩上的晋国国运,那种沉甸甸的负担,让他忍不住轻声感慨道:“对待国士,不可轻慢,此人之风采,晋国无人能出其左右!”

其他人听得面面相觑,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国士一词,源自大周朝建立之初,大周太祖礼待下士,本是被人用来形容受君主优待的人才,后来便代指一国之中最为优秀的人才,乃是士之顶峰,儒家最为推崇的一种境界,天下人,莫不向往之,那是真真正正,将一国气运抗在肩上的人。

这种人,完全可以被用来代表一国。

这般称颂,说是最顶级的赞誉也不为过。

可他吴珩是何人?

那可是初一见面,便让端木朔风这般骄傲的人都奉为座上宾,执弟子礼,以先生待之,这般人物,口颂陈靖为国士,顿时让跟随而来的卫国人都开了眼界,总算是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太宰到底是何等人物。

吴珩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心中其实还有万般的想法说不出口。

他想说,若是你陈靖敢于改朝换代,直接将上官家取而代之,我吴珩必离开卫国辅之,可惜,可惜啊!

但是转瞬间,他又忍不住轻轻摇头,因为对方若是真的敢篡位,那便又成了最普通的乱臣贼子而已,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入自己的法眼呢?

晋国能有此人,乃是国之大幸,若自己不来南地,此人或可为晋国延续数十年的国运,真是可惜,可悲,可叹!

可为了卫国大计,将来你也必须要被牺牲掉。

难道在这天底下,还有比亲手杀死一位国士更让人悲伤的事情嘛?

吴珩都忍不住眼眶微热,整顿了半天的情绪,才终于转过头,沉声朝着下人们吩咐道:“你们出去接触一下百姓,多收集一些这位陈太宰的信息,哪怕是被人注意到也无所谓,再遣人到使馆那边接触一下,他们若是能帮咱们一些,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就罢了,记住,别跟他们起了冲突。”

其他人神色一凛,赶紧抱拳答应道:“是,先生。”

第二十四章 会面

燕州,凉国广袤版图上的最后一块拼图,历史上,燕州曾作为晋国的一部分,被晋国领导数百年,日积月累,民心所向,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改过来的,为了防止民众思念旧主导致哗变,凉国朝廷在这里布置了九军之中,战斗力仅次于镇守京师皇城的狻猊卫和骁骑卫的沥血军,同时为了让燕州百姓能够更快地融入凉国,也大力提拔了一批燕州的本地人,成就了另外一只享誉南地的铁军,熊罴军。

燕州的呼兰郡,位置在燕州的西面,挨着幽州这一边,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天下无双的呼兰牧场,同时呼兰郡还是整个燕州边关长城的起始点,其地位之重要,自然不言而喻,然而此地的守军,竟然清一色的都是熊罴军,也就是燕州的本地人,可见朝廷对于完颜珂尼这位将领,其实还是颇为信任的。

呼兰郡的郡城被称之为坎蒙安,地处草原之上,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山峦一般拔地而起,十分雄伟,便是比之燕州的府城,都不逞多让。

作为全人族共同欢庆的新年春节,这种热闹团圆的气氛,便是自诩为雄鹰后裔的草原民族,也被沾染上了,所以这些天城内亦是一片欢腾的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不再居住牛皮帐篷的燕州人,学着其他人一样,换上了门神,张贴新的桃符,祈求来年可以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除夕刚过,大年初一的早上,坎蒙安便迎来了它的客人。

当初顾玄才刚到黄沙县,便遭遇了数十个马匪驱使着大窑村的村民作为先锋攻城,再配合内应,着实给他弄出了不少的乱子,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施展一身本事,强行镇压了骚乱,那黄沙县现在或许就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当时一共有四人被顾玄给生擒,一是最开始进来的那个老人,被顾玄所看穿,猝不及防之下,几招便被他制服,然后被五花大绑带走了,另外一个则是使子母刀的兄弟俩,顾玄当时杀了一个,把另外一个打晕了,最后就是一对高矮组合,由于这两人待在后面,没看清楚具体的状况,过于轻敌,也是几招便被顾玄制服,算是这四人中受罪最少的。

其中使子母刀的那人,因为兄弟被顾玄给当场斩杀,一直怀恨在心,在牢里等候时机伺机报复,陆议当然不可能选择启用此人,这种被人当面杀死至亲的血海深仇,根本无可消泯,他陆议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给自己的仇人诚心卖命,这不现实,就算有天这人真的突然幡然悔悟了,诚心归顺,他也不可能用的。

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谍子衙门,要是哪一个环节突然出了问题,那到时候殃及的,或许就是整个一片同僚,毁掉上面人数年的谋划。

这种有可能突然出问题的人,是决不能启用的,做谍子的,忠心是重中之重,然后才看其他,如果连忠心都不能保证,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用你。

所以陆议也没有浪费时间跟他多费什么口舌,让人押来审问刑讯,套出了一些关于沙海马匪的情报之后,便直接让人给拖到了集市口,当着老百姓的面,直接斩首示众,让城内的百姓们顿时好一阵欢腾。

要说幽州边境这一条线上的百姓们,可真是都被马匪给害苦了,现在当街斩杀马匪,自然是让百姓畅快的同时,又顺带提升了衙门的威信。

剩下归顺的这三人之中,老人由于在牢里关久了,太过虚弱,还没彻底地缓过来,不宜再进行长途奔波,所以另有其他的任务安排。

至于黑水仙,便带着那对高矮组合一起,在除夕夜万家团圆的时刻,策马离开了黄沙县,一路跑到了燕州境内的坎蒙安。

虽说这些人都是流窜沙海多年,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贼寇,甚至在先前攻城的时候,他们还杀了好几个忠心耿耿的士兵,不过用陆议劝导顾玄的话来说,就算现在把这些人统统都给杀了,死去的人也不能再复活,现在让他们为朝廷办事,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赎罪,等到来日凉国一统南地之后,也就再也不会有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若一定要纠结小节,枉顾大局,那以后肯定还会有人因为马匪而死。

做上位者的,不能只看眼前的一点地方,目光要长远一些,有些时候,必须要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才能换来长久的和平时,要敢于做出决定,哪怕以后会背负骂名,也好过一直僵持着,坐等情况恶化要来得好。

以上的,就是流沙最初代的成员,黑水仙与老人,还有高矮二人组。

这二人之中,高的那位,名唤翻江龙,矮的则唤作土行孙,至于真名,两人不说,其他人也懒得问。

行走江湖多年,诨号被叫得久了,可能比他们自己的真名还来的亲切,而且这些外号也不是凭空来的,都与他们自身的本领息息相关,这二人嘛,人如其名,都是有些特别的本事,一人极其擅长水战,故号翻江龙,一人在黄沙之中如鱼得水,得了个土行孙的名号,只不过这两人的武功倒并不是很厉害,正面战场估计是用不到这二人了。

三人到了坎蒙安的城外之后,便按照规矩下马步行,安静地排队入城,可以说这种经历对三人而言,还真是别有一番意味。

毕竟先前是做事最不守规矩的流寇,现在却突然成了正规军,任凭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适应这种身份的转换。

由于三人都没有正式的户籍文牒,换言之,这三人去哪儿都不可能让进,尤其是凉国这种查户籍查得极严的地方,没有户籍文牒的人,是马上就会被抓起来审问核查的,一般人若是不小心弄丢了话,是马上就得去衙门里备案的,从而也杜绝了任何不明来历的人混进城的可能。

黄沙县县衙府倒是有签发户籍文牒的资格,可这户籍文牒的制作也要一段时间,而且一般都是由专门的工匠来制作,杜绝仿冒,哪怕冯铁匠在县衙府的库房里找到了模板,但也不可能迅速地弄出来,三个人被催的急,就只带上了一份顾玄亲笔书写的手谕就出了城,路上没觉得有什么,可真到了要用这东西进城的时候,三人自己的心里也有些发憷。

巧得是,今日城门口的守军,竟然还是当日为顾玄二人带路的那位,在三人忐忑地向其报明来路之后,这小队长根本不疑有他,没有再多加盘问,就直接拉着三人一路穿过了正街,到了瓮城的军营门口,准备面见完颜珂尼大将军。

完颜珂尼本就是燕州本地的土著,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生就神力,又极擅摔跤,不管是马战还是步战,那都是万人敌的猛将,一般的江湖人对上了,还真不是其对手,这三人就算是刺客那也要能打得过再说,更何况进来就要被搜身,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以这三人的身材碰上完颜珂尼,估计会给人好像拎小鸡一样抓住杀了。

任由营帐门口的士兵们仔细搜过了身之后,黑水仙三人这才在旁边士兵们惊诧的眼神之中快步离开。

其中一人朝着为黑水仙搜身的那个士兵挑眉问道:“哎,兄弟,什么手感?”

岂料对面的那个士兵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仍站在原地发愣,直到旁边的人又拉着他问了好几遍,才终于回过神来。

“啊?”

他懵懵懂懂地喊了一声,一见对方正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一种玩味的笑容,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视线低下头,就只见自己裤子的前面已经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支起了一个小帐篷,当下用手把下面一遮,红着脸,声厉色茬地怒斥道:“滚滚滚!”

对面那人也不恼,只是抱着长枪站在原地,嘴里嬉笑个不停。

军营里这些士兵们本就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每日就靠着繁重的训练才能压下身体里的欲*火,加之凉国治军极为严格,尤其是边军,是不得出入青楼赌坊等地的,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被开除出队伍,所以平时有什么**,就只能憋着。

好在这些年轻人每日的训练任务极重,被教官给操练得死去活来,每天是一挨床就着,平时没时间,也根本没机会去想,但是因为刚才触碰到的手感实在太好,对方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香,确实让这个年轻人感觉毕生难忘,乃至于一下就激起了人最本质的**,这并不奇怪,而且也没什么好羞愧的。

调笑的那人随之换了个姿势,拄着手中的长枪,调侃道:“早知道我就去搜她的身了,哪怕就是蹭一下腿,那让我少活几年都值了。”

旁边另外一人听了,忍不住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

说想要摸黑水仙大腿的那人马上就来劲了,不屑道:“你懂个屁,你是没看到,那大长腿,白得跟马奶一样,这要是能娶回家,我呀,估计得半年下不来床,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打哪儿来的,可能是将军的亲戚也说不准。”

刚才搭话的那人忍不住笑道:“得了吧,就将军那副鬼样子,能有这般水嫩的亲戚?我猜她肯定是从江州来的,据说那里的女子就是这般水灵。”

“哎,说到这,你肯定就不懂了,这不是皮肤白点就是江州的,咱们凉国各地的女子不尽相同的,这江州女子啊,号称小巧玲珑,如蚌中珍珠,雍州女子,是肤白貌美,如山中精灵,海州女子,腰细腿长,如水中明月,那都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呀!”

支帐篷的那人回过神来,面露仰慕之色地问道:“哎,你怎么懂这么多?那你看看那女人是哪儿的人?”

刚才才出了个风头的年轻人被他这么一问,面色顿时就变得尴尬无比,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哎,这,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啦。”

“切!”

“那你说个屁!”

旁人顿时发出了不屑的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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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黑水仙已经带着高矮二人组一起,跟着前面领路的士兵,走到了完颜珂尼的大帐之中。

一到了支着炉子的大帐里,气温顿时陡然一升,黑水仙也就顺势脱下身上的黑袍,露出下方玲珑有致的身形,毫不夸张的说,单论身段,她几乎可与芙音相比,只是芙音多她十分仙气,她只多了芙音三分妖媚,不过饶是如此,也已经是绝色,她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熟透的果子,坠在枝头,沉甸甸的,让人见之便忍不住想要摘下品尝。

后面一路跟着的高矮二人组见了,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这朵塞外有名的毒水仙,竟然最后会归顺了朝廷。

桌案后面的完颜珂尼这时候也站起身来,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露玩味之色,由衷地赞叹道:“王爷可真是好福气啊!”

黑水仙听了,只是嘴角微翘,并未因为对方误会了其中的关系而反驳,反而拱手道:“奴家奉王爷之命,特来拜会完颜将军!”

一边是堂堂正正的朝廷王爷,帝国的五皇子,一边是镇守边关,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搁在往常,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沙海流寇哪里能见到这种大人物,这一下还真算是攀了高枝。

若说黑水仙还是被陆议好说歹说才劝说成功,加入流沙,那剩下的这两人就纯粹是被利益所驱使了,又能借机洗白自己的身份,还能为一国王爷办事,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两人都没有什么犹豫便直接加入了流沙。

不过这样的人反而不能被委以重任,被利益所驱使的人,最后也一定会因为利益而背叛,从陆议心里来说,黑水仙这种犹豫再三才做下决定的,比这两人要靠谱太多了。

完颜珂尼伸手道:“坐下说吧。”

翻江龙和土行孙二人到了这种地方,莫说是左右四顾打探环境了,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甚至都不太敢抬头,深怕对方认出了自己两人的身份,直接让手下拖出去斩了。

眼看对方邀请,两人却好像是得到了命令的士兵一样,急匆匆地坐下,就算如此,尤还不自在,两个往日里吊儿郎当的人,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就好像是学堂里一个个在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甚至连椅背都不敢贴着。

从这方面来说,黑水仙比两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说话做事,不见丝毫的紧张感,就是完颜珂尼都大为惊讶。

等到三人都分别落座之后,黑水仙赶紧把一份顾玄亲笔写的手谕给呈了过去。

完颜珂尼伸手接过之后,没有再招呼着三人,而是直接打开了信封,细细品读,面色几番变幻。

信里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顾玄只是将他在路上遇袭的事情给写了进去,甚至直言对方这边有贼人的谍子,此事让完颜珂尼大为汗颜,他丝毫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假,因为对方若是编故事骗他的话,以他的人手,马上就查得出来,而且之前这边的确有人接到过报告,说燕南山那边起了大火,还有大批骑兵过境的消息,只是对方离开了燕南山之后,并未选择深入凉国境内,而是直接退走了,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想不到竟是如此。

顾玄当然知道这不是完颜珂尼的错,但是谈判嘛,这也算是筹码之一,就宛如他当初在马家村受伤了一样,他这身份,走到谁地盘上出了事,那就得主事者负责,完颜珂尼也不例外。

他在这里吃了亏,完颜珂尼必然要在条件上给他补回来,完颜珂尼当然也清楚对方这么说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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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只有这一章,一是脑子太累了,不想影响第二章的质量,二是要出门有些事情,确实也没时间,这里给一直支持我的书友们道一声歉,万望理解。

感谢书友“思博考利”送的礼物,真的非常感谢您的支持。

第二十五章 造反

坎蒙安瓮城,总兵完颜珂尼所居住的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温暖宜人,这种由厚实的牛皮所制成的帐篷,防风又防雨,乃是燕州本地人最青睐的居所,不光如此,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皮毯子,踩上去十分柔软,左边放置有一张软垫大床,供完颜将军休息,床铺旁边的架子上,除了弯刀等武器外,还放有一整套熊罴军的铠甲,甲胄宽大,而且式样与燕州传统的服装颇有几分形似,内衬都是一层厚厚的绒毛,毡帽皮靴,一应俱全,铠甲的正面,在心口的位置处,单有一颗硕大熊头,作咆哮状,这里同时也是护心甲的位置,熊头并非镂空,反而被特地加厚,用以保护最重要的心脏部位。

就这么一套甲胄的价值,还真不是黄金白银能买来的。

帐篷的中间,放有一个炉子,不光可以用来烧煮茶水,饭食,也能顺带增加帐篷内的温度,燕州的气候十分寒冷,这种设计自然也是为了渡过漫漫寒冬。

正面则有一张宽厚的大椅,是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前面是一条长桌,一边放着传统的吃食,一边则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军情文书,以及要每天都要记录在案,汇报上去的军营状态的笔录,也是顾苍特意要求加上的。

这种繁琐的笔头工作,本该由参军或者主簿完成,不过完颜珂尼倒是喜欢自己亲自动手,也算顺便练字练笔了。

今天来的这三个客人,自然就坐在桌案的对面,面对这位穿着厚实的皮甲,身材壮实,两肩宽厚,就算坐在椅子上都比他们站起来要高,真跟一头棕熊一样强壮的燕州大将军,三人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他们就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说的,到时候直接被当成奸细给拖出去杀了,那去哪儿说理去?

这王爷也不给个信物啥的,可真是难为了我们,到时候说又说不清楚,又没东西证明,可如何是好啊?

他们哪儿知道,顾玄连自己的郡王令牌都给全部丢在了燕南山,哪儿还有什么信物给他们,更何况,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让这三人带走,郡王令牌,事关重大,岂能给这三个贼寇出身的人?

好在这件事本来就是秘密之事,除了他与完颜珂尼两人之外,也就陆议和靖龙知道其中的缘由,就算有人想要假冒,也不可能知道其中说的到底是什么。

顾玄的来信上,可只说了自己回去路上遇袭的事情,具体什么意思,是要靠完颜珂尼自己参悟的,外人哪儿能懂?

完颜珂尼看完了信,自然就明白这是对方借此要求多分润一些矿产的利润,但也容不得他拒绝,这件事人家占着理,握住了把柄,那自己就只能暂且退让,况且他的主要目的,本来就不是矿产,或者说不完全是,让出一些利益,并无不可,当下思索了片刻后,便开始立即着手书写回信。

黑水仙三人坐在这坎蒙安瓮城的中军大帐里,高矮二人组是噤若寒蝉,根本就不敢抬起头直视对面,他们敢保证,就算是小时候跟着师父屁股后面练功的时候,态度也没这么端正过,反倒是黑水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之感,只是在这位边军大将军的面前,也不敢过于轻佻放肆,整个人正经起来之后,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无人欣赏了。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粗豪得跟熊罴一样的人,怎么会写得一手如此娟秀的小楷,若是单看字迹,她几乎就要认为这是哪家的大小姐,亦或是江州的翩翩公子了,就他那手,张开比自己脸都大,提笔写字,竟然有一种举轻若重的感觉,看起来份外有意思。

半晌,写完了一面纸的完颜珂尼这才直起身来,又举起来通篇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从旁边取来了蜜蜡,将信塞入信封,然后用蜜蜡仔仔细细地封好后,这才朝着对面的三人随意道:“这封信你们带回去给王爷吧。”

黑水仙三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神态恭敬地接过,然后一齐抱拳道:“既然如此,就不便再在此地叨扰将军了,告辞。”

完颜珂尼自己也急着赶走他们,当下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恕不远送。”

黑水仙三人施完礼后,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开,高矮二人组更是如蒙大赦,抢着要出去,两人挤在门口,还差点闹了笑话,最后在门口那两个士兵的注目礼中,一行三人快步离开了军营。

眼看三人都离开了,完颜珂尼也紧跟着走出了大帐,然后朝着门口的传令兵吩咐道:“快去,给我把蒲郡守请过来!哎哎哎,记住,态度要恭敬点!”

传令兵握着刀,抱拳单膝跪倒,答应道:“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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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跟着带路的士兵们,原路返回出了城的三人,一直等到顺着大路走出了老远,又再三确认路上暂时没有别人的时候,那诨号翻江龙的高个子把眼珠子一转,和旁边的弟兄对了个眼神之后,突然一夹马腹,然后迅速地冲上前去。

领头的黑水仙听到旁边的动静,身子顿时一紧,将手里的缰绳一扯,便停了下来,然后满脸警惕地看向了对面这人,手已经迅速地摸向了腰间的短匕。

高个子把一切看得分明,深怕她误会,赶紧先驱马撤后了一步,搓着手,骑在马上,神色有些尴尬地道:“黑水仙,别这么紧张嘛。”

黑水仙撒开缰绳,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另外一边的腰,那里有着刚才从完颜珂尼处得到的密信,听到翻江龙的话,她立即冷笑道:“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虽然大家这次都是为王爷办事的,但彼此还是防备一点的好,省得在阴沟里翻了船,没处后悔去!”

高个子听了,忍不住在心下暗中腹诽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大家都说这塞外黑水仙,脸若天仙,心如蛇蝎,你这名声难不成就比我们兄弟俩好到哪里去?

要说讲道义,你这娘们儿比咱哥俩都还要差点吧。

翻江龙没多耽搁,开门见山地道:“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哥俩呢,其实就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先前王爷写的那封信被你给拦着了,那也就罢了,这一封总能让我们先看看吧?”

他是打得满肚子好算盘,他和土行孙两人,本就是被利益所驱使,才选择加入的流沙,如果能谋得更大的利润,他们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就好像他们先前毫不犹豫地加入一样。

土行孙见状,这时候也随之策马上前,为兄弟壮声势,开口道:“黑水仙,你也别装了,你是什么性子的人,咱们哥俩又不是不知道,打开看看,有利咱们一起分,行吧?”

一说到这,黑水仙其实倒有些心动了,但是脑海之中,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陆先生说的话,尤其是最后伏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一句,当下马上就醒转过来,不屑地冷笑道:“呵,老娘可不是你们,要钱不要命,你们以为得罪了王爷之后,你们俩能活得下去?”

一旁的矮子土行孙一听,满不在乎地道:“得罪了又能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个凉国的王爷,咱哥俩往卫国一钻,他到时候能如何?难不成还来卫国找咱们?实在不行,咱还能往北面跑,过了九镜湖,无光山,到了中庭之后,看他还能拿咱们怎么样!”

这其实也是实话,毕竟凉国还没有彻底地统一南地,他们若是打定了主意要逃的话,那还真的拿这两人没办法,尤其是对顾玄而言,他能调动的人手不够,高手更是基本没有,派不出谁来追杀这二人,若是跟顾苍一样,手握天罗与地网的话,却又是不一样了。

黑水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时候不能露怯,马上开口吓唬他们道:“你们觉得是你们逃得快还是他们追的快?老娘可好心劝你们哥俩一句,那位王爷可不是城中最厉害的高手,得罪了他,天下之大,你们可没地方去!”

提起这武功一事,高瘦二人组的确一直心有余悸,那日在城门口,刚一见面,结果两三招就被人给制住了,实在是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子,那是万万不敢和顾玄正面为敌的。

黑水仙虽然不知道冯鐵昇的事情,但也不妨碍她编故事吓唬这二人。

绰号翻江龙的高个子听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道:“黑水仙,你怎么就对他如此的忠心?塞外这十多年,可没见你认过主啊?怎么这次倒成了那位王爷的走狗了?”

黑水仙脸色一冷,当即寒声道:“再要胡言乱语,小心老娘割了你的舌头,老娘跟谁,用你特娘的来管?”

土行孙坐在马上,嘿嘿笑道:“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难不成就你这样还想当那王妃,做那皇亲国戚?不是我说,就你这破鞋,下面比心还黑,就别做这种美梦了吧!”

他们哥俩在塞外漂泊多年,当然也知道这位蛇蝎美人的传闻,这可是个为了利益,可以不惜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听说不知道跟多少人搞在一起过,虽是绝色,可心肠极其歹毒,前一秒可能还在跟你恩恩爱爱,下一秒或许就把刀扎你心窝子上了,这种蛇蝎一般的女人,就算是在无法无法的塞外沙海,也有不少人为之不齿。

黑水仙呸了一声,双手抱胸,懒得跟他们多做纠缠,直白道:“你们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老娘反正也拦不住你们,但是要跟老娘一起回去的话,就别再打这封信的主意!”

翻江龙脸色一沉,突然上前道:“如果老子一定要看看呢?”

土行孙这时候也赶紧策马堵在了后面,两兄弟成一个包夹之势,看着黑水仙,面露不善之色。

黑水仙一边用手摸着腰间的匕首,一边冷笑道:“就凭你俩还想留下老娘?谁给你俩的脸?老娘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俩,就你们这点本事,早被陆先生给看透了,连你们什么时候要反,先生都一清二楚,你俩现在试试,还能使上力气么?”

翻江龙听了,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手腕微动,一阵阵酸软的感觉突然袭上身子,他顿时大惊失色地道:“你这毒妇,你做了什么!”

后面的矮子也是一阵无力,甚至直接都趴在了马背上,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莫说是这两人,便是黑水仙自己心里都是一阵后怕,可还是撑着道:“陆先生说了,以你们二人的性子,回来的路上必反,所以让我在城中的时候就给你们下药,等药效发作的时候,刚好是你们造反的时候。”

高瘦二人一听,面带惧色,满心的后悔,现在简直比面对那位武功卓绝的王爷还要害怕,是那个一直笑眯眯的书生么,竟然提前看穿了自己哥俩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甚至连时间都算的这么精确,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么?

岂不是鬼神耶?

黑水仙看着浑身酸软,趴在马背上,几乎都抬不起头的两人,神色淡然道:“只是一点麻痹身子的药,沙漠里的特产,你们二人也该知道是什么,现在乖乖跟我一起回去,还能免得多受苦,先生的本事,你们现在也知道了,别逼老娘。”

临来的路上,陆议告诉她,这两人被利益所驱,必然会反,但这两人吃了第一次亏,性子谨慎了些,只会在回来的路上造反,而且这两人胆子不大,一旦中招,必然不会再敢反抗,故而其实黑水仙手里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只是这么一吓唬,两人倒是真的跟陆议说的一样,不敢再说什么,而是乖乖地强撑着坐起,轻轻扯动缰绳,跟在黑水仙的后面,一起往回去的方向慢悠悠而去。

第二十六章 大雨

坎蒙安瓮城里的中军大帐内,郡守蒲定波在收到了完颜珂尼的邀请之后,便立即抛下了郡守府里的公务,在下面人不解的目光之中,赶紧跟着传令兵一起过来了。

两人在屏退了士兵之后,在长桌的旁边相对而坐,完颜珂尼一边大口咀嚼着嘴里酸甜可口的奶片,一边大喜道:“蒲兄,大事可成矣!”

蒲定波白了他一眼,颇有些不耐地道:“你就别跟我打这些哑谜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郡守府这些天公务繁忙的很,就丢马那件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查出端倪,上头又催得紧,我可没功夫陪你在这闲耗着。”

完颜珂尼对他这副不耐烦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三两口咽下了嘴里的食物之后,便赶紧解释道:“那小王爷派人来找过我了!”

蒲定波听了,似乎是早已知晓这件事,所以丝毫不为其所动,反倒是伸手从旁边的铜盘里,撕扯下了一块诱人的奶片,与完颜珂尼那般不顾形象地大口咀嚼完全不同,他是细嚼慢咽,一小块一小块地撕扯下来,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着,靠坐在椅子上,静待下文。

完颜珂尼见状,继续说道:“我已与他约定好了时间,要在矿山处会盟,届时,我们只需提前放出风声,引动外敌过来,再由我麾下的人马倾巢出动,自然可以一举建功!”

说着,他还神色激动地狠狠把五指攥紧,好似真的抓住了敌人一般。

蒲定波嘴里的这一口奶片还没彻底地咽下去,听到这话之后,直接就被呛得喷了出来。

“咳咳咳。”

完颜珂尼回过神来,看着桌案上的一片狼藉,暗道了一声可惜,眼看老友还在咳嗽,赶紧又递上了刚才泡好的茶水,蒲定波伸手接过后,也顾不得还有些烫嘴,赶紧一口将其咽下,然后拍着胸脯缓了老半天,最后才终于直起身子,然后直接伸手,抓着完颜珂尼衣服胸前的绒毛就怒喝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蒲定波虽然来了燕州多年,吃食习惯已经完全地随之改变了,每天都是各种补身子的奶食加大块的肉,但他毕竟还是江州人出身,身材并不算高大,更谈不上健壮,跟完颜珂尼一比,简直就是熊罴和山羊的区别,他现在抓着对方的衣服摇晃,看起来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反倒是十分的可笑。

对于老友的质问,完颜珂尼没有反驳,只是神色平静地道:“可能是吧,不过我只知道,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知道再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蒲定波刚想直接跳起来破口大骂,但一想不能被外面的人听到,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压着嗓子怒斥道:“你是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以一位王爷做饵,一旦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啊?”

完颜珂尼闻言,只是随意地摆摆手道:“是他先来找我的,王爷不能私下面见边军将领乃是朝廷的规矩,他自己都已经犯了禁,就算到时候他知道了原委,也不会捅到朝廷那边去,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更何况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我这可是为了找马才派人过去的,这又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就算事情最后不成,而且暴露了,那上面也最多治我一个贪功冒进,没有及时上报朝廷的罪,这点罪名,不痛不痒,你只要帮我周旋一二,也就过去了。”

蒲定波一听,简直想直接用拳头揍眼前这个明明长了一身横肉,却在耍无赖的混账东西一顿,尤其是那种你奈我何的无所谓态度,更是让他看得心烦。

可事关重大,他嘴上还是好言好语地劝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提前放出风声,也未必会有人来,南地承平都这么多年了,谁敢轻启战端?更何况这里一旦兵力空虚,坎蒙安被敌人所破,你我到时候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抄家灭族你不在乎,坎蒙安这些百姓,你也不在乎?”

完颜珂尼闻言,只是耸耸肩,毫不在意地道:“不来就不来,那算我白挣了一片矿,只要他们敢来,那到时候就是我的军功,要袭击坎蒙安,就是掀起一场大战,谁有那个胆子我不管,但旁边的驻军又不是吃素的,必然驰援,就算出了事,也就是我这个罪魁祸首被治罪砍头,你只要推脱说什么都不知道,朝廷是不会为难你的!”

他说的也没错,武夫真要乱来,文人哪儿挡得住,这也是为何各国朝廷都是对麾下武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上掣肘他们的繁重规矩,乃至于派出各种心腹作为监军的原因,怕的就是这帮人不顾一切地乱来,酿成大祸,但反过来说,蒲定波只要推脱说不知道,这人自己乱来的,朝廷肯定不会对这种有才干,有资历的能吏治罪的,说不准发现了他的能力,反而要提拔重用。

蒲定波却是满脸愤怒地道:“你这他妈是什么混账话?难道要我看着你去送死?”

完颜珂尼心中一暖,语气也好了不少,安慰道:“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的大老粗,没脑子的蠢蛋,就这计划我都想了很久了,一切都已准备齐全,绝不会有问题的!坎蒙安绝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

蒲定波猛地一拍桌子道:“不行,我不能看着你犯错,我保证只要你敢动兵,我马上就上报朝廷!不信你就试试!”

完颜珂尼瞪大了眼睛,突然站起身来,简直就跟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单看外表,几乎要比蒲定波高一个头,他大声地道:“老蒲,你敢!”

蒲定波伸着脖子,抬头看着对面,毫无惧意,怒道:“老子凭什么不敢?”

完颜珂尼威胁道:“你要敢报给朝廷,老子就敢把你在这里绑上三天!”

蒲定波听了,气得简直要拔剑砍死眼前这个做事无法无天的大老粗,他又狠狠一拍桌子,震得连桌上的笔架都倒了一地。

“你他娘的敢再说一遍?”

面对这个明显是动了真火的文人,完颜珂尼这时候反倒是有些怂了,嘴上赶紧换了一副语气,脸上也多了一种谄媚的笑容,躬着身子,宽慰道:“老蒲,我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嘛,你瞧你还当真了,啊,蒲老弟,哦不,蒲兄,蒲兄,我嘛,就是个粗人,您也知道,我说话不过脑子,您别放在心上,这件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您先别激动嘛。”

以他林中老熊一般的身形样貌,却做出一副点头哈腰的小人样子,好似鹦鹉学舌,简直可以把人给笑死。

“哼!”

眼看完颜珂尼都认怂了,蒲定波只是冷哼一声,总算是重新坐了下来。

完颜珂尼抬起头,板着脸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送点酒食进来!”

门外隐约听到里面动静的士兵们原本还在偷笑,这时候也被这突然一声给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之后,慌慌张张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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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国京城的太子府里,此时时间已是深夜了。

因为正在过新年,整个府里其实还算热闹,下人们会聚在一起聊天吃茶,管家和两位地位不凡的贴身侍女也不会多管,顾苍对下人本就极好,这也就导致下面的人胆子不小,哪怕是在夜里,也聚在一起玩耍喧哗,给整座府邸弄得极为热闹,不过那也只局限在这座小屋之外罢了。

整个屋子周围的这一圈,都是不允许弄出太大的动静惊扰到太子的,每个下人一进府,就会被人给千叮万嘱,决不能触犯。

这是一条分界岭,也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天规,下人触之即死,谁也不能例外,曾经不是没有得意忘形的下人触犯了这条规矩,导致被晓露给当场杖毙的,这也是整座府里极少的不能私下谈论的几件事之一。

总之,整个屋子周围,都因此而变得十分安静,天上星星隐没,地上恬谧清幽,仿佛成为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把外界的一切纷扰,都给隔绝了出去。

太子顾苍躺在一方靠椅上,正在闭目小憩,躺椅仍旧在那个小房间里,离那座堆满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文书的小方几并不算太远,想来过一会儿还要再坐回去的。

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其实很少很少,因为每天脑子里的思绪太多,很多时候根本就睡不着,疲累的时候,也就只是像现在一样,躺在这里,单纯闭着眼睛养神罢了,就算他天天都在吃着安神的药物,也没太多的作用。

医术曰: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其所以不安者,一由邪气之扰,二由营气之不足耳。

宫里的御医来检查之后,也说了,太子这是白天的思绪太多,心神不定,过于操劳,乃至于累及肝脏,伤及神魄,而且体内的气血亏空太过严重,所以才会难以入眠。

房间内的八脚香炉里,正徐徐地飘出一缕缕缥缈的烟雾,这本是江湖人才会有的,用以迷人的迷烟,在被御医们辅以一些安神的药材加以改良之后,就变成了能够安神解乏的烟雾,普通人闻之即可安然入睡,而且哪怕睡眠的时间很少,也可以保证第二天的精神旺盛,顾苍也就唯有靠着这种东西,才能勉强入睡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按说被这种药物所强制催眠的,应该是睡的很深,断不会轻易被这种突然而来的敲门声惊醒才对,但躺椅上的顾苍,却是立马就睁开了眼睛,甚至都不用耗费时间醒神,便直接起身往门口走去。

门外,烟雨朦胧,水汽弥漫,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在微暗的灯光之下,正站着一脸焦急之色的侍女凝霜。

顾苍推开门,看见了她之后,然后又立刻低头看向了对方手上的文书,知道定然是极为紧急的情报,不然对方绝不会在他难得的休息时间来敲门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凝霜哪怕就是拼着事后受到他的责骂,也不肯为一点小事来惊醒他的,她是巴不得顾苍能多休息一会儿的人。

顾苍没有多问,赶紧拉住了凝霜的手,将她直接扯了进去。

刚关好门,凝霜便忍不住急匆匆地汇报道:“太子,紧急情报,燕州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呼兰郡郡城,也是燕州边城坎蒙安的守城总兵完颜珂尼,要对五爷不利!”

顾苍闻言,精神顿时一振,赶紧伸手用特制的木塞堵上了香炉的口子,隔绝了催眠的烟雾和空气,然后甩了甩头,伸手拿起了凝霜手里的卷轴,一把甩开,接着细细地阅读了起来。

半晌,顾苍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喜色。

“很好!这完颜珂尼,想法不错啊!”

凝霜忍不住疑惑道:“太子,此人甚为大胆,竟要以五爷来做饵,当罚之!”

她正是知道顾玄对于自家太子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在收到这封情报之后,便立刻赶来通知,现在听到太子竟然在夸赞要害顾玄的人,实在是有些不解。

顾苍摇了摇头,随意道:“算他功过相抵吧,此事大有文章可做,过来!”

说着,便伸手拉过了凝霜,走到了一副地图的前面。

虽说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但凝霜本就是顾苍的贴身侍女,一般这种女人在高门大户里,本就是默认了要给少爷们侍寝的,好的呢,还能得个妾的名分,这并不奇怪,甚至凝霜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突然被一直以来都恪守规矩,从不逾越的太子爷给拉着,脸色还是有些红润了起来。

顾苍却哪里顾得这些,只是端着桌上的油灯,先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然后才指着墙上的地图兴奋道:“霜儿,我来考考你,完颜珂尼用老五做饵,能钓来哪里的人?”

被顾苍这么一问,凝霜也回过神来,细细看了半晌,才道:“霜儿驽钝,但从位置上来看,能去的,也无非也就是卫国边境的人马,还有沙漠里那些匪贼罢了。”

她执掌天罗,替顾苍巡查天下,手头掌握的情报,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这种简单的问题,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

顾苍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说着,又接着为其解释道:“祁连城那边,必然有一人会心动,届时我们只需稍加推动,他们内部自然生乱,灭卫之计,可成其一也!”

凝霜下意识地询问道:“是谁?”

“尉迟惇!”顾苍兴奋地说道,“而且我们在祁连城的人手都无须特意行动,只用轻轻一推,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内部生出大乱子!就算那吴珩再是聪慧,都不可能从中看出端倪,就算他事后抓住了一些苗头,也绝无办法阻止!”

凝霜身为天罗的大成天,当然知道顾苍说的这些人名各自代表的都是些什么人,当下也很快地进入了状态,赶紧道:“事不宜迟,情报来回传递需要的时间也不少,卫国那边的人手,更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准备,还请太子快些说出妙计吧。”

顾苍却是摇头道:“不是妙计,甚至都不配被称作计谋,不过是稍稍利用一下人的本性罢了,我说,你写。”

凝霜听了,答应了一声,赶紧走到桌案旁边开始磨墨。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屋内,有笔走龙蛇之声。

今夜的南地,乌云笼罩,大雨将至。

第二十七章 借兵

梧桐苑,乃是卫国太子端木朔风依靠自己的母族,也就是卫国内部人尽皆知的第一世家,开国大将军尉迟林的后人,尉迟世家所一手建立的,只忠于他的谍子衙门,由于他至今尚未登基,卫国原本的情报系统,蜉蝣根本就不听他的调动,所以这也是出于无奈所作出的抉择,不然以蜉蝣手下的势力网,用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蜉蝣一部,从卫国建立之初,便已经存在,绵延至今,经过了历代掌权者们数百年的苦心经营,势力变得愈加庞大,甚至于早已遍及南地各处,要论实力,自然要比梧桐苑这种新衙门要强了百倍不止,甚至于可以说得上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毕竟任何的谍子衙门,若想要培养出忠心且能干的死士分派各地获取情报的话,再算上各自的潜伏期,动辄便需要数十年,就连顾苍这样权势彪炳,手握无穷资源的大人物,也从未想过要单靠自己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情报衙门,那根本就不现实,现在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罗地网”,也是从凉国原本就有的谍子衙门脱身而出,改造而来。

而梧桐苑成立至今也不过才寥寥数年,又怎么能比得上人家百年经营,好在看在太子端木朔风的面子上,蜉蝣也做出了一些让步,会与祁连城这边共享部分的情报,虽然不多,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梧桐苑的总部便设立在祁连城之中,乃是远离闹市区的一处独立的宅邸,单从宅子的外形上来看,并无特别突出之处,与普通的豪门大户,区别不大,所谓大隐于市,越是这样,才越不会惹人注意。

在宅邸的正中心,有一处屋子,算是整个宅子的运转中枢。

屋子里,端木朔风的亲舅舅,尉迟世家主系血脉的长房长孙尉迟惇,正在翻看着手下人刚传过来的重要消息。

卫,晋,凉三国,互相之间都有谍子来往,这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互相比拼手段罢了。

每年在各地因为种种原因而默默死去的谍子数量,甚至可以站满一整座军营。

他们是于无声处响惊雷的人,虽然行事寂静无声,无人知晓,可做的,都是关乎一国运道的大事,只可惜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后世的史书上,都注定不会有这些人的名字,因为他们都是代表着历史肮脏的那一面,是那繁华盛世之下,最不堪入目的骸骨,一般人,既没这心气,也没这本事做谍子。

而梧桐苑虽然建立至今还没几年,但靠着尉迟家的庞大财力以及大量人力的支持,手也已经伸到了凉国境内,开始搅风搅雨,乃至于和天罗地网进行正面的碰撞。

因为只要你足够有钱,便有大把的人会主动为你卖命,哪怕代价是背叛生育他们的家国,这些人也不会犹豫分毫,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一副傲骨的,虽然非常可耻,却是实情,再加上外人的不断蛊惑,一不留神,或许就踏入了万丈深渊。

尉迟惇看着手里的纸条,喃喃念道:“凉国河东郡王发现秘宝,将要秘密挖掘?”

其实在看到这份情报的第一时间,他还有些困惑,但在突然想到了一事之后,又在脑海之中细细地核对了一二,他这才恍然大悟,惊讶道:“这凉国的河东郡王,不就是那吴珩一直想要杀的人么?”

虽然端木朔风当日便对他们几人严令禁止,不要再派人去追了,但他和吴珩两人私底下还是偷偷地商量过,此人的危险性当时被心有不甘的吴珩给刻意地夸大了不少,甚至将其形容得,简直就是将来太子一统南地最大的一块绊脚石,这也让没什么脑子的尉迟惇由此深深地把这个人给记在了心中,现在再一看这情报,果然有些古怪。

不管是什么秘宝不秘宝的,总之不能让凉国人那边得到就对了,更重要的是,杀了这河东郡王,可算是立下了大功!

自己这侄子太过自负了,根本就不屑于做这些阴谋暗杀,绳营狗苟的龌蹉事,但是自己这做舅舅的,还是要多为其考虑一二,能早点将此人给杀了,那当然是最好的。

毕竟尉迟家现在已经豁出去了血本,与太子端木朔风几乎算是完全地捆绑了,端木朔风成,那就是他们尉迟家借机扶摇直上,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可端木朔风若是败了,那与之牵连颇深,根本已经分割不开的尉迟家,也定然讨不了好,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事关尉迟家百年兴衰的大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傲气而放过啊!

成了,那他就是从龙之臣,不会比自己的老祖宗尉迟林当年的地位低,甚至可以成位尉迟家的中兴之主,为后世子孙所敬仰,可以说尉迟家的未来,就掌握在他的手上啊!

你不做,我便帮你来做!

思量清楚其中的利害之后,尉迟惇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端木朔风提早铲除此獠!

两国彼此之间,本来就是敌人,虽然南地看似承平已久,但凉国的北上之心那是人尽皆知,晋卫二国刚巧堵在人家北上的路中间,来日必然有一战,虽然其实他们也曾想过要与之修好,制定条约,彼此互不侵犯,奈何凉国当时的君王,也就是第二代的武帝,对此根本就不屑一顾,故而卫晋二国虽然彼此之间都修有使馆,互通有无,但二国却根本就没有与凉国建交。

或者说,凉国从未与南地任何一国建交,凉国三代帝王,对自己的雄图霸业几乎从不做任何的掩饰,这二十来年的短暂和平,也只是为了将来更宏大的战争罢了。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一个杀心满满的恶邻在侧,难道还要对他们百般忍让不成?

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况下,唯有先主动下手杀死对方,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忧。

对待凉国的态度的这一点上,卫晋二国有着绝对的不同。

这也是为何主战派的端木朔风被现任的皇帝陛下大力提拔,乃至于成为了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前来坐镇和执掌南方防线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关卡,祁连城。

故而只要自己出兵杀了对方,就算是事后暴露了也无妨,凉国又能耐他何?

尉迟惇这一介莽夫做事,自然就没有吴珩来的那么稳当。

这次也合该他中计,吴珩先前带着端木朔风的命令,离开了祁连城,一路远去了晋国,为了说服晋国君臣一起结盟对抗凉国,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而他又不肯跟其他人商量,自然就无人能帮助其分析出其中的端倪,况且尉迟惇对自己手下谍子的信息来源向来十分自信,梧桐苑虽然不如蜉蝣那般历史悠久,势力庞大,但是在得到尉迟家的支持后,这些年也算是发展迅猛。

而且若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家谍子传回来的消息,那当初又派人过去干嘛呢?

尉迟惇想清楚了之后,便直接将手里的情报丢入旁边烧得正旺的碳炉子,还未等烧干净,便赶紧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套铠甲,穿戴好了后,直接起身往外走。

现在去通知端木朔风的话,那都不用想,肯定又是反对,说不准还要把自己抓过一顿臭骂,故而尉迟惇根本就没想过跑去城主府,他这次准备直接找一人来帮忙。

此人就是祁连山防线的兵马大元帅,祁连军的实际掌控者,呼延实!

端木朔风虽然贵太子,带了皇帝谕令而来,但那只是让他坐镇城主府,算是抢了原城主屈文成的事情,但是真正的兵权,可以调动整个祁连军的虎符,还是一直掌握在大将军呼延实的手中,而且就算是端木朔风自己,也没有为了夺权,而对这位以稳当著称的卫国大将军进行威逼利诱,反倒是主动放下姿态,前去拜会,希望将之收入麾下,好在呼延实本身对这位手段不凡,声望很高的太子也是观感颇佳,再加上对方这些年的主动示好,更是十分欣赏。

两方本就是近邻,而且互相都不是庸才,都清楚只有彼此通力合作,才能保证祁连山防线无忧,所以现在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不然他也不会把谢厚胤这种军中新星专门调来当端木大小姐的贴身护卫。

最近因为是新年,所以祁连城布防愈加的严密,要想找到这位谈事情,还得去远在山中的军营里才行。

事不宜迟,这位尉迟将军在出了府之后,竟然选择直接踩镫上马,就此在城中主街上驰骋起来。

他这人,除了在端木朔风的面前能够稍微收敛点,其他时候仗着自己的身份,其实是跋扈无比,城中的百姓,基本上都认识这位,甚至就连城门口的士兵们也没有几个不认识他的,眼看他骑马在城中驰骋,朝着城门而来,却根本就不敢上前阻拦问询,而是选择直接避让放行。

一骑就此绝尘而去,留下后面数十位士兵们面面相觑,摇头叹息。

尉迟惇顺着大道一路远去,直接跑到了山中的大营外。

祁连军八成的兵力都驻扎在祁连山之中,在各处险要的地方都有着哨卡,为了能更加方便地练兵以及掌控各处防线的情况,祁连军早些年特意在半山腰的地方挖开山势,开垦出了一大片空地,扩建成了一处大营,这里就是整个祁连军的总部所在,不过若是到了战时,指挥部还是会迁往祁连城中。

祁连军的兵马大元帅呼延实便常年住在此处,一般不是特别要紧的军情,他是不会去城中的,尉迟惇之前陪同端木朔风来过几次,故而记得路。

这祁连山的防线极其重要,甚至于可以说关系着整个卫国国运的安危,呼延实若不是行事素来稳健,而且对朝廷忠心耿耿,也不会被当朝陛下所看重,获此殊荣,率军镇守祁连山。

也无怪他如此慎重,实在是因为一旦出事,不但他呼延家的声誉毁于一旦,整个卫国柔软的腹地就相当于直接对敌人直接开放,他担不起这个责,也无颜面对皇帝陛下的重托,故而一直以来,他都是兢兢业业,甚少去城中享受,倒是有个一胎所生的胞弟,现在城中任职。

尉迟惇一来这里,自持身份,拿着城主府的令牌在前开路,不顾营房士兵们的层层阻拦,竟然直接朝着大帐闯了过去,士兵们看到城主府的令牌,再加上有不少人都认得他,知道他的身份,不好阻拦,直到帐前,他才被两个亲兵用长枪给强行拦了下来。

再要让这莽夫闯进大帐,那可是丢的整个祁连军的脸!

就在这时,帐中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何人在外喧哗!”

尉迟惇被两个亲兵给拦着,闯进不去,刚想动怒,但又想到这次是来求人的,不好太过嚣张,只得大声呼喊道:“呼延将军!是我尉迟惇来访!”

他话音刚落,不过片刻,帐篷的帘门便被一双满是泥土的手给打开了。

吴珩先前在祁连山附近的几个郡施行屯田计,这位呼延将军乃是最为认同追捧的,十分配合吴珩的计策,非但如此,为了让底下的士兵们遵守规矩,更是不惜以身作则,亲自下地干活,为全军做出表率,现在才刚刚回来,手上的泥都还未擦洗干净。

呼延实的外表粗矿,是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甚至于比尉迟惇都还要矮半个头,整个人肩宽体阔,给人一种孔武有力,但是矮壮紧实的感觉,就如同是一面厚墙,虽然看似平平无奇,但给人的就是一种坚实可靠的观感。

若是单看外表,不看他身上军服的话,甚至会把他跟田地里的农夫给弄混了,只是一到了这军营之中,四周的所有人都很自然地以他为中心,浑身上下,顿时被衬托得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原来是尉迟兄,快请进吧。”呼延实待得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当即伸手拨开了两侧的亲兵,将他给迎了进来。

如无端木朔风的交代,尉迟惇一般是不会来这里的,毕竟山中地势险峻,本就难走,而且这里的生活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根本就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享受,尉迟惇哪儿会喜欢来这种地方,所以呼延实还当是出了什么紧急的情况,才让这位如此焦急。

一进了帐篷里,帘子都还没拉下,尉迟惇便忙不迭地开口道:“呼延将军,我。。。。。。”

他停顿了一下,心道这般好处,该是我尉迟惇一人的功劳,当下便直接道:“呼延将军,我便直说了吧,我这次来呢,是想向您借精兵三千!”

他口中的精兵,可不是一般的士兵,这是整个军队里战斗力最为强横的一拨人,地位仅次于呼延实身边的亲卫,哪怕卫国在祁连山里屯兵数十万,但是这种各队之中的中流砥柱,士气所在,一借三千,并不是小数。

呼延实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十分疑惑道:“这是为何?出了什么事情了吗?尉迟兄不妨细细道来。”

尉迟惇现在哪儿有心情跟他废话,想借端木朔风的名头来借兵吧,但是又不太敢,只好诓骗道:“这是先生的命令,你就别管了。”

呼延实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先生前几日不就去了晋国么?这一来二去,怎么都还没回来吧?更何况你开口就要借三千精兵,我怎可不问个清楚?这可不是小数啊,尉迟兄!”

尉迟惇心道外人都说此人是个死脑筋,没想到还真是如此,当下只能继续诓骗他道:“秘密任务,不便透露。”

呼延实一听,看了尉迟惇一眼,心下了然,知道绝不是什么紧急的军情,当下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沉声道:“我乃是陛下钦点的祁连山兵马大元帅,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任务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第二十八章 竖子

祁连军的中军大帐里,与完颜珂尼所居的大帐不同,呼延实是一个极其质朴,甚至可以说对自己十分严苛的人,里面除了一张普通的行军床,一个要放置盔甲武器的架子,一个处理公务要用到的小桌子以外,别无他物,简单至极。

他是一个非常亲近体贴士兵的将军,莫说是平日里的吃喝了,就算是洗漱,也都是与最普通的士兵们一起,从不见他有任何给自己开特例的行为,甚至就连原本该给诸位将军准备的私灶都取消了。

平日里的训练,他也是每日都会去校武场陪同士兵们一起,如果士兵有非常重要的私事必须要请假,也会立即得到批准,这样一位爱兵如子,而且从不滥用私权,享受特殊待遇的大将军,自然在祁连军中声望极高,堪称是整个祁连军的军魂所在,这也是为何连端木朔风这么高傲的人,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拜访,频频示好。

大帐里,呼延实和尉迟惇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立,还没说上几句,气氛便有些凝固了。

尉迟惇眼看自己自信满满而来,但是不管左说右说,就是借兵不成,当下便有些恼怒了,再加上呼延实刚才这一句“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更是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心,故而有些恼羞成怒大喊道。

“呼延实,你便直说借不借吧!”

如此直呼其名,简直就是无礼之举,毕竟以你尉迟惇的身份,怎么说都要低于祁连军的兵马大元帅的,更何况这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着人家的面,如此大声喧哗,不给面子,就是换做任何一人,都要狠狠地赏他一个耳光。

然而性子向来沉稳的呼延实却不生气,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只要你肯与我说明其中的缘由,我斟酌之后,若是可行,自然会借。”

他并不是没有火气的人,毕竟身居高位多年,这种侮辱一般人是受不了的,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这一点点脾气,就影响了与端木朔风那边的关系,这不是他怕了那位如日中天的卫国太子,而是不想因此影响到祁连防线的问题。

说白了,他是顾全大局,所以没有动怒。

尉迟惇一看对方那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顿时更为懊恼,刚想要破口大骂,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还没蠢到在这种地方逮着祁连军的兵马大元帅骂街,别说人家是不是好脾气了,就算呼延实自己不生气,事后要是被端木朔风知道了,肯定也没他好果子吃,故而还是强行把肚子里的一口气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呼延实这时候也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对方,安静地等待着下文,反正没有一个他认同的理由,想从他这里借兵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拿祁连山防线的安危冒险,而且他也不怕对方乱来,这里可是祁连军的中军大帐,外面还有数千兵马,除非对方疯了,不然绝不敢乱动。

这边的尉迟惇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因为急切,而决定一五一十地对呼延实讲了。

“前些日子,先生从你这借了十个高手去杀一个人,是与不是?”

呼延实细想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那十人都是斥候营里的百战精锐,要想借出办事,自然得通过他的应允,底下人也不可能越过他这一关,他自然是知道的。

尉迟惇心下虽然十分无奈,但还是全盘托出道:“当初要杀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死,而且我刚刚收到了秘报,那个人不日就要出现在边境,这正是一个好机会除掉此人,所以我才来借兵。”

呼延实顿时皱眉道:“这到底是何人?值得我们两次针对?”

尉迟惇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吴,嗯,先生跟我说过,公子将来若要一统南地,此人必先除掉才行,不然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这其实也是实话,他只是知道顾玄的一些情况,但更为具体的,他也不清楚,毕竟梧桐苑的能力有限,远未到可以把任何一个人的底细都盘查清楚的地步。

呼延实闻言,又仔细地思考了片刻,沉声问道:“尉迟兄可否将详细的情报告知与我?”

尉迟惇心道连这些都说了,那多说一点又有何妨,当下便把梧桐苑那边谍子传来的消息给说了一遍,然后撇着嘴看向对方。

呼延实想了想,很是直白地道:“消息可靠么?我总感觉有些问题。”

梧桐苑本就是尉迟家辅助端木朔风一手建立的,实际的掌控者其实就是他尉迟惇,对方如此询问,不就是看不起他?

尉迟惇这时候语气也冷了下来:“呵,不劳呼延将军费心,这消息来源,十分可靠!”

呼延实瞥了他一眼,知道这定然是公子那边的隐藏人手,自己不便了解清楚,想了想,还是坚持道:“不行,现在先生没有回来,我判断不出这是否是敌人的奸计,所以这三千兵马,我不能借你,还望尉迟兄谅解。”

“你!”尉迟惇一听,气得都差点拍桌子了,明明详细的事情也全都给你说清楚了,怎么你就是不肯借兵,你这不是在耍我么?

呼延实看他十分不高兴,当下便道:“这样吧,你我二人去太子那边理论,只要他说借兵,我可以不请示朝廷,便直接借你这三千人马,如何?”

这一番话,反倒把尉迟惇心里的火给浇灭了,端木朔风的脾气他是很了解的,极度自负,甚至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种偷偷摸摸的暗杀,他定然不会同意。

“这。。。。。。”

呼延实一看他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定然是背着端木朔风过来的,自然是更加坚定了不借兵的想法,再度道:“最近是新年,士兵们也要轮休,我若是真的抽调三千人马给你,那城防就要出现大的空缺,我可不能冒这个险,如果你能拿到太子的手谕,那我倒也可以冒着风险借你,若是不行,那就请尉迟兄回去吧。”

他呼延实乃是出了名的稳当,断然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被说动,尉迟惇这下倒是无法了。

“好,既然你不借,某家也没办法,告辞!”

当下尉迟惇再不肯浪费口舌,直接拂袖而去。

呼延实的眉头深深皱起,好像老农看到了田地里枯萎的庄稼一样看着对方的背影,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有根本上的不同,呼延实深受当朝陛下的信任,甚至被委以重任,坐镇卫国南面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关卡,这里一旦有失,卫国便是灭国之祸,到时候他万死难辞其咎,所以他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任何冒险的事情对他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只需要龟缩在这祁连山上,依托地势进行防御,对方就算是有十倍于他的兵力都攻不进来,但是一旦他们离开了山地,就必然有失。

凉国的地域广阔,资源丰富,而且从建国之初,便大力地发展着骑兵,所以时至今日,凉国最厉害的,最让南地诸国头疼和害怕的,也还是骑兵,当年震惊各国的燕然湖一役,晋国百万精锐都被其一击而溃,除开不世神将常定方指挥有方,身先士卒以外,凉国铁骑本身也是神威无双,在南地之间莫有敌者。

这是大家公认的事情,就算他呼延实也得承认凉国最擅长的就是骑战和攻坚,正面敌对,没人敢说斗得过凉国的骑兵。

幽,燕,凉,这三州,自古以来全都是产的骑兵,这些人从出生起就会骑马,而祁连军却是久居山中,明显更擅长情况复杂的山地战,让他们离开了祁连山跟凉国的骑兵正面决斗,那就跟送死无疑,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只有傻子将军才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但尉迟惇和他不同,他本就是开国大将尉迟林的直系后代,自持从小熟读兵书,自视甚高,可是胸无韬略,贪功冒进,很容易就将整个军队都带进深渊,这也是为何他明明是名将之后,家世显耀,却一直未得重用,甚至只能跟在端木朔风的身边,为他打理梧桐苑这种见不得光的谍子衙门,只是他自己一直还未认识到自己的缺点罢了。

尉迟惇这次本是自信满满地而来,现在却是败兴而归,心中对这呼延实可谓是愤恨至极,如此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就被这人给破坏了,他对此人说是恨极了也不为过。

匆匆地回了城,尉迟惇一路疾驰回了自己的府上,由于他心里有火,竟然一直未曾减速,惹得路边两旁的百姓差点被他给吓死,毕竟城中本是严禁骑马奔驰的,祁连城人口稠密,若是避让不及的话,很容易出事,只是以他的身份,一直没人敢向端木朔风检举罢了。

尉迟惇一路跑回了府中,刚坐下来喝了口凉茶润润嗓子,心中的那一股火气却是越喝越旺,根本就熄灭不了。

“啪!”

尉迟惇越想越气,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把手中的杯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溅了一地的碎片,一抹嘴,破口大骂道:“妈的,狗贼坏我好事,区区三千兵马都不肯借,不就是怕老子将来功劳盖过了他么?这蠢如猪狗一般的自私东西!”

他其实一直觉得祁连军本该由他这位名将之后,太子的亲舅舅来指挥,而非呼延实这种外姓家族,这呼延实想来定然是怕他将来功勋卓著,把自己取而代之,所以才不肯借兵给他。

简直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竖子不足以为谋也!”

他又愤恨地骂了一句,然后伸手胡乱地把身上的甲胄解下,随便一丢,披了件单衣,就直接跑出门了。

一肚子的火气,能去哪儿发泄,也无非就是借酒浇愁罢了。

虽是春节,但也算过了初一了,城中的各家店铺也都陆续开张,尤其是最为火热的青楼赌坊,更是慢慢地又恢复了活力。

毕竟人的**无穷无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降低,这也是青楼赌坊讨生活的来源。

尉迟惇从京城过来之后,妻子没跟在身边,平日里能泻火的地方,也就是城里的青楼了。

祁连城作为卫国南部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又是唯一的通商之地,人流涌动,每日来往的人都不少,三教九流的都有,其中有青楼,并不奇怪。

他手下的梧桐苑,有不少人都是从青楼里挑选好了,然后直接掳过来的,再加以训练,用来接近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窃取情报。

第二十九章 章台

祁连城内有一条非常著名的章台街,街道两边,皆是红粉之地,其中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气象,似有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的胭脂气笼罩着整条街道,给外人一股靡靡之意,销筋软骨,一到了这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拉住,根本就走不动道,四周隐约有一丝丝暗香霏霏,让人闻见了,不禁心神往之,忍不住就想把步子往那边迈。

其实不管是哪里的青楼勾栏,都是这般样子的,这种脂粉气聚集的地方,就是整座城市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无数外人眼中顶好的逍遥地儿。

哪怕其实不是为了行那苟且之事,就只是在热闹的场中围着一方小桌坐下,跟着好友们一起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一边聊些风花雪月的风雅玩意儿,一边看着那一位位青春洋溢的清倌人们站在台上,红袖招摇,摇曳生姿,整个人的身子骨似乎都轻了几分,进来前的一切的烦恼和疲乏,似乎都随着乐声和酒气而消泯了。

醉生梦死,才是人人皆向往的世间大风流啊。

章台街里,其中位置最好,门面最大的一座青楼名唤“绛云楼”,其占地着实不小,前门处便是一座高达三层的巨大牌匾,招摇过市,毫不遮掩,十分显眼,被城内的贞洁妇人们私下骂做“婊子牌坊”,实在有伤风化,乃至于都闹到了衙门里去,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了,深知绛云楼背景强硬的妇人们也无可奈何,只能背后嚼嚼舌根,每日要对自家的丈夫和儿子千叮万嘱,切莫误入歧途。

不过这些风言风语丝毫影响不到绛云楼的生意,牌匾两边,喜庆的大红灯笼高挂,正门口,穿着暴露,涂抹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几乎都要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老鸨们正扎堆站在门口,挥舞着那能遮住半张脸的绣花团扇,扭着腰肢,恬不知耻地大声招揽着客人。

整条街到了晚上的热闹程度,真还不比白日的主街差。

用于观景的露台上,放肆大胆地露着香肩,穿红配绿的少女们正伸出自己那嫩白的藕臂,毫不避讳地高声调戏着底下路过的行人,若是本就是个没正形的,自然要扬起头,朝着上面高声回击两句,说些没皮没脸的荤话,那就要惹得楼上一阵莺莺燕燕的笑个不停,若是那些懂规矩,讲礼仪的年轻读书人,多半是红着脸,低着头,捂着脑袋快步走过去,深怕听见了那些**蚀骨的声音根本走不动路,然而每当这个时候,楼上的姑娘们顿时就笑得更大声了。

祁连城里,落魄书生哪儿有地位,不过这世道,她们这些风尘女子,更没什么地位。

只是都想着能多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罢,不再蹉跎几年,这些小姑娘又怎知生活的艰难呢,不被那些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们多骗上几回,连着辛苦攒下的养老本儿都赔了进去,她们又哪儿会知道这些连见面都害羞的年轻人的好呢。

这个世道,这些道理,谁说的清楚?

绛云楼正门口站着迎客的,虽然都是些年老色衰,已经做不了姑娘活计的落魄老鸨,但那也分个三六九等,她们会视客人的穿着,以及各自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而决定迎接的人和规格,若是最普通的,那些新来的外地公子,身上又没几件值钱的装点,那自然就是最差的那一批来迎接,能勉强给你挤个笑脸已是不易了,若是碰上脾气不好的,只怕还要冷言冷语地酸上两句呢。

可若是碰上那些穿金戴银,腰衔玉佩,一见便气质不凡的人,自然就是那些年轻时候起码都是青楼台柱子老妈妈们来接待,其中有些,哪怕老了,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必然是人人争相示好的大美人嘞。

远远的,一个老鸨便眼见瞧见了一位常来的熟客,这人那可不得了,可算是城里最有身份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位了,可不能怠慢,更关键的是,只要伺候好了他,每日分账的时候,也能向掌柜的多要上几钱银子呢,而且这位大爷向来出手阔绰,便是随手打赏,也值她一个月的辛苦操劳了。

毕竟已经人老珠黄,再无年轻时候的风韵,没人追捧,哪儿来的银子,有的人还会趁早巴结城中一些有闲钱的汉子,找个老相好的,老来还能有一口饭吃,或者是找到人赎身从良,过上正常的生活,但更多还是像她这样的,年轻时候在世人追捧的生活里迷失,根本没想过未来,或者干脆就是被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假贵人给骗走了本钱,青春过了,客人少了,又没存下几两银子,老来一身毛病,蹉跎死去。

本来就是青春饭,吃完就没,不到这种落魄的时候,哪儿会知道生活的艰辛,也无怪她现在为了能攒点钱,已经完全抛却了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了。

只是她才刚刚扭动着早已横生赘肉的腰肢,准备上前去迎接那位大人的时候,旁边一位同僚,竟然旁若无人地挤过了她,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

老鸨心里一惊,被人抢了贵客,刚想开口叱骂,但看着走过去的那个身影,只得无奈地压下了火气,在心里轻啐了一声老**,虽然十分不甘,但还是乖乖地退了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之大,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她既然差人一等,那被人给抢了生意,就只能默默地承受下来,这是规矩,而她是活在规矩里的人,无可违逆。

这边尉迟惇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卫锦长衫,缓步走了过来,道路两旁,一有认出他来的,不管是正在跟朋友插科打诨也好,还是在跟相熟的老鸨姑娘们**玩乐的也好,都赶紧躬身行礼,口称大人,连带着一脑袋的淫糜想法,都被他给活活吓走了。

这尉迟惇,在这祁连城里,那可是有名的“霸王”,他本就是将门后裔,出身显贵,又是端木朔风手下的得力干将,谁敢轻易得罪他?

而且这小子平日里,着实不把规矩当规矩,纵马过道,那都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打翻了两边的摊位,让那些可怜的小商贩们狼狈不堪,却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个不是,都权当今天倒霉,遇了恶狗。

这就是那种可以不守规矩的人,谁见了不得好脸陪着?

然而尉迟惇今日白日才吃了呼延实一个亏,本来心情就十分的差,就算周围人躬身跟他主动打招呼,他也都懒得多搭理,整个人就好像一头螃蟹似的,直接就撞开拥挤的人群往里走,躲闪不及的,亦或是本来就是背对着他的,被他给撞到了,痛得惨叫一声,刚想要张嘴发作,待得看清来人之后,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地,捂着被撞到的地方远远避开,就算是遇到几个外乡人,不识趣的,旁边也有好心人帮忙,给拉上一把,然后在旁边悄悄地给他阐明厉害。

青楼红粉胭脂地的门口出了血案,总是不美,这些最没良心的嫖客,在这种时候也开始变得有良心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尉迟将军么!”

陡然间,一声**夺魄的绵软声音突然拖长了音调响起,一个完全不同于周边老鸨那般年老色衰的凄惨样子的端庄女人穿过人群,从另外一边迎了过来。

就这一嗓子,那可真是把万般柔情都藏在了其中,惹得半条街的声音都随之一静,不管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把目光给投了过来,只不过男人见了,多是一脸痴迷向往和淫邪不堪的样子,而女人则多是撇着嘴,面带不屑和浓浓的嫉妒之色。

女人的年岁尚还不过三十,单从面相上来看,则是更为年轻,因为保养得当,所以看不出丝毫的老态,就连脂粉涂抹得也不是很重,毕竟不像其他老鸨一样需要厚厚的粉末来抹平皱纹,整个人的感觉自然也清新了许多,而且她不管是头上的发冠还是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丝不苟,没有任何艳丽暴露的感觉,若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手里又抓着一把绣花团扇,只怕谁也想不到她竟是个入了歧途的风尘女子,莫不是大家族的主母才对。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的生意才一向红火,对于向来自认为地位高于女人的男人而言,越是端庄的,就越是想让她变得下贱,越是单纯的,就越是想让她变得骚*浪,如此,才能满足他们那变态的征服感。

尉迟惇待得看清来人之后,原本毛躁的心情这才总算是好了一点,顺手揽过了对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纤细腰肢,再在对方那浑圆挺翘的小屁股上恶狠狠地抓了一把,尉迟惇这才面露享受之色,嘴里喃喃道:“嗯,还是这么软。”

“哎哟!”女人娇媚地尖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拿团扇遮住了半张脸,迎着外人的目光,直接把身子都斜靠在了尉迟惇的肩头,媚眼如丝,就跟没了骨头一样。

尉迟惇最后几乎是半扶着对方向前,跨过了门栏就往里走去。

“听雪呢?让她出来见我。”

尉迟惇一把扒开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从里面撞过来的男人,心头又是火起,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给丢在了地上。

他为人虽然莽撞,但毕竟是将门之后,本就天赋异禀,而且在武学一道上,也没有偷懒太多,就算现在披甲上阵,那也是一员猛将,不然端木朔风也不会将其带在身边,一只手把人甩到地上,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连走路都不稳的醉鬼。

这人被他摔在了地上,但因为喝得烂醉,根本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子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爬起不来,嘴巴里呜呜咋咋的,只是在叫嚷个不停,惹得外面不少人看见了,惊呼几声,赶紧去扶他。

女人靠在尉迟惇的肩膀上,神色娇媚地瞪了对方一眼,声音轻得就好像听不见。

“尉迟大人有奴家一个还不够么?”

尉迟惇撇过头,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诚然,这女人的风味,他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是男人嘛,尤其是他这种手握大权的男人,喜新厌旧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管你再是美若天仙,也仍然敌不过一个‘新’字。

尉迟惇看着她那一脸娇媚的样子,忍不住把脸给凑了过去,在她的耳边舔舐蹭弄,惹得女子娇*喘不已。

“今儿老子想大被同眠,去给我把听雪叫出来。”

尉迟惇说完,便毫不留情地直接松开了揽着女人的手,抬步就朝着楼上走去。

他尉迟惇来这里,自然要去最高档次的房间,怎么可能跟这帮子穷鬼一样坐在大厅里听曲儿?

这边的女人一被甩开之后,几个踉跄还没站稳,旁边马上就有另外一人迎了上去。

“尉迟大人。”

这老鸨的脸上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只是人老珠黄,脂粉抹得已经没了人样,尉迟惇一眼都看不下去,连头也没回,只是摆摆手,很是随意地吩咐道:“弄上些酒菜,送到房里来。”

说着,便直接迈步往绛云楼最好的一座雅间的方向走去。

那老鸨看得分明,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连带着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赶紧迈着小碎步拦住了尉迟惇,弯着腰,神色拘谨地道:“尉迟大人呐,您常去的那间屋子前些日子出了点事,现在正在翻修呢,您今儿先往这边请吧。”

无怪她如此害怕,实在是这尉迟惇恶名在外,动不动便将人打杀了去,再加上背景太大,无人敢动,甚至事后连个报官的都没有,而且今天看他这样子,也是心头有火,若是得罪了他,以自己这残旧的皮囊,挨上半拳只怕都能一命呜呼了。

果不其然,这边尉迟惇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扶着上去的栏杆就地停了下来,面露不善地沉声道:“出了什么事?翻修什么?老子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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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羞辱

绛云楼的二楼与一楼之间,有着宽大楼梯连接,人来人往不断,既有巧笑嫣然的姑娘正扶着醉酒的客人下去的,也有抓着心仪美人的小手满面春风一起上去的,不一而足,但就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却唯独在楼梯间的左边,留出了一个单独的区域。

尉迟惇扶着刷着朱漆的栏杆站立,面露不善地审问起了眼前的老鸨。

盖因绛云楼上下,从掌权的管事到门口迎客的老鸨,人人都应该知道,这天字号的房间,那一向都是他的,就算他不来,平日里也是被空出来的,绝不会轻易给外人使用,怎么在今天就突然翻修了,而且也没个人来府上给他通报。

如此怠慢,莫不是不把他尉迟惇放在了眼里?

老鸨佝偻着腰,浑身上下,冷汗直冒,甚至差点就糊了脸上的厚重脂粉。

“这。。。。。。”

老鸨脑子转的飞快,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这是何苦来哉,刚才看见那位被尉迟大人给甩开之后,还当是来了机会,想要抓住时机好好服侍一下尉迟大人,讨点赏钱吃饭,却没想到倒给自己惹来了一桩泼天大祸。

眼看对面站着的尉迟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凶狠,老鸨突然灵光一闪,赶紧解释道:“大人莫气,大家都知道,这天字号房间一直都是大人您用的,就算最近这些天您不来,我们也都一直给大人您单独留着,只是前些日子为了怕落灰,就让下面人去里面清洁,下人手笨,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差点把整个屋子都给烧了,所以这两天赶紧翻修,也是为了让大人您能尽快用上啊。”

尉迟惇盯着对面神色紧张,一脸愁苦之色的可怜老鸨,沉声逼问道:“是真的吗?”

老鸨忙不迭地点头道:“奴婢哪儿敢骗大人您呐。”

尉迟惇撇过脸,看了那边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转过头骂道:“真他妈的晦气,赶紧带老子去地字房吧。”

老鸨一听,顿时又是一脸为难地道:“地字房,这。。。。。。”

“嗯?”尉迟惇手上微微用力,旁边坚实的栏杆都被他给捏得嘎嘎作响,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老鸨听在耳中,吓得一惊,刚要开口讨饶,尉迟惇却已经沉声吩咐道:“不管是谁,让他们快点给老子滚出来,今天要是不给老子办好了,以后你们这绛云楼就别想再开张!”

以他的权势,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挥挥手,自然有城主府的衙役来查封整个绛云楼。

“哎,是是是。”

胳膊扭不过大腿,民不与官斗,老鸨赶忙点头,然后转身就灰溜溜地朝着楼上的房间走去。

开门做生意的,得罪客人那是大忌,尤其是他们这种地方,赚的那就是回头客,这把人家给强行赶了出去,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丢了面子,之后就必定怀恨在心,莫说是以后再也不来了,就怕还要伺机报复,这些姑娘家家的,哪儿受得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青楼勾栏,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两边的客人因为争风吃醋或者其他的种种原因闹了起来,本家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平常还能代为调解,大不了为两边免去酒水钱,再加上姑娘们的安抚,一会儿就无恙了,可似尉迟惇这般不讲道理,但又权势滔天,一言可决她们生死的豪客,那是最难伺候的。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一定要选一方得罪的情况下,那就只能选软柿子的那边了。

尉迟惇也不多挪地方,就还是站在栏杆边上,看他那一脸火气的样子,也无人胆敢靠近,这种煞星,人人避之不及,便是连个上去结交的都没有,就算有这种人,也被同伴给拦下了,好言劝说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尉迟大人喜怒无常,到时候嫌你聒噪,一脚把你踹下楼去都有可能,何必自讨没趣?

另外一边,不多时,地字号的房间里就走出了乌压压一群人,领头的那人尉迟惇看得分明,勉强给认了出来,知道是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家里嘛,在这祁连城里也算是顶个的豪门了,不然也不会去一夜千金的地字号房间消遣,一般人既没这个钱,也没这个胆。

不过区区一个商人之子,在这种世道里,那就算个屁,祁连城里,除了端木朔风,难道还有比他尉迟惇权势更大的人?

卫国境内,除了尉迟世家外,还有比他们更显赫的豪门?

所以尉迟惇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得罪了就得罪了,说不得时候他老子还得主动来府上给自己赔礼道歉呢!

这人本是一脸酒意,但在看到尉迟惇的瞬间,就赶紧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同时急切地催促着同伴们赶紧走,别张望。

一帮涉世未深,本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眼中,都是隐藏极深的愤怒和仇视,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了面子,对这帮最在乎一个脸面的年轻后生们来说,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但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有权有势的人,就是可以这般为所欲为,他们自己不也是仗着有钱,才会包下了这地字号的房间么?

现在碰到了更硬的,自然就得退让不是?

好在他们还未完全地失去理智,都清楚自己不是一个人,他们各自的身后还有各自的家庭,一旦开罪了这位尉迟大人,别说他们了,就连他们整个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故而一个个的根本就没有反抗挣扎什么,在听到是尉迟大人让他们滚蛋之后,没人敢多放一个屁,直接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好在绛云楼还算会做人,不但给他们免了今夜的酒水钱,还直言若是他们愿意,可以带上几个心仪的姑娘去府上过夜,这本是违背规矩的事情,但最后还是被几个心里有火气的年轻人给拒绝了。

尉迟惇抬头看着面前站成一排,从他面前低着头经过的年轻人,突然把嘴里一口浓痰直接吐到了刚刚走过的一人身上。

名贵的丝绸上,多了一口腥臭的浓痰,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整个绛云楼,只要能看到这边的人,全部都把头扭了过来。

这么多人看着,这是何等的羞辱?

那人忍不住抬起头来,满脸的愤怒,紧咬牙关,双拳已经紧紧地攥起。

尉迟惇的脸上带着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他刚从呼延实那里受了气,自然就想找个人发泄一下,这帮人现在只要敢骂一个字,他就要废了对方一条腿,只要敢出手,哼哼,就别怪他无情,将这小子当场打杀了!

以百姓之身袭击朝廷命官,本就是大罪,他完全可以以此为由杀了对方,事后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要对方敢动手。

“对不住,对不住,尉迟大人。”

领头的那位公子哥这时候听到动静,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本来不想多管,但眼看情况不对,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赶紧回过身来,拉住了自己的同伴,然后不住地点头哈腰地朝着尉迟惇道歉。

旁边站着的同伴脸上都是一副复杂的表情,谁曾想,平日里在城里横行霸道的他们,现在被人当面吐了痰,竟然还要主动跟对方道歉呢?

他们领头的那位,现在竟然比城里最低贱的脚工还要来得卑微。

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厌恶着自己的无能,却又鄙视着朋友的卑微,却不想,他们现在的行为,比这个朋友强不到哪里去,哪儿有个高低之分,但为了保持住自己的尊严,他们却必须去鄙视,嘲笑这人没骨气,说不得事后还要吹嘘一番,说如果是他,会如何如何。

“刘兄,他。。。。。。”

被吐了口浓痰的这人被他死死拉住,满脸的委屈,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又有明白的人上前拉住了他,朝着尉迟惇躬身道歉道:“大人,他酒喝多了,不懂事儿,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

尉迟惇淡淡瞥了这帮年轻人一眼,满脸的不屑。

“喝多了就赶紧滚蛋,别碍着老子的眼。”

四周烛台明亮的灯光之下,另外几人的眼中满是隐藏极深的愤怒。

然而领头的那位刘公子却是赶紧道:“哎,是,是,我们这就滚。”

说着,赶紧拉着其他的同伴,朝着楼下走去。

尉迟惇看着这帮人走下去,又故意大声骂了一句。

“妈的,一帮软蛋。”

他可是巴不得刚才对方出言不逊,这才能给他一个教训对方的机会,只可惜这帮年轻后生还算比较识时务,也就只能作罢,呼延实那里受得气,等下就去听雪姑娘的身上讨回来吧。

一想到那一身骚气的小姑娘,尉迟惇心情也就好了几分,这可是新来的一位小娘子,年纪小,身材却是火辣,该有的地方,都是满满当当的,一点不少,而且又被人调教得当,最是**,跟她来上一晚,得要耗去他半个月的精力,而且这小妮子又会说话,每次都能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故而十分得宠,也无怪他直接抛弃了那美艳端庄的妇人,心心念念的都是这听雪姑娘。

楼下,几位公子哥一起下了楼,走到了章台街上。

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人敢大骂出声:“这人也忒嚣张了一点,他妈的!”

平日里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哪有被人如此羞辱过,都是少年心气,自然就受不了,这种年纪的人,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可真是连命的都可以不要的。

还好旁边的刘公子懂事,赶紧劝道:“哎,人家背景太大了,咱们惹不起,算了算了,我们去红豆馆那边吧,今天晚上的花费,都算我的。”

他这么一说,气氛便又好了起来,有些早就明白人情世故的,自然懂得收拾心情,当即高喝着再去潇洒一番,可另外还有几人默默地离开队伍,没打一声招呼。

刘公子看见了,对此也不以为意,他家乃是开门做生意的,知道有时候该低头就得低头,惹不起的就得陪着笑脸,这本就是世道规矩,有本事你当然可以硬气,这次被人家欺负了,马上就可以找回场子,但是没本事却还要硬气的,那就是傻子,活不长久的,这种脑子不清楚,只争一时意气的人他也懒得理会,愿意走就走,倒也省了他不少银子。

不过醉生梦死地苟且偷生,和那种知耻后勇,默默发力的,哪个更好,也说不清楚。

刘公子或许继承家业,一生逍遥,而后者或许就直接被尉迟家这个庞然大物碾死了,谁知道呢?

第三十一章 无常

这盛名在外的地字号房不愧是绛云楼内,仅次于天字号的一间屋子,不光内部的空间极大,而且装饰亦十分精美,处处充满了建造者精心布置出来的风韵雅趣。

青楼亦是风流,各处地方不布置得雅致一些,又如何能骗来那些贵公子兜里的银两呢?

人总是希望自己能与他人有不同之处,能站在高的地方俯瞰他人更是最好,便是逛窑子,去青楼,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情,也要搜肠刮肚地安上雅称,将之化为文人墨客的一种酒后消遣,成为人人趋之如骛的“大雅”,这可不能与寻常夫妻自己在卧房里说荤话一样,那就是“大俗”了。

虽然两者从本质上而言区别不大,从道德上而言,前者反而要落在下风,但道貌岸然的文人们,不正是最喜欢颠三倒四,最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么?

这便是世道了。

绛云楼作为章台街公认的第一楼,可不光是这么点地方,单是正面的主楼,便高达三层。

后面好似普通宅邸里后花园的地方,更是别有洞天,数条笔直的小路从后门尹始,一字排开,各自通往一栋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联排建造,单从外貌上来看,都是一样的,看不出区别,唯独用门口的号码牌来区分。

这是专供特别的客人消遣的好地方,有些途经此地的外地富商,本来就要找个落脚的地儿,加之自身的**又旺盛,与其天天越过几条街跑过来,还不如直接就拿这里当客栈住了。

还有些人,流连花丛,却又不喜前面楼里那么喧闹嘈杂,想图个清静,也会选择来这里。

更有些人,家里的烦心事多,不愿离开这种没有烦恼与忧愁的逍遥地儿,也会选择直接住在里面,这也导致城里每天来这里闹的人可不少,多是丈夫待在这不愿走,妻子带着人过来找的,有钱有势的,自然就要闹出好大一番动静,说不得还要把院子里的狐狸精给扒光了衣服拖出来打上一顿,至于那种没什么家世背景的,也就是找人来闹上一闹,骗点吃饭的钱罢了。

这几类人都不算少,有的甚至一连住上好几个月的都有,院子本来就是倌人们自己歇业时候住的地方,倒也有些穷书生,拿好言好语骗了姑娘,在这里落脚逍遥,最后实在是没钱了,被轰出去的,也有。

总之世间百态,这里都有,人间种种,不一而足。

多情,专情,痴情,乃至于无情的人,这里永远都不会缺。

不过最潇洒的还是尉迟惇这样的人,来时千人迎接,走时不带一物,想干嘛干嘛,随心所欲,方才为人所向往。

不过他今晚只是过来这里解闷泄火的,故而还是选择去了楼上的房间,而不是更为舒适安静的院子,省得自己到了后面都不想走了。

毕竟他在城主府里也是有实职的,梧桐苑的重要情报也要由他亲自经手,传递给端木朔风,所以晚上肯定是要回到府上的,要让端木朔风随时找他都要找得到人,到时候若是被人给从青楼里拖出来,既丢了面子,端木朔风事后必然也会越加看轻他,说不准连梧桐苑都不糊再交给他打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后果。

尉迟惇虽然在其他方面行事莽撞,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权势太重,家世太好,做事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没受过什么太大的挫折,所以对于敢违逆自己的人完全无法忍受罢了,可有些事的底限他是十分清楚的,正因为得到了权势带来的种种好处,那他就更不能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而丢掉权势,不然刚才就不是他朝人家吐痰了,不管如何,不能恶了端木朔风的心就行。

刚被绛云楼的杂役们匆匆清理出来的地字间,一共分为内外两间,由华美的珠帘作为隔断挡着,里面就是睡觉的卧房,铺有绵软的大床,夜夜摇动不停,至于外面,则是正厅,正厅不小,靠着里面的这边,还建有一处单独的台子,专供屋里的客人听曲儿,此时便正有一位身穿绿衣,眉目清秀的小姑娘在轻柔抚琴。

琴声柔软,若有若无,让人想入非非,不能自拔。

小台子的正对面,单独竖有一处屏风,上面有着青山绿水的浮雕,云遮雾绕间,藏着万般风情,抚琴唱乐的小姑娘躲在后面,身子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不过越是看不到,就越是要引人猜测,越是不明了的,就越是向往,这都是人的本性,绛云楼的本意却是为了让客人们能坐在外面专心听曲儿,而不分心去看抚琴人的面容。

原因有二,一是来这抚琴唱曲儿的,一般来说都是请来的清倌人,与青楼是签了协约的,卖艺不卖身,若是被外来的客人看重,强要了她们的身子,那就是青楼这边没道理,败了规矩,不光要赔钱,还要被外人诟病。

三百六十行,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算是这种下九流的铺子,那也是要按规矩来做事的,不然莫说是客人不会来,就连楼里的姑娘们也不会想留在这里,再是下流的地方,也得有点人情味不是?不然如何能留得住人?

一般出了客人看中清倌人的事情,拉扯的时候,自然就有楼里管事的跑出来打圆场,但有些时候,有些人,就比如尉迟惇这般身份的,他们根本拦不住,姑娘最后受了委屈,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才要设立一处屏风,故意拦在中间,既让你看不清楚,也算是给你提个醒,莫要乱来。

第二点呢,有的姑娘这十指的能耐虽然拔尖儿,能把那古琴琵琶弹得极为入味,余音绕梁,但是这面容却是不佳,有时候看了,未免让客人不舒服,所以也要特意立下屏风遮挡,主要是怕坏了客人的兴致,慢慢地,也就有了讲究,便是尉迟惇这种粗人也没有想过要打破规矩,强行要人撤去。

他是莽夫,却不是疯子,更何况在这种风雅之地闹出什么事情,坏的也是自己的兴致。

屏风的对面,也就是正厅的另外一部分,除了各种诸如根雕,玉如意,铁珊瑚等寻常的装饰外,中间还放有一个小方几,上面已经提前摆上了尉迟惇平日里爱吃的菜品,还额外备有一壶好酒,围着桌子的,另外还有两个姑娘,双胞胎,面相上几乎看不出分别,陪着一起敬酒,喂菜,尉迟惇左拥右抱,大大咧咧地伸手揩油,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快去催促听雪过来,晚了小心老子把这绛云楼给拆了!”

等到那唯唯诺诺的老鸨临走的时候,尉迟惇还是不忘朗声骂了一句,而对方也只好弯着腰,陪着笑合上门,一边答应着,一边迅速地离开了。

外面的老鸨直到彻底地合上门,站在了屋子外面,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里面的双胞胎姐妹一边小心地伺候着他,同时也在出言劝慰着:“大人今日怎么这般大的火气,都快把奴家给吓死了。”

这是绛云楼跟她们姐妹俩提前交代的,务必要把尉迟惇的火气给降下去,省得等下喝多了闹事,到时候也是绛云楼自己倒霉。

旁边的姑娘亦跟着笑道:“大人可真是坏,有我们姐妹俩还不够么?”

说着,便故意往尉迟惇的身上靠去。

到了这里,看着身边的温香软玉,尉迟惇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是大人我怕你们两个细皮嫩肉的,等会儿受不住大人的力气,这才准备多叫几个陪你们一起呢。”

姐妹俩齐声娇媚道:“大人您可真体贴呢。”

尉迟惇不说话,只是扬起头,狠狠一吸,屋子里的氤氲香气灌入鼻腔,连骨子都软了三分,看他那**的样子,惹得房中又响起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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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街灯火璀璨,绛云楼里人来人往,底下大厅里,唱曲儿的倌人都已经换了两批了。

就算先前众目睽睽之下,在楼梯间出了那等事,也没败了这些客人们的兴致,底下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景象。

坐在底下一楼的客人,要么是路过的小商人,要么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或者干脆就是城里的普通百姓,身份总之都不算太高,兜里的银子都不太够,所幸大厅里的东西也不贵,就是听听曲儿的话,也不用多花钱,绛云楼财大气粗,不像其他几家喜欢竭泽而渔,一曲唱罢,从来不会有碍眼的端着托盘过来收钱,让人烦躁。

只是进来了,就须得盘下一张小桌子,一晚一百文,点几个小菜,再加上一壶普通的烧酒,不点姑娘的话,花费不到两百文,不过这也会被人看不起就是了,毕竟来了这种地只是吃喝,还不如自己买点酒菜回家呢。

陪酒的姑娘,最为低等的那一批,也不会太贵,当然,服务肯定也不多就是了,顶多就让你揩揩油,跟你随便调笑两句罢了,不过有的浑人,点盘不值钱的花生米坐下,也不点酒,却是毛手毛脚的,想要占些大便宜,那这种人多会被绛云楼给记上,以后再来,就不会给你好脸色了。

总之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各有各的快乐,市井小民和衙门官员,大家都有大家消遣的方式,既然入了这章台街,那谁也不会比谁高到哪儿去。

一曲唱罢又一曲,屋内已经醉倒不少人了。

月明星稀,时间不早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曲也听罢了两首,尉迟惇朝着旁边已经衣衫不整,媚眼如丝,喝得脸色潮红的小姑娘道:“去把听雪找来!”

小姑娘知道他的身份,今天主动讨来这份工作,正是想攀这颗大树,哪儿会愿意把对方拱手让人,当下靠着尉迟惇,把一条**靠在尉迟惇的大腿边上,一边咬着嘴唇柔声道:“大人呐,有奴婢姐妹俩难道还不够吗?”

尉迟惇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儿,微微一笑,就在小姑娘把头凑了过来,想要再向他撒撒娇的时候,尉迟惇突然一巴掌将其打倒在地。

“啊!”

小姑娘整个人猝不及防,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脑海里那一丝丝缠绕的**和酒意早已烟消云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中满是恐惧之色。

尉迟惇的力量何其之大,醉酒之下,哪儿会留手,这一巴掌差点没把小姑娘给扇晕了过去。

尉迟惇搂抱着她旁边那个浑身抖个不停的孪生妹妹,朝着地上的小姑娘怒骂道:“下贱东西!老子让你去叫听雪你听不明白么?还不赶紧滚!”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小姑娘看着妹妹被其揽在怀中的可怜的样子,整个人不顾脸上的伤势,仓皇跪在地上,不住地朝着他磕头,那边的妹妹抖如筛糠,却根本不敢开口求情。

原以为能攀高枝,现在才知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屋内的曲子声,这时候也直接停了下来,尉迟惇上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叱骂道:“老子让你去叫人!贱货听不明白么?再要聒噪,直接打杀了丢出去!给老子滚!”

“是,是!”

小姑娘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好像逃命一样地爬起来,甚至顾不得把胸口的衣服扯上来,露着大块雪白的肌肤,朝着门外跑去。

旁边的姑娘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连倒酒的手都要稳不住了。

尉迟惇对此却是混不在意,坐回原位之后,只是自己夹菜喝酒,理都没理旁边已经吓得快要失禁的美人儿。

屏风后面,婉转的琴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琴声婉转,说不尽的凄惨和悲凉。

门外的人来来往往的,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敢往里面看的。

就这么又过了一小会儿,小姑娘这才瑟缩着从外面跑了回来。

倒不是她不想就这么直接走掉,只是一是尉迟惇还在这里,她根本就不敢跑,除非她连夜跑出祁连城,跑到其他国家去避风头,不然迟早还是要被抓回来,第二就是她妹妹还在里面,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尉迟惇转过脸,皱眉看着对方,等了一会儿,眼看没有其他人了,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寒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姑娘一张脸都吓得要皱在一起,知道这位喜怒无常,根本不敢辩解,只能跪在地上,把脑袋深深地埋在怀里,颤声道:“听,听雪姑娘,说,说,说。。。。。。”

“说什么,快点说!”尉迟惇不耐烦地大吼道。

“啊,是,是!”小姑娘浑身一颤,赶紧道,“听雪姑娘她,她月事来,来了,今日不能来服侍大人,特让奴婢来转告,让大人见谅。”

尉迟惇闻言一怔,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仔细地思量了片刻,突然一把把整张桌子都掀翻了,菜碟,酒杯撒了一地,叮叮咣咣的,惹得屋里屋外都是一声声尖叫响起。

尉迟惇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地上那个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的可怜小姑娘,大声呵斥道:“他妈的,敢骗我?她哪是这几天!”

门外闻声赶来的老鸨们都围了一圈,这时候却没有一个敢过来的拦的。

“妈的!”

尉迟惇把手里的可怜人儿狠狠地丢在地上,让后者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听雪在哪儿,带老子去见她!”他一个迈步,便突然闯出门外,吓得门外围过来的人群都慌张地退后,眼看此情此景,尉迟惇心头更是火起,上去一下拉住了一个躲闪不及的老鸨,怒声道,“今天老子要见不到她,一把火把你这绛云楼拆了!”

那老鸨现在只恨不得有个龟壳能把脑袋缩进去才好,被死死地抓在尉迟惇的手里,挣扎不得,吃痛却不敢吱声,只能哀叹着求饶道:“大人,大人,小的这就带您去,小的这就带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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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写的太黄没收住,改了一下

第三十二章 一怒

绛云楼内排名第一的天字号房间里,不管是从四周的装饰物的名贵程度来说,还是单纯比较房间的大小,都要比地字号房间翻了几番不止,如此豪奢的房间,也怪不得尉迟惇来绛云楼从来都只来这里消遣。

此刻房中正有数人围着桌子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同样是为客人表演节目的台子上,却坐有三人,一人轻抚琴,一人弹琵琶,一人唱曲儿,三人不光是技艺精湛,而且单从相貌上来说,也都是上上之选,定然是绛云楼里最顶级的清倌人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三人平日里都只为天字号房间的客人服务,如果当天没人来,照旧领钱,算是绛云楼里姑娘们都羡慕的一类人,既不用强颜欢笑陪客,也不用忍着恶心任由他人上下其手,甚至可以自己挑选客人,比她们的地位高了不知多少,就连一些富商或者官家府上办席,也都会主动前来相邀,由此可见一斑。

毕竟站着挣钱的人,总是最让人向往的。

这一间房里却没有单独用屏风隔开,居中的一张大圆桌周围坐满了人,主位的一人左拥右抱,甚为得意,正在高声大笑。

这人的长相,与祁连军兵马大元帅呼延实颇为相似,却是那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呼延灼,因为受不了大哥呼延实治军严明,从不徇私,再加之本就是家中小弟,自小便深受母亲和哥哥的爱护照拂,所以吃不得苦,便没跟哥哥一样去了军中,而是在城里的清闲衙门任职,蹉跎时光,虽然呼延实刚正不阿,从未为这个亲弟弟谋求私利,但是外人都顾忌其亲哥的地位,就算呼延灼官位不高,但平日里也会给这位几分面子。

这样一位背景实力都十分不俗的人来了绛云楼,抢走天字间,自然正常。

而他现在左边搂着的这位,却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娘子,一席清白两色的衣裙,素雅高洁,在这红尘俗地里,就如一支遗世青莲,卓然独立,让人见之便心生倾慕之心,想要将其折下,放在身边细细观赏。

所谓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此女的容颜之俏丽,完全当得上是闭月羞花四个字,这位便正是尉迟惇先前心心念念的绛云楼头牌,听雪姑娘。

只是连这般姿容的人,也沦落至此,成了世人眼中的下贱玩物,实在可悲。

右边这位,名声却也不弱其太多,正是先前在门口迎接尉迟惇的那位妇人,容貌端庄秀丽,一颦一笑之间,秋波暗送,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如一朵鲜红的玫瑰,璀璨夺目,散发着一种名为成熟的魅力。

两个女人,各有千秋,又都是各自风格里的顶尖,左拥右抱,真感觉天下都在怀中,如何让他能不得意?

除开这三人之外,另外还有两个男人,也都各自拉着一位姑娘饮酒作乐,只是相比之下,容貌姿色都要差了那两人不少,而且陪坐在末座,显然只是地位不高的下属,而非平辈相交的朋友。

妇人本在敬酒,一边还任由呼延灼的毛手在自己的怀中肆意磨蹭逗弄也不管,只是眉目含情,不断地带动气氛,向大家劝酒,偶尔望向门口,倒也无人注意。

互见门外有人影闪动,妇人心知是谁到了,当即悄悄拔高了声调道:“呼延大人,您把听雪姑娘留在这里,又不准奴婢离开,若是被尉迟大人给知道了,可该如何是好啊。”

呼延灼正喝得是红光满面,佳人在侧,整个人都飘飘然了,闻听此言,愤怒地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丢,朝着旁边大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当我怕了他?似听雪姑娘这等美人,岂能让尉迟惇那种粗人糟蹋?岂非暴殄天物耶?”

末座的两人背对着门,这时候也跟着帮腔道:“可不是,我家大人的亲哥哥,那可是这祁连山里头等的大人物,那尉迟惇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家大人争风么?”

若是尉迟惇现在真站在这里,他们自然不敢如此说话,毕竟人的名树的影,不是那么好得罪的,只是一到了这种地方,被旁边的姑娘们一吹捧,人就飘起来了,再加上又喝多了酒,又不想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丢了面子,为了装装样子,自然难免失言,而且呼延灼此人也是人如其名,性子爆裂,容不得人看轻他,毕竟是家里的小儿子,又有一个那般能干的大哥,行事就有些不过脑子,反正不管什么事都有他大哥来帮他擦屁股嘛。

可是平日里私底下,跟朋友这么说说也就罢了,反正也没多嘴的会泄露出去,就算有心人在背后到处传,可尉迟惇一是顾忌他大哥呼延实的威名,二是也未必会因为一些外人的闲话而来找他的麻烦,不过此时门外正好就站着尉迟惇,而且还是一个醉酒的尉迟惇,那事情自然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嘭!”

正大门被外面站着的人给一脚踹开,尉迟惇双眼瞪得如同铜铃那般大,脸色涨红,气得都要滴下血来,他本就喝得有些醉了,又在门外听到对方如此**裸的羞辱,加上白天刚被他大哥呼延实给气到不行,本来怒气就还没消下去,而后因为听雪姑娘迟迟不来,甚至编出月事来诓骗他,一路寻来,正在气头上,这时候一冲进来,整个人已经完全地失去了理智。

又抢天字号房,又抢我女人,还敢在背后骂我,任凭谁来了,也不可能忍得了,更何况是尉迟惇这样的人,更是已经气疯了。

眼看一个怒目大汉,竟然就这么直接踹开门,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顿时就是一阵阵尖叫声响起。

听雪姑娘一见,知道大事不好,吓得整个人都钻入了呼延灼的怀中,早先的那一点矜持劲儿,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只恨自己不能再缩得小点,别被尉迟惇看到才好。

呼延灼对面那两个下人反应过来之后,也都各自站了起来,吞了口唾沫,想要跑吧,好像也不行,主人还在这边呢,当下只能分立两边,神色间充满了戒备。

端庄妇人这时候捂着脸匆匆站了起来,朝着尉迟惇哭喊道:“尉迟大人,奴婢。。。。。。”

尉迟惇把手一挥,看都不看她一眼,双眼就只盯着呼延灼,大骂道:“贼竖子!竟敢如此欺我,抢了老子的女人,还敢在背后大言不惭,你给老子死来!”

说着,就直接合身冲了过来,呼延灼这边赶紧抱着听雪姑娘站起,躲在了两个下人的后面,酒也吓醒了大半,只是佳人就在怀中,总不至于跟他认错求饶,更何况他根本也没觉得自己错了,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凑巧被人听到了罢了,当下就只是高声喝道:“尉迟惇!你要如何?难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么?”

门口此时人影绰绰,聚拢过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扎堆看热闹,本就是人的本性,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两个大人物为了争风吃醋而闹了起来,更是让他们十分意外,兴趣十足,旁观一二,也好作为明天与朋友们的谈资了。

端庄妇人这时候从另外一边绕过桌子跑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尉迟惇,惨声道:“尉迟大人,算了吧,这些都是奴婢的错。。。。。。”

尉迟惇如此一听,更为愤怒,狠狠地一把甩开她,将她整个人都给丢在了地上,指着呼延灼大骂道:“他妈的,直娘贼,连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抢!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今天定要剖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真的换了一副虎狼心!”

尉迟惇骂完,再度冲了过去,双方顿时就在宽大的天字号房间里展开了追逐战,惹得三位清倌人都是惊呼连连,已经慌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门外的看客们已经非常自觉地围成了一圈,只是都站的远远的,根本没一人敢来阻拦,就连绛云楼的管事赶来了,都只能在门外苦着脸,大声叫嚷劝阻尉迟惇,但根本不敢上前。

没办法,屋内的这两人,谁也开罪不起,这时候去拦尉迟惇,跟找死无疑,他这身板,挨得住人家一拳么?

只希望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不然整个绛云楼只怕都要遭殃。

那两个下人眼看尉迟惇冲了过来,身后的呼延灼又在不断叫喊让他们拿下他,实在无奈,只得赶紧来拦。

至于陪酒的那两个姑娘,此时只恨自己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赶紧躲在了一边的柜子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那两个下人虽然都会些拳脚功夫,但是哪里比得过尉迟惇此人。

到底是名将之后,家风严格,尉迟惇虽然性子急功近利,而且没什么脑子,但是这拳脚功夫却是不弱,而且对面两人也不敢真的伤他,这一来二去,自然先天就处于了劣势。

“狗奴才给老子死开!”

对这种根本就是贱命一条的下人,尉迟惇毫不留情,放开拳脚,上去直接一拳一个,将两人瞬间就击倒在地。

他现在本就喝醉了,拳脚收不住,加上本来就不在乎这两人的生死,更是铆住了劲挥拳,这两人脸上挨了两记狠的,挣扎都不得就倒下了,也或许两人是为了不卷入这场事端选择装死,谁知道呢?

呼延灼眼看两个下人不到一招就被撂倒,当下也慌了神,连怀里的姑娘都被他给丢在了一边,他跟他军中的大哥呼延实可不一样,武功不佳,又常年流连花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此刻吓得脸色惨白,只能声厉色茬地喊道:“你敢杀我?我大哥乃是。。。。。。”

话未说完,便被尉迟惇上前一手掐住了脖子,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

尉迟惇满脸的狰狞之色,大声叱骂道:“你们呼延家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欺辱你老子?白长了两只狗眼,你这畜生,今天可真是该死!”

就在这时,那被尉迟惇甩在一边的端庄妇人从地上爬起,又来阻拦,大声哭嚎道:“尉迟大人,切莫如此啊,奴婢。。。。。。”

尉迟惇终于肯转过脸,往旁边一看,只见一团雪白的嫩肉上面,布满了刺眼的红色痕迹,心下更是火起。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给我死!”

本来白天便是被你哥哥给气的,晚上到了这地方消遣,竟然还被你这腌臜货侮辱,尉迟惇哪里受得了,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随身携带的短匕,将呼延灼杀猪似得摁在地上,不顾对方的讨饶声,朝着对方就是狠狠地一刀捅了过去。

整个绛云楼在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顿时就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哭嚎声。

原本围成一堆的看客们此刻一哄而散,你挤我,我挤你,一边嚎叫,一边朝着楼下跑。

“杀人啦!”

“杀人啦!”

“呼延大人死啦!”

“尉迟大人杀人啦!”

“来人啊,杀人啦!”

第三十三章 求公道

祁连城,这座位于卫国南部,建立在云雾缥缈的群山中间的奇特城市,在今天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笼罩了。

这场雨来得很是突然,明明前半夜的天空,还悬挂着一弯皎洁的月轮,如水般温柔的光播撒向底下的城池,可到了后半夜,却有一大团乌云徐徐从南面飞来,悬停在了整座城池的上空,不光是盖住了头顶的明月,更是连本就漆黑的夜幕都给遮住了,让城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丝毫的光亮,不一会儿,便有一场倾盆大雨随之出现,将整个城市都变得雾蒙蒙了起来。

幸好城中的老百姓们对此其实也早已习惯了,毕竟山中的天气向来变幻无常,早上大晴天,中午便是大雨的情况那也是常有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今日这电闪雷鸣不断,恍若雷公震怒,头顶的天仿佛是破了一个大洞,天河倒灌而下,雨滴连绵成线,好似瀑布一样地砸落下来,力道之大,打在人身上都会生疼,这种糟糕的天气,就连城里艰难讨生活的小贩们都罕见的没有出摊,其他人又哪儿会出门?

然而,祁连城的城主府外,却有一人顶着头上的暴雨,站了许久了。

雨水如箭矢一样地垂落下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穿着的盔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任凭大雨泼洒,却无法让他后退一步。

就连城主府里的门房求他去屋内避避雨,他也丝毫不为所动,门房不敢怠慢,递来雨伞,甚至是站在他旁边为其挡雨也被他严令拒绝。

这样一尊大人物就这样静悄悄地站在雨中等待,同时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让府里的下人们都不敢直视,这时候就只恨父母多给自己生了两只眼睛一对耳朵,要真看不到听不见才好呢。

在呼延实自己一个人孤身找上门来的时候,端木朔风其实才刚从睡梦之中醒来,吴珩这几天不在,很多事又落回了自己手上,还真没那么好处理,故而昨日一直忙到了深夜,因为没睡太久的缘故,他醒来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

窗外雨水不断,因为夜里忘了关窗,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有些潮湿了起来,又没有点燃炭盆,更是让他睡的不太舒服,甚至有些郁气堵在心口,让他份外暴躁。

但是在得到了下人报上来的一个消息后,好似被雨水当头泼下,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给震醒了。

匆忙披上衣服来到会客厅之后,得到了消息的呼延实这才肯随着下人进入府中。

两方一见面,端木朔风顿时更是大为震惊。

呼延实这人其实单看外表的话,就是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并无多少祁连军兵马大元帅的气质,但现在披盔戴甲,虎目圆瞪,整个人看起来就明显不同了,此时才多少有了一种边关大将的威严之感。

加之他先前没带伞,站在门口淋了半天的雨,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此刻站在原地,衣角都在滴水,灰白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两边,非但没有为他增添一丝邋遢颓废的感觉,反而衬托得他愈加威严,不可直视,犹如一头动了真怒的洪荒猛兽,只是在勉力地压制自己的怒气罢了。

端木朔风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心中暗道不妙,赶紧上前询问道:“呼延将军,可是有什么紧急的军情么?怎么这么早便来了我这?”

外面现在正是倾盆大雨,打在屋檐的瓦片上都在响,电闪雷鸣,看得一般人都不敢出门,而他却如此急匆匆地跑过来,应该也只有紧急军情了吧。

呼延实先是伸手抹了把遮住了眼睛的雨水,勉强把满腔的怒火暂时压下,然后突然双膝一软,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在了端木朔风面前。

端木朔风一见,大惊失色,赶紧就想去搀扶住他,但呼延实整个人就跟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双腿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他见状也只得好言劝道。

“呼延将军,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您跟我说,您切莫如此啊!”

呼延实垂着头,不顾身上的雨水流淌,轻轻一抖伸手的铠甲,大声道:“末将今天来,就是要跟太子求个公道!”

端木朔风这时候更是满腹的疑惑:“什么公道,您先起来再说。”

呼延实却是不理,只是扬起头,直视端木朔风,丝毫不顾及是否会被外人听到,大声地质问道:“末将只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您手下的人犯了错,该如何惩治?”

端木朔风被这么一问,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必然是出了大事。

这个问题,问的太过直接和尖锐了,但此刻呼延实就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让他又如何能迂回婉转地回答呢,不管怎么样,要想彻底地掌控祁连军,那现在就绝不能寒了对方的心,端木朔风没多想,只好沉声回答道:“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若是我手下的人犯了错,不管是谁,一旦查实之后,自当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呼延实闻言,脚下用力,猛地从地上站起身,盔甲碰撞,发出“哐哐”声,他板着脸大喝道:“好!有太子这句话那就够了!”

端木朔风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下眼看呼延实肯站起来了,赶紧追问道:“到底是何事,能让呼延将军如此急匆匆地来兴师问罪啊?”

不问还好,这一问,呼延实双眼红肿,咬牙切齿地讲道:“太子的家将,尉迟惇,就在数个时辰前,在绛云楼里刺了末将的弟弟两刀!”

屋外,电光闪动,雷声滚滚,如天公发怒,声传四野。

端木朔风整个人恍若被雷击中,“绛云楼”是个什么地方,他当然知道,而尉迟惇,还有呼延实的亲弟弟呼延灼又是什么人,他心里当然有数,当下不用对方多说,他也大概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刚想要说些什么,对面的呼延实又道:“想我呼延家,虽未立下建国之功,开疆之劳,但也算忠君爱国,任劳任怨,末将镇守边疆这些年,就算是没有功劳,也当有些苦劳吧。”

端木朔风见他一脸悲愤的样子,赶紧出言安慰道:“呼延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若是没有将军,只怕凉军早已攻入我卫国腹地,与那晋国一样割地求和,哪里还有如今这番光景?”

呼延实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摘下自己的头盔,伸手抱在怀中,头顶白发丛生,他面上老泪纵横。

端木朔风自己看了都心有戚戚,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他看向端木朔风,哀声道:“我呼延家这一代,仅我兄弟二人,我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伤,已不能生育,现在我弟弟又被尉迟惇给狠心阉掉,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还未苏醒,生死尚且不知,末将现在就想问太子一个问题,难道我呼延家为朝廷呕心沥血,百战无悔,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么?”

真无怪他这次如此愤怒,他之所以会这般宠爱这个弟弟,除开是他一母所生的胞弟之外,更大的原因就是呼延家要想延续后代,还就得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故而一向以治军严明,行事公正出名的呼延实,其实也会暗中让人照拂这个亲弟弟一二,就连他那衙门里的清闲职位,也是他出面求来的,不然哪儿会如此顺利,如此行事,为的还不就是为了给呼延家留一个后人?

现在好了,亲弟弟被人给当众阉了,而且能不能挺过这一关都是问题,就算醒了,也是个废人,呼延家到了现在,几乎就算是绝后了,这让他如何能不悲愤?

如果是一般的匪徒做的,那他也认了,可偏偏是尉迟惇,这个太子手下的家臣,这个白天才刚来找了自己,而后含恨离去的尉迟惇!

这不是蓄意报复,谁信?

说到这里,呼延实已经是声泪俱下,同时心里更是愤怒至极,只恨自己当时没有亲手杀了尉迟惇,才害得亲弟弟遭此惨事。

他恨啊!

他悔啊!

端木朔风听得是眉头深深皱起,知道这次的事情可真是出大了,当下便朝着门外喊道:“给我赶紧把尉迟惇叫过来!”

转而又朝着呼延实好言安慰道:“呼延将军,请在此稍候片刻,我马上就叫他过来对峙,若是真如将军所说,我必然不会偏袒!”

呼延实听了,对他这态度虽然不忿,但好歹惦记着边关稳定,没有立刻出言反对,嘴上只是平静地道:“我相信太子和朝廷,一定会给我呼延家一个公道,末将就在这里等候便是!”

一句话,就把后路都给堵死了,端木朔风知道,这件事要是自己处理不好,这呼延实必然要闹大,甚至会闹到京城那里去,让他父皇来主持公道,现在能提前过来给他知会一声,让他来处理,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呼延实越是如此识趣,给面子,他便越是愤恨那该死的尉迟惇,怎么会如此的不懂事,一日不见,便惹下如此滔天祸事?

最可恶的是,自己闯下的祸事,自己不想着处理好,现在倒好,竟然还让人家告状告到了自己的面前。

等了不多时,一脸瑟缩样子的尉迟惇便跟着府里的下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进来了。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下了小半夜的雨已经小了不少了。

尉迟惇自从夜里犯下那桩祸事之后,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人也清醒了不少,慌乱之下,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一路冲回了府中,又不敢去打搅端木朔风,吴珩又不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正着急的时候,酒劲又上来了,在屋里一倒,就一觉睡到了现在,直到刚才被人给叫醒带了过来,还是有些迷糊,直到看见了场中央,听到动静回头,怒目圆睁,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呼延实,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尉迟惇这人倒也干脆,直接就“扑通”一下跪在了端木朔风的面前,磕头不止。

“太子,属下有罪!”

端木朔风看着面前跪地求饶的尉迟惇,真是气得想要拔刀杀了他一了百了。

不过眼前这人乃是他母亲唯一的弟弟,对他又是一直忠心耿耿,从他小时候便跟随左右,十分宠爱,而后又头也没回地就跟着他离开了那座奢华的京都,一路来了这边关苦地,对他的帮助颇多,再到后来帮他建立梧桐苑,劳苦功高,而且现在认错的态度又诚恳,让他如何是好?

这就是亲疏有别,哪怕我再看重你呼延实,但你也是个外人,你弟弟的命,哪里比得上我舅舅的重要?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他端木朔风也不免落入了这种挣扎考虑之中。

不说其他,尉迟世家身为卫国第一世家,又是他的母族,对他的帮助不可谓不大,说句老实话,若是没了尉迟家的支持,那他这太子位,也不稳当,哪怕现在对方已经把全部的宝押在了他的身上,但这次自己要是处置了尉迟惇,人家要想切割关系,也不难。

况且自己能怎么处置,难不成也阉了他?

可是你呼延家绝后,为了你们我阉了我舅舅,那尉迟家主家一脉也要断绝,我这般处置,别说我母亲不会同意,而后尉迟家会继续支持我才有鬼了。

是一个尉迟世家重要,还是一个祁连军兵马大元帅重要?

眼看端木朔风面色变幻不定,明显是在犹豫挣扎,呼延实也随之跪倒在地上,大声道:“请太子主持公道!”

尉迟惇这时候倒是学聪明了,知道这时候就不能多说话,直接趴在地上,等着端木朔风决断,从他那片刻的犹豫,便知道他定然是想要保自己的,想到这,尉迟惇倒是安心了一些。

对嘛,我可是你亲舅舅啊!

端木朔风皱着眉头,被这种抉择逼得难受至极,当下只能先道:“呼延将军,您先起来吧。”

呼延实闻言,抬起头,把虎目一瞪,只是跪在地上,朝着端木朔风大声质问道:“难道太子想要包庇他?”

端木朔风见他如此,心中顿时闪过了一丝不喜,但脸上还是好言劝说道:“非也,总要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吧,再说呼延将军您这般跪着,我也实在是不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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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滚刀肉

祁连城城主府的堂屋中央,身为祁连山兵马大元帅,官居一品的大将军呼延实与尉迟世家长房长孙尉迟惇一起跪倒在端木朔风面前,这场面真可谓是震撼至极。

屋外雨声渐稀,雷声渐隐,唯有残留的雨水犹自滴答落下,撞击在地面上之后,化为更零散的小水珠融入四周的水洼里,雨后的空气亦是清新,花园里的野花经历了这场风雨的摧残之后,反而变得愈加鲜活和明亮了起来。

可屋内的气氛却是愈加地凝重了起来。

耳听得端木朔风搬出来的这套明显是要拖延时间的说辞,呼延实忍不住怒道:“还需要问个什么?我弟弟现在就躺在家里,生死不知,这难道还是我故意编来骗你的么?绛云楼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行凶,证据确凿,难道还有他狡辩的余地么?”

他本就担心端木朔风要偏袒这尉迟惇,毕竟这可是他亲舅舅,而且又是尉迟家的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为了大局着想,才让端木朔风来主持公道,不然就凭他的地位,要么直接将尉迟惇拿下问罪,要么告到京城,都可以,但他唯独选择了波及最小的处理方式,可饶是如此,对方竟然还不领情,让他如何能够不愤怒呢?故而连带着连自称都变了。

端木朔风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不喜,心道我又没说不秉公主持,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问个清楚才行啊,当下只好道:“呼延将军,这么大的事情,我亦难以处置,可否等先生回来再行处理?”

这件事里,作为当事人的尉迟惇和他的关系那是摆在那的,就算他自己真的没有私心,但是他不管怎么处理,都难免恶了另外一方,倒不如等个有威信的中间人来代为处置才好。

真要交出尉迟惇,那尉迟惇肯定心凉了,而且他身为自己的亲舅舅,这么多年,帮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可以这么说,尉迟惇这人,除了私下里做事莽撞点,但对自己的忠心那是没得说的,而且也没仗着身份,对自己不敬,反而带头称自己为“太子”,“主上”,为臣,他做的那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更别说他后面还站着一个庞然大物,尉迟世家。

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从重处置尉迟惇。

可呼延实呢,他在祁连军的地位摆在那的,那就是祁连军的军魂所在,自己以后要把祁连军如臂指使,必须得到此人的帮助,而且他这次不闹不吵,先通知自己,这件事做的很让自己满意,这么一个懂事的,而且又是占理的一方,总不能亏待对方吧?

所以说怎么处置都不行,他根本就下不了主意,活到今天,还真是头一次让他有这种头疼的感觉。

想到这,他是真的想直接抽尉迟惇这浑人一巴掌,你说你,都做了这种事了,还跑回来干什么?

直接出了城逃回京城,自己也就不至于如此难做人了。

对于端木朔风这种说法,呼延实却是不依,反而被彻底激起了怒火,毫不避讳地冷笑道:“呵呵,太子这么说?是打定了主意要包庇此人了?等?等上几天,只怕他人就在京城了,到时候难道要我去陛下殿前喊冤吗?”

端木朔风虽然不满他这么说,但还是赶紧沉声解释道:“我绝无此意!请大将军不要误会!”

呼延实抓着头盔,眼中光芒闪烁。

“我今日既然肯来找太子,便是相信太子能够秉公处理,若是太子今天不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我便只能找陛下讨这个公道了!”

平常脾气越好的人,在被人打破了底线之后,就越是难以控制情绪,他呼延实的底线之一,就是他这个亲弟弟,现在唯一还能让他勉强保持清醒的,也无非就是大局二字罢了,不然他恐怕就要直接抓过尉迟惇阉掉了事了。

况且昨天下午他才来找自己借兵被拒绝,晚上就对自己弟弟行凶,这不是蓄意报复,鬼才信!

这种事既然他做得,自己凭什么不能报复回去?

端木朔风本就是要把万事万物都要掌握在自己手心的人,哪怕是对待吴珩这样的顶级谋士,从心里来说,也是当做下属,而非真正如表面一样地平等对待,呼延实这般出言威逼,反倒是刺激了他那颗帝王之心,当下声音也冷淡了下来。

“呼延将军想要什么公道,不妨直言。”

呼延实瞥了他一眼,装作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冷漠之意,仍旧高声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弟弟中了他两刀,现在生死不知,我也只要他还这两刀即可!”

说着,便看向了旁边还跪着的尉迟惇。

尉迟惇被他给吓了一跳,赶紧道:“呼延将军,这件事我的确有错,但若不是你弟弟侮辱我在先,我又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来?你现在要刺我两刀,未免太过不讲道理了吧!”

呼延实眼看这畜生竟然恶人先告状,气得须发奋张,几欲发狂。

“你竟敢狡辩?我且问你,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不是你先动的手吗?”

尉迟惇熟悉端木朔风的性子,最是不喜别人威逼他,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要做的,都是示弱,就等着端木朔风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威逼而激怒,现在他知道,对方的心中已经倾向于他,胆气也足了一些,当即道:“我与那绛云楼的听雪姑娘情投意合,你弟弟明知此事,强行扣留了听雪姑娘在身边寻欢作乐,这也就罢了,我是个识大体的人,本不欲因为女人而与他计较,结果你弟弟竟然公然辱骂我,我一时气不过,又喝多了酒,这才冲动行事,我敬重呼延将军您,我也愿意向呼延灼登门赔罪,但你若是将所有罪过都强行推在我身上,未免太过冤枉!”

“你,你,你还敢说冤枉?”

呼延灼听了,真是被气得无以复加,这人怎么能这般无耻,左边一句顾全大局,右边一句冤枉,明明就是他先动手,而且是下的狠手,现在自己弟弟都还未醒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此人竟然敢如此推脱责任。

端木朔风眼看场面有些失控了,赶紧开劝道:“我们还是先把当时的在场的人都带来询问吧,你们说的,都是一家之言,我也不好判断,省得呼延将军等下又要怪我偏袒。”

呼延实不理他,却是指着尉迟惇怒斥道:“你分明就是借兵不成,这才伺机报复,我弟弟现在生死不知,你竟然如此推诿责任,你刺他两刀,刀刀都是要害,竟然竟然想登门道歉便算了,天下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耻的人?尉迟将军又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后人!”

尉迟惇被指破心中的秘密,当即脸色大变吼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若不是你弟弟先羞辱于我,我又不是疯狗,怎会暴起伤人?你现在又侮辱我家祖先,真是无礼至极,你真当我尉迟家是好欺负的么?”

端木朔风倒是听到了重点,赶紧追问道:“什么借兵?呼延将军你说清楚。”

尉迟惇大惊失色,想要来拦,却被端木朔风给瞪了一眼,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

呼延实眼见情况有异,马上一五一十地道:“昨日下午,他来我军中大帐找我借兵,因为理由荒唐,而被我拒绝,才过了不到几个时辰,便对我弟弟行凶,章台街那么多的青楼,为何你就能恰巧遇到我弟弟?若不是因为怀恨在心,有意伤人,怎会如此巧合?你说!”

端木朔风这才看向尉迟惇,寒声道:“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若是敢隐瞒一个字,不等呼延将军问罪,我先要废了你!”

若只是单单一个意外事故,那这次他说不定还真的就要偏袒尉迟惇了,但是现在突然有了借兵一事,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是最恨底下人瞒着自己做事的,就连吴珩都不例外,更何况是尉迟惇。

尉迟惇整个人都被吓得打了个寒颤,不敢怠慢,赶紧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端木朔风听完了,实在是按捺不住,上前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这亲舅舅的脸上,怒道:“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们,不要再去对付那人了吗?你是拿我的话也当耳旁风?”

尉迟惇捂着被打肿的脸,满脸委屈道:“太子,我也是为了您好啊,先生都说了,此人不能留,现在有个绝佳的机会,我自然想为太子铲除此敌啊!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去那边挖什么,总不能让凉国人如愿吧?”

端木朔风猛地一拂袖,冷哼道:“哼,此事再行商榷,我只问你,是否是因为此事怀恨在心,这才伤人?”

尉迟惇哪会承认这种事,赶紧摇头道:“绝无此事!”

说着,又赶紧朝着呼延实哭诉道:“呼延将军,真的绝无此事啊!我是为了国家着想,才要铲除此敌,这才会去找您借兵,您贵为这边关的中流砥柱,劳苦功高,我敬重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报复您呢?这真是一时冲动所致,呼延将军,您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啊!”

第三十五章 终妥协

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从后半夜一直下到了现在,终于是停了下来,乌云迅速地退散,一如来时的那般突然,头顶天上,浓烈的阳光透过了层层朦胧云雾,打在了城中,就仿若是天空开了个口子,变得越来越明亮了起来。

街道上残存的雨水,乖巧地顺着两边的排水沟渠缓缓流出,顺带还清洗了一遍原本脏乱的街道,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干净,空气中都随之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让人闻之便欣然向往,就连两边的商家们眼看阳光撒下,也很快地走出了屋中,掀开了门帘,准备开张,整个祁连城,在不到短短几息的时间,便重新焕发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活力。

偌大的城主府里,原本一直站在屋檐下躲雨的下人们也都开始走出去,打扫着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污秽。

拄着扫帚,抬头望天,阳光温热而暖和,为整个庭院都铺上了一层金光。

会客厅内,气氛却也随之变得微妙了起来。

要说尉迟惇此人,虽然做事莽撞了些,但还算是个能屈能伸之辈,而且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样不少,先前知道东窗事发,大事不好,赶紧就先下跪认错,一点没犹豫,这是为了让端木朔风看到心软,之后眼看端木朔风因为种种原因,从内心来说已经偏向他了,胆气马上就壮了,就连跟呼延实说话也开始变得不客气了起来,推诿责任,想要一锤定音,现在眼看被人戳破了秘密,端木朔风看自己的目光都变得不善了,他又能马上朝着呼延实跪地求饶。

面对尉迟惇这么个已经完全可以说是不要脸面的滚刀肉,呼延实也着实有些气馁。

他呼延实的确吃软不吃硬,这尉迟惇堂堂尉迟家主家的长子长孙,地位尊贵不用多说,又是这么大个人了,现在跪在自己的面前乞求,还真让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旁边的端木朔风一看呼延实的表情有些无奈,似乎有些动摇了,赶紧就帮着一起打着圆场道:“呼延将军,这次能否卖我个面子,就当给他个赎罪的机会吧。”

他虽然恼怒尉迟惇此人做事不过脑子,而且对自己严令禁止的事情也当放屁,但的确还是不想他出事,也不想这件事闹大,现在眼看有转机,自然还是会帮他说话。

尉迟惇一听端木朔风都开口了,赶紧也在旁边一起痛哭哀嚎着乞求对方的原谅。

呼延实阴沉着一张脸,总算没有被对方的攻势骗住,冷声道:“我弟弟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哪怕就是醒过来也成了废人,你要我给他机会,那谁又来给我弟弟机会?”

端木朔风神色疲累地问道:“那呼延将军要如何才肯罢休?”

呼延实手上抓着头盔,瞥了旁边地上跪着的尉迟惇一眼,沉声道:“先前我便说了,只要他还了这两刀即可,绝不多取。”

旁边的尉迟惇一听,便感觉自己的胯下生出凉意,这两刀要是捅了过来,那还真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呢。

端木朔风哪儿能让他还尉迟惇这两刀,赶紧苦言相劝道:“呼延将军,若是这般,你们两家岂不就成了世仇,到时候牵连太大,怎好收场啊?”

呼延实一听,当即大怒道:“那他动手前怎么不想这些问题?现在我呼延家都要绝后了,我还要怎么迁就他?难道总得我来顾全大局,他却可以乱来?这是什么道理?”

端木朔风眼珠子一转,苦思冥想了老半天,总算是刚想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当即说道:“不若这般,与其让两家交恶,成了世仇,让我卫国白白内耗,不若就彼此给个台阶下,修世代之好,我端木朔风愿意亲自做媒,让呼延家从旁系抽出一位,与尉迟家的人联姻,之后这尉迟惇生下的孩子,您再亲自选一个过继给呼延家,之后我可再向父皇请下诏书,授予呼延家世袭侯爵之位,将军您觉得如何?”

所谓的爵位,在最早其实就是帝王授予功臣的一种至高无上的奖励,每个爵位代表的都是一块实打实的封地,其主人在封地里,有着仅次于天子的统治权,从大周朝尹始的时候,便是如此,这也导致了今天,九位诸侯一起霍乱中庭的局面,不可不防。

所以到了今天,这些爵位大多就成了虚名,是不与实权进行挂钩的,虽然看似地位很高,但也成了朝廷里的闲人,见面恭敬行礼,背后不屑骂娘,就是形容这些爵爷。

爵位按照高低,一共被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种,像凉国许家的柱国公,便是位列头名的一等公爵,其地位之高,权利之重,从今日许家的权势就可见一斑,但公爵之位,非立下大功者不可获得,许家的柱国公之位,也是因为许家老祖当年南征北战,立下了开国的不世奇功才得以获得,似那歼灭晋国百万精锐,一举拿下燕州的无双神将常定方,也不过就是获封侯爵而已。

最初,爵位这东西,是世袭罔替的,这也是他们老祖宗自己挣来的荣光,外人没什么说的,可到了现在,爵位被各国共同改成了世代下降,就比如公爵的儿子,便会直接降为侯爵,五代之后,就成了庶民,除非后世子孙立下大功,才得以恢复,可这世袭的那就不一样了,祖上是什么爵位,后世代代受其庇荫,说是人臣之顶点也不为过。

故而有的人是宁可要世袭的侯爵,也不要看似风光的一世公爵,毕竟一个爵位所能带来的种种福利,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世袭侯爵传给后世子孙,可以这么说,只要卫国不灭,那呼延家依仗这一点,便可迅速地成为卫国内屈指可数的大豪门,就算之后的子孙们再怎么挥霍,再怎么不成器,光是朝廷的垂青,每年按照爵位高低送来的俸禄,那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这份赔罪的礼物,实在是有足够的分量,重到连呼延实自己都沉默了。

他这次之所以如此愤怒,其实无非还是两个原因,一是亲弟弟遭了这等横祸,现在还躺在家里昏迷着,不知何时醒来,二是他们这一脉这就算绝后了,所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消息若是被人传回家中,只怕本就没几年活头的母亲要被活活气死,但是他也明白,尉迟家乃是从开国起便存在于卫国的顶级豪门,百年世家,可不是他们新崛起的呼延家可以轻易撼动的,他就算是占着一个“理”字,人家到时候也完全可以不讲道理。

若是真的把事情给闹大了,的确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下不来台的,多半还是他们呼延家自己,因为他们就算逼着陛下处置了尉迟惇,呼延家事后也扛不住尉迟家的全力报复,现在人家给了个还算不错的台阶,他自然就犹豫了。

呼延实本就是一个顾全大局的稳重之人,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得到当朝陛下的信任,总领祁连山兵马,要知道,祁连山防线一旦被破,整个卫国都会陷入灭国之危,这是对他能力和性子的一种肯定,同样是领兵有方,但要是个脾气暴躁,受不得挑拨的,就绝不会被派到这边关来当守将。

所以从内心来说,他本就不欲和太子端木朔风彻底闹翻,若是他们两方闹翻了,这祁连山防线就相当于被人给一劈两半,随时会被趁虚而入,现在人家给了一个绝对可以说是诚意满满的赔罪礼物,他顿时就没了刚来的时候那种气焰。

尉迟惇眼看他还有些犹豫不决,赶紧再度开口道:“呼延将军,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们两代修世代之好,以后我的儿子,就是呼延家的儿子,我的女儿,就是呼延家的女儿,只要您答应,我现在便去您府上负荆请罪!”

呼延实看着身边这个无赖,思虑再三,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把手上的头盔放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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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国京城,占地广阔的天波街太子府中。

侍女凝霜面带喜色,一路从那间收发情报的天罗总部院子,穿房过栋,小跑去了顾苍所居的房中。

“太子,祁连山那边发回的消息,事情成功了!”

顾苍本是坐在椅子上,趁着休息的时间喝着养身体的滋补汤药,眼看着终于恢复了往日活力,踩着白袜进来的侍女凝霜,心情顿时也跟着好了起来。

“成功是正常的,若是不成功,祁连城那边的人就得换一批了。”

顾苍随意点评了一句,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卷宗,仔细地阅读了起来,半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不错。”

然后他又朝着凝霜认真吩咐道:“传讯给那边,就说现在刚刚事成,不便离开,等那吴珩回来之后,必然还将召见她们仔细问询一二,你让那边就照我说的回答,方才不会引起吴珩的怀疑,她们之后,还得多接触那位呼延灼,事情辛苦,等卫国国灭,她们回来之后,我当亲自为她们接风,之后她们想过清闲日子就过清闲日子,想去其他任何衙门都行,若要成婚,我顾苍,亲自为她们说媒!”

身在敌国,又是干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来获取情报,还要小心隐藏身份,不能暴露,其中的困苦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懂的,一边要出卖色相,一边又要警惕不要被人探查出真实身份,甚至就算是遇到了真心人也不敢随意付诸感情,真可谓是如履薄冰,一脚踩空,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而且就算是之后回来了,又有谁会要她们这样的人呢?

凝霜心有所感,垂着头,低声道:“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太子不必如此。”

顾苍却是轻轻摇头道:“我们在这里养尊处优,只用发号施令,那边却得马上做出回应,竭力去完成任务,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们的辛苦,我是知道的,所以定然要竭力为她们争取一个好结局,不然凭什么让别人给我们卖命?”

凝霜心中无比感动,只是轻轻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故意岔开了话题问道:“只是不知公子为何执意要留那呼延灼一条性命,若是死个彻底,此事当变得无可调和了。”

顾苍微微一笑,双手放在膝前,为其解释道:“他哥哥呼延实,是个一身正气,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而端木朔风也是个能狠下心的人,呼延灼要是真的死了,不管最后是呼延实自己主动做出退让,不予追究,或者是之后再追究,还是端木朔风彻底地狠下心,直接废了尉迟惇作为赔罪,那我们的计划都等于失败了,人死了,这关系就散了,只要拖上一拖,过几个月,他呼延实的怒气自然就降下来了。”

凝霜对此仍是疑惑无比:“可是这般,最后不还是公子您说的这两种结局吗?甚至。。。。。。”

顾苍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继续为其解释道:“非也非也,人不死,他端木朔风拼什么要把自己的亲舅舅交出去赔罪?别说他了,尉迟惇自己也不会愿意,最后大概率就是端木朔风许诺了什么条件,让呼延实退让了,但是只要他一回家看到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弟弟,他的愧疚心就只会越来越重,而呼延灼呢?哥哥不给他报仇,他会怎么想?我们届时只需稍加撩拨,这呼延灼为了复仇,必然会为我们所用,而且以治病为目的,更为方便同时接近呼延实,之后更是大有作为。”

“男人没了那玩意儿,可真是比死了还难受,留呼延灼活着,他的性子只会变得越来越扭曲,哥哥妥协了,他怎么会想得通?毕竟受害的可是他,谁能替他做出决定?可他能怎么办?他难道敢去城主府闹么?长此以往,此人必将生出恨意,到时候破开祁连城,此人当为我们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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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先前已经开了vip了,所以其实很不好意思求大家送些礼物月票之类的。

但这本书确实太小众了,可以说前面两百多章都是铺垫,真正的博弈要一直到沙漠里才开始,所以我真的很怕还没写到高潮处自己就坚持不住了。

有时候确实是很希望得到一些来自大家的支持,如果大家觉得这本书好,就麻烦推荐给朋友一下,帮我涨涨订阅,衷心地希望可以一直写完,南地篇结束之后,还有东大陆篇,中庭篇等等等,就不多剧透了。

最后十分感谢书友“q6053070”的月票。

感谢书友“思博考利”一如既往的支持。

真的非常感谢。

第三十六章 黄天教

卫国整个疆域在南地诸国之中并不算大,严格来说,其实一共也就是两州之地而已,分别为卫,苍二州,其中因为卫国的开国太祖是发迹于卫州,故国号为卫。

一国内部的行政区域的划分,分别为州郡县镇村五种,但是每一个等级的大小并非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来衡量,其多是按照古制来进行区分罢了,这也就导致了各州之间的大小差别极大。

就好比凉国疆域最大的海州,单从大小上来说,起码是西面雍州的两倍之大,而卫国之所以敢跟势力庞大的凉国做对,便在于其下的两州版图并不小,在与晋国的两州合并之后,几乎可以与坐拥六州的凉国分庭抗礼,虽然表面上仍然弱小了不少,但是好在占据地利,尚可抵御,而且抵御的不算艰难。

其中苍州的位置靠着南方这边,由东起,环绕至南方,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就好像是一个襁褓一样,隔绝了旁边凉,晋二国的窥视,而被其包裹在怀抱之中的卫州,便算是卫国防御最为薄弱的內腹,其中卫国京城便坐落于卫州之中。

卫国向来是依靠地势,有祁连山之天险,虽然进攻稍显不足,但是守御绰绰有余,就连当年不可一世的凉国都未曾攻入祁连山,数十万铁骑面对这高不可攀,云雾缭绕的群山,亦要停马驻足,这也是卫国人的骄傲。

正是由于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所以南地各国这些年的纷争,互相倾轧,卫国明明身处漩涡中心,却一点都没有被波及到,内部承平已久,十分富庶,朝廷积蓄充足,粮草齐备,厉兵秣马数十年,这才是端木朔风野心的最大支撑点之一。

只有在拥有了足够的底蕴之后,才敢说反攻凉国这种话,不然若是连饭都吃不起,谁会想到这些问题?

苍州其实原本没现在这般大,盖因当年晋国为了让卫国出兵,驰援燕然湖一起抵御凉国,在谈判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割让出了整整三郡之地过去,这才让苍州陡然扩大到了如今的地步。

当年由于贪生怕死的老皇帝上官鸣催促得紧,导致晋国使团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和时间,面对贪得无厌的卫国人,迫不得已,割让了整整三郡之地,之后二十年,被晋国的有识之士引以为国耻,据闻当年出使谈判的人中,光是后来承受不住百姓们在家门口的谩骂,自缢而死的便有整整十三位,真可谓是一段血泪史。

从那时起,这三郡便成了卫国的领土,中间不知道多少人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愤而自尽的,二十年来,这三郡的人饱受卫国本地人的刻意打压,自身对卫国又没有一种生而有之的认同感,但晋国又不会接受他们,夹在中间的三郡百姓,自然过得是苦不堪言,就连聚众闹事,甚至于造反的事情,都是时有发生。

就是在这种局势复杂的地方,最近却突然兴起了一股新兴的势力。

三郡之一,岭南郡的郡城内,一座崭新的房子正在新建,选址的位置不偏不倚,竟然就在城主府衙门的旁边,看起来就跟官家衙门一样。

整个屋子其实现在已经能看出雏形了,只是跟南地各国的建筑风格都不太一样,没有那种显示主人家富贵,而故意弄出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周围没有围墙,直接就是一个显眼的大屋子,高顶大脊,从上往下看,就恍若一个三菱形的盖子,直接扣在了底下的四面墙上,城里工匠的手艺极好,按照图纸,添砖加瓦,速度极快,看起来不消一周,便可彻底地建成了。

房子的正大门口,正经的卫国官员们一个个背着手,一边看着眼前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地,一边正在和旁边赶过来的同僚或是城中富商寒暄着。

其中站在队伍最前列的这人,三十岁上下,面容俊朗,眉目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身穿一袭毫无杂色的白色衣衫,衣服的样式却不同于普通文士的长衫,也不是庄稼汉子身上的那种短衫,而是从上到下,完全是一个整体的宽袖大袍,中间简单地用麻绳系着,就算是腰带了,衣服上面不着丝毫其他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圣洁无比。

后面为首的官员,就是本地衙门里的师爷,也算是郡守大人的心腹重臣,同时也是此地的监工之一。

眼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他赶紧走上前,对着白衣男子拱手道:“哎,这位大人。。。。。。”

男人听到动静之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打断他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应该称我为‘圣使’。”

他这么一说,旁边站在他身后的,另外还有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汉子们,全都向这个衙门师爷投来了不善的眼光,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这位师爷对此也是识趣,赶紧点头道:“是的,是的,是我口误,是圣使,请圣使见谅。”

男人转过身,看着远处形状越来越完善的屋子,微笑着说道:“无妨,我们都是沐浴在父神的荣光之下,大家彼此都是亲兄弟,一点点口误而已,并没有什么。”

师爷听了,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腹诽,那你还纠结一个称呼作甚,若非郡守大人看你安抚百姓有功,我堂堂一个郡守府的师爷,岂会对你一个庶民如此客气?而且我跟你客气,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可笑!

男人这边说完,转头又朝着旁边庄稼汉子打扮的信徒们告诫道:“不要轻易发怒,宽恕他们的过失,就是自己的荣耀,愿父神庇佑你们!”

旁边的信徒们一听,顿时面露愧疚之色,左手搭着右胸,单膝跪倒在男人的面前,齐声高喊道:“愿父神庇佑。”

另外一边的朝廷官员们见了,都是面露不屑之色,要不是这位圣使颇得郡守的赏识,他们才不会如此客气呢,怕是直接要让官兵将这些邪教徒抓走了。

西大陆的人族,有几个人会拿神话传说当真理的?更何况还是这种闻所未闻的异端邪说,也就是这些普通的愚民才会去选择相信了,但凡是像他们这样读过几年圣贤书的,都不可能相信这种鬼话。

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

西大陆的人族,从中庭到南地,向来都遵守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要去诋毁神邸,但也从来没说要去信奉的,崇尚自己一人得道成仙,独享长生的黄老之说倒是盛行过一段时间,但那也是过去了,更何况是这种所谓信奉唯一的真神,甚至拿自己的东西去奉养对方的,这些官员们只会觉得是放狗屁。

这座所谓的父神行宫,其实也是按照郡守大人的意思帮其建造,为的不过就是约束那帮晋国的百姓而已。

这三郡从晋国划分过来之后,原本属于晋国的百姓们便因此而怨声载道,常常行暴动之事,死在此地的卫国官员都有数十位了,这背后,或许也有晋国偷偷摸摸的推波助澜,总之,在十年前的一场血腥镇压之后,明面上的反抗力量虽然暂时没了,但是暗地里,却出现了更多的,专门针对卫国人的刺杀事件,卫国朝廷对这三郡也是焦头烂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总不能把百姓都杀光了吧,先不说杀错不杀错的问题,人没了,要一个空地有屁用?难不成把其他地方的人都填过来?

可就在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自称是父神的使者,来这里传教,很快便纠集了一大群底层的民众,成立了一个叫做“黄天教”的东西,原本朝廷对其是想直接除之而后快的,毕竟百姓嘛,若是一团散沙,那就很好对付,因为人人都有私心,随便给点好处,就可以分化他们,但是一旦真正的抱团,就会很麻烦。

以前的暴动,也多是这种团体行为,那些人打着为三郡百姓谋福祉的旗号,反抗卫国官兵,就连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本地的百姓也会将他们藏起来,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这就导致围剿进行的非常困难。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所以朝廷布置了一番之后,就突然带兵闯入这群人的集会,抓捕了此人,没想到竟然因此引发了极大的动乱,原本朝廷对此更是动了大杀心,毕竟朝廷的威严和法度,那是最重要的,你让百姓来信奉你,甚至不惜反抗朝廷,这就是死罪!

这种人在民间的声望越高,就越是该死!

却未曾想,这人竟然在狱中与本地的郡守大人坐而论道整整一夜,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但他被朝廷释放了,而且最后朝廷还主动出资,为其修建了这座所谓的父神行宫。

外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当是连郡守大人也入了教,可师爷作为郡守大人的心腹,自然知道为何。

因为朝廷对这三郡能动用的手段,无论是进行安抚,还是暴力镇压,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而言,效果都是适得其反,事倍功半,然而此人却能替朝廷安抚百姓,最关键的是,在与其交谈之后,郡守大人发现此人并没有丝毫暴乱的想法,教义也全都是倡导真,善,美之事,这恰好就符合了郡守大人的利益!

他想要在这里做出政绩,从而谋求官位上的上升之道,这任务还真得落在此人的身上,故而对其十分看重。

对此,朝廷那边也传回了消息,说是查探了此人的身份之后,发现竟然就是一个普通的卫国人,而且还不是岭南郡的,而是卫州一个小村落里的普通农夫,在某一日突然生了大病,昏迷了三天三夜,醒转之后,就自称自己是父神的使者,要为它传颂教义,然后一路徒步来了此地。

既然身份上没什么大问题,而且教义也没问题,朝廷最后的态度就是由得他去好了,既不公开支持,也不会暗中对他使绊子,反正只要你能帮朝廷安抚住这里的百姓,让他们不再闹事,那管他是个什么东西。

不管怎样,只要朝廷军权在握,事情就算最后恶化了,也随时都可以派兵将其直接铲除,甚至朝廷都已经派人潜入了这个“黄天教”,暗中学习他们的教义,最后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直接将此人杀死,进而取而代之,完全成为朝廷操控百姓的傀儡。

第三十七章 争帝位

作为国运绵延数百年,一直兴盛不衰,中间依靠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甚少被南地各国之间的战事所波及到的卫国,其京城的繁华程度,自然不必再过多赘述了。

卫国京城中,有一座占地极大的豪华府邸,拴马桩一字排开,简直像极了桥上的石墩,门口的石质影壁上,刻画着栩栩如生的五龙戏珠图,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到了这里,都是远远地避开,并不敢从前方直接经过。

这并非是因为府邸主人在外的声名太差,实在是因为其乃是天横贵胄,地位极高,普通老百姓,岂能从他的府邸门口走过?

这乃是不可逾越的世俗规矩,却不是府邸主人的名声糟糕。

这座府邸的主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卫国当朝二皇子,在朝野内外,乃至于在京城百姓之中,声誉都一直还算不错的端木屏邑,其中“屏邑”二字,乃是卫国传说之中,上古神灵的真名,可见当朝皇帝对其的宠爱和期望,也是极其不俗的,单就此而言,还应在“朔风”二字之上。

奈何这端木朔风,乃是皇后娘娘的亲子,又是大皇子,那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子”,而且其母族本是卫国内部赫赫有名的尉迟世家,那是开国大将军尉迟林的直系后人,再加上自己本身还能力出众,善于笼络人心,这些年可是让其他的几位弟兄们好生绝望。

但凡是出身在帝王家的孩子,眼见群臣叩拜父亲,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权势,再加上母亲整日在自己的耳边念叨,长此以往,谁敢说自己对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没一点想法?更何况他端木屏邑,母亲按说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家出身,乃是南地的传统门阀之一,不知道出过多少的文臣武将,不比凉国江州的何家差多少,再加上他自己也颇得皇帝宠爱,那凭什么要把位置拱手让人?

尤其是这端木朔风,做事向来嚣张跋扈,横行无忌,还未被立太子前,就素来不给他们这些弟弟们面子,在外多是鄙视贬低之言,在内又仗着自己嫡长子的身份,找到一些由头,便当着众人的面,多番斥责教训他们,稍有不如意,甚至还会打骂,这种心胸狭隘,喜怒无常的混账东西一旦上位了,难道还有他们这些人的活路么?

便是为了自己未来的身家性命,也该拼上一拼吧!

府里后花园的一处亭子里,端木屏邑在喝退了其他的侍从下人之后,单留下了一人相对而坐,另外还有一人垂着手,躬身站在一边,似乎只是陪侍。

坐在他对面的这人,一看容貌,和其还真有两分相似,而且气质卓越,风姿不凡,生就一副好皮囊,只是年纪相对而言要年轻了不少,正是当朝的六皇子端木华允。

两人并非是一母所生,但是面对端木朔风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哥,其余的这些皇子们互相抱团对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只要端木朔风还没倒,其他人可以说都是统一战线。

亭子边上站着的那人,从长相而言,生得极为普通,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咋一看,似乎就是个市井里的普通老百姓,与旁边风姿绰约的端木华允一比,更是显而易见就是个下人,只是他生就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熠熠生辉,倒是为其添了不少灵动的感觉。

端木屏邑扬起头,看向了旁边站着的那人,沉声问道:“魏平,之前让你去买通太子府的下人,此事已经办妥了么?”

原来此人竟然就是端木朔风安插在这几位弟兄身边的魏平,只是看这样子,他似乎已经完全地取得了端木屏邑的信任,乃至于视为心腹了,不然也不至于仍然站在这座小亭子里,谈这种见不得光的机密之事。

一旁的魏平不敢怠慢,赶紧躬身拱手,语气恭敬地回答道:“不负主上所托,小的已经偷偷地买通了几位太子府里的下人,只是府里真正负责要紧之事的,都是尉迟世家自己的人,其中大多都是几十年的老仆了,忠心耿耿,实在是难以接近,小的怕被他们察觉,所以至今还没有贸然去接触。”

端木华允闻言,大袖一甩,恨恨地一拍桌子,有些烦躁地撇过脸,大骂道:“这狗贼倒是谨慎,非尉迟家自己的人,根本不用,我们完全就接触不到上层。”

反观端木屏邑,跟大哥端木朔风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性子明显就要沉稳多了,当下并未生气,反而是朝着端木华允好言宽慰道:“不急,只要打开了一个点,之后还可以再慢慢地找机会,人无完人,谁都有自己的私心,总能找到漏洞的。”

端木华允一听,转过脸,一脸焦躁地道:“二哥,我怎能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都被父亲派到祁连山那边去了,为的不就是想回来之后好仗着军功资历,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吗?我这些日子一想到这些,那是吃不下,睡不好,就差在家数着黄历过日子了,你说我怎能不急啊?唉!”

说完,他又是烦躁地一拍桌子,然后低头沉默不语。

端木朔风虽然很早便被当朝陛下立为太子,但其余的这些皇子们也不都是吃素的,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鹿死谁手,可若是端木朔风一旦在外挣够了军功,笼络了祁连军作为支持,到时候再回京城,他们这些皇子们,难道还有其他可以依仗的东西吗?

就连顾苍这种,在方方面面都占尽了优势,朝野内外,声望极高,太子党官员独霸朝堂,自身又独得陛下恩宠的,其他的几人都还未完全放弃,端木朔风这样还远未走到这种无敌地步的,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彻底死心?

端木屏邑对此倒是有不一样的意见,他很是随意地道:“边关无战事,他能挣个狗屁的功劳,不过只是守成之功罢了,这就算是换头猪上去都行,他去了那祁连山,难以掌控京城局势,反倒是给了我们运营谋划的机会,实在是失策。”

他的想法也没错,若是把夺嫡一事,看做是双方在下棋,那端木朔风如果一直留在京城,靠着自己手下的棋子一步步地纠缠,压制住他们的活动范围的话,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已经失了先手的他们确实处处被动,难有作为,最后大概率一败涂地,可是现在端木朔风竟然主动离开了,等于主动去了棋盘的边角处自己落子,根本就不管他们,那此事就大有可为了。

端木华允猛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二哥,眼中出现狠厉之色,恨恨道:“要不。。。。。。”

说着,他举单手为刀,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其他两人如何会不懂他的意思。

暗杀?

还是明杀?

可这哪儿成?

端木屏邑一见,脸色一变,马上呵斥道:“六弟,切不可妄言啊。”

说着,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开口低声教训道:“这种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外人给听见了,不单要打草惊蛇,你恐怕也吃不了好,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决不能做这种蠢事。”

真刀真枪地干仗,那就是最后一搏的手段了,现在情况暂时还未分明,这般孤注一掷,失败的几率极大,而且一旦失败之后,他们就相当于大龙被屠,满盘皆输,对方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直接将他们连根拔起,哪怕就是暗中下毒,都要比这个要好,毕竟下毒成功的概率还要大些,而且事后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哪怕明知道是他们做的,只要没证据,就无法动他们的人。

端木华允顿时一阵泄气,双手一摊,表情无奈地道:“那要如何才好?我看那王八蛋的势力日益壮大,我们却在这里无所作为,实在是感觉有些无力,若不是此人素来对我们这些兄弟没什么好脸色,我倒想做个清闲王爷,不去招惹他。”

端木屏邑眼见他已生退意,赶紧鼓励道:“岂是没有作为,要想一招扳倒他,一定得谋定而后动,此事,我自有妙计,贤弟静候便是,对了,魏平,我先前让你挑选好的女人你都准备好了么?”

要想靠着正常的手段去扳倒对方,实在是有些困难,端木朔风毕竟占着一个“嫡长子”的名头,这就是天时大势,他继承大统,乃是天命所归,而他母亲出身尉迟世家,得卫国第一世家的支持,朝中的依附者繁多,这就是人和,他们唯有趁着在对方不在京城的时候,靠着这地利来放手一搏。

只要能说动父亲摘去他的太子之位,便算是除去他的天时了,哪怕礼法素来都是按照“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规矩,但怎么说,老皇帝,也就是他们的父亲现在还活着呢,现在的卫国,还得是这位说了算的,真要一心废掉嫡长子端木朔风,大臣们也多半是拦不住的。

他们想的办法谈不上多高超,也就是送些擅长迷惑人心的年轻女人入宫,魅惑这位老皇帝,给他们父亲吹些枕边风,来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要从朝堂入手的话,首先尉迟世家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他们可没把握直接扳倒尉迟世家,那就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好在现任的卫国皇帝本就好色,每年都会评选一些新的妃子入宫侍寝,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魏平想着手下那边,由梧桐苑方面送来的女子,赶紧拱手禀告道:“禀二爷,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都是一等一的姿色,而且都培养好了,二爷六爷若是不放心,等下还可以亲自检查一二。”

端木屏邑闻言,心中大慰,朝着魏平开怀道:“有你相助,果然是事事顺利,你可真是我端木屏邑的福将啊,将来我若是真能登基为帝,当赐你一个大司徒的位置!”

魏平面露喜色,赶紧拜倒道:“多谢二爷的赏识,小的做事能这么顺利,也全是靠着二爷您的支持,二爷天命所归,自然事事顺心。”

端木屏邑最是吃这一套马匹,当下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魏平突然有些面色迟疑地道:“二爷,小的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端木屏邑收敛笑容,很是奇怪道:“哦?有什么事不能讲?你有什么想法,直言便是,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遮遮掩掩。”

这时,就连一边坐着的端木华允也是露出了好奇之色。

魏平咧嘴一笑,侃侃而谈道:“太子他毕竟占着一个嫡长子的名分,就算陛下到时候肯废,也会激起朝野动荡,不说别的,尉迟世家就不会同意,毕竟公子上位和太子上位,谁更有好处,不言而喻。”

端木屏邑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可不是昏头昏脑的愚蠢之辈,敢跟端木朔风作对,而且还活到了现在,这种话当然听得进去,因为这本也是事实。

反倒是端木华允面色不悦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说,就别绕来绕去了。”

“六弟!”端木屏邑直接呵斥了一声,端木华允只能愤愤的闭嘴,转而眼神灼灼地看向了旁边的魏平,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魏平平静地道:“立长不立贤,是古已有之的规矩,也是他这嫡长子名头的份量和来历,是他端木朔风与生俱来的天时,但如果我们把这句话去掉呢?如果我们把他这个占据天时的名分去掉呢?”

端木屏邑的脑袋转得最快,他面色一沉,神色凝重道:“你要废后?”

在他看来,要想彻底地废掉这个所谓嫡长子的身份,除非是废后,不然别无他法,可是废后这件事,可比废端木朔风的太子之位,还要难上不知道多少。

毕竟皇后她母仪天下已有多年,操持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朝野的声望都不错,而且在本身又没犯什么错的情况下,怎能轻言废之,要是废后,朝中起码有九成的大臣都会直接反对,尉迟世家到时候更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事别说做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废后的事情,但必须得是皇后本身做了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然一旦轻言废之,那就是社稷震荡,有损国运,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动荡,那些随意废后的帝国,基本上都是直接亡于那一代,因为外戚世家不可能不奋起反抗,能做出这种事的,后世就两个字的评语,“昏君”,他们父亲就是再傻都不可能做出这种有伤国本的事情。

却不想魏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充满诱惑地说道:“非也非也,主上听过‘君权神授’四字么?”

第三十八章 他独行

远在晋国京城的祝府。

祝氏的出身其实不俗,也是在南地传承了十几代的大家族,枝叶繁茂,族人众多。

上一代的祝氏主家家主,亦是祝凤先的父亲,更是官居朝廷太常寺太常卿,位列九卿之一,其手下的一个祭酒都可以担任整个晋国科考的主考官,他的地位和权势之高,明面上来说,仅在大司徒等三公之后,故而向来自诩为书香门第,儒门世家的祝府虽然不如原大司马家的陈府那般占地巨大,造型威武,但也算建得颇为气派了,普通人一见便知是富贵门阀,不敢轻易走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从大年初一开始,祝府门外便换下了原本喜庆招福的大红灯笼,转而挂上了家中有丧事才会用的白灯笼,祝府上下,这些日子皆是全身素缟,披麻戴孝,一副丧气的样子。

这种全人族共祭的大庆之日,却突然出了这档子破事,祝府这些日子里,别说是外来的访客了,就是从后门路过的人都没有一个,大家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染上了霉运,让自己倒霉一整年,这种喜庆的日子,可没人会犯忌讳。

就连旁边两座府邸的人,都是天天在私底下咒骂着旁边的祝府,当天下午,全家就直接搬了出去,到了城外的别府暂住,若不是知道祝凤先乃是新任太宰陈靖的至交好友,甚至自己也接了原大司徒蔡京的位置,说不定他们还真要联手,好好地治一下这祝家才好。

人死之后,照例要停尸整整七日,头七之后,才能出殡,尤其祝老爷子生前既是朝廷太常寺的官员,总管礼仪一事,而且世代传承,家风严谨,自己向来也是个恪守礼仪的人,故而虽然在新年出了这档子难堪的事,可下面的人也得捏着鼻子按规矩来办事。

不想让府里的其他人跟着一起糟心,所以灵堂特意设置在了府上一处单独的别院,放上一些挽联和其他各家托人送来的花圈之后,便差不多算是布置好了,就算是粗陋了一下,但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毕竟是大过年的,谁愿意接这档子活?下人们是宁可丢了祝府的工作不干了,也不想触这种霉头。

祝凤先当然也理解这种心态,所以未免下人们难做,让不少新来的都回去休息几天,就只留下了一些在祝府里做了很多年工的人。

灵堂里,祝凤先单独一人跪在棺材前面的蒲团上,脸色因为过于身子虚弱,而显得苍白如纸,配合身上的白衣白头巾,这一身若是让不知道的见了,还当是自己白日见鬼了。

他自从知道父亲自尽的消息之后,就不顾身子的虚弱,一直独身守在灵堂这边,日夜不离,要知道在金銮殿上,他肚子上也挨了自己父亲狠心一刀,回来后一直在床上静养,本不必如此的。

可他明白,在除夕夜里出了这种事,是父亲在怪罪他为何要助纣为虐。

他也知道,父亲生平是最守一个“礼”字的,父亲侍奉不了陈靖这种人,不管陈靖他是为了晋国还是如何,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始终抹不掉他以下犯上,弑君乱权的本质。

就连陈靖自己都明白,后世对他的评价,无论如何都不会好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他不这么做,又要等谁来做呢?拖上几年,晋国连后世都没了,又何来评价一说呢。

可是打从初一到初七,守孝的七天里,陈靖始终都没有过来看过他,只有前大司马陈燮虎亲自来府上吊唁过一次,还额外带来了一些滋补身子的东西给他,又好言嘱咐了几句,让他万莫伤心过度,还吩咐府上的下人们要注意他的身子,之后就神色黯然地走了,仿佛这一套说辞,已经耗尽了他后半生的力气,整个人走的时候痴痴的,好像呆傻了一般。

祝凤先看着眼前渐渐熄灭下去的炭火,面容憔悴,下意识地又加了一把手里一直握着的纸钱。

余烬飘飞间,一股热气升腾,火焰迅速地又旺了起来。

他垂着头,双目根本就没有聚焦,只是喃喃自语道:“父亲,何至于此?”

棺材里躺着的人死相极惨,自剜双目,悬梁而死,这已是定局,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起来回答他的问题了。

“何必要忠于这种皇室?何必要在殿上那般做?何必要。。。。。。”

他念叨着,然后一把投入了手中剩下的纸钱,轻轻地伸手抹了把泪,鼻头酸楚,难以自持。

他其实谁都不恨,不恨晋国皇室无能,不恨自己的至交好友陈靖胡来,不恨父亲看不开,他只恨自己,为何先前就是不肯与父亲好好地交流一二。

父亲固然古板了一些,但他也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好恨!

他真的好恨!

他恨自己自私,为了自己的抱负,从未注意过父亲的想法。

他恨自己无能,为何就是不能说服父亲,甚至都不愿与他好好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没有从金銮殿回来之后,找个机会,好好地和父亲谈一次心呢,也许那样就不会发生这种惨剧了。

可是他已经没机会后悔了。

只是这中间的对对错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哪怕是他与自己的父亲,也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可他们终究是父子,这是抹不去的血脉联系。

“咚!”

“咚!”

“咚!”

祝凤先紧闭双眼,含泪俯下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撑着地,想要重新站起来,只是因为实在跪得太久,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暂时站不起来了。

门口的下人们在听到响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惊呼一声,赶紧赶了过来,小心地上前扶起了自家主子。

祝凤先双手撑着下人的肩膀,双腿软得好像没了骨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腿上的知觉,只是勉强点着地面,就算是这样,他仍是挣扎着想要往棺材那边去,这下人也是识趣,赶紧和另外一个赶过来的侍女一起,勉力扶着祝凤先到了棺材的旁边。

祝凤先一双手死死地扒在棺材边上,青筋暴露,看着棺里双眼处空荡荡,面色青紫,死相凄惨的父亲,终于是忍不住嚎嚎大哭了起来。

啊!

啊!

啊!

他低着头,哭声却变得越来越高亢,压抑了整整七天,不,应该是整整二十年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口子,一下子宣泄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千般的话,万般的话,都已经没机会说了,人这一世,最难受的,莫过于“后悔”二字。

因为后悔,是自己本可以做好的事情,却没有做好,那种憋屈,无奈,很想弥补,却无力修缮的感觉,最伤人心。

佛家说,人之四苦,生老病死,求而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可我觉得,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四个字,“无可奈何”。

对自己的无可奈何,对他人的无可奈何,对世事发生却无法挽回的无可奈何,因为看不透,所以越是想要去改变,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那种无奈。

灵堂里,当恸哭的声音到达了顶点之后,终于又慢慢地回落了下来。

祝凤先靠在棺材旁边,默然无言,只是轻轻地抽搐着。

然而,这种无声的抽泣,反而更为触动人的心神,便是两边的下人眼见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心有戚戚,不忍地转过了头去。

半晌,他才终于勉强能撑着棺材,半靠半站了。

祝凤先的双眼红肿,满脸泪痕,虽然更显虚弱,却已经再看不到伤心的表情了。

他已经把该哭的,想哭的,都已经哭完了,后半生,他祝凤先再也不会哭了。

他看着棺材里的那个男人,喃喃道。

“父亲,纵使粉身碎骨,这一条路上,我也不愿陈靖独行!”

说完,祝凤先一把推开了旁边的两个下人,自己靠着棺材勉力站好,又努力了半天,最后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灵堂,虽身形不稳,却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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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八,皓月当空,众星捧月,是为诸星临凡之日,宜祭祀,入殓,成服。

晋国朝堂之上,在陈靖的刻意安排之下,吴珩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金銮殿,在大谈了一番南地局势,引起朝廷众官的注意之后,便随之抛出了要与晋国结盟,共取凉国的想法,这种骇人听闻的想法,自然引得朝内诸多人的反对,吴珩虽然身在异国他乡,可站在这皇权至上的金銮殿之上,却不见丝毫的紧张之感,反而是侃侃而谈,大袖飘摇,舌战群臣,顾盼之间,尽显一代名士风采。

然而作为现在百官领袖的陈靖,这一次却没有身在金銮殿之中,反而是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偏殿里,和楚阳公一起饮茶。

四周的下人早已被屏退了,两个世人眼中胆大包天的犯上作乱者,这才一起坐在了茶桌前,再由陈靖亲自为其斟茶。

待得楚阳公喝下了茶水,陈靖这才笑眯眯地道:“已经接到了楚阳公主了吧。”

一提这事,楚阳公心情好了不少,当即笑道:“你小子可是对我女儿有什么想法么?那可不行,我可不想把女儿嫁给你这个乱臣贼子。”

陈靖闻言,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哈,那说不定她就从公主成了皇后呢?”

这种话若是被外人给听了,只怕要被直接吓死,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谋逆,无君无父,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却不想楚阳公听到这种话之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极其认真地说道:“你不会的,若你真是这种人,我也不可能与你一起干出这种事来。”

陈靖撇撇嘴,抱怨道:“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您还这么埋汰我呢?”

这次楚阳公却没有说话,因为其中原因,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莫说陈靖自己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只是当着他的面,开个玩笑罢了,就算陈靖或是自己的女儿真有这个想法,楚阳公也不会同意的,原因很简单,在楚阳公看来,他也就只是在御花园里当面大骂了一顿昏君,至于间接地帮助了陈靖稳定朝臣,那由得别人去想,反正他是不会承认的。

总之过十几年,等上官家现在的小皇帝长大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夺回了权利,他家只要不和陈靖牵扯太深,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倒不至于被秋后算账,但若是他真的把女儿嫁给了陈靖,他女儿,乃至于整个薛家,都必然得不到善终,这也是为何陈靖曾说自己绝不会娶妻生子的原因。

还权与上官家之后,他必然要被上官家的后人清算,陈家必亡,甚至所有跟他牵连过深的人,都必死无疑,绝无遗漏,所以陈靖不敢跟其他人牵扯太多,他不想害了别人。

从他选择这一条路开始,他就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所谓权臣,亦是独臣耳。

第三十九章 太平令

晋国京城,修建得富丽堂皇,巍峨气派的皇宫里,不提那金銮殿上唾沫横飞的激辩,慷慨激昂的陈词,针锋相对的互怼,妙语连珠地举例,单就前宫偏殿这里,倒是一派祥和安静的气氛。

楚阳公又喝了一小杯茶水后,这才好像转移话题似地开口抱怨道:“你可是不知前些天上官骞那老匹夫,才刚到晋国,便在边关将我逮住,当着一帮人的面,将我好一顿臭骂,他甚至本想直接来京城找你兴师问罪,只是被我好说歹说,才终于给拦了下来。”

上官骞身为朝臣晋使,一生其实只做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晋国岌岌可危,几乎是濒临破灭,危在旦夕之时,孤身一人,策马扬旗,从自家大营行出,出使凉国,以三寸不烂之舌,最后让凉国直接退兵不算,还顺带交还了一部分先前侵占的土地,其中的重重缘由,虽然并不是他一个人有多厉害,可以凭借几句话就喝令凉国退兵还地,但最起码也为他赢得了几十年的赞誉,为晋国保住了最后的风骨。

家国山河飘零之时,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孤身出使敌营,纵使被敌人的万千兵马围住,却是毫不畏怯,为了家国而据理力争,慷慨陈词,寸步不让,这该是何等的豪迈?

夕阳远落,余晖之中,独见一人一马缓缓行来,虽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敢视敌方千军万马为无物,便是这份心气,也当值得外人敬重了。

回来之后,得赐国姓,这又该是何等的荣耀?

要说老人对这晋国皇室,那自然是极为忠心的,而陈靖这般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行为,又让他如何能看得过眼?

这乃是老人的原则,便是当年凉国十万铁骑,生死关头都无法改变它,陈靖又凭什么?

一说起这种根本不怕死的硬骨头,陈靖就有些头疼了,前些日子才刚死了个太常卿,就已经引起了朝野内外的轩然大波,将他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一批人又复弹起,乃至于在新年夜都有人来皇宫奋不顾身地刺杀他,要是这位再来个金銮殿前自撞梁柱,那局势估计会变得十分糟糕了,到时候莫说是朝堂之上了,便是民间定然也会出现大批反对他的人,到时候他的一番苦心和付出,只怕会全部付诸东流。

更何况就如他与吴珩说的,他生是晋臣,所做的一切,不管对错,那都是为了晋国的未来,上官骞跟他从这方面来说,本是一类人,对这位老先生,他自然十分敬重,要是连他都要跑出来摇旗呐喊反对自己,莫说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便是他自己的心里都会难受。

有些事做了,不是怕后果不后果,而是最怕这个世界上无一人理解你,尤其是那些你认为的,本该会理解你的人,当他们都开始反对你的时候,其实才是一个人最难过,最孤独的时刻。

“劳请楚阳公回去转告上官骞老爷子,就说罪臣陈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一定会亲自登门拜会,到时候老先生不管怎么责问我都行。”

楚阳公闻言,放下了茶杯,大笑着指点道:“哈哈哈,陈靖,不用太担心了,我已经跟老爷子解释过了,再说他也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到时候你只要记得把姿态摆低一点,就拿出你之前说服我的那套说辞也就罢了,老头儿虽然后来还是把我给臭骂了一顿,但是以他当年在凉军大营里都敢破口大骂的脾气,若是真的看你不过眼,只怕命都不要了,也要去你府上行刺的,我一说蔡京也被你杀了之后,老头儿看着倒是挺高兴的。”

上次出使凉国的时候,乃是弱势一方的据理力争,是为了保全国家而不顾个人生死的一腔碧血,是不畏强敌当前,亦要奋力一博的名士风骨,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抗争,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无畏,然而时隔几十年之后的这一次出使,却是主动摆着一副低姿态去和亲,是低着脑袋,跪在地上,求着人家娶,用整个国家的尊严来换取一时的安稳,他上官骞自从大司徒蔡京的手里接过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恨不得直接上去把对方乱刀砍死,只是为了晋国,他才勉强地答应了下来,但也一直闷闷不,难以理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拿命争来的骨气,现在却要被他亲手再送出去,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确是诛心啊!

现在蔡京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死了,昏庸无道的老皇帝上官鸣也死了,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要不是这番政变的过程确实有些太过不讲道理,实在是有违礼法,难以认可,老先生是恨不得在自己府上放鞭炮庆祝的。

先前得到晋国的消息而带人离开凉国的时候,他其实还没完全弄明白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当是新的奸臣乱国,换汤不换药,甚至是变本加厉地继续把持朝政,打压皇室,正想回去亲自组织人手帮助皇室重夺大权,他离开凉国京城之时的那种感伤,也只是觉得这次回去之后,自己恐怕难以善终,这辈子估计都再没机会回到故土了,就如同要离开母亲的孩子,那种茫然无措和难受,是外人说难以想象的。

现在看来,杀的好啊,这种只顾自己把持朝政,掌控权利的大奸臣,这种只顾自己玩乐,而不顾国家安危的昏君,有什么不能杀的,他可不是太常卿那种只认死理的愚忠之人,事实上,当年他便在心底里臭骂过老皇帝上官鸣。

大将军固然兵败,导致数十万晋国儿郎埋骨他乡,罪无可赦,但是兵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真当明眼人都看不出来么?

难道真的是那凉国号称将星下凡的常定方神勇无双,所向披靡,兵峰所指,无不克之?

难道真的是大将军宝刀已老,乃至于昏聩无能,领军无方,才导致一败涂地?

得了吧,那都是朝廷用来搪塞百姓,同时也是搪塞自己的一个理由而已,毕竟兵败了,总得有个人出来担责,承担上下所有人的怒火吧。

已经身死的老将军,那自然就是背黑锅最好的人选了,因为不管怎么往他身上泼脏水,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根本无从辩解,更何况蔡京一直都想把控军权,老将军兵败身死,正是铲除其门生故吏,赶走军中碍事之人的最佳时机,他又岂能让人为老将军辩白?

当年就是这样,因为皇帝、百姓,都需要一个失败的理由,而蔡京等大司徒系的官员则需要掌控军权,几方合力之下,大将军身败名裂,连带着满门老小都被当街斩首示众,无一遗漏,便是今日的楚阳公薛弼当年都因此而被牵连,前途尽毁,从此长居家中,不再出门,若非有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只怕也早已被害死了,就连当年的上官骞,由于身在底层,也曾真的听信了朝廷的谎言,愤恨之余,还专程跑到了老将军家空荡荡的宅邸门口吐过口水,指着满是血污的牌匾破口大骂,但是现在人老了,知道的多了,这才终于回过味了,原来不是大将军不行,这根本就是晋国不行啊!

是整个晋国上下,当年都在拖他的后腿,甚至活活地将其拖死了,原来他之所以在燕然湖畔自杀,不是因为兵败之后愧对祖国,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而是因为愤恨自己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与常定方放手一搏,导致自己一世英名尽毁,家国土地沦丧,不然当年一战,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然而哪怕他都死了,朝廷却不肯放过他的后人,这种做法,当年也不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

陈靖是个聪明人,听到楚阳公这种说法,当下心情也就好多了,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愿和这种为了国事操劳一生的老先生为敌,老先生是晋国风骨,他们本不该是敌人。

可偏偏他又不得不做出篡权的事来,他违的,毕竟还是祖宗礼法,破坏的乃是世俗规矩,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甚至是光明而伟岸的,哪怕他已经为此赌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还有陈家的生生世世,可是他不能跟任何人解释,而且也不会有谁会理解他的。

有的人哪怕一生都在做好事,可只要一念之差做上一件恶事,世人便连带着把他的好也给全忘了,一提及他,就是满满的恶意,世人如此,不尽是他陈靖的错。

“楚阳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陈靖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楚阳公看了眼那边,仍旧吵吵嚷嚷的金銮殿,满脸疑惑地问道:“我听说这人乃是从晋国来的,难道你就放任他一个人在朝堂之上,自己却跑来和我在这里喝茶谈天,浪费时间?”

陈靖瞥了一眼那边金碧辉煌的殿宇,神色平静地解释道:“他是来谈联盟之事的,而我则是要试试他的本事,如果他是个胸无韬略,只会夸夸其谈的草包,我自然要为晋国另谋出路。”

一说联盟,楚阳公便想起了当年屈辱的割地一事,忍不住大骂道:“特娘的,卫国就是一帮只会落井下石的小人,以前倒是一直规规矩矩的,对我们俯首称臣,口称‘上国’,一到了真正要用他们的时候,就只会趁火打劫,顺手牵羊,拿了好处,又是出工不出力,简直就是一帮彻头彻尾的狡诈奸贼,狼心狗肺的东西,唉!现在又来谈什么联盟不联盟的,我看啊,就是来试探我晋国虚实的。”

一边是凉国这种从来跟你就没说过什么好话,甚至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乃至明摆着告诉你,我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对你强取豪夺的绿林强盗,一边则是平时在你面前表现得规规矩矩的,但一到了你落难的时候,就趁火打劫,顺手再从你身上扯下两块肉的真小人,晋国人很难说更恨哪一个。

凉国确实是夺了晋国一州多的土地,但那也是人家凭着硬本事,靠着凉国铁骑一步步打下来的,晋国人虽然不忿,但技不如人,骨子里到底是服气的,可卫国当年就以辅助出兵为由,趁机敲诈了晋国三郡走了,这可比一州之地还要恶心人,尤其是晋国人原本天生就自认为比卫国人高一个档次,毕竟卫国向晋国俯首称臣都几代人了,年年纳贡,原本养的一条乖狗,现在不光是长成了恶犬,在外人入侵的时候,不去咬敌人,反倒还先咬了自己一口肉下来,这谁受得了?

陈靖对此,倒是有些不以为意。

“各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端木家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这才是最正确的,之前不过是上官鸣太傻太天真了,还真当人家会老老实实地甘为我们的马前卒,座下犬,这才吃了大亏,现在人家来探听一番虚实也很正常,卫国就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若是我们虚弱,他不介意直接一口吞下我们滋补自身,可若是我们足够强盛,他同样也不介意放低了姿态与我们联合对抗凉国这头猛虎。”

楚阳公听了,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前些年卫国人来的时候,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唉,我们晋国的这些人,就是太傻了。”

陈靖闻言,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位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至极的端木太子,摇头道:“国家大事,政治博弈,哪有意气用事的。”

楚阳公抬起头,瞥了对面一眼,心道,你不就是意气用事,直接起兵闯入皇宫夺权了么?

陈靖见他不答,深深地看了对面的楚阳公一眼,对方一看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看出自己在想什么了,赶紧尴尬地偏过了头。

陈靖却没理会这茬,只是看着头顶的屋脊,喃喃自语道:“晋国上下,若是还保持这般幼稚,只怕都撑不到我死啊。”

第四十章 月难圆

居于高台之上,唯有靠着数十道石阶才能登临到这座四面无墙的偏殿里,当朝太宰陈靖与楚阳公薛弼两人相对而坐,面前只摆着一张小方几,一套普通的茶具,除此之外,整个殿内别无他物。

楚阳公薛弼凝视着陈靖,沉声问道:“那你想好了么?应该如何对待此人?毕竟你如今可是太宰啊。”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因为陈靖现在一人之言,就可以代表整个晋国上下的意见,毕竟朝堂之上,已经没人再敢公然反对他,所以薛弼希望他能够慎重对待此事。

陈靖亲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也不看对面,嘴上答非所问地道:“这人乃是端木朔风手下的说客。”

楚阳公闻言,反应了一下,这才满脸惊讶地道:“竟然是那位端木太子的手下。”

说完,他又一脸遗憾地感叹着:“可惜了,这种麒麟子,非我晋国皇族。”

陈靖再度为两人添上新茶之后,这才开口道:“若是,我也就不必做出这种事了。”

楚阳公抬头看向他,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问道:“看来你早就做出了决定,要答应联盟了?”

陈靖放下茶壶,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锋芒毕露地轻喝道:“为何不答应?”

“晋不攻凉,凉必伐晋!”陈靖猛地一甩袖子,毫不顾忌地大声道,“凉国的北上之心,人尽皆知,所谓和亲,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就算凉国肯答应和亲,凉军的铁蹄也不会因此停下,顾家一统南地的心,无人可以将其熄灭!”

楚阳公的精神一震,刚想辩驳两句道:“可是。。。。。。”

他想问对方,守住晋国现在的基业已是不易了,难道你还要主动攻凉不成?这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么?

然而他一句话还未说完,陈靖便毫不客气地开口打断道:“可是什么?上官鸣是个瞎子,但是跟凉军作战多年的您,难道还看不出凉国的决心吗?可以一统南地,他们又凭什么要跟咱们和平相处?”

“在森林里,老虎难道会和兔子和亲吗?”陈靖继续朗声道,“这场仗,我晋国根本避无可避,联卫抗凉,乃是大势所趋!”

被这么一个甚至从未去过军中的年轻人如此教训,年轻时候也是一员悍将的楚阳公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当下便冷哼道:“哼,我们依仗天险,凉国也未必攻的进来,当年若非如此,凉国人也不至于撤兵!”

陈靖一听,马上冷笑着反驳道:“呵呵,天险?就算是依仗天险,凉国拿一百人的命换我晋国三十人又如何?用一百万精兵的命换我晋国三十万精兵又如何?凉国坐拥六州之地,一百万条人命填在晋国里了,十年之后又是一百万人卷土重来,到时候的晋国呢?十年后我们还能再弄出三十万精兵么?”

陈靖所言,即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凉国的国土广袤,以整整六州之地的资源打你这两州之地,就算是以多换少,凉国都是不亏的,因为他们的资源和人员都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各地补充上来,但是晋国呢,晋国可以吗?哪怕晋国这两州之地再怎么富庶,难道能比得上凉国六州的资源么?

就算是以伤换伤,晋国都换不起。

凉国光是靠着这种笨办法耗,那都能轻易地耗死晋国,更别说凉国边军本身战力就不俗,摆开阵势正面冲锋,那根本就是毫无胜算的。

楚阳公闻言,仍旧出言辩驳道:“就算你所言非虚,但是这般损耗,其国内必然怨声载道,届时民怨四起,凉国难道就能耗得住?只怕不用我们动手,他们内部就崩溃了。”

人一旦死的多了,自然就会有其他的声音冒出来了,尤其晋国乃是防守的一方,士兵们那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家人,为了生存而战,就算是战死,百姓们也只会为他们建碑立传,四处传唱他们的无畏与英勇,而且年轻人会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继续填上去,因为他们知道,不打,就必然亡国,可凉国身为主动出击的一方,人一旦死多了,百姓们自然就会发对,这是人心使然。

因为他们本可以不打这个仗的,国内明明一片太平,凭什么要打?

就算是攻城略地,百姓也分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拿将士们的性命去换取帝王的功绩,以及官员们晋升的资本,他们又凭什么愿意,简单一句话,打无意义的仗对老百姓没好处,他们肯定不会支持,不要说他们目光长远不长远,他们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够努力了,又凭什么对他们苛求更多呢?

陈靖点了点头,面色严肃道:“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您又拿什么来保证,我们的三十万精兵,就一定能拼掉凉国的百万精兵呢?难道我们要等凉国这边休养生息好了,步步为营,棋子全部布好了之后再出手么?我又岂能把晋国数百年的国运,赌在这上面?更何况不管我们和卫国哪一国被破,凉国在南地都将再无敌手,唇亡齿寒的简单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一旦卫国被破,晋国就会随之成了大洋之上的孤岛,就算是依仗地利,也迟早要被海浪所吞没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楚阳公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身为老一辈的晋国人,仍然气愤当年卫国趁火打劫之事而已。

楚阳公板着脸,双手抱胸,沉声道:“要合作可以,先让卫国吐出那三郡之地再说吧。”

陈靖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三郡之地太小了,就算给了他们又如何?我要的,是我们曾经丢掉的两州之地!”

心中的猜想成真,楚阳公顿时大惊失色地道:“难道你还真的要主动出击,进攻凉国?”

无怪他如此惊讶,实在是因为当年那一战,把他给彻底地打怕了,凉国骑兵,纵横开阖,横行无忌,在南地可以说是天下无敌,若只是依仗天险,守望相助,他倒是可以同意,但是若说要主动出击,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当年一战,如果晋国未曾败得那么惨,百万精锐到现在哪怕还剩下一半,他都不至于如此的恐惧,当年一战,晋国是真的元气大伤,伤到了根子,到现在都还没彻底地缓过来,这时候再跟养精蓄锐二十多年的凉国人硬来,在他看来,实在是送死。

他甚至想直言对方根本就没去过军中,没读过兵法,完全就不懂带兵打仗的事情,便不要在这种方面大放厥词了,要知道你现在一意孤行,最后的结果可是要害得数十万晋国儿郎惨死啊!

却不想,陈靖的眼中熠熠生辉,朗声道:“这可不光是我,卫国的那位端木太子,也是如此想的。”

端木朔风当然是这么想的,他要做的事情,可不是简单守住老祖宗的这一亩三分地,当个守成的皇上,他要做的事,是凉国也想做的,那就是坐上南地之主,整顿兵马,进军中庭!

楚阳公冷声轻喝道:“哼,少年意气,不知所云,这件事我反对!”

陈靖神色平静地道:“您反对也没有用,您忘了,我现在是太宰,一言既出,百官俯首!”

“你!”

楚阳公满脸怒色,他甚至在这一瞬间都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曾经帮助对方的事情了。

陈靖眼看对方眼中怒火直冒,赶紧继续劝说道:“楚阳公,我陈靖能活几年?他端木朔风又能活几年?我怎么敢去赌,我们的下一代人,仍然能跟我们现在一样守望相助?我又怎么能保证,后世不会再出一个上官鸣,不再出一个蔡京,彻底地败光老祖宗剩下的家财呢?”

他这是心里话,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培养出一个接班人也没有用,一旦他来日还权给上官家,自己的门生弟子是必然要被清算的。

没有一个皇帝能忍受手下的大臣骑到自己的头上来,甚至他还杀了自己的父亲。

“不管是凉国,还是卫国,他们都有一颗争雄南地的霸者之心,因为唯有一统南地,才有进军中庭的资本,因为中庭的每一个诸侯,都有整个南地这般大的势力,他们为了理想,是不会停下脚步的,我晋国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唯有火中取栗,才可保全基业啊!”

这一次,楚阳公终于是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卫国,凉国,都像是年轻的小伙子,精力旺盛,而且敢打敢拼,可以为了心中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可晋国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全身都是伤病,已经没能力再参与到年轻人的游戏里了,他们要做的,只是尽量地苟延残喘罢了。

他们就好像是航行在海上的一艘大船,现在船底破了一个大洞,修补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现在是该眼睁睁地看着船被水淹没,享受着这最后的时间,还是应该选择放手一搏,努力划到彼岸去,可若是等着船沉,他们还可以多活一会儿,但是用力划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最后到达了彼岸,那自然皆大欢喜,但更大的可能是船比之前沉的还快,该怎么选?

半晌,楚阳公才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得如大钟嗡鸣:“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吴珩,并不老实?”

吴珩在京城做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可这是阳谋,他们也无能为力,吴珩利用的是陈靖自己埋下的因,除非陈靖自己亲手解决掉这段因果,不然来日就必然会结成果。

陈靖笑了笑,目视前方,神色坦然地道:“我当然知道,正如我之前所言,他们都是想一统南地的人,凉国若灭,这下一刀,自然就要落在我晋国的头上,挑动内乱把我给杀了,换做是我,也会这般做的。”

楚阳公深深地凝视着他,手上紧紧地握着茶杯,浑身颤抖,几乎情难自己。

眼前的,是一个主动往死路上走的年轻人,只为了给家国博那一线生机。

同样的事,他薛弼自认做不到如此坦然,因为他有最基础的私欲,那并不可耻,可面对陈靖这样的人之时,他却从心底里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了愧疚,因为这种事,本该由他们这些老人来做的。

楚阳公看向远处的金銮殿,屋顶上方的脊梁处,上面琉璃釉面的十个仙人走兽,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由衷地道:“我只恨自己,既劝不动你,也劝不动自己,若是你能将上官家取而代之,那该有多好啊。。。。。。”

陈靖听了,只是埋头喝茶,不再言语。

第四十一章 清平令

位于黄沙县百姓所居住的西城区,偏街的一条小巷子里的冯氏铁匠铺,从中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似乎一年四季都未曾断过。

当日在得到了顾玄回归的消息之后,冯鐵昇没有一起过去凑热闹,而是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县衙府,回到了自家的铁匠铺子里,本是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实力,那之后的麻烦自然不会少,但又心念着自己已经答应了要为城中的士兵们打造兵器铠甲一事,权衡再三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暂且留了下来,只是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再出手了。

既然对方身有如此能耐,却从未主动对外人暴露过,就说明对方并不是一个喜欢招摇的人,也定然是因为一些不可说的理由,从而不想投身朝廷,换取一世的功名利禄,所以出于尊重对方的想法,顾玄这次没有通知太多人,就只带了与冯铁匠有一定关系的陆议一人随行,两人离开了县衙府之后,一起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铁匠铺的门口,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咚咚咚!”

门敲三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既不可太轻,更不可过重。

屋内宽敞的院子里,大火熊熊燃烧的炉子边上,父子三人今天都在。

冯大和冯二两个年轻后生在听到门口的动静之后,手上的家伙把式仍然没停,一个一边看着炉子里的火候,一边使劲地抽着风箱,另外一个狠狠地砸落手中的铁锤,直撞得夹着的胚子火星四溅,深深地凹了下去,看他俩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连带着屋内的温度都在随之不断地升高。

这打铁一事,最忌中途歇息,在胚子还未成形之前,火不能停,锤不能断,千锤百炼,直打得完美无瑕之后,才可停下,要是中途忍不住突然终止了,那之前做的,就会全部成了无用功,不光是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这块材料也就算是毁了。

两人自小便被父亲所教导过,打铁不能心浮气躁,要沉下心来做事,东西没做好之前,手上就不能停,哪怕就是累死在炉边,都不能松手休息片刻,所以每当外人来敲门拜访的时候,他们父子三人大多都不会理会,除开本身性格比较孤僻,不善言辞之外,也有这个原因。

却没曾想,这一次,一直以如此严格的规矩来要求两人的父亲,却是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神情一变,突然就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转而还朝着他们两人开口道:“都进屋去。”

两个年轻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彼此又对视了一眼,再看了一下旁边父亲脸上那严肃的表情,知道是大事,很是乖巧地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锤子和模具,两兄弟分别抓过了一条脏兮兮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然后就直接迈步往屋内走去,大冷天的,也不披件衣裳,似乎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等到两个孩子都进屋了,连门也关上了之后,冯鐵昇这才上去,蹲坐在院子中央的一条硬木板凳上,声音不咸不淡地道:“进来吧。”

门外的顾玄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赶紧伸手推开门,然后带着陆议一起快步走到了院子里。

这一次,就没第一次见面那般的生份了,顾玄甚至主动上去见礼道:“冯先生!”

冯鐵昇静静地蹲坐在凳子上,眼看两人走进来,甚至都没起身,只是抬起头,朝着两人淡淡地道:“我先前出手,乃是为了报陆大人的恩情而已,现在就算跟衙门两清了。”

先前冯鐵昇的大儿子冯大,曾经因为那与人偷情的妇人故意栽赃,从而卷入一桩杀人案中,那桩案子里,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对冯大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他本身又不善言辞,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若是一般人来判,只怕就得将其下诏狱,严刑逼供了。

幸得陆议审案,明察秋毫,秉公判理,这才得以还了他一个清白,虽说以冯鐵昇的本事,就算是带着孩子直接闯出衙门都行,但是这样一来,便等于成了逃犯,必然被凉国所通缉,再不能回来了,就算念着这一份恩情,他才会在那一晚马匪中的高手们联手夜袭县衙府的时候仗义出手,一举救下了陆议和马家兄弟三人。

顾玄闻言,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言辞恳切地道:“不一样的,冯先生儿子的案子,本就不是他的错,我们衙门也只是秉公办事,本该如此,算不得什么恩情,但冯先生在危难之际能够仗义出手,救下三条性命,这却是不争的事实,说起来,算是衙门亏欠冯先生的才对。”

冯鐵昇把自己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却是瞥向别处,语气随意地道:“随便你怎么说吧。”

顾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想给他一个工房典吏的职务,将其召入衙门任职,只是当时被其给婉拒了,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竟然都没能看出此人的深浅,武功必然已经超凡入圣了。

这种人才,岂可错过?

顾玄想了想,最后还是语气真诚地抱拳道:“冯先生是明白人,在下也不再绕下去了,黄沙县现在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在下还望冯先生能够出山,助吾等一臂之力。”

冯鐵昇冷眼看着他,板着脸说道:“我答应了要给衙门铸造兵器,就绝不会食言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实在是爱莫能助,王爷还是请回吧。”

顾玄语气诚恳地邀请道:“若是太平之时,冯先生想做什么,那都是您的自由,玄虽然不好意思再麻烦冯先生更多,可黄沙县现在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冯先生可以出山帮助吾等,就算是在下求冯先生了。”

说着,竟然直接上前一步,抱拳低头,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顾玄又是一国皇子,名义上的河东郡王,他这一跪自然更有分量。

幸亏他本就不是老三老四那种舍不下面子的,从他能和老霍这种没什么地位的外族人称兄道弟便可以看出,他从骨子里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连黑水仙这种烂人都敢任用,现在要请冯鐵昇相助,自然舍得这膝下的黄金。

这冯鐵昇,值得他这一跪,只盼对方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够出山相助。

冯鐵昇见此情景,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会这么做,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故而才会如此惊讶,但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见多了人心险恶,故而还是忍不住往坏处想,更觉得这是个心机深重之辈,越看,越发的不喜。

陆议见状,赶紧想要上前扶起顾玄,口中轻喝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顾玄却是不管不顾,仍然跪在地上,抱拳朗声道:“还请冯先生相助!”

冯鐵昇缓缓地从板凳上站起身来,背着手,背过身去,不看两人,沉声说道:“先前帮你们一次,就已算是破了祖宗家法了,你还想我做什么?”

陆议双手扶着顾玄,看着冯鐵昇的背影高声道:“冯家被灭,非王爷之过,也非朝廷之过,南地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之前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在比之前,已不知好了多少倍,这等功绩,利在千秋,冯兄难道要被这一点点小恨所蒙蔽双眼?”

冯鐵昇闻言,猛地转过头来,面带不善地看着对面的两人,沉声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一身的武艺极高,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此刻面色愠怒,浑身的精气神都下意识地调动了起来,这一声喝问,就仿若是天神发怒,一般人单单看他那两只神光灼灼的眼睛只怕都会被吓得瘫倒在地。

陆议对此却是毫不畏惧,只是神色平静地解释道:“能有这般本事,却不肯投身报效朝廷,在边境苦地隐姓埋名十余载,又是姓冯,这并不难猜。”

顾玄这时也抬起头来,面露茫然之色,因为他丝毫没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哑谜,似乎是有关冯先生的身世?

冯鐵昇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转过头去,背对着两人感慨道:“唉,你既然都知道这些往事,就该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因为我知道朝廷的功绩,所以没有选择复仇,这难道都还不够吗?”

陆议知道王爷对此人是势在必得,当即继续上去劝说道:“令尊仙逝之后,过往种种,便该算是揭过去了,冯家的仇人,都已经全部仙去,冯兄这一身本事,难道就蹉跎在这里了?”

冯鐵昇听了,浑身巨震,背对着二人低下了头,看着手上厚厚的老茧,由衷地感慨道:“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刀,腿脚再快,也快不过箭,冯家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这才惨遭灭门之祸,我这一身武艺,又何必再传世人呢。”

他一身的本事,连自己的两个亲儿子都没教授一分一毫,就是因为他对武学一道已经没了什么兴致,年纪越长,有些事他就越是看开了,在他看来,人就是因为有了力量,才会随之产生了欲望,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也是因果使然,若是父亲当年根本就是一事无成,也就不会想到要去皇宫里刺杀吧,若是人人都没力量,又怎会起纷乱杀心呢?

顾玄站起身来,沉声道:“虽然我不知两位在说些什么,但是生在此时,背后还站着万千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习武的都不站出来,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吗?”

冯鐵昇对此,只是仰头看天,默然无言。

他一直没走,本就是因为他对这座城有感情的。

陆议再度上前劝说道:“只待南地战火平息,百姓安居乐业,便再不会有下一个冯家惨案,冯家当年,便是因为过于在乎一家之得失和个人之利益,才会有此结果,岂不知,真正的侠士,当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冯兄既然有此实力,又未劳逸,何不一试?”

顾玄继续跟进趁热打铁道:“我希望冯先生做的事情也不多,只待事了,冯先生不管是开宗立派,还是其他任何事情,只要我顾玄能帮得上忙的,我必当为先生竭力办到。”

冯鐵昇心中纠结无比,当年的冯家,就是因为卷入了两国之间的纷争,这才导致家破人亡,一代南地宗师世家,却被十万铁蹄硬生生地碾死,而他的父亲,也是因为进宫刺杀不成,导致自己身死当场,现在却要他去帮凉国的王爷,这怎么可以呢?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他死后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

想到这,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语气颇为疲累地道:“你们还是回去吧,我对开宗立派什么的,都没有兴趣,承蒙王爷赏识,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地为王爷打造一批兵器铠甲,只希望王爷日后莫要再因为此事打扰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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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破阵子

铁匠铺的院子里,炉子里的火,还在静静地燃烧,院子里的气氛,却是降到了冰点。

顾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突然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同时高喊一声:“冯先生,小心了。”

说完,他便从地上一下跃起,双脚一错,掀起一大片尘土随之飞扬了起来,陆议知道他的心意,赶紧退后,屏息凝神,安静地站在一边,确保自己不会被波及到。

听到身后动静的冯鐵昇亦是迅速地回过神来,只是因为暂时失了先机,转身的同时,就只见一拳从对面直接袭来,当下完全是下意识地把手一缩,横手拦在了胸前。

数十年如一日地练习,为的就是完全熟悉一招一式,把一切反应都刻入自己的血脉和骨子里,当对方动手的刹那,身体便会比脑袋更快地做出反应,所谓熟能生巧,便是如此了。

“啪!”

用了七分力的一拳狠狠地落在了对方的手掌上,顾玄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软的,丝毫不着力,非但如此,对面的冯鐵昇瞬间踏步回拉,手上仿佛是生出吸力,随着身子的后撤,一层层地卸去了顾玄手上的劲道。

“好功夫!”

这般强悍的实力,完全不同于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位对手。

比如靖龙,虽然身为御前带刀侍卫,骁骑卫中的精英,但他也只是做到了招招带杀气,走的仍旧是大开大合,有迹可循的路线,并不算高端,而那些马匪们就更别说了,虽然一个个的看似杀招不少,但是水平普遍太低,遇到他之后,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而传授他武艺的那些江湖宗师,更是碍于他的身份,根本不敢全力施为,打得也不尽兴,唯有这冯铁匠,明明是丢了先机,但是几下便卸去了他手上的劲道,反要抢过先手。

顾玄心里清楚,一旦他这一拳的气力用尽,只怕会被对方瞬间一招反制,之后就要处处受制,等于是输了一半了,想要回抽手臂,冷不防的,一只手已经闪电般地搭在了他的腕上。

“嗨!”

顾玄不敢留手,轻喝一声,右臂猛地弹起,肌肉好像活了一样,一股劲力顺着手臂鼓动往前,如那蛟龙出水,巨蟒探头。

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冯鐵昇面沉如水,还未彻底扣住对方脉门的这只手,已经被一道巨力猛地弹开,但随之他便是一拳变招,朝着对方的空门处,拦腰打去。

两人的手在空中瞬间相交,顾玄天生气力便极大,可这般正面对决,冯鐵昇不但没输他分毫,反倒是将其逼退,只是后者也没了余力,只能选择再度变招。

“啪!”

“啪!”

“嘭!”

“嘭!”

双方你来我往,瞬间便互打了十几拳,表面上来看,竟然是不分胜负,冯鐵昇明知道自己的右边本是对方的盲区,但却根本不屑利用顾玄身体上的这一点缺陷,反倒是主动选择同样闭上了左眼与之对敌。

然而对面的顾玄甚至都注意不到这一点改变,因为光是与之对敌,便已经让他心生疲累了,可以说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在比试之中如此专注过。

双方的出拳速度,都是快到了极致,在普通人眼里,就算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也根本就看不清,基本上就是一道光闪过去,你来我往,拳拳到肉。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把谁换做一般人眼中的武林高手,只怕一个照面便会被他们打死,这两人的拳头,特点都一模一样,那就是又快又重,快到你看不清,反应不过来,重到落在人身上,绝不会比一杆铁锤砸到身上好几分。

双方的速度到了这种地步,就已经不是你一拳攻来,我顺势换招拦截了,因为距离这么近,谁也不可能反应的过来,都是完全靠着本能对打,才能勉强地拦住对方的拳招,要么是你一拳打在我拳头上,互相退去,要么就是我们互换一拳,你打我肩上一拳,我打你腹上一拳。

好在这两人筋骨也极硬,不然互换一拳的下场可能就是一方肩骨尽碎,一方五脏化为肉糜了。

十几招过去之后,双方便已经开始不只是动拳了,腿亦成了武器,四条腿就跟四条鞭子一样抽甩,甚至于发出了细微的破空声,这样的威力,只怕可以把一块石板抽碎,奈何这两人好像两尊石像一般,任是谁也不退,竟然就在方寸之地里对打,甚至连旁边的东西都没有碰到。

顾玄和冯鐵昇两人在武学一道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不光是拳头够硬,而且招式也足够精妙,一方是博采众家之长,一方是家学即南地武学,一招一式,都是杀机之中带着满满的禅意,拳来腿往间,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就如佛家点化恶鬼,一掌拍出,漫天莲花。

可惜没任何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偷师学艺,因为实在是太快了,两人的速度都太快了。

又这般对了十几招,这一次连肩,腰,膝盖,手肘等等,全身上下,就无一处不是武器,这般对决,已是动用了顾玄全部的本领。

没有任何繁复而花哨的招式,但却足够实用,这就是返璞归真了。

这种时候,一拳,一鞭腿,一肩撞,全都是要命的杀招,什么拳法,什么掌法,什么腿法,都已经不算了,顾玄只觉得,曾经学习过的,觉得威力不错的招式,已经都通通派不上用场,两人好像回归了人最原始的样子,每一招,每一式,都只是为了击杀对方,是为了生存下去,两人现在就好像是野性觉醒的猛兽,绝不会浪费一丁点的力气和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

翻花蝴蝶梅花掌,好看是好看,不如我这一拳直来直往,百鸟朝凤鹤刁手,确实美奂绝伦,可惜不如这一腿抽在身上赖得直接。

一般的,还在注重门派招式的江湖宗师参与进来,不到两息,便会被生生打死。

陆议在外看得倒是淡然,仍保持着一番名士风采,只觉得武夫倒也有那么几分意思。

屋内,两个听到动静的后生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掀开了窗户,探着脑袋,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旁观着这座边境苦地的小院里,南地武夫的巅峰之战。

这般样子的父亲,他们还从未见过。

两人没被冯鐵昇传授一丝一毫的功夫,自然也没什么眼界,只觉得,这种对打,一般的江湖人,应该没这个本事吧?

只是他们不知为何两人会打起来,还打得这么凶,一方面既担心王爷被自己父亲所打伤,被朝廷问罪,一方面却又希望父亲可以赢下,一是相比而言,王爷受伤甚至死了,也总好过父亲受伤身死吧,二是作为儿子,总是觉得自己父亲是最厉害的才好。

只是两人因为未曾学武,也看不明白,其实顾玄已经慢慢地势弱了下来。

都说是拳怕少壮,顾玄身为十八岁的年轻人,本该是人这一辈子里,体力最好的一个年纪,然而他却在这种你来我往之间,已经感到了一丝疲累,但是反观对面的冯铁匠,拳脚间,竟然未见丝毫的疲态。

两人又对了几招之后,顾玄的手突然就慢了一分,因为气力耗尽,一股新气接不上,这完全是他的身体所致,并非是他所愿,但是这样一来,便出现了一丝空档,本该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拳头就慢了一分,冯鐵昇的拳头得以长驱直入,直接就落在了顾玄的胸膛上。

“嘭!”

顾玄整个人直接被击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之后,不过瞬间,一个翻身又弹了起来。

屋内的几人之中,只有他们互相才知道,最后一刻,冯鐵昇收了力,可这反倒让他更为难受。

因为他已是全力对敌,同样的情况下,他是绝收不住力道的,对于这种事情,就只有一个可怕的解释。

冯鐵昇还未尽全力。

头一次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面有了挫败,顾玄对此倒也坦然,很是直接道:“我认输了。”

对面的冯鐵昇也并非想象的那么轻松,喘着粗气,先朝着窗口方向大喝了一声:“回去!”

“啪!”

窗户重重地砸在框上,两颗脑袋瞬间就缩了回去。

“你这般年纪,能逼得我出七分力,已是不易,同样的年纪,我绝无此本事。”冯鐵昇低头看着已经变得红肿,甚至连筋骨都已经没了知觉的拳头,神色平静地说道。

顾玄捂着刚才被打到的地方,站在原地,满脸的苦涩地道:“冯先生,刚才,多有冒犯了。”

冯鐵昇只是生冷地道:“我的心意,想必两位也明白了,那就请回吧。”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道:“本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唉,既然冯先生实在不愿,那便如此吧,是玄打扰了,得罪之处,多多见谅。”

他不过是想用武夫的身份与对方打一场,让对方加入己方手下效力,只可惜,技不如人,反倒是丢了大丑。

一旁的陆议垂手看着,深深皱眉,若是以前的王爷,本不该如此的,看来有些事,的确是改变了他。

第四十三章 两难全

祁连城内,虽然呼延实更习惯住在山中的军营里,但是向来喜欢享受的呼延灼倒是在城中有一处别府,而且得益于哥哥呼延实在这祁连山中的权利和地位,哪怕不是故意差人照拂,但这座别府也建得相当不差了,偶尔两兄弟在城内相聚,也都是选在此处。

两天前的夜里,就在祁连城中最著名的章台街里,人员来往最多的绛云楼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喝醉酒的尉迟惇,因为种种原因的累积,而彻底地失去了理智,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挥刀朝着呼延灼的下腹处猛刺了两刀,直接残忍地割去了他作为男人的骄傲和资本,当时他反抗不得,直接被痛晕了过去,再加上尉迟惇下的本就是死手,伤口过大,失血过多,若非被人给及时搭救,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了。

此刻,仍旧在床榻上躺着的呼延灼,面容无比的纠结,连带着五官都整个挤在了一起,眉眼都看不分明了,浑身上下,一直轻轻地颤抖个不停,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听不清楚的音节,似乎是在做着噩梦。

陡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无意识的动作过大而扯动到了还未愈合的伤口,还是他确实已经彻底地睡醒,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两日的呼延灼突然扬起头,从嘴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他随之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满是惊魂未定之色,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就连后背也全都浸湿了。

大门外,听到里面动静的两个侍女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知是主人醒来了,赶紧推开门,迈步走了进来。

“主人!”

“主人!”

两个容貌姿色都属不错的侍女一齐走了进来,然后上去,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刚刚才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的呼延灼。

呼延灼瞪大了眼睛,左右四顾,满脸的茫然之色,嘴里只是下意识地喃喃问道:“这是在哪儿啊?”

其中一位侍女顿时惊讶道:“这是主人您自己的府邸啊!”

“啊?”

呼延灼神色茫然地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旁边侍女那熟悉的脸庞,轻轻地摇了摇脑袋,等待脑子中的眩晕感终于过去之后,这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过来。

两天前的那一段痛苦的记忆,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地汹涌闯入了脑海之中,呼延灼仔细地回忆着一切,面色顿时变了又变,最后好似是终于狠下了心,一咬牙,突然伸手掀开了还压在身上的被子。

两个侍女知道情况,赶紧下意识地撇过了头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裆部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着都很骇人。

呼延灼面色慢慢地从茫然转为了狰狞,浑身颤抖个不停,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但又忍不住仔细地感受了一下,顿时一腔情绪都化为了一脸的骇然之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滴滴落下,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如纸。

“我,我,我。。。。。。”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那已经被包扎好,但是毫无知觉的裆部,满脸的恐惧和痛苦之色,嘴巴张了又张,一个个模糊的音节从喉咙深处不断地冒出,但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着左右两位侍女都撇过了头去,好像不忍直视的样子,坐在床榻上的呼延灼终于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哀嚎了起来。

“啊!”

“啊!”

“啊!”

一声声哀嚎凄厉无比,其中饱含着恨意和恐惧,以及无法言喻的痛苦。

受了这种难,还真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从今往后,他连一个正常的男人都算不上了,这种事落在自己的头上,呼延灼又怎么受得了?

又过了半晌,一个挎着药箱,神色紧张的老人这才被府里的侍女给急匆匆地请了进来,刚一进门,就十分干脆地往地上一跪,整个人直接伏在了呼延灼的面前。

“拜见呼延大人!”

一直处在悲伤痛苦的情绪之中的呼延灼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见是医师,心情这才终于好了一些,刚想起身去扶对方,但因为冷不丁的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顿时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他整个人都随之瘫倒在了床榻上,一股股剧痛顺着下体不断地传来,折磨着他的精神,最后他只能勉强地由两边侍女服侍着,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头还歪在侍女的胸口上,满脸的悲愤之色。

呼延灼几乎是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张了张嘴,很是企盼地询问道:“医,医师,我,我,我这还有的救吗?”

对方的意思,他很明白,可老人就只是趴在地上,并不敢作答。

呼延灼带着一脸期望的表情等待了半晌,最后才终于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已经明白了答案,整个人好像被人给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地倒在了身边侍女的怀中,仰头看着侍女那精致的下巴,静静地发着呆。

又过了片刻之后,终于缓过来的呼延灼那哀伤的声音这才响起:“我呼延家,是不是绝后了?”

地上的老医师回答的声音都带着颤。

“若是当日能捡回大人的阳*物接上,休养月余,尚还可以继续使用,只可惜,最终没能找回。”

呼延灼陡然听到了这个消息,对方的话,根本就是无情地将整件事赤裸裸地揭示在了他的面前,所有的真相,都被这一句话给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再无任何的遮掩和希望,好像游街一样,任由大家参观。

他整个人身子又是轻轻一震,紧接着,浑身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紧咬牙关,面目狰狞,痛苦,屈辱,愤恨,重重情绪都交织在了一起,最后他突然一把掀翻了身边的侍女,惹得后者发出了一声惊叫,倒在地上,惊魂未定,却还记着赶紧过来趴在了老医师的后面。

呼延灼几乎是状似疯癫地朝着地上的人咆哮道:“滚,都给我滚!”

侍女和医师老人都如释重负,赶紧低着头,告罪一声,一齐弯腰退了出去。

呼延灼一个人躺倒在床上,满脸的泪水,双手在床沿上狠狠地砸了几下,咬牙切齿地朝着屋脊怒吼道:“尉迟惇,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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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间就到了下午,得知呼延灼已经清醒过来的消息之后,忧心弟弟身体情况的呼延实,十分罕见地早早放下了手头的城防工作,火急火燎地从祁连山的军营里跑了出来,迅速地赶到了呼延灼在城中的府邸。

呼延灼整个人一直无力地靠着软垫,瘫坐在床上,满脸的迷茫和痛苦之色,静静地发着呆。

呼延实因为来得急,仍是穿着一身铠甲,一直闯进了屋子里,都还未曾卸下。

一见是大哥呼延实进来了,呼延灼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顿时精神一振,眼睛也很快地亮了起来,赶紧道:“大哥!”

呼延实神色一动,走上前去,半跪在他的身边,满脸关切地问道:“二弟,身子,身子如何了?”

呼延灼闻言,心中苦涩无比,脸上惨笑道:“还能如何?大哥又何必再问。”

呼延实脸色一暗,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了,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又是碰到这种事,更何况他先前还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又有何脸面再安慰自己的弟弟呢?

呼延灼也一见自己的靠山来了,也不想浪费时间说其他的,很是直接地问道:“大哥可知道这是谁做的?”

呼延实几乎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当日的目击者极多,大哥自然知道是尉迟惇。”

仍在气头上的呼延灼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亲哥哥的异常,反而是死死地盯着前方,满脸的怨毒之色,恨恨地道:“这尉迟惇,我要他死!”

转头,呼延灼又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呼延实,恳切道:“大哥,你可要给我报仇啊!”

然而对面的呼延实只是默默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呼延灼一见,脸色顿时一变,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可又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确定,当即颤声道:“大哥?”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你的亲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这样的亏,差点死了不说,以后呼延家都因此而绝后了,你为何会没有丝毫的反应?

难不成。。。。。。

呼延实没有直接回应对方,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弟弟解释,只是默默地撇过头去,沉声道:“二弟,你先好好养伤吧。”

呼延灼听了,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当即怒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呼!”

他猛地一下掀开了被子,毫不避讳地指着下体的纱布,几乎咆哮地大声吼道:“我还要怎么休养?我还用怎么养?”

呼延实站起身来,再度撇过头去,似乎是根本不敢看他。

“大哥,你是不是怕了?”呼延灼满脸的哀怨之色,就连声音也低了下来,转而用哀伤的语气恳切道,“大哥,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尉迟家势大,你怕了?”

呼延实抬起头,看着对方,满脸为难之色地道:“二弟,不是大哥怕了,只是。。。。。。”

他嘴巴轻轻地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什么顾全大局之类的话,怎么能跟自己弟弟说呢,毕竟受害的又不是他自己,这件事,本就是尉迟惇的错,而且又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做的不地道,他能怎么说?

呼延灼对此却是不依,心存最后一丝希望的他出言逼问道:“是什么?难道他可以朝我动刀,我却不能朝他问罪?”

呼延实无力地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直视对方,声音低沉,满含愧疚之情地道:“二弟,大哥不会让你吃亏的,尉迟惇之后会亲自来赔罪的,而且,而且。。。。。。”

“啊!”

呼延灼根本就听不下去这种无意义的说辞,他愤怒地掀翻了床沿边上放着的小方几,上面的汤药顿时撒了一地,甚至都溅到了呼延实的身上,整个房间里都散发出了一种浓郁的苦味。

“他如此害我,难道区区两句道歉就算了?这凭什么!”

他实在是愤恨至极,根本就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直接上去,又一把揪住了呼延灼胸口的铠甲,目露凶光,大声地质问道:“大哥!他害的是我!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要代我向他们妥协?”

出了这种事,城里的人会怎么看他?他自己又会怎么看自己,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因此而毁了,而自己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呼延实被他给死死抓着,神色之间,满是愧疚和无奈之色,可他能怎么办,当下只能继续向其解释道:“尉迟惇有太子那边保着,拿他没办法,你已经这样了,闹起来之后,我呼延家就真的要绝后了,太子说了,之后会把尉迟家的孩子过继过来,再授予你世袭的爵位,你。。。。。。”

如此丰厚的条件,的确可以让外人动心,可作为当事人,受害者的呼延灼哪里能管得了这些,他只是满脸悲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抑住了心中的怒气,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你答应了?”

呼延实沉默了片刻,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轰!”

仿佛是晴空霹雳,一道天雷打在了自己的头上,呼延灼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了起来,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小就宠爱他的大哥,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妥协,而且是代他妥协。

为什么?

凭什么?

“这是羞辱么?”呼延灼破口大骂道,“贼竖子!难道要我为他尉迟家养儿子?这是羞辱我吗!啊!啊!啊!”

他强忍着自己身体的疼痛,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呼延实见状,赶紧想上去扶住他,却没想到直接就被其一把甩开。

呼延灼怒视着对方,满脸的怨恨和不解,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后却只问出了一个直击人心的问题:“你还算是我大哥吗?”

呼延实听了,只是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第四十四章 龙潜渊

距离黄沙县西北方向差不多三十里处,在一片低矮的山岭里,其中有一处最为显眼的山头之上,正有数骑依次而立。

这次来的人并不多,也就是顾玄、靖龙、与陆议,还有马家兄弟五人罢了。

顾玄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一场在山野之中的亡命逃亡,伸手抚摸着胯下战马脖颈上,那坚硬的鬃毛,感伤之余,更多的还是一种想要报仇雪恨的决心。

当日被贼寇骑兵所追杀,二哥送的呼兰神驹也不幸中刀,带着自己跑了一阵,终于力竭而亡,惨死当场,先前贼寇们为了逼他出来,更是丧心病狂地放火烧山,只怕那匹马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同伴,就这样悲惨地死去,任是谁也会感到悲伤的,更何况他亦因此而失了一只眼,连带着那把父皇御赐的宝剑也丢了,此等大仇,如何能不报?

当日他身中数箭,坠下山崖的时候,便已经在心中暗暗地发下了誓言,若这次侥幸得以大难不死,回来之后,定要诛灭当日来袭的所有人,以报此等大仇。

之后阴差阳错的,又在卫国的祁连城里走了个来回,后来完全是靠着急智和运气,这才得以逃回来。

这件事也的确在方方面面都改变了他,原本他行事风格,还是多以仁为主,讲究一个要符合自己心中的原则和道义,可现在却变得更符合一个上位者的模样,为达目的,虽说不至于不择手段,但有的时候,也慢慢地开始愿意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抛却掉一部分先前的原则,就比如黑水仙此人,若是搁在以前,他必然是要杀之而后快的,无论是因为马家兄弟也好,还是因为此人本就作恶多端也好,但现在顾玄却会认真地考虑她的价值,最后宁可是委屈一下马家兄弟,也要启用她。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以黄沙县的现状,根本就没有资格对人才挑挑拣拣,一切能用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尽量地利用起来,这样才能尽快地发展,不然若是一直坚持着所谓的原则,那只怕再过十年,黄沙县也还是这个样子。

时不我待,要想成大事,自然就要学会打破一些常规,不止是他,历代君王,也是这样的。

马家兄弟俩,虽然忠心,但毕竟出身低微,也就会些粗浅的庄稼把式,一切东西,都是从头学起。

其中马铭泽尚且还算聪慧些,而且从小就是识字的,可马二虎就颇为不堪了,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虽然两人都是最早追随顾玄的一批人之一,但马铭泽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若是以后不能发挥出大作用,他们俩很快便会变得可有可无,与那些普通下属并无不同,哪怕是王爷念着往日的情谊,仍记挂着他们兄弟二人,但若是自身的本事不行,不堪大用,那未来也绝不会有什么地位。

对于马二虎来说,或许这就已经够了,毕竟他肯跟过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家园已经被毁了,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借机在王爷手下谋个好差事罢了,能有一份饱饭,就已经满足了。

可马铭泽不一样,他深深地记得那日在幽州军的军帐里,和王爷谈论的内容,他很希望在将来能够帮上王爷,也希望真的能够打造那么一个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再不用担心什么马匪,再不用为活下去而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所以他在跟着陆议一起学习处理衙门的政务之余,也会主动地跟着军营里的士兵们一起训练,再加上县衙府的伙食一向不错,不过几个月,人已经比之前壮了一大圈,同时也黑了不少。

马家兄弟俩一起并排骑着马,和神色沉稳的靖龙一起握着刀,守卫在外侧放风,独留顾玄和陆议二人在内侧的山头上。

几人之所以在今天来了这里,是因为今日便是与完颜珂尼相约见面的日子。

这一次,顾玄可不会再怕他人的埋伏或者围杀了,首先此地的地形他更为熟悉,而且跟先前不一样,这里并非绝地,相对而言,更利于逃脱,而且虽然地方看似偏僻,但是单纯从距离上来说,离黄沙县,离幽州军所控制的区域,都不算很远,只要一门心思逃跑,生还的可能性极大,不再似那一日在燕南山之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左冲右突,难以逃脱。

顾玄一个翻身便下了马,叉着腰,站在山坡上,举目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神色间,颇为感慨地道:“多事之秋啊,可惜我们手里现在掌握的力量,还是太少了。”

落后他小半个身位的陆议背着手,神色之间,毫无气馁之色,反倒是充满自信地说道:“万事开头难,王爷没得到外界一分一毫的臂助,一直到今天,完全靠着自己白手起家,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艰难了一些,但是一旦此行顺利,之后便会如江河崩腾,势不可挡了。”

顾玄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只是神色平静地说道:“但愿如此吧,不过我这里,到底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不管做到什么地步,都远不到能为二哥分忧的地步,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后,我也该回京城了,届时可以让二哥给我更大的官职,方能为他之臂助啊!”

凉国六州,一州数郡,一郡数县,黄沙县这种边境上的小地方,不管生灭,都丝毫影响不到朝局,顾玄从出发之际,都只是把这里作为一个砥砺自己能力的地方,他从未打算在这里耗费太久的时间,这也是为何他先前一直不想寻求外界臂助的原因,因为他只是把黄沙县当做一个训练和向二哥证明自己的地方罢了。

等黄沙县的发展上了正规,他也就算完成任务了,自然也自信自己已经有了能力,可以回京为二哥分忧了。

陆议闻言,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顾玄,表情惊讶地道:“王爷难道不知道太子对您的苦心么?”

顾玄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直白道:“我当然知道,二哥有着改变世界之心,他所要施行的每一条国策,无不是要颠覆已有的格局,触动的,乃是手握大权的世家利益,整个天下,都没人会真心帮助二哥的,我之所以如此拼命,为的也无非是之后回京,可以帮助二哥布局天下而已。”

他丝毫不知道光明会的事情,对于陆议的信任,一开始是来源于对于顾苍的信任,后来则是真心倚之为左膀右臂,这些事情,他都以为顾苍早已说与了陆议听。

未曾想,这边的陆议的面色一变,心中虽然十分惊讶,但是身为光明会六使之一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戳破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些内幕的这一点,转而朝着顾玄劝说道:“王爷还是太小看了自己,一开始不好明说,但现在臣也不妨直言,臣,有数位师兄弟,加上臣,一共是六人,我们所要辅佐的,都是我们各自认定会一统天下,成为西大陆唯一真主的人,那是真正的天命之子,王道至尊!”

顾玄闻言,顿时浑身一震,转过头来,满脸惊讶地问道:“您说什么?”

他对对方话中的意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更有些东西不愿去明白。

陆议直视顾玄,继续向其解释道:“这涉及到西大陆的一些隐秘,现在还不便全盘告诉王爷,但臣可以给王爷说的是,臣的师兄弟们,都已经选择了各自的主人,臣的性命,也已经完全与王爷您绑在了一起,这是我的使命与责任,也是我的选择,说来惭愧,臣之前来南地,本是因为不敢与师兄师姐们在中庭争雄,而观凉国国运最旺,臣这才来了凉国,观察一二后,本想直接投靠太子,只是被太子所婉拒,并且与臣定下了赌约,要臣来辅佐王爷,从这一点上来看,太子其实有让王爷继承大统的心!”

顾玄一听,其他的未曾想明白,但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听明白了,顿时急道:“这怎么可以?二哥的才干,岂止比我强了百倍,他若不继承王位,反而相让与我,莫说是其他人不会答应,就是我自己也不可能同意,只有他领导凉国,才能让凉国蒸蒸日上,将来一统天下,这种事,你休要再提了,二哥要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助他完成!”

陆议一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本想说,我观太子的气象,体内的气血亏空太过严重,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怕是熬不过几年了,但这种丧气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继续劝说道:“臣告罪,这些话,也只是臣斗胆的猜测罢了,但臣想告诉王爷的是,黄沙县虽然小,但是王爷的格局却可以很大,千里之堤,亦会毁于蚁穴,关键时刻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帮助,也会影响到整个南地的局势走向,这是臣这些年琢磨出来一些道理,与诸位师兄师姐的王道霸道不太一样,可是真心话,王爷不妨考虑一下。”

顾玄听了,却还是坚持道:“非是我自我吹嘘,黄沙县实在是太小了,我既然有能力,自然就要为二哥做的更多,而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

陆议重重地摇了摇头,一甩袖子,直接道:“王爷您还是不明白,就算您回了京城,也难以身居高位,您能替谁的位置?是诸位尚书?还是中书令?尚书令?若不是这等地位,拥有影响一国的权利,又如何可以谈得上臂助?普通的官员,对于太子而言,没任何作用,而且京城的局势复杂,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反而会牵扯到太子,若是王爷真的想帮助太子,就该在此地用心经营,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默默地积蓄自己的力量,等王爷手上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再回京城,才可以谈得上臂助二字。”

顾玄刚要反驳,一心想将其留在此地的陆议却是继续道:“十年蛰伏,一朝化蝶,纵观历史上的少年英才,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刚出道时,一个个都是锋芒毕露,百姓争相传颂,引为一时佳话,可大多数都后继乏力,黯然退场,这些人,可成为一时之明珠,却难为万世之芳华,唯有笑到最后的,才可以拥有一切,这一点,希望王爷谨记在心!”

蝉蛰于地,龙潜于渊,不是不飞,而是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在自己还不能发挥出作用的时候,就应该默默地潜伏起来,坚定自己的信念,隐忍等待时机的到来,不可轻举妄动,时机未到之前,就应该藏锋守拙,伺机而动。

此为“潜龙勿用”四字,勿用并非不用,而是要用的恰到好处,在那之前,则要默默的积蓄自己的力量。

回了京城,处处受到掣肘,哪儿有待在自己的封地来的快活?

只要现在沉下心苦心经营,积累实力,到时候携大势回京城,谁还敢再动自家王爷分毫?

第四十五章 锦上花

光明会,是一个自从人族尹始,便已经存在于西大陆的神秘组织,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也完全无迹可寻,其内部的人员,历代都不会超过九人,但就是这么一点人,却一直都在搅动着天下风云,甚至可以说干涉着整个人族的历史进程。

西大陆内部,或者说整个人族,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再强盛的帝国,也逃不过这个宿命,至多不过几百或者千年的国运,最后一定会分崩离析,不是外敌,便是内乱,届时群雄并起共逐鹿,恍如如今的局面。

而每逢乱世之时,便会突然出现多位本领强横的谋士,他们个个都是展望天下,目光长远,拥有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本领。

这些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辅佐各自选择的明主再度一统天下,建立起新的政权,等待天下安定,这些人又会迅速地急流勇退,不管君主如何挽留,都不会留下,而是就此消失于山野之中,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段人间佳话被世人所传颂。

这些人,便是光明会的人,甚至可以说,每次人族内部的统一背后,一定都有光明会的影子,无人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因为根本就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们,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乱世之中,有本事的人投靠明主,一展抱负,留下千古假话,本就是世人所向往的事情,十分正常,又有谁会注意到和怀疑呢?

陆议其实也不知道顾苍具体想做什么,但顾玄既然都提到了他要与世家为敌,那陆议就更不可能放任顾玄就此回京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世家的力量到底有多,可以说,他们是一个国家的中层柱石,要是与所有世家为敌,只怕一个王朝在顷刻间都要分崩离析,历朝君主,对待他们,也多是以怀柔安抚为主,要么通力合作,要么就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这是为帝王心术,平衡之道。

他甚至都怀疑,顾苍或许是要拿顾玄来做自己的挡箭牌,一边做自己想做的,一旦引起外界的反扑,便会立刻把玄公子拿出去顶罪,但是这些想法,都没办法说与人听,陆议是何许人也,哪怕自认不如几位师兄师姐,那也是当世顶尖的智者,又如何会看不出顾玄对太子的感情,只要顾苍不死,他怎么都不会肯自立为王的。

现在,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很多时候,不是英雄创造了时代,而是时代造就了英雄,大势之下,滚滚浪潮,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往前走,乱世之中,又有谁能保持最初的本心呢?

只待来日,因为种种原因,顾玄的心态,也必然会产生变化的,这需要自己的小心经营,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注意,不然就是前功尽弃了。

就在两人各自思考的同时,远处,一阵马蹄声阵阵,外面站着的靖龙等三人的神色,一下子就随之紧张了起来。

靖龙轻轻地扯动着缰绳,握着刀,策马主动朝着对面的方向迎了过去,想要探明来人究竟是谁。

听到动静的顾玄,亦是驱马与陆议一起迎了上去。

“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对面完颜珂尼那浑厚的声音就瞬间响起:“是我!”

只见对面的山坡下,有数十骑奔驰而来,在坎蒙安驻扎的,多是步兵,能有这几十骑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燕州边境一路跑过来,远没有黄沙县离这边来的这么近,几人等了如此之久,也实属正常。

顾玄赶紧驱马而去,抱拳朗声,主动打招呼道:“完颜将军,又见面了!”

两边的人都赶紧翻身下马,互相以示尊敬,一开始完颜珂尼的脸上本还带着笑意,但是刚一见面,顿时面色一变,露出惊讶之色,看着顾玄,深深皱眉,结结巴巴地道:“王爷您,您这。。。。。。”

顾玄当然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对此,他自己倒还算坦然,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装作随意地道:“正如信上所言,上次从完颜将军那里离开之后,路上就遇到了贼寇袭击,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丢了一只眼睛。”

完颜珂尼听得神色一紧,这种事,哪儿有他表现得这么轻松,他甚至都要怀疑此人是否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了。

毕竟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人,哪怕能狠下心,练武练出老茧,但也不可能把这种事都看得如此淡然,失去了一只眼睛,就先不说肉体上有多痛了,首先会影响视力,第二也破坏了面部的美感,定然要被人在背后奚落嘲笑。

这种耻辱,谁能忍受?

为何朝廷刑法,首重肉刑,不是割去人的鼻子,就是要在人脸上刻字?

因为肉体上的疼痛是一时的,但被外人指指点点,背后说闲话的这种耻辱却是伴随一生的,这种感觉,真是比死了都难受,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是不直接疯掉都算好的了,尤其是这种没受过什么挫折的皇族子弟,更是如此。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那场所谓的袭击到底是有多么的凶险,同时心中对这位小王爷的评价更高了一筹,之前只是觉得此人胆量颇大,心机不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暂时的利益而与其合作,互相利用罢了,现在却觉得此人就算是被排挤至此,落得如此下场,将来也定然不是普通人物。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那都是暂时的,真龙一遇风云,必将乘风而起,布泽天下。

早些时候打好关系,等于早早地做了投资,按照一位大商人的说法,这叫囤积居奇,苦之,以验其志。

完颜珂尼表情也随之严肃了几分,语气十分郑重地道:“这是在下的疏忽,万望王爷恕罪!”

顾玄轻轻地摆了摆手,微笑道:“此事不怪将军,塞外流寇极多,哪儿是杀能杀的光的,有此一劫,乃是玄之命也。”

完颜珂尼闻言,更为感慨,忍不住叹息道:“若是当日王爷能让在下派出卫队护送,或不会有此祸了。”

步兵护送?那有什么用。

人家数百骑可以将你们玩得团团转。

对此,顾玄只是语气平淡道:“不谈此事了,今日既然是说会盟之事,便快些开始吧,先给将军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先生。”

陆议随之主动上前,拱手低首,自谦道:“在下不过是王爷手下区区一位谋士,当不得先生之称,此番,见过将军了。”

完颜珂尼抬眼看着面前这位气质卓尔不群,一派名士气象的中年人,暗道此人能被小王爷称为先生,并且还在今天带来此地,再加上这一身装束,便是先声夺人,想来必不简单,当下也非常郑重地回礼道:“在下完颜珂尼,见过陆先生!”

双方接着又互相寒暄了几句之后,顾玄便转过头,朝着后面一伸手,介绍道:“完颜将军,地方你也看见了,经过我这边的人估计,这一片矿脉,光是在表面上的,便足以支撑起万人的军队!”

说着,他又连续指了指另外几个方向,开口为其解释了一番,大概地为其勾勒出了王家矿工勘探出来的,整个矿脉的走向,然后才道:“完颜将军觉得如何?”

完颜珂尼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即郑重道:“我自然是相信王爷的,只是之前说的八二分成,我觉得颇为不妥。”

旁边的人一听,脸色顿时一变,尤其是靖龙等人,更是暗道此人好生无礼,竟然在这时候还要临时反悔,岂非是欺他们这边无人耶?

却不料还不等顾玄这边的人说话,完颜珂尼紧接着道:“我愿再次让步,再分润一成利润给王爷,只想与王爷交个朋友。”

若是郡守蒲定波在此,必然不会同意此人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你所谓的交朋友,虽然看似交涉不深,但是在有心的外人看来,那就是赤裸裸的站队,在没弄清楚具体情况之前,如此早地下注,还不知道会得罪什么人,这是一种极为愚蠢的做法,他们这些远离京城权利漩涡,安然守在边关的人,本不该如此。

顾玄亦是一愣,和陆议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展颜笑道:“我与完颜将军,已经是朋友了。”

“哈哈哈哈。”完颜珂尼忍不住大笑起来,随即便伸出了手掌,道,“上次之所以不想与王爷击掌,盖因在我们燕州人的传统里,击掌之誓,乃是极为重要的誓言,决不可违背,所以万万不可轻易与人击掌为盟,不过这次在下诚挚地邀请王爷,击掌为盟,如何?”

其实这意思还是先前不拿你当真朋友罢了,可顾玄听了,也不甚在意,随之扬起手,大笑道:“有何不可?”

时隔多日,两只手再度在空中相撞,完颜珂尼轻轻地点头道:“如此,这便算是敲定了,我马上便回去派遣手下入驻,为王爷打通整个路线。”

顾玄一听,顿时疑惑道:“若是要守护整条路线,需要的人也太多了,将军不可大意,坎蒙安不容有失啊。”

他虽然希望能借助完颜珂尼的力量,挖掘出大量的矿石装备起整支军队,却不想完颜珂尼因小失大,坎蒙安一旦出事,之后的呼兰郡,乃至于整个燕州都要跟着遭殃,那里确实是机要之地,不容一丝一毫的放松。

他原本的计划也就是让完颜珂尼派一批人来这里驻扎,帮助护送罢了,开凿出一批矿石,送一批,这样的话,其实就用不了太多的人手了,远比守护整条线路来的少。

却不想完颜珂尼只是神秘一笑,开口道:“此时王爷不必担心,王爷未来的朋友,可不止我完颜珂尼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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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多更一章,只为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四十六章 三千骑

小山坡的平台处,接下来,双方便又就开采矿脉的具体细节与运送方式进行了一下商讨,其中多是陆议一人在与之讨论,身为这边领头人的顾玄并未参与太多,对于这种互相争抢分配利益的事情,让手下人来做就是了,他是何等身份,直接下场的话,丢的那也是皇家的面子,这既是他自己都明白的事情,也是陆议所特意要求的。

就在双方已经商议得差不多的时候,外面有几个巡守的,完颜珂尼麾下的士兵,突然骑着马,从另外一头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

山坡上的众人听到动静之后,顿时一起看了过去,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知道应该是出大事情了,不然身为训练有素的熊罴军士兵,又如何会表现得如此惊慌。

眼看手下的士兵这种样子,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完颜珂尼顿时脸色一沉,大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他话音刚落,对面那几个士兵都还未开口答话,顾玄耳朵一动,突然策马冲到了山坡顶上,睁着一只独眼看向了远方,虽然远处有大片的树林作为遮掩,但是隐约可闻马蹄声阵阵,人还未到,便已经有了如此的声势,显然来人定然不少。

几个士兵这时候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汇报道:“报告将军,有大批的骑兵从北面过来了!”

“什么?”

“这。。。。。。”

“怎么回事?”

莫说完颜珂尼了,就是旁边站着的靖龙等人,俱都是面色一变,神色间隐约有了惊慌之色。

站在人群中间的陆议却好似注意到了什么,他垂手而立,撇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貌似慌乱,但实则在那眉眼深处,隐含一丝丝喜意的完颜珂尼,知道此事必然大有蹊跷,可他没有主动开口点破这一点,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静等事态变化。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顾玄亦是变得沉稳了太多,他端坐在马上,面沉如水,未有太多的慌乱,只是有些疑惑道:“这里的位置极为偏僻,算不得要地,虽说上次来的时候我们便遇到了一伙流寇,但也不至于吸引大批的骑兵过来吧,难道是消息提前走漏了?”

完颜珂尼强压心中的喜意,不敢泄露出来分毫,他也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分析道:“从北方来的,必然不是我们凉国的人,而且附近若是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也不可能瞒住我的。”

这是实话,首先这里在地图上的位置,是处于幽,燕二州的中间地带,他身为燕州边境,呼兰郡的兵马总帅,坐镇郡城坎蒙安,权势不可谓不重,在他管辖的驻地附近,如果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不管是朝廷私下的秘密行动,还是公开的演习,总之都不可能不事先通知他。

这也是为了不让敌方的奸细们冒领了身份,偷偷地潜入进来,所以朝廷的兵马调动,自然都要提前通知下面的人,毕竟凡事都要讲个规矩,上下都要通气的,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更是需要下面的人进行配合才行。

一旦驻地附近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兵马过境,而他又没得到朝廷官方的提前通知的话,很容易产生误会,出现友军互殴的情况,到时候打了半天才发现都是自己人,更是不美。

靖龙本是站在山坡之上,可眼见情况不对,不顾地上的灰尘,直接就地俯身趴下,把耳朵贴在地上,细心地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按照自己的经验,推算出远处过来的人,起码聚集了千骑,当下赶紧站起身来,满脸的焦急之色,转头朝着顾玄劝道:“为免意外,王爷,咱们还是赶紧先退吧!”

顾玄眉头深深皱起,驱马向前,几下就跑到了山坡的边缘处,眯着右眼,努力地朝着远处望去,只见远方黄沙滚滚,遮天蔽日,马蹄声如同雷雨一样隆隆不断,越来越大,对方显然在快速地接近。

顾玄转过头,大喝道:“下山!”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他这一声令下,其他人也都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赶紧跟着他一起,策马沿着来时的山道往下飞驰,这里的地形,不同于顾玄和靖龙二人之前遇袭的燕南山脉,这里的山势相对而言,更为低矮了,虽说站在山上的视野不够开阔,但好在山道十分宽阔,不至于拥挤,情况未明之前,他们准备就此下了山,直接朝着大道退走。

其实就算来的是凉国人,他们也得赶紧离开,毕竟一位封地在外的朝廷王爷,私下偷偷地会面有兵权在手的边军大将,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只不过此刻从远处赶来的大队骑兵的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尤未死心,一心想将功补过的尉迟惇。

虽然他先前因为绛云楼的事情,在阴差阳错之下,还是被端木朔风给知道了他的想法,也知道了他借兵的事情,导致他被其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事后又抓着他严肃地告诫了一番,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事情,都等吴珩从晋国回来之后再说。

可尉迟惇一是觉得自己既然先前已经闯下了大祸还未彻底解决,给端木朔风留下了极其不好的印象,若是不快些抓紧机会建立功业,最后说不准就会被自己这亲侄子给排斥在外,甚至是成为讨好呼延实的赔礼,二是他先前听了吴珩的话,一直就觉得此人必须除之而后快,现在有了机会,又不知道凉国这边具体在做些什么,自然就想先来阻止对方再说。

反正先生就算事后回来了,肯定也是支持自己的,不会出什么大差池,这就是他尉迟惇的想法,他做事本来就冲动不过脑子,得到了梧桐苑传回的消息之后,自然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这时候要想再从呼延实那里借兵,肯定是借不到了,他才阉了呼延实的亲弟弟,对方是好说歹说才接受了端木朔风给出的赔偿条件,说到底,能忍住不追究他,还是看在端木朔风的面子上,现在他也懒得再去碰一鼻子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还有时间,写信寄回家中,纠集了一批尉迟家本家的家兵,再加上他们一直在沙漠里布局的数千马匪,混合一起,匆匆赶来。

其中甚至还有那位祁连军中的新星,谢厚胤,在凑巧察觉到了尉迟惇的动向之后,没有报备给呼延实,也没报备给端木朔风,反倒是主动过来找上了他,两人一拍即合。

祁连城一方,这些年在南地布置的暗子极多,自从太子端木朔风离开了京城之后,便一直想要自立门户,端木朔风此人,胸怀大志,对卫国一直坚守自己家一亩三分地的态度早已不满,只是现在碍于自己父亲还在,所以一直没有上书请奏,只等将来即位之时,便是他掀起南地风云的时候。

虽然卫国的蜉蝣尚还不愿被他所用,但他还是在尉迟家的帮助下,一手建立起了梧桐苑,势力也不算小了,沙海里让凉国方面一直头疼不已的马匪流寇,这几年之所以发展得极快,其实也是被他们所一手扶持起来的。

先前顾玄在马家村被对方用箭矢射伤,那种制式的箭头,其实就是由祁连城这边慷慨提供的军备,各路马匪的头领,大多都已经向梧桐苑宣誓效忠了,莫说是这些马匪了,就连罗刹族那边,也是一样。

碍于还未登基,端木朔风也不好直接对凉国有所动作,但是一边扶持罗刹族,为祸幽州,牵制对方,还是可以的,虽说不能直接调遣这帮沙漠里的王者,但是早早便有结交了,并且还免费赠送了不少的军备和物资,沙漠里的形势之复杂,远超外人所想,沙海里,除了罗刹族和马匪之外,还有各方势力盘亘其中,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今日,尉迟惇便与谢厚胤两人一起,率领了整整三千骑,从北面赶了过来,虽然这其中只有三百人是尉迟家的精兵,战力算是不俗,其他的,都是些只会打家劫舍,正面战斗的话,完全不入流的马匪贼,但是他们胜在人多,根据消息,目标这边的人数不会超过一百,这一百人除非是沥血军里的百战精锐,不然他们有绝对的信心将其歼灭。

尉迟惇甚至都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拿着那人的头颅回去邀功的场景了,他就想向端木朔风证明,连吴珩都没做到的事情,我尉迟惇却可以做到!

此时的山坡上,得到了消息的顾玄等人正在准备撤退,外面巡守的士兵们又陆续传回了不好的消息。

原来尉迟惇这边仗着自己的兵力多,竟然是兵分两路,已经提前堵住了外围的出口,换言之,顾玄等人现在已经被其围在了山上。

看着远处人头攒动,黄沙漫天,战马嘶鸣声不断,顾玄默然无言,他已经认出了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人,他甚至在想,祁连城那边杀他的决心到底有多重,怎么一闻到腥味,就能纠集起大批的人赶过来。

完颜珂尼亦是观察着远处的场景,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只是朝着顾玄沉声道:“王爷,准备突围吧!”

顾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完颜珂尼,剑眉倒竖,轻喝道:“回去定要清查,到底是如何走漏了消息,现在,突围!”

这次的形势不同于之前,之前他们是两人面对着数百倍的敌人,而且当时地形复杂,他们要突围,连个准确的方向都找不到,可现在身边起码有数十精兵陪同,对着一个点打过去,他有信心离开。

完颜珂尼轻轻地点了点头,指着左边下山的口子提议道:“便从这边突围如何?”

顾玄却是转头看向了靖龙。

靖龙赶紧道:“从这边走,离这里不过五十里处,就有一处幽州军的堡垒,只要到了那边,肯定就安全了,不管敌人是谁,都绝不敢深入我凉国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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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点水,所以决定多更一章

第四十七章 何畏之

既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突围,顾玄一行人也没多耽搁,赶紧收整了兵力,一群人就开始沿着左边的道路,准备下山,看着完颜珂尼骑着马走在前面的背影,顾玄心中一动,故意落后了一个身位,与一直跟在后面的陆议悄悄地对了个眼神,陆议见他突然回望过来,知道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当即回之以一个安心的微笑。

两人互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这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来到了快到山下的路口,可没想到,前方已经被对方的骑兵们堵住了口子,层层叠叠,乱哄哄的,也没个正式的队形,就只见前方沙尘滚滚,谁也看不清楚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一直心急火燎的尉迟惇与沉着冷静的谢厚胤两人,一起骑马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到处张望了一阵,一见到前方山坡上一齐冲下来的众人,当下嘴角一勾,心中大喜,坐在马上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果真是你小子,上次是运气让你给跑了,这次我看你还能跑?”

他来这里,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对方这次又不见了,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跑了个来回,什么也没捞着,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被端木朔风怎么骂呢,现在一看已经把对方给截住了,自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玄见状,也毫不避讳地策马上前,与完颜珂尼一起,并排而列,看着旁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疑惑不解的完颜珂尼,主动为其开口解释道:“上次遇袭之后,阴差阳错,一路流落到了卫国境内,多亏是运气不错,这才侥幸逃脱。”

旁边的完颜珂尼一听,顿时更为惊讶,他是真没想到那次事情之后,竟然还牵扯出了这么多曲折离奇的后续,心中更是大为好奇,不过这时候大敌当前,也没时间细加追问,他转过脸,朝着对面的尉迟惇高声喝问道:“你又是何人?如何敢带人来我凉国的地界猖狂?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么?”

眼看对方那一副傲然的表情,竟然丝毫不见慌乱,嘴里说的话,更是极尽嘲讽之能,听得尉迟惇是大为光火,当即大骂道。

“他妈的凉狗,你们都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玄冷眼看着对面,毫不客气地开口打断了对方,语气漠然道:“你是冲着我来的?”

马上的谢厚胤斜握手中长枪,白马银枪,一席亮银甲胄,配上一件白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端可谓潇洒无双,他双眼紧盯着顾玄,亦是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先生说了,你不得不杀。”

一切事情,都已经了然了,可顾玄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当即问道:“我只是不知,我区区一个落魄王爷,何至于被你们如此关注?”

陆议一听,赶紧策马上前,靖龙见了,害怕他出事,正要出手阻拦,却被其挥手示意不用,眼看一位白衣飘飘,气质儒雅,卓尔不群的中年文士,不顾地方兵马的虎视眈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场中,然后朝着谢厚胤笑道:“这次来,应该不是师兄的意思吧?”

尉迟惇还正在疑惑这中年文士口中说的“师兄”到底是谁,却没想到,旁边的谢厚胤眼神一凝,下意识地把手中长枪轻轻一抖,沉声喝问道:“你就是先生的师弟?”

陆议闻言,只是微微额首,在双方数千人的注视之下,手拂长须,轻轻微笑而已。

“看来就是了,也好,一次杀你们二人,才真算是大功一件了。”

谢厚胤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是对面的完颜珂尼都蒙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就是偷偷向外散播消息,只是想拿这小王爷的身份做饵钓鱼而已,却没想到竟然钓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对方一开始就表现得对他十分有兴趣,不光是先前便认识,而且还有着必杀之心,这是为何?

什么师兄,先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玄伸手抚摸着左眼的黑色眼罩,心中的怒意翻涌,朗声道:“既然知道了到底是谁,也好,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一眼之仇,该找谁讨,总算是明白了。”

尉迟惇站在队伍的最前列,手握两柄精钢梅花亮银锤,两只合起来,当有七十斤之重,其勇武真可见一斑,也知端木朔风带他来祁连城不是没有道理,尉迟惇此人,虽然做事不过脑子,莽撞了一些,但也算得上是一员当世猛将了,当下面带不屑地道:“没错,上次在燕南山,就是我们做的,可那又如何?就算这次再让你跑了,你又当如何?能攻的上祁连山么?”

祁连天险,南地有名,纵使强如凉国铁骑,亦是曾经折戟山下,数十年不敢再犯,尉迟惇这般嚣张,其实并不过分。

顾玄占据地势,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高声冷笑道:“呵,纵使祁连山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本王来日亦要用尔等的血肉铺平前路,兵峰所指,无坚不摧,铁蹄落下,卫地尽焦土!”

“好!”完颜珂尼听完,忍不住大笑出声,然后竖起大拇指赞道,“不亏是我凉国的王爷,果真豪气!”

眼看对方明明被自己的手下重重包围,不但不惊慌,反倒是这般猖狂,屡次出言嘲讽,简直就是视自己为无物,尉迟惇此人,最是受不了这个,当下气得发疯,指着顾玄大骂道:“黄口小儿,焉敢说此大话,真是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上次让你小子侥幸跑了,这次我且看你又如何逃脱,待擒下你之后,我定要将你在城头之上倒吊三日,再五马分尸,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顾玄听了,也不多言,只是把手一伸,旁边的靖龙识趣,当即为其递上了一把冯鐵昇精心为其打造的马战长枪。

骑战用枪,再是正常不过。

手握长枪,一身杀气凌然,虽是独眼,更添几分凶恶之气,顾玄手握长枪,直指对方,语气不屑地高喝道:“鼠辈!报上名来。”

尉迟惇这人,虽然在端木朔风的面前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自小出身在卫国第一世家,尉迟家,又是主家嫡系,备受宠爱,他这傲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最是吃这激将法,当下一夹马腹,舞动双锤,迫不及待地就冲了上来。

“杀你者,卫国尉迟惇是也!”

南地诸国,谁没听过尉迟家的威名,可以说,卫国这数百年的国运,都是其祖先尉迟林的功劳,而且后代子孙,多出将才,他这一报名号,便是对面的完颜珂尼都是一惊。

顾玄却是毫不畏惧地大笑道:“也好,今日,我便拿你这蠢猪的性命,祭奠我宝马的在天之灵!”

谢厚胤眼见尉迟惇都冲上去了,也不耽搁,手展长枪,转头朝着后面的人高声道:“冲!擒下这独眼小子和他旁边那中年文士的,赏黄金万两!封千户侯!”

轰!

后面的数千兵马,顿时都疯狂了。

他谢厚胤当然没这么多钱,这种话,就只是拿来鼓舞士气的罢了,为的是怕尉迟惇自己一个人有失,所以要鼓动其他人一起上去,但是这一招确实有用,那些亲兵们,是本来就忠于尉迟家的,让他们冲,就绝对不会后退,可马匪们本是逐利之人,最是怕死,不可靠,不用点办法,确实不好鼓动他们上去,当下这帮人一听这些赏赐,一个个的双眼血红,都奋不顾身地涌了过去。

黄金万两啊,足可以保证他们几世人都衣食无忧了,再加上一个千户侯的爵位,那可是正经的官身,以后也不用当流寇了,转而成了一国贵族,如此大的跨度,谁不向往?

眼看对面大批的骑兵蜂拥地冲了上来,靖龙当即焦急地朝着顾玄喊道:“我保护王爷,向南突围吧!”

顾玄头也不回,寒声道:“突围?本王要杀尽这帮贼寇,才能解我心头之恨!驾!”

说罢,不管其他,直接一夹马腹,当先朝着对面的人冲了过去。

“王爷!”

靖龙一见,心急如焚,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是自责无比,尤其是看到顾玄每日摘下眼罩的样子,都恨不得拿自己的眼睛去换,现在更是心忧其安危,陪同冲了出去。

“哈哈哈,王爷豪气!”

完颜珂尼不慌不忙,大笑了一声之后,也跟着冲了上去,他的武器乃是熊罴军通用的一种弯刀,是燕州本地人的传统刀具,杀伤力极大,几十个亲兵跟随旁边,亦是举着刀策马前冲。

燕州人虽然身子强壮,但他们其实最擅长打拉锯战,通过轻骑快马,和自身强悍的骑术与射术,远远地围杀对手,正面冲击,反倒不是这帮人高马大的壮汉所擅长的,只是眼看自家将军自己都冲了上去,他们总不好直接退开吧。

顾玄坐下的,是另外一匹呼兰神驹,速度极快,本事就是从上往下冲锋,几个呼吸便到了尉迟惇的面前。

尉迟惇面露狰狞之色,直接拿起大锤砸了过去。

“去死!”

顾玄一见,大笑一声,一使劲,手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一杆八十斤重的大枪被他舞得好像没了重量一般。

眼看尉迟惇举锤砸来,躲也不躲,直接就是迎面一枪挑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战千军

长枪,本就是在马战之中,最为常见,也是最为有用的武器之一,是矛的延伸体,所谓是一寸长,一寸强,距离的优势,在马战之上,表现的尤其明显,而且枪锋利尖锐,可轻可重,杀伤力极大,素来有“百兵之王”的美誉,枪法中,有刺,扎,拦,点,拨等技,一旦熟练掌握,再配合胯下战马冲锋,将会更添几分威势。

一枪递出,莫有挡者。

眼看尉迟惇呼喝着举锤而来,顾玄也是毫不畏惧,当即举枪相迎,分毫不让。

他本就是年少习武,从不懈怠,这一身本事,战力卓绝,要说单对单,不管步战还是马战,正面对敌,迄今为止,也就输给了冯鐵昇一人,现在又是居高临下地冲过来,携带着这冲锋之势,更是平添了几分力气,岂能输给尉迟惇这浑人?

“嘭!”

“啊!”

两声巨响,几乎就是同时响起,一杆铁锤刹那之间,便已经随之飞到了天上。

尉迟惇本就是天生力大之人,双臂之力,握住牛尾,可以倒拽水牛,不然也不会用以重取胜的双锤这种武器,哪怕武艺不能算特别精湛,一般人也不是对手,现在突然被人只一下就挑飞了手中的大锤,真是让其大惊失色,神魂俱丧,若不是骑在马上,只怕两条腿都已经酸了。

其实刚才不过是最简单一招“拨”技,只不过是顾玄手上的力气实在太大,撞击到的地方又是妙到毫巅,一杆长枪直接敲在了其锤杆之上,一股巨力传过去,直接就将其挑飞了出去,刚才的一声惨叫,其实便是尉迟惇吃不住力,虎口崩裂,握不住锤的声音。

后面才刚刚跟着一起冲过来的完颜珂尼一见,满脸的惊讶之色,当即大声赞叹道:“王爷神力也!”

他身后的几十个燕州精兵亦是看的分明,个个精神一振,全部舞着弯刀,跟着齐声大喝道:“王爷神力也!”

借助顾玄刚才一枪挑飞尉迟惇铁锤的威势,这不过几十人展现出来的气势,甚至暂时还要压过对面的几千人。

谢厚胤见状,不敢怠慢,赶紧持枪攻来,大喊一声:“随我杀!”

对面的几千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继续策马,跟着其冲上前厮杀。

顾玄刚想乘胜追击,冷不丁对面的尉迟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被吓破了胆的他根本不敢与之继续为敌,赶紧掷出了手中另外一杆亮银锤作为抵挡,然后头也不回地返身就跑。

能屈能伸,这是尉迟惇的本事,他丝毫不顾这时候后撤会有多丢人,毕竟没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就像他先前给呼延实跪下求饶一样,该伸还是该缩,他是一点都不会含糊耽搁。

眼见一杆几十斤的大锤凌空飞来,顾玄根本是避也不避,直接就又是一枪敲在上面,将其直接打飞了出去,砸在人群之中,直砸得对方一人脑浆崩裂,惨叫了一声,就此一歪,摔下了马去,然而就在此时,谢厚胤的长枪也在瞬间到了,手臂一伸,就只见半空之中,有一条银龙当胸撞了过来。

顾玄刚才用长枪砸开了遮挡自己视线的大锤,因为他本就失了左眼,自然就注意不到这些,面前空门大开,这一下还真是给对方选到了极好的机会。

谢厚胤身为祁连军,最受呼延实和端木朔风所器重和瞩目的军中新星,实力自然不凡,当初之所以在城中被顾玄给制住,也只是因为顾玄自身天资卓绝,再加上自小习武,博才众家之长的原因,这实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这并非说明谢厚胤不行,相反,他谢厚胤,哪怕是在天罗的榜上,都是赫赫有名,属于凉国朝廷重点关注的卫国未来大将,个人实力和战略眼光,都属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非他先前暂时不知道顾玄的真实身份,不然定然不会因为三言两句,就轻易将其放走,这次之所以能与尉迟惇一同前来,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先前因为儿女私情而犯下的一些过失,所以誓要杀掉顾玄将功补过,不然哪怕就是尉迟惇,也不可能指挥得动他,只可惜尉迟惇和大将军呼延实彼此之间生了龌蹉,不然若是通力合作,带齐兵马,必然更为稳妥。

他是抓好了时机,这一枪全力刺出,简直如同天神下凡,白衣银甲,白马长枪,说不尽的沙场风流,看得外人都是心神晃荡。

“嘭!”

然而,顾玄的旁边可是一直跟着一位完颜珂尼,这位已过不惑之年的燕州大将,人称“虎目将军”,能从一直被各方所刻意打压的熊罴军中脱颖而出,甚至被朝廷委以重任,带兵镇守坎蒙安,坐镇呼兰郡,实力自然也是极为不凡,更重要的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远不是顾玄和谢厚胤能比的。

一把弯刀从斜刺里杀出,攻其必救,如同拦路虎一般,直接截下了谢厚胤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完颜珂尼骑在马上,高声大笑道:“小子好胆!我来做你的对手!”

谢厚胤眼见对面的顾玄已经反应了过来,深知他实力的谢厚胤明白,这次难得的机会已经就此消逝了,对此,心中倒也不觉得可惜,毕竟战场厮杀,最忌心浮气躁,当下头也不回,只是大声地吩咐道:“保护好将军!”

尉迟家的亲兵们明白,这时候自然上前,护着尉迟惇一起,赶紧就往后退去,不管怎么样,主人的性命最为重要,其余不要命的马匪们这时候则是继续杀来,将顾玄团团围住。

另外一边,靖龙等人把陆议这个不擅厮杀的文人给放在了后面,然后和完颜珂尼的亲卫们一起,朝着对面冲杀了过去。

马家兄弟俩虽然也在,但毕竟自身的实力还是不济,更何况两个泥腿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靖龙也算善解人意,便让这二人只是在后面护着陆议即可。

两人骑在马上,神色充满警惕地看着对面,心道不管是谁,反正只能有人过来,便要上去厮杀了。

马铭泽其实还算好的,只是屏住了呼吸,神色间满是紧张之色,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握着刀的手已经出汗了,但浑身上下,就好像弓弦一样紧绷,该他出手的时候,必然不会含糊。

反观同是马家村出来的马二虎就有些不堪了,此刻吓得双腿战战,连刀也握不大稳了,若非是坐在马上,只怕已经跪倒在地了。

陆议见状,赶紧策马上前,从后面轻轻地拍了拍马二虎的肩膀,这一下倒是把后者给吓了一跳,差点就此跌下马去。

回过头去的马二虎结结巴巴地道:“啊,哎,先,先生。”

陆议朝着他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笑容似乎是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就连旁边的马铭泽见了,也静下了心来,不再感到害怕,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马铭泽看着前面交战厮杀得正激烈的双方,有些焦急地问道:“先生,要不要。。。。。。”

陆议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知道这小子是想冲上去帮忙,当即劝说道:“不必了,一会儿便会有逆转的,你们只需待在这里就好了,好好看,记住这种感觉,回去了之后,要好好地跟着朱老练。”

朱大春负责整个黄沙县,所有军队的日常训练,平日里马家兄弟偶尔也会去军营里跟着他们一起训练,只是这两人还要负责衙门的一些事务,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整日待在城北的军营里。

马铭泽赶紧回答道:“是,先生。”

三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遥看着远处的战场,此刻,两边的人都已经杀红了眼,伤亡很快就已经产生。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短兵相接,就是完颜珂尼手下,百战精锐的亲兵都已经死了两个,伤的那就更多了,但是换来的,却是对方几十条人命,靖龙则更是辛苦,他要帮着拦下对面的人,防止他们越过自己攻击后面的陆议三人,饶是自身战力惊人,现在也已经负伤。

当日是逃,这次是拦,相比而言,难度自然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边顾玄孤身一人,面对着四周被谢厚胤的许诺而激得双眼涨红的敌人,亦是神色凛然。

“上次被人拿着弓箭逼下悬崖,此仇本王一直铭记在心,今天你们胆敢冲到本王的面前,可真是找死!”

他上次被吴珩所埋伏的十个祁连军的精锐探子依靠彼此的精锐配合,用弓箭一直吊着,消耗他的体力,好像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点一点地耗尽他反抗的力气,一直到将其射下悬崖,甚至还夺去了他一只眼睛,后来幸得韩如英爷孙搭救,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可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中。

当日堕下悬崖的时候,他便暗暗发誓,若是这次侥幸生还,定要屠尽杀手九族,今日眼看对方冲了上来,虽然这并非是同一拨人,但也一下就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顿时杀心四起,再难抑制,只恨不得自己亲手屠尽对方,才肯罢休。

况且今日跟那日可不同,那一日只是逃,这一身武艺,其实施展不出来太多,可现在孤身闯入敌阵,为的无非就是一个“杀”字,只为灭敌,自然再无犹豫,一杆长枪舞动得那是虎虎生风,点,拨,刺,挑,一个个地冲杀过去,恍入无人之境。

四十九章 万人敌

尉迟惇这人,冲得快,退得更快,一招落败之后,想都没想,把手里的武器一丢,就直接跑了,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能屈能伸,就是此人的本色。

身处在乱军之中,逆流而上,返身退去,尉迟惇一直被忠心的亲卫们给陪护着,送到了后方,直到远离了战场之后,他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开始敢第一个冲上去一是因为愤怒,再加上自己手下的兵力,强过对方太多,导致他太过自信了,自持就算不能独自建功,但也不至于几下就落败,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到时候只要牵制对方一二,后面的人自然就跟上来了,他要的,就只是鼓舞一下士气罢了,直到刚才差点被人给杀了,他这才回过神来,万万没曾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厉害。

只是一个照面,自己便败了。

尉迟惇捂着刚才被顾玄大枪所震伤的,鲜血直流的手腕,回过神来之后,朝着旁边的亲卫们怒道:“还不快给本将军上!不杀了这小子,难解本将军心头之恨!”

为了这次的行动,他甚至不惜得罪了呼延家,这倒都是小事,先前被端木朔风给好一顿训斥,这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不光是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而且这次一旦事败,回去之后,定然又要被端木朔风责难,甚至连带着在他心中的地位都会下降,这才是尉迟惇所决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所以顾玄的人头,他是势在必得!

几个尉迟家培养的亲卫们赶紧答应了一声,目露凶光,翻身上马,一齐又冲了上去。

马匪流寇只是炮灰,真正的杀招,还是他们这些配合娴熟的百战精兵。

此刻的正面战场之上,完颜珂尼在四周亲兵们的保护之下,正在酣畅淋漓地与谢厚胤来回大战。

谢厚胤此人,马战实力比陆战还要强上不止一倍,哪怕是面对完颜珂尼这种经验丰富,并且本身实力不俗的老将,仍然毫不示弱,一杆亮银长枪,如同银龙飞腾,来回突刺,左右挑动,单论一个灵动性,还要在顾玄之上,显然也是浸淫此道已久。

所谓是年棍,月刀,久练枪,枪这种兵器,杀伤力虽然大,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被人所彻底掌握的,谢厚胤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杆长枪,好似蛟龙闹海,左右翻腾,呼啸生风,就凭他显露出来的威势,就没人敢轻易接下他这一枪。

马战之中,长兵器本就要占优许多,再加上谢厚胤自身本事的厉害,时间一长,就是完颜珂尼也觉得应付得颇为吃力了起来,只是仗着自己的经验丰富,而且仅仅只是防守的话,短时间还不至于落败罢了。

完颜珂尼把手中的一把弯刀舞动得如同中秋圆月一般,让人看不到丝毫的破绽,左右格挡的同时,嘴上竟然还在啧啧赞叹:“你到底是何人,卫国何时出了你这等人物?”

耳听得完颜珂尼源源不断的聒噪之声,谢厚胤却不答话,脸上满是沉稳之色,如山似岳,不骄不躁。

谢厚胤人如其名,所谓厚,重也,胤,继也,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能做到厚重如山,继承家学,将其发扬光大,这种做任何事都心无旁骛,四平八稳的性子,更是被端木朔风和呼延实所欣赏,他此生迄今为止,也就只做了两件冒险之事,一是先前在祁连城内,私自放走了顾玄,二便是今日跟着尉迟惇行这次袭杀之事。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尤其是他本就是个年轻人,偶尔冲动一回,并不为过,现在在明知道几方势力远强过对方的情况下,便行的是稳妥之法,稳扎稳打,步步紧逼,慢慢地压迫对方,滴水穿石,把一点点的优势慢慢地积累起来,最后化为彻底压倒对方的胜势,这是他谢厚胤做人做事的方针,也是他的行军之法。

完颜珂尼嘴上说的这些话,不管是真心的夸赞,还是故意嘲弄辱骂,他都权当做没有听见,完颜珂尼固然经验丰富,知道在战斗的时候用言语去干扰对手,但他谢厚胤就跟一颗石头没什么两样,静默无言,沉稳无双,没人可以在战斗的时候让他开口分心,自然也就没人可以击溃他。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对拼了十几招,完颜珂尼便已经对此人心生欣赏,暗道这小子的马战实力不俗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干扰到他分毫,握枪的手,永远是那么的稳,不管是横扫,还是点刺,表情永远是那般的坚毅沉着,他甚至都可以预感到,此人将来必成凉国的心腹大患,同时也对他动了必杀之心。

当下两人都使出了全力,场面一时间也僵持了下来。

而另外一边的战场,看似更为凶险一些,实则不然。

顾玄因为想到了当日被围杀的事情,心中激愤难平,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一人持枪离开了己方的阵营之后,直接策马前冲,手中长枪左右挥动,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这也导致他越冲越远,很快便完全脱离了完颜珂尼这边的人。

“谁言取本王性命的,站出来!”

他虽然左眼已经完全失明,但是从卫国回来之后,一直更加刻苦地练习,想要克服肢体上的残缺,这些天还一直厚着脸皮去求着冯鐵昇教授指导武艺,虽然冯鐵昇不想去衙门任职,也不想教授他东西,但仅仅只是两人对打,以他的天赋,也足以学到很多的,故而自身的实力,其实是不减反增。

先前学的虽多,但都不算真正到了极致,现在让冯鐵昇这种绝世高手喂招,就好像一杆铁锤,借着炉子的威力,把他这个武道的好胚子,慢慢地打熬成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当日不敌那十人,完全是因为他没有战马,对方依靠着距离优势,再加上娴熟的配合,就可以慢慢地磨死他,但现在对方已经一窝蜂地冲上来,一帮马匪,就是乌合之众,行事又没有什么章法配合,一个个的,为了谢厚胤承诺的那一万金和千户侯,都跟不要命了一样,把他团团围住,把真正的精锐,尉迟家的亲兵们都给挡在了外面,这反倒是让他的压力大为减轻。

前面的一个马匪眼看此人简直就跟下山猛虎,出水蛟龙一般,左冲右突,完全没有敌手,刚才虽然勇猛,但也是被利益所驱使,现在眼看对方冲到了自己的面前,顿时醒转过来,整个人吓得是心胆俱丧,根本不敢与之为敌,但是路被后面的人堵着,根本没地方跑,要想活命,就只能硬着头皮举着刀冲了上去。

顾玄见有人冲来,大喝一声:“死来!”

手腕一抖,一枪当头当砸下,长枪携带万钧之力,直接砸落在了这马匪的身上,直把他打得脑浆崩裂,骨肉分离,成了一团肉糜,连带着他胯下的那匹马,都被这股巨力给压得前腿一弯,倒了下来。

“噗!”

顾玄手上动的极快,一招变老,便直接又是一枪换招,刺在了这无头尸的胸前,将长枪一夹,奋力一挑。

“喝!”

四周的众人看得分明,齐齐惊呼,就见一具尸体从天上砸落了下来,直接把前面砸出一个空档,不等后面的人追来,胯下的这匹呼兰神驹脚下用力,直接跃起了三丈高,在底下人惊恐的眼神之中,直接落在了后面的敌阵里。

顾玄杀得兴起,只觉得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一腔怒气,肆意地发泄着,这呼兰神驹,果然是天生的战马,来回冲杀,如臂指使,不见丝毫怯阵。

他顺势舞了个枪花,瞬间就逼退周围再度冲过来的敌人,然后朝着对面大声喝道:“尉迟家的小儿何在?”

顾玄浑身浴血,这一声大喝,就仿若雷公发怒,声动九天,吓得那帮马匪们还以为是天神下凡,根本就不敢与之为敌,一个个握着兵器,止不住地后退。

另外一边,一直在注视着这边战场的尉迟惇看得分明,又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这帮废物给气死,赶紧高声指挥道:“用箭射他!”

话语刚落,尉迟家的亲卫们就已经懂了,赶紧抓起了腰间的劲弩,上弦欲射。

顾玄也听到了这句话,左右一看,便知道情况危急,可他哪里会让他们如愿,被数百只劲弩在这种距离射击,就是他也是必死无疑,当下直接就驱马往敌阵中撞去,想要闯入敌阵,要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尉迟惇看着那边竟然要被对方一个人给凿穿阵营,真是气的发狂,要是呼延实能调动精兵过来,岂会如此,同时心中对这呼延实更为愤恨。

他大怒道:“小子,你今天若是能跑了,我尉迟惇把脑袋给你当球踢!”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这里毕竟有三千余骑,就是用人海战术都可以堆死他了,不管你再厉害,三千人就是站在这里让你杀都要好一阵,人力有尽时,到时候看你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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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龈肿了,剧痛,影响状态,希望大家见谅。

第五十章 有埋伏

顾玄这边虽然仗着一身的本事,孤身闯入敌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但这边的战况,并未影响到另外一边的谢厚胤。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的劣势累积下来,完颜珂尼手上已经招架得越来越艰难,而旁边的亲卫们也都被其他人所缠住,暂时也腾不出手来帮他,眼看自己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之后,谢厚胤那沉稳的声音这才响起。

“我知道你,完颜将军,熊罴军的智将,来日或可为熊罴军的大将军,只是可惜了。”

说罢,谢厚胤眼中寒光一闪,手上一使劲,一枪直接在间不容发之际拨开了完颜珂尼砍来的弯刀,然后把那枪头一转,直接一枪狠狠地朝着对面扎了过去。

“噗!”

完颜珂尼被这股大力撞在了胸口,手上的弯刀都直接脱手飞出,整个人被撞得差点直接从马上跌了下去,整个人是抱住马背才勉强稳住,眼看就要命丧谢厚胤的枪下,他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卫国小子,你还是看看你后面吧!”

刚才那一枪,谢厚胤直接刺在了他的护心甲上,虽然胸口处现在还疼痛无比,甚至可能已经被其打得骨裂了,但是完颜珂尼却是丝毫不在意,他本就皮糙肉厚,又有甲胄护身,单这一下,取不了他的性命。

听到完颜珂尼的话,谢厚胤只当他是垂死挣扎,冷冷一笑,根本就懒得理他,本欲直接上前,再来一枪,取其性命,却不料后面突然传来了尉迟惇慌乱的惊呼声。

“有埋伏!”

听到他的声音,谢厚胤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就只见自己等人队伍的正后方,有一杆大旗竖起,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呼喝声中,也不知道多少人马从那边冲了过来。

大旗迎风招展,飘扬三尺高,上面可见一只巨熊奔腾,向天咆哮的图案,正是熊罴军的标志。

虽然这次来的都是些步兵,但是谢厚胤这边的人在整合了军队之后,这三千骑才刚刚冲上了山坡,又被顾玄和完颜珂尼等人奋力阻拦了这么一会儿,去势已尽,人马都扎堆在一起,乱作一团,马匹本身又不好转向,这帮步兵这时候就算是直接冲过来,直捣他们的后路那都受不了。

要知道,熊罴军虽然是由最为擅长骑战的燕州本地人所组成,但是因为他们本来身体就强横,步战的实力,亦是不俗。

更何况以骑兵对战步兵,真正优势的地方在于先用重骑凿穿敌方的阵型,破开对方的防御队形之后,再辅以轻骑从两边包抄,游动射击。

可这边的三千骑虽然看似人不少,但真正能称得上精锐的,也就是尉迟家的三百亲卫,其他的,那都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哪儿有轻骑重骑的分别,一个个的,连基本的甲胄都不全,更谈不上互相之间的配合了,而且现在他们去势已尽,又没有足够的距离让他们拉开阵型展开冲锋,对方哪怕就是傻不愣登地直接冲过来,他们都是兵败如山倒的场景。

一帮散兵游勇,平时打家劫舍,欺负百姓可以,真要到了正面战场上,也就是打打秋风,帮助掠阵就差不多了,要他们在本就劣势的情况下,跟一批训练有素的凉军精锐硬拼攻坚,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为可怕的是,这帮从他们后面绕过来,恍若神兵天降的熊罴军,已经摆开了阵型,一个个的,举起了手中的大弓,张弓搭弦,开始朝着这边射击了。

燕州人,那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天生最擅骑射,骑马走射都是个中好手,更何况是在平地上,那更是一等一的好射手,眨眼间一轮平射,便有数十个马匪惨叫着倒下了。

这种情况之下,也就是尉迟家的亲兵,还能反应过来,举起腰间的小盾,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或是大刀,勉力抵抗,但他们忘了,为了能赶路快点,尉迟惇让他们提前卸去了马身上的甲胄,这时候他们能挡得住,胯下的马却挡不住,已经有数人被中箭的战马给直接丢了下来。

尉迟惇一见此景,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中了对方的埋伏,当下吓得赶紧呼唤着自家的亲兵们,根本不管其他,直接就朝着来处逃去。

他想的好,他们这边毕竟都是骑兵,虽然现在已经兵败,可真要跑起来,对方也追不上,再加上自家的百战精锐护送,起码他肯定是能跑得掉的。

却不料,就在他刚上马时候,北面回去的方向,亦是有一队步兵方阵突然出现,迅速地占住了关卡,然后同样摆好姿势,抬箭便射。

完颜珂尼趴在马上,不顾自己胸口的伤势,朝着对面大笑道:“怎么样,卫国小子,除非你拿我做人质,不然你可冲不出去。”

谢厚胤转过头来,白衣小将此刻的面色极为沉重,的确,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但是谢厚胤非常敏锐地捉住了对方眼神之中的戏谑,心中了然,对方根本就是故意放出破绽,若是自己真的留在这里准备擒住他,才是真的走不掉了。

他只是左右一看,便看到了对方这边亲卫虎视眈眈的眼神,知道自己若是再硬取此人,必然会被对方的亲兵不要命地阻拦,一时半会儿,是绝杀不掉对方的,可此刻最不能耽搁,当下又看向了另外一边,已经深陷重围的顾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大声下令道:“随我撤!”

马匪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看后面有埋伏的时候,就已经是心神大乱,不敢再打了,又被人家一轮平射就放倒了一片人,更是吓得他们心胆俱丧,哪儿还有反抗之心,现在眼看自家的主将都跑了,直接也跟着一起调转马头,跑了起来,另外的尉迟家的亲卫更是直接拿这帮人当挡箭牌,快速地追上了前方的谢厚胤,一起朝着来路往外冲。

这边尉迟惇所率领的数十人被阻,眼看谢厚胤从另外一边飞驰过来,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赶紧调转马头,朝着谢厚胤跑去。

“厚胤,救我!”

这一边,眼瞧着那卫国的小子终于退走,完颜珂尼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在残存的十来个亲卫的搀扶下,从马上慢腾腾地下来了,先看了另外一边还在策马飞驰追击的顾玄,担心他有失,赶紧开始大声地指挥着手下人追上去,保护顾玄,配合围剿。

原本围攻自己的人突然撤走,在战斗之中,亦是受了不少伤的顾玄,却尤还沉浸在杀戮之中,根本就感觉不到痛,眼看人跑了,下意识的就赶紧挥枪策马往前冲,呼兰神驹是何等脚力,甩开蹄子跑,很快便追了上去,追上一个,便直接挥枪从后心刺入,一枪一个,如同屠猪宰羊一般简单,而这边,尉迟家的亲卫们,也已经在谢厚胤的带领下开始凿阵了。

“杀!”

谢厚胤知道,这种时候,时间是最要紧的,决不能耽搁,一旦队伍的前冲之势被对方扼制住了,之后肯定要被对方两个方阵给直接绞杀,再也逃不掉了,当下不顾危险,一骑当先,身后的人马跟随,整个队伍如一根锥子般,直接朝着前面凿了过去。

队伍的侧面,另外一个方阵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射击,这些熊罴军中的精锐,哪怕不是刻意瞄准,也基本上可以做到一箭一个,而且逃跑的人都挤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大片,随便射都可以射到人,他们就好像是一把尖刀,刮一下,这边就少了一层肉,对面的整个队伍迅速地缩水,减少。

看到了这种情况之后,尉迟惇都急了,赶紧挥手朝着手下人指挥道:“冲!冲!快!给我快!”

正面战场,哪怕这帮人都是完颜珂尼手下的精锐,但是吃亏在不是骑兵,虽然有拿着大盾的人顶在前方,不过面对对方一帮人冲了过来,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前方的箭矢如雨,谢厚胤哪怕是枪法惊人,一杆亮银枪舞动得密不透风,但是侧面的步兵方阵也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哪怕周围有尉迟家的亲兵们帮忙阻拦,仍然身中数箭,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浑身气力勃发,一声爆喝,如同晴空霹雳。

“给我开!”

一枪刺出,谢厚胤手腕轻动,臂膀肌肉都鼓了起来,挡在前面的,一个一百几十斤重的燕州汉子,竟然被其整个给挑飞了出去。

“啊!”

后者人在空中,一边喷血,一边还在手舞足蹈地惨叫不停,落到了下面,更是直接砸倒了一片人,前方原本完美的阵型,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大的缺口。

“走!”

谢厚胤眼见成效,大喝一声,当前策马冲了过去,前面的熊罴军不愧凉国九军的名头,悍勇无双,不是对面这帮马匪能比的,哪怕是看着对方的骑兵冲了过来,仍然不见退让,手中弓箭一丢,举着弯刀,弯腰就朝着马腿砍了过去。

“挡我者死!”

谢厚胤哪儿能让他们如愿,舞了个枪花,左右连刺,转眼间又是两人命丧其枪下。

后面的人马却没有他这般本事了,这些熊罴军个个都是聪明人,一个地滚,直接就砍马腿,后面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一队人去砍马腿,另外一队人补刀,掉下来一个杀一个,这里的战场,迅速地就成了修罗地狱。

尉迟惇算是命大的,被一帮人给死死地护在中间,倒是能一路跟着谢厚胤的屁股后面往前跑。

陡然间,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这一枪,就算我顾玄,回报你当日放我之恩!”

尉迟惇闻言,忍不住直起身,扭过脸去,只见那原本自己心存了必杀之志的凉国小子,竟然突然翻身下马,握着长枪,几步前冲,手臂伸得笔直,一杆大枪,竟然被其用怪力投掷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的尉迟惇亡魂大冒,竟然直接在马上被吓尿了裤子,捂着脑袋,哀嚎不止。

“嘭!”

这杆长枪落下,直接将一个尉迟家的亲卫整个连人带马钉死在了原地,周围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让这里出现了一块空地。

谢厚胤回过头去,头一次面露凶光,气得几欲回身与其再次一决高下。

刚才的长枪,只要再偏一点,死的就一定是他。

顾玄遥看这边的情况,冷冷一笑。

在完颜珂尼不断地指挥下,侧方步兵们的箭矢如雨点般射了过去,前面的人堵着,后面的人出不去,又不敢回身继续打,一帮人闹哄哄地挤在一起,一阵阵惨叫声响起,这里成了绞肉机,每一秒,都有数十人惨死。

“呼!”

终于冲了出来,前方的路顿时豁然开朗,谢厚胤彻底打穿了敌阵冲出来之后,也已经筋疲力尽,连手里的长枪都握不住了,只是不敢耽搁,还在勉力策马前冲,后面,尉迟惇在几个亲兵不要命的保护下,也终于是冲了出来,然而后面的方阵紧接着一缩,几个士兵涌上去,迅速地堵住了口子,剩下的人,只怕再也出不来了,来时三千骑,现在就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在狼狈逃窜。

尉迟惇跑出去老远才回过神来,感受着自己胯下的潮湿,面色潮红,气的差点咬碎了满嘴的牙齿。

他真的恨,既恨这帮凉国人,也恨那呼延实,若不是他不肯借兵,又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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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你们该死

随着场中的厮杀声渐渐低落,一场预谋已久的围剿终于是结束了,山底下的大石上,完颜珂尼一只手拄着被手下人帮助捡回的弯刀,另外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揉搓按摩着胸口的伤,以舒筋活血,恢复得快一些。

马上挨的那一枪,直接打碎了他外面的两层甲胄,幸亏里面还另外有一层软甲作为防护,总算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谢厚胤先前的那一枪,威力太大,落点太准,有三分力直接透过了甲胄,打在了他的胸口上,不是他皮糙肉厚,说不得真要断掉不少骨头,现在也需要再好好地静养几日才能恢复。

远处荒野的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倒地不起的尸体,其中有人的,也有马的,有尸身完整的,也有残缺的,有满脸惊恐之色的,也有一脸视死如归的坦然,尸横遍野,血腥味直冲云霄,起码蔓延三里外,若是一般的普通人来了这里,只怕第一眼就会直接吐出来,也就是心如钢铁,训练有素的熊罴军士兵们,还在不嫌脏累,尽职尽责地打扫着战场。

首先是要清点人数,统计战况,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不管是确定已经战死,还是先前侥幸逃过了一劫,被自己这边俘虏的,都要一一清点统计出确切的数量。

尸山血海之中,还侥幸活着的敌人,不管是先前躲在人堆之中,没受什么伤的,还是已经重伤垂死的,眼看着打扫战场的士兵们一步步过来,却没有一个敢站起来反抗的,毕竟都是些马匪嘛,先前那一场屠杀,已经被彻底地吓破了胆子,一帮只会在关外耍横,根本不入流的马匪,平日里欺负欺负边关的老百姓可以,一看到正规军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才是正常的。

至于尉迟家的亲卫们,除了跟着谢厚胤和尉迟惇一起破开了熊罴军的阵型,侥幸逃走的那一批,其他人,尽皆战死了,没有任何一人被生擒,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唯有死战不退者,方是百战精锐,从这一点上来看,尉迟家这帮家兵,真没有辱骂尉迟家的名声。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剃光了脑袋上几乎全部的头发,只在后脑勺中间留着一条燕州人传统小辫的年轻人,一边扶着自己腰间的弯刀把柄,一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身上的甲胄抖得“叮咣”作响,一到了完颜珂尼的面前,便赶紧恭敬地单膝下跪,抱拳朗声道。

“总帅,都统计出来了!”

完颜珂尼撇着腿,大刺刺地坐在石头上,一边揉搓着胸口处受了伤,已经变得青紫的地方,脸上龇牙咧嘴地轻喝道:“快说。”

这小将面露骄傲之色,赶紧开口汇报道:“是!禀总帅,经过属下们的清点,此次战役,一共歼敌两千八百二十七人,俘虏三百零八人,另外还有俘获的战马一千八百匹,其中一千两百二十五匹是完好无损的,另外五百七十五匹身上都有些小伤,但是养一阵还是可以用的。”

这番话一说出之后,便是完颜珂尼自己都吓呆了。

因为这种战绩,确实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自傲了。

按照凉国朝廷订下来的规矩,军功一共分为二十级,各有其对应的职位和封赏,一般来说,处于最低级的士兵,如果能在一次战斗中杀死一人,枭其首级带回,便可直接官升一级,赏下银两田地甚至于房屋,之后的,再依次累加上去,不过为了防止上级贪墨属下的功绩,所以到了九级之后,便不能再通过简单的人头数来升职了,需要他们亲自上战场指挥杀敌。

现在他们从坎蒙安调过来的人马,拢共也不过就是两千人而已,此次一战歼敌两千八,俘虏三百,另外还有一大批战马,这种大功劳一旦报上去,虽然尚且还不足以让完颜珂尼这种等级的武将官升几级,但名义上的爵位以及实实在在的封赏,肯定是不会少的,凉国朝廷向来都不会在这种方面克扣。

毕竟这些年来,自知不敌的卫晋两国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占据地势进行防御,再加上凉国本事也乐得休养生息,所以根本就没仗打,这军功可不是那么好赚的,燕州的武官,这几十年来,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的变动。

这次杀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关外马匪,属于朝廷的眼中钉,那都是下了缉杀令的,这些人的人头,哪怕是比不上卫晋两国正规军的人头分量,也不算太低,更何况其中,还有一百多真正的精锐,就算他们不知道这批人具体的来路,但以朝廷的能量,事后肯定也能查得出来,到时候好处不会少了他们的。

这一次事件过后,军功一报上去,只怕会惊动朝野,他完颜珂尼的名字,估计都要摆到大人物的案桌上去了。

一想到这些,完颜珂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幻想起了沥血军那帮眼高于顶的大将军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该是个什么表情。

要知道,这帮原本属于常定方的旧部,可是一直看不起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的燕州人,所组成的熊罴军。

对于军人来说,赢得对方尊重最好的方式,就是战功!

可是不过转眼间,他便又收起了脸上得色,转而表情有些沉重地询问道:“那伤亡呢?”

对面还跪着的小将一听,神色也同时变得悲伤了起来,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低声答应道:“禀总帅,兄弟们一共阵亡一百七十二位,伤八十七人。”

满打满算,伤亡不过两百余,但是歼敌数,却是十倍于己身,这已经不能用大胜来形容了,简直是一场摧枯拉朽,一面倒的屠杀,说不得还要被人怀疑是杀了老百姓充数的,毕竟这种胜利,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死去的一百七十二人里,哪个不是还有着大好人生的年轻人呢?

哪个又不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呢?

他们对于完颜珂尼这个总帅来说,就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平日里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或许就是曾经给自己端茶倒水过,为自己站岗守卫过,甚至还大着胆子跟自己开过玩笑的那些人,就是死一个他都心疼,更何况是一下子就没了将近两百人。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

两百人马革裹尸啊,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后悔了,盖因这次的行动,其实完全是没必要的,他们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坎蒙安,那就屁事没有,说是他完颜珂尼以一己私利害死了这些年轻人,其实并不为过。

完颜珂尼慢慢地放下了手,眼眶微热,但又不想在下属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他抬起下巴,嘴巴蠕动了两下,声音显得低沉而了无生气。

“记得把兄弟们都带回家。”

那年轻小将低着脑袋,虽然伤心,可反倒还在轻声安慰着完颜珂尼:“将军您忘了,在战场上战死,是每个燕州男儿的荣耀。”

完颜珂尼听得一怔,满脸的苦涩,看向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教育道:“没人该死,能好好的活着,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这句话。”

说着,他从石头上重新站起身来,然后把手上的弯刀放在了石头上,走到了对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者的身子一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另外一边,熊罴军的士兵们,已经开始默默地收敛起了同僚的尸体了。

虽然马革裹尸是每一个燕州男儿的无上荣耀,但是作为其战友,亦有义务带着他们一起回到故里,按照传统的仪式为他们的灵魂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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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乌合之众临时拼凑起来的三千骑,未加训练,不善配合,在因为高额的奖赏而疯狂,一齐冲上高坡之后被阻,气势已尽,再被养精蓄锐,蓄谋已久的敌人包抄了后路偷袭。

虽然从彼此的伤亡数上来看,这场战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一边是凉国九军之一的熊罴军,哪怕军备再差,但耐不住人家自身的本事大,他们的射术,就是在九军之中,也算顶尖了,而另外一边则是分开还算有点本事,但是合在一起就是一帮渣滓的马匪流寇,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若非谢厚胤最后大展神威,以命相搏,在最后时刻和尉迟家的亲卫们一起冲上去凿阵,只怕他们要被全歼于此,决不会有一人生还。

一块未被战火荼毒,还算干净的草地上,三百多个俘虏挤在一起,挨个背着手跪在地上,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马匪们,个个都在沙海里纵横多年,对边境的老百姓们来说,他们就是不可一世,无可违抗的恶魔,但是在对上了凉国的正规军之后,他们这帮人又像乖宝宝一样,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的动静。

刚才三千人都没能打过人家,这件事已经完全打碎了他们的胆气,击溃了他们的信心,现在不过几百人,手头又没武器,难道还要再反抗么?

哪怕明知道以自己等人的身份,被俘虏了绝没有好下场,这时候不跑,之后人家聚齐了,更没机会跑了,可也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最先反抗的那个人,一定是死的最快的,这就是人之本性,哪怕现在旁边就只有十几个士兵围着,他们只要趁其不备动手,跑出去抢了马向北逃,总会有人跑得掉的,可没人愿意做那个最先死的出头鸟。

就在这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身是血,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本该筋疲力尽的顾玄和陆议一起走上来。

这次过来的熊罴军士兵们,虽然都被完颜珂尼给刻意隐瞒了顾玄的身份,但是对方刚才在战场上的神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大概也猜的出来该是将军的贵客,当下没有敢多阻拦,直接就放他走了进来。

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一群人,一个个都低着脑袋,满脸颓丧地跪在地上,顾玄甚至都没有多看,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一个壮汉给踹翻在地,后者肩膀上挨了一脚狠的,猝不及防之下,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面露凶光,但是一看是刚才那位“杀神”,赶紧又把脑袋低了下去,只是敢怒不敢言。

周围的士兵们见状,刚想来阻拦,却被迅速赶过来的完颜珂尼给拉住了。

“父母生你七尺躯,难道就是让你拿来当畜生的?”

顾玄根本不解恨,大骂一声,上去就是狠狠的一拳打在了这汉子的脸上,对方嘴巴一歪,脑袋偏向了另外一边,两颗碎牙混着一口鲜血飞射而出,直接溅了旁边的人一脸。

汉子被这一拳打得差点昏死过去,顿时再也忍不住,刚想开口叫骂,顾玄又是狠狠地一拳揍在了他的肚子上,后者猛地哀嚎了一声,整个人都弯成了大虾,倒在一边,抽搐不止,甚至都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你杀过多少无辜百姓,给我说!”

顾玄见状,却是尤不罢休,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他拳脚本就十分有力,哪怕先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可尚且还剩下几分余力,在根本不留手的情况下,这壮汉才不过挨了两拳,就已经被打得眼眶开裂,满脸是血,惨叫声也慢慢地变成了无意识的哼唧,眼看是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在旁边跪着的一人再也看不过去,直接就扑了上来,不等旁边的士兵们动手,顾玄直接反手一巴掌将其扇倒在地,后者落回原位,不顾伤势,指着顾玄,愤怒地叱骂道:“你凭什么?”

顾玄刚想直接上去打死他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可被他这么一问,当即冷笑道:“呵,你一个满手血腥的畜生,又有什么脸问我凭什么,你们这几百人,本就该死!”

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人都抬起头来,目露狠色地看向了他,他们本来就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马匪,乖乖被俘那是因为先前被打怕了,但是对方现在明言要他们死,那怎么都要挣扎一番,更何况,刚才那位不反抗的同伴,惨状就在眼前,难不成真的被他活生生打死才行?

“想反抗?反抗更好!死人活人,对本王而言,没什么区别,本王刚巧还未玩尽兴呢!”

顾玄捏着拳头,咯吱作响,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似乎就盼着对方赶紧冲上来,他好活生生地揍死对方才好。

被他扇倒在地的那人神色间满是怨恨之色,大声高呼道:“难道你以为这是我们愿意的?”

第五十二章 为君之道

战场的边缘之地,熊罴军们用来放置俘虏的地方,一场闹剧正在上演。

听到对方反驳的话语之后,顾玄不怒反笑,满脸的讥讽不屑之色回应此人道:“可笑,不是你愿意的,难道还是我逼你的不成?”

那人不顾身边之人的阻拦,挣扎着再次站起身来,哪怕是眼睁睁地目睹了同伴被其给活活打死,先前又挨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已经知道了此人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性命,甚至随时会出手将自己杀死,可他仍旧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顾玄,大声道:“官*逼民反,难道都是我们的错吗?不是没有办法,谁又愿意在外面颠沛流离?”

顾玄一脸戏谑地笑道:“难道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你们今天一起来杀我,就要做好被我杀的觉悟,难道不是这个道理么?你以为本王会有兴趣听你们那点破事不成?”

对面这人被其说得气息一滞,想了又想,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只能颓然地垂下了头,无奈地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该死。”

“那就赶紧去死!”

顾玄说罢,一把拔出了旁边士兵的佩刀,正要上去直接挥刀砍下这胆大包天的,竟然敢出言反驳自己的畜生的脑袋时,冷不丁的,从后面有一只手伸出,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心中一片怒火翻涌,再难抑制,瞬间转过头去,独眼之中血红一片,满脸的狰狞之色,只见对面按着他的陆议,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顾玄顿时陡然一惊,手也瞬间松开来。

“哐!”

刀掉在了地上,被旁边的士兵赶紧将其捡走。

陆议看着对面的顾玄,声音沉重无比,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道:“王爷,你入魔了!”

旁边的完颜珂尼双手抱胸,安静地站在一边,也是眉头深深皱起。

他从军多年,很明白,有的人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最初的害怕过去了,随着队伍一起前冲,一路杀得兴起,一旦进入了那种到处砍杀的氛围之后,甚至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误伤战友,而且事后也很难走出,回去之后,会一直克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欲望,最后变得疯疯癫癫的,这种事情,虽然不算常见,但也并非个例。

尤其是很多半生戎马的将军或者是经常上战场的老兵,后半生会一直走不出那种战场和军伍的环境和氛围,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后,睡在软床上,享受着和平的生活,反倒不习惯,更有甚者,会在自家的后院里搭起帐篷,躺在那种普通人根本无法入眠的硬板床上,才能睡得着,还有的半夜一觉醒来后,陷入了幻境,还以为自己在战场上,最后失手杀死邻居路人的都有。

不过顾玄突然变得疯魔的具体原因,还是只有顾玄和陆议两个人明白。

眼看对面那种担忧的眼神看过来,顾玄甚至下意识的不敢与之对视。

陆议想了想,还是先朝着旁边拱手道:“完颜将军,其他的事情,容后商议,在下想要与王爷先谈谈。”

完颜珂尼会意,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先生是要点拨一下小王爷,赶紧朝着旁边围观的士兵们吼道:“还看什么看?再看的,回去之后都给老子绕城跑三十圈!”

其他的士兵们吓得一抖,赶紧低下了头,默默地开始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边陆议拉着顾玄的手,后者就跟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垂着脑袋,静静地跟在后面。

“王爷!”

那边的靖龙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正挣扎着想要赶过来。

他先前算是最辛苦的一个,为了阻拦其他人过去攻击陆议等人,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同时不放心,还要分心观察顾玄那边的情况,所以前面受了不少伤,现在也就只是简单地敷了金创药包扎了一下罢了。

听到靖龙的喊声,陆议只是伸出了一只手,靖龙一见,微微皱眉,可出于对陆议的信任,还是当即停下了脚步,由旁边的马铭泽搀扶着自己走到了另外一边坐下,继续用从熊罴军那边借来的清水洗涤伤口,然后上药。

等到终于远离人群重新站定之后,陆议这才沉声问道:“王爷的心境出了大问题,王爷您自己明白么?”

终于是回过神来的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他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现在被陆议一提醒,自省之下,马上就明白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说起来,整件事情的起因,其实还要回到之前那一次在燕南山的时候,他被吴珩所算计开始,当时对方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不光是算到了他回去的具体路线,甚至还在他被大队人马逼入绝境时候想到的退路都算计到了,竟然提前针对性地布下了人手,对其进行一番围追堵截。

最终害他跌落山崖,二哥送的宝马没了,父亲赐下的宝剑也没了,连自己的左眼都瞎了,要说不恨,那根本不可能,甚至可以说,若是凶手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早已将其活活生撕,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过分。

伤害了你的人,本就不必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强行选择原谅,毕竟每个人做人的方式本就是不同的,有的人或许会因为种种原因而原谅凶手,也有人就不会,两种选择本就没有高低,也没对错,老是劝说别人要大度的人,是因为伤口不在自己的身上而已。

二哥,还有父亲,都算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了,哪怕他并不喜欢皇室的生活,也会偷偷地埋怨父亲很久没有来永乐宫里看望他们母子,害得母亲常常顾影自怜,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可对于一个儿子来说,父亲的地位本就是不可取代的,更何况他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若是父亲真的对永乐宫表现出宠爱的态度,那只会给他们母子俩带来更多的麻烦。

而二哥呢,从小到大,对他都是维护居多,他一直记得那一天,在学宫门口发生的那件事,二哥在很大的程度上,对他来说,就是亦兄亦父的感觉,所以他在顾苍的面前,才会有些放不开,所以顾苍想要做成的事情,他也想要全力帮助对方完成,所以陆议一说自己是顾苍派来的,他二话不说就推心置腹地信任对方。

至于眼睛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那更是不言而喻了,最关键的是,回了京城之后,被母亲见了,她又该有多么的伤心,一想到这些,他就恨的要发狂。

没有谁会愿意去做一个肢体残缺的人,就算是表面上再不在乎外人看法的人,本质上也会自卑。

先前他还在卫国的时候,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又要马上赶着逃走,回来了之后,又开始为各种事情而奔波,忙得根本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而且在黄沙县里,他就是大家的领袖,是大家的精神支柱,他知道,谁都可以乱了分寸,唯独他不能因为仇恨而乱,不然一切都完了,所以这些刻骨铭心的仇恨,都被他以大毅力给压制下来,但是到了今天,终于还是爆发了。

原因有很多,第一,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完颜珂尼给算计了,在还没有见到伏兵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当时他与陆议对了一个眼神,便是源于此,第二点,对方竟然从祁连城跑出来,锲而不舍地来追杀他,无冤无仇的,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他,第三点,对方跟当初围杀自己的,根本就是同一类人,虽然不一定是当初那一批,但起码都是沙海里的马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没什么不对。

再加上刚才确实是越杀越有一种报仇的快感,所以他才会在刚才克制不住自己,把俘虏打死,甚至想直接把所有的俘虏给一起屠了。

可这就有问题了,因为这并非是处于任何有谋划的人应该有的考量,而是一种纯粹为了泄愤的杀戮,其他任何一位上位者都可以这么做,但是唯独他陆议认可的主上不可以。

不是要你怀有包容一切的仁德之心,大仁大义,可为圣人,但决不可为帝王,陆议明白这一点,一味的仁慈,于君无益,可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本性来行动。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于人会压制自己的本性,这就是圣人在几千年前,教给每个人的一种礼,看到漂亮的女子,就想与她睡觉,这就是本性,但是克制自己,不以强硬的手段完成自己的欲望,反而在被拒绝之后还可以淡然处之,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想要报仇,当然可以,但是要克制自己,不能滥杀,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顾玄想通了这一点,终于重新抬起了头,眼神之中,已经只见清明,不见暴虐了。

陆议看着对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恭敬揖礼,长长作揖,高声道:“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为臣之道,可以直谏,但不可以就这么直接地拉着自己的君主,好像教训后辈一样去教训他。

顾玄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了陆议,笑着道:“先生点醒了我,没让玄迷失心境,何错之有?”

陆议直起身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这种事本不该与王爷说的,此事乃我光明会的核心机要,乃是自人族尹始便存在的一个秘密,臣不能过早给王爷透露太多,臣只能衷心地告诫王爷,无论何时,必须要坚守本心,不可被任何的外力或是内力所影响,迷失心智,被人所乘。”

顾玄闻言,没有细加追问,而是满脸肃然地揖礼道:“先生所言,玄,必当铭记在心,绝不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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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啊,不是故意水文,顾玄心态的变化,从不爱权利的皇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中间的无数变化,本来就是我准备侧重描写的,后面也还会有这样的章节,会大段地描写他心态产生变化的方向和为什么产生变化的原因,然后晚更是因为牙龈确实太痛了,本来准备只更一章的,只是书友们送了这么多月票,确实不好意思少更,好了,不多说了,多说你们要多花5个币了,总之多谢支持!

第五十三章 人心不足

开导完了自家王爷,确定他的心境没有问题之后,陆议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转身看向了那边跪着的大批俘虏,朝着旁边的顾玄郑重地念道:“王爷,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芑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这句话的意思是,善于用兵的将领,兵员不用再次征调,粮饷不用再三转运,各种军需物资,在从自家国内取得之后,以后所需的其他粮草补给,都可以在敌国就地解决,如果能完成这一点的话,那么全军需要的军粮,就可以得到满足了。

因此,真正高明厉害的将领,是务求要从敌方处夺取到粮草的,如果能就地从敌方处夺取到粮食一升,那就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了二十升,如果能就地夺取敌人的草料一石,那就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了二十石。

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过份夸大,毕竟要从国内各地征集到粮草,之后再组织役夫运送到前线,本身在中途也会产生损耗,其中人力物力的耗费,也当算在里面。

在小时候食用了鲛族圣药之后,顾玄便开了灵智,变得十分聪慧,就连东大陆的语言,也可以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完全学会,这种最基础的举一反三,更是基本的能力,他当然明白陆议在说些什么,因为这句话的后面,还跟有一句“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这就是在说,对待俘虏,应该予以优待和抚慰,再任用他们一起参与作战,这就是所谓的战胜敌人而使自己日益强大,而不是两败俱伤。

真正厉害的将领,往往擅长就地取材,用敌人的东西来补充自己,队伍就只会越滚越大,而不会损耗,俘虏也不会就地屠杀,而是会给予他们刀剑,让他们做为前锋肉盾冲锋陷阵,既然他们已经投降了,那就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心,只要能好好地加以御使,那就是最好的炮灰,可以大大地减少自己手下人的损耗。

顾玄知道这是陆议在教导自己,于是转过身,朝着陆议再度揖礼,十分郑重地长揖道:“多谢先生指教,玄日后必不会再如此冲动行事!”

陆议满意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抚须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是黑水仙,或是这些马匪,固然都是罪无可赦,可他们也有自己的长处和用处,只要善用,未必就不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却不料,他这番话说完之后,旁边的顾玄却是非常严肃地摇了摇头,向其沉声说道:“黑水仙一事,乃是我的私心作祟,此女面容妖娆,而且本事不小,若是能为我所用,可以做到很多连我们也做不到的事情,但这件事,从本质上而言,还是错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马家兄弟,就算将来黑水仙真的建立了功勋,却也不能改变我当初那个决定的本质,这是自私的,奈何我当时却不得不这么做。”

陆议听了,脸色微微讶异,同时也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善。

其实在同样的情况下,换做是任何一位君主,都会想要启用黑水仙,马家兄弟虽然很早便跟随了过来,但毕竟自身的本事不济,而黑水仙此人,虽然先前作恶多端,但是能耐不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人,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两种,是没有好与坏的。

攻伐与治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治国需要行仁道,心怀苍生,兼济天下,可战争,要的就是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哪个有用用哪个,若是在还未成事之前,就婆婆妈妈的,为一些世俗的看法所羁绊,那是注定要失败的。

可是在知人善用,不拘小节的同时,又敢于承认自己的过失,不为自己的过错而找借口,这却是让陆议都感到十分惊讶和难得的品质。

顾玄笑了笑,轻声道:“这件事,先生你知我知便可,现在还是先去找那完颜珂尼吧。”

陆议也点了点头,然后朝其打趣道:“此次大胜,王爷可一定要寸步不让啊!”

顾玄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两人一起,迈步朝着完颜珂尼那边走去。

这边打扫战场也快要进入了尾声,就在完颜珂尼正准备下令整军,悄悄离开的时候,眼看顾玄两人走了上来,赶紧迎了过去。

“王爷!”完颜珂尼上前一步,低头抱拳,主动行礼,口中还赞颂道,“王爷刚才可真是大展神威,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看得末将都是叹为观止,自叹弗如,若非王爷乃是实实在在的朝廷郡王,末将就是绑都要把王爷绑到军中去才好啊!”

却不想,顾玄根本就没搭理他的吹捧,反倒是朝着他冷笑道:“呵,得亏本王没成你手下的人,不然这次都可以拿本王来当诱饵,来日还不知道要怎么呢。”

完颜珂尼听得心中一颤,知道对方不是傻子,这时候肯定已经明白了过来,可他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装作满脸的疑惑样子,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什么拿您当诱饵,末将怎么听不懂啊?”

看他堂堂九尺男儿,燕州赫赫有名的虎目将军,现在竟然在这里装傻充愣,顾玄气的都想上去给他一拳。

其实他也清楚,完颜珂尼肯定不是故意跟尉迟惇那边的人勾结,多半只是提前让人放出了风声,勾引外人前来偷袭,自己再暗中布下兵马抄后路,来个一锅端,只是他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罢了,中途顾玄也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完颜珂尼和尉迟惇的表情,关于此事的猜想,他也印证得八九不离十了。

就在这时,陆议主动走上前,缓和气氛道:“完颜将军,有些事,真要说破了,对你我双方都不好,来日方长,您也不愿意就此跟我们交恶吧,合作,毕竟是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您说呢?”

完颜珂尼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割下敌人的耳朵,然后就地挖坑填埋尸体的士兵们,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

杀敌之后,不用把尸体整个搬回驻地再找朝廷汇报换取军功,那多麻烦,只需要割下他们的耳朵作为凭证就行了,尸体直接就地掩埋,也是为了不生瘟疫,虽然现在天气还未彻底地热起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尽量地处理干净,剩下的战俘和战马,自然是都要直接带走的,不管是向朝廷换军功,还是自己用,都是一批好货,可不能轻易浪费了。

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自己的目标也完成了,对方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何必相让呢,完颜珂尼想到这,双手一摊,神色间满是疲累地道:“刚才末将身手不济,受了点伤,实在是不能久站,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恐怕等下不慎失言,冲撞了王爷,其他的事情,不如就等来日再说吧。”

说着,便想直接转身离开,他想的简单,只要回了坎蒙安,你能奈我何?

难不成汇报朝廷?可笑,别说第一你没证据,第二你一个王爷私下回见朝廷的边军将领,本就是大罪,你自己到时候都拎不清,怎能把脏水泼我身上来。

顾玄哪儿能让这无赖如愿,正想上去阻拦的时候,却被陆议抢先道:“完颜将军,我们会晤之事,如此隐秘,怎么会引动敌人数千骑来袭?您又如何能恰好埋伏了两支人马在附近,堵住了敌人的去路呢?您如果不解释解释,难道是想在下来点破么?还是说,您觉得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傻子?”

完颜珂尼听了,转过身来,面色愠怒道:“王爷,您这手下,好生无礼,难道这是在说我完颜珂尼,朝廷亲封的忠武将军,跟这帮不入流的匪贼勾结吗?”

顾玄毫不相让,直接针锋相对地冷哼道:“哼,是与不是,你自己清楚。”

陆议继续朗声道:“将军,杀敌两千余,俘敌三百,战马近两千,这么大的功劳,您若想一个人独吞,怕是不太行吧,哪怕我们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可燕州的其他人,难道就看得过去将军您一个人坐大?”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完颜珂尼的心坎上,他身子一顿,神色也渐渐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陆议看都不看他的样子,直接接着道:“在下敢断言,若是将军带着这些人回去,不旦不会得到朝廷的赏赐,只怕还要被朝廷猜忌调查,到时候,这就不是功,反而是过了。”

终于,完颜珂尼忍不住出言道:“此话何解?”

这四个字一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了,自己这话一出,不就相当于直接给对方漏了底嘛,刚想再补救两句,对面的陆议一甩袖子,得理不饶人,毫不避讳地接着开口了。

“边关承平多年,突然出现了一份这么大的军功,谁不眼热?更何况熊罴军在燕州的地位,将军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沥血,嗯,那些外人凭什么看你坐大?定然是要想方设法地把这份功劳打成反面,将军在朝中无人,到时候,谁又能给将军出头说话?到时候御史钦差一来,只怕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到时候将军又该如何自证?难道要让我们出面为您作证么?可您今天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又凭什么为您出头呢?”

“大功劳固然谁都想要,可莫要太贪心,让它成了一张催命符,完颜将军,所谓里外两张嘴,正反都是理,若是他们一口咬定将军是与匪寇勾结,用一些废物的命作为将军晋升的资本,将军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说一切都是凑巧?难道说将军冒着大风险,带兵私自离开坎蒙安是凑巧?难道说在这里碰到敌人也是凑巧?难道说以两千步兵在野外对阵三千骑兵,在自损两百的情况下,歼敌两千,这种事还是凑巧?就算这些都是真的,谁信呢?又凭什么要信你呢?”

饶是完颜珂尼都算是熊罴军里难得的智将了,仍然被他这一番话绕得有点晕,再加上对方的语气,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魔力,让他忍不住就朝着对方所描绘的那方面去想,当下脑子真的变得晕晕乎乎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直到这时,陆议才吐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道:“将军吃肉,起码也得给我们喝点汤不是,更何况我家王爷这身份,可不是您,还有其他的外人们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当朝太子,可与我家王爷关系匪浅,只要我家王爷找太子上书,当可保将军无忧!”

这话其实全是真的,就算完颜珂尼一开始觉得他是扯着虎皮做大旗,可现在经过了陆议前面的铺垫,也不敢再说独吞一事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家既然都敢说,总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的,不然谁敢乱攀太子爷的高枝,不要命了?

第五十四章 我很失望

在互相交换了承诺和一番协商之后,得到了陆议指点的完颜珂尼,终于是满意地带兵离开了。

这次他可谓是大胜而归,收获十分丰富,光是装被杀死的马匪的耳朵的箱子,都装了整整十箱,他很期待上面的人在看见这十箱东西之后的眼神。

这一次,双方不光是在矿产的方面谈拢了,而且通过陆议的据理力争,完颜珂尼还为他们留下了整整三百匹完好无损的战马,一百个俘虏,至于其他的东西,则是全部都归完颜珂尼所有。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顾玄根本就不需要军功,倒还不如全部给了完颜珂尼,成人之美,与之交好,这些军功若是真的给了他,那才是暴殄天物。

毕竟完颜珂尼可以用这些东西作为筹码和资本,找朝廷加官进爵,找朝廷索要更多的物资,可顾玄能拿来干嘛,他已经是一国郡王了,这么点军功,也不够他得到亲王之位,况且郡王,亲王的封号,本就是顾苍跟他协议后封赐的,他也不在意。

而旁边的幽州,整个都算是许家的地盘,在几方势力互相协商好之前,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整个河东郡都交给他管辖的,这件事,就算到了朝堂上,不光是幽州党的成员,就连老三也会全力阻拦,最后或许就是给点钱财上的奖励和一点名义上的鼓励,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总而言之就是,只要许家肯让步,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河东郡也是他的,可如果皇室顾忌许家的威势,没有明着下令,那河东郡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辖,所以军功给他,毫无裨益,他只需要用心经营好黄沙县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之后的这些,还要看顾苍的安排,他顾玄听令便是。

眼看着靖龙等三人与熊罴军剩下的一些人一起去安排那些俘虏们驱赶马匹,顾玄背着手,朝着旁边的陆议微微皱眉道:“先生,我实在是不想牵扯到二哥,二哥的事情很多,不值得为我这一点小事而分心,而且对燕州,对熊罴军,二哥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还请先生以后不要再拿二哥的名头作为幌子了。”

陆议闻言,赶紧鞠躬下拜,开口道:“王爷,臣诚惶诚恐,刚才臣只是为了搬出太子的名头来吓住完颜将军罢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找太子,此事也可确保无忧。”

顾玄顿时转过头来,疑惑道:“何解?”

陆议为其解释道:“王爷您想啊,熊罴军在燕州,本来地位就不高,眼看好不容易要出一个完颜珂尼,朝廷对其极为信任,而熊罴军想要得到朝廷的重视,肯定要启用他,所以熊罴军上面的人,肯定是要拿命保他的,怎么可能让他随便被人给打压下去,这又是一份实打实的军功,找不到任何可以克扣的地方,无非就是与御史争辩一番罢了,最后必然无事,可我们拿太子的名头与他交换,未来对王爷也有利,不用真的麻烦到太子,却又可以得到好处,何乐而不为之?王爷想来日为太子分忧,现在与燕州的这些实权将军们搞好关系,不是很好吗?”

顾玄想了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先生说的的确没错。”

说着,便朝着对面走去,这次没出几分力,却得了整整三百匹战马,还有一百个能用的手下,确实算是收获颇丰,完颜珂尼为保回去一路无碍,还特意又派遣了整整三百人护送,毕竟若是俘虏暴动,就算拿顾玄他们没办法,但是抢了马跑还是可以的。

有了这三百匹战马,来日就是整整三百骑兵,哪怕这些战马并非出自顶级的牧场,但也是可用的。

很多时候,胜负并非是简单的看谁兵多,看谁马好,这一百个俘虏,虽然都是些作恶多端的马匪,但在塞外多年,擅长骑术,而且普遍会些把式,单对单,比黄沙县里现在那帮半吊子可要强横许多,只要能彻底掌控,那马上就是一百位可用的骑兵,这些事情,交给陆议来调教即可,倒是不用顾玄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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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祁连城的城主府里。

刚刚才得到了消息,从屋子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的端木朔风,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气的差点直接拔剑砍人。

对面这两人,一个尉迟惇,一个谢厚胤,前者还好,有尉迟家的亲卫们舍命保护,除了一开始托大,被顾玄一枪震裂了虎口,之后就一直没受伤,而后者就惨了,作为先锋凿阵,好不容易逃出,一身是伤,才刚刚剜出了身上的箭头,另外还有一些刀伤,都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便主动来了这里请罪。

“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么,不要自作主张!不要再针对那人!一切都等先生回来再说,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他曾经跟吴珩交谈的时候就说过,他根本就不在乎吴珩师弟选中的人如何如何,如果真的有朝一日碰见了,也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击败对方,他端木朔风,心比天高,傲气无双,根本就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暗杀,并且之后也严令手下人不要再暗自行动,尤其是出了呼延灼的事情之后,更是又好好地告诫了尉迟惇一番,却想不到今日还是出了这等事,私自带人出去了,而且还损失得如此惨重。

马匪都是他们布下的暗子,经营多年,暗地里送去了不少物资,虽然将来也都是一些拿来送死的货色,只是作为牵扯罢了,但好歹也是他们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地聚拢培养起来的,不说其他的,耗费的物资都不知道多少,现在一死三千,谁不心疼?

还有那些尉迟家的亲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一下没了两百,又有谁能接受?

尉迟惇垂着脑袋,整个人无力地跪在地上,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提开口解释了,就连旁边的谢厚胤亦是自知理亏,咬着牙,忍着痛,说不出话来。

没去管尉迟惇这个浑人,端木朔风对他,本来期待就不高,没脑袋的人干出蠢事,不稀奇,他先是朝着谢厚胤痛心地道:“厚胤,为何连你也跟着他胡闹?啊?”

谢厚胤只是低着脑袋,默不作声。

他明白,私自调动手下的兵马,对于上位者而言,乃是不可原谅的逾矩之举,是死罪,更何况这次大败亏输,更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能怎么说,还不是得怪尉迟惇这边的情报不准确,不是出于对尉迟惇情报来源的信任,他谢厚胤会冒这个险吗?

“你们两个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端木朔风见没人回答,怒气更是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道,“我的话,对你们来说,都是放屁是么?”

尉迟惇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赶紧上去请罪道:“太子,属下也是想给您除一大敌啊!属下知错了,属下这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端木朔风听得心烦,气得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然后指着地上的尉迟惇就怒骂道:“还想有下次?我明摆着告诉你,我之所以不直接一刀杀了你,原因有两个,一是你是我亲舅舅,我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放过你,第二,则是念在你这些年还算忠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早就把你这混账东西宰了省心!”

刚才惹下了滔天大祸,直接把祁连军的统帅给他得罪死了,最后还是自己给他擦的屁股,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呼延实那边,现在这王八蛋又擅自行动,若是成功了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大败而归,端木朔风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舅舅了,怎么这么大个人了,只会给他惹麻烦,一点不给他省心。

尉迟惇上前抱住端木朔风的大腿,高声哭嚎道:“太子,是属下错了,但是属下绝对是忠心太子的,请太子明鉴啊!”

端木朔风一脚踢开对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强行压下了火气,对于这个亲舅舅,的确是杀不得,功劳苦劳的什么都还在其次,这人好歹是尉迟家这一代的长子长孙,自己怎么说,也只是外孙,现在若是杀了他,就是得罪了整个尉迟家,确实不值得,故而只是沉声道:“从今日起,剥夺你调动尉迟家亲卫的权利,梧桐苑那边也全部交给先生管理,现在滚回去面壁十日,不得出府,等先生回来之后,我再好好地收拾你!”

这惩罚,其实已经算是非常轻了,只是夺了他梧桐苑苑主的身份罢了,说是都交给先生,最后起码还是得给自己一个副苑主的身份吧,至于禁足,这更是无所谓,尉迟惇哪里不懂这些道理,赶紧磕头谢恩,然后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惩罚完了这边,再看着面前这个一直躬身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都还在冒血的军中新星,端木朔风亦是头痛不已,年轻一代,能用的就他一个,总不能直接杀了。

要换做是别人,不听他的话,私自调动手下人马,不管是大胜,还是大败,回来他都必然要将其剥皮抽筋,以儆效尤,奈何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亲舅舅,一个则是自己最看重的年轻人,将来进攻凉国,此人要为先锋的,现在把他杀了,以后谁来给自己带兵打仗?

“厚胤,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端木朔风长叹了一口气,最后只撇下了这一句,接着愤然转身离去,独留谢厚胤一人,跪在堂中,默然无言。

第五十五章 针锋相对

晋国京城,繁华之地,在那京城的东城区,一条稍显偏僻的小巷弄里,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府邸,院门大开,幽静祥和。

这里乃是鸿胪寺专为外使们来访下榻所建造的一处宅邸,虽然算不得特别豪华,但是处处可见晋国之风韵和数百年的传承,从接待普通客人的前院到赏景的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端得是一方好住处了。

这里也正是从祁连山来的,吴珩一行人在晋国京城之中所暂时居住的地方,也是吴珩自己所特意要求的。

盖因卫国朝廷在这边放置的人,也就是所谓真正的,得到了卫帝授命,有正式手谕和文牒的卫国使者,一个个那都是眼高于顶,非常不愿意与吴珩这边的人直接接触。

对于吴珩这种并非得到皇帝谕令,可是又顶着卫国人的名义擅自出使的人,他们自是十分恼怒和厌烦的。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此行为,简直就是逾越,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哪怕你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的手下,也不可如此,毕竟这储君和真正的君上,差距之大,如云泥之别,你还没当皇帝呢,就堂而皇之地行使皇权,这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

若非碍于身在他国,不想争斗起来,让外人看了笑话,只怕他们都要直接吵上门来,将吴珩一行人给驱逐出去了,现在他们也只是主动上书了两国朝廷,让晋国这边暂时先不要接见此等目中无君之人,先等待卫国方面的定夺再说。

可惜的是,卫国使馆这边的人,甚至一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吴珩已经独身入宫一次了。

要说卫国这些使者们,一个个的,都在晋国经营多年了,不光是在京城里眼线众多,就是在朝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好友,平日里都会在使馆定期举办宴会交流朝局,很多时候,他们本来就承担着随时向卫国方面汇报传递晋国情报的任务,这里的卫国使馆,与蜉蝣那边,都是牵扯甚深,属于合作的关系。

能让他们都不知道这种消息的,整个晋国上下,其实也就只有一人可以做到了。

作为第一次宴请吴珩等人的地方,这座宅邸的正中央,那座四面镂空的偌大正厅里,此刻正有两人围坐在一处取暖的炉子边上,互相旁若无人地谈天饮茶,毫无身在他人住所该有的拘谨和客气。

当朝太宰陈靖,此时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而在他旁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丧父之痛中缓过来,此刻已经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的大司徒祝凤先。

随着门口处,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响起,刚刚办完了事,才从外面回来的吴珩与几个随行的侍从们一起,从门口走了进来。

几个侍从刚进了院子里,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顿时一个个眼神微凝,隐有愤怒之色。

虽说他们只是代表自家太子,而并非代表卫国朝廷正式出使,但这里既然已经被作为他们下榻的使馆,那暂时便算是他们的私人地方了,而对方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不告而入,甚至还坦然地端坐在主位上煮茶饮水,这可不光是在打他们的脸,更是在打太子的脸,简直是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哪怕你是谁,都不可如此无礼!

却不想,吴珩直接伸手拦住了周围想要发作的侍从们,嘱咐了一番之后,便端着手,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吴珩是何等人物,他当然明白一直以温润守礼的形象示人的陈太宰,为何今日会行如此无礼之举,这其实就是在警告他这些天私下做的小动作而已。

不过吴珩对此并不在意,他没做的太过分,也就只是在这里埋下了一些仇恨的种子罢了,并不算太明显,可种子一旦埋在了人的心里,除非你把当事人给杀了,不然这就是灭不掉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根发芽,慢慢成长,迟早有张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天。

“陈太宰!”

自知理亏的吴珩,这时候主动上前,远远地,便拱手高喝起来,向屋内的那人见礼。

祝凤先一见是他,便面生不悦之色,刚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陈靖用一只手给稳稳地拉住了。

祝凤先侧过头,面带不解之色地看了旁边这位发小一眼,却发现对方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产生丝毫的变化,只是默默地喝着新煮的茶水而已,知道他不愿生事,最后只能愤愤地重新坐了下来。

“吴先生。”

陈靖随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却没有起身迎接,就只是朝着对面很是随意地拱了拱手,看得外面站着的卫国侍从们顿时更为恼火,若非吴珩刚才让他们不要冲动,这时候定要上去与之理论一番。

所谓主辱臣死,就是这种道理,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侍从武夫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可以死,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受辱。

吴珩与旁边的祝凤先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管对方眼神中隐含的威胁与愤恨之意,吴珩倒是摆出一副从容自在的神色,笑眯眯地问道:“贵客临门,太宰大人不为在下先介绍一二么?”

陈靖没有说话,祝凤先却是轻轻地一敲桌子,冷声道:“在下,祝凤先!”

吴珩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当下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语气充满感慨地道:“哎呀呀,原来是当朝的大司徒大人,失敬失敬!在下吴珩,不过一介布衣而已,在此见过大司徒大人!珩自幼家贫少学,行为粗鄙,若有言语及招待不周之处,万望大人见谅!”

说着,便主动上前,躬身行礼,长揖伏地,动作一丝不苟,称得上是行大礼了。

祝凤先本就出身礼道世家,其父身为太常卿,掌管一国礼乐祭祀之事,对其从小的教育便是要尊礼守礼,做那儒家君子,尤其是在父亲自缢之后,更是把他从心里改变了许多,让他不再跟以前一样怠慢礼道,吊儿郎当,故而当下他虽然不满吴珩的种种行为,但仍是站起身来,非常郑重地回了一礼,只是他现在身为三公之一,面对一介布衣,就只是做普通的拱手礼罢了。

陈靖轻轻地拍了拍手,然后从旁边新加上了一个茶杯,这才伸手道:“坐!”

只是“坐”,而没有“请”字。

吴珩却没在意,亦没有犹豫,面带笑意地坐在了陈靖的对面,也就是祝凤先的左手边,毫无拘谨。

陈靖没有继续对其发难,在坐上了这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之后,陈靖便再也不能是那个以前的陈靖了,哪怕明知道对面这位,根本就是一位心肠歹毒的“毒士”,用计直指人心,阴毒狡诈,处处留暗子,句句有暗语,是一个会祸乱南地,殃及各国之人,可为了晋国的未来,他也不得不对其好言相待,哪怕明知道此人甚至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在灭凉之后除掉自己了,可他也只能对其放任。

正如他之前所说,自己种下的因,总会结成果,这种事,也怨不得别人,他陈靖既然要做这个独臣,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吧,他陈靖只不过是愿意主动去做那个敢为天下先,把一国之运,抗在自己肩上的人罢了。

待得这边吴珩终于坐下以后,陈靖这才开口夸赞道:“先生在朝堂上所言的,实在是让在下大开眼界,那场朝堂辩论,想我晋国文武群臣,竟会被先生一人给说得鸦雀无声,无从反驳,可见先生实乃当世之大才也!陈靖佩服,佩服啊!”

这一番夸赞,语气却是显得平淡至极,话里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对于吴珩才能的佩服,那的确是真的,就算是毒士,那也是当世顶尖的谋士,但是这种以一人之力,压过了晋国群臣,而且还大大地落了晋国的面子,尤其是这里,痛斥了晋国当年战败一事,拿这种外人不该也不敢触碰的痛处,来刺激整个晋国上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陈靖自然不会太高兴。

哪怕这件事,本来就是陈靖所推动和默许的,可吴珩此人,太过歹毒,实在是让他不喜。

陈靖不是真君子,可也欣赏不来这种“小人”。

只是他需要一个外人来帮他点出这些问题,更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来一起面对强大的凉国,所以对于吴珩,他唯有放任。

吴珩是个聪明人,陈靖这边不说破,不代表他不明白,当下赶紧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谈笑道:“这并非我一人之能,若非太宰鼎力支持,在下不过草民一个,那是万万不敢在金銮殿上,面对满堂朱紫大放厥词的。”

对此,陈靖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才道:“我也不与你再兜兜转转了,便明说吧,你之前所言的灭凉大计,我很感兴趣,但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一个还未登基的太子做说客,若是我今天答应了你,但是来日端木朔风自身难保,那又该如何?”

凉国势大,无一国可比,灭凉之计,需要各方一起行动,而牵起各方的,正是卫国端木朔风这一脉的力量,若是等到其他的皇子上位,那他们现在说的都是狗屁而已,到时候晋国又该如何自处呢?

吴珩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道:“唉,看来太宰您还是没明白一件事。”

“哦?”陈靖目露冷意,但语气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地道,“还请先生指教。”

吴珩撑着桌子,探出上半身,直视对面的陈靖,轻声念道:“现在可不是我们卫国求你们晋国,而是你们晋国求我们!”

祝凤先一见,当即一拍桌子,指着吴珩怒斥道:“放肆!贼子岂非欺我晋国无人焉?”

对于旁边这位“大司徒”的愤怒,吴珩却是不管不顾,直接从席位上站起身,一拂袖,朗声道:“凉国的北上之心,人尽皆知,可我卫国有祁连天险,就算凉国兵力十倍于我又如何?可能登得上我祁连城头?而晋国呢,先前丢了燕州,已是元气大伤,燕然湖边一战,百万精锐被屠杀殆尽,至今都还未缓过来,就算依靠地利,又能挡得住凉国百万雄兵么?太宰不明白的便在于此,凉国于各国都是威胁,这是事实,可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晋国!”

祝凤先当即反驳道:“可笑,我晋国男儿众志成城,举国同心,何人可渡燕然湖?就算凉国百万精锐,我等亦不惧之!”

吴珩闻言,转过头看向他,面带不屑地道:“若非常定方早死,你现在焉敢说出这种话?”

“你!”

祝凤先怒不可遏,差点直接大骂出声。

原因无他,这位凉国的常将军,简直就是晋国人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当年以一己之力,不过二十万兵马,屠尽晋国百万大军,一人攻下现在的燕州,单论其威势,而不论总的战功的话,其实他还在当年的许家老祖之上,而且当年的常定方尤是少年,若非感染恶疾早死,的确谁也不敢说能胜过他,南地之人甚至都传其为武曲星转世,在为凉国夺下燕州,完成任务后,便上天去了。

陈靖咳嗽了一声,止住了祝凤先,然后再度看向吴珩,眼露精芒,语气仍是平淡无比:“唇亡齿寒,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对你我都好,晋国破了,凉国铁骑便可越过祁连山脉,从我晋国境内,直入卫国腹地,到时候你祁连山几十万将士难道守在山上等死么?”

一言说中了其中要害,吴珩也不好再说其他,只是道:“太宰既然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就能容忍一个羸弱无能的人成为卫国的君主?”

吴珩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怎么样,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晋国,你陈靖唯一能选择的合作对象,那就只有我家主公,端木朔风一人,其他的皇子,根本就没那本事跟你合作。

却不想,陈靖大笑起来,锋芒毕露地道:“那我便直接驱兵吞下卫国,两者合一,再借兵南阳,抵御这区区一个凉国,想来不成问题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顿时寒光咋现,连屋内的气氛都凝固了。

因为陈靖现在说的,何尝又不是端木朔风最初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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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是因为这章一直没有改得很满意,抱歉抱歉,等下还有一章。

第五十六章 灭凉大计

眼看屋内的气氛已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渐渐地凝固,陈靖突然摆摆手,打破了僵局道:“好了好了,还请先生细说这灭凉之策吧。”

既然已经摆了吴珩一道,也就罢了,双方暂时是必须要通力合作的,这乃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正如他与楚阳公所说的一样,晋不伐凉,凉必攻晋,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只要凉国不倒,他们永远都会是盟友。

吴珩明白,这是陈靖主动退让了,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旁边仍然安坐的祝凤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陈靖深深地看了对面一眼,知道此人又在玩心计了,当即皱眉道:“在座的,没有外人,还请先生直说吧。”

吴珩微微一笑,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只愿与太宰一人明说。”

还未等陈靖再开口,知道情况的祝凤先便主动站起身来,开口道:“既然是涉及两国国运之事,我理当回避。”

说着,便朝着陈靖郑重揖礼,然后一个人默然地走到了外面,与那几个卫国的侍从们分列两边,静静地赏景。

对此,陈靖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阻拦,又等到吴珩重新坐下之后,陈靖这才直白道:“先生这下肯明说了吧。”

吴珩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太宰既然如此有诚意,那在下也不能一直藏着掖着了,但在下在说之前,还想再听听太宰自己的看法。”

陈靖知道,这是对方在考验他的能力,南地东面这三方势力,谁都不是真的好惹的,全都是虎狼之辈,虽说现在凉国势大,卫,晋二国乃是唇亡齿寒之局,必须联盟,但若是对方的领导者是个废物,他们彼此都不会介意先吞下对方再说,毕竟合作者若是自身的能力不足,未来必然会出现大问题,与其等对方将来再掉链子,拖自己的后腿,还不如现在就全力先吃下对方,虽然有所损耗,但总好过在关键的时候因为对方而大败亏输。

“凉国势大,不可力敌,你我两国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兵马,凑在一起,也不过百万之众吧,而且这都是往多了说的,个中情况,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听完陈靖的话之后,吴珩也严肃地点了点头,两人现在谈的,是南地现在的局势,以及未来的谋划,自然不可再怠慢。

陈靖说的,算是实话,卫国就算全力以赴,甚至连原本守成的兵马全都聚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六十万之众,这其实都已经很多了,毕竟军队平时是由整个国家来供养的,几十万人,平日里不做农事,又要拿饷银,一直都在持续地消耗着国力,卫国拢共不过两州之地,可没那么多闲钱养更多的兵了,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相比较而言,晋国这边甚至更少,毕竟卫国这些年来一直偏安一隅,依靠着自身地势的优势,螺蛳壳里做道场,在两州之地用心经营,几百年间,从没有冒险参与过南地各国的攻伐角力,故而也从未损失过一兵一卒,国库充盈,物资齐备。

反而是晋国这边,曾与凉国在燕州决战,百万精锐全部都折损在了燕州,不但是让凉国的常定方一战成名,而且晋国这么多年都还没缓过气来,按照吴珩的粗略估计,晋国最多就能派出四十万兵马,两国这都算是全力以赴,把能上战场的全都拖出来,才勉强有这个数,这其中,起码有一小半,都属于普通甚至往下的水准,真正能称得上精锐的,估计就六十万人罢了。

说白了,其中的一小半,平日里那就是民兵,拿起刀是兵,脱了衣服就是民,极度缺乏训练,难堪大用,只能当做炮灰。

而反观凉国这边,光是享誉天下的九军,粗略估计,便有一百六十万之众,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骑兵,虽说大型的战争里,要各兵种各司其职才行,缺一不可,可骑兵的优势绝对是其他兵种所完全无法比拟的,来去如风,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光是这种机动性,就远胜步兵,来回骚扰,烦都可以烦死你。

平日里供养一支骑兵队的消耗,都可以拿来供养五支步兵队了,高额的花费,自然换来的是更加强横的战力,这种等价交换,本就是世间真理。

吴珩闻言,伸出右手的食指,从旁边的杯中沾了沾茶水,然后用左手抓住右手的袖子,抬手就在桌上几下便勾勒出了一副凉国的地形图。

“凉国九军,的确厉害,可其中骁骑卫和狻猊卫两支军队要坐镇京师,绝不会轻易离开,而海州的局势复杂,海州军也不可能轻动,更何况海州军只擅水战,陆战尚不如普通士兵,来了也不足为惧,再看雍州江州两地,亦需要军队坐镇,其实我们真正所要面对的,就只有幽燕两州的四支军队,玉阳,虎贲,熊罴,沥血罢了。”

“罢了?”陈靖忍不住轻笑道,“难道先生有办法解决这四支铁军?”

这四支边军,才是真真正正的凉国天柱,支撑起了凉国整个边防力量,其中除了熊罴军以外,其余三军,几乎全都是骑兵,玉阳和虎贲两军,整整六十万人,熊罴军四十万,其中三十万是步兵,十万是骑兵,而名头最盛的沥血军,更是真真正正的铁血精锐,虽然数量上只有二十万人,可军备乃是九军之中最好的,呼兰神驹,沥血宝刀,精钢轻弩,这些都是沥血军的标配,而且领军之人,乃是常定方当年一手提拔的副将,实力可见一斑,哪怕已经年老,可治军领军的本事摆在那的,况且这光从人数上来说,便已经大大地超过了两国联军,更别说战斗力了。

而且这还只是边军罢了,其中两州还有地方军,虽然战力不强,但是胜在人多,堆都可以堆死你们,再说这边的两国联军中,除了真正的精锐,其他人,也不比人家强到哪里去。

吴珩只是摇头叹息道:“若是真的摆开阵型正面对战,根本就不可能取胜,若我手下有十个常定方可用,那倒还可一战。”

“嗤!”

陈靖闻言,只是不屑地一笑,若真有十个常定方那种等级的将领,不需要多的,一人十万军,别说南地了,他们配合可以一路打到中庭去。

可正在这时,吴珩却突然抛出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可如果到时候我们只需要面对两只军队呢?”

陈靖的精神顿时一振,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忍不住探出身子,沉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吴珩郑重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想灭泱泱大凉,外力难为,唯有从内部攻取,方是正途,历代强横的王朝,一定都是从内部开始坍塌的,在下认为,若想灭凉,需从三个方向同时入手,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第一,全力扶持凉国其余的皇子,搅动凉国内部的局势,现在凉国唯有太子顾苍一人势大,可其他人难道就对这皇位没有兴趣了吗?不然,只是他们被其暂时压制,手上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罢了,只要我们肯接触,到时候自然有人会上钩,此乃阳谋,就算是与虎谋皮,也一定会有人答应,很多年前,西大陆的乾坤商会便已经在南地布局了,凉国现在的六皇子顾川,便是其一,南地若是被凉国大一统,并不符合乾坤商会的利益,稳定的局面,哪有乱世好赚钱,乾坤商会,必然相助,此乃其一。”

“其二,策反各州,凉国毕竟立国不久,当年屠的人可不少,很多的世家大族,前朝遗族,还是心有怨恨,未有完全归降,在下早已暗中联系了各国遗老,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复国,光这一条,就算不能给凉国造成大麻烦,可也足以牵制住一部分的军队了,尤其还有一位大人物,也不甘久居臣下,更忍受不了凉国朝廷对他的猜忌,只要我们能做出成绩,此投机之人必然起兵相应,到时候就是各方呼应,共取凉国的局面,不日我便会再启程前往蜀国,劝说蜀国参与,虽然这些人都是投机之人,但只要时机到了,也必然为我们所用。”

“其三,才是攻城,前两个,就只是搅动局势罢了,可真正落到了实处,还是要与凉国边军的主力决战,这事关系到南地气运,避无可避,不可能是用简简单单几个计谋便可以瓦解整个凉国,国运之战,还要看我们自己的本事,若是败了,则是彻底无望,前两个点的人必然直接倒戈,反攻我们,但若是胜了,哪怕只是小胜,那便是遍地狼烟,四处生乱,届时只要步步推进,便可以彻底地压死凉国。”

“至于太宰之前所言,我家主公在卫国是否能登基之事,更是不用担心,有在下坐镇,若是真有不长眼的东西乱来,就算上位,在下也会将其拉下,你我两国,需通力合作,才能完成这等不世伟业呀!”

陈靖微微点头,他明白,这些年卫国一直都在暗中布局,埋下的暗子之多,不是自己能想象的,而晋国亏就亏在早些年精锐全灭,这些年又一直故步自封,导致处处落后,他也没有多嘴去问灭凉之后该如何,若是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现在两方便不可能谈拢了。

第五十七章 顾氏秘辛

晋国京城从位置上来看,其实离海并不远,所以一年四季里,都有清风不断地从东边吹来,经久不散,尤其现在才刚刚过了春日,天气还未彻底地回暖,坐在这种四面镂空的大厅里,凉意从四周阵阵袭来,若非没有旁边的火炉取暖,只怕都要冻伤了屋内的两人,这也是为何吴珩进来的时候,陈靖和祝凤先已经自顾自地开始喝茶暖身子了,除开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之外,实在是因为晋国的民情本就如此。

屋外新抽了嫩芽的树枝,在寒风之中轻轻地打着抖,厅内的两人,则是在谈着决定南地未来局势的话。

关于吴珩所说的事情,陈靖心中其实颇有些好奇,而且因为此事毕竟事关两国国运,不能马虎,故而思虑再三,还是主动开口询问道:“先生所言,看来卫国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先生刚才说,可保两军倒戈,不知,到底是哪一边,幽州,还是燕州?这所谓的大人物,又是在边关,还是在朝中?难不成是那一位。。。。。。”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吴珩便已经重重地摇了摇头,开口打断道:“此事还需再行运作,若是提前说出,于此事无益,太宰只需要提前知道便足够了,并不耽搁其他。”

陈靖微微额首,既然对方不愿说,他也只当因为此事未成,对方不愿信口开河而已,所以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平静地道:“三计灭凉,我认为可成,我也不好只作壁上观,这第一计,便交允我们来做吧。”

吴珩的第一计,便是要扶持凉国的其他皇子,进而达到搅乱凉国内部的目的。

自古以来,长幼夺嫡之争,那都是最为凶险,最为损耗国运的,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一场长幼争宠,彼此暗争,乃至于明斗,导致一个个大势力都随之分崩离析,国力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因为诸位皇子彼此争夺储君之位,乃至于未来争夺皇位,都将会是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甚至是国家的巨大风暴,到时候,大部分的官员,乃至于世家,或多或少的都会参与进来,各大势力,无一幸免,哪怕你身在风暴的边缘,也挡不住有心之人的拉扯,将你整个卷入其中,再难脱身。

官场之上,非友即敌,就算你不想参与争斗,你能管得住别人怎么想么?

若不能拉拢,那就只有毁掉,这就是绝大多数人最普遍的想法,总之不可能让你投身敌营,只要有心人算计,怎么都会中招,所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用心,总能找到机会将你拉入这种争斗之中,之后逼你做出选择,站队。

这都是利益所驱使的,每当权利更替的时候,臣子们要想保住自己已有的东西,乃至于更进一步,再往上爬一截,那就必须要选择一位皇子支持,原因很简单,官位一共就那么多,一旦哪位皇子登基,肯定是要拿来封赏在夺嫡的过程之中,对自己帮助颇大的人,也就是所谓的从龙之臣,这等于将整个官场秩序重新洗牌,这种变动,又有谁能避免呢?这可不是你甘愿安坐家中,不争不抢就可以免去的。

所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肯定也要扶持听自己话的人,就算你本事再大,名声再好,所有的升迁调动,不还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风暴来的时候,便是张伯仁这种大船,都无法幸免,就连那位德高望重的中书令苏孺文,不也是同样因为女儿的一桩婚事,就从而卷入了这场皇室斗争,乃至于直接帮助当今的皇帝顾懿夺得了帝位么?

就连皇帝自己都做不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臣子们难道又能独善其身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件事一旦办成之后,对凉国的打击那将是十分巨大的,内耗一旦开始,除非当朝皇帝陛下以大威严压下,不然绝无可能停止。

吴珩这下倒是来了兴趣,开口提议道:“看来太宰已有定计,在下亦早有选择,不如你我同时说出,两相比较一二?”

陈靖对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后,两人同时开口出声。

“四皇子顾海。”

“六皇子顾川。”

吴珩闻言,微微一讶,随即便恍然大悟道:“不怪太宰会想到顾海,此人眼高手低,心气颇高,一向视自己为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可惜现在被两个哥哥所压制,无人重视,最为憋屈,他当然是最易被说动的,只是他背靠大世家,总有助力,我们实在是难以插手,而顾川此人,虽然他对皇位的兴趣不大,但是他背后的乾坤商会却是能量巨大,而且对此早有谋划,这件事,可由不得他!”

陈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忍不住皱眉道:“愿闻其详。”

吴珩知道他不了解这些隐秘,现在既然是双方通力合作的时期,他也懒得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多做隐瞒,当下继续为其解释了起来。

“太宰未去过中庭,可不知道这乾坤商会的厉害,虽然商贾的地位,历来都不高,但是这乾坤商会,富可敌国,势力遍布西大陆,甚至会与东大陆那边的异族做生意,商贾们到了这个境界,那就算是最顶级了,金钱,于他们而言,就只是数字而已,现在想的,无非就是更大的权利,只是中庭有,嗯,有高人坐镇,他们根本插不进去手,所以才会提前布局南地,这凉国也是他们早先挑好的地方,就连商会元老家的幼女都下嫁了过来,若是凉国将来一统南地,但顾川却坐不到王位,那对他们而言,又有何用呢,南地一统,对他们无益,唯有混乱之地,那才是挣钱的最好时候,故而他们肯定会全力支持我们搅乱局势。”

“有了他们的支持,此事就大有可为了,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钱,南地的这些所谓豪门世家,在他们的眼里,就跟乡下土著一般,他们随便拿出一点点宝物,就可以让这些朝廷里的,所谓肱骨忠臣们俯首磕头,一万两真金白银收买一个六品官够不够,或者两万,五万,十万?他们完全可以用钱砸断这些人的脊梁,砸断他们的双腿,让他们跪倒在地。至于不爱钱的,那美人呢?中庭贵族的后裔,东大陆的灵族奴隶,任凭你选。不爱美人的,各种古玩字画,玉石宝物,只要你想要的,就没有他们找不来的,这就是乾坤商会的厉害了。”

吴珩本就来自中庭,不是南地人,又自幼就被师傅给招进了光明会中,得名师传授纵横之术,本质上其实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眼光看南地这帮人而已,若非实在是害怕自己斗不过几位师兄师姐,白白做了他人的垫脚石,他是绝不会来南地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择主的。

中庭,从古至今,历来都是人族正统,南地对他们而言,跟中庭周边的一些蛮夷,并没太大的区别,中庭的诸侯们,连往南地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们看待南地,就跟凉国看待罗刹族一样,那是藏在骨子里的一种骄傲,不是故意看不起你,只是从心底里就觉得互相不是一类人罢了。

陈靖闻言,既没有露出震惊的神色,也没有被其反驳的恼怒,只是淡淡地道:“也好,既然先生早有计划,那在下便不献丑了。”

吴珩却是再度摇了摇头,然后语气诚恳道:“要灭凉国,非各方通力合作不成,太宰的本事,有目共睹,你我二人,各扶持一位,方能使凉国生乱。”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陈靖也没有反对,只是感慨道:“历来夺嫡之争,最为凶险,一旦开始,便如烘炉一般,溶灭各方,一旦事成,凉国必将元气大伤。”

却不料陈靖刚才说完自己的看法,吴珩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若是如此简单便好了,敢问太宰可知这顾家的血脉源自何处?”

对面前这位卫国说客的几次无礼,陈靖仍然淡然处之,并且坦然地道:“我只知凉国皇族发迹于凉州,其他的还请先生明言。”

吴珩露出追忆之色,感慨道:“这顾氏,其实并非南地之人,其血脉源自中庭的大周皇族,乃是曾经的人族共主,只是千年时间过去,大周皇族衰落,顾氏先祖因为锋芒毕露,太过耀眼,当时的大周皇帝自知在这种时候,有能力的子嗣只会被周遭的诸侯们想尽办法暗杀,大周国将不国,为保他的安危,所以特意将其放逐南地,外面传闻是夺嫡失败,愤然出走,其实不然,他改名换姓,从中庭,一直穿过了整个西大陆,来了南地,创建了凉国的基业,故而凉国传到现在,已经三代了,为何一直不忘北上之心,便源于此。”

这种秘闻,简直震人心魄,从顾家老祖出走之后,大周又延续了这么久的国运,一直到今天,只怕谁也不会再想到,当年那个黯然离开大周京城,一路南下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在南地挣下了如此大的家业,虽然比之中庭那帮强横的诸侯们,还是远远不如,但最起码,已经有了一搏的本钱,而且哪怕他已经身死多年,仍然没有忘记告诫后世的子子孙孙,一定要北上中庭,驰援本家,镇压各方诸侯。

哪怕只是三言两语,但陈靖完全能想象得出当年那场南下到底是有壮烈,又该有多少的阴谋诡计和委曲求全,才能让他横跨整个西大陆,从最北边来到这里,然后再从一个外来人,白手起家,一路打成了南地最强盛的帝国,只怕换做任何一个人来,都不可能完成这个壮举,他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未曾见过如此英雄。

“大周被改朝换代,乃是定局,诸侯并起,国运消散,已是名存实亡,绝无再有延续的可能,这也是为何我没有选择去往凉国,一帮大周余孽,是绝无可能成功的。”

这是关于人族气运的事情,吴珩也没有再多说下去。

陈靖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皱眉道:“先生的意思是,不管我们扶持谁,一旦他上位,他仍然会统军北上?”

不管是儒雅却死板的顾渊,还是神鬼莫测的顾苍,亦或是穷尽心机的顾黎,眼高手低的顾海,不管是谁,一旦他成了凉国的帝王,他们就会遵守祖辈的遗训,挥师北上,永不停歇!

吴珩轻叹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由于这条顾家祖训,凉国的三代帝王,全是文韬武略俱全之人,而非沉迷玩乐的昏庸之辈,他对臣子的掌控力极强,一旦事情太过火,他一定会主动出手镇压诸位皇子的异动,我们能做的,无非是为最后的决战,多加一点胜算在我们这一边罢了。”

第五十八章 因果报应

眼看一切都已经商议完毕,陈靖也终于放下了心来,他主动起身后,一甩长袖,向着对面的吴珩揖礼道:“与先生的一番谈论,真是让在下受益匪浅,君子一诺值千金,在下可先于先生做下承诺,只要卫国动手,晋国必会出兵驰援,此言祖宗可鉴,天地为证,决不食言!”

最西边的蜀国,正北方的沙海,东北方向的卫,晋两国,共同构成了一道大墙,阻拦住了凉国铁骑北上的脚步,可这面墙一旦有一个点被破开了,那便是山崩地裂,甚至会引起整面墙的全面崩溃,到时候凉国一统南地,就绝不会再遇到任何的阻碍了,各方如果被分而治之,孤军奋战的话,凉国想先灭谁就先灭谁,所谓的地利优势,可以完全被他们所绕开,再从另外的方向攻入,谁又敢说在阵地战能打得过凉国百万精兵?

其中蜀国坐落在群山之中,靠着山势,估计还能勉强支撑一二,可若是没有名将,只怕也支撑不到两年,而卫,晋两国,更是真真正正的唇亡齿寒,不管谁被灭了,另外一方的所谓天险那就是形同虚设,故而两国必须要通力合作,彼此信任,不管是谁在关键时刻一旦有其他的心思,掉了链子,那就是双方一起倒下的下场,所以端木朔风和吴珩才一定要确保自己是在跟聪明人合作,而非蠢材。

这里所说的“聪明人”,再说简单点,那就是能看得懂局势的,虽然双方到时候都必然会对彼此动手脚,毕竟在凉国被灭之后,几方瓜分其势力,届时谁保留的实力更多,自然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尤其是陈靖清楚,端木朔风的目标,也是要一统南地,说白了,灭完凉,紧接着就是各方大混战,到时候他们是必然要和卫国刀兵相见的,能提前多坑一点卫国,当然是最好的,只是要保证一个度,绝不能过量,不然连凉国都灭不了,双方就要因为内斗而亡了。

若是个蠢蛋的话,只怕会认为自家可以依靠地利而高枕无忧,再加上凉国这边遣出使者,三言两语的劝说,再送上一些财宝,就根本不会愿意为了旁边的邻居而出兵,到时候就只能被凉国各个击破,毕竟从绝对实力上来说,凉国是还要强过双方联军的,又何况是单独对上一个,就算凉国内部有倒戈的,那也得是这边取得大优势之后,这帮骑墙的,一个比一个精明,若是凉国能赢,他们又何必做那乱臣贼子?

所谓与虎谋皮,莫过于此。

吴珩亦站起身来郑重还礼,他对陈靖的欣赏,甚至是还要超过端木朔风的,现在偷偷地埋下暗子等待将来害他,那也是无奈之举,纵横之术,以天地为棋盘,各国众生为子,哪儿容得下私情呢?

杀国士,实非吾愿。

没有再多想,吴珩从容地伸出手,朝其微笑道:“愿祝马到功成!”

陈靖亦是抓着右手的袖子,伸出手,直接拍了上去,口称道:“大事必成!”

两只手在空中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陈靖不再多说,直接转身,就此走出了屋中。

一直站在外面静心等待的祝凤先眼见陈靖从里面走了出来,赶紧迈步迎了上去。

两人互相之间都没有交谈,一直等到已经走出了府中,祝凤先这才开口问道:“太宰,如何?”

陈靖平视前方,沉声道:“已经达成协议了,凤先,接下来,我要你跟楚阳公一起,掌控军方,等下回去后我便会草拟一份名单,上面的,都是能用之人,卫国那边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可不能掉链子,哪怕是我父亲的旧部,只要是庸碌无能之辈,也得退下来。”

他谋划多年,一朝夺权,方方面面那都是想好了的,并非真是一时冲动所为,军方那边,必须要把这些年靠关系上去的无能之辈给全部扒下来,大力地提拔真正能上战场的干将以及清廉的官员,不然将来与凉国对敌,如何能成?

国难当头之时,仍然有人会当那啃噬家国柱石的蛀虫,为何?

因为这些人总觉得自己贪这么一点,自己怕死一点,无碍大局,其实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可一个人这么想不可怕,但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这么想,那又该如何呢?

此事已经有前例在先了,前任晋国兵马大元帅便是命丧在这些人的手上,他陈靖可不会让历史再度重演,所以上至带兵的将军,下到监粮的小吏,必须要确保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祝凤先点头答应道:“是,有伯父和楚阳公的威望,再加上您的手段,那些人再不愿意也得乖乖听话。”

陈靖继续嘱咐道:“都要安抚好了,位置还是照旧给他们留着,钱也照发,只是没有实权罢了,若是这种情况还要给我背地里搞阴招的话,就直接拖出来杀了,敲山震虎,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如果他们没这胆子,那当然更好,若想在背后搞风搞雨,就莫怪我无情!”

祝凤先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府邸已经闭合的大门,然后才转过头感慨道:“这吴珩端得厉害,我听说了,他一人在奉天殿上,说得群臣都哑口无言,那我也看了,此人文采斐然,而且确实高屋建瓴,讲述的面面俱到,就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是有大才的。”

祝凤先说起此事,他便想到了刚才吴珩所说的话。

是中庭之人么?

陈靖精神忽然有些恍惚了,那是多少人都向往的地方啊,只是可惜。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陈靖,生是晋国人,死是晋国的鬼,晋国现在这种情况,他唯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种乱权之事,才能加以拯救,只是不知道余生还有没有机会跑去中庭见识一下。

祝凤先见他没有说话,扭过脸,看着旁边的陈靖垂着手,神色间有些茫然的样子,还当是不满自己如此夸赞吴珩,当即又道:“不过此人心思太重,太宰。。。。。。”

陈靖回过神来,伸手拦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来日若是灭凉成功,我们与卫国也有一战,他会如此下作,也是因为他明白,只要能除掉我,晋国这边便不足为虑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他如此抬举我。”

祝凤先闻言,面露狠厉之色,沉声道:“皇上年幼,只要外人不乱说话,断不会仇视太宰的,只要安排些人手在皇上的身边,届时谁敢多嘴,直接杀了,尤其是那位太后,也不是个心思单纯之辈,早点杀了,换一位听令的奶娘进去最好,而且陛下既然已经登基,后宫里那些皇子们,也不必留着了,省得将来,在背后搞风搞雨,如果太宰您不忍心,属下。。。。。。”

陈靖再也听不下去,抬起手,止住了他,然后侧脸斜看了他一眼,徐徐道:“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凤先,你我终究是晋臣,之前乃是迫不得已,弑君乱权,是罪无可赦的事情,我自会有我的报应。”

凤先啊,你可真得感谢你有个好父亲,若是我篡权夺位,改朝换代,凭着你我的关系,你祝凤先会活得很好,若是我不篡权夺位,只做人臣之极,那将来被反扑身死,靠着你父亲血溅奉天殿,家中自缢的忠义名头,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到了那一天,你只要取我首级献上,就可保祝家无恙了。

祝凤先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此刻眼眶微红,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旁边的陈靖颤声道:“靖哥儿,你为晋国出谋划策,如此操劳,何来报应一说啊。。。。。。”

陈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揣着袖子,仰头望天。

顶上蓝天白云,底下的人,神色平静而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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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在凉国的京城里,突然开始流传起了一句诛心的童谣。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天子坐殿后,太子行皇权。”

儒家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君应尽为君之道,臣应尽为臣之道,父应尽为父之道,子应尽为子之道,人人各司其职,各安天命,如此一来,国家就会安定,现在被人改成了这样,可谓是诛心至极。

最开始的时候,是几个城里的小孩子,在街上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蹦蹦跳跳地在唱,后来在被人听到之后,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几个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亲属,当天便被地网的人给全部抓了起来严加审问,只是很快就被释放了出来。

抓住这些人当然是气不过的晓露干的,而放了他们当然是顾苍所要求的,对于这种事,他一笑置之,干出这种下作事的幕后主使,只是看低了一件事,又看重了另外一件事。

看低的是顾懿陛下的心胸,看重的则是他顾苍,他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听说此事过后,很多大臣都赶紧取消了去太子府上拜见的行程,而那些与顾苍交好的,更是人人自危,推病不出,苦思冥想如何能与之划清界限,却又不伤了和气。

在第二日的朝会上,顾懿陛下却专门拿出此事当笑话来说,并且当众赏赐了顾苍无数的金银珠宝,甚至连贴身携带的一块玉佩都赐下了,以示根本对此事无感,之前想要划清界限的官员们又赶紧托关系送礼,挤在一起,差点踏破了太子府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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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三百骑兵

黄沙县的南城门口,也就是从方向上而言,朝着凉国的这一边,今日城门大开,衙门兵房兵书,在城内声誉极佳的朱大春穿戴整齐,拖着一条早年参军时,不甚受伤致瘸的病腿走出了城门,在离着城门口有小半里的地方站定后,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没有说话,只是面朝东方,神色肃穆地静静等待着。

整个城池虽有东西南北四面,但是城门就只有两座,一南一北,南入北出,亦或是南出北入,让来往的客商们通行,这里是没有东西城门的,这也是黄沙县与其他城池所截然不同的地方,是在整座城池建立之初便被考虑到的东西。

一是没有那个必要再多建两扇城门平白增加物资的消耗,毕竟要想多建一扇城门的话,最起码还要再多添一份内置的机关,以及城楼等等,实在是耗费巨大,二是在遇到外敌攻城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由红木外包铁皮做成的城门,哪里有一整面石墙来得稳固,又何必给自己多添一些守城的难度呢。

而且当年真正被作为集市来使用的,其实是前面那三个从属的藩镇,而非黄沙县本身。

为了方便来往的商客,集市倒是可以建得四通八达,甚至没有城墙都可以,但是黄沙县这种作为监守藩镇的县城,就没有必要如此了。

朱大春的正后方,还有一百位光从气势上来看,其实已经有了几分军人风采的士兵们,分列两排,手里握着粗糙的武器,依次排开,从朱大春的背后一直延伸到了城门口处,好像一条欢迎的仪仗队伍。

看他们个个眼神坚定,站得笔直,浑身的肌肉勃发,真是给人一种朝阳初升的感觉,未来有着无限的希望。

就连朱大春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罗刹族虽说是沙海中的异族,但的确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这些人只需要稍加训练,便已经有了如今这般不凡的气象。

相比于周围各国的百姓而言,这种世代居住在沙漠之中的人,祖祖辈辈都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长成,生来便会比其他人显得更加强壮,体力,耐力,还有爆发力,都远胜其他人,他们只是差在有效的训练罢了,但朱大春正是此中的行家,经他手调教出来的士兵,还真不比正规军差多少。

罗刹族的这一点天赋其实很好理解,因为周围各国的百姓,都是靠着农耕自给自足,而且因为有着朝廷的管辖,不需要过多地去担心其他的,而且也不需要太过努力,只要朝廷的赋税不是太重,没有天灾的情况下,基本上都活得下去,这也是为何不是到了要饿死的地步,人族内部基本上是没有人会造反的原因,因为他们祖祖辈辈的锐气,都在年复一年的劳动之中给消磨光了,过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相比较于沙海里的罗刹族而言,他们缺乏一种与大自然,与同族相斗的决心,对于罗刹族们来说,沙漠里的东西一共就那么多,不杀了你我就得饿死,所以他们天生就是好战而且善战的。

这是被圈养的绵羊与森林里的恶狼的区别,周围各国的百姓们虽然体力羸弱了点,但是脑子好使,而罗刹族是脑子虽然不好使,可个体的战斗力是非常强大的。

对此,朱大春只能在心里暗中感叹,得亏这些罗刹族们普遍缺乏训练,而且根本不识字,大多又没什么脑子,不通兵法,互相又打来打去,至今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把他们整合到一起,不然这南地还真的要变变天了。

这一点,顾苍其实早就给凝霜说到过,若是不将沙漠里的这些罗刹族们收服,同化,或者干脆就全部坑杀,趁早彻底地将其灭族,不然再过数百年,当他们慢慢地建立起了自己的文化之后,在他们学习了周围各国的东西之后,在他们有了一个强横到可以把他们全部整合起来的领导者之后,罗刹族一定会成为南地的主人,不是在乱世之中趁虚而入,就是会趁着当时南地一统的帝国衰落的时候崛起,成为南地人族的新王,虽然他们也注定会被奢靡的人族文化所腐蚀,沉溺在享受之中,最终也成为历史的沧海一粟,可这件事想想还是太可怕了,不是么?

这一百余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罗刹族人,这些人或许一开始是为了凉国的户籍,以及衙门许诺的各种福利而加入进来的,但是在军营里待得久了,很自然地便会真正地融入进去,尤其是在黄沙县这种地方,双方混居已有多年,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偏见和歧视,每天都在一起吃住,训练,很快便能打成一片,这就是顾苍所推崇的同化了,以自己先进多变的文明改变蛮夷,让他们也学着圣人的教诲,诚心诚意地融入进来,甚至羞于与原来的自己为伍,这才是对待异族最好的办法。

在朱大春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远远的,突然有一阵沙尘从远方掀起,黄色甚至遮蔽了天空,朱大春看得眉头一皱,赶紧眺目远望,努力瞪大而来眼睛观察着,突然间,他面色大变,赶紧转过头,大声地朝着后面的士兵们呼喝道:“入城,快,入城!”

头一次看到朱大春变得如此慌乱,后面的士兵们也都慌了神,瞬间破功,赶紧就朝着城里撤,虽然这些人气象暂时看着还不错了,但到底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新人,需要经过一场场鲜血战争的洗礼之后,才能成长为真正的精兵,到时候这一百人里面,起码要死掉一大半才行,所谓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一行人终于手忙脚乱地入了城,待得他们关上了城门的时候,远处已经随之出现了大队的人马。

顾玄和陆议两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而靖龙和马家兄弟则落在最后面压阵,中间另外还有三百骑驱使着三百匹战马和一百个俘虏徐徐*向前,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

为了防止这帮贼心不死的马匪俘虏们暴动,他们全部都是被熊罴军战士们催促着步行过来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没进食喝水,一个二个的,早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放他们跑都跑不动。

黄沙县离着燕州那边毕竟还有一段距离,这三百个由完颜珂尼慷慨派遣来护送的卫队要是再原路返回,走回去的话,那可就不知道又要多少天了,故而完颜珂尼大手一挥,直接现场又划了整整三百匹缴获的战马过来,作为这帮人回去的时候使用。

这帮燕州人也不亏都是天生的骑兵,一上马便能驱使得如臂指使,而且由于都是游牧民的后代,自小就耳濡目染,把另外三百匹赠与顾玄的战马也驱策得稳稳当当,包裹在中间,随着队伍缓缓行进,中途甚至都没有一匹马乱跑。

这里六百匹马,四百来人,一路走过来,很自然地便掀起了滔天黄沙,也难怪朱大春看了一眼便慌慌张张地撤到了城里去,他哪里会想到顾玄一行人一去一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朱大春站在城头上,艰难地俯下身子,从城垛的缝隙中间往外看去,就见到最前方两骑一边走,一路上还在谈笑风生,再看那样子,不是顾玄和陆议又是谁?

但是为保无碍,谨慎的朱大春还是又等待了片刻,等到对方再走近了一些,确定好了,这才又赶紧朝着旁边的人催促着下令道:“是王爷回来了!快开城门!快!”

这时候,对面过来的一行人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厚重的城门随着机关声响起而缓缓地打开,朱大春拖着那条瘸腿,赶紧又带着人迎了出来。

顾玄见状,立刻勒住了缰绳,然后迅速地翻身下马,赶紧迎了上去,一见面,便朝着朱大春嗔怪道:“朱老,何必如此啊,您可要保重身体,不然这些兵崽子们以后让谁来操练啊,您的心意这次我领了,可下次您就待在城里就好了,有什么事儿,差人来衙门找我,我亲自去您那!”

他虽然少了一只眼睛,可也远远地瞧见了朱大春跑上跑下的情景,知道他年轻时候受过伤,腿瘸了,一直不利索,这般爬上爬下的,实在是一种煎熬。

对此,朱大春却是咧嘴一笑,感动道:“王爷,不打紧的。”

他知道眼前的小王爷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自然十分感动。

说着,他又朝着后面一挥手,一百来人会意,同时重重地拍击着胸膛,发出了整齐的呼喝声,然后一齐大吼道:“恭迎王爷!”

顾玄抬起头,满脸笑意地看向了前面这一百位年轻小伙子,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点气象了,再不是当初那种羸弱,任人欺凌的样子,他自然很是高兴。

朱大春亦是带着一副自豪的表情,朝着顾玄到:“王爷,幸不辱命!”

“这都是朱老的功劳啊。”顾玄见了,感慨道,“朱老,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可否回答?”

朱大春垂下头,抱拳躬身道:“王爷请讲,只要属下知道的,必不会隐瞒!”

顾玄转过了身,在旁边也已经下马的陆议的陪同之下,走到了那三百匹战马的面前,面露兴奋之色,朝着朱大春朗声道:“骑兵能不能练?”

这骑兵和步兵可不一样,训练的方式那更是不同,所谓术业有专攻,朱大春虽然擅长训练步兵,但却未必懂得怎么训练骑兵,所以顾玄才有此一问。

朱大春抬起头,看着前面那数百匹战马,瞪大了眼睛,已经稍微有点反应了过来的他,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朝着顾玄颤声问道:“这,这都是咱们的?”

无怪他不惊讶,这战马,到哪儿都是稀缺的资源,怎么可能随便出门一趟就搞来几百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

顾玄忍不住朝着他调笑道:“哪儿能啊,朱老您倒是想得美,这里只有一半是咱们的,另外一半,最后还得还给人家。”

正在这时,原属于完颜珂尼手下熊罴军的三百人,在当初送顾玄和靖龙两人离开坎蒙安时候的那员小将的带领下,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

留着一条一指长的燕州小辫儿的熊罴军小将单膝跪地,朝着顾玄抱拳喊道:“王爷,人和马都已经送到了,末将也该回去复命了,特来向王爷辞行!”

顾玄见状,凝眉道:“不如再在这里待上一晚?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若是现在回去,只怕就要赶夜路了。”

走夜路的危险,他顾玄那是最清楚的,当初若非是急着回去,所以走了那条路,也不至于连眼睛都没了一只。

这小将闻言,却是抱拳道:“将军临行前给我们下了命令,必须要在明日前赶回去,末将会带人走幽州这一条线,虽然绕了一点,但是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

幽燕两州毗邻,从南边绕路穿过幽州再跑回燕州去,那自然是没问题的,这一条的边境上,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堡垒,里面都屯有兵力,而且铸有烽火台传递讯息,不管是马匪还是卫国的正规军,都绝不敢轻易过来的,他们就算不想被人发现来过黄沙县,单是靠着这边走,那安全都不是问题。

却不料,顾玄脸色一沉,沉声道:“你要拒绝本王吗?”

对面跪着的这小将惊了一下,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气氛显得愈加尴尬的时候,陆议赶紧上前打圆场道:“王爷给你开玩笑呢,莫要当真,王爷只是担心你们肚饿,想留你们吃过晚饭罢了。”

他这么一说,顾玄顿时也展颜大笑了起来。

这小将松了口气,可还是抱拳道:“多谢王爷的美意,但是您也知道我家将军的脾气,若是回去晚了,我可就有苦头吃了,还请王爷见谅。”

顾玄摆摆手,随意道:“回去吧,顺便再帮本王带句话给完颜珂尼,就说希望来日合作愉快。”

对面赶紧躬身道:“是!一定为王爷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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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顾家兄弟

目送着前方整整三百骑浩浩荡荡地策马离开之后,终于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的朱大春,这才拖着病腿一步一拐地走上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顾玄看着前方远去的骑兵们,半晌才转过身来,春风满面地为其解释道:“路上劫了一帮马匪,那边的都是俘虏,您可以先拿他们当几天苦力磨磨锐气,留着之后本王还有大用,这三百匹马暂且就全部交给朱老您了,之后靖龙会与您一起来训练骑兵,没问题吧?”

朱大春闻言,面色顿时有些为难地道:“可是王爷,这三百匹马,每天光是吃草都要吃不少,咱们。。。。。。”

他没把话说尽,但是对面的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黄沙县现在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一切都才刚刚起步,为了征兵,又发了一批物资和饷银,这些都是朱大春看在眼里的,现在哪儿还有余力供养整整三百匹战马呢,只怕过两天吃都要把黄沙县给吃穷了。

陆议微微一笑,站在旁边宽慰朱大春道:“这个在下自会解决,朱老不必忧心。”

没去管这些琐事,顾玄转过身,面朝城门,插着腰,看着前方这批精气神充沛,斗志昂扬,已经被操练得像模像样的士兵们,猛地一挥手,豪气干云地道:“入城!”

一百人齐齐大吼:“恭迎王爷!”

声传四野,雷动九霄,便是后面的陆议看了,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总算是有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力量了,白手起家,能到如此,已经是颇为不易了,便是顾玄自己,心中都已经有些得意。

待得全部人都进城之后,城门在机关的作用之下,随之缓缓关闭,之后的事情自然就不用顾玄来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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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县衙府之后,顾玄便迅速地屏退了其他人,就只单独留下了陆议一人在屋中面谈。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很多东西便已经可以很直白地说了。

人一走,顾玄便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先生,计划可以开始了么?”

他先前便与陆议有过一番关于黄沙县未来的畅想和计划,一步步地走来,现在终于是到了要开始施行的时候了,便是他,也忍不住有些兴奋。

陆议轻抚长须,一伸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过了纸笔,顾玄会意,赶紧走上去,开始为其研墨。

墨锭虽然不是好货,不过陆议也没太在意,等到顾玄将之研磨好了,他便提笔轻蘸墨汁,用一只手揽着袖子,开始在纸上下笔了。

不过三两下,一副小型的地形图便被陆议所勾勒完成,而且这并非是粗浅地勾画,在很多地方他都有标明各方势力的具体范围,以及大概的兵力布置等等,甚至可以说,幽州包括沙海这边整个的局势,全都在此图之上,纤毫毕现,由此可见,陆议必然是有备而来,所以才能成竹在胸。

顾玄只是随便一扫,再在心中稍加默算,便知道上面全是真的,就算有一些地方连他也不甚清楚,但也可以推测出来的确如此,对此,他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先生实乃大才也!”

陆议笑了笑,傲然道:“若非如此,怎敢在王爷面前献丑。”

说完,他便直指沙海之处,直接开口介绍道:“王爷请看,依臣之见,我大凉在南地唯一的对手,无非就是我师兄所在的卫国而已,这并非是臣故意吹捧,须教王爷知道,师兄的才干,还在臣之上。”

顾玄还当他是为了让自己重视此人才如此说,当即摆摆手道:“先生之才,玄是见识过的,先生就不必过于自谦了。”

陆议心知他还是不懂,默默地摇了摇头,打断他道:“这并非是臣自谦,师兄向来喜欢行奇谋诡计,并且极其善于揣摩人心,王爷上次在山中遇险一事,想必就已经见识到了他的能耐。”

他本不欲这么直白地提起顾玄的伤心事,但为了让他能正确地认知到敌人的实力,不再掉以轻心,却又不得不提。

这么一说,顾玄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因为那一次的确是他自出生以来,最为狼狈和绝望的一次。

对方几次设伏的地方,都表明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地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不然谁会如此之自信,竟然会在最不可能埋伏到自己的地方设伏,并且又好像先知先觉一般,竟然还在自己往回跑的路上预先设下了一支精兵,这简直是神乎其神,揣摩人心的厉害到了极致,而后果也很明显,若非是凑巧遇到了来采药的韩如英爷孙俩,他早就死在了燕南山里了。

顾玄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当即郑重地道:“此人的确厉害,玄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玄以后一定会慎重待之,绝不敢轻慢,先生还请继续说吧。”

眼看自家王爷都这么说了,陆议这才继续道:“师兄选择卫国,可不是为了在这南地养老的,臣敢断言,不日之后,卫国必然会主动进攻凉国!”

顾玄大惊失色道:“此话当真?可,可这般行为,与飞蛾扑火又有何异?”

不是他看不起卫国,实在是因为双方的绝对实力悬殊太大,已经不单单是靠一些计谋可以填补的了,卫国这边靠着祁连山天险,或许还能勉强防御,但若是选择主动出击的话,那可真的算是找死,人数,战斗力上,大凉都有着巨大的劣势,摆开阵型打,无论如何卫国也不会是大凉的对手。

陆议暂且不答,只是提笔在地图上又写下五个字,然后才轻叹道:“可若是再加上他们呢?”

顾玄抬眼看去,从上到下,依次念道:“卫,晋,蜀,罗刹。”

这五个字,代表的是盘亘在凉国对面的四大势力,单个挑出来,的确都不是凉国的对手,但若是合力到一起的话,那还真有些难办,起码若是与四方同时开战的话,凉国连稳胜的话都讲不出。

不过对此,顾玄却有不一样的见解。

“先生是认为他们会联合么?可蜀国的国力,自古以来便十分羸弱,不过就是依靠山势防御,而且蜀国百姓这些年未遭战乱,生活过于安逸,早已没了血性,再加上蜀国君主性子软弱,更无丝毫进取之心,最后一点,蜀地多是步兵,若是正面面对幽州军,只怕会被一击而溃,他们又怎会如此冒险,陪同一起主动出击呢?况且这四方各自中间隔着老远,几乎横跨了整个南地,他们又如何能做到一起通力合作呢?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这边出了兵,而对方那边却根本没动静么?”

这四方联盟,别说其他的问题了,因为隔得太远,消息传递极度不通畅,有什么突发情况,根本不能直接通知到其他人,而且谁又能保证你出兵之后,对方也一定会跟着一起出兵呢?

这是一个人性的问题,尤其是身为各国的君主,若是不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只是傻傻地去相信外人,那是对国家和百姓的不负责,若不是四方一起发力,那他们就会被缓过神来的凉国给各个击破,简单点说,如果蜀国这边先出了兵,而卫晋那边却没丝毫动静的话,那么燕州军完全可以直接出动,奔袭千里,驰援幽州,等到蜀国这边精锐尽数被灭,惨遭灭国之后,数十万幽州军又可以再腾出手,并到燕州去,到时候卫晋两国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再出祁连山了,所以要想出兵,必须要大家一起,这样才能各自牵制住凉国这边一部分的兵力,可问题就在于,谁敢去赌对方守信呢?

哪怕明摆着是唇亡齿寒,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但世界上又不是没有傻子和自大之人,总有人会觉得自家有天险地势,凉国肯定攻不进来,所以也就懒得去冒险。

再说直白点,冒险一次可能就直接灭国了,不冒险却可以仰仗地利再撑十几年,那我为什么不选择再享受十几年的帝王豪奢生活呢?哪怕因为我的自私,付出的却是底下战士们的性命,哪怕是将来国内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与我又有何干呢?

这才是真正的人性,而谁又能说他的想法是错的呢?

陆议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子上的地形图,神色平静地道:“王爷这就说到了点子上,臣与师兄所学的本事,本就是合纵连横,谋在天下的纵横之术,而连弱攻强,乃是最基本的合纵之术,非是臣多嘴,但是王爷,在胜利之前,切莫轻视敌人。”

顾玄抿了抿嘴,虽然不忿,但还是微微额首道:“受教。”

陆议转过头去,继续为其解释道:“总之,卫晋联合,乃是势在必行之事,这次那尉迟惇突然带兵来袭击王爷,由此臣可以推测,师兄他此刻必然已经不在卫国,不然绝不会允许那尉迟惇贸然出兵,臣还敢断言,师兄现在必然已经开始了游说,此刻应该已经身在晋国了。”

顾玄再度皱眉道:“晋国老皇帝上官鸣昏庸无能,大司徒蔡京只顾争权夺利,这帮人,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吧。”

他这边又没人主动给他发来情报,当然还不知道晋国已经发生的一切。

陆议只能叹息道:“王爷啊,若是师兄已经说动了他们呢?毕竟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是最简单的,我们大凉是打定了主意,一直摆出一副要北上一统的架势,难道晋国还指望能跟凉国和谈么?当年燕然湖一役,晋国百万精锐尽丧凉国之手,如此的血海深仇,又岂能不报?再退一步说,那里的事情暂且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要做的,是放眼于现在,这四方合作,卫晋那边暂时是阻挡不了的,但只要我们将沙海里的罗刹族拿下,便等于将整个联盟拦腰截下,这联合之势,便算是破去了一半了。”

顾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即点头道:“此事,势在必行,哪怕不是为了破坏这联盟,将来大凉北上的时候,也能减少点阻力,况且现在黄沙县缺人缺物,正要靠收复这些外族,才能谋求长远的发展啊。”

陆议当即返身拱手揖礼道:“既然王爷都明白,那便请王爷,即刻上书,请示朝廷,招安罗刹族!”

“这。。。。。。”

眼看顾玄听到这话还在犹豫不决,陆议当即再度加了一把火。

“王爷,先不说我们手上有没有足够能打动罗刹族的东西,单说我们若是私自行事,代替朝廷招安的话,被有心人知道了,拿来做文章,变成居心叵测,到时候太子为了保您,也将非常难做。”

陆议知道顾玄的顾虑,说到底,他就是想证明给顾苍看,自己有能力,能够帮助到顾苍,所以打从离开了京城之后,就一直不主动联系朝廷索要什么,但是这一次,确实是需要了。

果不其然,顾玄当即皱眉道:“就不能再拖拖么?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人马,只要放开通商的地方,不消半年,便能累积大量的财富。”

黄沙县只要能恢复原本的职能,作为边境唯一的通商之地,财源自然滚滚而来,到时候要来收买罗刹族的话,他们自己就可以完成,完全不必再找朝廷索要物资。

可那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陆议深深揖礼,继续请求道:“时不我待,王爷,他人都已经在行动了,我们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顾玄站在桌旁,神色变幻不停,思虑了片刻,最后只能长叹一声,一下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此事,劳请先生容我再想想吧。”

陆议无奈,正想要再度劝说两句,让顾玄知晓其中的利害,却不料座位上的顾玄突然开口道:“先生。”

对面的中年文士赶紧躬下身,朗声道:“王爷请说,臣洗耳恭听!”

顾玄思虑了片刻,然后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讲道:“先生不如还是回去京城吧,玄思虑再三,觉得黄沙县还是太小了,可先生志在天下,这一点,玄是明白的,如果先生的师兄真如先生所说,有这般本事,并且已经开始谋划着颠覆大凉的阴谋的话,玄认为,与其自私地将先生留在这种弹丸之地虚费光阴,倒不如让先生去到京城,而二哥一定会重用先生的,到时候先生辅佐二哥,以凉国为基,再与先生您的师兄对弈,不是很好吗?相比而言,玄认为大凉更需要先生,嗯,这些都是玄的肺腑之言,万望先生考虑之后能够答应!”

他说着,竟然直接起身上前,朝着陆议郑重地躬身拜倒。

这些的确都是他的真心话,刚才谈了这么多,这些日子,又与陆议相处了这么久,他越来越了解到了陆议的才干,也越来越觉得他应该在更广阔的地方,更高的平台上施展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跟自己一起缩在这种没前途的小地方,留下他是自私的,如果先生能让凉国更强,他当然更希望先生去京城,这是为了先生的前途着想,亦是为了大凉的前途着想,先生需要大凉,大凉也需要先生。

他毕竟是凉国的五皇子,河东郡王顾玄,大凉是他的家,能让大凉更好,他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王爷,不可啊!”

陆议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想要上去扶住顾玄。

却不想,顾玄就好像一块在地上生了根的石头,根本不起,只是低头闷声道:“还请先生答应玄的请求吧!”

他突然有此想法,并不奇怪,因为说到底,他本质上还是一个非常不自信的人,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哥哥们所欺负吧,也或许是因为永乐宫的地位实在是不高,让他这位名义上的五皇子,过得实在是太憋屈了,总之,他其实一直都是个自卑的人,所以才一直不敢争,不敢抢,只想着要逃离京城,逃离那些恼人的争斗,所以哪怕在珑璁阁里,被他们那样羞辱,他也只能逃,所以他哪怕那样喜欢芙音,却也不敢说,所以哪怕他在太子府的门口被晓露当着众人的面嘲讽,也不敢反驳,所以他才会一直想要去向二哥证明自己,拼了命地去证明自己。

而陆议之前所说的,辅佐明主,一统天下,成为人族共主,这种目标,实在是太过遥远,也太过远大了。

这种事,要做,也只能由二哥这样的人来做,他顾玄是不敢去想,也不配去想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学宫门口被欺负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哥为自己争辩,为自己出头,不惜得罪了那么多人,当时他就坐在马车里,探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尤其在长大之后,他希望二哥还是那个能担住一切,把风雨挡在身前的二哥,如果自己还是只需要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那就好了。

他仍然自顾自地觉得,与其把陆议绑在自己的身边,倒不如让他去辅佐二哥,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爷!”

陆议看着顾玄一直跪地不起,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

顾玄跪在地上,只当做没听到这两个字中隐含的失望和愤怒,语气仍旧漠然道:“先生也想放开手脚与先生的师兄一搏吧,不是吗?”

如果说先生的师兄更强的话,那先生便用更强大的大凉去与之对决吧,想必先生也一定很想赢过他吧?

先生不能输,凉国更不能输,所以先生才一定要去京城!

我顾玄,不能自私!

陆议被气得猛地一拂袖,带起的风甚至把桌上那张地形图都给掀到了地上,他头一次表现得如此失态,以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朝着顾玄大声喝道:“我陆议,确实是不愿也不敢与师兄师姐们相争,这才来的南地,但我陆议敢说,我陆议选中的人,绝不会比他们选中的人差分毫!这一点,还请王爷相信臣,也请相信王爷自己!”

顾玄的语气,一如先前的平静,根本丝毫不为其所动:“可先生最开始选中的,也是二哥不是吗?玄只是想让先生回到您一开始的选择而已,还请先生答应玄的请求,拜托了!”

陆议被他的话给噎得一滞,最终只能长叹道:“王爷啊,您实在是太小看了自己,也太小看了您的二哥了!”

听到这话,地上的顾玄这才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对面的陆议,表面平静的面色下,隐藏着一丝丝惊讶和疑惑。

“王爷的二哥,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不是臣不愿去京城,而是有太子坐镇的京城,根本就不需要臣,臣的五师兄,无非是擅使阴谋诡计,揣摩人心的毒士罢了,但太子却是有改换天地之能的大才,师兄,他不会是太子的对手,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陆议重重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扬起了头,看向了屋顶已经生了蜘蛛网的大梁,恍惚间,他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与顾苍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个冬日的午后,外面还下着小雪,对面那个怀中抱着火石,披着厚厚的裘衣,旁边还支着炉子,饶是如此,仍旧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年轻人,那个明明已经没几天活头,但是笑得却比谁都坦然的年轻人,是他让自己来到黄沙县,等一个人,还说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先去京城的西城区坊寺逛逛,再多观察他几天。

他说那个人是他为这个世界留下的种子,希望自己能够用心辅佐。

当时的他与自己打了一个赌,赌约是让自己诚心诚意地去辅佐他的五弟,而赌注则是整个天下,陆议答应了。

陆议其实很想告诉顾玄,王爷,其实您根本就不知道您的二哥,到底有多看重您,您也完全不知道您到底有多好,您就是我陆议的明主,是我陆议愿意赌上性命去辅佐的人。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如何,不变吾志!

这样的兄弟两人,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对方的兄弟两人,他又怎么会忍心告诉顾玄,太子其实已经命不久矣的事实呢?

可你顾玄要是再不争,以后就没人会再庇佑你了。

陆议的声音突然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总之,王爷您要好生努力,切莫辜负了太子的期许,也莫要再说让臣去京城这种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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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许大将军

第二日,一封由顾玄亲笔写就的信函,在靖龙的亲自护送之下,就此离开了黄沙县,开始沿着幽州的驿站一路往上传递。

一般来说,一封信件或者是一些不算太重,不会耽搁行程的小物件,如果要从幽州的边境发往京城的话,哪怕就是最舍得花钱的富商,动用驿站里的快马加急,也得耗费小半个月,就算是会动用八百里加急,跑死几匹快马的紧急军情,起码也得数日,可顾玄仗着自己河东郡王的身份,却是可以动用比快马还要更快一筹的驿站飞鸟,毕竟他是名义上的凉国王爷,又是陛下的亲子,再加上这封信是发往朝廷的信函,这一点权利还是有的。

总之,顾玄最终还是选择答应了陆议的请求,在陆议费尽心思,苦口婆心地劝说之下,总算是没有再提让他前往京城的事了。

只不过这封历经波折才发出的信函,才刚被靖龙给送到了驿站,还未被下面的人拓印改小完毕,绑到飞鸟的脚上抛出,便被人给半路拦截了下来。

其实这封信上也没什么其他不相干的内容,就只是写了顾玄想要招安罗刹族的想法,希望朝廷能够送来一些诸如珠宝,茶叶,丝绸等等物资,作为交好,贿赂罗刹族的礼物,以及最重要的,需要朝廷亲自下发承认的招安诏书和敕封的名号等等,其他的事情,则是一句都没有多提。

截下信的那人也就只是随意地看了两眼,便赶紧带着这封信,快马疾驰到了幽州的州城里,然后一路直接走到了整个幽州权势最为彪炳的人家府上,也就是南地著名的幽州许家。

许家的滔天权势,可以说全部来源于许家老祖当年的赫赫战功,这才得以让许家光耀南地。

作为最早跟随凉国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一批人,他又是从中庭便开始跟随太祖皇帝一路南下,中间多少的经历与曲折,自然不必再过多赘述,总之,许家老祖乃是真真正正的从龙之臣,辅国大将,各种功劳累积之下,又得皇帝陛下的信任,这才得以被赏赐了这人人眼红,甚至可以说天下无二家的世袭一等公爵,而且是一位掌握一州兵权的公爵。

许家世代为凉国皇室牧守幽州,传至今日,已经是第四代了,其权势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降低分毫,故而世人皆传,流水的幽州牧,铁打的老许家。

许家总揽整个幽州的兵权多年,就不说地方军了,光是这边军的地位,本就是仅次于中央军的存在,更何况是享誉南地的凉国九军之中的两支,而且这两支军队的封号,是从建国尹始便存在了,赫赫威名,世人皆知,再加上许家四代经营,早已把整个幽州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说是他许家自己的后花园都不为过。

但凡是幽州本地人出身的幽州官员,就没有一个不是唯许家马首是瞻的,而但凡是跟许家不大对付的,被朝廷委派过来的,外地出身的官员,基本上在幽州连一个月都待不到就得狼狈走人,而且就连他们以后的仕途也要受些影响,许家的权势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原因无他,哪怕许家并非是刻意地去针对他们,就只是手下的人自发出力,随便弄点手段,也可以搞得不熟悉环境的他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从这一点来说,有着统一领导者的幽州和各军系以及地方官各自为政的燕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这其实也是得益于幽州混乱的局势,境内偶尔会有一些马匪流寇到处乱窜,真要是一个“不小心”,不慎把官员给杀了,这去哪儿说理?

总而言之,就算是身为一州百姓的父母官,位居正二品,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的幽州牧,在很多事情上,也得给许大将军低头。

而且这里的许大将军,说的是每一代的许家家主。

其中上一代的许家家主,亦是曾经的幽州兵马大元帅,老将军许尽忠,自从京城出了学宫门口那档子事之后,得到了风声的他,早在建武八年便已经主动向朝廷递交了辞呈,也没带什么东西,不过两个老仆,三人一马,连盔甲宝剑都留在了幽州的大将军府里,默默地回京养老,含饴弄孙,之后没几年就仙去了,当时还举国哀悼了整整三日才将其风光大葬,陵墓就建在帝陵旁边不远处。

这一代的许家家主,世袭一等柱国公许锦棠也很快就被朝廷从他曾经任职的雍州给调了过来,到今天,算起来也已经有快十年了,差不多也把父亲留下的人手全部熟悉,再度成为了幽州的领袖。

大将军许锦棠,既是在京城里不可一世的许怀英的亲生父亲,也是当朝淑妃的亲哥哥,一等公爵,幽州兵马大元帅,再加上一个外戚的身份,在如此之多的身份加持之下,其地位,别说官员了,就连一般的皇子见了,也得恭敬俯首,不敢轻易怠慢。

此人今年已有三十余岁,生得是一副相貌堂堂,人高马大,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再加上在雍州的时候便在军中历练多年,所以哪怕他最近几年一直待在州城府邸里闭门不出,可从未放弃过每日的训练,故而这一身的肌肉,虽不至于如大力士一般高高隆起,可仍旧十分具有力量的美感,如虎豹一般的流线型,充满了绝强的爆发力,这种样子,也就只在顾玄和冯鐵昇这样的人身上见过,属于返璞归真的武道高手才能拥有的体型,因为久未出门,所以皮肤偏白,目光深邃如汪洋大海,波澜不惊,身居高位多年的他,早已培养出了一股独特的气质,威势极重,一般人甚至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拿着黄沙县发出的密函的人,在向大将军府门口的守卫出示了身上的腰牌之后,也没被细加盘问审查,便直接被其给放行了,毕竟在幽州的地界上,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假冒许家的腰牌行事,更别说还堂而皇之地闯进大将军府里,除非那个人和他全家都不想活了。

这人入了府之后,不需要任何人的带领,便轻车熟路地径直走到了许锦棠的书房院子门口。

自从许锦棠调到幽州之后,就一直没有大力地扶持自己的亲信上位,仍旧用的父亲留下的那套老班底,故而军中现在明面上掌权的,都是上一代的老人了,这些人都是老将军和朝廷的死忠,大多不喜欢许锦棠这一副心机深重的样子,故而没有如与上一代大将军许尽忠一样到大将军府经常来往,手下掌控兵权的左右两个辅国大将军,更是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州城这边了。

相较于舒适奢华的生活,这些老人,显然更喜欢待在自己操劳了一辈子的军营里。

人嘛,人情与归属感才是最重要的。

又通过了守卫的门户后,走到了院子里,轻轻地扣了两声书房的门之后,哪怕没人看着他,来人也随之恭敬地躬下了身子,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外面等待,不敢再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过了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一听便感觉到一股浓郁威势的声音。

“进来。”

刚刚有些出神的这人浑身一颤,也不多言,直接走上前,推开门,全程一直保持垂着首,弓着腰的姿势,直到关上门之后,仍是如此,就那么恭顺如一条老狗一般地站在许锦棠的桌案前面。

这间在幽州代表着绝对的权力和地位的书房,竟然出人意料的朴素,左右两边的墙面上,一边是一把用来镇邪的御赐宝剑,另外一边则是竖立着太祖皇帝亲笔御赐的一副字帖,上书‘柱国公世代爵’六个字,有意思的是,这位雄才大略,堪称百年一遇的太祖皇帝,字迹奇丑,如春蚓秋蛇一般歪歪扭扭,看起来份外有趣,而屋子正中央的墙壁上,则是挂着一副幽州的地图,上面细致地标明了各处的兵力布置,如掌观天地,纤毫毕现。

除此之外,整个屋中就只有一桌一椅罢了,桌是最简单的长桌,椅是最便宜的硬木椅子,而且在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也是最简单的一种,其他的不管是笔洗还是笔架等文房必备的东西,都是最便宜的一种,市面上一个的价值,绝不会超过二十文,是属于那种穷酸秀才才会用的品级,就连桌上的砚台,竟然都不是幽州最出名的常山砚。

除此之外,一般富贵人家书房里该有的,诸如玉石,花瓶,字画,屏风等等装饰物,一概没有,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些小饰品都无。

不光如此,许锦棠自己身上的穿着也很简单,就只是一件朴素到了极点的黑衫,布料也很粗糙,就只是在款式上下了些许功夫,少了一些文人的潇洒从容,多了一些武夫的精壮干练罢了。

他满头的黑发,就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簪子束着,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别无外物。

谁会想到拥有一州之地,堪称凉国内部最鼎盛的豪门世家之一的许家,作为许家的家主,大凉的一等公爵,竟然会生活得如此质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穷酸了。

许锦棠早年丧偶,可一直没有续弦,唯一一个儿子就是远在京城的许怀英,而且从出生以来,许怀英就一直待在京城的宅邸里,许锦棠也甚少回去看过他,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这就是朝廷的一种要挟手段罢了。

至于淑妃的儿子顾黎,毕竟还是姓顾,所以许家真正意义上的直系后人,也就许怀英这一个,许家和朝廷,彼此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为了让朝廷能够放心,许锦棠一直洁身自好,莫说是续弦了,就是连青楼勾栏都未曾去过,也绝无其他子嗣在外。

此刻的许锦棠,就端坐在桌后,表情不怒自威,虽然神色间很是平静,可来人却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他。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充斥在屋中,压得他甚至喘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吟一般。

“大将军,这里有一封从黄沙县发来的密函。”

许锦棠一动也不动,只是把嘴唇轻轻张开。

“呈上来吧。”

“是。”

来人恭敬地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弯着腰走上前,把顾玄亲笔写就的那封密函掏出,然后递了上去。

许锦棠伸手接过之后,又把信纸从里面给抽了出来,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又停了下来,以一种好像跟邻居聊家常一般的口气道:“看来你替我先看了。”

听到这话,底下这人的身子瞬间变得紧绷,想也不想,直接就跪了下去,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解释,许锦棠便随意道:“只是告诫你,下次要小心,若是被外人发现了这封信中途被打开过,终究不好。”

往来的信件,一般都有特别的方法,诸如用封泥等等手段来加密,这样拿到手的人只需要按照提前约定好的规矩对照,就会知道中途有没有被人打开过。

“大将军教训的是,是属下疏忽了。”

来人深深地趴在地上,后背冷汗直流,短短几息,就已经彻底地浸透了衣衫,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

许锦棠却没去管这个,他的信条向来都是这样的,下面的人,越是怕他,才越不会去做出些出格的事情给他惹麻烦,至于父亲曾经信奉的,用仁义待人的那套,则早就被他所掘弃了。

他开始默默地阅读着信纸上的内容。

半晌,桌子后面的大将军才将其放下,又沉思了片刻,这才朝着下面跪着的人吩咐道:“这封信,封好了,照旧发去京城,你再传讯给许仕杰,就说我不允许朝廷同意此事。”

来人仍然趴在地上,这时候感觉身子都已经开始发麻了,听到许锦棠的吩咐,赶紧颤声回答道:“是。”

许锦棠看了眼地上的人,轻轻地挥挥手道:“出去吧。”

来人如蒙大赦,赶紧重新站起身,走上前,把信封和信纸一并收起,然后再次行了大礼,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得大门合上,屋内的光线又暗了下来,许锦棠才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幽州地形图,如同一头猛虎在审视着他的猎物,纵然神色平静,无一丝杀气,却让人如坠冰窖,魂不守舍。

第六十二章 京城民报

凉国京城的西城区,也就是位于朱雀大道的西面,这里乃是京城里的普通百姓,以及没有官身的商贾们所居住的地方,相比于东城区的静谧威严,西城区显得鱼龙混杂,十分热闹,上至实际地位不比朝廷官员们低多少的世家子弟,下至街头巷尾里最普通的地痞流氓,都聚集在这一块地方,彼此走在一条街上,或许也会吃过同一家路边摊。

这才方是人间啊。

这一日,西城区里,甚至不能算正街,只能算是偏街巷弄里的一处小院子门口,只见不断有人在进进出出,偶尔有外人路过,好奇之下朝着里面观瞧,便能看得到正忙活得热火朝天的一帮年轻人。

顾苍今天也难得有兴趣离开了那一间太子府里沉闷的小屋子,在两位美艳的贴身侍女的共同陪伴之下,坐着马车横跨了朱雀大道,一起到了这里。

按照凉国律法,除了皇室成员以外,其余的平民百姓们,甚至是位极人臣的朱紫公卿们,都无一人可以得到特权,在朱雀大道上肆意穿行,这条分割京城的宽阔大街上,就只有有限的一些地方,可以让两个城区的人们互相来往。

虽是一国储君出行,但在顾苍的特意要求之下,却也没有弄得大张旗鼓,太过招摇,马车也是最普通的马车,甚至连太子府的标识都没有装上,整个院子,屋内屋外,都看不见哪怕一个侍卫,或者说两位贴身侍女,再加上天罗地网,本就已经是整个帝国里最佳的护卫了。

可以说整个西大陆,也没几个人有那本事刺杀顾苍。

院子是三进的院子,在权贵云集的东城区里,或许只能算是普通的小门小户,是上不得台面的低品官员们才会住的地方,但在这西城区,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院子里几间厢房都门口大开,里面各自都有人在不停地忙碌,有的是在安装拼接着一些物件,有的则还在不停地往里搬着东西,除了站着的这三位以外,似乎就没有一个是在休息的。

春末还寒,顾苍将双手拢袖,就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富家翁般,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下面人在忙碌着,连带着感觉连自己仅剩的生命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来了这座院子之后,陪着太子爷看了这么久,旁边性子最为跳脱的晓露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太子,奴婢有一事不明,不知您要印的这民报,到底是何物啊?”

顾苍站的位置,很明显地挨着凝霜一些,到了现在,他似乎已经不太在意旁边这位晓露的想法了,听到她开口发问,当即笑着解释道:“自然是官报报官,民报报民。”

其实各国朝廷的官府,一直也有抄发皇帝下达的谕旨和一些臣僚奏议等文件,及有关国内政治情况的刊物,这些东西,都被统一称之为,也可作,“邸”之一字,在最初本来就是指官员们在京都的住所,“府邸”一词,也是由此而来的。

“邸”,至也,言所归至也,“邸报”的内容,主要就是用来记录皇帝的诏书命令,起居言行,以及朝廷的法令,公报还有官吏任命赏罚的消息和大臣们的章奏文报等等,总之都是由各国的朝廷官府所控制,是为了让百姓们了解到朝廷最新的一些动向而发明的,其中的字字句句,那都是要进行严加斟酌,务求不会引起误会。

至于顾苍所说,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说官报是报道朝廷的事情,这民报,那自然就是报道的百姓之事,属于会给大众看的一种刊物。

晓露闻言,顿时皱眉道:“可是这百姓之中,多有不识字之人,这如何可以呢?”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哪怕是在最为繁华的京城,可不识字的人也有很多,毕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钱让孩子去上学塾的,京城里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拓展到全国各地,尤其是那些偏远的地方,不识字的人数只会更多,有的或许整个村都没一个认字的,到时候就算把报纸书籍拿给他们看,他们也看不懂。

整个凉国,可能也就文风鼎盛,百姓富足的江州能基本做到人人识字的程度,其他像穷困贫瘠的幽州这些,识字的人估计一千个人里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顾苍点头道:“嗯,你说的没错,不过之所以不识字的人这么多,除开很多人没有足够的钱去学堂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字体的结构太过繁复,这阻碍了百姓们去学习和记忆文字,故而民报将用我最新发明的简体文字来刊登,将来,我们更要把简体字给传播下去,明日朝会,我便会向父皇提及此事,到时候还需要你们俩跟着出力呢。”

简体繁体的事情,晓露暂时还想不太清楚,不懂这种事情为何会阻碍百姓认字,只是觉得自家太子的思维,一般人那是肯定跟不上的。

而就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化繁为简,利在千秋,太子果然是有不世之材啊。”

说话之间,来人便已经堂而皇之地跨步走了进来,竟然也没人过来阻拦。

这边来的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英气十足,穿着一身劲装青衫,气宇轩昂,俊朗无双,女的则是一副雍容华贵,端庄秀丽的感觉,两人虽然年岁上都不算很大,却都有一股子大家风范,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这二人单从相貌上来看,有七八分相似,再看外表知长幼,该是兄妹二人。

顾苍一见,赶紧就上前笑着揖礼打起了招呼。

“张兄!”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尚书令张伯仁的一双儿女,女孩儿名为张芷娥,儿子唤作张允国,这顾苍自然是认识的。

尤其现在满京城都在传皇上要把张家的女儿许配给太子为太子妃,未来那就是帝国的皇后,母仪天下,但两人在这之前,其实还却从未见过面。

张芷娥虽是大家闺秀,但从小在父亲的严加管教之下,遵照圣人教诲,平日里也少有出门,都是在家陶冶情操,跟着母亲老师一起,学些女德之类的书籍,但毕竟是尚书令家的孩子,这生来胆子就不小,看到了顾苍,竟然没有丝毫的害羞之色,反而是大胆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了对方。

这位太子爷的大名,在京城那可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光是在文人士子们最爱传颂的诗词一道,登峰造极,堪称是沧海界人族的千古第一人,最关键是,她的父亲,尚书令张伯仁更是每天都把他挂在嘴边,言语之间,莫不是推崇备至,十分欣赏,甚至偶尔会显得颇为落寞,嘴上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是真的老了,未来该是年轻一辈的人这种话,听久了,她当然会生出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这位太子爷到底是什么人物。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全京城都说她要做太子妃了,她却还未见过未来的丈夫,这如何可以?

虽然按照古礼来说,女子婚前不见丈夫,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得是一些女人早早地就被父母们所束之高阁,直到出嫁那天,才会离开家里,坐着花轿,直到夫家之后,到了拜堂的时候,才能见到自己丈夫。

可凉国却有些不一样,首先,人族的文化本就起源于中庭,南地一直以来,就如蛮夷一般,本来就不太遵守这些条条框框,再加上凉国国风本就开明,不会太拘束百姓,而且喜欢推崇古礼的,那都是江州的顽固世家们,不过朝廷对于江州,本就是打压多过抬捧,在这些地方,更加不会遂对方的意思。

在江州的地界上,或许是见不到几个大家闺秀的女子出门,但在京城,女子上街游逛,却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最关键的是,这位太子爷自己也时常说,女子能顶半边天,大家要抛却成见,让男女一起平等相处,虽然这种话私底下会被人骂做是男人的耻辱,颠倒纲常,不尊礼数,但碍于顾苍的身份和这些年靠着种种事迹所树立起来的威严与名声,明面上,女人的地位还是已经被提高了太多。

最起码,若是遇到夫家无缘无故的殴打,这些忍无可忍的女子们已经敢去官府报案了,前些年还出了一桩大事,主要就是“家法”和“国法”之争,当时这位太子爷还亲自找上了大理寺,要求他们直接去那家抓人,审讯过后,不但批准了这对夫妻的名份结束,还让那家人赔了不少钱,算是丢了个大脸,之后不久就举家搬离了京城,至于那位女子,则是入了太子府里做仆人,也省得在外落人口舌了。

这件事曾经轰动一时,按照顾苍的说法,得亏他是太子爷,这才没人敢来闹事,哪怕明明自己一肚子委屈,也得乖乖地憋着回家。

当时顾黎还曾偷偷地找上了那户人家,许以重金,再言语挑拨,要他们去太子府前喊冤,用这件事削减顾苍在民间的声望,只是也未能成功。

总之因为太子爷的种种事迹,京城里的女子,哪个不把他当做梦中情人心头好,宦门出身的张芷娥就算对他谈不上喜欢,但好奇总还是有的,这边她还在明目张胆地打量,旁边的张允国就已经旁若无人地凑了上去,开始为其解释道:“太子,这是我家妹妹,我,我实在是拗不过,偷偷地带她出来了,您回头可千万别告诉我父亲啊。”

尚书令家的女儿,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见一个还未正式定亲的男人,哪怕全城都知道了他们是一对,这也是不可以的,到时候肯定要把张允国这小子拖出来给好一顿毒打,他可是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除了眼前这位和龙椅上的那位以外,其他人的话都当放屁。

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张家公子,现在神色畏缩得就好像是一个偷了东西被抓的小贼,顾苍看得感觉颇为好笑,当即点头答应道:“必不会多嘴。”

张允国一听,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多了,甚至难得开起了玩笑道:“好嘞,不愧是我未来的小舅子!”

双方的关系不错,他又不是很死板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带自家妹妹出来,再加上顾苍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而且尚未登基,故而才敢开这种玩笑。

对此,顾苍唯有苦笑,然后朝着张允国身边的张芷娥亦是揖礼道:“见过。。。。。。”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张允国便催促道:“见过就行了,别见礼了,生分!”

旁边的张芷娥狠狠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然后才开口道:“外人都说太子推崇男女平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其实太子乃是皇亲国戚,天横贵胄,本不用对小女子行礼才是。”

见到这位,顾苍真是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尴尬地笑了起来,那局促的窘态,看得身后的两个侍女都有些想笑,但更多的,还是本能的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排斥。

一方只是地位卑贱的侍女,哪怕她们身为天罗地网的统领,也更改不了她们是下人的事实,最关键的是,她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而另外一边则是百官之首的亲女,大家闺秀,若是真的要选一个将来被顾苍明媒正娶做皇后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会是哪一边,不怪她们如此排斥对方,其实更多的,还是一种淡淡的嫉妒罢了。

第六十三章 顾苍心意

院外春意初生,春风撩人,处处可闻啾啾鸟鸣,一派人间新气象,院内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间间厢房内,都是正在为民报而忙活的年轻人。

前院的角落里,一颗年头已经不小的桃树,竟然抽了新芽,一团粉红色的花骨朵,宛如一位娇羞的小娘子,含苞欲放,充满了春日的活力。

京城里早就传遍了的天作之合,直到今天,才算是第一次见面,却未曾想,那位传闻中简直如完人一样的太子爷,竟是一位如此害羞的年轻人,眼见此景,身为尚书令家的小女儿,自小便独得家中恩宠的张芷娥,此刻的胆子反而因此而变得大了起来。

反正这也是在私人的院子里,周围的人,除了她亲哥哥以外,不过就是两个地位卑微的侍女,至于其他还在忙活的下人们,就算是听到了什么,肯定也不敢传出去,毕竟非议皇室成员和朝中大臣的直系亲属乃是重罪,一般的百姓,哪儿敢触犯。

被家里人给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竟然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面的太子爷,就连言语间,也非常直接地问道:“父亲在家中的时候,便时常会提起太子,每次总是赞不绝口,称颂有佳,反倒是一直看我这哥哥不顺眼的多,只是不知为何太子就从不来府上做客呢?”

面对着这个说话做事,都堪称是一副咄咄逼人样子的少女,顾苍倒不生气,只是有些心虚地下意识朝着旁边瞥了一眼,正要开口想个理由向其解释一二,想不到对面的张允国已经忍不住呵斥了起来:“放肆!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懂什么?再要乱说话,下次我便不带你出来了。”

这种事,要懂得避嫌,他们的父亲乃是当朝的地官之首,手掌六部,权柄极大,如果私下里和太子来往太过密切的话,那总归是不好的,这乃是双方都有的一种默契,哪儿容她一个女儿家来质问?

张允国平日里是喜欢游山玩水了些,可他并非是个不学无术的人,相反,作为尚书令的大儿子,自小就在府上耳濡目染,这些官场规矩,他比谁都通透,这种时候,当着太子的面,他就算是再宠爱妹妹,也不会允许她乱说话,这乃是规矩,不可逾越。

如果因为一时的宠爱而纵容自家妹妹乱说话,从而给张家招来了祸患,到时候才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却不料,张芷娥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了旁边的亲哥,柳眉倒竖,毫不畏惧地争辩道:“太子都说男女平等,小女子有一些不解之处,自然开口询问,这有何不对?”

眼看对面这两兄妹没说几句,竟然就要吵了起来,顾苍赶紧上去打圆场道:“两位,实在抱歉,两位也知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平日里若非是上朝,不然也难得出趟门,尤其现在春寒未去,更是不敢轻易离屋,等到来日夏暖,再行拜会,如何?”

对面的张允国一听,心中暗自惭愧,面带歉意地朝着顾苍拱手道:“太子您言重了,您是为国事而操劳,若是有公事,与父亲在朝会上商议即可,若是有私事,也当是我们主动拜会您才对,岂有让您奔波的道理。”

就在双方互相谦让的时候,外面突然过来了一个下人,眼看里面的人正在聊着天,没敢进来,又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才终于被眼尖的凝霜瞧见,然后给带了进来。

这人在恭恭敬敬地朝众人躬身行礼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您过目。”

眼看终于有人出来解围,顾苍也算是松了口气,他哪里能给对方说自己其实并不想娶你妹妹,故而才会迟迟不去登门拜访,当下赶紧接着这个由头相邀道:“两位赶巧,今日是我这民报的首刊,不如随我过去一观?”

张允国正要开口答应,却不想旁边的妹妹赶紧抢话道:“太子相邀,岂敢不从?”

顾苍笑了笑,没多说,五人随之一起跨过了走廊,来到了里面的这件院子。

后面这院子占地也不大,而且朴素至极,就只是在中间的天井处放有一个数人环抱的大水缸,里面蓄满了水,摆放着石块荷叶等物,荷叶茎秆处,可见几尾红色的锦鲤游曳,想来是用于镇压风水和装点的。

院子里面的厢房都没关门,五人这才刚跟着下人一起走到屋子门口,顿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

张允国深深一吸,脸上顿时露出了陶醉之色,忍不住赞道:“果然最美书上墨,这墨香味,真是闻一辈子也不腻啊。”

他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又是当朝尚书令,从国子监学宫,再到家里的藏书楼,从小不知道读过了多少书,那自然是喜欢舞文弄墨的。

厢房的屋子里,这时候还可见有人在不断的忙碌着。

里面的桌案上,放置有一块块石板,上面清晰可见地雕刻着一个个凸出来的小字,只是字形有些奇怪,都是所谓的简体,比之正规的文体要少了许多笔画,但并不影响人们阅读,毕竟简体本就是托生于繁体,只是去掉了一些其中的零碎,但整体上还是能看出框架,知道到底是什么字,就算偶尔有一两个字不认识的,但放在文中,也能猜出其中的意思。

屋子里的人现在正在把石板给依次用粉刷刷上墨水,然后再将黄色的厚实纸张整个地覆盖上去,轻轻地按压之后,再小心揭下,接着就放置在一旁的木架上摊开晾干,等待晾干之后,就是一张完整的报刊了。

眼看顾苍走了进来,领路的下人赶紧就从旁边拿起了一份早已完全拓印好,而且晾干了的初版,弯腰呈了上去。

旁边的凝霜姑娘将其小心翼翼地接过之后,然后就伸手为众人展开。

张允国目露奇光,上看下看,左看有看之后,突然大为惊奇地喊道:“哎,这竟是横版书文,简直是闻所未闻!”

顾苍笑着为其解释道:“竖版印刷虽然美观,但十分影响阅读,若是守礼的官报,自当遵循古制,可这民报,按照我的本意,是印来给百姓们看的,自然在方方面面都要做到利于阅读才行,文体化繁为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张芷娥亦是伸手接过了一份报纸,看着手上这一叠厚厚的纸张,满脸的好奇之色,随意地翻看了两下,看着上面的字,忍不住开口念道:“新闻,娱乐,军事,财经。。。。。。”

一直念了大约有七八种,她这才抬起头,十分好奇地询问道:“虽然能猜到其中大概的意思,但还请太子不吝为小女子解惑。”

这种事自然不无不可,报纸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

顾苍点了点头,开始讲道:“这些都是不同的栏目,按照拆字理解即可,所谓‘新闻’,即新鲜发生的见闻,日后京城,乃至整个凉国各地近期发生的大事,都会记录其上,归属于新闻之列,而‘娱乐’一词,古已有之,娱即感受,乐即快乐,感受快乐之事,即为娱乐,这一栏,我会摘取一些食色性也,风土人情的东西放上去,娱乐大众,取悦百姓,至于‘军事’嘛,军即朝廷兵马,与兵马有关的事情,那自然就是战争,刚巧近日边关频有动作,也当给百姓们知道知道。。。。。。”

顾苍用拆字法为其他人详细解释,可谓是讲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这么说了老半天,才算是把所有的版面都给讲解清楚了,听得对面的两兄妹那是如痴如醉,叹为观止。

“世上竟有太子这般博学之人。”张允国完全是从心而发,由衷地赞叹道,“太子身居高位,还能处处为百姓着想,这实在是国之幸事啊。”

这般赤裸裸的赞美,却没人反对,唯有旁边的张芷娥忍不住皱眉道:“太子,就算是配以简体,但不识字的仍然很多,这又该如何是好,况且很多版面,似乎不应该全部告知百姓才对。”

太子刚才说,这‘娱乐’,乃是一些食色性也的东西,那难免会违背礼制,有伤风化,到时候必然会被礼部官员们上书弹劾批评,她虽然不怎么关心朝廷政事,但出身张家,哪怕只是偶然听到些父亲的只言片语,却也能对朝局有个大概的认知了。

她知道,礼部中,有多人都是出身于江州,而且都是支持四皇子的派系,现在给了他们由头,他们就完全可以使用这个可以说没任何偏颇的理由反对顾苍,而且重振礼教,维护秩序,本来就是他们礼部的责任,这无可厚非。

还有就是这‘军事’的版面,这些东西,都该属朝廷机密,又怎么能都给百姓们说呢?这岂不是会引得民间大乱么?

她想得虽然多,可却抓不住其中的重点,但顾苍却是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些人心中的顾虑,说到底,还是一句话,若是百姓开智,则不利于管理而已。

一个人若是懂得越多,自然越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一个人想的越多,也就越不好被外人用单一的理由所说动,所以在沧海界各族的历史上,都是运用的同一种手段,即统治者们,会千方百计地控制住舆论的渠道来源,不着力普及教育,从而试图让百姓们变得更加愚蠢,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不会聪明到想到反抗,而不利于管制。

这也是为何在人族,儒道一直都被君王们所喜爱,所推崇,那是因为儒道代表着秩序和礼节,要用条条框框来拘束世人的言行,当后世人为了迎奉君主而将其曲解之后,便成了一种控制和约束百姓的手段。

圣人云,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以使知之,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可顾苍却不这样觉得,他认为,越是有压迫的地方,就越是有反抗,就算有人堵得住百姓的悠悠之口,也堵不住每个人向往自由,渴望真相的心,唯有让大家都为达成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时候,唯有为每个人都竖立起同一个正确的价值观的时候,才能让百姓们心甘情愿地臣服。

众生一心,方无往不利。

正如他当初给顾玄所说的话一样,他想要做的,是建立起新的秩序,在那里,没有阶级,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从内心处自我地解放出来。

而知情,正是每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创建民报,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第六十四章 革新之道

对于张芷娥刚才所问所想的这些问题,顾苍其实早就已经思考了许多遍了,不然也不会特意创办一个民报,谋定而后动,是他的做事准则,当下马上便开口回答了起来。

“百姓不识字也无妨,我会让衙门从学塾里专门招募一些讲郎,在茶楼酒馆等各处为百姓们宣讲这民报里的内容,至于你刚才所说的,关于这些版面的问题,我不敢苟同,国,不是你我之国,也不是一人之国,这是大家所共有之国,没有百姓,君王就是一个空架子,没有足够强势的领导之人,百姓们就会成了无头苍蝇,任人欺凌,圣人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两者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既无高低贵贱之分,又何来‘不便告诉百姓’一说呢?”

“既然大家都是凉国人,那大家就都有资格知道我们这个国家所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边关有战事,百姓知道了,也不一定就会慌张,只要我们为他们讲通了其中的道理,那大家自然会同仇敌忾,一起抗敌,至于‘娱乐’,只要掌握好一个度,自然就没有问题,若是长期让百姓们处于重压之中,那么有朝一日,他们不是被彻底地压垮,就是愤而造反,而娱乐栏目则正好是一个宣泄口,通过这种方法,能够潜移默化地宣泄掉人的负面情绪,百姓开心了,自然就会更加努力地工作,顺便还能减少他们犯罪的可能。”

顾玄说着,露出了一双拢在袖子里的手,因为体内的气血亏空太过严重,双手十指细白就如女子一般,上面清晰可见一条条紫色的脉络。

他猛地将双手合在一起,神色有些兴奋地道:“百姓,官员,君主,路边的小商小贩,甚至是青楼妓*女,我们就如这双手十指一样,虽有长短之分,却无高低之别,因为我们都是凉国人,我们是一个整体,是我们组成了凉国,我们吃的,看的,本就不该有分别,不是吗?”

他这些话,对于一直崇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习惯了遵循儒家规矩的人而言,简直就是不可言说的巨大震撼,称得上是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就算现在他们还琢磨不透其中的道理,但终归是在他们的心中埋下了一个种子。

这就好比是从小只吃过米饭的人,虽然从未见过面条,但哪怕只是闻到了那股异样的香味,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探索的好奇心,会思考那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好吃么,哪怕这一代的他们找不到香味的来源,到了下一代,下下一代,一直延续下去,总归会找到的。

顾苍的话,就好像是一道光,直接撕裂了他们原本的世界,让他们从缝隙处看到了外面的风景,让他们产生思考,自己走出桃花源,外面亦还有大千世界,哪怕下一刻缝隙直接又封闭了,那也无妨,起码对方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得益于他这些年的不懈努力而建立起来的威信,以及树立起的一个革新者的形象,所以哪怕他的话根本就是颠覆性的,是祸乱纲常的东西,却也没人会直接地嗤之以鼻,不以为意,或是直接掘弃,只当自己没听见,相反,他们都愿意去思考,想要从这方面离这位凉国未来的主人近一些,若是换个人来说这些话,只怕就要被当成疯子和反贼了。

看着对面的兄妹二人已经完全地呆住了,顾苍心知这些话其实不该这么直白地说,这完全是拿自己的世界观去强行撼动和改变别人的世界观,尤其对面两个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更不该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来灌输,唯有潜移默化的,才不会引起对方下意识地反抗,而且效果也会更好。

其实民报,便是其中一个方法。

当下,他赶紧就想着要转移话题,眼睛一瞟,就朝着旁边一直垂手而立的下人语气严肃地嘱咐道:“这是第一次,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只是有些地方的墨迹糊住了,这种以后就直接丢掉重印,总之一定要确保每一份民报上的每个字都能看得清楚,明白了吗?”

那下人被顾苍郑重的语气给吓了一跳,赶紧躬身答应道:“是,太子。”

顾苍满意地摆了摆手,随意道:“走吧。”

对面现在才缓过神来的张允国正想由衷地拍一个马匹,却没看到旁边妹妹的眼中冒出异彩涟涟。

张芷娥感慨道:“父亲曾说太子的眼光跨越千年,对革新之事,有十分独到的见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晓露站在顾苍的身后,这时候也探出头来,满脸骄傲地道:“我家太子,自然是非常人可比。”

对面的张允国见了,大笑着点头称是,而旁边的凝霜,则是悄悄地捏了一下妹妹的手臂。

顾苍对此,只能苦笑着道:“就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罢了,真要落到了实处,阻力不少,到时候还需要各方的鼎力相助才行,万民一心,则无往而不利。”

他先前在自己父亲的寿诞上呈的那份,已经得到了父亲和朝中不少官员的大力支持,因为都是些不算特别激烈,但是行之有效的革新,所以阻力其实不算太大,尤其是诸如办学堂,凿运河等事,大部分人都极其认可,阻力也就只是在改革军政职位和重新划分权利上罢了,说到底,就是革新所触及到的人怕自己因此而丢了职位而已。

但凡是朝廷下发的政令,只要触动到某一方的利益,动了他们碗中的米,那就必然会引起巨大的反弹,毕竟底下的人,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其实看重的都是自己这个阶层的利益,他们只会在乎和计算自己牺牲了多少,绝不会去考虑这条政令为国家带来了多少好处,给别人带来了多少好处,除非有一条政令可以让每个人都得到好处,不然必然会出现反对的声音,这就是人性,人习惯了现有的秩序,自然会恐惧改变,此乃人之常情。

而开办民报,甚至以后会在朝廷的帮助下,在各地普及学堂等事,则阻力不大,触动的也就是一些私塾的利益而已,而且朝廷本就有官方的机构,比如国子监,学宫,这不算什么特别大的革新。

至于百姓们会不会因此而开智,其实更没有关系,因为唯有寒门人才辈出,才能与传承多年的世家们保持一个平衡,其实各国内部都是如此,真正的忧患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内部,世家豪门,各自为政,只顾自己,不顾国家,争权夺利的本事大,一旦跟外敌作战立马就萎了。

之所以有这种情况,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因为朝廷很多重要的职位,大多都是被世家子弟们所把持,毕竟他们可以更轻松地接受到好的教育,成材率比普通人高了太多太多了,普通百姓识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去考学了,而朝廷总不能招收一个连政令都看不懂的人当官吧,所以不管怎么变,世家子弟都会占据朝中的大多数职位,所以朝廷再怎么样,都不敢把世家给得罪死了,那样将来朝廷里连个当官的都没了,谁来处理政务?

就连凉国,也只能选择扶持一批相对听话的,打压另外一批不听话的罢了。

这就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父亲的理由,要想打压世家,真正地掌控国家,就必须得开办学塾,大力地扶持寒士。

寒士的数量万倍于世家,可成材率却不到人家的千分之一,这就是学塾的重要性。

现在凉国识字的人,不过百分之一,可涌现出的人才就已经有这么多了,那将来若是有百分之十的人识字,人才岂不是就翻了十倍,若是有百分之二十,三十,甚至是全部呢?届时必将人才济济,国家也会因此而变得富强,对内不断地进行自我反省,革新,对外也能抵御强敌,战无不胜,那样的帝国,就绝不会衰落了。

幸好,现在既有外敌,更有外族,正是有着这些外部的压迫,才能更好地推动自己进行内部革新,毕竟最起码这些人还是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便是凉国若是没了,他们也没了今日的权势。

要想革新成功,就必须借势,若是借不到内部的,那就只能去借外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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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銮殿上,一如既往地例行举行着朝会。

朝会一般都举行的都很早,大多数官员甚至连早饭都赶不上在家吃,就得匆匆地坐车离开自家府邸,来到宫城外就得下车,再通过了宫城守卫的检查之后,到了那处恢弘的广场上,再走上一千零八道石阶,才能依次进入那座金銮殿里,再按照顺序站定,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了,所以一般来说,这些朱紫公卿们天不亮就得从家中出发了。

而皇帝呢,更是一点也不比这些大臣们轻松,反倒是要更累上一些,哪怕现在朝廷已经在顾苍的建议之下,招募诸位大臣组建了一个粗浅的内阁,已经可以代为处理公务了,但已经操劳了小半生的顾懿,仍然更喜欢事无巨细,把奏折全部都要看上一遍,并且亲自批改才行。

相比而言,大臣们再忙也就只是忙到天黑罢了,可顾懿几乎是每晚都要熬到子时往后才会入眠,第二天的朝会那更是遭了秧,睡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得在内官们的催促下爬起来,然后在贴身宫女们的服饰下梳洗好了,梳理好了头发,穿好衣服,戴上平天冠,之后就得马上启程离开后宫去往前殿,面见朝臣。

一般来说,如果没什么特别的大事,那还可以再回来睡个回笼觉,可若是有急事启奏,各方人马,各派系的官员们往往一吵就是一上午,那才是真的累,就连顾懿自己都得承认,很多时候他差点就在座位上直接睡过去了。

原本是一身精肉的顾家男儿,做了皇帝之后不过二十余年,就已经变得两鬓斑白,身材消瘦了,往日最喜欢的策马狩猎,都已经很久没去了,每年例行的秋狩,对他而言,就算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怪不得当年自己的父亲在自己和弟兄们长大之后,就不再一起参与秋狩了,都是选择直接躲在大帐里不出来,原来是因为如此。

其实人人都想当皇帝,做那九五之尊,普天底下第一人,可是真的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才发现是真的没有做个闲散王爷来的自由。

皇上自己每天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又要忧心外敌侵犯,又要和内部的大臣们斗智斗勇,权衡各方的势力,培养自己的亲信,以及靠得住的手下,更糟心的是,也不知道是哪一代传下来的规矩,这帮大臣们,全部都以死谏为荣,一个个的,根本就不怕死,只怕不能在青史留名。

这些人好像就是专门等着找自己的麻烦,一旦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马上就要上书奏表,毕竟当皇帝的,天下第一人,要为天下人做表率云云,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不以身作则,百姓何以安居乐业等等,实在是烦的很,哪怕是历代的明君背后都忍不住想骂人,好像这帮大臣是一定要按照圣人的标准来约束自家皇帝,不然就是他们臣子的失职。

吃不能吃的多了,喜欢的东西也最多吃上两口,不然马上就有内官开口提醒,甚至直接让人将其撤下,美其名曰是要营养均衡,不宜过多食用,很多时候就是吃个半饱,床事也不能做的久了,超过半柱香外面便有内官要喊保重龙体,这个天下权势最大的人,其实是活得最不顺心的那个人。

顾懿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方恭恭敬敬的群臣,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该早点放权,安安心心地当个太上皇好好地享受了。

只可惜啊,他目视着下方大殿上站着的三个儿子,眼中满是一片深沉的悲色。

其他的要么不成材,根本就没有一点王者风范,自己哪里能放心地把国家交到他们的手上,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最完美的接班人,却是一心求死,早早地就对王位毫无念想。

真是何其可悲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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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书友们有什么疑问,后面的情节都会有所解答,希望大家能一直看下去,一直支持!

对于书友的问题,穿越不穿越,其实不重要,真要弄个火药大炮打天下,搞个共产就天下信服,那也太简单了,王莽,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凡在社会制度还没走到尽头之前就强行革新的,全部都只能成为时代的牺牲品,作为没有金手指,务求真实的世界,顾苍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知道不能太颠覆性地革新,不然哪怕他是太子也必死,至于他的作用,后面会有的,大家不要急,慢慢看下去啦。

第六十五章 朝堂争辩

象征着整个天下权利巅峰的金銮殿,在屋顶的正脊与垂脊之上,各放有十一个样貌各异的仙人雕像作为装饰,由琉璃瓦铸就的仙人雕像,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十分显眼,此处也是整个皇宫里唯一一处有整整十一个仙人雕像的地方,其他地方,规格都要低上一些。

跨过门槛,入得了殿内之后,站在这座天子堂里,可见需要五人环抱的八根朱红色天柱作为支撑起高高的穹顶,底下还另外有四根小一号的金色柱子矗立在龙椅王座的四方,上面各自雕刻有一条巨龙绕柱而行,再沿着龙椅前的台阶往下,到了大殿里,才是臣子们站立的地方。

上书“正大光明”四个大字的牌匾之下,就是华美的金色龙椅,至于龙椅的旁边,既有手持两柄由孔雀羽制成的扇子,作为陪侍的宫女,也有按刀守卫在侧的御前侍卫们。

凉国九军之中,骁骑卫的人数虽然是最少的,仅仅只有三千而已,但承担的,却是最重要的守卫宫城,保护皇室成员的任务,其人员也是从各军细细挑选而出的,最为精锐,最为忠心的人,四位大内高手牢牢地守护在四方,便可以杜绝一切心怀不轨的宵小了,更别提,就在离皇帝身边不过三步处,就站着一位身穿大红色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韩貂寺。

随着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大太监以一声尖嗓开场之后,底下的群臣们纷纷躬身跪拜,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的那位一声“诸卿平身”,群臣随之再度叩拜,口称“谢陛下”,重新站定之后,这一场朝会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还未等其他人有所动作,站在最前列的顾苍便首先出席,上前一步,拱手垂首,朝着前方朗声道:“父皇,儿臣今日,有事起奏!”

他贵为当朝太子,手掌东宫,本就是国之储君,早在先前便已经可以与六部尚书平齐,之后又被加封了秦王,就算单论官爵地位,现在也就只有手握六部的尚书令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中书令和门下省的黄门侍郎都远不足以与之匹配,毕竟说是三省,但实际上权柄最大,地位最高的,必然是实权最重的尚书省,这时候由顾苍来首先出言,并不为过,毫无逾越。

只是他这边才刚一有动作,其他人便跟着齐齐转身,全部看向了这位堪称全才的太子爷。

顾苍今日身着一席由顾懿赐下,明显有些逾越古制的天蓝色七爪龙袍,上面绣着金龙绕身,作巡天之势的图案,头戴黑色冠冕,金边底,红宝石做帽正,威严无双,单就这身行头而言,在这座金銮殿上,他就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就连他旁边那位加封了齐王的顾黎,也不过就是正常的五爪金龙罢了,与之根本没法比。

虽然顾苍自小就体弱多病,导致脸色苍白,身子虚弱,但到了这地方,在气势上却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弱,毕竟人之气度,乃是由内而外地散发开来,是精神意志的一种体现,与身体本身虽然有关联,但并不大,他这份雍容沉静,威压天下的气质,看得外人都是频频点头,要暗赞一声王者之相。

龙椅上顾懿低头看向了底下这个他最中意的孩子,微微额首,旁边的韩貂寺会意,当即鼓足了中气,张口喝道:“谨遵帝令,准!”

“多谢父皇!”

顾苍猛地一拂袖,躬身下拜,此乃礼不可废。

“启禀父皇,圣人早有讲过,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天下安定。”

这是说,统一车辙交通,统一文字书写,统一风俗信仰,那么天下就可以安定了。

此话是为了引经据典,抛砖引玉,搬出圣人说的话来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做一个铺垫,使之更为让人信服,无从反驳,若有人想要反驳,就必须从根本上反驳圣人这句话,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要么轻轻点头,要么就皱眉深思起了他话里的深意。

引用圣人之言,或者是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作为铺垫,这种手段是非常常见的,众人也不觉得奇怪,相反,若是太子连这种基本的手段都不会用,那才是奇怪,只是这也说明了对方是有备而来,不管是反对他的人,还是支持他的人,自然都会更加专心地聆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其实原本必定会反对他的人,也就只有江州党和幽州党两个派系,朝堂之上的其他人要么是保持中立,要么就是完全倒向他的,唯有这两派的人,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要想尽办法要来挑刺的。

可幽州党大部分都是武夫出身,本来就没读过几年书,朝堂之上又不可能让他们带上府上的幕僚,故而他这么一说,这帮武夫就只能抓耳挠腮,根本想不到地方反击,而江州党都是世家出身,多在礼部任职,本就是最为推崇圣人学说,遵循古制,他搬出圣人言作为开始,这帮人也无法立即反驳。

眼看大家都把注意力给提了上来,顾苍这才继续道:“奈何这字虽同,但是结构过于繁复,不利于学习,这也是为何至今很多百姓甚至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实在是因为学习字体太过艰难,所以儿臣提议,将字体简化,把简体字普及下去,代替现在所用的繁体,不失*精髓,却利于学习,利在千秋。”

他这边话音刚落,马上便有一个江州党的官员站了出来,直接出言道:“太子所言,臣认为甚为不妥,上古圣人造字,乃是为我们人族传授天地至理,贸然改动,岂不是违背了圣人教诲?况且化繁为简,便失去了文字本身的意思,下官也看过太子最新创办的民报,恕下官直言,上面的很多字实在难以入目,简化之后,毫无美感,完全是违背了圣人造字的本意。”

顾苍转过身,看向了出言的那人,对方的生平履历,一一在自己的脑海之中闪过,虽然知道了他是江州党中人,但革新之事,本来就是要协调各方,直到大家都满意才行,当下也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开口与其辩驳了起来。

“阁下所言,也有几分小道理,可凡事本就是有利有弊的,若是以这种理由去阻挡教化,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我看不如这样,用简体字教学,并且册印书籍,但仍然保留繁体的课程,并且可以列入科举一目,毕竟我的本意是要让更多的百姓识字,并且能够阅读,为国家贡献更多的人才,而不是要完全地取消繁体,阁下所言,我亦是深以为然,字画等物,的确要繁体才能体现其美,不可轻易取缔。”

“呃。”

这个冒头的人一听,顿时也愣住了,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改变一下字体而已,而且也是打着为国家好,为百姓好的名头,对方又是如此尊贵的身份,自己似乎怎么都反驳不了。

朝会本就是一方启奏,各方有反对的就出来辩论,最后再由皇上一锤定音,现在既然没人出来反对,龙椅上的顾懿当即开口道:“苍儿所言,朕认为极有道理,化繁为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百姓更容易学会文字,也就更容易诞生出为国家服务的人才,这也省却了每次什么政令都需要专人去各乡镇念述,朕准了,苏爱卿,就由你来草拟一份谕令,从即日起,从京城开始,各州各郡,依次下达,各地的学堂,必须开始用简体字教学,但保留繁体的学习,并且将之列入科举名目之中。”

草拟政令,本来就是中书省的事情,当下便有一个中年人从中站了出来,拱手垂首道:“谨遵陛下旨意!”

顾苍亦是赶紧拱手道:“父皇英明。”

这一幕,看得底下的臣子们无不是一阵苦笑,好嘛,感情这两父子其实还是早就商量好了,现在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可笑刚才还有人出来反对,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真是枉费在官场里厮混了这么多年。

这件事过去之后,自然有专人去处理后续的工作,紧接着,从兵部有一人站了出来,拱手道。

“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准!”

这人没有耽搁,赶紧道:“河东郡王顾玄,刚通过幽州驿站发来了消息,请求陛下允许他招安沙漠之中的罗刹族人,并且赐下珠宝,茶叶,瓷器,丝绸等物资,作为交好罗刹族的礼物。”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就是一阵骚动。

两个已经封王的皇子,老三顾黎,老四顾海,这时候倒是还安安稳稳地站在最前面,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看来也是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顾苍把双手叠在腰前,暂时不发一语,而老三顾黎和老四顾海却都在心中冷笑了起来,这个老五,都被贬到了幽州,竟然还不肯安分守己么?

这人说完之后,马上就有太子党的人站了出来支持道:“招安并无不可,罗刹族荼毒边境多年,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其解决,的确是一件好事,臣认为河东郡王的要求,也有几分道理,不若考虑一二。”

他话不说死,这样就算最后事情不成,也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不过他这边话音刚落,兵部却马上就有人站出来叫嚣道:“臣认为此事极为不妥,这帮罗刹族,出尔反尔,毫无诚意,当年先皇就曾好心在幽州边境设立通商之地,为两族谋福祉,却被这帮小人突然发兵夺去,现在再说招安,只怕也是他们的诡计!”

他也没好意思直接说这是河东郡王异想天开,只说这是罗刹族的诡计,但言下之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然而他刚才所举的例子,也都是实情,又涉及到先皇,这帮文臣们倒还真是不好从中反驳,而且现在争论的两个人官位也不高,更厉害的官员更是不好直接下场。

说到底,其实还是因为顾玄在朝中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人,唯一一个倾向自己的吏部尚书夜知槐,又是个敬小慎微,走一步都要再三思考的性子,而且他也没想过要靠正常的办法扶持顾玄上位,当然,他也没那个本事,他想靠的,其实还是圣族的手段,不行就杀嘛。

这边眼看暂时没人赞同,又有一个原籍幽州的武官开口道:“臣在边关的时候,就没少跟这帮东西打交道,这些罗刹族,说好听点是人,但其实就是一帮茹毛饮血的畜生,只要给奶喝,谁都可以当娘,毫无原则,毫无道义,出尔反尔,乃是他们的本性,此事,臣认为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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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各抒己见

眼见武官得势,文官群中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先是朝着稳坐龙椅之上的皇帝顾懿恭敬地拱手一拜,然后才高声说道:“陛下,诸位同僚,圣人有云,有教无类,这些罗刹族之所以会如此,也只是因为他们未曾跟我们凉国的百姓一样接受教化罢了,若是这次真能化干戈为玉帛,将之招安,之后再辅以教化,倒也算美事一桩,总要好过边关年年征战,让将士们白白受苦,同时还可减少朝廷的负担,何乐而不为之呢?”

此人说完之后,便转身看向了旁边的同僚,眼看众人频频抚须点头,顿时也忍不住面露得色。

却不料,之前那位开口的武官立即朝着他冷笑道:“呵,敢问,王大人可曾去过边关,见过罗刹族人?”

就如幽州党人会下意识地站出来反驳太子党人一样,这位官位在这金銮殿上不算高的王大人本就只是想出出风头,顺便把问题往自己这边拉一拉,不想让武官那边太过得势罢了,现在被人给问得一愣,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虽然本官未曾去过边境,不过。。。。。。”

这就是文人的通病了,为了淡化自己不擅长的部分,说话最喜欢先抑后扬,可这边的对手听了之后,冷冷一笑,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把后半截话说完,当即就面露嘲弄之色,直接开口打断了他,高声道:“既然王大人都未曾去过边关,又何以出来大放厥词?王大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罗刹族的样貌秉性,又何以敢说化干戈为玉帛?大人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这战事,可不是你们像文官扯两句嘴皮子这么简单的!”

对面的王大人一听,当即面色不悦之色,毕竟这可是被人给指着鼻子骂了,当下猛地一拂袖,朗声道:“本官只是以圣人言。。。。。。”

这次话又还未说完,便被对方给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圣人的话也分情况,若是一直死板对待,追求字面之意,不懂变通的话,那未免也太过糊涂了吧,岂不是白读了十几年的书?不过嘛,既然王大人未曾去过边关,未曾与他们领兵作战,有此幼稚的想法,也情有可原,若是等王大人真的见过了那帮罗刹族狰狞的模样,或许就不会天真了。”

他话音刚落,文官队伍中,马上又有人见不过同僚被对方一直压制侮辱,当即就站出来高声反驳道:“虽然我们是未曾见过,但既然河东郡王现在已经上书,想来他自然是见过了,也当有自己的办法,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便加以反对,又该是何居心?”

只可惜此人官位不高,不敢把里通外敌的帽子往对方脑袋上扣,眼下也只是不满对方句句带刺,想要帮助同僚回击对方罢了。

站在另外一边,身为半个许家人,又是朝中幽州党领袖的许仕杰终于站了出来。

“我等虽然不知河东郡王到底有什么办法,但是先帝便曾给过机会,想与罗刹族和平共处,可结果呢?贼子们出尔反尔,夺我三镇,劫掠了数千百姓,现在我等就只是怀疑这又是罗刹族的诡计罢了,这有什么错吗?反倒是你们二位,根本就不知道边关的具体情况,偏偏在言语之中如此支持,不知是收了河东郡王的好处,还是收了罗刹族的好处?”

他说话虽然难听刺耳,甚至可以说在朝堂之上如此妄议一位凉国王爷,陛下的亲子,往他身上泼脏水,是十分逾越无礼的举动了,可人家毕竟官位摆在那,而且又是一个大老粗,一般人还真不好怎么说他,最多无非让他口头上道个歉也就罢了。

“你!”

“放肆!”

“你这老油嘴,何以胡言乱语?”

“老匹夫竟敢大放厥词?”

他这么一说,文官之中当即就有人大骂出声,反正对方又不是自己的上司,官位再高也管不到自己这边来,再加上文武两方向来就是水火不容,哪怕对方也是朝廷大员,而且互相的官位品秩差别巨大,仍然敢指着对方出言呵斥。

可这一下就算是炸了锅,幽州党人和太子党人直接就开始在朝堂之上你来我往地互骂。

在朝堂之上,能有此风景一观,倒也别有趣味,要知道够资格上朝的,最次都是四品以上的大员,这些平时堪称位高权重,是百姓眼中无法触及的朱紫公卿,竟然也会跟寻常的市井泼妇一样对彼此破口大骂,有辱斯文之余,也实在是有趣。

不过文官们毕竟都是科举出身,是寒窗苦读十几年过来的,就算是骂人,也多是喜欢引经据典,或者从侧面比喻来讽刺对方,明面上还是保留着一丝颜面,最多也不过一句“非人也”,这就算是重话了。

反倒是武官这边,一来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文官骂街的话他们甚至都没几句听得懂的,反过去骂对方,则多牵扯到一些污言秽语,毫无顾忌,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好了!”

眼看场面突然就失控了,耳听着那些饱含侮辱性的词汇,就连龙椅上的顾懿也忍不住,突然一声呵斥,底下的声音顿时一停,回过神来的百官赶紧齐齐拜倒,口称“陛下恕罪”。

其实在朝堂之上,大家能不拘束地各抒己见,互相讨论也是好事,只是不能如泼妇一样骂街,这样对政令的推动改进无益,就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而且还有辱斯文,亵渎朝纲。

顾懿叫停他们之后,也没有过多斥责,只是道:“朕明白,诸位爱卿,都是忠君爱国之辈,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意见不同,可以好好商量嘛,也不至于直接破口大骂,尔等哪个不是一方大员?走出了这奉天殿,都是百姓的父母官,这要是给人传了出去,那外面的人就要怪朕御下不严了。”

百官们闻言,赶紧又再度拜倒。

“陛下息怒,臣有罪!”

经过了顾懿的一番调停之后,气氛也已经缓和许多了。

“平身吧。”龙椅上的凉帝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的确有待商榷,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黎儿,你平日里是最关心边关战事的,不知这件事,你怎么看?”

其他的官员们听得神色一紧,齐齐望向了最前面的齐王,心中各有思量。

顾黎虽然被点名了,却也不慌,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被自己父亲钦点,哪怕再不喜欢老五,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喜恶在这时候拉偏架,他可不是许怀英那般没脑子的性子,要是说话有失偏颇,只怕会恶了在父皇心中的印象,这与他长期的目标不合,毕竟在他的心里,要想跟老二争,就得靠谁更受宠,毕竟现在再来拉拢大臣,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本就不是嫡长子,从礼法上就劣势很多,做事自然没有顾苍那般随心所欲。

“这件事,儿臣也不好说,可儿臣觉得,五弟既然敢主动上书,那自然有他的原因和理由,儿臣不清楚这其中具体的情况,也不好妄下判断,以免信口开河,误了国事。”顾黎清了清嗓子,大袖飘摇,侃侃而谈道,“不过嘛,这罗刹族,儿臣也有所耳闻,的确是如诸位将军所言,是不通教化,不识礼数的蛮夷戎狄,喜欢生吞活剥,茹毛饮血,与畜生无二致,况且既然有先例在前,这招安之事,的确也该慎重一些,以免最后招安不成,反倒成了资敌之举,此乃长久之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清楚的,不如再多商榷一下,听一听诸位大人的意见。”

他没有直接否定顾玄的想法,只是说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情况,要再商榷,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同时,又能拖延时间,确实高明。

龙椅上的顾懿轻轻点头,然后继续朝着下一人发问道:“黎儿说的不错,此事,的确要慎重一些,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罗刹族到底是什么脾性,还是要摸清楚一些的好,海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本就一直很想表现自己的顾海,当下非常直接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觉得嘛,这老五就是想得太天真了,父皇派他去了幽州,对其委以重任,可现在他连自己的辖地都没治理好,就想着要弄东弄西,三心二意,实在是太过辜负了父皇的重托,此事,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依儿臣之见,不如先交由一位大人过去,打探打探再说。”

他当然不想让顾玄好过,但又不想直接再复述一遍顾黎刚才的话,毕竟那样的话,不就显得他没有主见,是老三的应声虫嘛。

对此,龙椅上的顾懿不置可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又看向另外一边一直没有发声的顾苍,和颜悦色地道:“苍儿,还是由你来说吧,你手下的消息比较灵通,朕更想听听你的意见。”

其他人听得又是一震,不知情的,都有些不明所以,还当是陛下在责难顾苍自己培养手下的势力有些过火,知情的,则都是讳莫如深,只是暗道陛下果然宠爱这位太子,尤其是老三老四那边,更是低眉垂眼,虽然面色恭敬,但都是心有不甘,甚至于十分怨愤父亲的偏心。

毕竟天罗与地网这种组织,历来都该由帝王亲自控制掌握,怎可假手他人呢?

一般的皇子有此帮助,再要上位,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毕竟天罗地网有暗中监察百官之权,其暗处的地位和权势,比明面上可以弹劾百官的御史台还要可怖,在他们的手里,有着各位官员的详细资料和把柄。

哪个官员每天干了什么,甚至什么时候吃饭,与夫人行房了几次,只要顾苍想,他都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之下,哪怕就是没有把柄的清流,只要他想构陷栽赃对方,也是手到擒来,再换言之,只要顾苍愿意,除非是正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换做其他人,他想让谁屈服,对方就不得不臣服,如此权柄,已经几同天威了。

第六十七章 朝会结束

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问完之后,几乎所有的官员们都转头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太子顾苍。

金銮殿上,气氛一阵沉寂。

现在太子党势大,乃是朝野内外,诸人皆知的事情,朝中的大部分文官,都以顾苍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可在这件事上,顾苍事先又没跟他们好好地通过气,而他们自己的话,对远在天边的五皇子顾玄又没什么感觉,你要我为你说话,总得看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吧,政客与商人一样,都是逐利之人,顾苍如果不发话,他们是绝不会帮助顾玄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外人。

“我已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近日卫国暗地里的动作不小,竟然想要联合各方,以合纵之势,共同抵御我大凉,一旦事成,想必这后果也不用我来为诸位大人多说了吧。”

顾苍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一开口,便向众人抛出了这个惊天的消息。

此刻的金銮殿上,站在最前方这一批,官位最高的大臣们,皆是纹丝不动,甚至一个个的连表情都没有变过,毕竟这些事他们早已知晓了,没什么惊讶的,而站在后面的这些官员们,在听到此事之后,都忍不住互相交头接耳了起来。

“哼,狼子野心!”

“这次定要好好地给他们个教训!”

“是啊,是啊。”

“不过,太子是从哪儿得来的确切消息?”

“慎言!”

“都闭嘴,听太子说!”

耳听得周围的骚动已经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顾苍接着又道:“正因为如此,故而儿臣愿意支持五弟的想法,若能招安罗刹族,那北方沙海,便算尽入我大凉之手,等于将这合纵之势拦腰截断,届时,西方蜀国孤立无援,不管是直接驱兵吞下,还是将之放任,都无妨,我们可以沙海为基,顺势包围卫晋,再徐徐图之,大有可为!”

他这么一说,几乎就是摆明了态度,凉国要对周围各国动兵了,这无疑又是一个重大的消息,直接震得底下这帮人晕头转向。

其实若是就这样贸然动兵的话,绝大多数文官都是不看好而且不高兴的,因为一旦到了战时,武将的地位便会急剧地提升,到时候让这帮被压制了几十年的糙汉子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对他们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好事。

再者说,现在已经过了刚开国的动荡之时,天下安定已经数十年了,民心稳定,丰衣足食,说白了,就是大家安逸日子都过久了,突然要他们放下一切去战场上拼命,这凭什么?又有谁会愿意付出生命去打一场没有道理的仗呢?

若是还在开国之时,那时候南地局势动荡,互相之间本来就打了几十年了,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为了封侯拜相再怎么打都无妨,可安稳了几十年又突然再说开战,实在是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尤其是对于文官们而言,唯有太平盛世,才是他们施展才能的时候,辅佐天子治理天下,得以名留青史,而乱世,只属于万夫不当,悍勇无双的武将和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谋士。

乱世,于他们这些文臣是无关的,就算他们在后方做的再多,史书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所有的光辉,都会被武将与谋士们夺去,这谁又会愿意呢?

而且贸然动兵又没有什么特别理由的话,很容易就会激起民怨,毕竟一旦动兵,那就是全国动员,到时候征集抽调粮草物资,百姓人人自危,自然会引得物价大幅度上升,到时候自然会搞得怨声载道,而且一旦打仗,那就必然会死人,而作为主动出击的一方,若不是大胜,很容易会遭人诟病。

你想拿战功去换官职,换爵位,却偏偏要让我们来拼命,凭什么?

这与被动防守的一方不一样,敌人打过来了,杀了自己人,那上下都会同仇敌忾,不管牺牲多少人,都要报仇雪恨,绝不会有怨言,可若是主动出击的话,名不正则言不顺,人心自然就会不齐,毕竟大家现在都过着好好的日子,一旦打仗,国家震动,不光百姓,各地的富户,世家也自然不会开心,毕竟赢了对他们而言,区别也不大,但是一旦输了,那就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虽然大部分人心中对这动兵一事,并不看好,可既然上面的人都还没有发话,大家都是已经在官场厮混这么多年的老油条了,这些人也不蠢,都没有选择去当那个傻乎乎的出头鸟,而是选择默默地静观其变,反正现在还没有彻底说破,真到了要动兵的时候,再阻拦也来得及。

至于那些知道部分内幕的,更是都没有多嘴。

凉国顾氏一族,本就不是南地的人,北上乃是太祖皇帝的遗训,后世子孙,自当遵从,尤其现在才不过传了两代,而且还都是雄才大略的君王,先帝在接过帝位之后,亦是南征北伐,将凉国的版图进一步扩大,另外一位,也就是当今圣上,选择休养生息二十年,降低赋税,鼓励农商,厉兵秣马,为凉国积蓄了巨大的能量,那将来不管是谁上位,都必然要动兵。

历代的帝王们,谁不想开疆拓土,青史留名呢?尤其是在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更是如此。

而就在这时,幽州党在朝中的领袖,也算半个许家人的许仕杰突然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

“太子所言,高屋建瓴,将局势分析得极为透彻,可是臣以为,与其留下一个随时可能动乱,在背后悄悄地插我们刀子的罗刹族,倒还不如另想他法解决。”

“卫国崽子们贼心不死,确实可恶,这破坏合纵一事,也的确是势在必行,但若是因为这一点原因,就匆忙地决定招安罗刹族,臣认为,太过不妥,这些异族,生有反骨,都是反复无常之辈,关键时刻若是对我们倒戈一击,只怕会得不偿失,而且幽州边军和百姓们与其作战多年,双方都有了血海深仇,这种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若是贸然招降,实在是对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太不公平了。”

他本就是幽州军出身,在军中待了很多年,后来才被许家看重,将之送入朝堂,对这些事,自然是有发言权的,而且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言,与其用自己的血肉去养一条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白眼狼,那还真不如另外想办法。

顾苍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了另外一边的许仕杰,语气非常直白地道:“那许将军可有办法?”

许仕杰亦是转过头,瞪着一双狼目看着顾苍,十分坦诚地道:“回秦王的话,臣没有,可臣绝不赞同用朝廷的血肉去供养一头白眼狼,若是陛下决心要拿下沙海,臣请缨,愿意为朝廷先锋,绝不推辞!”

说完,他猛地一甩甲胄的裙摆,再朝着龙椅上的顾懿抱拳行礼,然后深深一拜。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龙椅上的顾懿当即宽慰道:“好了好了,许爱卿,不用行此大礼了,此事,朕已有定计,若是只用些普通的珠宝,茶叶和瓷器等物便可将其打发的话,那便由得老五去吧,老五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朕是清楚的,不骄不躁,谋定而后动,若非是有绝对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主动上书的,朕觉得,可以先让老五试试看,若是可以,就算大功一件,若是不可,那再行商量。”

许仕杰面色一变,一想到大将军府发来的密函,还待再说些什么,龙椅上的顾懿突然摆摆手道:“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了,招安罗刹族的诏书由你们中书省来草拟,再另封河东郡王为特使,招安罗刹族,一切事物,只要河东郡王找朝廷要的,都发给他!”

中书省是什么地方?

那本就是顾苍的亲外公,苏皇后父亲苏孺文的保留地,整个中书省上下,几乎全都是老人的门生旧吏,既然顾苍都已经发话了,那明显是要支持五皇子的,他们这时候哪里会犹豫,不再给许仕杰申辩的机会,赶紧就站了出来,一边行礼,一边高声地答应了下来。

许仕杰见状,亦是十分无奈,嘴巴张了又张,在对上皇上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没敢再说什么。

既然皇帝都已经退后一步了,他一个做臣子的,难道还要再咄咄逼人不成?更何况这个眼神,意思都已经很明显了,而他呢,对他恩重如山的老将军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来京城也已经有十余年了,这些年为许家,不说劳心劳力,仁至义尽吧,总之该还的恩,也还的差不多了,现在没必要为了许家,把自己都栽进去吧。

他已经官居二品了,要他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再去争辩,他可不愿意。

“好了。”龙椅上的顾懿猛地一拍扶手,朗声道,“还有一事,朕欲打通数条运河,串联全国,不过考虑到这运河之事,耗资巨大,需要的人力物力,无可衡量,而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为了减少朝廷和百姓的负担,朕思虑再三之后决定,先抽调民夫凿通从江州到京城的这一条线路,以原本前朝就有的航道为基础,再行扩建,想来应当不难,只是思来想去,无可以做监工之人,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出来为朕分忧啊。”

这件事一说,底下的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出声,毕竟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早在年前就已经在内阁商量好了的,现在再这么问,也就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哪个愣头青会在这时候冒头。

更何况做监工这种事,本来就是费力不讨好,上下都要找你要交代,属于最难做的那种苦差,如果不是陛下钦点,他们巴不得不落到自己头上。

果不其然,就只有顾海站了出来,满脸苦涩,有气无力地拱手道:“儿臣顾海,愿为父皇分忧。”

他一站出来,底下的江州党中人,全都面露无奈之色。

朝廷打压江州出身的读书人已经很多年了,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都坐不到要职,礼部虽然看似地位最高,而且礼部尚书一般来说之后的仕途会非常坦荡,很容易就可以接三省长官的班,可就实际权责而言,甚至都比不得兵部和刑部,更别说六部之首的吏部了,说白了,就是个地位很高,而且发展势头很好,但权力极轻的闲散衙门,这时候他们也无法出言反对,毕竟这件事,早在年前便已经为各方势力所默认了。

他们明白,皇上这是要拿江州人对付江州人,以此扫平运河建设途中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好的事宜,毕竟主管人乃是四皇子,要是办事不利,是老四的责任,江州人没办法不帮他,可要是真的弄好了,好处又都会落在提出此事的太子身上,稍加运作,四皇子便只能分得一点点名声和苦劳,故而顾海才会哭丧着一张脸,因为这确实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况且要做这监工,后面两年估计都回不了京城了,到时候,自己又拿什么跟老二老三争呢?

第六十八章 夜府一餐

位于凉国京城的东城区里,经过了整整三代人的经营,占地可谓极为广阔的夜府之中。

刚刚才坐着自家的马车从皇宫里回来的夜知槐,入了府,一如既往的没有让下人服侍,自己独自进行了简单的梳洗之后,又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官服,换了一套朴素的布衣到了厅堂里,就准备开始吃午饭了,时间如寻常人家一样,都是午时。

夜知槐每餐都吃的非常清淡,一如他平日里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而且饭菜的份量也不多,因为夜府里的人本来就少,根本不像其他人的家中,两三代人,数房小妾,一大家子人全部聚在一张桌子上,每到吃饭都要做上满满一桌子的菜,还得有十几个下人服侍在旁边。

夜府的厅堂里,偌大的八仙桌上,拢共就放了两个菜,一个是汤,一个是青菜,汤是新炖的猪肚莲子汤,由猪肚加莲子炖成,有养心安神,补气养肾等功效,因为夜知槐畏寒,这些天里天气又有些变冷,便想着喝点暖胃的东西。

汤里的内容也不算特别丰盛,没有其他人家做的那么琳琅满目,放上很多好东西,就真的只是一些便宜的猪肚和莲子,青菜也不过就是最普通的白菜,糖醋味,算是他最喜欢的口味了,再加上一碗白饭,这就算是他的午餐了。

像他们这种居住在东城区里的人家,普遍都是有官身的,有朝廷的补贴,府邸建造得都十分阔气,家里不缺钱,一般都是由城外的农民们每日按时送来新鲜的蔬菜,瓜果和肉食,是不需要府里的下人们再特别去西城区的集市里采购的。

夜家跟一般人家里一样,一直都保持着过午不食的传统,故而真到了要忙的时候,其实他一天也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顿,毕竟早上还要去朝会,也来不及吃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是吃饭,也都是有着固定的时间和规矩,如无意外,晚上是不会开伙的,这是规矩。

他这边吃饭,那位府上的老管家就安静地守在旁边。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两人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仆人是不需要的,而夜家枝叶凋零,他妻子早死,两个儿子都被故意放在外面,整个夜家里,真正姓夜的,也就夜知槐一人罢了。

夜知槐吃饭很有规律,一直都保持着一口菜,一口饭,一口汤的顺序,他吃的很慢,哪怕猪肚其实炖的已经很软烂了,仍然要匀速地嚼动十余次才肯咽下。

除了动筷子夹东西的声音以外,整个屋子里,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既不会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更没有咀嚼声,因为这些都是极其失礼的,他不说话,旁边的管家也不会张嘴。

一碗饭吃完之后,夜知槐就顺势放下了筷子,旁边一直候着的老管家正要如同往常一样去收拾,他突然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伸出手拦住了旁边的老管家。

老管家心中虽然不解,但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只是静静地候在一旁,既然自家主子没有发话,他也就继续恭敬地站在旁边等着就是了。

沉默了数息之后,夜知槐这才淡淡地开口道:“帮我再添一碗吧。”

说着,便伸手朝着旁边的老人递出了手里的白碗。

老人看得心中一惊,眼皮子一挑,忍不住就抬起头来,几乎是瞬间就看出了夜知槐眉眼之间隐藏极深的那一丝喜色。

“哎,好!老爷稍等。”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赶紧接过了碗,然后就朝着屋外走去。

夜知槐就这样一个人端坐在桌旁,腰杆挺得笔直,比之一般的军伍中人还要标准,如老管家心想的一样,他今日的确是有些开心,这五皇子,总算是肯做点事情了,往日他其实最怕的就是这人自暴自弃,一个人什么也不干,那他就算是有圣族的帮助,也不好扶持他上位,毕竟凉国不像其他的国家,要想上位登基,没有一点点成绩,那是万万不行的,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顾玄的努力,自然十分开心。

至于招安罗刹族嘛。。。。。。

夜知槐能当上一国的吏部尚书,手握官员评定升迁的权利,官居正二品,那自然不是个蠢人,他很清楚这件事若是真的成了,会是多大的功劳,以及会带来多大的声望。

要知道,罗刹族可是与凉国为敌多年了,二十余年前,又出了袭击黄沙县,屠尽三镇,掠夺数千百姓的事情,这些外族在民间的声望一直不好,甚至还有上书朝廷,希望朝廷发兵将他们屠杀干净的声音,现在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其收服,那该是多大的功绩和声望?

更别说从凉国对南地的战略上而言,要北上,就得要越过这四方势力,一旦收服了罗刹族,等于将整个沙海尽在掌握,把整个合纵之势拦腰斩断,如此功绩,确实会对日后的夺嫡之事非常有利。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具体的细节,但是这不妨碍他力所能及的为顾玄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这种事也该跟我通通气才对。”

其实夜知槐唯一有些不满的点便是这个,若是能早点通知到他,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五皇子他久居宫中,不通政事,或许是不知道我这吏部尚书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要知道,明面上说是三省,但彼此之间实际地位的高低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奸臣乱权的时候,与宫里的宦官们勾结,蒙蔽君上,那自然是属能够代替陛下传递圣谕的门下省势力最大,毕竟他们能够直达圣听,甚至于可以做到假传圣旨,掌控朝权,可现在这种君上严明,事无巨细都会自己处理的时代,当属尚书省的能量最大,毕竟真正落到了实处,行使具体职能的,是尚书省下属的六部,而非中书省和门下省。

而吏部身为六部之首,其掌控的权柄,更是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吏部掌握着官员的升迁,以及评定考核等事,这就等于将官员的把柄完全给握在了手里,皇上关注哪个官员,也一定是差人从吏部调出,翻阅他的档案和历年的评语,哪怕吏部最高只管得到四品以下的官员,但具体做事的,本来就是这么一帮人,官位更高的,那都是发号施令的人,以掌握的把柄以及评定等级来做要挟,能做的事情就实在太多了。

有他相助,就相当于朝事基本无忧,这也是为何顾黎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拉拢他。

他夜知槐,自己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两个儿子都在外面,从不投靠各派,一贯保持中立,又没把柄在外,只要他不逾越基本的底线,那他想怎么做,都没人能钳制得了,毕竟谁也不想他滑向对手的派系去不是?

就只是索要物资么?

那便想办法多给一点好了,夜知槐就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既然皇上已经定下来了,那其余的事情,就都是走流程而已,虽然先前在朝堂上,武官们极力反对招安一事,但武官们在之后的事上,完全没有主导权,根本无法影响到大局,现在此事一有太子的支持,二有自己的帮助,自然无碍,接下来,就是要等中书省那边签发政令,再由自己这边给出具体的任命,最后才是从户部调取物资送到黄沙县。

不过送多送少,倒还真的是个讲究,若有心人阻挠的话,到时候物资不够,自然会影响五皇子的布局。

夜知槐轻轻地敲着桌子,低头暗暗思量着。

户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其实细分,还有一曰户部,二曰度支,三曰金部,四曰仓部,不过这种事,找下面的人也会被上面的人知晓,还不如就直接一点。

嗯,户部的那位黄侍郎应该可以。

夜知槐想了想,先用勺子喝了口汤,才开始思考起了这位黄侍郎的档案。

这也是他夜知槐的本事,主要官员的全部档案,他都能做到倒背如流,要想找到他们的把柄,轻而易举。

这户部侍郎虽然官居三品,不在他吏部管辖的范围之内,但是此人也是从底层做起,步步升迁上来的,档案还是全在他的手里。

若是调派这么一点点物资,这种事,肯定是轮不到户部尚书出马的,除非是两国开战,不然不可能麻烦到正二品的大员,所以这些事肯定得落在两位侍郎的手里,这种小规模的调度,则应该是落在地位稍低的黄侍郎来处理,虽然若无意外,应该也是他手下的人来办,但真正主事的,还是此人。

此人的生平,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当得起一个兢兢业业的评语了,虽然身在户部,但从未贪墨过一分钱财,这份档案,若是让一般人来看,的确是找不到要挟他的地方。

奈何此人生有一个独子,很不成才,黄侍郎好不容易托了关系将其送入了官场之后,自己却又不努力,一直都被排挤在没什么油水地位的衙门里做闲职,这黄侍郎自己虽然爬的挺高,但那是表面上的,他乃是寒士出身,没拜过码头,没有靠山,在户部的实际地位并不高,求人都没门路,毕竟他既然没加入任何党派,人家凭什么要推他上去呢?

就算他夜知槐,那也是有着他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努力为基础,再经过自己几十年的辛苦,又得皇帝的垂青,才能做的上这吏部尚书的位置,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看来,这事还真的就得落在自己的手里,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都由他一手掌握,就算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帮黄侍郎这儿子调到更好的职位,但是再过几个月的年中考核评定,给个甲中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自己再亲自做保,黄侍郎自己随便经营一二,他那犬子就自然会得到升迁的机会,实在不行,将他调来吏部,到了自己手下做事,那总没人能挑毛病吧。

就在这时,门外,老管家一只手提着一个小木桶,从厨房走了回来。

还未进屋,他便垂下了脑袋,恭敬地道:“老爷,奴才擅作主张,又提来了一些下饭的小菜和小半桶饭,还望老爷莫怪。”

夜知槐听得一愣,回过神来之后,又转头看向了桌上已经吃得见底的盘子,猪肚莲子汤就只有一些汤水了,而糖醋白菜也没几片叶子,碟子里都是酱汁,他随即笑道:“今天开心,的确是要多吃一些的,老曾啊,不如坐下一起吃吧。”

第六十九章 大周皇族

凉国幽州的正北面,在那片茫茫沙海之中,有一队旅人,正顶着头顶灼人的烈日徐徐前行。

这一队旅人一共有十位,他们由最北方,也就是南地的最边缘处进入的这片沙漠,然后一路往南行,若是有人能从上空俯瞰他们整个行进的路线,就会发现这完全就是一条笔直的线路,前方除非是有天险,亦或是遇到大批罗刹族居住的绿洲,不然是绝不会绕开的。

十人身下骑着的,乃是大漠里最常见的骆驼,忍饥耐渴,远比其他动物更擅长在沙漠之中载人长途跋涉。

他们浑身都披着用来遮挡阳光的灰袍,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与平日里来往沙漠的旅客商人们并无太大的分别。

这一片罗刹族们世代栖息的沙海其实很大,比卫晋两国加起来都要大上许多,南部边缘的一侧挨着凉国的幽州,而另外一边就是南地的边境了。

他们由南方而来,那肯定也不会是住在那片广袤程度甚至堪比沙海的森林之中,那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不错,他们正是来自于西大陆的绝对中心,中庭。

一行人曾经行过了繁华的城市,无人的乡野,猛兽横行的森林,蛮族遍布的草原,斗转星移,日夜兼程,现在,他们终于是踏上了目的地,也就是南地的地界。

这十人并非是并排而行,也不是乱哄哄地挤在一起,而是排成了一字长蛇阵的一列,位于队伍正中间的那位,行至了沙丘底部的时候,趁着刺目的阳光被沙丘所阻挡的空档,突然掀开了笼罩在头上的帽子,她微扬起头,露出了下方那一张宛如是朝霞雨露与夜幕浮云糅合在了一起,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限的脸庞。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星辰生辉。

从外貌上来看,她应该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儿,可比之同样年岁的端木南漓,两人虽然从年纪上来说差不多,但在气质上可谓是天差地别,端木南漓是一种娇俏可爱,从小被宠大的俏皮,宛如出谷黄莺,清新脱俗,不染尘埃,可她就完全不一样,她只是粗浅一看,便知道必当是顶尖豪阀,亦或是根本就是皇室贵族出身,那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哪怕身处沙漠,身穿灰袍,依然遮掩不住,举手投足间,都是满满当当的贵气,这根本就不是平常人所能具备的。

除开本身堪称是国色天香的姿容以外,她更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如揽明月在怀的独特气质,这简直就是一道点睛之笔。

同样是大家闺秀,豪阀后裔,或者是皇室贵族,虽然一举一动间,也能有那种类似的气度,但也不至于会让人一见便心生往之,可再加上这一份不输男儿的大气,便恍若红日跃出云海,将其整个人都升华了,真要说谁能与之相比,那也就是号称沧海界第一美人的芙音可以了。

这位绝世美人眼神深沉地看着远方隆起的沙丘,阳光下的面色,带着几分凄苦的意味,但浑身上下,仍旧散发着一种坚韧的气息。

玲珑有致的身形,随着骆驼的前行而微微起伏,她眯着眼睛,用几分感慨的语气道:“大爷爷也曾走过这条路吧。”

位于十人的正中,单从这个位置上来看,也知道她必然是这个队伍的领头人,或者说是全队最重要的人物。

她这么一说,后面马上就有人抬起了头来,朝着她沉声道:“公主,此地并非善处,还请您把帽子戴上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自己心里也有些难受,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紧了紧身上的灰袍。

谁又能想到,以他们的身份,到了这种穷乡僻壤里,竟然还需要顾忌这些,甚至还要特意地提醒公主她。。。。。。

他们心里都有了一种虎落平阳的悲凉,只是这些话,总归是说不出口的。

少女闻言,也没有争辩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帽子又给小心地兜上了,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笑意道:“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父皇曾经给我说过,大爷爷当时也是跟我们一样,就只带了几个人从京城离开,然后一路南下,按照大爷爷传回的书信,到了这里,再往南,应该就要到大爷爷的新家了吧。”

她话音刚落,前方马上就有人扭过了脸来,神色平静地道:“公主,最新的消息也在七十余年前了。”

话没有说尽,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对方只是在告诉她,不要报太大的期望。

一个人如果被人告诉不可以对未来报有太大的期望,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或者说,天下间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事情了。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坚定地道:“父皇说过,大爷爷乃是天纵奇才,有雄主之姿,若非当年中庭的局势太过糜烂,早生一百年,他必定会是我大周的中兴之主,他是迫于无奈才离开了京城,一路南下,这是为了保存我大周皇族火种的权宜之计,可我相信,以大爷爷的本事,再加上他带走的那些人,必然已经在南地建立起了一份基业了。”

曾经的人族共主,西大陆的唯一主人,大周朝,已经走了几百年的下坡路了,时至今日,真正还算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地盘,已经不过一州之地了,其余的,都已经相继被各方诸侯瓜分完毕。

所谓的大周朝,早已是名存实亡,若非诸位诸侯还算克制,也或许是因为一州之地太过鸡肋,总之,他们还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前灭掉居中的大周京城,可就算如此,大家也明白,大周的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故而就算当年的凉国太祖,亦是中庭大周皇族不世出的奇才,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复兴大周,毕竟不管是合纵,还是连横,最起码,你得先确保自己本身有一国之力吧,仅仅手握一州之地,在各路诸侯的眼里,就是蚂蚁,他们想碾死你,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足够了。

那样的大周,只能成为他的坟墓而已,正是因为深深地明白其中的道理,当时的大周皇帝,才无奈让其离开了中庭,一路南下,只为为大周朝保留一份火种。

后面另外有人忍不住搭话道:“公主,就算如此,可整个南地的疆域加起来,也就堪堪可比咱们中庭的一位诸侯,而且最多只能比得上中三位,若是论战斗力,能得比上下三位的就差不多了,更何况,我们一路行来,到现在都还未遇到一座像样的城池,显然他们还未一统南地,又如何能谈得上驰援大周呢?”

少女闻听此言,面色突然一沉,转过头,有些愠怒道:“话岂是这么说的,就算不能驰援中庭,我们也是同宗同族!”

转而,她又侧过了头,语气有些悲伤地道:“其实这件事,父皇很早就看开了,大周已经绵延了千年,到了今天,国运已经到头了,那个位置,也该轮到别人坐了,我们姬氏若是能在南地延续,也很不错了,没有必要过于苛求其他。”

其余人听到这话之后,都是心有戚戚,不少人甚至已经忍不住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一行十人,除了她这位大周朝最小的一位公主之外,其他的,那都是大周的死忠之臣,不然也不会主动承担起这个南下数千里的护送任务,现在又听到公主这么说,哪怕都是铁打的男儿,也忍不住默默地流下了泪来。

家国破碎而无力拯救,岂能不垂泪?

连君王都已经放弃了,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哪怕前方有千难万险,他们亦敢以此躯横渡之,可唯有这心中的一道坎,他们永远都跨不过去。

少女在听到队伍里隐约传来的哭声之后,亦是十分感伤,但身为整个队伍的主心骨,她仍然勉强撑着,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现在哭就算了,之后见了面,就别哭了,莫要丢了我们大周朝的脸。”

这些人不过都是大周朝死忠旧臣的后人,说到底,亡国了,他们还是士族,可她身为大周朝的公主,这心中的悲伤和凄凉,不知道要比他们多到哪里去了。

队伍里的啜泣声,随着她的这句话,顿时就戛然而止,每个人都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远离家国千万里,或许之后的下半生,都要陪着公主留在这异乡了,他们如何能不悲伤呢?

落叶亦要归根,可他们呢?

甚至再过几年,还有谁会记得曾经南下的他们呢?

就在队伍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双锏,沉声喝道:“注意,有人过来了!”

他这么轻声一喝,其他人也都从悲伤之中回过了神来,迅速地提起了自己的精神,不用有人过多的指挥,其他人就已经很是自然地拔出了各自的武器,然后把少女给拱卫在了中间。

少女自己亦是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神色平静地抽出了一直放在脚边的弓箭。

这一路南下,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的危险,甚至连人都已经少了一半,她至今却毫发无损,也不光都是护卫们的本事。

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围绕着队伍的四周沙丘上,突然出现了四十余位骑着马,披着灰袍的沙海马匪。

“嘿嘿嘿,好久没有开荤了,这真是天凉就有老天送被窝啊。”

“这十个人干嘛来的,怎么身上的东西这么少,油水看来还不够啊。”

“管他妈的,就算只有十匹骆驼也够吃好几天了,就算拖去卖了也能值不少银子,到时候又能再去快活几天了。”

“果然要挣钱还是得靠自己动手啊,等别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那可不是,哎,哥几个看看,中间那是女人么?”

“在哪儿呢,我看看,嘿,真的,他妈的,哥几个都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老子数数,妈的,日子比老子裤裆里的毛都要多了。”

“上,他妈的,别浪费时间,等下被其他人截了胡就不妙了。”

“杀!”

四十人没有过多耽搁,整顿好了队形之后,便一股脑地从四面包围而来,从上往下,沿着沙丘,直接冲杀过来。

少女挽弓搭箭,神色平静至极,一双手亦是十分的稳定,手指一松,弓弦轻轻一颤,一支羽箭便已经呼啸着飞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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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脑子真的太累了,需要休息,希望大家谅解。

第七十章 中庭来人

黄沙县县衙府的正厅里。

顾玄正在与陆议一起,谈论着先前向朝廷上书请求招安的事情。

对于朝廷是否会同意自己招安罗刹族一事,顾玄其实并不看好,他眉头紧锁,语气间有些忧虑地道:“先生,您说朝廷会允许吗,毕竟我人微言轻。。。。。。”

他顾虑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因为他顾玄在朝中无人相助,没有属于自己的朋党。

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的顾玄,对于这些人情冷暖的世故,看得比谁都清楚,他母亲丽妃,贵为四位皇贵妃之一,按理说是跟顾黎的母亲淑妃品级才对,可为何永乐宫在宫里的实际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位普通嫔妃来的厉害?

无非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既然生在了这红尘之中,那谁也不能免俗,官场之上,更是如此,人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谁也不会主动并且无偿地去帮助一个外人,任何一条政令下发所会带来的影响,都必须得是有利于自己这方的,不然还不如不让其成功。

故而纵观历朝历代,唯有触及根本的革新是最难做成的事情,往往是一旦支持革新的帝王突然崩殂,亦或是推动革新的人被迫退位或者仙逝,革新成果就会瞬间被反噬殆尽,尤其是那种涉及大部分士族的改革,便是身为真龙天子的帝王,都会承受不住来自下面人的压力而被迫贬低革新家们,甚至是主动将其卖给其他人定罪。

人,是最自私的动物,下至农民,就只看得见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根本不会管水渠是否会淹了隔壁邻居家,上至达官显贵,也只能看得到自己的政绩,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更进一步,他们完全不介意害死多少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哪怕这些人会让帝国焕然一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既然没有那个本事,那谁也不会多事。

招安罗刹族,从根本上,得利的是他顾玄,好处,名望,全是他一个人给占了,那朝中的官员们又凭什么要为他说话呢,更何况不用想他都知道,老三和老四,绝对不会介意在这种时候狠狠地踩他一脚。

或许事情到了最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朝堂上各方达成了一致,让朝廷派一个名义上的御史团过来主持这招安一事,让各派系都从中分润到一些好处,唯有这样,才能让这帮披着人皮的恶狼吃饱。

可到了那种时候,他顾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命,甚至可能人家压根就不带上他,而是让幽州这边主持招安,那他可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就是他真正担忧的事情。

然而,他这边话还没说完,便被陆议所打断。

“王爷,就算您信不过臣下,难道还信不过太子么?”

顾玄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嘴角一咧,展颜笑道:“是啊,您说的很对,有二哥的帮助,此事定然会成功的。”

说话间,他自己也忍不住稍稍地低下了头,看向了前方地面上,那一团从外面投影进来的明亮阳光,唯一的那只右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踌躇满志地从京城跑出来后,还没来得及做出太多的成绩,却又要麻烦二哥相助了,顾玄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垂下了头,有些气馁,心中有了些对于未来的彷徨和慌张感,虽然哪怕他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做着事,但心中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恐惧和慌乱,那是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哪怕他已经有了一个远大目标,并且每天都在为之努力,奋力地向它靠拢,但好像怎么去做成效都不大,甚至有时候他会产生自我的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行,还是根本他就选错了路。

这其实是因为顾苍无形中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当初在太子府里,两人坐而相谈,说的那些话,立下的那些誓言,都好像是一根根绳索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让他不能躺下休息,甚至不能畅快地呼吸,一旦遇事受挫,他便会下意识地怀疑自身,怀疑周遭的一切。

因为顾苍实在是太优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帮得上他。

陆议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顾玄心中的种种顾虑,赶紧上前,沉声安慰道:“王爷,请您一定要相信自己,也请相信臣的眼光。”

顾玄转过头,与之对视了一眼,心中虽然一片酸楚,可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议暗自松了口气,同时也颇有些心疼,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才真正的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是顾玄,而非是那个做事雷厉风行,在战场之上横冲直撞,敢孤身面对千军的河东郡王。

“只待朝廷下发的招安名目落实之后,臣便可为说客,为王爷扫平整个沙海。”陆议猛地一挥手,似乎是展开了一副锦绣江山图,他一边轻轻指点,一边朝着顾玄侃侃而谈道,“哪怕在短时间内只能收服几个部落,那也代表了数万人手,只需再稍加训练,让他们学会配合战术,就会立马成为一支只属于王爷的铁军,如此实力,除了各军总帅,还有谁能与您相提并论呢?之后我们再利用手上的兵马,徐徐图之,建功立业,让太子看到您的能力!”

对于此事,顾玄却远没有他这么乐观,只是说到了二哥,还是勉强长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一人直直地闯了进来,却是马铭泽,这位马家村的少年跟着顾玄来了黄沙县这么久了,每日操劳锻炼,身子骨已经壮实了不少,不再似一开始那副瘦弱的样子,皮肤也变得黑了许多,而且眼神愈加地坚毅有神,倒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了。

“王爷!先生!”

一进屋,马铭泽便直接单膝跪地,向屋内站着的两人抱拳请安。

顾玄眼看是他,心中顿时暗生愧疚,赶紧抬了抬手,满脸和煦地笑道:“起来吧,铭泽,以后对我们,就不用行此大礼了,直接进来即可。”

马铭泽几乎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站在顾玄身边的陆议,沉声说道:“王爷,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礼不可废,没有礼,王爷就没了王爷的威严,衙门里的人便会变得散漫,外人就会不尊重王爷,所以礼绝不可以不遵守。”

顾玄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待得对方说完之后,这才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这是谁教与你的?”

陆议在旁边插嘴道:“王爷岂非明知故问?”

两人相视一笑,顾玄这才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马铭泽站起身来,解释道:“王爷,城外来了十人,说是要找此地的城主,问他们的身份,也不肯直接说明,但看样子并非是罗刹族,所以朱老也拿不定主意开不开门,故而特意让我来请示王爷。”

“找我?”

顾玄顿时皱眉沉思了起来,这会是谁来了呢?

难不成是朝廷的人?也不至于吧,消息这才传过去多久,就算在朝堂上谈妥了,可朝廷委派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那能是谁呢?

难不成是完颜珂尼那边的人吗?

这也还没到约定好的,运送矿石的时候啊。

他这边还未下决定,旁边的陆议却是突然一拍掌,大笑道:“王爷,臣见氤氲紫气在北,料想必是天横贵胄来访,不如随臣前去一观。”

他这么一说,顾玄顿时更为疑惑了。

“天横贵胄?”

他自己就算是这南地里顶天的天横贵胄了,这又能是谁来看自己?

端木朔风?

还是端木南漓?

要说这天横贵胄,而且还是从北方来,他能想到的也就这一家了。

不会是来劝自己去他麾下做事的吧。

就算是端木朔风,也不至于这么大胆吧,更何况,他怎么都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上次不是还派兵来围杀过自己么?

不会是来道歉的吧?

不可能!

顾玄赶紧晃了晃脑袋,甩去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难不成是端木南漓那小姑娘又偷偷地从祁连城里跑出来了?

而且还特意跑来见自己的?

一想到这些,他倒还真有些头疼。

此生最恨辜负他人真情,又何况是端木南漓这么单纯的姑娘。

不管如何,他都不想伤害端木南漓,可也不想再和她生太多的瓜葛,这样对双方都好。

也或许是带着韩如英爷孙俩来了?

嗯,有可能,自己先前便说了,有什么事,记得找南漓大小姐,如果这二人真的因为自己而被人算计,是有很大的可能找到端木南漓来自己这里的。

顾玄还在细细地琢磨着,这边却被陆议给拉着一起朝着门外走去。

另一边,北城外,从中庭远道而至的十骑,已经默默地在城外等待许久了,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显然是因为先前那场沙漠里厮杀留下的。

其中一人看着面前黄沙县高耸的城墙,紧紧闭合的城门,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公主,至于么,就这么个小城,也值得我们在门外等?要说我,这帮人会这么慎重,定然是因为他们拿沙漠里那帮匪寇没有办法,这小国,想必也不怎么样。”

这倒不是他存心看不起黄沙县,实在是因为这帮人都是出身贵族,生在中庭,见多了大城豪阀,就这么一个穷酸的小地方,确实难入他的法眼,而且他觉得自己的推理也肯定没问题,事情定然是这样的,因为国力羸弱,所以大白天的也要紧闭城门。

要知道,在中庭,哪里会有这种情况,什么异族,匪寇,都要对各位诸侯俯首称臣,不然就是被灭族的下场,哪里有这种大白天的都不敢开城门的时候。

被称之为的公主的女子取下了头顶的兜帽,露出下方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庞,却是特意选择在入城前,覆盖上了一层遮掩的面皮,改变了自己的绝世容貌,这行走在外,一路南下千万里,不如此做的话,哪怕护卫们的武功再是高强,只怕也早就被贼人窥视而着了道了,如此看来,这一行人其实还算谨慎,并不算雏儿。

“不要抱怨了,这里是离沙漠最近的一座城,按照大爷爷先前传来的消息,一路南下即可,那这里定然已经是大爷爷手下的城池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他们探听一下消息先,这准是没错的,而且若是去了大城,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处理,正因为是小城,方能确保无碍。”

这句话很正确,毕竟有多大的池塘养多大鱼,真龙不会在小河里游,河虾也不可能跑去海里,在这种偏僻的小城里,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人手也足以应付了。

第七十一章 他乡惆怅客

黄沙县的北城门处,那座表面布满了铆钉倒刺,外镶铁皮,内里通体由铁木所铸造而成的厚实城门,由五个浑身漆黑的罗刹族大汉一边大喝一边推动,在城楼里机关的作用之下,终于被缓缓打开,随着黄沙县敞开门户,一队队眼神坚定,杀气腾腾的兵士们握着手上的武器,迅速地从城门开口处跑了出来,然后分列两边站定。

或许也是因为完颜珂尼自己理亏,总之熊罴军的办事效率极快,在王家人的帮助勘探开采之下,矿石一批一批地运了过来,这些士兵们手上用的,全部都是由冯铁匠精心打造的武器和铠甲,寒光四射,毫无遮掩,一看便知乃是吹毛断发的绝世凶器,完全都是九军精锐的等级。

这一幕,就连还在城门外等候的十人也看得分明,纷纷目露惊讶之色。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道:“如此利器,竟会给最普通的士兵使用么?难不成这些都是精锐,可这么小的城。。。。。。”

旁边的另外一人更为诧异:“这些不都是我们在沙漠之中遇到的那种异人么?竟是这座小城的士兵?怪哉怪哉,难不成这里还是那些异人的国度?”

他这么一说之后,其他人也随之提起了警戒心,都握住了挂在腰间的武器,只待一个不对,就要骑上骆驼立刻离开。

而就在这时,顾玄与陆议还有靖龙三人一齐从里面迎了出来。

对面的十人队伍里,居中站着的少女看得分明,顿时语气惊奇地喊道:“陆先生!”

对面站着的陆议听得一愕,转过头来,还有些迷惑,其他人比较谨慎,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二,待得将之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位陆先生对上号之后,也都随之取下了扣在脑袋上的兜帽,一个个的,都面露和善的笑意。

陆议左右看了一下,不过两息,就已经认出了来人,当即喜道:“我见有紫气氤氲从北而来,料想该是有贵人到了,却未曾想,竟然是公主您,只是,您的脸。。。。。。”

既然是认识的熟人,少女也就不顾旁人的劝阻,还是把脸上蒙着的这层面皮给伸手揭了下来,顿时就露出了下方那张绝世美颜。

眉如远山,眼若星辰,发似浮云,肤含凝脂,气质雍容端庄,素雅大方,好似明月在天,如鸾凤巡夜。

顾玄看得十分分明,不过他对于对方这幅容貌倒没有太大的惊讶,毕竟有芙音这位沧海界第一美人珠玉在前,之后看谁也就觉得不过尔尔了,虽然这位少女可以说容貌气质等方方面面都不输给芙音分毫,可他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顾玄了,相较于这位少女的容貌,他显然更关心对方的身份,当即有些疑惑地道:“先生,你们认识?”

陆议闻言,没有立刻为其解释,而是先赶紧走上前,一直到了双方的中间,这才先朝着来人们伸手引荐道:“公主,这位乃是我大凉的河东郡王,亦是在下的主上。”

做臣子的,不可直呼主上的名讳,所以陆议并没有直接提及顾玄的真名。

还未等对面的人说话,陆议又赶紧朝着顾玄介绍道:“王爷,让臣为您引荐一下,这位,乃是中庭大周朝的五公主!”

顾玄听得浑身一震,眼露惊奇之色,就在这时,对面的少女却已经主动地开口了。

声音清雅大方,在语气上,既没有显得与对方特别亲近,也没有十分疏离,尺度拿捏的极好。

“称我耀灵即可。”

大周朝,直到现在都还是整个人族名义上的统治者,大周皇族,曾经一度统治了整个中庭,像南地这种偏僻的小地方,搁在往前,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毕竟中庭里任何一个诸侯手下的势力,都能堪比整个南地,足可见周朝最鼎盛时候的厉害了。

哪怕现在大周已经是日暮西山,濒临破碎,可大周皇族仍然不可小觑。

最关键的是,顾玄自己是知道的,他们顾家,其实也是大周皇室的主系出身,凉国开国太祖,当年是被当时的大周皇帝给下令放逐到了南地,之后才改姓为顾,其实他们家真正的姓氏乃是大周皇族的姬姓,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少女,真名该是姬耀灵才对。

对于此人,顾玄没有怠慢,当即郑重地揖礼道:“在下顾玄,见过五公主。”

少女见状,亦是照样还礼,动作一丝不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待得直起身后,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顾齐光是王爷的。。。。。。”

顾齐光乃是大凉的开国太祖,也就是当年那位因为种种憋屈的原因,黯然远走南地的大周中兴之主,齐光二字,有日月当空之意。

顾玄马上抢着回答道:“是我家曾祖。”

少女听完,顿时心中大定,一行人南下千万里,总算走到了正确的地方,如何能不高兴呢?

她整个人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当下微微一笑,如牡丹花开,艳压八方。

“那你该称我一声小姑才对。”

顾玄听得一愕,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生气,首先对方本身也是带着点俏皮语气在开玩笑,他若是这都接受不了,未免太过小气,第二点,如果对方真的是大周皇族的话,那这辈分,其实就是真的,所以他转而笑道:“请进吧。”

既然是自家公主与对方的领头人在讲话,其他人虽然心高气傲,却也没有不识相地出言打扰,眼看彼此对上了信息,九人也放宽了心,随之依次入城。

顾玄与姬耀灵两人在最前方并行,一位是十八岁的少年,一位是十七岁的少女,一个是凉国的五皇子,一个是大周的五公主,若是没这个小姑的说法,倒是颇有些般配。

其他人也都非常自觉地落在了后面,靖龙一人靠着左边独行,而旁边的陆议本不欲在这种时候与其他人多做交流,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顾玄的手下,怎么都该站在跟靖龙一起的位置,但是架不住这些人问东问西,也存了私心不想让这帮人捣乱,故而一直也在为对方介绍着此地的风土人情。

要知道,能作为五公主南下的护卫,这些人本身都是大周绝对的精英。

尤其是现在大周式微,皇室对这些为数不多的忠臣们平日里压制也不多,而且又都是些年轻人,性子难免就跳脱了一些,从心里也从没有觉得自己其实是下人,尤其是在这种乡下地方,他们天然就有一种优越感,说话也不甚客气。

一人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道:“陆先生,何以到了此处?”

陆议听得眉头微皱,但禁不住问,又不好意思直接呵斥此人,只能郑重地回答道:“我有我的事要做,这些,就不便与诸位说了。”

另外一个知道内幕的人顿时惊讶道:“啊,陆先生,难道您是选择了那小子?刚才我听您说侍奉他为主,还当是开玩笑的呢。”

他刚一说完,旁边就有人轻轻地扯了他一下,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说都要给对方几分面子,哪怕对方是南地的蛮夷,可他们自己的礼数不能丢,这是他们世家子弟的骄傲。

然而那人却是不依,仍然毫不避讳地道:“我说的难道有错?他。。。。。。”

另外一边的靖龙听到他们如此议论,内心早已按捺不住了,正欲叱骂此人,旁边的陆议看得分明,知道不能让他来说这种话,省得坏事,当即抢先朝着那人怒声道:“主辱臣死,你若是再敢乱言,吾必杀之!”

那人被他严肃的语气给吓了一跳,只能小声地道歉道:“陆先生,我。。。。。。”

旁边另外有一人当即抱拳道:“陆先生,我替他向您道歉,他这个人,不会说话,您多担待一些。”

陆议也不欲一来就跟这帮人闹翻,当即一拂袖,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了。

一旁的靖龙眼看没人再乱说话了,也默默地收回了已经推出鞘半寸的刀,心中对这陆议的好感,更是多了几分。

此时,最前面的两人亦在闲谈,丝毫没有被后面的闹剧所打搅。

姬耀灵也没有问一些其他无关的事情,就只是询问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南地的现状局势而已。

顾玄亦是毫不藏私地为其介绍道:“先祖从凉州开始,经过了数十年的征战,尽夺四州半之地为立国之基,号大凉,而后祖父继位,再取一州,之后是我父皇登基,一直到今天,凉国拢共六州之地,如今休养生息已有多年,北上之路,阻碍有四,西边的蜀国,正北方,也就是我们面前的这片沙漠,其中盘踞着数十万罗刹族人,嗜血成性,时常劫掠边境,不过也不足为虑,唯有东方的卫晋两国,才是我大凉的心腹大患,一旦扫平,便可一统南地,再无阻碍。”

双方本就是同根同源,说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只要她想知道,随便找个人都能问清楚,更何况就连顾玄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子简直就如皓月当空,站在自己身边,一直不停地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她只是这么一问,自己就忍不住想要回答。

这种吸引力,并非是那些低级的狐媚妖娆,只是她身如繁花秋水,朝霞雨露,那是一种站在原地便会自然地吸引人目光的美丽。

而世间万物,在追求美的道路上,都是一致的。

相比于寻常的倾慕之情,这种感觉,更像是“见贤思齐”四个字。

姬耀灵对此毫无感觉,只是左右四顾,颇有些惊讶地道:“这些,嗯,罗刹族,也是你的手下?”

顾玄无奈一笑,直接坦言道:“如你所见,我说是郡王,但实际上的封地,也就只有眼前这一座小城而已,手下无人可用,迫不得已才启用的罗刹族,不过实际接触之后,我发现这些罗刹族们天生就嗜血好战且善战,比之一般的人族,其实更为厉害,只是沙漠里的那些罗刹族们喜欢各自为战,而且不通兵法,才会难以力敌同等人数的军队而已,若是整合起来,再加以训练,绝不会比任何军队差,圣人尚且说过有教无类,西大陆上,只有人族,没有异族!”

对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席话,可姬耀灵已经从中读出了很多的讯息了,看来这位河东郡王在凉国过的也不怎么样,不过那又如何呢,自己不也是跟丧家之犬一样,一路逃到了这里来么?

只是此人尚且还有雄心壮志,要收服那些罗刹族们为己所用,可自己呢?

已是他乡惆怅客罢了。

第七十二章 教一教规矩

待得这一行人终于穿过了城门,入了城之后,后面跟着的这帮人嘴上的抱怨那就更多了,饶是他们从中庭一路南下到了这里,中间餐风饮露,很多时候都是在野外随便将就,路途几乎算是横穿了大半个西大陆,一众人到过各诸侯境内的大城,也到过蛮夷们聚集的大帐,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也从未见过这般贫困,这般落魄的一座城池。

说是城池都是抬举了,要是跟他们说是一帮蛮夷鸠占鹊巢,对他们来说,反倒来的更可信一些。

“问明情况之后,直接去往周边的大城即可,又何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慎言,公主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不需要你在这里多嘴,更何况这么远都过来了,多耽搁一点时间也无妨,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好。”

“圣人言,事君,须致其身,但圣人可没说过连自己的看法都不能有。”

“我们一路南行下来,几万里路,先前在沙漠里也没吃什么好的,大家都累了这么久了,就算接下来还要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在这里稍微补给一下,也是好的。”

“是啊,你看,连陆先生都肯留在这里,此地绝非你看起来的那般不堪,还是不要再多嘴了。”

“呵,你看此地的百姓,人人面目狰狞,样貌丑陋,更奇怪的是,竟然还有这么多异族混杂其中,简直不像话!”

“对啊对啊,三哥说的没错啊,就连来迎接我们的,都是由异族组成的卫队,看来这国家,也不过尔尔嘛。”

“都别说了,你们看,到地方了。”

一行人在顾玄的带领下,穿过了集市,走了没多久,终于在县衙府的正门口停了下来。

只不过哪怕县衙府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被顾玄遣人特意修缮了原本破损的部分,就连门口的鸣冤鼓都给重新立了起来,可还是显得有些落魄,毕竟资源有限,钱不能光花在这种门面的地方。

顾玄是下意识地脸色微红,语气有些无奈地道:“敝府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五公主见谅。”

若是其他人来了,他断不会如此,再是残破,也不至于会觉得丢脸,奈何人家可是中庭来的本家,好比是一个家境富有的亲戚远道而来,若是自己家里没点值钱的东西能摆出来,无法好好地招待对方,那觉得丢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姬耀灵对此却是不以为意,哪怕面前很多地方的墙面上已经掉漆了,不少柱子都生灰了,可她本也不是来这里享受的,这些事自然无关紧要。

眼看旁边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窘态,她反倒是十分贴心地笑着为其解围道:“我知南地有一位苍公子写有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你与陆先生在此,难道还比不得外面那些繁华之地吗?”

顾玄被她这么一捧,而且对方用的还是二哥的诗句,情绪当下也好了起来,腼腆地笑了笑,语气谦虚道:“五公主谬赞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情绪转变如此之快的原因,姬耀灵紧接着又追问道:“不知这顾苍公子,又是你的何人?”

提及顾苍,顾玄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语气颇有些骄傲地道:“正是在下的二哥,亦是我大凉的东宫太子!”

姬耀灵闻言,十分认同地轻轻点头,语气有些感慨地道:“如此大才,便是在中庭,也无几人能与之比肩,大爷爷的后辈,果然是代代英才,当年离开了中庭,也是好事。”

顾齐光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就依靠数人之力起家,再到后面豪取四州半之地立国,如此之大才,的确不负中兴之主四个字,无怪当年的大周皇族费尽心思都要将其远送出中庭的漩涡。

提起两家一族的这些陈年旧事,顾玄也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相邀道:“请进吧。”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他到了县衙府里临时改成的宴会之地,餐桌和坐垫早就被铺设好了,一张张小方几上,早已经放上了润喉的茶水与一些美酒,厨房则还在筹备着饭菜。

毕竟他们来的太快了,出菜自然来不及。

众人按照顺序依次落座之后,顾玄还特意将这位五公主和自己一起放在了主位上。

若是一般的来客,哪怕是再显赫的身份,除非是他的父亲,当朝皇帝陛下亲至,不然绝不可能让其一同坐在主位,这也是待客之礼的一部分,总不能平白弱了自己的身份。

不尊重自己的人,也不会被别人所尊重。

可这位五公主实在是不一样,双方确实是同根同源,往上追溯三代,那都是大周皇室,就连这小姑之名,也算是名正言顺,更何况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繁文缛节可言。

眼看对方竟然会将自家公主一起放在主位,其他的随从们互视一眼,暗自飘然,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些不知所谓的乡下人,但最起码还是懂规矩的,若是要对方让出主位,那也不可能,他们虽然骄横,但并非是完全无礼的蛮横之人。

双方落座之后,正待互相寒暄一二,底下的座位上,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噗!”

坐在右手边客位上的一个年轻人,突然一口将嘴里刚喝的酒全吐了出来,直接落了对面一地,他一边用袖子抹着嘴角,一边还在旁若无人地喃喃地念叨着:“好难喝的酒,怎会如此之劣质?难道是乡下地方的原因?”

这话一出,主位上的顾玄面色顿时一僵,别说是他了,就是坐在他旁边的五公主姬耀灵都眉头微皱,马上就想主动开口代其道歉。

“啪!”

就在姬耀灵正准备开口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左边座位上的靖龙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陡然站起身来,怒睁双目,毫不客气地指着对方呵斥道:“够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这杂碎来撒野?这一路上你们一直在出言侮辱我家王爷,难道当我等都是聋子么?若非是陆先生阻拦,我早已将你斩为两段,现在到了这里竟然还敢如此放肆!难不成这中庭来的人,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么?”

那人眼见对方突然站出来呵斥自己,可他根本就没有丝毫要认错的意思,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反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垫子上,朝着对面语气轻佻地调笑道:“本来就是低劣的酒水嘛,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并非是故意侮辱,不过,你若是坚持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难道这不难喝吗?”

说着,还笑着看向了周围的人。

对方如此嚣张的态度,更是刺激得靖龙勃然大怒,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吼道:“够了!既然你说这里是乡下地方,那就让我这个乡下人来替你父母好好地教训你一二,你可敢应战?”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谁也没想到,怎么还没说两句,突然就要打起来了?

然而,座位上的顾玄并没有出言阻止靖龙,反而是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如果一味示弱,这帮人还真以为他们还在中庭,当自己这边的人好欺负呢。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而他顾玄是谁?

他可是大凉的河东郡王,是黄沙县的主人,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早已不是永乐宫里那个万事都要隐忍的落魄五皇子了,既然来了他的地方,那就要守规矩,要是谁不懂规矩,他不介意好好地教教对方。

更何况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姬耀灵和底下的这帮人并不算真正的主仆关系,反倒是更像朋友一般的从属,不然对方也不至于根本不顾忌姬耀灵是否会难做,反而如此大胆地放肆挑衅,如此一行人,藏着大隐患,他也算是提前帮姬耀灵敲打敲打对方。

说到底,双方说是同根同源,但早已是两家人了,亲戚来串门,如果守规矩,那自然有好酒好肉奉上,不守规矩的话,就别怪他无情。

至于底下姬耀灵的其他侍从们,除了一两个明事理的人以外,其他人第一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第二是他们这帮人一路南下,走过了千山万水,彼此都有过命的交情,这时候面对外人,更是要团结,所以根本没人阻拦,反倒都是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也算是为同伴助威。

面对靖龙的主动邀战,那人也不含糊,当即站起身来,扶着腰间的佩剑,高声冷笑道:“呵,有何不敢?只怕你到时候别跪地求饶才是。”

对面的陆议这时候也只顾喝茶,并没有起身讲和,反而他也希望有此一战,能好好地杀杀对方的气焰,有些事,他不好说,让别人来做也不错,他对自己的身份拎得很清,他只认顾玄为主,对方出言侮辱他的君上,若不是看在对方年岁不大,而且有旧日情谊,不用靖龙动手,他都要为顾玄讨回这个面子。

顾玄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朝着下方抬手道:“来了我凉国的地界,就要学会尊敬主人,靖龙,不妨给这位中庭来的客人好好地上一课!”

底下那人听言,斜眼看向了主位上的顾玄,语气嚣张地道:“可笑,我只会尊重有实力的人。”

说着,他又马上朝着姬耀灵拱手道:“公主,刚好先前沙海里的贼寇杀的不尽兴,我也想好好地活动活动筋骨,既然这位仁兄主动邀战,那我便向他讨教一二,还请公主准许!”

他这是深怕姬耀灵阻止自己,所以才抢先这么说。

姬耀灵亦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露出来,他先是与旁边的顾玄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聪明人,彼此真诚一笑,表示互相都不会介怀,刚好姬耀灵也想试试顾玄这边人的实力,毕竟这位在中庭里鼎鼎大名的陆议陆先生来了这里,还侍奉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主,怎么看怎么屈才,故而也道:“既然主人都不介意,以武会友又有何妨。”

打输了,也好让这帮人的嘴巴消停一会儿,她来南地可不是显摆身份的,而是有求于人,这帮人护送有功,可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迟早坏事,离开了中庭,她就不再是什么大周朝五公主了,尤其是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间隔三代,血脉之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到时候惹怒了人家,只有一死。

但这些人一路陪同她南下,任劳任怨,中间没叫过一声苦,这总不能由她来教训他们,假借外人之手,不管输赢,她都有办法将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反而会更加凝聚每个人的心,将这些人彻底地化为自己的手下,总之除了可能会得罪这个“顾玄”,其他怎么都是她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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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今天只有一章。

因为家里猫拉肚子,一室一厅的公寓,我被熏得脑子现在都是晕的,不想影响更新质量,希望大家理解。

第七十三章 井底有蛟龙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大家彼此都看不过眼,而且在言语间就已经彻底地闹翻了,又没人愿意出来做那和事佬,那这场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举办的宴会,自然也就没办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

在双方的领头人都点头同意了这场比试之后,一众人没有耽搁时间,直接就起身从宴会的大厅一路走到了县衙府后院清扫出来的演武场里。

顾玄倒是没有浪费精力去看那边剑拔弩张的众人,反倒是特意与陆议单独站在了一边,一只眼睛遥看着那边正在由下人们清空场地的演武场,但实际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边,憋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机会,当即开口询问道:“先生和他们是早就认识的吧,不知可否言明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陆议站在一旁,听到顾玄问话,正欲先拱手躬身行礼,再开口回答,却直接被顾玄单手给托了起来。

“先生不必如此。”

既然自家主上都这么说了,陆议也只得作罢,没有藏私,直白地回答道:“那位大周朝五公主的绝世之姿,想必您也看见了。”

顾玄没有转过头去看旁边的陆议,而是仍然盯着演武场处,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轻声开口道:“的确是我生平仅见。”

可以这么说,她是唯一一位,这么久以来,顾玄觉得能与鲛人族的芙音公主相提并论,而且不落下风的人,虽然单纯就五官而言,姬耀灵还要稍逊半分,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雍容大气,如凤凰遨游九天,巡视百鸟的独特气质,比之芙音的飘然若仙,不似人间的空灵,其实更要强过半分,给人的印象极其深刻。

陆议微微额首,这才开始为其讲解道:“臣在多年以前,刚刚下山的时候,曾与诸位师兄弟们相约一起,在大周朝的京都游历,有幸与五公主有过数面之缘,当时的五公主不过十二岁,可已经声名远播,在中庭,有无数人都为之倾倒,就连提亲的诸侯们,都踏破了大周宫城的门槛,可因为当时大师姐为其断的命格,她父亲,也就是大周朝现任的帝王,态度强硬地回绝了所有人的提亲,饶是如此,每年仍有无数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五公主的倾城姿容,甚至是主动放弃一切,成为她的追随者,这些人里,既有响当当的江湖豪侠,也有无数的世家子弟,至于今天来的那九人中,就有好些是在中庭颇有些名气的少年英才。”

对于陆议口中的,所谓的少年英才,顾玄根本就不在乎,对方刚才那种态度,就是摆明了看不起他们这些南地的蛮子,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去自讨没趣,更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姬耀灵的死忠,跟着她一路南下的人,不可能三言两语被自己说动了,成为自己下属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命格,会让大周朝的皇帝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强硬地拒绝了所有人的提亲。

他其实完全能想象得出大周朝现在的处境。

各地有实力的诸侯早就全都拥兵自立,不再向大周朝朝贡,整个大周名义上的统治之地,不超过一州,在这种情况下,一口气回绝了外界所有的提亲,那就相当于直接得罪了所有人,对于本就是在苟延残喘的大周朝而言,这与自杀无异。

所谓的大周朝皇帝,现在真正的地位,比之各地的诸侯不知道要低了多少,毕竟人家有兵权在手,说什么就是什么,尊敬你叫你声皇帝,不高兴了说不准直接就把你从龙椅上赶下来了,所以他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促使大周皇帝做出如此不长脑子的事情。

是什么给了他勇气呢?

或者说,是什么让他放弃了一个用自己女儿保平安的机会呢?

哪怕他不愿就此卷入各路诸侯的纷争之中,可起码这也是一张危急时刻的保命符,不是么?

“这。。。。。。到底是何命格,先生可否透露一二?”

提及此事,陆议的脸上突然就浮现了一丝诡秘的微笑,就连顾玄都忍不住侧过头看了过来。

“当时大师姐只对臣说了八个字,有凤来朝,母仪天下!”

顾玄听得浑身一震,心中大为惊讶,还未等他再细细思考一二,演武场那边,被对方连番的无礼举动刺激得一腔怒气难平的靖龙,已经直接脱下了身上的铠甲,也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就这样穿着单衣,直直地走到了场中站定。

“王爷!”

到了场地中央,他这才转过身,朝着场地边上的顾玄抱拳大喝。

顾玄被他一声轻喝惊醒,看了场中一眼,立刻笑着朗声道:“靖龙,就让这些中庭来的客人们,好好地看看咱们乡下人的本事!”

那边的年轻人听了,顿时不屑一笑,不过既然对手怕死,不敢带上武器以命相搏,那他秉承着公平的原则,亦是直接丢下了腰间的佩剑,把护心甲也给抽了出来,然后径直走到了场中,在靖龙面前站定之后,同样朝着姬耀灵拱手道。

“五公主!”

姬耀灵站在场边,却好似成为了全场焦点,她与对面的顾玄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才朝着场中的年轻人郑重嘱咐道:“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不用担心,今儿管教诸位大开眼界!”

那年轻人只是轻喝一声,回过头之后,便主动朝着对面攻了过去。

这边的你来我往,拳打脚踢,暂且不提。

心中好奇难耐的顾玄没去管场中的激烈搏斗,继续朝着陆议追问道:“那先生可知他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陆议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大周国运将尽,凡人无力回天,此乃命数,无可违逆,但是事到临头了,谁又会安然坐以待毙呢?尤其是祖宗千年基业,就这样败在了自己的手上,谁又会愿意接受呢,要教王爷知道,太祖当年,并非是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是争夺皇位失败,被人排挤而离开,而是因为以太祖的能力和雄心,在年轻时候,锋芒太露,已经为诸位诸侯所忌,当时的大周朝,是不可能保住他的,所以太祖的父亲才找了个由头将其赶出京城,一路南下,到了此地,其实只是为了保住姬家的血脉罢了,只是未曾想太祖天纵奇才,哪怕只有数人之力,仍旧建起了如此庞大的基业,臣料想,他们此行,应该是来借兵的。”

顾玄顿时恍然大悟,下意识地开口道:“难怪我顾家的祖训就只有一条,一统南地,北上中庭!”

陆议心有所感,仰望天空,叹了口气道:“太祖当年在南地,一定很寂寥吧,吾此生未能见此奇人,实在是抱憾。”

明明是天纵奇才,一心想要重振祖宗基业,却被自己父亲逼着离开了中庭祖地,到了这偏远之地,之后靠着数人之力,南征北战,最终一手建立起了凉国的庞大基业,这些事情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奇迹一般,但想来在他的心中,此生唯有寂寞而已,背井离乡千万里,哪怕到死,都再未得到机会返回故里,也未能在中庭大展身手。

他只为后世子孙留下了一条遗训,因为他到死,都还想着要带兵驰援中庭的大周朝,帮助姬家镇压各路诸侯,再现祖上的荣光。

南地已无敌手,奈何时不待我!

顾玄闻言,只能默然地摇了摇头,接着,神色冷冽地看向了对面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搏斗的姬耀灵,沉声道:“分家百年,早已不同,就算我们北上,到时候谁为主,谁又为次呢?只不过中庭的确令人心神往之,先生既然来自中庭,不若为我先讲一讲局势。”

这自然不无不可,陆议甚至巴不得他因此生了雄心壮志,当即点头介绍道:“中庭虽大,但真正能称得上帝朝的,也就是大周一国,其余的土著蛮夷们,早都被大周驱赶至穷山恶水之地,各路诸侯压根就看不上眼,也就懒得赶尽杀绝,这些拥兵自重的诸侯们,是自大周开国始便存在了,算是千年前的隐患,只是在千年后爆发了罢了,经过了千年的大浪淘沙,到了现在,拥兵自重的诸侯一共有九位,按照综合的国力,大师姐将其分为上三,中三,与下三,若是将来凉国能一统整个南地,那单论大小,大概能与中三的诸侯差不多,但这还不算中三的顶尖,像那晋国边上的南阳,便是中三位的其中一位。”

顾玄听得都怔住了,没想到,中庭的诸侯们竟然强大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以为自家的凉国已经够强盛了,帝国九军,数百万之众,却不料竟然连人家的中三都比不上,那上三位的诸侯们,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前路漫漫啊,原来这么久了,自己竟然只是枯坐井中观天而已。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讪讪地道:“想来我们也是他们眼中的蛮夷吧,无怪这些人这么看不起我们。”

对此,陆议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以对。

听了这么多中庭的消息之后,顾玄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中一片激荡难平,因为他还记得二哥的志向,他还记得自己在太子府里立下的那些誓言。

现在看来,一个凉国怎么能够,一个南地怎么能够,将来,他也要辅佐二哥,进军中庭,与群雄共逐鹿,到那时候,他顾玄的名字,也将回荡在中庭的上空,想必到了那个时候,母亲也会为自己骄傲,二哥也会为自己骄傲的吧。

好男儿志在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他顾玄也不例外,原本的雄心壮志,只不过是被现实所压制住罢了,之后来了黄沙县,正应了那句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再无人刻意制约打压,他的自信心也因此而迅速地建立了起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哪怕是蛮夷,将来也有翻身的一天,更何况我们都是人族,能有何差别呢,我凉国,是绝不会输给他们的!”

陆议小声地提醒道:“王爷,若是按照血脉来说,您也算是大周的皇室血脉,比之那些诸侯们,其实还要来的高贵一些。”

顾玄却不认同陆议这些话,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血脉,他只是暗暗地在心中立下了目标,整个人因此而重新变得斗志十足,不再似先前那般自卑而颓废,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原来在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在等着自己,天地生我七尺躯,岂可整日自怨自艾?

“先祖既然在南地立国,我们顾氏,便算是南地之人了,什么大周血脉,都只是虚无缥缈之谈,唯有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现在的大周为何势弱,不也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么?皇族血脉?那有什么用?我只知大周既亡,大凉将兴!我倒想领教一下上三位诸侯的风采!”

陆议听得精神一振,欣慰无比,自家王爷,总算是恢复了斗志,这可是大好事。

乱世之中,只怕你没有与各路英豪扳手腕的雄心壮志,绝不会怕你没有扳手腕的本事。

生逢大时代,只要能抓住机会,迎风而起,谁都可能成为一方雄主,水无常形,天无定数!

能倾尽全力去辅佐一人,手掌千军万马,再与诸位师兄师姐们在战场上比个高下,实在是快哉!

谁说天命之主就一定是在中庭?我陆议偏不信!

这边两人的心态各有变化,暂且不提,此时另外一边的演武场上,双方也终于是分出了胜负。

虽说拳怕少壮,但靖龙实力本就不弱,经验又十分丰富,再加上是愤恨之下,根本就是以命相搏,那位中庭来的少年俊才却是不敌,来回三十几个回合之后,总算是不敌,败下阵来,被靖龙抓住了机会一拳打在了肩头,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第七十四章 离开和留下

演武场上,胜负已分!

这帮外来客,从入了城开始,一路上就闹个不停,言语间,全都是在刻意贬低黄沙县和自家王爷,甚至还在贬低大凉,靖龙身为大凉的臣子,又是王爷的心腹,本就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想要出手教训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懂点规矩,只是因为陆议提前呵斥他们在先,眼看对方稍微收敛了一些,到底来者是客,顾玄不说什么,他作为臣属也不好主动开口约战,但之后在宴会上的这一幕,终于让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主辱臣死,对方这又是没礼数地当面喷酒,又是毫无顾忌地开口说什么乡下人之类的话,这明摆着就是在故意出言侮辱,既是在打王爷的脸,那也是在打他的脸,靖龙岂能忍得?

更何况,他们不过就是一帮外来者,竟然敢跑到我凉国的地界上对我们凉国人耀武扬威?你这是哪儿来的胆子和自信?真欺我凉国无人?

来回三十个回合之后,全力以赴的靖龙终于抓住了对方换气的空档,一拳就打得此人踉跄后退,虽然说是点到即止,可因为对方先前的举动太过嚣张,他尤不解气,追上去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对方那张可恨的脸上,后者只能惨叫一声,然后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就在靖龙还想再度乘胜追击,好好地给对方一个教训的时候,从姬耀灵那边,突然跳出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眼看同伴已经不敌,可对方竟然还不停手,他脸色一变,心中既恼恨对方下手如此之重,又加上他本就看不起这些乡下蛮夷,当下也不多话,直接就是一拳为同伴打了回去。

靖龙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突然就多了个人,而且还突然出手攻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能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先仓促挡住了对方的一击冲拳,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巨大劲道,也知道这绝不是个好惹的对手。

然而,这还没完,这人趁着自己因为偷袭而占了先机的优势,得理不饶人,马上又是一个狠狠的膝撞,顶在了靖龙的腹部,趁着对方无力防守的瞬间,接着就是一个肘击,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靖龙的脸上。

“唔!”

对方含怒出手,下手极重,完全没有顾忌,靖龙被这连续两击打得头一歪,腹部剧痛,眼眶开裂,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这两下,直接打散了他浑身的劲道,他只感觉自己头晕眼花,连面前的人都看不清楚,只能胡乱的伸手反击,却根本挨不着对面这人的衣角。

“住手!”

眼看局势失控,场外,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一个是姬耀灵,另外一个则是陆议。

至于原本也在场外的顾玄,因为刚才心中一腔热血上涌,正想好好地发泄一下,现在看着对方在他的地盘上竟然还敢不守规矩地偷袭,而且下手如此没有轻重,向来把靖龙当自己亲人看待的顾玄,再也难以遏制心中的怒气。

此时也懒得说什么其他,就算自己出言叫停,对方多半也懒得理睬,为了先赶紧救下靖龙,他当即就跳入了场中,先是伸出一手扶住了满脸鲜血的靖龙,然后再一伸手,直接抓住了对方恶狠狠砸过来的拳头,只是使劲一扭,对面这人当即面色一变,整个人随之翻起,卸去顾玄的力道之后,没有停,马上就是一脚踹了回去。

场外,一声声焦急的咒骂怒斥声已经响起,姬耀灵这边的侍从们眼看对方以多打少,正待赶去支援,却全被姬耀灵给伸手拦了下来。

另外一边,陆议面沉似水,拍拍手,马上便有几十个手持长枪的罗刹族士兵们迅速冲了进来,为了避免事态继续失控,也出于尊重姬耀灵,他也没有让手下人直接包围对方,而是就站在一边,作为威慑。

只是这边的中庭人就没一个怕的,反倒是变得群情激愤,若不是姬耀灵努力拦着,只怕就要抢先动手了。

另外一边,演武场上,顾玄因为左手要扶着靖龙,半边身子动不了,实在是不好防御,眼看对方攻来,脸色一沉,只得先放开了握住这偷袭者的手,转而用肘部硬抗了对方这从上而下的一腿。

“嘭!”

一声闷响,对方本来力气就不小,而且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加上这又是从上而下地砸落下来,更添了几分力气,他用手臂去硬抗,实为不智,脚下一错,身子一沉,当即便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不过好在他身子骨硬,同样的攻击,最起码还需要两下,才能打裂他的手骨。

另外一边,挨了靖龙一巴掌的年轻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一只手捂着自己肿起的左脸,被乡下蛮夷打得这么惨,他自觉颜面有失,此刻眼中血红一片,马上不管不顾地朝着对面大喊道:“吴起,快打死这个独眼龙!”

他这一声喊出去,周围围着的一圈人全部面色一变。

姬耀灵甚至都忍不住要对这个莽撞的混账大骂出声。

骂人莫揭短,这位河东郡王虽然身在这种破落的小地方,但并非是那种无能之人,反而,能得到陆先生认主,本就是已经肯定了他的能力,这是走王道之路的人,岂能容他人如此侮辱?

被人戳中了痛处,顾玄反倒是变得更为沉静,眼看靖龙已经稍微回过了神来,他直接顺势松开了扶着靖龙的左手,抬起头后,手上极快,一把就握住了对方再度砸来的拳头。

“吴起,住手!”

眼看顾玄那眼露寒光的样子,心思通透的姬耀灵就知道对方要动真格了,当即神色焦急地大喝道,可底下情况的发展却已经由不得她了。

顾玄本来武功就极为高强,博采众家,只是差一些实战的经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又天天厚着脸找冯鐵昇试招,武功进境更是极快,这人虽是大周皇室派来护送姬耀灵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但只是一个照面就落入了下风。

“嘭!”

“嘭!”

“嘭!”

双方这边你来我往,眨眼间就过了数招,吴起沉着一张脸,心中暗自惊骇,因为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的实力,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反倒把自己压制住了,这种本事,就是在中庭,也不多见,完全可以算是顶尖的高手了,这年轻小子,哪儿来的这么俊的功夫?

“跪下!”

顾玄突然大喝一声,一掌落在了对方的空门处,直接拍散了他全身反抗的力气,然后毫不客气地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处,这一脚是又疾又狠,为的就是迫使对方应身而跪。

对方敢辱骂他,他自然要以最侮辱性的方式胜过对方。

“另外一只!”

眨眼间,又是一脚闪电般地踢在了他的关节处,这一下吃痛,身体根本就由不得他的控制,直接一下双膝酸软,“咚”地一下,跪在了顾玄的面前。

吴起跪在地上,感受着四周传来的视线,尤其是当着自家公主的面,只感觉自己无比屈辱,双眼充血,正要全力奋起反抗,却只听得两声“嘎嘣”声传来,他两条胳膊在一息之间,就已经被顾玄给卸了下来。

顾玄神色冷冽,低头看着对方,如帝王俯视苍生,冷酷无情,一双手半抱着对方的头,就好像怀抱着一颗圆球。

只待轻轻一扭。。。。。。

“不要!”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还在忙着拦着这边人的姬耀灵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跳入了场中,跑上前来,不敢直接去阻拦对方,只能先单膝跪下道歉,却不想,顾玄却是伸出了一只手,将其稳稳地托住了。

如此肢体接触,看得外面的这些中庭人顿时更为愤怒。

顾玄看向对面,嘴角轻轻一咧,用先前对方侮辱自己的那种轻佻语气开口道:“看在‘小姑’的面子上,这条命本王就不取了,脏了手。”

说着,他便很是随意地松开了手,亦是放开了手下的吴起,后者被追上来的同伴扶起,赶紧带到了后面接骨,只是这些人看向顾玄,都多了一丝恨意。

这些手下败将,顾玄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单单看向了对面的姬耀灵,眼神漠然。

姬耀灵知道,这是对方在责备她不管教好自己手下的人,对此她唯有苦笑道:“我代他们向王爷您道歉。”

她只不过想着,输了就当是借对方的手敲打一下手下这些人,如果赢了,那也算是没落了她主家的面子。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公主!他。。。。。。”

眼看姬耀灵主动道歉,这些中庭人心中怨愤难平,后面有人满脸不忿地开口,姬耀灵突然回过身便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够了!你给我闭嘴!”

出手不重,但足够伤人。

后者在猝不及防之下挨了这一巴掌,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吴起以外,其他人,其实都只是因为爱慕对方所以才一路追随,并不算她的手下,这也是为何连姬耀灵自己也不好主动劝阻他们尊重顾玄等人的原因。

“你!”

被姬耀灵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一巴掌的这人,满腔的怒气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了,他大怒道,“姬耀灵!我们这些人陪着你一路南下,千万里路途没叫过一声苦,现在到了地方,只是忍不住抱怨两句,你就如此行事么?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乡下人!才第一次见面而已,难道你就这样向着他了?想不到你长了一张好脸,却是个过河拆桥的婊子!”

那人冲动之下,骂得极为难听,再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对面姬耀灵那张沉静的脸,嘴巴蠕动了两下,最后只是重重一叹。

他明白,千万里路,终须一别,自己是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些,他整个人的气势突然就萎靡了下来,神色间,一片黯然,也没再多做什么,多说什么,甚至没有抱怨,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转身就走。

“算我瞎了眼。”

他这般一说,顿时包括刚才那个被靖龙所打败,脸上挨了一巴掌的年轻人,还有另外几人,冷冷地看了姬耀灵一眼之后,也都跟着朝外面走去。

这些人是被姬耀灵的举动给伤透了心,在他们的想法里,不管怎么样,他们才是自己人,他们又没做错什么,可姬耀灵为何会去帮一个外人,反倒是扇了他们的巴掌?

这么远的路,我们陪你走了这么久,救了你多少次性命,这些情谊,难道在你姬耀灵的眼里就是狗屁?

为了他们世家子弟的尊严,他们也要走!

我们是人,又不是狗,可你姬耀灵这样做,是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哎,何必呢,这么远都走过来了,窦兄!王兄!别走啊!”

“算了,算了,由得他们去吧。”

留下的人想出言挽留,走的人却是干脆利落至极,话不多说一句,连头也不回。

原本九人的追随队伍,一场变故之后,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三人。

姬耀灵全程一言不发,哪怕被对方骂做“过河拆桥的婊子”也未动怒,更没有主动解释,她的脸色始终平静如湖面,完全漠然视之。

因为她深深的明白,这是一个必须要进行的过程,她姬耀灵不是无情之人,相反,她无比感谢这些人一路上的陪伴,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无比希望他们能留下来。

可若是他们就是收不住自己的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那迟早都是要坏事的,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界上,开口没个遮拦,甚至惹得人家主人不高兴,这次或许只是挨了一巴掌,那下次可能惹来的就是杀身之祸了,他们现在走了,对彼此而言都是好事。

省得他们之后闹出事端不好收场,到时候他们死得凄惨,自己却无能为力,那只会更加愧疚。

因为他们都不是自己的下属,反倒是不好直接约束。

“让王爷您见笑了。”

等待这些人都走了,姬耀灵这才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七十五章 沧海界秘辛(上)

县衙府后院的演武场上,随着顾玄的出手,一场闹剧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一场中庭来客与南地主人的意气之争,在一言不合之后,眼看着六个刚陪着自己一路南下千万里,有着生死之交的同伴们一起负气离去,姬耀灵既未主动出言挽留,也没有想过要去阻拦他们,她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演武场。

人各有志,现在走了,对这些个个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来说,甚至对她姬耀灵而言,都是好事。

人贵自知,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迟早是会给身子惹祸的。

如果有可能,她当然也希望这些人能够留下,大家一起,继续走接下来要走的路,可因为身在风雨飘摇的大周皇室,从而自幼早慧,深深地了解自己处境的她无比清楚,她这所谓大周皇族的身份,只要出了京城以后,就什么也不是了,若是一直端着架子,那只会徒增笑尔。

对走的人而言,这是一个关乎自我尊严的选择,而对姬耀灵而言,这却是关乎她切身利益的选择,两者既没有高低,也无对错。

走的人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留下的人心神摇晃,唯有一声声叹息。

一直等到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背影之后,姬耀灵这才转过身,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朝着顾玄,学着男性行拱手礼道:“让您见笑了。”

她明白,这是顾玄卖了她一个面子,不然,就冲挨了巴掌的那人刚才那句口无遮拦的“独眼龙”,换做另外任何一人,只怕都要将他们全部就地格杀了。

对此,顾玄只是非常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乎,他神色平静地再度相邀道:“五公主,晚宴还未结束呢。”

姬耀灵会意,先朝着还留在身后的两人细声嘱咐道:“你们一起,先陪着吴起跟他们去休息的地方吧。”

“公主!”

这一次,就连决定留下的两人,也都全部面露不解之色,因为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公主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他们,又如何放心的下如此绝色的公主,孤身一人留在这里呢?

吴起刚刚才被同伴们帮着接上了手,他本就是姬耀灵的贴身护卫,虽然这一身武功在护卫里算是拔尖,但话语权却不高,刚才莽撞出手,已经丢了大脸,这时候只能默默地撇过头,神色黯然地朝着同伴们道:“张兄,周兄,我们走吧。”

顾玄看了对方一眼,当即朝着旁边开口吩咐道:“就由先生带他们去休息吧。”

陆议赶紧躬身答应道:“是,王爷!”

安排好了这边的事情,顾玄没立刻带姬耀灵回去宴会厅,反而是先快步走到了靖龙的身边,语气关切地询问道:“靖龙叔,您没事吧?”

靖龙刚才被那吴起突然出手偷袭,因为失了先机,动作慢了几分,反抗不得,被其抓住机会狠打了两下,确实吃了一个闷亏,现在连脸上的血迹都还未干,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如此教训那人,甚至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靖龙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垂着脑袋,语气有些愧疚地道:“王爷,没事,我身子骨硬,只是这次给王爷您丢脸了。”

顾玄伸手扶着靖龙,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开口劝慰道:“别说什么丢脸不丢脸的,现在被人看不起那是正常的,来日还是被人看不起才是问题,外人越是瞧不起我们,我们就越是该努力才对。”

靖龙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教训的是,靖龙记住了。”

顾玄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伤口,皱眉道:“先赶紧去找医师检查一下伤势,切莫留下了后患。”

对于武人而言,每次战斗不怕表面受伤多重,只要能治好,那还是一条好汉,他们最怕的是留下不可治的暗伤,不光会影响之后的战力,而且到了老年,暗伤复发,会很是凄惨,亦会影响寿数,所以早点检查出来,如果能治得痊愈了那是最好的。

靖龙听了,心下感动不已,但他本就不善言辞,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士兵们的搀扶下,赶紧退走了。

转眼间,场中就只剩下了顾玄与姬耀灵两人,顾玄这才一转身,一伸手,朝着姬耀灵微笑相邀道:“五公主,请吧!”

姬耀灵亦是落落大方地微微躬身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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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原路返回,一路来到了偌大的宴会厅里,此时下人们已经撤走了其他的桌子,重新为两人送上了饭菜。

顾玄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位上,等待姬耀灵在旁边落座之后,这才朝着她笑道:“粗陋简餐,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姬耀灵不答,只是看着桌上摆好的特色菜肴,直接伸出玉手,抓起了一块表面油腻的羊排,伸出两根手指撕扯下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在旁边的碟子里蘸上了一点颗粒粗大的盐块,然后直接将其塞入口中,轻轻地嚼动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虽然是很粗陋的食物,亦是非常普通的吃法,但她到底是大周皇室出身,从小在那规矩森严的皇宫里长大,万众瞩目之下,衣食住行的礼节学的极多,哪怕是直接用手撕下肉块,姿势也十分优雅,哪怕仅仅是在咀嚼嘴巴里的食物,仍然看得人赏心悦目。

当然,以她的气质与脸蛋来说,做什么事情,都是不会让人感到粗俗的。

吃了一块油腻的肉之后,她又顺势从旁边撕下一小块撒了芝麻,香气四溢的馕饼,将之塞入嘴中,接着又喝了口旁边桌上,刚才被手下人说是劣质的酒水,润了润嗓子,做完这一套之后,姬耀灵才看向旁边的顾玄,嘴角一勾,笑道:“如此美味,又何来粗陋一说,我一路南下,从中庭的大周皇城到了这里,中间千万里路,这可不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做到的,我在路上吃的,不会比这个更好。”

这都是亲身经历的实话,她姬耀灵在中庭的声名不小,哪怕是刨除陆议大师姐那番不为太多人所知的评语,光论这气质和外貌,也足以引得天下英才都来京城提亲,她这一路南下,都是特意提前封锁了消息的,走的那都是荒山野岭,而非寻常的繁华大路,怕的就是哪个地方的诸侯,亦或是他们手下的世家子弟得知之后,直接派兵抓来,强行迎娶。

还是那句话,一个武夫哪怕再强,在这座西大陆上,也绝不会能够力敌数百,乃至于上千名正规军的围剿,那是完全不现实的,更何况一旦暴露,引来的可不就只是一位了,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会闻风而动,故而哪怕他们此行随行的都是个中高手,却也不敢轻易地暴露行踪。

这一路南下,比之当初顾玄从京城跑到黄沙县来还要难走,其中的艰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玄看着她那优雅的吃相,倒是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位鲛人族的公主,号称沧海界第一美人的芙音,她的吃相,更是仙气十足,哪怕只是一颦一笑,都是勾魂夺魄,直到现在,顾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确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感。

既然只有两人在这屋中,一杯酒下肚之后,姬耀灵也不再见外了,当即开门见山地询问道:“耀灵有一事,想问问王爷,若是有冒犯之处,耀灵提前向您赔罪。”

说着,便直接举杯朝着顾玄一敬,然后仰头一口喝尽。

“公主但问无妨!”

“那耀灵便直接问了,一般而言,帝王亲子,怎么也不该是郡王的爵位,就算是郡王,也不应会到,嗯,这种地方来吧。”

这是姬耀灵所好奇的地方,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虽然是个雷厉风行,出手果决的人,但并非小肚鸡肠,不然就凭刚才那一声“独眼龙”,换一个小心肠的人,是绝不会放任那几人离开的,有些问题,想问便直接问了,况且她对自己的容貌也有几分自信,一般人总不至于问两句,便对一个这样的美女发脾气吧,更何况他还是陆先生选中的人。

走王道之人,不可轻易冒犯,但也不会随便记仇。

顾玄早知她有这么一问,对此,他只能苦笑道:“我母亲只是平民出身,在朝中受些排挤,便成如此了。”

姬耀灵出言宽慰道:“潜龙在渊,不必自哀,陆先生奉你为主,来日你必将有大作为!”

既然说起了陆议,顾玄也抛出问题问道:“公主你似乎与陆先生见过?本王听闻,他还有一位师姐是么?”

姬耀灵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再加上两人本就是同是大周皇族的后裔,故而也很是直接地道:“此事,牵扯到人族气运一说。”

说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外面的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顾玄好奇心起,当即道:“五公主尽管放心言说,绝无人窃听。”

姬耀灵点了点头,大方道:“你我本出一家,你既有大周皇族的血脉,又是陆先生所选中的人,当有资格知晓此事,我先问你,你该知道沧海界总共有两块大陆吧?”

第七十六章 沧海界秘辛(下)

在整个偌大的沧海界里,真正能配得上“大陆”称呼的,说到底,一共也只有两块版图而已,其余的,就算再大,也无非就是四海上面的孤岛罢了。

其中一块,就是远在星海另外一头的东大陆。

东大陆上,占据霸主地位的,只有两方势力,一为天生体魄强健如磐石,但是个个身材矮小如树墩一般的地族。

就跟京城酒楼里的老霍一样,他们往往身高不过四尺,但力大无穷,能举重物,都是生得一副土色的皮肤,褐色的眼珠,整个种族如同沙海里的罗刹人一样,按照各部落划分,彼此之间攻伐不断,并不统一,他们都自称是大地的宠儿,甚至就连他们死去的时候,都会重新变成一块块石头,这被地族人称之为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这也是为何地族作战,往往悍不畏死的原因之一。

地族人天生力大,身材矮小但是十分灵活,所以在近身肉搏上极占优势,而且族中的巫师都会用一些粗浅的大地魔法,向大地母亲借力之后,可以驱动泥土,沙石等物攻击,战力极为不凡。

至于另外一个,则是灵族,他们被人称之为大自然的宠儿,几乎人人都是个子高挑,身材苗条,面貌俊美的样子,生得一副白色的皮肤,绿色的眼珠,细长的耳朵,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单论外貌,完全可与盛产美人的鲛人族媲美,所以来自灵族的奴隶,在西大陆那是最受欢迎的,往往随便一个就能价值万金,这也导致不少人族会冒着葬身异域的危险,都要乘船横渡星海,前往东大陆抓捕落单的灵族回来,作为奴隶。

可能与如此厉害的地族作战多年,而且始终不落下风的灵族,显然也不是绣花枕头。

相反,他们个体都比人族强了太多了,作为大自然的宠儿,所有的灵族,几乎个个都擅使弓箭,人人都是天生的神射手,目力长远,而且精通兽语,能驱使森林中的野兽为几所用,擅长使用自然魔法,可以说,只要有森林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耳目,西大陆的风,就是他们最好的信使。

至于其他的,还有海中的,诸如四海共主的鲛人族,黄金海岸唯一霸主,龙族等等,这些外族,其实都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天生不管是肉体,还是关于法术的天赋,都要远强过人族,可整个沧海界,也就人族能够独占一整个西大陆作为繁衍地,这是为何?

难道是其他种族都看不上西大陆的版图吗?

非也,原因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因为一直笼罩在西大陆的特殊法则。

所谓万法禁绝,那就是将所有的外族术法全部禁止。

号称能与四海共主鲛人族平起平坐,甚至能与海中的庞然大物肉搏的龙族,一旦到了西大陆陆地上,就连最厉害的纯血龙族,都最多只能做到化龙,张嘴却不能吐出焚烧四海的恐怖龙息。

能够掌控四海,随手一挥,就可以轻易地在海上掀起滔天巨浪的鲛人族,一旦到了西大陆,甚至连一小杯清水都无法驱动。

至于号称大自然宠儿的灵族就更别说了,一旦到了西大陆,他们的躯体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灵族奴隶不少,可从未听闻有可以逃脱的。

这个法则,就是人族立身的根本,它将所有外族的天赋都给屏蔽掉,相当于抹去了人族与其他种族的直接差距,从而让数量上占据优势的人族能够独占一整片大陆。

据传说,这是创世神所订立的规矩,只要是人族共主,手持号令天下的王道之剑,以国运祭天,便可继续保持西大陆的特殊法则不灭,换而言之,如果曾经大一统的王朝崩灭,国运流散,那这个作为人族保护罩的特殊法则,也就会至此不复存在,到那时,那将会变成全人族的末日。

光明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他们的职责,就是每逢原本帝朝四分五裂的乱世之时,辅佐他们认可的明君,尽快地一统西大陆,掌握王道之剑以国运祭天,继续维持这个特殊的法则,让人族可以免受其他种族的侵略。

待得姬耀灵毫无保留地向他讲出了这些人族秘辛之后,简直把从未听闻过这些东西的顾玄给震撼的无以复加。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陆议之所以一直不愿意跟他明说,就是因为早看出他只愿意辅佐顾苍,换句话说,只要顾苍在一天,他就一天不会走王道之路。

可光明会之人,是要辅佐明君一统天下的,两人的理念在本质上有不同,可陆议已经认定了他,这种事,可以慢慢地用小手段,潜移默化地改变,所以他一直不愿太早全盘托出,怕的就是双方提早起了冲突,让他的心血功亏一篑,却未曾想,在今日竟然被不知情的姬耀灵给说了出来。

顾玄在强行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和种种思绪后,转而朝着姬耀灵继续问道:“陆先生的本事,我是清楚的,若是他还有一位大师姐,而且也曾去过大周京城,可为何。。。。。。”

姬耀灵当然知道顾玄是什么意思,与其辅佐一位明主再经过几十年的征战,立国祭天,维持这个法则,那为何不直接想办法继续延续原本的帝朝呢?

对此,她只能神色黯然地为其解释道:“大周气数已尽,这是伊一的原话,光明会只会在人族四分五裂,岌岌可危的时候出现,辅佐唯一真主,君临天下,他们是不会帮助我们延续大周国运的,这是命数使然。”

看着顾玄眼神之中还有些不解,姬耀灵赶紧又为其解释道:“伊一便是陆先生的大师姐,除此之外,留在中庭的,还有另外三位,光明会中,只有两人来了南地,其中之一便是陆先生。”

顾玄顿时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所谓的另外一人,应该就是在端木朔风身边的那位了吧,怪不得,回想几次见端木朔风的场景,此人的确有王者气象,不愧是光明会所选中的人。

“那你。。。。。。”

姬耀灵突然开口,语气坚持道:“称呼我为耀灵即可。”

转头,她又突然莞尔一笑,调侃道:“若是你喜欢,也可以叫我一声小姑。”

顾玄一愣,两人年轻人对视了一眼,突然同时大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也轻松多了。

既然大家都是有什么问什么,那顾玄也不客气,当即问道:“恕我冒昧,耀灵,你南下至此,到底所为何事?难不成真的是来借兵的?可据我所知,哪怕是中庭最弱的一个诸侯,现在的凉国也还远不是对手。”

远水解不了近渴,凉国可是在西大陆的最南边,而中庭现在已经风雨飘摇了,凉国又哪里来得及动兵驰援呢?

上万里路,走都不知道要走多久。

姬耀灵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顷刻间已是水雾弥漫,这个貌似坚强的女孩,终于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展露了自己柔弱的一面。

山河破碎,家国不幸,便是男儿也要垂泪,更何况是她。

彼此都是同族中人,说起此事,顿时更为伤心。

“如你所言,的确有借兵的想法,不过说是如此,其实我们早已不抱希望了,大爷爷当年远走南地,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哪怕偶尔会有商会代为传递一些南地的消息,也很含糊,所以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中庭乱想已起了,就算没有伊一等人的相助,那些诸侯们也早就不甘为臣了,或者说,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不再是大周的臣子了,只是碍于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始终没有撕破脸而已,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周亡国在即,父亲为了保存家族血脉,也或许是不甘心吧,才让我来了南地。”

顾玄听了,突然想起了那八个字的评语,‘有凤来朝,母仪天下’,换句话说,谁娶了她,那便是人族帝王,虽然顾玄不相信这些所谓的命数,预言,但说这话的人可是陆先生的大师姐,跟陆议相处这么久了,他也早从陆议那边隐约了解到了他那些师兄弟的本事,尤其是这位大师姐,更可谓是推崇备至,她的话,大周现任的皇帝相信了也正常,若是不甘心女儿将来为叛臣的妻子,反夺了自己的江山,将之送走,也可以理解。

没有去提评语的事情,顾玄转而也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也不该我来关心,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城的城主而已,说这些,还有些太过遥远,你不日要去往京城,我倒是可以提前给你说说京城的局势。”

姬耀灵当即行礼道:“愿闻其详。”

顾玄也不隐瞒,直接便将凉国京城的局势给具体地介绍了一遍,他虽然一直不被皇帝和诸位大臣看重,但到底是出身那座天下权利巅峰的皇宫里,很多事情,高屋建瓴,身在局中,眼在局外,很多事情其实看得非常清楚,尤其他服下鲛族圣药之后,本就成了聪慧之人,有七窍玲珑之心,这些人情世故,党同伐异,自然看得通透。

一番言毕之后,姬耀灵却是来了兴趣,追问道:“只是想不到还有这般奇人,那位太子,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么?”

对方的怀疑,顾玄并未动怒,相反,一提及自己的二哥,他完全是本能地露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道:“我所言,没有一句假话,莫说是其他人,就算是海中的鲛人族,亦为我二哥而倾倒。”

姬耀灵顿时更为惊讶道:“四海共主的鲛人族?”

顾玄点头道:“正是。”

姬耀灵当即追问道:“是何人前来建交?”

“那人自称玉瑱!”

这一下,姬耀灵更是惊讶的无以复加。

“竟然是鲛人族的三皇子,这可不简单了。”

鲛人族可是号称四海共主,手持海皇权杖,驱动海兽,搅动风云,独享海中的一切珍宝,唯有天生异种的龙族可以与其分庭抗礼,在中庭,各路诸侯都想与手握海量资源的鲛族扯上关系,借此得到他们的资助。

在西大陆名头极大的乾坤商会,若是跟鲛人族一比,那就是乡下豪绅与王公贵族的区别。

这三皇子玉瑱的名头,她自然也是听过的,这种等级的鲛人族贵族,竟然会亲自来与凉国建交,她突然觉得,北上驰援大周,或许真的可能呢?

第七十七章 只是狗而已(上)

两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的第一次见面,便在宴会厅一直聊到了后半夜,直到天边明月已经渐隐,晨曦微亮的时候,才各自分别离去,中间亦没有其他不识趣的人前来打扰,也就唯有几个县衙府的仆人中途来添过一些别样的酒食水果而已,放置好了便匆匆离去了。

陆议在安顿好了那三个中庭来的麻烦精之后,也赶紧过来看了一眼,眼见里面宾主尽欢,便带着一抹满意的笑容迅速离开了。

雄鸡高鸣,朝阳初升,时间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然而原本该启程前往凉国京城的姬耀灵却并没打算立刻离开,反而是主动找上了顾玄,和他一齐去城北参观了一下黄沙县的军营,对于其招安沙海里的罗刹族至麾下调教使用的想法,更是十分赞赏和认同,回来之后,两人又相约一起在会客厅单独聊了些其他的东西。

中途作为姬耀灵贴身侍卫的吴起和另外两个主动留下了的人虽然很是不忿,但被陆议故意拉着谈天,却也不好走脱,更何况他们三个既然已经选择留下来了,不说他们完全认识到了自己等人的真实处境,可起码也说明他们愿意去尊重姬耀灵的每个选择,而不会再跟其余人一样会横加指教。

来自中庭的姬耀灵,主要为顾玄讲述的是他从未听闻和了解的,关于中庭的一些特殊的人文风情,以及从她的角度上所能看到的,关于现在中庭的具体局势,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动,九大诸侯各自的性情,能力,疆域,手下有哪些名士和武将,兵士多少,战力如何,未来谁可能突然动手出兵,谁可能会赢,谁可能会败等等。

她本是大周的五公主,大周虽然早已名存实亡,但是老祖宗留下的一些底子还在,关于这些情报的来源并不算太慢,更何况每日在皇宫里,耳濡目染,听父亲和官员们互相谈论,看待这些宏观的战略,自然也来的十分透彻,这一天下来,顾玄对于中庭的了解也大大地加深,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危机感。

或许曾经的中庭诸侯们根本就看不上南地这点小地方,甚至于会放任南地数百年的纷争都懒得去管,但若是中庭一统之后呢?

那时的中庭君主,已经征服了中庭的每一块土地之后,是不是就只能把目光投到南地来呢?

到时候对方或许只是轻轻地一挥手,现在看似国力强横的凉国,就会在瞬间灰飞烟灭,要知道,哪怕是整个南地,也就堪堪比得上中等诸侯的势力,这还得是整合完毕之后,将兵士再精心训练的结果,换言之,凉国现在,甚至还不如一个下等的诸侯势力,这让他如何能安稳的住。

但就好像陆议曾经给他说过的一样,有些事,现在还轮不到他来着急,眼下唯有做好自己本职的工作才行。

从一开始不愿意向朝廷索求任何物资,是一种单纯想要向二哥证明自己的心态,顾玄已经慢慢地转变了过来,也或许是这些经历的缘故,也或许是陆议每天劝说的结果,总之,姬耀灵的到来,已经彻底地点醒了他,如果他可以做的更好,那为什么要怕从朝廷这边索要更多呢?这些力量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反而在他的手上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何乐而不为之?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顾玄整个人性子也开朗了不少,既然姬耀灵毫不藏私地向他描述着中庭的情况,与之对应的,他也为其介绍了凉国的一些现状,这亦是让姬耀灵大开眼界。

南地的凉国顾家,中庭的大周姬氏,本是同族,一脉相承,算起来,顾玄的高祖与姬耀灵的曾祖就是同一人,有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顾齐光当年为顾氏留下的遗训,她必然会被凉国皇室所接纳,只要她不为了权利而主动挑起事端,顾氏定然会拿她当真正的自家人对待,这一点毋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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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祁连山的祁连城之中,随着全城戒严的结束,祁连城作为卫国南方的门户之城,来往的各国商客极多,每日都有不知道多少人进出,不管是凉国人,还是晋国人,只要你交够了费用,再通过了检查,那谁都可以入城。

这一天,有一人从黄沙县出发,跋山涉水,历尽艰险之后,终于是找上了祁连城的城主府。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靖龙那位被前任知县许三金给强行奸污了的嫂嫂,在生前留下的独子,李胜邪。

因为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因为靖龙的决策失误而死,母亲又是被知县许三金给奸污强娶,最后在县衙府里自缢身亡,于是他就将这些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了靖龙的身上,对他不停地咒骂,导致靖龙准备向其自刎谢罪,当时年轻气盛的顾玄被其激怒,所以将其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后来出于好意,又给了他十两银子安葬其母。

此人在将母亲下葬之后,便不知所踪了,顾玄当时也未过多在意,毕竟他明白,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分不出对与错的,很多道理,跟有些人也是说不通的。

顾玄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去惩治靖龙,况且二十年前的旧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他可以因为朝廷的错误而向对方认错,但他不能逼着对方放下仇恨。

没人可以逼迫一个受害者主动放下仇恨,原谅施暴者,站在李胜邪的立场而言,他的确是有理由怪罪靖龙的,他的种种不幸,确实都是他人的错,可作为一个外人,顾玄能为他做到的,也就是当街斩杀了许三金,其他的,他做不到更多。

所以李胜邪走了,一心复仇的他,找了个机会就偷偷地跑出了黄沙县。

靠着从顾玄那里得来的银子,他在外漂泊了一段时间后,才终于醒悟了,要对付凉国人,还能去哪儿呢?

那当然是卫国了!

在打听到了足够的消息之后,他才一路跑来了祁连城,并且一来就直奔城主府,指明要找端木朔风。

可端木朔风是何等人物,他自然是懒得搭理这种人的。

有能力的,他端木朔风当然欢迎,有名士来投,他端木朔风当然也欢迎,不管你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还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但凡你有一技之长,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那都可以做他端木朔风的手下的门客,但明明没什么本事却突然要跑来求个职位的,他通常都懒得理会。

他端木朔风那是什么人?岂会跟这些废物浪费时间。

得知对方就是个普通的农夫,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之后,便让人将其直接送走了。

可吴珩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却暗中找到了此人,并让人将其专门带到了自己所住的院子里。

待得屏退了下人之后,吴珩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羽扇慢步走上前来。

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破烂,神色间满是惊疑之色的年轻人,他语气冷冽地开口道:“名字,籍贯。”

李胜邪听的一惊,自从被人带入了院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躬身低头的样子,只是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对方,感受着眼前这位中年文士摄人的气魄,他不敢隐瞒分毫,赶紧抱拳回到道:“小人李胜邪,凉,凉国幽州人氏。”

吴珩闻言,眉毛微微一挑,饶有兴趣地道:“哦?凉国人?”

李胜邪见状,吓得双膝一软,干脆而直接地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大人明鉴,小人与凉国有血海深仇,此凉国身份,早已抛却了!”

吴珩看着对方被自己一句话就给吓得趴在地上,赶紧想要撇清关系的样子,突然嗤笑了一声:“的确是个小人。”

底下趴着的李胜邪身子一颤,面上露出屈辱愤怒的神色,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深深低头,不敢让对方发觉。

“起来吧。”

半晌,吴珩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声。

李胜邪又等了数息,之后才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只是仍旧低着头,垂着手,不敢说话。

吴珩看着对方,神色平静地道:“你的故事,我很有兴趣,不妨说说。”

李胜邪闻言,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吴珩转过身,走到了一旁的石凳边上,一甩衣摆,稳稳坐下,树上樱花飘落,树下羽扇轻摇,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说快些,你不配浪费我太多的时间。”

讲起那些事,李胜邪的眼中顿时就露出了仇恨的神色,他深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所以他没有隐瞒分毫,便将整个身世全盘托出。

他父亲死的时候,他还没多大,之后就一直和母亲两人在黄沙县相依为命,只是没想到姿容不错的母亲,却被后来新上任的狗官觊觎强占,最后因为受不了侮辱而刚烈自杀。

最关键的是,他父亲当年在战场上的同僚,生死之交,竟然就只是过来为她收了个尸,杀了那狗官之后,便算完了。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明明都是那个人的问题,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结果那个人反倒是飞黄腾达了,去了京城,听说还做了大官,而年幼的他却只能和母亲两人一起,辛苦过活,苟延残喘,处处都要委曲求全,二十年来,过的这般艰难,这是凭什么?

家破人亡,他凭什么要原谅对方?

他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而那个小子,又凭什么跳出来教训他?

事情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他难道就能理解自己内心的痛苦?

李胜邪恨,他恨那个害死了自己父亲的人,他恨那个跳出来教训自己的小子,他恨黄沙县,他恨凉国,他恨这个世道,既然如此,那我愿意以我的命来颠覆这个该死的世道!

李胜邪带着满腔的恨意,把他此生的悲惨遭遇全部慷慨激昂地向吴珩讲完之后,对面樱花树下坐着的中年文士,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惨事?

他吴珩可见得多了,他甚至不介意亲手制造这种惨事,只要那是对他是有利的。

“说完了?”

李胜邪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整个人被问得一愣,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默默地低了下去。

他死死地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因为过于用力,甚至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不以为意,甚至是不屑,自己这些可怜的惨事,落在对方的耳中,就跟听到府上的下人们说自己今天吃了一碗白面一样,没什么意思。

果然,谁也不会关心一个外人吧,看来报仇,还得靠自己来做!

看着对面那小子握着拳头,一脸愤怒和屈辱的样子,吴珩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看你嘴上说了这么多,却连点报仇的决心都没有,真是浪费我的时间,你滚吧。”

李胜邪闻言,突然抬起头来,眼中似有火光在闪烁。

“谁说我没有!”

他猛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朝着吴珩疯狂地磕头,额头与石板相撞,“砰砰”作响,直到鲜血四溅,仍不罢休。

“我从凉国一路走到了这里,就是为了报仇!只要您能给我找个机会,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他能看得出来,此人必然是祁连城里的大人物,是那种能帮到自己的大人物,他李胜邪这些年摸爬滚打,别的没学会,但是作为地位低下的市井小人物,最厉害的便是会察言观色,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那种地方活得下去,不然一旦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物,他早就死于非命了。

直到这时,吴珩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他看着面前还在磕头不止的李胜邪,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很好,我可以帮你,可我不需要一个人,我需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

他歪着头,问道:“你是吗?”

李胜邪扬起头,满脸的鲜血与灰尘,他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满是迷茫。

吴珩手中轻摇着羽扇,突然大笑了起来,头顶一朵樱花离开了枝头,徐徐飘来,终于遮住了底下人的眼。

第七十八章 只是狗而已(下)

远在幽州州城,享誉整个大凉的大将军府里。

仍旧是一身黑衣的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坐在桌前,双手轻放在膝上,纹丝不动,在他桌前的,则是之前截下了顾玄向朝廷所递文书的那个人。

“大将军,有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许锦棠的整张脸都掩映在后方的黑暗之中看不分明,就只露出了半个身子在外面,纯黑的劲装,纯白的内衬,简单而庄严。

他一直没有说话,屋内的气氛便随之变得凝重了起来。

就好像是在学塾里,突然遇到了先生在选人回答他根本不会的问题一样,那人深怕被对方注意到,完全是下意识地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几乎与地面紧贴,尽量缩着,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半晌,许锦棠这才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且蕴含着浓厚的威势,就好像是一座掩映在夜色之中的大山,不见其形,却闻其威。

“不用看了,人离开久了,心总是会变的。”

闻听此言后,那人顿时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

之后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更为压抑了起来,好像是雷雨前的沉闷,让人心里发慌,就在底下趴着的那人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许锦棠终于再度开口了。

“都说皇命难违,不过我想试试。”

底下的那人甚至都没去管这等言论是否大逆不道,就直接赶紧磕头道:“谨遵大将军令!”

等到他终于能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全部被汗水给浸湿了,就连头发都黏在了一起,整个人就犹如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十分狼狈。

出院子的时候,两旁的兵士们都很是恭敬地低下了头,向其行礼,他却是连看也不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得,只是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如果有的选,他宁可现在回去做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总好过这样来回奔波,干着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的事情。

那位手握整个幽州的大将军,带给自己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每一次过来,那种无形的威压就会变得更加深重,有时候对方不说话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连屋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他哪怕是张着嘴,也好像鱼儿到了陆上,完全无法呼吸,虽然他明白,那都只是他太过紧张而产生的,下意识的错觉,可每一次之后,他都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只可惜,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他这边前脚才刚刚从院子门口离开,后面便马上有人带着两个裹着黑袍的神秘人走了进来。

未经通报,这两人就大刺刺地直接伸手推门进来了,待得回身关上了门之后,他们便甩开了身上的黑袍。

为首这个,浑身的皮肤漆黑如焦炭,面目凶狠,满脸横肉,带着一股子傲然睥睨的样子,好像看谁都跟看下人一样,为了方便战斗,他剃着光头,浑身的肌肉虬结熔铸在一起,宛如一尊黑石铸就的战神。

后面跟着的那个就差了许多,虽然也同样是罗刹族中人,但是面目上就明显苍老了许多,而且身子也非常的瘦弱萎缩,与一般罗刹族那般强壮的样子相比,就好像是葡萄和葡萄干的区别。

刚一进来,那样子干瘦的罗刹族老人,便直接伸手放于自己的左胸上,赶紧朝着桌后黑暗中的许锦棠躬身行礼,以示尊敬,嘴里说的,也是音调醇正的正经凉国官话。

“见过大将军!”

前面那个年轻的罗刹族光头男人见状,顿时露出了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抬眼望向了黑幕后面,根本看不清样子的许锦棠,他只是把双手环胸,显然并没打算见礼。

气氛顿时一下子就僵住了。

老人一见此景,眉头紧皱,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开口打破了僵局,先介绍道:“大将军,这位乃是我们贪狼部落的大皇子。”

沙海里的罗刹族数量众多,按照各处绿洲割据,但其中最大的部落拢共只有三个,分别为贪狼,鬼鹫还有毒蝎,这三个部落之所以如此强横,因为他们占据着一大片绿洲,族内的战士都在数万,而且装备不是普通的罗刹族部落能比的,乃是不折不扣的沙海霸主,三方各自下面都还统治着不少的中型和小型部落,说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其实也不为过。

“嗤。”桌案后面的许锦棠听了,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屑,很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自称为皇子?”

“哎。”老人听了,面色顿时一僵,后背更是瞬间生凉。

他们这次,可是受邀来谈判的,可是看对方这个意思。。。。。。

前面那个贪狼部落的大皇子虽然听不懂凉国话,但这不妨碍他听懂了那声明显带着一股子蔑视意味的笑,当即面色一变,勃然大怒,他手臂长,双手突然就砸在了许锦棠面前的桌子上,直接砸得桌上整个笔架都飞了出去,若非是旁边的老人拦的快,让他留着力,只怕他一下就要将整张桌子都砸烂了。

已经向对方示威过了,可这个贪狼部落的光头大皇子还是有些不忿,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语调明显带着一股怒意,而且发音也都是十分生僻刺耳的,就算是不懂罗刹族语,也大概知道他是在叫骂。

“大将军!”

老人见状,吓得只差直接上去捂住他的嘴了,刚想趁着自家皇子不懂凉国话,赶紧先为其开口讨饶,这样双方都有面子,可就在这时,桌案后面的那个身影突然从黑暗里站了起来。

许锦棠的个头极高,一下子站起来后,甚至要比对面这个嚣张的光头罗刹族都还要高上一点,而且他只是这样站着,就让人感觉好像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顺着那边积压了过来。

老人瞬间如坠冰窟,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光头男人心里一惊,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许锦棠的手已经闪电般地从桌后伸了过来。

就在对方愣神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已经被许锦棠给握着脖子单手提了起来。

老人这时候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赶紧伸出手讨饶道:“大将军!”

这已经是老人进了屋子之后,喊的第四声大将军了,但此刻的语气,却已经没了一开始进来时的从容淡定,反而是如面天威一般惊慌失措,差点就要直接跪下了。

这个被许锦棠单手提起的,一脸横肉的光头男人并非是籍籍无名之辈,作为族内战士如云,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积累,其实内部已经变得极为富庶的贪狼部落,他们早已脱离了普通罗刹族的习性,开始学着周边的人族一样喜欢穿上上等绸面的衣服,喝着琥珀一样的美酒,用上等的银器装着雅致的食物了。

而他,身为贪狼部落的大皇子,未来的部落酋长,并非是个完全沉迷享受的人,反而因为其生性暴虐,时常便会主动带人骑马来劫掠边境的百姓,烧杀一番之后,将俘虏捆在马上带回去,把他们统一称之为凉奴,男的就地阉掉,再为他们戴上简陋的锁套,就放在门口作为炫耀的看门狗,女的直接奸*淫一番,再圈养在一起,作为整个部落泄*欲的工具,死在他手上的边军和凉国百姓加起来,数量不下千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凶人,甚至连凉国的边军都是恨意和畏惧交杂的人,只在一瞬间就被许锦棠给制住了,哪怕这是因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缘故。

“没有人,可以对我无礼,记住这句话。”

眼看对方还要反抗,许锦棠只是随意一甩,便将其整个人给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然后随之从桌后绕了过来。

这光头皇子亦是天性凶悍,刚落在了地上,没叫一声痛,甚至根本没有畏惧的心思,腰部一用力,直接就跳了起来,然后回手一拳就打了过来。

“嘭!”

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光头整个人在瞬间又被许锦棠打倒在地,而且一条右手已经明显弯曲得不成样子了。

门口站岗的士兵们在听到屋内的动静后,竟然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连下意识的转头都没有。

“啊!啊!啊!”

看着自己那已经露出血肉交杂的骨骼的右手,饶是光头皇子这样凶悍的罗刹族,也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直到这时,许锦棠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走到了地上人的身旁,靠着窗子的这一边,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了他的身上,顿时露出了下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刚打倒了在罗刹族里都算有数的高手,可对他而言,就跟碾死了一个臭虫没两样。

无趣,而且还脏了自己的手。

“咚!”

许锦棠背着手,上前一脚,径直踩在了光头的脸上,只是微微用力,便将其整个人都踩在了脚下。

“在我的眼里,你们都只是我圈养的畜生罢了,不要太高看了自己。”

他这句极具侮辱性的话说完之后,罗刹族老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丝不甘的屈辱和愤恨,毕竟这句话,不光是在侮辱他们整个贪狼部落,甚至是在侮辱整个罗刹族,而他身为罗刹族的一员,又如何能不愤怒呢。

然而,许锦棠只是默默地转过头,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便让其浑身汗毛瞬间炸立。

老人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是一个人行走在夜晚的沙海之中,孤立无援之际,却突然被一头眼冒幽光的恶狼给盯上了,他完全不敢与之对视,而且是下意识地直接低下了头。

底下的光头皇子被他踩在脚下,如此屈辱,让他满腔的愤怒再度上涌,完全取代了被断手的痛苦和恐惧,倒在地上,尤在挣扎不止,许锦棠毫不客气,马上又是两脚下去,直接踩碎了他两条腿。

光头皇子的嘴巴被鞋子所堵住,只有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死死地握着拳头,他仰着头,额头青筋暴露,双眼充血,发出一声声凄惨的闷哼,看得旁边的老人都心里发颤。

“你觉得很不服?觉得我在说笑?”

“五千人,我只需要五千人,就可以把你们整个罗刹族都给屠干净,绝不会剩下一个种。”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着你们这帮畜生么?”

“因为我爹告诉过我,力要慢慢地使,一下子使干净后,人就没用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冷漠地望着旁边的罗刹族老人,后者却连点头都不敢,整个人连膝盖都软了下来,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神威如狱。

许锦棠只把嘴角一勾,就如同在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沟壑。

转头,他又看向了脚下那个已经没多少进气的光头皇子,语气漠然道。

“听说你喜欢拿我幽州的百姓做你的看门狗?”

许锦棠突然松开了脚,转过身,一步一步,仿佛重重地踏在屋内两人的心上。

待得他终于走回了桌后的椅子上重新坐好,趴在地上的老人才总算松了口气,敢稍微抬起头了。

老人很想要开口为自家皇子求饶,却根本都不敢说话,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边样貌凄惨,甚至已经不成人形的大皇子。

桌后的那人徐徐地开口道。

“很好,我恰好也需要一条狗。”

第七十九章 京城有信来

作为熊罴军在呼兰郡的兵马总帅,完颜珂尼这个人别的不说,虽然做事是大胆了一些,但在其他事情上却是极为守信。

随着整个一条路线的开辟,完颜珂尼可以说是冒着巨大风险,从坎蒙安抽调了整整一千五百人日夜镇守在此,用以确保整个开采过程平安无碍,山脉里的矿石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之下,被源源不断地开采出来,然后按照双方提前约定好的数目分别运送到黄沙县和坎蒙安。

在冯鐵昇和城内其他一些铁匠们不辞辛劳的日夜赶工之下,再加上朱大春在军营里对手下士兵们没日没夜地操练,整个黄沙县的防护力量,完全是日新月异,蒸蒸日上。

两扇已经久未开启的城门,也随之全部开放,唯有到了夜间才会短暂关闭,曾经作为边塞集市的黄沙县,终于重现了之前各方商人汇聚于此的盛景。

两道城门的边上,各有足足上百人手持精良的武器铠甲轮流守护,居中还另外有一批已经初具气象的骑兵队随时准备驰援,固若金汤暂时还算不上,但一般的小股流寇,连来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打黄沙县的主意了。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没有得到朝廷丝毫帮助之下,顾玄就靠着几人白手起家,能有如今这番繁荣的景象,已经颇为不易了。

又经过了陆议等人主动前去附近的城镇四处游说,加上黄沙县的县衙府故意压低了税金,短短数日的时间,来往黄沙县的商贩人数也迅速地多了起来,甚至有不少商贾世家在知道了他河东郡王的名号之后,纷纷主动派出了自家的商队在黄沙县购地,成立分部。

毕竟对于这些人而言,一位名正言顺的朝廷郡王,那就已经是天了,如果能够再跟顾玄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的话,他们甚至愿意拱手献上千两白银。

闲杂事自然有手下人去处理,这些日子里,难得算是闲了下来的顾玄,一直都在与姬耀灵对弈聊天,两人走遍了黄沙县的每一个角落,中间堪称是形影不离,无所不谈,别说是原本就是姬耀灵手下的吴起等人了,就是黄沙县里的其他人看他们俩的表情都十分玩味。

对此,作为顾玄手下的陆议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他一直都心心念念自家大师姐对姬耀灵的那句批语。

这种身负大气运之人,他是巴不得王爷将其直接收入囊中,当然,他也明白,这其实就是他不如自家大师姐的地方,大师姐明知这女人身负有大气运,可仍然放任她直接离开了中庭,这就是一种自信,我佐之主,必将登临顶峰,挥剑一统,什么天数命数,混不在意,至于那些绳营狗苟的算计,更是懒得去做。

可陆议与她完全不一样,他只觉得,有些事,之所以最后能够成功,那是用之前无数的努力堆砌起来的,每次的一点点小优势,累积到了最后,才会转化为最终的胜势。

有时候与其说是天命选择了他们,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创造了天命,每一代走到最后,一统天下的雄主,也未必就是一开始最被看好的那个人,这就是他陆议的道。

为此,他甚至不惜亲自出面,主动出手,拦住了那些想要搞破坏的人,为二人留出更多独处的时间。

不过外人其实都不知道,这两人真的就只是每日聊聊天而已。

姬耀灵毕竟算是同族之人,她不主动要走,顾玄也不好催她赶紧离开,反正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双筷子罢了,况且她的确是一位万中无一的大美人,在这边陲苦地,每日看看,就如直面那三月河畔的翠绿杨柳,也的确是养眼,但要说顾玄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倒没有,真要说顾玄颇为想念一人的话,那也是芙音,而不是她。

姬耀灵呢,对这位年轻的凉国王爷,也的确颇为感兴趣,但更多的,还是想要通过他了解更多的,关于现在的凉国,关于南地的一些现状,这与她未来想做的事情有关,就这样什么也不懂,贸贸然地跑去了京城,转头就被人束之高阁,待在皇宫里,做一个空有虚名,而无实权的皇室中人,她可不愿意。

当然,两人的确也有不少共同话题,到底是年轻男女,优秀的人,总是互相吸引的。

不过,该走的还是要走的,姬耀灵可不是一个只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待着享乐的女子,相反,她一路南下千万里,中途渡过了无数的艰险,心志早已被锤炼得无比坚定,黄沙县是顾玄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但不是她的,所以她还是选择离开了。

顾玄专门与新训练的骑兵队一起,亲自送其离开,一直送到了河东郡的郡城处,向当地郡守仔细地说清楚了其中的关系,以他王爷的身份出面,很快便办好了众多繁琐的手续文牒,可以使用从幽州到凉州沿途的所有驿站。

在顾苍的大力推动下,这几年整个凉国的驿站极为发达,不断换马前行,用不了太久,就可以抵达凉州京城了,远比顾玄和靖龙两人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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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耀灵走了以后,顾玄的生活也就恢复了往日基调,每天早起之后,先去找暂时空闲的冯铁匠一起切磋学艺,中午则是在屋中研读一些兵书文典,不断地在沙盘上推演各地局势,晚上与陆议商榷和探讨以后的计划与黄沙县的发展。

他每天的生活都非常规律,而且十分充实,虽然政务,练兵等等重要的事情都用不着他来亲自处理,但这种自由自在的,又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在提升自己的日子,的确要比在皇宫中无所事事的时候要好上太多了。

姬耀灵走了没几天,黄沙县便来了一人,身穿驿站的衣服,骑着马,手持各种文牒,相关手续都十分齐备,很快便被放行了,他前来县衙府送上了一件包裹后,便匆匆地离开了。

磨炼了一上午的顾玄从冯家铁匠铺一路走回府上,在将其接过之后,就只见包裹上面写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夜”字。

因为顾苍的命令,全国各地的驿站都要把送来的物件进行详细登记,什么时候接到手的,什么时候送出去的,何时何地,谁去送的,骑得什么马,东西有多重,都要登记清楚,以便来日随时逆推查验。

通过跟着一起送过来的一张单子,顾玄才知道这是从京城发来的,那这个“夜”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当下赶紧将其小心收起,直接回到了后院的屋中。

“夜知槐能送来什么东西?”

顾玄满心疑惑地将其抓起,然后用手轻轻地在包裹上面敲了敲。

“啪啪!”

嗯,是实心的,而且这里面的东西还不算轻。

顾玄想了想,总之夜知槐肯定是没理由害自己的,没有多做防备,便直接将其拆开了。

若是其他来历不明的包裹,总得担心被人暗算,说不得就得让手下人来拆了。

撕扯开来之后,就见包裹里,静静地躺着一件黑色的,类似内衣鳞甲一样的东西,顾玄眉头一皱,刚想上去触碰检查一下,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顾玄赶紧转头朝着窗户外望去。

“靖龙叔!”

发现是穿戴整齐,刚走到自己窗边的靖龙,他便主动打了声招呼。

“王,王爷!”

靖龙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当即赶紧向其抱拳行礼。

顾玄笑问道:“靖龙叔这是要去军营里么?”

靖龙本就是一员陷阵猛将,不然也不至于被特别提拔到了骁骑卫,而且做了御前侍卫,若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那也是屈才,所以顾玄一直有意让他和朱大春去互相配合,一方面可以演练军士,第二个想的也是将来让这些人能够听他调派,上阵冲杀。

听到顾玄的问话,靖龙却是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到了顾玄身后的桌上,然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啊,王爷,正要走呢。”

停顿了一息之后,靖龙这才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桌上的是何物?”

出于对靖龙的信任,顾玄根本没注意到对方这时候的一些不寻常,听到对方发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笑道:“母亲新缝制的衣裳,才从京城寄来。”

靖龙顿时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丽妃娘娘。”

然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抱拳低头道:“王爷,是属下失礼了。”

顾玄摆摆手,随意道:“无妨,靖龙叔若是有事,便去忙吧。”

“多谢王爷,我这就去军营了。”

眼看靖龙匆忙离开之后,顾玄这才转过身,先是看向了桌上的黑色鳞甲,然后才从旁边抓起了一封跟着过来的信件,将其拆开后,从中抽出信纸,读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顾玄还没有什么表情,到了后来,却是突然惊呼一声。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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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暗处作梗者

其实夜知槐在信上所写的内容并不多,一如他一直以来做人做官和办事的风格,开始就只是一些很寻常的勉励之词,拿捏的尺寸恰到好处,既无太过亲近到让人抓住把柄罗织构陷,也没有过于生疏到读起来份外冰冷。

之后他貌似随意地顺带提了一下朝廷这边已经允许他招安罗刹族之事,名目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向朝廷索要的,用以网罗罗刹族的珠宝瓷器以及茶叶等物,也全部都应该在路上了,其中分毫没提他私下动用关系,偷偷多送了足足一倍物资的事情。

甚至根本就没提到这幅包裹里的内甲,只说是感他身处边疆,忧心国事,希望他能够保重身子,所以私下赠与他了一份小礼物,请他务必收下,顾玄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想来也是不想被人给看见而已,这夜知槐,果然是谨慎之人。

这当然是那神秘的圣族所特意为其送来的一件保命之物,作为能在万法禁绝的西大陆使用的东西,自然就没过多神奇的妙用了,也就是防御力惊人一些,而且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穿戴者的心智罢了,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夜知槐也不至于会冒险多提了一句,要求顾玄务必收下。

顾玄虽然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关键,但还是伸手将其给从桌上抓了起来。

入手如同触碰鱼鳞一般的美妙手感,甲片层层叠叠,全部的碎片都紧贴在了一起,质感细密柔滑,他完全可以预见到,如果有武器戳到上面的感觉,这出众的柔韧度,便可以将大半的威力抵消了。

顾玄顺手抓起了放在旁边的一把佩刀,这可是冯铁匠特意为其量身打造的一把,不但更重,而且比之普通的宝刀更为锋利,堪称是吹毛断发,他刚想直接剁下去试试这宝甲,但转眼间又停住了,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冯铁匠特别锻造的宝刀,真可谓是削铁如泥,他曾经亲手试过,一刀落在刚运来的矿石上,就跟切到了豆腐上一样,直接顺着刀势滑下,便轻松将之切成了两半。

这软甲既然是夜知槐所特意赠送,那必然不是俗物,又何必浪费呢,若是不慎被刀给割开了,也不美,况且这内甲薄如羽翼,抓在手上都没有什么重量,如此宝物,何必要去破坏呢,顾玄也没有多想,直接就脱下了外衣,将其穿在了内里,外面则重新套上了正常的单衣。

如此轻薄的甲胄,内里多了一件东西,从表面上却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

要是搁在以前的他,必然不会选择穿上,因为这是夜知槐送的,他可不想接受夜知槐太多莫名其妙的好意,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已经能够学着告诉自己要去依靠他们,就跟他愿意向朝廷索要物资一样。

重新穿好了衣服之后,收拾了一番,顾玄便朝着屋外走去。

县衙府的大堂里,正在伏案处理公务的陆议听见了脚步声,看见是自家王爷进来了,赶紧开口屏退了下人们,然后直接放下了手头的纸笔,赶紧上前向其见礼道:“王爷!”

他有些奇怪,因为一般而言,顾玄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大堂里找他的。

顾玄见状,赶紧上去将其扶起,笑着道:“先生,这次是有好消息了。”

说着,便将朝廷同意招安,并且已经调派物资的事情向他一说。

陆议听了,没有太多的喜色,反倒是抚着自己下巴上的长须,皱眉道:“王爷,这么一说,那这事就奇怪了。”

顾玄这时候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凝眉问道:“何解?”

陆议转过头,询问道:“不知王爷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

顾玄一愣,但还是马上回答道:“从京城的友人处。”

他并不想说出自己和夜知槐的这层关系,故而这般说道。

说到这,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他,也顿时就反应了过来,当即一拍掌道:“对了,是时间!”

陆议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为其分析道:“王爷说的没错,奇怪的地方就是时间,这既然是王爷朋友发来的消息,那不管是谁,总之都不可能动用整条驿站的全部力量来为王爷传递消息吧,毕竟这不是紧急的军情,多少钱都不能违反朝廷的规矩,而朝廷下发招安的文书等物,却必然是快马加急,中途不断地换马,就算辎重速度来的没这信件快,但消息传递的速度,又怎么会比王爷友人发来的慢这么多呢?甚至我们现在都还未得到消息呢。”

顾玄脸色顿时一变,语气凝重道:“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依照先生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陆议心下思考,紧锁眉头,亦是心情沉重,他接着开口分析道:“而且这从中作梗的力量,必然不俗,朝廷要让王爷招安,那必然要给王爷一份正式的文书,不管是册封这些罗刹族的名号,还是如何,总之,那都肯定是在朝堂上商议好的,中书省盖印了的诏书,京城里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拦,也不敢,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况且依照臣的猜测,这件事之所以能成功,其中本身就必然有太子的帮助,那京城的人,就更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事。”

还有一件事,其实顾玄没说,那就是这既然是夜知槐送来的信,就说明问题肯定不是出在京城,不然不用顾苍出马,夜知槐一个吏部尚书,就已经可以压死九成的人了。

他是一点就透,当即惊讶道:“是幽州的人!”

陆议垂着手,神色平静地道:“准确点说,是许家!”

顾玄听得心下巨震,赶紧下意识地四下查看了一番,然后才伸手道:“先生,此地不宜多说,还请去房中一叙吧。”

这里是县衙府的大堂,来往的人很多,但凡要走动去到后面的办公之地,或是从后面出来的,都必然会路过这里,中途不管是来传递公文的,还是怎么样,闲杂人不少,人多嘴杂的,肯定不能在这里讨论这么机密的事情,更何况是涉及到了幽州的地头蛇,许家。

对此,陆议自然同意。

幽州许家,是一个不可招惹的庞然大物,现在的黄沙县,还远不是对手,聊到这个话题,自然还是谨慎一些,回避一下的好。

两人快步走到了后院的屋中,顾玄特意关好了门窗后,又叫来心细的马铭泽守在门口,做好了这一切,他这才小声道:“先生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敢在幽州作梗的,除了许家,没人敢乱来,尤其是那些实权将军们,跟我又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更没理由针对我,唯有许家!”

顾玄当然不觉得会是许怀英这小子干的,他可不是这般目光短浅的人,许家更不可能因为两个后辈一时的意气之争,而且是在自己没有主动挑衅的情况下,因为许怀英而针对自己,他当即猜测道:“难道是我的身份吗?我本是河东郡王,若是黄沙县经营的好了,过了吏部的年末评定,到时候整个河东郡,都将划归我的麾下,这等于是从许家的身上扯了一块肉下来,他们因此而针对我,是的确有可能的。”

占据西北地带的幽州,与其说是凉国的,倒不如说是许家的,许家自开国之时,便被太祖皇帝赐下了世袭柱国公之位,世代经营,这几代人传下来,整个幽州,基本上全是许家的人把持军中职位,就连现在的左右两个将军,也是老将军许尽忠的旧部,连朝廷亲封的幽州牧,也不敢对许家不敬,可以这么说,许家根本就是幽州的土皇帝,真要论起来,幽州百姓估计会更敬畏近在咫尺的许家,而非远在天边的皇室顾家,所以敢在幽州境内乱来,而且有这个本事乱来的,的确只有许家。

两人都没猜错根源,只是顾玄却猜错了原因。

黄沙县的发展才刚刚走上正轨,便突然遇到了这种事情,便是向来自信的陆议也深深皱眉道:“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王爷的任命,乃是陛下的决定,是朝廷名正言顺册封的,许家就算对此不满,也不敢如此乱来的,而且他们就算有不满,也该明白王爷您是身不由己,针对您是没用的,要反抗,也得针对着朝廷来,扣留朝廷送给王爷的辎重,这只是针对王爷,根本没有意义,只要朝廷一意孤行,就算将整个幽州都全部划给王爷又如何?许家只要不敢做那乱臣贼子,也得捏着鼻子忍了,何必在这种事情上与王爷为难?有何意义?许家这一代的家主,现任的柱国大将军许锦棠,臣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个心机深重之人,又如何会做这种蠢事?”

连番的提问,将顾玄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顾玄才终于想通其中的关节,疑惑道:“先生的意思是。。。。。。”

陆议叹了口气道:“这些都只是臣的推测而已,况且许家在朝中也有大量的势力,以王爷现在的能力,上报朝廷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许锦棠恨上王爷您,却根本不会撼动许家分毫,臣只是推测,幽州这边私自扣留了辎重,应该跟我们要做的事情,本身有关系。”

顾玄顿时大惊道:“难道您认为边军和那罗刹族。。。。。。”

陆议对此,却是一种早就料到,所以不以为意的语气开口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罗刹族若是被王爷给招安了,他许锦棠还如何继续找朝廷索要物资?这就跟雍州的水坝年年修年年崩一样,为何?若是不崩,如何再找朝廷要钱?就因为这个原因,许锦棠也有足够的理由阻止王爷您了。”

第八十一章 虎贲军百户

事情推演到了这里,屋内的两人,突然一起沉默了下来。

许家,乃是凉国滋养而出的一个庞然大物,许家手下的势力人手,遍及幽州的各个地方,甚至是延伸到了京城,可以这么说,除了皇室顾家之外,许家当可称得上是凉国第一世家。

其他的,像江州何家这些所谓传承了数百年,历史悠久的世家豪阀,影响力也不过只是在一州之地而已,而且那也只是在儒道经学的方面,影响着南地的一些文人儒士们,可是反观许家呢?

许家发展到了今天,曾有四代人坐镇幽州,手下直接掌控着两只享誉各国的边军,虎贲,玉阳,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忽视的两股力量,说一句简单点的,什么狗屁百年世家,难道能赢得过边军铁蹄的冲刷?当年南地有多少所谓的豪门高阀?不全部都倒在了凉军铁蹄之下?

唯有武力者,才配有发言权,弱者甚至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这乃是恒古不变的铁则。

那些喜欢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文人墨客们,聚在一起彼此吹捧,抨击实事,耍耍嘴皮子可以,真要把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这些人缩得比谁都快。

朝廷可以在挥手间便灭去何家,甚至为此在江州造下骇人听闻的杀孽也无妨,总之不至于动摇国本,但朝廷绝不敢轻易动许家一根汗毛,这就是兵权的重要性。

哪怕他顾玄乃是经受了朝廷册封的,名正言顺的郡王,又是当朝皇帝陛下的亲子,却也不敢站起来和整个许家正面对抗,这换做是顾苍来还做差不多,所以哪怕两人已经推理到了许家这边,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却也没有一个好办法能将之解决。

因为许家可以不跟他们讲道理。

顾玄一只手撑着额头,坐在桌旁,脑袋轻轻摇动,语气间颇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如果我们先前推测的都是正确的话,那现在就算是主动传讯给朝廷那边也是没用的吧,这种事,只怕在半路上就会被许家给出手扣下来,到时候就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而且如果没有朝廷传召的谕旨,按律我是不能擅自回到京城的。”

王爷不可擅离自己的封地,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无可违逆,他上次偷偷地前往坎蒙安找当地总兵,就已经算是可以剥夺爵位的大罪了,只是完颜珂尼想要以他为饵钓点鱼罢了,所以没有主动告发而已。

如果先前的推测全部正确,现在再经由驿站传递消息的话,许家肯定马上就会知道,有许家作梗,这消息就必然到不了京城,而如果顾玄派一般人跑回京城传递消息的话,只怕半路上就被一帮“马匪”截杀了,到时候连尸首都找不到,所以除非是他顾玄亲自动身,并且一定要大张旗鼓,搞得满城皆知,才会让许家投鼠忌器,不敢去妄动他这位名义上的王爷,可按照朝廷律法,他却不能轻易地离开封地。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陆议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若此事真是大将军府所为,那许家那边定然已经派人潜伏在周围,盯住了我们,我们这边但凡有所动作,必然马上就会被他们知晓,不管以什么手段去传讯朝廷,也必然会被中途扣下来,就算来日王爷回了京城,我们手里没有证据,也拿他们没办法,况且就算是有证据,他们也有办法找个底下人做替死鬼蒙蔽过去,总之,责任是绝对不会到许家的头上。”

顾玄都来了黄沙县这么久了,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五皇子,对于这其中的阴损办法,了解得十分清楚。

“辎重来的稍微慢一些,其实很好解释,只要跟朝廷说是运送物资的马车坏在了路上,一路修一路坏,就算再拖上几个月,都不成问题,可我们不能等。”

陆议沉声叹息道:“唉,是啊,时不我待,一步慢,步步慢,此刻若不抓紧机会招安罗刹族,等师兄那边回过神来,再腾出手从中作梗,只怕就再难成功了,不知王爷可有办法?”

顾玄紧锁眉头,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一路走到了紧闭的窗边,托着下巴,踱着步,仔细思索了起来。

如果自己再贸然而动,让许家彻底地敌视自己,甚至开始主动针对自己,那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黄沙县太小了,根本没有战略纵深,是扛不住许家全面压制的,况且黄沙县的位置就在幽州边上,离京城太远,出什么事各方都来不及驰援。

如果如他们所推测的,边军真的和罗刹族有交易,那只需要大将军府一声令下,只怕黄沙县就成了一座死城,而且还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虽然招安罗刹族乃是势在必行之事,但他动了许家的利益,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许家开始动手,他却没任何能力反击,一个王爷做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憋屈。

顾玄垂着脑袋,在屋内来回走动着,一直沉默不言。

另外一边的陆议也在认真地思考着,先前其实他便已经想到了许家可能出手干预,所以一直没有太过惊讶出了这档子事,为此,他也布置了不少暗手,他只是没想到,对方明明坐拥一州之地,身为凉国第一世家,被人直面触碰了盘中餐,应当会勃然大怒,正面出手才对,没想到对方如此谨慎,竟然会出手的如此无声无息,甚至根本无迹可寻。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如此直接地去动许家的利益,或许连这件事都不可能报上去,但这种拦截紧急军情的行为,他只要稍加运作,许家都只能自食其果,到时候这边还可以顺势配合太子,直接夺权。

他可是知道,太子顾苍想要根除许家这个隐患已久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好理由罢了,随意乱动开国功臣之后,到时候只怕会激起朝野上下的全面反击,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为许家在幽州经营的太久了,一旦无理由地动许家家主,整个幽州恐怕都要大乱,再加上太祖皇帝赏赐的世袭爵位,丹书铁劵,只要许家不主动造反,朝廷就绝不会动许家,就连当朝皇帝陛下到时候也必然会出手阻拦,放置凉国内乱,所以顾苍才一直拖着没有动手,但如果自己制造了这个机会,顾苍一定会借机以雷霆之势直接出手,只是可惜了。

罗织构陷,那是对付普通人家的,要动许家,就必须要拿出一个能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

说白了,朝廷需要一个理由来分化许家和边军的联系,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就贸然出手,那许家奋起反击,手下两只忠于许家的铁军反攻,那才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可扣留紧急军情不发,这是重罪,足以借机拔除一部分许家的爪牙,铁桶一般的幽州就等于出现了缺口,到时候朝廷派人进驻,慢慢进行蚕食,就会简单许多了。

其实当初顾苍让顾玄过来,也有这个原因,朝廷为王爷封地,乃是名正言顺,你许家到底又不是王爷,只是给朝廷牧守边疆的大臣,划一块给顾姓之人,谁也不敢说不是,一次划一个郡,慢慢地,便能整个肢解掉许家的经营。

可大将军府没有进行任何直接的反击,他们只是悄无声息地扣押了辎重和朝廷谕令,甚至这都不算扣押,只是来的慢而已,而理由就如刚才说的,说是马车坏了就行了,如果说是马匪劫了,到时候还是许家的问题,但用这种理由,到时候能责罚谁?责罚路太崎岖?还是责罚工匠修车不用心?

半晌,顾玄这才突然转过身来,沉声问道:“先生,若是我们亲自派人去接呢?”

陆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那许家就可直接下杀手,就说是贼人窥视朝廷辎重,所以杀了我们的人手,辎重被贼寇盗走,这东西既然已经到了我们人的手上,与他们无关,到时候许家最多是个治下不严的罪过,整个幽州整顿几个月,事情也就过去了,到时候还得朝廷重新派发,不妥。”

顾玄闻言,更感束手束脚,无他,实在是这许家在幽州能动用的力量太多了,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又如何谈见招拆招呢?

他一下坐回椅子上,突然眼中精光一闪,欣喜地开口道:“有了,我知一人,说起来,还是陆先生你的本家呢。”

陆议顿时来了兴趣,何人能处理此事?

他当即道:“哦?王爷请直言罢。”

顾玄回忆道:“此人乃是当时护送我来黄沙县的人,本是虎贲军中人,百户陆登云!”

陆议心中满是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

百户?

虎贲军几十万人,一个百户算个屁,能做什么事情。

顾玄一看对方不说话,哪怕没有露出疑惑和轻蔑的表情,可也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当即笑道:“先生可莫要小看此人了,这么说吧,我初见此人,便觉此人绝不简单,必是陷阵猛将之才,这种人,就算是在边军,也当会脱颖而出,更何况,此人本就是左将军手下的爱将,虽是百户,但地位绝不会低。”

当下,顾玄将当初的事情粗略地讲了一番。

陆议拱手道:“若是如此,当有可为,只要运作的当,此人必将为王爷带回这批朝廷辎重,虎贲军,虎贲军,这样,王爷,臣现在便马上出发。。。。。。”

话还未说完,陆议又马上摇头道:“不可不可,如此前去,太过唐突了,这样,王爷,就由您来修书一封,遣人送过去,信上只需叨念叨念思念之情,再隐晦提及一些麻烦,此人就必会过来。”

第八十二章 好一员虎将

虎贲军中的百户陆登云,乃是幽州左将军的一员爱将。

左将军和右将军,其实都只是他们官位名号的一部分而已,全称应该分别是幽州镇军左将军与幽州镇军右将军,两位将军分别执掌着帝国九军之二的虎贲军和玉阳军。

这两位将军,其实都是老将军许尽忠的下属,许家虽然替朝廷牧守幽州已有多年,至今四代人,但人丁一直不算特别兴旺,向来都是一脉单传,想来他们也是为了能让朝廷安心,所以刻意不想让许姓开枝散叶,在幽州彻底坐大。

幽州许家,看似风光无限,但在天下人的注视之下,也一直都是如履薄冰,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深怕被人抓住了把柄借此弹劾,故而老将军许尽忠在位期间,也从未想过任人唯亲,这两位权柄其实仅在大将军之下的左将军和右将军,都是外姓人,是靠着自己的能耐从军中一路升上来的,单算资历的话,都不比老将军低多少。

凉国自开国尹始,三代君主,个个都是贤明之君,而且志向远大,况且南地未有一统,尚还有外敌环视,故而并未堕落,底下的百姓,只要有能力的,并且不是太不会做人,都可以得到朝廷的重用,不管军中还是官场,一直以来,都还是遵守着一个唯才是举的原则,而不是任人唯亲。

陆登云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得以加入了虎贲军。

作为军中领兵的将领,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武将,一种是儒将,武将粗豪,儒将文雅,前者可以冲锋陷阵,有万夫不当之勇,后者手握兵书,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两者皆可攻城略地,再细分之下,将的类别还有更多。

而将为何重要?因为他们乃是全军的士气之所在,士气若是高涨,一身力气可以用出十二分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都不是难事,而士气低迷,个个力气只能发挥出三四分,那就算是一帮所谓精兵,也难以为继,这些人哪怕是面对一帮乌合之众,或许都要丢盔弃甲,一哄而散。

士气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就是他们全体汇聚在一起的精气神之凝聚,是他们能发挥出自己真实实力的基石,乃至于发挥出超越本身的力量的依仗。

最关键的是,士气能够克服普通人对于死亡的恐惧,战意上来了,哪儿还管前方多少敌人。

两军对垒,绝不可能说打到一边人全死光了才算是胜利,就大多数情况而言,只要前方一旦溃败,那就是一个连锁反应,后方的人根本不知道情况,哪怕有传令兵摇旗也根本顾不上,只要前面的人开始跑,后面的人根本就不会再做抵抗,也会跟着直接逃,这就是人的本性,所谓是兵败如山倒,便是如此,普通的乌合之众,或许只要死上十分之一的人,就会直接开始溃逃,可久经训练的大军,或许要死上十分之三的人才会溃败,而将领的力量便在此刻体现出来了。

将之所在,便是兵之所随,只要统军的将领没有死,没有跑,就会继续凝聚这支军队的士气,只要他还在往前面冲,后面的人就绝不会停,这也是人性,为何军队总是日复一日地进行单调的训练,处处强调规矩,下级为何必须无条件地听从上级,这都是为了让你真正到了战场的时候,不会因为血肉横飞的场景而崩溃,当你听到上级命令的时候,平日里的习惯成了自然的反应,才能客服你恐惧的本能。

所以一位能够带动士气的猛将,是每位君主都会渴求的,两军交战,若是将对将,能将对方的将领迅速斩落马下,那对方多半就会不战而溃。

这陆登云之所以得到重用,也是因为其天生的资质就是一员虎将。

武将可不比文官,虽说都是穷学文,富学武,但在军中,尤其是边军,那是最不看重家世的地方,到了战场上,不管你是当朝尚书的亲儿子,还是海州一个普通渔家的普通孩子,根本就没有区别,起码对于敌人而言没太大的区别,边军只看本事,不看出身,例如陆登云,谢厚胤,那都是出身贫寒,但却被委以重任。

陆登云本是一个幽州村落里的普通农家孩子,父亲因为罗刹族的原因,早早就撒手人寰,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同时又不拖累自己的母亲,他在幼年时候便谎报了年龄,得以加入了军队。

开始是在地方军,毕竟他年龄太小,本事不济,边军肯定不会收他,好在凉国尚武,所以凉国军队的福利极好,哪怕是地方军,不光是饷银不少,而且伙食也从不见克扣,就愁没饭吃的陆登云这就算是如鱼得水,每餐一人能吃普通士兵的三份,就这食量,便让他出了名。

后来有此偶然被巡查至此的左将军所看重,将之从地方军里调出,直接丢到了虎贲军的斥候营,先是在蜀国地界与蜀国的精锐斥候作战,在山中磨砺了整整一年,之后才将之调回至虎贲军的骑兵队伍中,先学习骑术,再学马战搏杀,这又是两年,期间常常会与罗刹族交手,练就了一身本事,被左将军引以为爱将,甚至军中都传左将军是拿他当自己的接班人培养,由此可见一斑。

陆登云本来就生得高大,面相粗豪,自从调回到虎贲军后,故意加重,练得是虎背熊腰,再加上这是真真正正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杀气,着实不凡,也难怪顾玄当初见之便称“好一员虎将”,虽然当初有故意抬举对方,要与之交好的想法,但未尝也不是由心而发的感慨。

陆登云护持着顾玄和靖龙两人一起走了一路,从幽州中部一直走到了黄沙县,中间朝夕相处,相谈甚欢,当初顾玄甚至说出了“扫榻以待”四个字。

虽然陆登云后来一直没有主动前来探望,但那也是因为军中事物太过繁忙,而且在他回去之后,左将军手下的第一谋士蓝云轩主动找上他,明里暗里地给他说了一大堆东西,总之就是让他没事少去招惹那位小王爷,他虽然十分疑惑其中的原因,但左将军待他恩重如山,既是上级,也是跟父亲一样的人物,他的话,陆登云不可不听,更何况他就算再是对政治不敏感也知道,对方姓顾,乃是名正言顺的朝廷王爷,他一个边军的百户,总是不好私下去拜访的。

可在接到了顾玄的信件之后,性子其实较为简单憨厚的他还是借口追查马贼的名义跑过来了。

以陆登云在军中的地位和名望,请几天的假自然不无不可,更何况只要不是战时,士兵每年都有轮休的假期。

在知道驿站系统被许家所完全掌控之后,顾玄其实也没有多费力气,流沙的作用,便在于此了,让人去送封信件,轻而易举。

只要乔装打扮一番再出去,谁也不会知道你是普通的商客还是传信的人,许家也不可能把所有从黄沙县出来的人都拦住盘问,他们只是在关键的地方安排人手,查看你行进的路线,出了黄沙县就一路往京城跑的,那肯定要截下来查问,可出了黄沙县转头往旁边的边境跑的,也就没人浪费心思去管了。

陆登云一人独自前来,穿着也十分朴素,没有穿那件显眼的虎贲军铠甲,凉国九军,都有各自的铠甲,比如狻猊卫,便是神兽狻猊的形象,虎贲军,胸口便有一颗狰狞的虎头,既是标志,也有其他的一些作用,总之颇为显眼,外人一眼就可以认出,他既然是秘密来访,私下拜会,自然是不能穿虎贲军的制式铠甲了。

只是他仍旧带着那把虎头刀,整个人哪怕是骑在马上,背也挺得跟标枪一样,明眼人其实一看便知道是军人,因为这是他们的习惯,改不掉的,军人走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是绝不会跟那些散兵游勇或者马匪一样,一个个摇摇晃晃的,没个正形。

由于这是双方约定好的,顾玄很早便和陆议一起,屏退了外人在城门处等待迎接,要知道,拿回辎重这件事可是要落在这陆登云头上的,万万不可怠慢。

陆议为了这场碰面,亦是早早地就准备了不少说辞,以及各种直指人心的手段,他是打定了注意,是要利用此人的身份,夺回被许家扣押的辎重,只是一看到陆登云的瞬间,陆议便决定这次绝不用任何手段了。

“果真是有大将之风!”

第八十三章 夜宴陆登云(一)

“望气”,当然是一种很实用的本事,每一个人的原本来历,人生过往,未来的气运与发展,现在的身份具体如何,其实全都在其中。

富家翁可以故意扮成乞丐,乞丐也可以打扮成乡绅土豪,王公贵族可以装作平民百姓,平民百姓也可以穿上蟒袍,可不管他们怎么费尽心思去变化外貌,真实的他们落在会望气的人眼中,都是一目了然的,陆议虽然不如自家大师姐伊一那样一眼就可以望穿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可也算是对此道专研颇深了。

这位同样姓陆的本家后生陆登云,陆议只是一见,便知他必然是个外憨内直,粗中有细,嫉恶如仇之人,虽然外表上看似粗豪,给人的感觉就是个能上阵杀敌,但是下了马放了刀后,就是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可其实此人心里对事情看得通透,自己若是特意去耍些手段,那必然引起此人本能的反感,若是直接将事情全盘托出,依仗他与王爷的关系,此人反倒会愿意同仇敌忾,为己所用,一句话,此人可用阳谋驱用,决不可用阴谋暗算。

况且,这人身体内的精血极旺,有如山中猛虎,过江蛟龙,只是相面之下,便知有万夫不当的大将之风,来日或可为阵前驱用,又何必提前得罪了呢?

就在陆议稍稍晃神的这一瞬间,瞧见了陆登云翻身下马的顾玄,就已经抢先迈步迎接了上去。

“陆将军!”顾玄走到了对方近前,语气十分感慨地抱拳问候道,“没想到当日一别后,竟然直到今日才得机会再与将军相见呐。”

陆登云赶紧放下了手头的缰绳,向其下跪抱拳道:“虎贲军百户陆登云!见过王爷!”

顾玄见状,当即用一只手将其稳稳扶住,满脸笑意地道:“当日我就曾言,将军乃是国之栋梁,边军有将军,是国家之幸事,将军之后见我,都不必行此大礼了。”

“承蒙王爷厚爱!登云实在愧不敢当!”陆登云被他一席话给夸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露出一副羞涩的憨笑站起身来,再度望向了对面的顾玄,突然脸色一变,惊讶地道:“王,王爷,你。。。。。。”

在被陆议多日开导之后,顾玄的心态早已经彻底地摆正,对方的惊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故而也未因为对方的无礼而动怒,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指着自己左眼的眼罩解释道:“前些日子出行,被贼寇偷袭,一时不察,丢了只眼睛。”

陆登云听了,顿时大为震怒,两道浓黑的粗眉都拧在了一起,语气很是焦急地道:“王爷,偷袭您的贼寇可曾擒下?”

见顾玄微微摇头,他咬牙切齿地道:“这些无法无天的贼子,也太过猖獗!若是被俺逮到,必要将其剥皮抽筋,以儆效尤!”

这并非是他拍个马屁,以陆登云的憨直性子,他既不屑,也不会拍马屁。

他是真的愤怒,一是因为他本就对顾玄的印象极佳,两人那几日的相处,彼此甚为投缘,不然他也不会因为顾玄的一纸书信,便不顾种种后果,直接请假偷偷跑过来。

二是因为顾玄的身份,一国王爷在自家地界出行的时候被贼寇袭击,还丢了只眼睛,别说凉国了,要在其他地方,就真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可以平息朝廷的怒火,毕竟王爷代表的是朝廷的颜面,可他在边军这些日子似乎没听到什么消息,想来王爷也是跟上次一样,未免牵连到其他人,所以故意瞒而不报,如此识大体,举高义,忍着委屈处处为他们着想的王爷,让他如何能不钦佩,不感动呢?

三则是他身为边军,平日里本就是与这帮贼寇打交道的,互相厮杀多年,彼此各有伤亡,仇恨极深,更深知他们对边境的荼毒,现在这些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底子下嚣张行事,他当然极为愤怒了。

顾玄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直接便岔开了话,先为陆登云引荐道:“我来给将军介绍一下,说起来也巧,这位与你同姓,也姓陆,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便是我,也要称他一声先生,可以说,黄沙县是全靠有他,才可稳定住局势。”

陆登云心里清楚,这位其实就是左将军手下,那位蓝先生的角色,属于谋臣,地位不可谓不高,没有多怠慢,赶紧主动抱拳躬身道:“登云,见过陆先生!”

陆议亦是马上回之以揖礼道:“王爷谬赞了,在下曾多次听王爷提起过陆将军,每每说起,总是推崇备至,称您为国之猛将,今日一见,果真是龙骧虎步,气宇轩昂啊!”

陆登云低着头,双手抱拳,语气十分客气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对于这位陆先生,他的态度就明显要生疏了许多。

顾玄眼看两边互相已经认识了,赶紧伸手相邀道:“陆将军,外面风沙大,还是进城一叙吧。”

陆登云赶紧伸手道:“王爷,您请!”

三人又客气了一番之后,由陆登云牵着马,三人一齐走入城中,刚入了城,陆登云便下意识地左右打量了起来,面色是变了又变,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倒是旁边的陆议见状,知道对方在惊讶什么,当即主动开口为其解释道:“诚如陆将军所见,因为城中的人手实在匮乏,所以王爷才会把城中的罗刹族们召为己用。”

陆登云一只手挠着脑袋,撇着眉,十分老实地道:“还请王爷恕罪,只是俺平日里便是与这些黑鬼们厮杀的,现在看了,总是有些不适应。”

他先是被左将军托关系送到了玉阳军中,在蜀地与蜀军精锐斥候来回搏杀了整整一年,九死一生,待得他成功回到虎贲军之后,又被直接调派去了虎贲军的斥候小队,与这些沙漠之中的罗刹族们彼此厮杀,在边关闯荡了多年的他,最是理解边境百姓的疾苦,再加上曾有不少的战友都丧生在了罗刹族的手上,所以他对这些黑鬼,实在是谈不上丝毫的好感。

顾玄似是没看出他心中的反感,仍旧在旁边憧憬道:“我们两族虽然已经积怨多年,但也不是非得拼得其中一方全灭才行,这沙海之中,藏着的罗刹族多达数十万人,若是全部将之杀死,咱们自己的人手又该要折损多少呢,与其见两族世仇绵延,再难调和,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化敌为友,将军你看呐,这些罗刹族们,其实一旦安定下来了,和我们凉国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要我们也教会他们礼义廉耻,将来我们也能做一家人,也当一起为凉国的未来而努力。”

陆登云听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做什么表示,但情绪明显有些不是太好。

他率队与罗刹族作战了多少年,岂会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相反,他反而觉得这位王爷完全是不知道罗刹族的可怕和残暴,所以才会想的如此天真,如果有一天当他真的看到罗刹族生食人肉,奴役驱使凉国人当奴隶,并且将人圈养凌虐的恐怖景象,或许就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了。

双方成长的环境不同,人生经验也完全不一样,看待同一件事,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这本就没有对错,两个人意见不一,只是因为他们看待事情的方向不同罢了。

陆议在旁边把这一幕看得分明,心道此人的确是个没太多心思的憨人,什么心情都完全摆在脸上,不加任何的遮掩,这种时候,一般人就算心里再怎么想,但是表面上也怎么都该跟着附和两句才对,但他没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来直去,毫无曲折。

一想到这,他便更确信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对的,这种人,你若是以阴谋驱使他,那是必然会失败的,此人虽然憨直了些,但心思是通透的,不是真的傻子,只不过有些过于正直,不喜虚伪,不善变通罢了。

顾玄见他对两族修好的事情下意识地抵触,也就没有在路上再多说,他也明白陆登云此人与罗刹族之间的敌视,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不过这也无妨,人的想法,总是会随着时间慢慢转变的,没有再提这茬,只是开始为其介绍起了一些黄沙县的风土人情。

这一下,陆登云倒是来了兴致。

“俺听说黄沙县原来是个十分贫瘠的地方。”陆登云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繁华闹市,语气有些惊讶地道,“不瞒王爷说,其实前几任知县都把来这里当做送命的差事,却没想到王爷才不过接手此地几个月,便已经有了如此光景了。”

顾玄甚为自豪地点了点头道:“黄沙县本就是朝廷先前拿来作为两族通商的地方,一旦开通之后,商人闻风而动,自然就有如此盛景了,可想而知,若是两族能够保持和平,又该变得多么繁华呢?”

陆登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若对方仅仅只是为了搏政绩的话,也不应该如此,毕竟但凡是皇子,那都该是养尊处优的人才对,与他们这些泥腿子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人何必来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博政绩呢,以他们自家的母族势力,只要鼎力支持,哪怕是一郡之地,也可以将之治理得井井有条,毕竟这种涨资历,又能在皇帝陛下面前增加好感的任务,谁会潦草对待,其母族必然不遗余力地支持才对。

他想的其实也没错,只是他却不知道顾玄母家的情况,再加上眼见顾玄受此重伤,乃至于丢了一只眼睛,却仍旧坚持要留在此地,为黄沙县苦心经营,他必然是个真正心系百姓的人才对,越是这么想,他便越是开始愿意去思考顾玄话中的含义,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顾玄是一个喜欢说空话,不脚踏实地的人,相反,他觉得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必然是有着自己的办法。

或许两族交好,真的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法呢?

第八十四章 夜宴陆登云(二)

黄沙县县衙府,作为招待客人的宴会厅里,今日里外灯火通明,各处都挂上了照明的灯笼,厅内酒席的整个规格,甚至比之先前招待姬耀灵等一行人,都还要来的盛大一些。

这倒不是说陆登云同样作为客人,地位比之姬耀灵更为尊贵,或者说更受顾玄的重视,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黄沙县在开放双向通商之后,经过了这些天的积累,县衙府光是靠着抽税,这些日子也总算是攒下了一些闲钱,更何况来往的商队多了,集市里能够兜售的东西也多了不少,在吃食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外人。

不过酒席虽然规格不小,可今天来的人却不多,拢共也就四个,顾玄,陆议,陆登云,再加上一个刚从军营里回来的靖龙。

这一番宴客的人选,那都是经过了这边深思熟虑的,首先靖龙本来就是原幽州军人,能扯得上这一层关系,再加之他与陆登云也彼此相识,大家再一起把酒言欢的话,这气氛自然会更好些。

因为顾玄的地位摆在那,一个是朝廷王爷,王公贵族,另外一个只是普通的军中百户,陆登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他真正做到平等相处的,就算顾玄再亲切,陆登云自己也不会逾越了规矩。

而只会冲锋陷阵的武将若是与文臣谋士们坐在一起,那是天生的就不对付,相看两厌,身为文臣的陆议也不可能和他一样端着坛子畅饮。

谋士之间或许还会因为要谋求更高的地位而彼此嫉妒暗算,可武将之间,多是一种惺惺相惜,故而为了缓和气氛,也要将靖龙专门找来作陪,气氛调节好了,才好说话,若是单靠陆议一人,肯定是不行的。

案几上放的菜品也多了不少,不过考虑到陆登云本就是边军出身,在外风餐露宿的时候肯定不少,再加上他又是幽州本地人,所以这边也没有准备过于精致的食物,只是些美味但是卖相粗犷的美食,比如选用的三个月不到的小羊羔做成的烤全羊,皮脆肉嫩,滋滋冒油,卖相俗气但是味道极好的馕坑肉,以及一些幽州特色的胡杨木串烤肉,如此油腻的食物,反而是更对陆登云的胃口,便是连桌旁汁水充沛的哈密瓜都顾不上了。

经过陆议的特别安排,就连席间上来送菜的侍女,也都是专门选的罗刹族与黄沙县本地人的混血儿,直看得嘴里咬着肉的陆登云是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黄沙县,罗刹族竟然已经和本地人交融得如此彻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总算是到了聊正题的时候了。

眼看顾玄突然放下了手头的筷子,底下坐着的其他三人,也都相继跟着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抬起头,看向主位,静待下文。

顾玄眼睛一斜,底下的靖龙会意,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过去关上了大厅的门,之后也不回来,直接一个人守在了门边,作为看门的侍卫。

没有再说什么“酒菜如何”的客套话,顾玄直接朝着陆登云沉声问道:“今日贸然请陆将军过来,实在是因为玄有一事相求,不过在跟陆将军坦白之前,我想问陆将军一个问题,不知陆将军对我们凉国与罗刹族的未来怎么看?”

陆登云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拧着眉头,非常认真地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有些为难道:“王爷,请恕俺直言,俺们和罗刹族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别的不说,那些罗刹族,真的不完全是王爷所看到的这么和善的模样,王爷您或许不曾知道,那些真正生活在沙漠里的罗刹族,个个只懂劫掠,根本不懂自给自足,他们是为了生存,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朝着四周侵略,荼毒各国边境多年,这件事,实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这句话算是说透了罗刹族的本质,他们为什么天生好战,甚至不计后果地要侵犯四周各国呢?

因为沙漠里的东西不够,他们若是不主动出去抢,就活不下来,所以哪怕只是为了族群的延续,他们也要不惜性命地去劫掠周边的他族百姓,这是不可调和的天性,除非哪天他们有了吃不完的粮食,喝不完的美酒,他们才会停下侵略的脚步。

陆登云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对罗刹族一直持敌对的态度,因为他知道,除非各国对罗刹族割地求和,年年上供,保证对方全族都吃饱穿暖,不然对方是不可能放弃侵略他们的。

顾玄却没管这些,他放下酒杯,非常直白地道:“不瞒陆将军,早在上个月,我便已经上报了朝廷,前些日子我也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朝廷已经同意了让我来主持招安罗刹族!”

陆登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是一个边军里的小百户,哪怕再被左将军所看重,也不过如此,甚至可以说左将军自己都不配参与京城的政事,更何况是他了。

他哪知道这些消息,但哪怕是朝廷已经下令同意的事情,熟知罗刹族脾性的他仍然皱眉反驳道:“王爷,这可不是俺的偏见,二十年前,黄沙县三个从镇为何沦陷,不就是因为这帮罗刹族出尔反尔么,这些黄沙县的罗刹族,俺看他们的生活习惯,确实与咱们已经无异,想来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了,但那些沙海里的罗刹族,祖祖辈辈便是这种生有反骨的性子,招安不得啊!王爷!”

二十年的事情,靖龙便是受害者之一,门口的他,听闻此话,也只能沉默地低下了头去。

“这些罗刹族,就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俺觉得。。。。。。”

话说到一半,陆登云又突然停住了,低下头,不再多说,毕竟他不想拂了顾玄的面子,虽然他很想把“俺觉得这根本就是资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屋内的气愤顿时僵住了。

顾玄被其说得也是一滞,他是真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直接,简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了这么久的上位者了,他几乎是本能的有些生气,但仍然强行按捺住了心里的不爽,耐心地为其解释道:“问题还是那句话,如果真要与罗刹族血并,陆将军觉得得牺牲多少人才得以平定整个沙海。”

这一下轮到陆登云作答,他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后,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若是在平原上展开对决,罗刹族四十万人,俺只需十万人便可将其全歼,伤亡最多不会超过八千,这并非是俺在自吹自擂,罗刹族不过只是占据沙海地利,其实并不擅长攻坚战,而且基本不识兵法谋略,而我虎贲军上下一心,十万人如一人,再加上战马装备等等优势累积,若是双方硬碰硬,全歼他们并不困难。”

陆议在旁边突然开口道:“但将军也说了,必须得是平原对决,换句话说,如果罗刹族龟缩沙海,将军也拿他们也没办法,是也不是?”

一般人这时候定然要辩解几句,可陆登云仍是非常老实地点了点头:“若是在沙海之中,俺也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沙漠之中,情况太过复杂,时常会有大沙暴来袭,以及各种流沙陷阱,不适宜大军行动,而且沙漠的纵深极远,就算是我们边军,其实最多也只向北行进了百里,更远就没进去过了,如果他们一门心思往里龟缩的话,的确拿他们没太大的办法,可若是朝廷肯下定决定铲除他们,俺也有信心将其全歼!”

此话一出,便是陆议都不得不称赞他一声厉害,要知道,罗刹族能横行沙海无人能制,不是没有原因的,可以说,南地诸国,就没几个人敢说稳稳地拿下他们,陆登云能保证自己带兵的情况下可以全歼对方,这已经是极为惊人了。

陆登云可不是喜欢信口开河之辈,除非有十成把握,不然他绝不会出言。

陆议马上道:“可那就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了,难道将军要以凉国人的命,去跟他们做交换吗?战争一起就没有赢家,既然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将军又何俱一试呢?”

“招安之事不提,俺以为,其实只要将大军拆分,以小队行动,构建一张大网覆盖边境,罗刹族就绝无可能攻入。”陆登云皱眉道,“只可惜,每次俺提议上去,便不了了之,兴许是俺太笨了,很多问题没有考虑到吧,不过要说招安,俺说了也不算,若是王爷今日把俺叫来,只是为了说此事的话,俺只能说王爷找错了人,俺不过是虎贲军的一个百户,实在无能为力帮助王爷,而朝廷既然同意了王爷的提议,王爷去做便是,何必找俺?”

他是有些不懂为什么王爷今天特意把他叫来,只说了这么多招安之事,按照他的想法,招安是不可能招安的,罗刹族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狗改不了吃屎,你今天给了他一块肉,明天他还是可能直接把你杀了,因为在罗刹族的脑子里,就只有“竭泽而渔”四个字,有多少东西,都要吃干抹净了才行,这也是他们在沙漠里磨砺出的生存之道。

况且,话说回来了,招安这种大事,他一个小百户根本就阻止不了,更别说出力了。

陆议听闻,与顾玄对视了一眼,各自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顾玄马上道:“陆将军所言,极为有道理,陆将军有没有想过,明明虎贲,玉阳两军的实力冠绝天下,为何连区区一个罗刹族都治不了呢?难道是因为罗刹族聚散无形,来去无踪,太难捕捉踪影吗?还是说太祖皇帝不让幽州设立大关隘,导致这些流寇可以肆意侵略我国土呢?”

这种问题,陆登云哪儿敢回答,妄议开国太祖的遗命,他还不配,应该说谁也不配。

陆议趁势说道:“那陆将军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故意借着太祖遗训,以边境百姓的血,喂养这些罗刹族呢?”

第六十五章 夜宴陆登云(三)

有人在用边境百姓的血肉,来喂养沙海里的罗刹族?

这可是里通外敌的重罪,罪同谋反,这么一个要人命的大帽子,就是扣在谁的头上也受不了啊。

都说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皇帝若是一个不高兴,可能转眼间就是一位显耀的高官陨落,甚至于会连带着他们整个家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其实这些做臣子的,尤其越是坐到了高位,比如一部尚书这种级别的,别的不怕,既不怕同僚和手下人一起对自己罗织构陷,御史台配合一起弹劾,更不怕士林诟骂,百姓怨愤,导致自己遗臭青史,其实他们最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君王对自己起了疑心,在绝大数情况下,一代权臣的倒下,绝不会是因为激起了民怨,惹得百姓和官僚们一起抓住机会反扑,而是皇帝对他们不再信任,不再宠幸,失去了陛下的庇护之后,那时候才是他们真正的末日。

而一位皇帝,不管他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最忍受不了的事情,莫过于两个字,“谋逆”,同样的,在整个人族的律法里,最重的也就是谋逆之罪,这是律法中唯一会至诛九族的重罪。

陆登云虽说年幼家贫,没正经地读过几年书,可他并不是真的傻子,出于本能的,他便想直接不理这茬,装作没听见,可他天生就是一个忠厚憨直之人,若是真如对方所言,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危,他倒确实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愿闻其详。”

其实这么一个可怕的说法,也只是陆议所临时想到的罢了,不过这都无所谓,因为他代表的乃是顾玄,而顾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凉国皇室,他要怀疑哪个臣子谋反,都可以,毕竟他是一个有封地的实权王爷,他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是顾氏子弟,而且上有顾苍力保他,就算传入了某人的耳中,别说对方手头没证据,就算来日他上书朝廷对这边发难,也最多治顾玄一个御下不严的非议之罪,无伤大雅。

他们手头现在当然没有关于此事的任何实质性证据,毕竟一切到现在为止,都只是他们私下的推测而已,可他要做的,就只是让陆登云往他们所希望的那个方向想,这就对了。

陆议右手的手指开始十分有节奏地敲击着面前的案几。

“在下不才,添为王爷手下的谋士,自认也有几分本事,至少在在下看来,将军的提议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纵观我人族数千年的历史,历代王朝,对付这些来去如风的外敌,都是施行的坚壁清野的策略,现在因为太祖遗训,坚壁不成,但是清野有何不对么?况且就连最熟知罗刹族秉性的陆将军,您也说了,罗刹族,就只能在沙海里撒野,出了沙海之后,他们的战斗力,并不如咱们凉国的边军,对也不对?”

陆登云听了,很是迟疑了一下,可最后还是徐徐地点了点头,语气非常认真地道:“不错,罗刹族虽然个体战力不俗,可俺敢说,这帮恶鬼只要出了这片沙漠,也就堪堪能欺负一下地方军,只要摆开阵型,他们绝非是我虎贲军的对手,不过,这也或许是因为俺考虑不周,毕竟。。。。。。”

然而他这边话还没说完,便被陆议给直接打断了,他可不想陆登云找到其他的理由去解释此事,他要做的,就是靠着一套“乱拳”,彻底地将陆登云的思维打散。

“那好,既然将军自己也说了,罗刹族的战力并不如边军,那将军再想一个问题,罗刹族的内部可是四分五裂的,不可能聚在一起,对否?那在人数和战斗力都明显不如虎贲军的情况之下,就算是打散了边军,又如何呢?将军是想说上头的人担心分兵容易被人分而食之吗?”陆议慢慢地放缓了敲击桌子的速度,循循善诱道,“可分兵也是在幽州的地界上,就算是罗刹族突然变聪明了,聚在一起出动,仗着局部的兵力优势,吃掉了虎贲军小股部队,那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后,也可直接聚拢退守,依仗各地的堡垒抗衡,对否?最后,请让在下再冒昧地问将军一个问题,是罗刹族的斥候厉害,还是虎贲军的斥候厉害?”

陆登云被对方一连串的问题给弄得头晕脑胀的,根本就来不及思考,现在再被陆议一问,整个人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沉默了半晌,思考清楚了,这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要说这一点,俺只能说彼此各有千秋,但虎贲军起码不会弱于他们。”

“啪!”

陆议突然一拍桌子,朝着对面大声道:“这就对了,既然将军都说了,斥候方面咱们也不弱于对方,难道在敌方大举进攻的时候,咱们会抓不到对方的痕迹吗?莫非担心的是神兵天降吗?那现在我再请问,将军对于戊边的策略,到底还有什么问题呢?”

陆登云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对方确实用着一系列的推理,将他粗浅的想法彻底地弄成了必然成功的策略,可他仍觉得是因为自己愚笨,没考虑的足够全面,况且他也知道对方说这种话,那是有目的性的,所以出于本心抗拒,他并没有因为陆议的三言两语,便动摇了自己的信念,开始对幽州军的内部产生怀疑。

“可,可这与先生所说,到底有何干系呢?”

陆议故作惊讶地道:“难道将军还看不明白吗?既然罗刹族照常理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每年对幽州边境造成如此大的损害,可为何这些事还是发生了?为什么上面就不肯用将军的策略呢?哪怕是试试呢?难道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那在下再斗胆问将军一句话,罗刹族是哪儿来的兵器和战马,难道都是他们自己锻造的?或者说是俘获的?”

陆登云只是皱眉不言,他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听下去,有些事,不该他去想,他也不敢想。

可陆议哪里会让他从自己的话中缓过来,赶紧趁势再加了一把火,拱手举天,朗声道:“最后一件事,将军您也知道,我家王爷乃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是当朝陛下的亲子,有些人脉还在京城之中,并不奇怪,这些事,在下暂且按住不表,在下想先请问将军一件事,这朝廷下达的招安谕令与下放给我黄沙县的物资,若是从京城发过来,应当走的是驿站加急吧,这大概需要多久,将军可知?”

陆登云被他东一下,西一下的给绕得脑子有些晕,可还是下意识地问道:“物资有多少?”

陆议抚须道:“不多不多,最多十几箱东西罢了。”

陆登云终于回过神来,凝眉仔细地计算了起来,其实这很好算,毕竟幽州的物资也是从京城所在的凉州调派过来的。

凉州作为凉国的中心,所有的物资从全国各地运来之后,都会在凉州进行集中调派和中转,所以他只用回想一下平日里从凉州发物资到他们边军用了多少时间,再加上从边境到黄沙县的时间就行了,毕竟黄沙县本来也在边境上。

算好了之后,陆登云这才继续老实地回答道:“一般来说,为了让收物资的这边有个准备,朝廷的谕令会先到,通过快马加急,最多不会超过七日,若是物资的话,因为需要马车运输,则需要半月左右。”

陆议一摊手道:“这又对了,那在下斗胆请问将军,为何从京城发来的消息,都已经到了我黄沙县,可朝廷同意招安的文书圣谕,直到今天,都还没到呢,乃至于物资,更是不知道在何处呢?”

顾玄这边会意,不等陆登云回答,突然重重地把酒杯砸在了地上,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我本欲为国家解决一大患,却被不知名之人拖了后腿,实在是可恶啊!”

陆登云见了,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他终于是明白了今日请他过来,到底是为何,但他并没有因为被人利用而生气,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觉得顾玄这一边的人,说的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甚至觉得,这位陆先生,说话极有道理,总之他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招安这种事,只能说是对罗刹族的两个解决办法之一,朝廷的态度,他反正也做不了主,同样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是军人,而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而不是去反对上级,只要朝廷说招安,他再怎么不喜,也会遵从的,而且王爷说的也没错,黄沙县的改变他也都看见了,如果将来真的能把罗刹族作为凉国的马前卒,那既为边境解决一个大患,更增加了凉国的实力,他作为凉国子民,高兴都来不及呢。

可是这物资一事。。。。。。

顾玄撑着脑袋,满面涨红,明显一副喝多了的样子,指着空气大骂道:“那些混账东西,扣住了朝廷发来的物资和谕令已有月余,我派人去沿途的驿站查问,竟然杳无音信,这成何体统!父皇的谕令,他们也敢藏起,这简直就是谋反!”

陆议赶忙上去扶住了顾玄,用陆登云能听到的声音开口劝道:“王爷,慎言啊!”

“混账!”

顾玄一把甩开了陆议,然后整个在原地摇晃了几下,一下扑倒在了桌子上,不再动了。

陆登云见状,赶紧站起身来,想要过来查看情况。

陆议上去查探了一番,这才转头,充满歉意地道:“让将军见笑了。”

转头他又马上朝着门口的靖龙道:“靖龙兄,王爷醉了,还请扶王爷下去休息吧。”

靖龙答应了一声,赶紧走了过来,将满面通红,已经不省人事的顾玄从座位上扶起,就直接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之后,陆议这才转头朝着陆登云为难道:“还望陆将军见谅,刚才的话,能不能就。。。。。。”

陆登云赶紧摇了摇头,拍着胸脯保证道:“王爷拿俺当朋友,俺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这是最好了。”陆议笑了笑,然后主动邀约道,“那陆将军,还请走这边,看您之后是想再逛逛城里的夜市,还是直接休息,接下来在下都可以代为陪同。”

第八十六章 夜宴陆登云(四)

随着黄沙县内部所拥有的兵力日益增多,防卫力量逐渐增强,其原本作为边境通商之城的作用,也就此完美地发挥了出来。

虽然每当到了夜晚,黄沙县仍然会选择派兵封闭两边的城门,但是当城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之后,城里的各种夜市自然也就这样盛行了起来,有道是饱暖思淫*欲,当人有了钱之后,脑子里自然便会多了一些往日里不敢想的东西,这并不奇怪。

尤其是一些来自外地的商人,陡然到了异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自己兜里又有些闲钱,晚上无所事事,再加上那边的东家催得紧,心里的压力大,想喝点花酒排忧解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有甚者,一些喜好很是特殊,喜欢尝试些新事物的人,对罗刹族这种与他们长得迥然不同的蛮子十分感兴趣,还会特意去城内专门的娼馆嫖*宿罗刹族的女性,甚至是男性。

虽然县衙府为了照顾城内罗刹族士兵们的情绪,所有针对罗刹族所进行的奴隶买卖在城内是严令禁止的,但作为双方通商的一个支柱形产业,其实只要这些无良商人们自己暗地里偷偷来,县衙府也不会大肆搜查,只要别被人抓到就行。

罗刹族能与大凉做的生意,也无非就是奴隶买卖,还有一些沙漠里的特殊香料和黄金罢了。

好奇心,乃是支撑着各族前进的一种源动力,当上古的人想吃吃熟肉是什么味道,于是就有了火,当上古的人想看看海的那头是什么,于是就有了船,而罗刹族作为迥异于正常人族的一种异类,或者说是蛮夷,自然就会让不知情的人产生一种好奇心,想要把他们抓来看看,放在面前仔细地研究研究,看看他们与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对于那些家财万贯,可是每天无所事事,内心十分空虚的各国贵族而言,他们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换着法地去享受,寻找新鲜事物,寻找乐趣。

西大陆上的一些蛮族,东大陆的地族与灵族,乃至于还有人会专程出海去抓取一些更为怪异的异族来进行贩卖,原因都是因为如此,反正各国的贵族,别的不多,就是钱和时间最多,就连他们自己,都喜欢把没落贵族的后代千金亦或是倒台政敌的妻女拿来贩卖*淫乐,更何况是外族了。

在这世界上,最值钱,绝不是黄金,也绝不是白银,而是人,每从黄沙县卖出去一个奴隶,县衙府都要从中抽走巨额的税金。

这是用人血去堆砌的城池!

将人当做畜生一样地捆住倒卖,若是碰到了刚出京城的顾玄,肯定是看不过眼,要进行阻拦的,哪怕对方不是同族,而是异类,是茹毛饮血的蛮夷戎狄,是时常侵略大凉边境,掠夺百姓,牛羊和财物的恶鬼,他也不会同意,他宁可将对方直接杀死,也不允许这些人拿人当畜生一样地羞辱和看待。

甚至于一开始,他是想要将这些人纳入凉国,教化之后,作为黄沙县的子民,不过人总是会改变的,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也不是一开始那个满怀憧憬,看待事物都喜欢从一种好的角度出发的孩子了,或者说他仍然充满着追逐美好的愿景,他的理想也从未变过,但是在实现理想的手段上,他已经降低了自己的底线,有时候,就是需要妥协与狠心,这没有办法。

如果注定要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才能让多数人得到更加美好的明天,那他也无能为力,唯有同意,尽管他很愿意看到每个人都能得到属于他们的美好。

贫瘠的黄沙县要想在这里立足,就需要快速的发展,要快到各方势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拥有了足够自保的力量才行,可这要怎么做到呢?那就必须要从这些丑恶的方面入手。

再加上陆议的几番劝说,顾玄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历代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甚至是引领盛世的君主,哪个会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辈?

陆议也不过只是把他往正确的道路上引领罢了,不过他却不知道,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他,而是远在京城的顾苍,他一直靠着天罗在幽州的人手,默默地观察着顾玄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并且偶尔会让手下人秘密地送来信件,在其误入歧途的时候,为顾玄解开心中的郁结和迷惑,为其指引正确的方向。

不信任的人就算说破天,也不如亲近的人一句话来的管用,就是这个道理。

这边假意装醉,只为了要骂出那两句话的顾玄在被靖龙给扶下去之后,陆议便带着厅内的陆登云启程去往他今晚要下榻的院子。

毕竟已到了夜里,外面漆黑一片,要走肯定是走不了了,这里又是边境,谁知道晚上出了城会遇到什么,不过为了不耽搁自己明日回边军的行程,陆登云并没有选择再去夜市里逛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县衙府后院的廊道里,陆议刻意地把自己的脚步放慢,而陆登云身为一个外来客,又不知道府里具体的地形,自然就只能慢悠悠地跟着他后面往前走了。

从屋中出来之后,陆登云其实便有一肚子的问题和想法,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叫他来,应该就是要拜托他帮助处理这物资和朝廷谕令的事情。

他不相信顾玄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不相信对方会编造一些东西来诓骗他,那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可如果这样说的话,那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吗?

在幽州内部,真的有人会为了罗刹族,而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扣押这些东西吗?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谁?

或者说谁能做到?

想到这,陆登云的脑子里迅速地闪现了几个名字,他突然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想要把这些不该有的想法全部甩出去。

他是幽州军人,他不该去怀疑这些的!

廊道的两边都挂着照明的灯笼,可前方的路却仍旧显得有些黑暗。

陆议一直垂着手,慢步走在前方为其领路,这时候却突然开口道:“陆将军。”

陆登云整个人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还当是到地方了,赶紧抬起头开口道:“陆先生,怎么了?”

陆议充满着诱导意味的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将军刚才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都要扣押了这批物资和朝廷的谕令呢?”

陆登云心里一惊,背上瞬间凉了一下,虽然不知对方怎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他还是保持着一贯老实,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的,先生可有指教么?”

陆议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两边烛火都照不到的黑暗之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虽然是面朝着陆登云,可对方却只能看得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陆议轻笑道:“因为一个完全臣服大凉的罗刹族,并不符合幽州的利益,每年牺牲一些百姓而已,就可以换取朝廷源源不断的物资过来,何乐而不为呢?损一国而肥一家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得的?在下且问将军,若是没了蜀国,也没了罗刹族,幽州,还会是某一家的幽州吗?”

陆登云闻听此言,脸色一变,双目圆瞪,已是勃然大怒,刚想开口叱骂对方两句,可考虑到现在是夜里,他又压低了声音,转而厉声道:“先生怎能如此含沙射影地污蔑大将军?大将军四代忠良,为朝廷牧守边疆多年,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目光岂会如此狭隘?先生你若是再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就莫怪俺不给王爷面子了!”

他陆登云,是幽州人,更是幽州军人,大将军对他,对整个幽州军而言,都是一种精神寄托,他如何能让一个外人如此污蔑大将军?

陆议耷拉着自己的眼皮子,根本就不管对面的人有愤怒,反而是继续用一种平淡可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语气念叨着。

“蜀地多山路,蜀军虽善战却不好战,偏安一隅,已经足以,更何况蜀军多是步兵,出山之后就是骑兵的活靶子,他们有什么能耐可以威胁到有两只铁骑坐镇的幽州?而罗刹族不过是一帮蛮夷,缩在沙海里可能还拿他们没办法,可出来就是送死,又何以敢屡次进犯边境而且屡次全身而退呢?每次蜀军进犯,轻易便可攻城略地,大肆地劫掠一番,然后我大凉朝廷一纸调令下去,才刚刚出兵,便马上得到了风声,仓皇撤退,留下了一地狼藉,陆将军觉得这其中,就没有什么猫腻吗?”

“够了!”陆登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甩手,旁边的灯火摇曳,终于映照出了黑暗中的人。

陆议见状,只是嘴角轻轻一勾,然后微微向其一委身,笑着道:“陆将军,地方已经到了。”

陆登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旁边便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没有再多与其争执,只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便扶着形影不离的虎头刀,大踏步地朝里走去。

陆议看着对方龙骧虎步的背影,突然朗声道:“将军分兵围剿罗刹族的想法,我很喜欢,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果有一天将军想通了,我可以保证这个想法马上就可以付诸实践。”

陆登云听到了也装作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地走入了屋中,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第八十七章 夜宴陆登云(五)

陆登云第二天起的极早,他本就没有喝太多酒,而且因为陆议之前的那一席话,让他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又没办法跟人倾诉,晚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也没能睡着,窗外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赶紧从炕上爬了起来,简单地披上了外衣之后,又用屋里的水洗了把脸醒醒神,推开门后,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在院子里一个人默默地练拳,宣泄心中的郁结。

军中的拳法,首重杀伐,几乎没有收手防御的招式,追求的就是要一招毙敌,甚至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这一套气魄雄浑,杀气冲天的拳法打完之后,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

只见身着一套干练的黑色练功服的顾玄静静地站在门口,未曾踏入院中,神色间,有些赧然地道:“还请陆将军见谅,我本是路过此地,见将军在院中练拳,不便打扰,可又心生好奇,便一直在外观瞧,刚才情不自禁就。。。。。。”

陆登云这时候也转过身来,看向了这边,大大方方地道:“无妨,无妨,王爷,您。。。。。。”

顾玄很是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打断对方道:“哎,昨晚让将军您见笑了,酒后失言。。。。。。”

他提起此事,陆登云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眼看院中的气氛稍微有些尴尬,顾玄突然问道:“将军刚才打的这套拳法,我看颇有些厉害之处,可有些地方,似乎不像是军中所教授。。。。。。”

陆登云也不隐瞒,赶紧就解释道:“是左将军教的俺。”

“哦?”顾玄顿时惊讶道,“竟有此事?将军也知道,我对这武学一道,亦是情有独钟,现在眼看时间还早,不若我俩切磋一二,暖暖身子?”

陆登云本就是一介武夫,哪有不允之理。

之前他护送身受重伤的顾玄从幽州中部过来这里的时候,便十分好奇了,因为根据蓝先生给自己的说法,是这位王爷为了救下马家村的村民,才冒险与数十位马匪厮杀,虽然后来身受重伤,可也斩杀了数人,这等功绩,已经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地方军士兵晋升为队长了,他原本还以为是那个随身护卫靖龙所为,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王公贵族出身的,若说他们心怀百姓,敢与马匪搏杀,他信,可是武功这么高的,他还是有些怀疑,但当时眼看对方受伤了,再加上彼此又不甚熟悉,也就没好意思多问。

可今日这才刚一对上,陆登云便觉得对方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顾玄乃是博采众家之长,融会贯通,武艺精湛无比,而且天生力大,摆开架势的拳脚较量,还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这些日子又没事便去拜访南地第一人冯鐵昇,让他对自己进行指点,进步极快,已经可以将所见所学溶为一炉,虽然失了左眼,可战力比之之前还要强横。

陆登云虽然也是天生的陷阵猛将之才,但在方方面面上都要逊色顾玄不少,而且他毕竟是军伍出身,见识有限,所学所会的招式,并不算精妙,所以哪怕他已经在边境磨砺了很多年,在生死中砥砺自己的本事,战斗经验算是极为丰富了,但在这处院子里,在彼此都不以命相搏的情况下,单单靠着左将军所传的拳法,仍然应付得捉襟见肘。

这边两人拳来腿往,才几十个回合之后,陆登云便匆忙地叫停了。

身为行伍军人,他原本该是最不服输的,可陆登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之情,虽然还喘着粗气,但仍旧由衷地钦佩对方,并且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王爷,您,您怎会如此厉害?”

打了这么一小回儿,其实顾玄才刚刚活动开筋骨罢了,听到陆登云的称赞和问询,顿时腼腆地笑道:“我母亲本是普通的农家出身,所以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我从小在宫里宫外都常常要受人欺负,虽说不敢还手,但想着多练习些武艺,身子健壮一些,耐打一些,总是好的,这一练,也就练了十几年了。”

这一番话,饱含着一股心酸和屈辱,便是陆登云听了,也不由得为之触动。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明明是一国王爷,却硬是被朝廷给调派到了这边陲苦地来,而且从那次护送他过来这里之后,回去蓝先生便马上警告自己不要再与其来往,原来是怕自己被牵连。

他虽未曾去过京城,更别说入过那片金碧辉煌的宫宇,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天天被人给围住欺负,殴打,因为母亲地位不高,所以他不能,也不敢还手,就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外人的欺凌,日复一日地练习武艺,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抗揍一点,这是何等的坚韧啊。

若非是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他也不可能如此厉害吧。

本来出身也不好的陆登云,对此感触就更深了,他父亲早逝,是母亲一人将他给拉扯大的,年幼的他,也是受尽了邻里孩子的欺负却不敢反抗,就怕给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的母亲惹麻烦,之后为了不拖累自己的母亲,他主动离开了家,谎报了年龄,甚至跪下来求情,才得以加入了军中,半大的孩子就这样从了军,这一切,其实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能不拖累母亲,又可以吃顿饱饭而已,后来他被左将军所看重,来回调派磨砺,这些年里所吃得苦,简直不足以为外人道。

见顾玄神色有些黯然,陆登云忍不住出声安慰道:“王爷,左将军曾经教过俺一句话,吃得苦越多,回报也就越多,所以咱们得要多吃苦,哎,也不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俺不太会说话,还请王爷见谅。”

他这一番话,顿时逗得顾玄哈哈大笑,止住笑后,他轻轻地拍了拍陆登云的肩膀,语气郑重地道:“话虽然简单,但道理是真的,这几个月我在黄沙县里所学到的东西,的确是我在皇宫里一辈子也学不到的。”

说着,他又伸出手,摸着左眼的眼罩,仰望天空,轻声感慨道:“虽然说丢了一些东西,但好歹也得到了一些。”

陆登云看得更是心中难受,只是挠着脑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对方。

顾玄低下头,看向对面的陆登云,整个人明显活泼了不少,转而又笑道:“想知道我这眼睛是怎么丢的吗?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陆登云确实也很是好奇,只是他再是愚笨,也知道不能揭人伤疤,现在顾玄主动要说,他也就安心当一个好听众。

当即把事情整个一讲,只是省去了自己偷偷去燕州的事情,只说为了不占用朝廷资源,去寻找矿脉,不甚撞见大批马匪,左眼中箭之后,艰难逃回。

陆登云听完之后,更是肃然起敬,直接就抱拳拜倒在了顾玄的面前。

“王爷大义啊!”

他对顾玄本就观感很好,一个为了救普通村民而不惜与几十个马匪进行肉搏,乃至于身受重伤的王爷,而且事后他并没有责怪地方军失职,反倒是选择秘而不发,不让人报给朝廷,给足了他们幽州军面子,现在更是为了不找朝廷索要物资,导致自己连眼睛都瞎了一只,他原本以为边军这些年牺牲的够大了,但现在才知道,原来养尊处优的皇族之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世上竟有这样的王爷。

顾玄赶忙伸手将其扶起,然后朝其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何我一直想要招安罗刹族了么?非是我自吹自擂,可哪怕是我这样,会些武艺的,甚至可以说在江湖上算是一流高手的,一旦跟人打了起来,也会受伤,甚至是身死,那其他普通的士兵呢?他们在战场上不是更容易丧命吗?每个士兵,他们都既是母亲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亲,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如果他们死了,那世上就会多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多了一个没了父亲的孩子,如果能不打仗,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两族的纷争,又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这句话,真算是说到了陆登云的心坎里,要说他真的是个好战,不愿意见到和平的人么?当然不是,哪怕他是依靠战争才能体现出自己价值的军人,可这些年来,多少的同袍马革裹尸,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真有一天,可以不用再打仗,那对百姓而言,甚至对军人而言,都是一种好事。

没有谁会愿意去死,也没有谁该去死,世界本就该是和平的,解甲归田,总好过生死他乡吧。

如果从始至终就没有两族的纷争,他也不会是那个没了父亲的孩子,而像他这样的孩子,既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唯一一个,所以他对这席话,感触极深,而且十分认同。

他之所以先前会一直觉得不妥,甚至出言反对,是因为他深刻地了解罗刹族的真实秉性,他不希望对方因为一时的天真和心软,因为他们对敌人的了解不足,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可如果对方真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想出的办法,他当然不介意试试。

眼看陆登云凝眉深思,知道他是听进去了,顾玄这才接着又道:“战争,对于上头的人来说,或许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以是逞一时意气,甚至是作为他们加官进爵的资本,可他们一声令下,就要成千上万的人去战场上赴死,难道这不是很没必要的事情吗?”

“就算打赢了,那又能如何?我们是赢了面子,但死的那可都是咱们凉国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陆将军在边军多年,难道就不想看到再没有人牺牲的局面吗?罗刹族的确不通教化,生有反骨,我承认,我也知道,但我相信,这世上也一定有办法能将他们改变的,圣人说,有教无类,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教导和指引,黄沙县这些士兵们,其实就是最好的例子。”

“从来了这里,我没拿过朝廷一砖一瓦,乃至于一分钱,而黄沙县能有如今的局面,难道是我,亦或是朝廷的功劳吗?并不是,这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如果将来有一天,罗刹族的后代小孩,也能跟我们凉国人一样,上学,从军,乃至于入仕,那又该有多好呢,就让我们都少一点杀戮吧,就算事情失败了,也是我一人之责,纵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我一肩担之!”

第八十八章 夜宴陆登云(六)

对于身在气候干旱,土地贫瘠的西北地人而言,所谓的一顿早餐,也无外乎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丸蔬菜浓汤,或者是两块硬邦邦的馕饼加上一盘子喷香的囊肉,亦或是一盘过油肉拌面而已,这就已经算是黄沙县这边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了。

作为县衙府的人,有官身的,还能再吃上一些新鲜的水果,喝上一杯促进消化的热茶,对于城内的普通老百姓而言,这都已经算是难得的奢望了。

老百姓的早餐,大多时候,就是一块干巴巴的饼,配一碗浮着一层油的羊肉汤,再加上一些皮牙子拌的爽口凉菜罢了。

对此,陆登云反倒是吃的十分习惯,他本是斥候营出身,在军中都是承担着最为重要也是最为艰险的任务,有时候在沙漠里一潜就是好几天,趴在沙堆里,忍受着风吹日晒不叫一声苦,先前在蜀地的时候,为了活命,更是整个人都要泡在林中的脏水洼里,忍受着蛇虫爬过身体都不能动弹分毫,那时候如果能有一碗干净的凉水泡着馕饼吃,都算是一种奢侈了,更何况是这般丰盛的早餐。

一起在县衙府的大堂里享用早食,也算是县衙府为了凝聚每个人的心而诞生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相谈甚欢的陆登云和顾玄一齐从院子里出发,到了地方的时候,靖龙与陆议已经在座了。

“王爷!陆将军!晨安!”

“靖龙兄,陆先生!晨安!”

四人彼此见礼完毕之后,就开始默默地吃着碟子里的早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次,就没人会再提起关于物资和幽州军的话题了,因为陆议知道,事情已经算是成功了。

陆登云先前与顾玄两人单独在院子里的时候,有过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

顾玄没有再说什么客套的话,直言他需要陆登云帮助他,去取回那批被幽州这边扣押的朝廷物资与那道中书省签印盖章了的朝廷谕令,他也明说了,自己不想与幽州的某个人闹翻,可如果对方真的做的太过分,要逼得他怒上京城找个说法的话,到时候谁的面子上都不会好过,陆登云也答应了下来。

陆登云的心思其实很单纯,虽然从心里来说,他对招安罗刹族这个想法不是很赞成,因为他与罗刹族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了,不管是出于个人的感情,还是出于客观的事实,他深知这些沙漠里的黑鬼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族群,这些人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吃不够的恶鬼,要想他们不再侵犯你,除非他们把你给吃干抹净了。

所谓招安,很大概率最后会成为资敌,可以这么说吧,但凡要是个边军的士兵,都会对招安一事嗤之以鼻,会觉得这帮朝廷官员完全是想当然地去做事,他们根本就没有来边关调查过,狗屁不通却偏要指手画脚,自己等人在这里出生入死,为保边疆平安,以命相搏,而这帮人若是安静在后方给予帮助也就罢了,现在却偏要来添麻烦,这不是有病么?

陆登云敢说,如果真找那些边军的士兵们来谈自己的看法,骂的准比这更难听。

他甚至都觉得,如果说幽州这边真的有做出扣押物资和谕令这种事情的话,也定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无法改变朝廷的决心,可又不能放任他们酿成大错的话,那这就是唯一一个稍显婉转的办法了。

陆登云自己是丝毫不愿意去相信那个看似文质彬彬的陆先生所说的话,他觉得,幽州那位人人敬仰的大将军,绝对不会是这样枉顾百姓,暗通外敌的小人,况且幽州军对他陆登云有着再造之恩,如果当年不是军队肯收留他,说不定他早就饿死了,后面如果不是左将军对他倾力栽培,他也只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地方军小兵罢了,又何来现在的虎贲军百户一职?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幽州军,那他陆登云,就不是现在的陆登云了,再加上他本就是幽州人,对镇守边疆,守护百姓的幽州军的归属感那自然是极深的,由此,他对那位神秘的柱国大将军,更是无比的敬畏加钦佩。

许家四代忠良,从开国尹始便因为赫赫战功以及无人可比的忠心而被太祖皇帝委以重任,封的是世袭柱国公,乃至于后来加封的幽州兵马大元帅,得以替皇室戍卫边疆,种种名号叠加之下,足以让任何一个幽州人都对其心生敬仰,他也一样。

所以他很不愿意这么好的一位王爷与幽州这边因为一些误会而起了冲突,他相信,如果真的有扣押物资这种事情,也一定是有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理由,绝无可能是因为幽州内部有高层在与罗刹族做交易,他绝不相信这种可能,他绝不相信,有左将军在的幽州军,会是这样不堪而龌蹉的。

陆登云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吃过了早饭之后,这才特意找到了顾玄,向其说明了去意。

陆登云抱拳低头,朝着顾玄辞行道:“王爷所托之事,俺必为王爷做到,只希望王爷能够稍等俺几日。”

他可不想顾玄因为等的不耐烦,就把事情直接捅到京城去,在他的眼里,京城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按照左将军的说法,那里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整个幽州所有事物的走向,哪怕顾玄直言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可他毕竟也是实实在在的王爷,有封号,也有封地,况且他还是陛下的亲子,如果他硬是要把事情往上捅,应该就会让皇帝陛下知道吧,那事情就大发了,陆登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玄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露出满面笑容,亦是抱拳答应道:“那我便在这城中,静候将军的好消息了。”

陆登云点了点头,然后从旁边的马铭泽手里接过了战马的缰绳,谢过了一声后,再度朝着顾玄喊道:“那王爷,俺告辞了!”

“将军保重!”

“保重!”

众人一一与其告别之后,陆登云也没有再多耽搁什么,直接便转身策马离开了黄沙县。

看着他骑马匆匆离去的背影,陆议满意地点了点头,抚须问道:“王爷觉得此人解决此事的概率能有几成?”

顾玄没有太过乐观,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我们都已经查明了,这背后必然是有人在故意搞鬼,能做出这种事的,无非就是那位了,既然有大将军府从中作梗,光靠他一个虎贲军百户,那是成不了事的,这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我看我们还是得另想办法。”

对此,陆议却是与之意见不一,两人对此事的态度,从一开始,到现在,算是完全地反了过来。

他开口道:“王爷还是小看了此人,臣敢断言,此人有左将军庇护,这次他必然能为王爷取回这批物资与谕令,王爷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哦?”顾玄顿时惊讶道,“先生对此人,竟如此看好?”

陆议偏过头,朝着顾玄意味深长地笑道:“臣倒是希望他没有成事,这样一来,他必然死心塌地投入王爷的麾下!”

顾玄心头一震,迎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眯着眼睛,负手沉声叹息道:“唉,登云是条真汉子,我们这样,是让他难做了。”

“非也非也,王爷,他的想法,与幽州那几位乃是截然不同的。”陆议轻轻摇头道,“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点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早点给他许下了承诺,在关键的时候他便会想起,臣可以提前为王爷透露一句,等左将军去世的那天,便是他来为王爷效力的日子了。”

顾玄一听,顿时更为惊讶了:“先生何出此言?左将军他。。。。。。”

陆议向其高深莫测地笑道:“王爷这般英明神武,乃是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人,这样的王爷,才是他的明主,他现在只是被恩情所羁绊在原地而已,等他到了为理想而努力的那一天,便是我们的同道中人了。”

顾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自小身在京城,对幽州的了解不多,左将军,右将军,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具体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他一概不知。

当初那个左将军麾下的文士蓝云轩,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关于左将军的模糊猜想,只是具体怎么样,仍然毫无头绪,虽然他不知道陆议是从何得到这些结论的,但这并不重要,正如他所言,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陆登云是一员猛将,如能入我手下,那自然是极好的。”

一支军队,无论如何,都肯定需要一个凝聚军心的大将,现在他手下能用的,能冲锋陷阵的,也就靖龙一人而已,朱大春只适合训练兵士,但说道陷阵攻坚,他并不在行,毕竟腿也跛了一条,如何可以呢?

奈何靖龙已经年近四十,身子肯定是会愈加衰弱的,虽然说经验丰富,但将来也难以独当一面,他正是需要陆登云这样年轻而悍勇的猛将。

想到这,他倒是想起了祁连城遇到的那员年轻小将,谢厚胤,同样是各自军中的新星,不过从性子和能耐而言,都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倒是很想看看两人在战场上对上的画面。

不知是我凉国新将厉害,还是你卫国将军厉害。

第八十九章 裴氏左将军(上)

总领幽州一切军中事务,手下直接掌管着两支边军与整个地方军的幽州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一直都牢牢地掌握在许家人的手中,这是从大凉开国尹始,便由太祖皇帝赐下的一份殊荣,只可惜许家的人丁一直不甚兴旺,四代下来,都是单传,故而其他的重要职位,都不是许姓人担任。

就算是妻子这边的亲戚,那毕竟也是外人,况且哪怕仅仅是为了避嫌,让朝廷能够安心,许家也一直都没有提拔重用过任何有亲属关系的人。

黄沙县的前任县令许三金就是一个典型的许家远亲,隔了不知道多少辈,可为了能主动巴结上许家,甚至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改了许姓,饶是如此,他却连大将军的脸都见不着,就被大将军府的人给直接轰了出来,属于递钱都没门路的那种可怜人。

而地位和官位都仅在官居一品,位同当朝尚书令的幽州兵马大元帅之下的,就是幽州镇军左将军与镇军右将军了,这二位,都是从前任大将军许尽忠年轻时便已经从军的老人了,经过了几十年的砥砺,才一路被提拔上来,也算是现任大将军许锦棠的半个长辈。

两位老人几乎一生都待在军伍之中,从最早在沙场上搏杀的两个小兵,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到了今天各掌一军的左将军与右将军的位置,他们靠的,完全是自己的真本事和实打实的战功,如此,才能服众。

保持着军人一贯的忠诚和务实作风的两位老人,一直都不喜现任大将军许锦棠调来幽州之后的作风,再加上毕竟心心念念的,还是老上司许尽忠,所以在许尽忠主动申请调回京城养老,甚至到后来在京城突然仙逝,他们都一直待在边关这边,甚少回到幽州内地,更没怎么再去大将军府拜会过,就算有关地方军的一些事务,也大多交由手下人打点,自己并不出面。

左将军原是幽州传统门阀的裴家出身,名“正阳”二字,今已年有六十,身子却依然硬朗,而且常常会亲自跑去虎贲军中巡查,甚至还会逐个探访军营里的士兵,了解他们的近况和难处,与他们同吃同住,故深受虎贲军上下的爱戴和敬仰。

唯一可惜的是,老将军这一生都未曾娶妻,据传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才刚订婚不久,一次出游,未婚妻惨死在了罗刹族的手上,出于激愤之下,他没有选择如正常的裴家子弟一样通过乡试,会试等等去朝中入仕任职,而是不顾亲人的阻拦,直接选择离家参军,之后就一直待在军中,再未想过婚娶,也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但其实虎贲军上下都知道,陆登云陆百户,还有那位参军蓝云轩蓝先生,都算是老将军的干儿子。

陆登云这人,不光能耐不小,而且性格憨直爽利,正对左将军裴正阳的胃口,在数年前便被其从地方军给发掘了出来,又托了关系,先是将其丢到了一直主持着蜀地事务,由自己那位认识了半辈子的老友,右将军所领导的玉阳军内的斥候营进行培养,而陆登云也不负所望,不但是从蜀地里熬了出来,而且在回到了这边之后,也是深受军士们的拥护,显然,老将军是准备把其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到时候虎贲军武有陆登云,文有蓝云轩,可保边关无碍,操劳了一生的老人,就算是死也放心了。

至于玉阳军嘛,那就由老友自己去想办法吧,不过听说那边最近也有一位小将,资质十分不错,他裴正阳虽然心喜,可也不打算跟老友争夺了。

老人这些年一直就住在河东郡这边的一处宅邸里,离虎贲军,离黄沙县其实都不算远,对于那位算是自己隔壁邻居的小王爷,还是有些好奇的。

毕竟这位的封号,那可是河东郡王,虽然说现在暂时只是接管了那处可有可无的黄沙县,但只要他没犯什么大过,想来过几年,朝廷肯定是要把整个河东郡都划给他的。

对于朝廷的这些决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本来就是顾家的天下,陛下想怎么分配,那都是陛下的家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对这种事,既非议不得,也轮不到他去想,尤其他只是个戊边的武将,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为朝廷守好边关那就足够了。

他只是偶尔会有些担心,毕竟他也算是文人出身,中过举,而裴家作为幽州豪阀,地位可不比江州何家差上太多,至少入仕为官的人,历来都不算少,作为书香门第出身的裴正阳,虽然后来入伍从军了,但小时候的熏陶是不会消失的。

这个他担忧的问题,也是和老将军许尽忠讨论过的。

许家虽然现在是幽州的天,但许家终究不是皇族,虽然名义上是替顾家牧守边疆,但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已经变味了。

当年的许家老祖,是自微末之时,便陪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从龙之臣,地位无人能比,再加上战功显耀,所以才能得到一个独一无二的世袭一等公爵,这并不过分,不管是当年的太祖顾齐光,还是许家老祖,对彼此都是无条件的信任,但他们好像没有想过后代这回事。

哪怕已经历经两代,两位皇帝陛下都是雄才大略,气度宽宏之人,对于许家,仍然如太祖皇帝一样有着最大的纵容和宠幸,比如这一代的许家女子,现在还是皇贵妃之位呢,但之后呢?

皇族不会一直纵容许家在幽州扩大影响力,甚至未来某一天将其变成许家的幽州,这乃是大势所趋,哪怕许家一直忠心耿耿,也没用,因为这种改变,是不可逆转的,只要许家还在,只要他们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那幽州人就会念着他们的好,以后的皇帝陛下,是绝不会允许幽州人只认许不认朝廷的事发生的。

而许家呢,当他们在幽州有了足够的掌控力之后,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尤其是,当皇族对他们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之后,甚至将手伸到了幽州之后呢?

哪怕只是为求自保,他们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毕竟幽州可是有着两只铁军啊,一旦反叛,足以将凉国弄得元气大伤,到时候外敌顺势入侵,大凉自此四分五裂都有可能。

到时候祖宗的一世英名尽毁,一生的成就,就灭在了后世子孙的手上,等到了地下,他们又该如何对祖宗交代?

见到了那位太祖皇帝,又该如何言说呢?

这都是老将军许尽忠所不想看到的事情,因为他们毕竟是臣子,而不是反贼啊。

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许锦棠,他更是有着深深的忧虑,对此,左将军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何他一直不想与其多接触的原因。

已经到手的东西,是放不下的,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谁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现在朝廷好像已经开始动手了,河东郡王,就是一个很直白的开始。

一个郡作为封地划到一位顾姓王爷的手下,这无可厚非,正如先前所说,这天下都是顾家的,怎么分配,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情,臣子只是外人,插不上嘴,更不敢插嘴。

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陛下有多少个儿子,可幽州能有几个郡?

而且这种划分,一旦开始,就是不可收回的,因为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子嗣,世世代代传下去之后,分的就是许家的权啊。

他裴正阳是无所谓,可那位年轻的大将军呢?

他想怎么样,就很有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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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边微亮,紫气东来的时候,老人便已经站在院子里走桩练拳了,这也算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之一。

因为当年他是文人出身,要想在军伍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上级的重视,自然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边军哪儿会管你什么裴家不裴家的,所以一直到今天,他已经是幽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将军,虎贲军的实际领军之人,可仍然保持着每天早起练拳的习惯。

只是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练拳就多是为了养身,保持身体的健康,而不是一开始那样为了迅速地提升实力,而不要命地猛练。

练拳如果不得其法,其实是一件很伤身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不懂,导致落了许多暗伤,到老了,才会开始困扰自己。

所以现在裴老将军就开始追求向一些江湖的武学宗师们学习,练一些看似慢,但十分养身的拳法。

他之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身子仍旧硬朗,甚至可以上马与年轻士兵们进行切磋,也是这个原因。

老人在练拳的时候,一般人是不可以进去打扰的,这是无可违逆的规矩,况且下面的人对老将军那是满心的钦佩和敬仰,若无要事,也是不愿意去打搅他的。

毕竟老人已过花甲之年,作为曾经上过战场,留下过很多暗伤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绝大多数受过重伤的士兵,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

就连那位创下了不世伟业的许家老祖,也是刚到四十岁便猝然而逝,撒手人寰,当时大凉还为其举国哀悼了整整一个月,开了古之先例,哪怕是后来被称之为武曲星下凡的战神常定方,也没有这个待遇。

总之,现在整个虎贲军全军上下,上至领兵的副帅,下至只与老人有过几面之缘的普通士兵,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期盼老人能多活几年,毕竟这种会亲自到军营里慰问他们生活的老将军,真的不会再有了。

就在老将军在院中醉心走桩练拳的时候,一个蓝色的身影没有敲门,直接从院门口闯了进来。

作为首席参军的蓝云轩,一身蓝袍,跑得是气喘吁吁,神色间有些紧张地喊了起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登云他出事了!”

第九十章 裴家左将军(中)

由一块块大小相等的青石板砖所铺就的小院子里,听到门口动静的裴老将军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按照每日的惯例,脚下踩着正经的八卦步,慢悠悠地把剩下的拳全部打完之后,这才徐徐地收回了拳架,脚踏实地站定以后,随之从胸腹之中吐出了一口憋了一晚的浊气,迎着朝阳,面色红润如寿桃,又过了数息,这才转过身来。

裴正阳的身材其实并不算高大,可到底是在军伍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长得是颇为健壮,哪怕已经年过花甲,但得益于每日坚持不懈地练拳站桩,这一身年轻时候积攒下的筋肉也未垮掉,若不是因为他须发已经皆白,还有脸上那宛如山峦叠嶂一般的层层沟壑显示他已不再年轻,就单看他的双眼之中所蕴含的蓬勃精气神,还有这一身人人羡慕的腱子肉,仍会给外人一种龙精虎猛的感觉。

老人本就是世家豪阀出身的子弟,家学熏陶极重,念过不少书,老将军许尽忠甚至曾称他若是专心考学,最起码也要中个探花郎,哪怕之后负气从军,条件极为艰苦,却也从未放弃过研读书籍,闲暇之时,常常一个人在帐中品读兵书经典,故而浑身上下,又有着一股子独属于学塾文人的书卷气,哪怕是那健壮但布满了狰狞伤疤的身躯也不能掩盖其分毫。

尤其是在他年老之后,这种气质就愈发地凸显了出来。

年轻的时候因为未婚妻无辜惨死,所以不顾家人阻拦,一怒参军,只为能够亲手报仇,带着这一股子仇恨的冲劲杀来杀去,确实曾经满身戾气,双手的血腥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出来,但现今已过花甲之年,很多困扰了他一生的问题,在生死面前,也就能看得开了,自然浑身的气息变得返璞归真,重回此间少年。

既是大家族主系出身的显贵子弟,又坐在幽州军系二把手的位置上已有数十年,手下掌控着数十万大军的生死,位高权重,老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了,当下只是从旁边的石桌上抓起了一条干毛巾,在水盆里用滚烫的热水浸湿拧干之后,在脸上和身上缓缓地擦拭着刚才冒出的汗水,一切处理好了,这才语重心长地朝着刚才急匆匆跑进来的人开口道:“云轩啊,遇事切忌不能慌,不然先乱了自家阵脚,脑子就会变笨,很多原本可以处理好的事情,最后也要出问题,我若如你现在这样子,只怕早就葬身黄沙之中了。”

蓝云轩从跑进来,再到喊完那句话之后,其实自己也反应了过来,眼见老将军还在悠闲地打拳,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着,不再出声,现在听到老将军语气郑重的训话,当即露出了汗颜的神色,赶紧朝着对面揖礼道:“将军教训的是,云轩受教了。”

老人披上外衣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石桌旁的石凳上,又伸手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解渴的清茶,一边喝着,一边朝着旁边伸手道:“坐吧。”

蓝云轩刚想说一句事情紧急,哪儿有心情耽搁,但一看老人那坚持的眼神,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又再为对面的干儿子倒上了一杯茶后,老人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蓝云轩这时候哪儿还有喝茶的心情,只是把对方递过来的茶杯往手里一揣,便赶紧说道:“将军,登云去了黄沙县!”

老人听得一愣,放下茶杯之后,随即也皱起了眉头。

最早知道这位小王爷,就是因为马家村的那场祸事,这件事,说到底,幽州军本就吃亏在先,而且好巧不巧的,当地的驻军校尉,正是他在裴家的一个亲侄子,于公于私,他都想要好好地处理,最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才派出了这个干儿子蓝云轩匆匆赶去,一是为了赔礼道歉,二也是想探探口风,如果对方一门心思要问罪,这边也只得受了。

好在之后的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当,蓝云轩在回来之后,把整个事情对他一说,又刻意提及了这小王爷虽然受伤是真的受伤,可估计动机不太纯,再加上猜测他是被京城权贵们踢出局的一个倒霉蛋,左将军更加不想蹚这浑水了,毕竟在他看来,能为朝廷守卫好边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他最大的责任了,不过为了表示这边的诚意,所以还是特意派出了陆登云去护送。

本意是想着,其他人若是被这心思不纯的小王爷给算计了的话,或许要着道,这陆登云虽然人憨直了一些,但起码不蠢,而且足够听话,嘱托好了,让其护送过去了,之后也没出什么事情,大家做了邻居,相安无事,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现在还是被纠缠上了。

“登云这小子啊,唉,算了,算了,人长大了,有点自己的想法总没有错,这件事,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老人其实看得很开,也想得很明白,无非就是被人踢出局的那位小王爷不甘心,想借边军这边的力而已,自己能做的,就是装傻充愣就行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许家那位大小姐都远嫁到了京城做了皇妃,还为陛下生了个小子,换言之,不管他们幽州军想不想,反正都已经卷入这种皇权纷争了,能怎么办?

静观其变呗,只要他不主动参与,皇帝陛下总不能把他这劳苦功高的老头子给杀了吧,天下没这么没道理的事儿。

然而对面的参军蓝云轩却是非常急切地道:“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也就不会急了,将军,您是不知道啊,这小子一出黄沙县,就直接跑去驿站了!”

“驿站?”老人有些疑惑,侧过身来,一看对面干儿子那表情,就知道这其中必然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当下脚下一踏,双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地一坐,治军几十年所练就的气势陡然就升上来了,一拍桌子,朝着对面的蓝云轩喝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还不快说!”

被他这么突然一喝,身为虎贲军首席参军的蓝云轩也给吓了一大跳,眼看裴老将军似乎是动了真怒,哪儿还敢怠慢,不敢再隐瞒,赶紧就把驿站那边扣押着京城来的谕令和物资的事情一并全说了。

他在老人的手下任职多年,虽然只是参军之职,但行的可是左将军才有的权利,当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特殊情报手段,再加上老人不但身为左将军,而且自小在幽州长大,还可以利用幽州裴家的势力,又比他许锦棠在这里待的时间长,怎么可能对幽州没一点掌控力,所以大将军府做的这件事,其实他蓝云轩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一些私心,所以一直没有报告给老将军而已。

老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震惊听完了,再度猛地一拍石桌,直把桌上的茶杯都给震得弹了起来,他厉声怒斥道:“简直就是胡闹!朝廷谕令他也敢扣押?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话音一落,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曾经和老将军许尽忠谈论过的话题,顿时又从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忧虑,他完全不知道许锦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但这件事,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不详的前兆,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他不喜欢,因为他不想让老将军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惜现在许尽忠早已仙去了,他又能去找谁倾述呢?

蓝云轩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赶紧起身上前劝慰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老人不亏是在边军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哪怕是书香门第出身,哪怕已经调养生息了这么多年,但这股子暴脾气一上来,还是忍不住朝着蓝云轩毫不客气地叱骂道:“他妈的,老子息什么怒?这么大的事,难道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啊?你小子可别说你不知道!你这小兔崽子,现在翅膀硬了啊,连这种事都敢不先跟老子知会一声?”

面对老将军的愤怒,蓝云轩唯有躬着身,一边擦着汗,一边苦笑着讨饶。

边军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可以将门阀裴家主系出身,自小就饱受诗书家学熏陶的文弱书生,转变成一个整日满嘴脏话,一言不合甚至就要开打的痞子,也能将原本出身市井的流氓,只会敲诈欺压普通百姓的街头混混,变成可以为了家国荣耀而奋不顾身的勇士。

“将军,这件事大将军府那边是提前跟我们知会了的,只是当时您赶巧回去裴家祭祖,就没来得及给您说,后来忙着,忙着也就忘了。”

他哪儿敢说是因为怕老将军知道之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才斗胆压下不报的。

老人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表情恭敬的蓝云轩,突然从鼻子里喷出了两道气流,朝着他嗤笑道:“你他妈是当老子老糊涂了,脑袋都不灵光了?老子可告诉你,老子就算是现在跑去京城参加科举,也比你小子这种连乡试都能落榜的白丁强!就你这水平还想骗老子?滚回去再读十年书都不够格!”

蓝云轩对此,只能是默默地继续擦着脑门上的汗,然后好似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脑袋答应道:“您教训的是,您教训的是。”

对面这位,可是一手提拔自己上来的义父,老人不管是骂什么,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受着,而且心里绝不会有丝毫的不忿,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做错在先,现在出事了才来找老人,多少都有些理亏。

老人看他认错态度还算不错,又骂了这么久了,总算是差不多消了心中的气,当下轻哼了一声,然后才冷声问道:“说吧,许家小子给的理由是什么!”

第九十一章 裴家左将军(下)

蓝云轩眼见老人好不容易才暂时熄了火,忙不迭地开口解释了起来,他是深怕老将军再逮着个由头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上半天,倒不是他这位幽州军里有名的“笑面虎”吃不住老人的一番叱骂,而是因为他怕老将军万一动了真怒,到时候伤了身体,那他才是万死莫辞了。

“哎,将军,大将军府那边的意思是这样的。”

“大将军说,就算是要招安罗刹族,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最好也让咱们来揽下,总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这样一来,一是对咱们自己人好,第二也算为陛下尽忠了。”

老人听完后,先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才轻哼了一声道。

“哼,算他小子还有点良心。”

要说招安罗刹族,这么大个功劳,面子,里子都有,给中途截下来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这边打的旗号也是说为了陛下,为了他们幽州军的荣耀,况且这“尽忠”二字,也的确算是他裴正阳的软肋之一。

蓝云轩见老爷子高兴,又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才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后就是觉得那位小王爷吧,年岁不大,眼高手低,心气是高,想法是多,但是做事不肯脚踏实地,到时候必然坏事,这小子没跟罗刹族打过什么交道,根本就不熟悉他们的秉性,若是最后把招安变成了引狼入室,还不是得咱们幽州军给他来擦屁股,没那个必要嘛。”

对此,老人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认同道:“是这个理儿,没毛病。”

终于说到了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点,蓝云轩有些瑟缩地望了对面一眼,开口的一瞬间,连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甚至就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最后嘛,就是觉得这罗刹族要真被朝廷招安了吧,弟兄们这军功就不好挣了。”

“嗯?”老人开始还听得好好的,听到这里,眼睛瞪得滚圆,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刚要指着蓝云轩的鼻子破口大骂。

蓝云轩见状,赶紧上前劝说道:“哎,将军,将军,您别生气,这也是实情嘛,人都有私心,这不奇怪,更何况大将军这私心,那也是向着咱们幽州军的,我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老人原本就很是不认同这个说法,现在听了,心里的怒意更是止不住地蹿上来,又是重重地一拍桌子,直吓得对面的“笑面虎”把整颗脑袋都给缩到了脖领里。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前两个理由老子还勉强可以认下来,可最后这算什么?那帮恶鬼屠害咱们幽州百姓的时候,你小子难道没见过?啊?”老人说着,一脸的沟壑都皱到了一起,显然是怒到了极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喝骂着,“唉!他许锦棠,就是他妈的在雍州那懒散地儿待久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蓝云轩听了,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既没有马上提醒对方一句“慎言”,也没有立刻跟着附和劝慰老人。

作为下属,非议现任的幽州兵马大元帅是不对,可裴正阳一是出身显赫,二是战功不俗,他这几十年的晋升路,都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没有半点水分掺杂其中,他任职镇军左将军的这几十年里,深受全军上下的爱戴,不论是功劳还是说资历,都远在他许锦棠之上,再论到他与老将军许尽忠的关系,更算是许锦棠的半个长辈,这些话没什么说不得的,况且这里还是左将军府里,都是自家人,谁还能把这话给传出去了不成?

老人把一腔怒意宣泄完之后,情绪又迅速地低落了下来,他垂着脑袋,满头华发,百战之将,也已垂垂老矣,蓝云轩看着都心酸。

裴正阳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也软和了不少。

“唉,招安那帮恶鬼,确实不对嘛,老子他妈的跟这帮畜生打生打死了一辈子,朝廷一纸令下,突然就要成咱们自己人了,老子确实不能接受啊。”

他当年就是因为未婚妻被罗刹族的恶匪所奸杀,所以一怒之下,弃笔从戎,投身军伍之中,靠着这股恨意和狠劲,一介儒生脱胎换骨,成了边军猛将,和罗刹族在沙海里互相厮杀了大半辈子。

若不是因为罗刹族,他此刻要么已经在京城里做了文官,不说权倾朝野吧,可最起码也实现了自己曾经想要靠着笔头治国的理想,再不济,也是在自家大院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身伤病无药可医,身边除了手下的几十万雄兵和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参军谋士以外,再无他人。

现在朝廷突然就说要招安,以前见面都要以性命相搏,可以说不共戴天的仇人,突然就成了自己人,这谁受得了,所以在他知道许锦棠擅自截下了朝廷用于招安的文书谕令之后,也没太觉得那小子做的不对。

“可朝廷也有朝廷的想法,我也能理解。”老人忍不住撇过头去,不想让对面的干儿子看到自己眼眶里流动的泪水,“我这次要是支持许锦棠那小子,年轻时候那些书才是白读了,如果真能有一劳永逸解决罗刹族的办法,我就算再不喜欢,也得赞成。”

“我都已经这么老了,其实心里那点恨早就淡去了,剩下的那点,也该跟着我一起进棺材了,你们是年轻人,没必要去做白白的牺牲,那位小王爷如果真要有那本事,能劝降招安,我认为可以,就怕他是眼高手低,什么都不懂就乱来,最后引狼入室,不过那也都是他自找的,总之,这种事咱们幽州军没理由去阻止他,扣押朝廷签发的谕令,更是天大的罪名,我不能让锦棠他一错再错了。”

蓝云轩叹息道:“唉,将军您说的是,可现在就怕登云被这小王爷给利用了,与大将军府那边闹了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整个幽州,所有兵马,在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总归还是许家人,陆登云要是真因为这件事而跟那边闹了起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老人站起身,低着脑袋,只是朝着对面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之前,把陆登云那小子带回来。”

蓝云轩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了院子去准备了。

老人就这样一个人背着手,静静地站在院子的正中央,踩在青石板上,仰头看着那因为西北沙尘的原因,而显得有些昏黄的天空,默然无言。

一颗哪怕已经立春了,却仍然没有抽新芽的歪脖树安静地矗立在院子的角落,更添了几分萧索之意。

老人的背,突然就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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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陆登云也已经按图索骥,一路找到了那批被幽州这边给故意扣押和隐瞒的朝廷物资与谕令所在的地方。

为了怕黄沙县的那位小王爷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狗急跳墙,事情一旦捅上去后,被朝廷派遣御史追查,所以这批物资与中书省签字盖章了的正式谕令根本就没敢放在表面上看起来最为安全的大将军府里,毕竟这一旦要是被人给发现了,这件事那就真的说不清楚了,责任到时候也不好全往手下人的身上推诿。

故而这批珍贵的物资和谕令,其实一直就放在沿途的一处驿馆里,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驿站的库房,没人去动。

这东西其实就是个烫手山芋,丢了吧,肯定不行,送到了肯定也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小心地保管着,不让外人知道,东西存放在库房,到时候真要有一天被人盘查起来,就推脱说传递军情太忙,忘了,或者说是运送的路上车马坏了,一直在抢修,并非是故意不运送。

朝廷上面的人大多其实根本没下到过基层,根本就不知道整个体系是怎么运作的,所以如果真要想,底下的人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方法用来搪塞应对,而且还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这也是为何说干吏重要,毕竟上面的人只是下达一个大范围的命令,真正说到执行的,还是下面的人。

陆登云不是真的傻子,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真有扣押谕令这种事情发生,就必然不会往可以牵扯到重要人物的地方放,所以这批东西,肯定还在驿站处,再加上以他的人脉,不算特别难就查到了确切的地方。

虎贲,玉阳,乃是幽州的两大铁军,都位列帝国九军之一,地位超然,虎贲军的人脉,更是遍及整个幽州,毕竟原本的军人也得养老不是?尤其是那种受伤了导致残废的,混个地方官或者是校尉当当,不为过吧,再加上幽州本身独有的一种排外性,所以各郡县的要职其实都是被各军的老人们所把持的。

陆登云又是大家眼里,左将军亲点的自己的接班人,将来是要代替他执掌虎贲军的,再加上其本身在军中的威望就不错,虎贲军的一些人为其大开方便之门,非常正常。

在知道了地方之后,陆登云没有耽搁,直接就策马到了驿站,等他到了,各方势力这才反应过来。

第九十二章 陆百户大闹驿站(一)

驿站是朝廷用作沿途传递重要文书和军情,以及供给路过的官员们吃食住宿,还有给信使们补给和换马的地方,所有的驿站,都是隶属地方官府直接管辖。

自从太子顾苍在京城上位掌权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严令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动,让凉国境内的驿站数量直接达到了原先的三倍有余,并且全部串联成线,钩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以保证重要信息传递的速度与安全。

可以这么说,如果把整个国家比作是一个强壮的巨人的话,那驿站就一定是巨人体内,负责输送血液的管道,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为了让各地的驿站能够保证自给自足,不额外给朝廷造成巨大的财政负担,驿站本身也有一些民用的用途,只要能递交够银子,不管是谁都可以来让朝廷驿站代为传送信件和物品去其他地方,而且只要平日里能留出足够的房间预备给来往的官员和信使们留宿休息,其余的房间都是允许直接出租给外人使用的。

不但如此,朝廷本身也会特别指定一些本地的富户来外包驿站,说白了,就是朝廷送你一个明面上的官身,让你来代替朝廷主持本地的驿站,由富户们私人出资保证驿站可以正常运转,甚至是让他们自掏腰包来进行每年的修缮。

虽然这看似是一个赔钱的买卖,不过富户们并不会反对,第一,就这种开销,对于真正的富人们而言,其实并不算多,却可以借此卖给朝廷一个面子,还能得到一个明面上的官身,虽然也就是最低等的吏员而已,但总归算是在为朝廷办事,已经和平民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了,第二,驿站本身除了能被用做沿途的旅店以外,也能用来主持召开一些宴会等事,如果能够好生经营,说不准年末还有盈余,那就更赚了。

其中幽州作为凉国的两大边境要地之一,驿站系统更是十分齐备,十里一小驿,三十里一大铺,完全接连成线,只要是重要消息,从京城发到边关,亦或是从边关传到京城,所需要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周,这种速度,已经可以算是冠绝南地了,可顾苍仍觉得太慢。

而陆登云托了关系才找到的这个驿站,地方就在河东郡的边上,离着黄沙县还有老远一段距离,这就让他更为惊讶了。

要知道,按照顾玄那边的说法,黄沙县得到的那份消息是来自京城,而且是走的民用通道,不可能用快马加急,连这都到了,但这批物资和谕令竟然现在还卡在幽州中部地带,而且从地图上来看,这路线和方向上就不太对,他顿时就有些相信为何会有“故意扣留”这个说法了。

按照大凉的律法来说,只要是重要的公文和军情,哪怕就只是延误了半个时辰,信使也要挨上足足八十军棍,身子不强壮的,必死无疑,要是再慢上一些,就是直接抓住绞死,甚至还会牵连家族,导致全家充军或者做徭役。

就这次这速度,已经够把牵连其中的人全家下狱了,若说这背后没人指使,鬼才信呢。

而且这里还不是小驿,而是一处大铺子,占地不算小,围着驿站的这一圈,修建有两层高的屋子,里面有让客人吃饭的大堂,以及供过路人们居住的联排房间,另外还有一个大棚,被用作单独的马厩,光看这样子,更像是一个大客栈,此刻正是午间,来往的人还不少。

因为各地之间,本身也会互相传递消息,确认无碍,还有就是一些做生意的人,以及走访探亲的百姓,也都喜欢沿着驿站的这条路走,用以保证安全。

幽州内部纷乱,这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常常会有小股的马匪流寇荼毒,个个来去如风,而驿站的线路,乃是被幽州军所重点保护的,沿途经常会有驻军巡游,走这条路自然是最为安全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官道”了,大部分独行的商人和旅人都会走这条线路,就是为了图个省事和安全,不过有些走私的,或者是重金请了镖局护送的,还有那种被朝廷特批,可以豢养私兵的大家族,则不在此列。

陆登云在策马急匆匆地赶来之后,一直冲到了驿站铺子的正门口,才猛地一扯缰绳,胯下的战马随着嘶鸣声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地踏下,马上的人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点,这一手漂亮的骑术,顿时引得旁人纷纷侧目,甚至还有为其鼓掌的。

耳听得有外人过来了,驿站里的下人也跟着跑了出来,看见这一幕之后,熟门熟路地上前代为牵过了缰绳,然后便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问道:“客官,容小的多嘴一问,不知您是一人来的还是多人一齐的?是打尖还是住店啊?若是打尖,咱这儿有现成的吃食和美酒,就是马也可以给您喂饱了先,可若是住店的话,就得让小人再去核查一下,今儿来的人特别多,若有些怠慢之处,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咱们下人计较。”

陆登云就是简简单单的一身黑色劲装,在幽州这种沙尘大的地界,十分耐脏,虽然挎着刀,可没有穿戴虎贲军的制式盔甲,所以单从外表上来看,跟普通的江湖豪客们没什么区别。

好在这人也没敢怠慢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接待了,他们其实最是清楚,江湖人嘛,最讲究一个道义和规矩,只要你把面儿给足了,他们就肯定不会闹事,要是硬跟他们轴,这帮人若是脑子一热,横起来,可不会管你是不是朝廷的人,直接就是一刀劈过来了,武夫做事,大多是不过脑子的,可他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知道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没必要端着架子。

陆登云一直阴沉着一张脸,在一股子边军悍将的气势提起来之后,旁人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他一下纵身从马上跃下,然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看也不看,便直接朝着对方掷了过去。

那人见状,赶紧伸手将之接过,还未等他细细地查看一番,陆登云便一边大喝,一边迈着大步往里走:“幽州军办事,闲杂人等立刻散开!”

周围的人原本还在看热闹,这时候听到这话,全部都被吓了一大跳,挡在他面前的,都是面色一变,赶紧跳到了旁边,远远避开。

这些人可不傻,越是到了边境,这军队的能量就越大,在雍州江州这种世代承平之地,那些地方文官的地位肯定要远强过驻军的,但在这纷乱的幽州地界,军队就是天,谁不知道幽州是谁的地方?

幽州的许大将军,那可是连朝廷委派的幽州牧都要主动恭迎拜会的存在,军人的地位,在幽州自然也是最高的。

尤其是那些喜欢自称“幽州军”的,定然不会是地方驻军,或者是民兵团,他们既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胆子敢这么自称,这里说的“幽州军”,必然是地位最为显赫的边军,也就是玉阳与虎贲两支帝国铁骑。

这两支军队,哪怕就只是里面最普通的底层士兵,只要出来了,地位也极高,一般人哪儿敢得罪。

所谓是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这些根本不讲道理的,一个里通外敌,耽误军情的大帽子给你扣下来,直接拔刀杀了你都行。

“哎哟,军爷!”那人小心翼翼地把手头的令牌悄悄一摸,顿时连一身的骨头都软了几分,一边扯着战马的缰绳,赶紧就往里走。

这人在这里做了多年的工,接待的人不知凡几,这些令牌是不是真的,不用看,只是摸一下就知道了,就刚才这一下,他就知道了,这人可不光是虎贲军中人,而且还是一个顶着官身的百户大人,知道这些以后,他顿时更为热切。

陆登云没理会后面的热情呼喊,抬步就往里走,刚跨过了驿站的门槛,里面顿时豁然开朗,其实就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院子,可占地不小,来往的人也不少,还有些聚在一起,吆喝呼喊的。

陆登云看了几眼,便转过头来,朝着后面一路跟过来的下人沉着脸问道:“你们这驿长是谁?赶紧叫他出来!”

那人一直没敢放下手头的缰绳,跟着进来后,弓着腰,满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道:“哎,军爷,您来此是有何贵干呐,不妨跟小的直说,小的在这里待了三年了,一般的事情,也能代为处理。”

陆登云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人听了,赶紧放下了手头的缰绳,干脆地往地上一跪,朝着陆登云抱拳道:“只要军爷您想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可是一个巴结幽州军的好机会,他哪儿会轻易放过。

陆登云哪里不知道此人心中的想法,当下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抓住了这人的肩膀,直吓得后者浑身一抖,差点没趴下去。

“好,那我且问你,前些日子,这里是不是来了一批从京城发来的物资,还有一份朝廷谕令?”

第九十三章 大闹驿站(二)

“额,这个,这个。”这人被陆登云一只手抓着肩膀,挣脱不得,只得弓着身子,着急地挠着脑袋,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军,军爷,哎,您也知道,咱这驿站是大铺子,这里的下人可不止小的一个,若是有朝廷谕令发来咱们这,那必然属于是重要军情,小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驿夫,暂时还没资格接手这些,所以只能如实地回答军爷,这个,这个小人还真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大通,却等于一个字都没说。

陆登云心生怒意,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到处乱瞟的眼睛,沉声喝问道:“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俺装不知道?”

这人哪里敢与之对视,被这么一喝,顿时吓得腿脚一软,慌忙跪倒在了陆登云的面前,委屈地哀叫道:“军爷,这小人是真不知道啊,小的总不能对军爷您信口开河吧,不然若是耽搁了重要军情,小人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呐。”

“呵,会耍些小聪明。”陆登云见状,冷笑了两声,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也不准备再跟这个油腔滑调的小子啰嗦了,直接松开了他,然后就朝着驿站里面走去。

一直到了整个铺子的正中央,陆登云扶着腰间的虎头刀,运足中气,直接仰天大吼了一声。

“此地驿长何在?”

他中气十足,嗓门极大,这一声突然吼出,直把四周的屋子都给震了一下,就连马厩的马儿都吓得焦躁地嘶鸣了起来,其他往来的人更是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满脸疑惑地看向了他。

等了不大一会儿,一个外面披着黑红两色的绸缎面夹袄,身材肥硕,头顶黑色毡帽的富态中年人,便从来往商客们平时吃饭的大堂里颠颠地跑了出来,一面跑,嘴上还在叫着:“哎,来了来了。”

一眼瞧见了场中扶着刀站着的,一身黑色劲装,不怒自威的陆登云,这个好像普通富家翁一样的中年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朝着对面拱手道:“不知这位壮士是。。。。。。”

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咋一看到了那个畏畏缩缩地站在陆登云身后的人,他当即皱眉埋怨道:“你这小子,来了客人也不赶紧招呼一下。”

躲在陆登云后面的那个年轻驿夫赶紧就想趁着这个机会,走上前好好地跟上司耳语一番,却被陆登云直接又给一把拉住了肩膀,后者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直接就愣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再动弹了。

“吾乃虎贲军百户陆登云,今日前来此地,是为了查证一事,还望阁下能够多多配合,不然俺可要上报将军,唯你是问!”

一副富家翁打扮的中年驿长一听,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再一看对方那严肃的样子,就知道是来者不善,又是自称虎贲军百户,这更是不好惹,眼珠子使劲转了两圈,马上有了主意,当即一伸手,好言好语地向其邀请道:“好说,好说,不知百户大人想要查证何事?小人一定会全力配合,不过此地人多嘴杂,不如先行移驾书房,百户大人意下如何?”

陆登云仔细地想了想,也是,这种幽州军内部的丑事,总不好叫路过的老百姓们都知道了,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地盘问对方,而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一伸手道:“劳烦阁下带路吧。”

富家翁驿长与后面那个站着的年轻人彼此对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了怕陆登云动怒,没有再多耽搁,驿长当先走在前方为其开路,迅速地带着陆登云沿着木质的楼梯,一直走到了位于二楼偏南部的一处房间里。

这里就是驿站平日里专门用来存放账本和进行登记的地方,也是本地驿站驿长的办公之处。

来来往往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在驿站里过了一次的,就都要进行登记,这是朝廷明文要求的规矩,无人敢不遵从。

富家翁驿长转头先为陆登云恭敬地倒上了一杯茶水,然后才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容,搓着手问道:“不知百户大人想要查证何事?可否告于小人听?”

陆登云从进屋起,就一直扶着刀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心思去接那杯茶水,直接朝着对方喝问道:“前些日子,有一份从京城发来的朝廷谕令和一批物资,一齐到了此处,有没有这回事?”

富家翁打扮的驿长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想让对面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化,稍微沉思了一下,这才赶紧又抬起了头,眼睛不敢直视对方,而是心虚地瞥向了别处,嘴上嗫嗫嚅嚅地道:“这,这,嗯,百户大人,这按照规矩来说嘛,如果有朝廷发来的重要谕令或者是物资,应该都是由下面的人先接手签收了,再来此地登记入册之后,最后才由在下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安排底下的人手运输传递,所以,所以,嗯,这个,这个这个,据在下所知,应该是,是没有此事的。”

眼看陆登云听得眼睛一瞪,手一扬,深知边军不好惹的驿长赶紧又开口解释道:“哎,百户大人,如果有的话,应该也是刚到不久,小人还没来得及查看,这个事,啊,就是这样的。”

如此模棱两可,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的回答,陆登云又不是傻子,哪里还听不出来,当下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对面的驿长就怒斥道:“你是在把俺当猴儿耍么?朝廷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只要是重要军情,哪怕只是晚了一炷香,都要杖四十,延误半个时辰就要杖八十,你说你还没来得及查看?那好,那你现在便带俺去库房看看!”

闻听此言,富家翁的面色是变了又变,知道对方必然是有了确切的消息,不然不会如此硬气地找上自己,心知眼前这关可能是过不去了,可还是鼓起勇气拱手问道:“查看库房可以,可百户大人有官府签发的手令么?”

各州的驿站都是全部归属本地官府管辖,可没说是归你边军管的,要是随便来个人都可以查看驿站的库房,这哪里可以?要想查阅这些东西,除非是特殊时期,不然必须要官府的手令才行,这是规矩。

陆登云被其噎得一滞,可毕竟是答应了顾玄的事情,岂能因为这种理由而放弃,当下便怒声喝道:“吾乃是虎贲军百户,若是战时,只要此地没有比俺官位更高的军人,俺便可以接手此地!你还不带俺去库房?”

到了战时,自然要属边军的地位最高最大,为了怕重要军情被不识趣的人给耽搁,边军将领的确有资格暂时行使地官之权,这也是朝廷赋予他们的权利。

富家翁驿长的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他当然是知道一部分内幕的,现在被对方如此逼问,乃至于搬出了战时的规矩,他也知道眼前这位边军的百户大人,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一位边军百户动怒,说不好就是要见血的,要说他一个普通驿长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给他下了死命令的,是大将军府的人。

屋内的气氛愈加不好,一直弯着腰以示恭敬的他突然摘下了头顶的毡帽,然后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顶着对面的压力,低眉垂眼,继续道:“可大人,现在并非是战时。”

陆登云突然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气流,板着一张脸冷声喝道:“若是战时,敢这么跟俺说话,你已经死了!扣押朝廷谕令和物资,乃是死罪,你担得起么?”

这种事情,哪儿能承认,富家翁驿长当即道:“百户大人说的没错,可小的的确不知有此事啊,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

陆登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扯过了对方,寒声道:“是不是弄错了,你带俺前去库房一看便知!”

哪怕是被人给抓在了手里威胁,吓得腿都软了的中年人仍然强撑着一股力气,小声的争辩道:“请百户大人恕罪,库房事关机密,百户大人若没有官服手谕,便无权查看。”

“蹭!”

一柄锋锐的虎头刀已然出鞘,陆登云直接将刀架在了对面驿长的脖子上,而后者已经在瞬间就跪倒在了地上。

“百,百户大人,饶命啊。。。。。。”

陆登云眼神冷漠地看着对方,威胁道:“带俺去库房!”

对方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就这份气势都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驿长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在心中暗自权衡了起来。

其实如果继续拒绝,对方也未必就会杀他,边军虽然脾气是暴了点,可总是讲规矩的,可若是不拒绝,直接带他去了库房,那事情败露,他一家都别想再活着走出幽州地界。

要知道,就连朝廷亲封的幽州牧去大将军府,都得提前递拜帖,在整个幽州,大将军府是最大的!

“只,只要百,百户大人有官府的,的手谕,小人。。。。。。”

陆登云见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要强撑,知道事情不能耽搁,当下手腕用力,手中的刀顿时微微地下压,对方的脖子已经有血迹渗出。

以他的身份,佩戴的,自然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刀,轻轻用力便可以割破皮肤。

“你是真当俺不敢杀你?俺可告诉你,就算现在俺一刀剁了你,照样可以找人带俺去库房,可你这一条命就没了,你可想好了再回答俺!”

这个样貌富态的驿长其实在自己脖子一痛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尿了出来,现在双膝酸软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仍旧在犹豫着。

陆登云手中的刀顿时愈加用力地往下压,被他抓在手中的驿长的心理防线也变得越加脆弱。

就在对方再也坚持不住,抬头想要对其袒露实情的瞬间,门口突然有人大吼道:“刀下留人!”

第九十四章 大闹驿站(三)

高貉,这位乃是幽州大将军府里,这几年才新晋的红人,也是其中极少数可以进到那处屋子里,直面幽州大将军许锦棠的人。

不管是之前在中途突然截取了那道从黄沙县发往京城的招安上奏之书,还是而后带着这封密信前往州城通报大将军府,再到后来得到许锦棠的授令,以秘密手段通知京城的幽州党中人在朝堂之上全力阻止招安一事,最后事情不成,再携带大将军府令,用以一路拖延阻拦那批从京城发来的物资和朝廷谕令的,其实都是此人。

这人站在门口,突然大喝了一声,阻止了陆登云之后,便赶紧迈步走了进来。

陆登云见状,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他虽然性子憨直了些,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在转过头后,一看到此人,还有他后面那个样子瑟缩的年轻驿夫,他就知道此人的来历,定然不简单。

毕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驿夫跑去找来的,必然是他们认为足可以阻拦自己处理这件事情的人。

可要知道,陆登云在先前一进来,就已经对他们主动自报身份了,一个虎贲军的正经百户长,在这幽州地界上,也算的上是很有些分量了,一般人莫说是前来阻拦了,便是面对,也是不敢的。

幽州之地,边军最大!

来的这位高貉,个子中等,样貌也不差,只是天生一副鹰钩鼻,一下就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再加上眉眼微斜,给人的印象,并不算好,有一副奸邪之相。

既然有不知来历的外人过来了,陆登云也只得马上收回了手头的刀,毕竟他是朝廷边军出身,可不是那些目无法纪,喜欢滥杀无辜的马匪流寇。

刚才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手段来威胁对方,正如那富家翁模样的驿长所想的一样,就算对方最后真的还是坚持要向他索要官府手令,陆登云也不可能真的一刀杀了他了事,毕竟他要是这样做了,丢的那也是边军的脸面,是给左将军招惹麻烦,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这么莽撞。

不过为了继续给对方一种潜在的威胁,陆登云没有选择立即收刀入鞘,反而是单手握着刀,直接朝着对面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

高貉一步迈入了屋中,听到对方发问,先是朝着陆登云神色平静地一拱手,然后语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在下高貉,偶然途经此地,见将军似要对驿站官员动武,所以特来阻拦。”

在各地驿站工作的,虽然都属于最低等级的“吏”,而非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可那也都是在官府登记在册了的,好歹属于朝廷中人,你要没有个正当理由,便随便就将其给打杀了,不光是寒了其他驿站之人的心,最关键的是从朝廷法令上就讲不过去。

陆登云见他话里用朝廷法度来压自己,当即冷声轻喝道:“幽州军在外办事,闲杂人等须速速退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么?阻拦的后果,你又担得起么?”

说着,便反提着刀,要动手直接将眼前这碍事之人给赶出屋外。

“将军且慢来!”高貉见他一只手来推搡自己,身形一闪,便躲到了旁边,马上朝着对面喊了一声,然后高举右手的令牌,“大将军令在此,谁敢妄动?”

陆登云一见,眉头顿时深深锁起,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倒不是说他害怕这枚大将军的令牌,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对方是否是冒充的,因为在这种时候,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而且还敢直接出声阻止他这个虎贲军百户的,也就只有大将军府的人可以做而且敢做了,再退一步说,在幽州地界上,敢冒充大将军令,除非你全家都不要命了。

他只所以会紧皱眉头,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小王爷与那位本家先生的说法。

难不成这件事,真的是大将军府在背后所主使的?

可这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幽州军的高层在与罗刹族勾结,做买卖?

他甚至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更不愿意去深思,左将军还在的幽州军,是他永远不会去怀疑的地方。

陆登云无奈,只能暂且收刀回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先躬下了身,朝着令牌象征性地抱拳施礼。

这其实并非是最正统的大将军令,出身边军的陆登云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端倪。

真正的大将军令,其实就是一块可以用来调动整个幽州兵马的虎符,而这一块,充其量就是一个可以证明对方是大将军府上人的一块特制令牌,明面上可以行使的权利并不大,说是一块通行令也可以,可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幽州地界上,还是足够有用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根本就是狐假虎威,拿着大将军府令冒充大将军令而已,二就是大将军府那边是故意派出此人,因为他们不想担责,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尽管大将军府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让这件事不再闹大,比如就地格杀他陆登云,就是最简单的一种。

看到对方既然肯收刀入鞘,朝着自己躬身施礼,知道这不是个纯粹蛮干的主儿,既然能讲道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想到这,高貉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轻松的笑容,刚伸出手想要扶起对方,想不到却被其粗暴地直接甩开。

高貉见状,也不以为意,边军中人嘛,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又是在沙漠边上驻守,这脾气火爆一些,也无可厚非,当下他撇过头去,朝着对方轻笑道:“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在这驿站闹事?要知道朝廷可是早有规定,驿站乃是各地的重中之重,若有人妨碍驿站公务,可是要下牢狱的。”

转头又是一个大帽子扣了过来,陆登云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吾乃虎贲军百户陆登云,前来此地,自是有要事要做!”

高貉听了,心里顿时一惊,他可是在幽州混饭吃的人,自然听说过这虎贲军陆登云的名头,这位那可是镇军左将军的心头肉,背景极大,他哪怕身负大将军府令,却仍然不敢在对方的面前造次,当即拱手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陆将军。”

眼看陆登云这边没什么表示,高貉又故意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问道:“那在下就有些疑惑了,不知陆百户可否解答?”

陆登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就只是轻哼了一声,这便算作是回答了。

高貉没有动怒,只是自顾自地向陆登云问道:“按照朝廷的法令,边军中人,不可擅离驻地,不然就要以逃兵罪论处,可百户大人今日何以到了此处呢?”

军人不可擅离职守,这是一条不能逾越的红线,更何况是在责任最重,规矩最为森严的边军里,只要上级不允许,就算是家中的亲属去世也是不能离开的,不然一律都要按照逃兵罪论处,到时不光是要行黥刑,再调去服重刑徭役,甚至还要牵累到他们的家人,让整个家族都蒙羞。

见对方又是拿规矩法度来压他,陆登云却是不怕,扶着刀,心中胆气极壮,当即道:“俺来此地,乃是有要事要办。。。。。。”

话还未说完,便被高貉所开口打断道:“哦?那谕令呢?百户大人都跑到了驿站来闹事了,那肯定是有军中谕令的吧,不然如何证明百户大人所说?”

“放肆!”陆登云猛地转过头来,一双虎目圆睁,瞪着对方,浑身怒意勃发,如下山猛虎一般朝着对面咆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军中要事,难道都要给你报备吗?再要跟俺胡搅蛮缠,休怪俺不客气!”

陆登云的身材本就高大威武,在蜀地和沙漠里磨砺的这些年里,杀过的敌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双方这样面对面,一旦动怒,双目圆瞪,一身杀气倾泻而出,确实可以吓退一般的宵小。

不过这高貉虽然比他矮了一个头,可到底是天天往大将军府跑的人,许锦棠带给他的压力,简直如蜀地的巍峨高山和不知名的幽幽深海一般,一般人看到许锦棠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这样经常磨炼之下,一般人哪里能吓退得了他,当下嘴角一咧,只是轻佻地道:“百户大人才是不要胡搅蛮缠吧,你私离驻地,已是重罪,又来驿站捣乱,威胁伤害朝廷命官,更是罪加一等,再不回头是岸,到时候牵连的,那可是左将军!”

陆登云听得气极,刚想直接动手拔刀,但又生生地止住了心中的怒意。

生气,是因为对方在言语间牵扯到了左将军,而他之所以能忍住,也是因为左将军。

左将军待他恩重如山,犹如再造,不管怎么样,都绝不能牵扯到左将军。

老人一生,坦坦荡荡,完全担得上“忠肝义胆”这四个字,岂能因为他陆登云的一时冲动而坏了名声?

第九十五章 大闹驿站(四)

眼看站在对面的陆登云已经因为自己的一番劝说而开始变得摇摆不定,显然是被刚才的话给打动了,高貉马上又顺势再开口道:“我劝百户大人您还是就此退去吧,左将军总归是大将军的长辈,这些是幽州军的内务,大家既然都是一家人,我想谁也不愿事情闹大,我不管您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管您是受了何人的蛊惑,可只要百户大人您愿意就此罢手,我可以保证,今天的事情就此打住,再无后文。”

若是把对方给逼得急了,难免会受到对方的反噬,这种时候,就要懂得先后退一步,如此这般,给人一个台阶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直接退走,行军打仗,也讲究一个围三缺一,都是这个道理。

却不想陆登云陡然回过了神来,因为他只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个问题,对方既然这么说,那必然就是心里有鬼,眼前这可恶小子的话,根本就是让他直接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份引出了这么多事端的物资和朝廷谕令,此刻一定就在这处驿站的库房里,不然这人绝不会主动给他一个台阶下,甚至几乎是在求着他赶紧离开。

听出了其中的问题之后,这顿时更加坚定了他要将这些东西找出的决心,因为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大将军府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久经沙场的他明白,唯有出其不意,先斩后奏,才可以取得主动权!

陆登云斜眼看去,表面上不动声色,可身子却是迅速地进入了战斗状态,当下直接一把伸出手,猛地抓向了对方。

杀人肯定是不能杀人的,因为一旦他动手杀了大将军府的人,那就是一种挑衅,他将与大将军府完全对立,再无回旋的余地,没有任何人,敢在幽州的地界上得罪许家,别说是他区区一个虎贲军的百户了,就算他是左将军的亲儿子都没用。

眼见对方暴起发难,高貉心中一惊,可他到底也不是个寻常人,还是颇有些能耐,看着陆登云突然一手抓来,赶紧就往后急退,既然对方选择了狗急跳墙,那他也没必要硬拼,他这次跑出来,代表的就是大将军府,对方胆敢公然袭击他,这就是对大将军府,对大将军的不敬和挑衅,单就这一条,便足以置他于死地,哪怕是有左将军力保,可最起码这幽州军他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更为关键的是,只要他能够拖住这一点点的时间,库房里那批能够牵连到大将军府的东西就能迅速地完成转移。

不过陆登云已经下定了决心,哪儿还会让他如意,当下施展了浑身解数,欺身而上,想要将其迅速地拿下。

此刻,站在另外一边的富家翁驿长和那个通风报信的年轻驿夫见此情形,早已吓得远远逃开,向着屋外跑去,就就独留二人在屋内打斗。

一下了楼之后,驿长便马上指挥着几个驿站的驿夫们开始赶人,很快便将驿站里的闲杂人全部都给赶了出去,哪怕这些人都是颇有微词,但今天来往的,都是些最普通的百姓或者商贩,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补给一下罢了,这些人又哪儿能拧得过明面上有官身的驿长,更何况对方还搬出了幽州军办事的名头,这下更是无人敢停留抱怨,一个个都神色慌张地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

再由一个可靠的驿夫牢牢地守在了门口为大家望风,其余几人赶紧跑去库房准备转移这烫手的山芋。

此时二楼的屋内,两人也终于是交上了手。

高貉知道自己武艺不济,所以十分不愿与他正面动手,可奈何这陆登云就是对自己穷追不舍,这屋内堆满了东西,很是逼仄狭小,一味躲避的话与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迫不得已之下,他还是只能选择反击。

“胆敢袭击大将军府的人,你是不要命了么?”

“我素闻左将军待你恩重如山,难道你就是这么报答左将军的?”

“到时候大将军府怪罪了下来,难道你要裴老将军为了你下跪吗?”

高貉一边很是努力地招架躲闪,然后寻找着机会来反制对方,一边还在不停地大喝出声,企图扰乱对面陆登云的思绪,甚至是让他直接放弃。

奈何陆登云刚才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出手,现在再收手的话,反而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有快点拿下了他,然后再去库房把所有证据都拿到手,这才是正经的,只要拿到了证据,再将其带回虎贲军,便是大将军府也不能轻易动他了,就算是许家人,也不能把所有的知情者都杀了吧。

可现在他要是停手,才是真的惹了大麻烦。

更何况,他在心中始终还是留存有一线希望的,那就是大将军府那边处心积虑地要扣押这匹物资和谕令在路上,不让它们到黄沙县,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考量,而并非是如王爷所说,大将军府在与罗刹族勾结,所以大将军府只要不是真的已经丧心病狂,那他就不会有事。

“你给俺过来!”

眼看自己已经把对方所有可以逃脱的路线全部封锁,将之堵在了角落,陆登云顿时爆喝一声,一拳就打向了对面高貉的空门处。

高貉虽然也会些防身的武艺,毕竟他是常年要为大将军府跑腿的,若说没有一技傍身,那是不可能的,奈何陆登云此人本就是边军悍将,本事不凡,出招势大力沉,而这屋子又小,东西又多,实在不好躲避,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再要说硬接这一拳他还真没信心。

眼看陆登云突然一拳打来,他迅速地左右一看,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其给逼到了角落,当下只能使出一个铁板桥,把整个上半身直接贴着桌面躺了下来,这才险险地躲过了这一拳之威,然后顺势就是一个狠辣阴毒的撩阴腿踢了过去。

男人的要害若是被大力打中,足以让他瞬间失去反抗的能力。

然而陆登云的反应也是极快,只把双腿一夹,便将此人踢来的腿给牢牢锁住,然后福至心灵一般,突然灵犀一指,直接点在了高貉的脐下三寸处。

“唔!”

高貉陡然闷哼了一声,脸在瞬间就肿成了猪肝色,整个人捂着肚子,软趴趴地躺在了桌上,根本爬不起来。

陆登云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不亏是王爷教授的东西,果然有用,然后直接伸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一顶一拉,用着顾玄先前才教会他的手法,直接就将其两条肩膀卸下,然后迅速地从他的身上摸出了一块大将军府令牌,接着就快步冲了出去。

此刻,在驿站正中央的院子里,一副富家翁打扮的驿长,已经脱去了碍事的毡帽,才刚刚跟手下人一起努力地把几箱东西用绳索给牢牢地绑在了马上。

其实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只是之前由高貉亲自出面,带着大将军府令给他们来打过了招呼,下了死命令,把这些东西暂时存放在这里,静等大将军府的通知,中途不管是谁来,都绝不许暴露这批东西在这里。

直到今天,那位自称虎贲军百户的陆将军气势汹汹地跑来,指名道姓要他们带其去库房里查看所谓的朝廷谕令和物资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对方定然是为了这批东西而来,故而之前在富家翁驿长在屋中拖住陆登云的时候,那个年轻驿夫赶紧就去原先约定好的地方,找来了高貉过来救场。

“妄动者死!”

陆登云站在楼上,只是扶着栏杆往下一望,便看见了这一幕,当下猛然大喝一声,如虎啸山林,生传四野,震得整个楼梯都在抖动,眼看情况紧急,他甚至都顾不得走下楼,而是选择直接从二楼的栏杆处翻了下来。

可底下的驿长哪儿会听他的话,这可是大将军府严令嘱托交代的东西,岂能出事?除非他一家老小都不想活了,当下不管不顾,只是狠狠地一拍马屁股,朝着对方吼道。

“走!”

陆登云从空中一个纵跃落在了中央的地上,又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算是卸去了冲力,好在他皮肉紧实,才算没有受伤,当下赶紧起身,就想来拦。

“大胆,还不停下!”

他一边高喊,一边迈步朝着这边快速地冲了过来。

可人就算再快,又哪儿能快得过马,何况这还是快马加鞭,更不是人力能够轻易追上的,眼看马儿已经直接冲出了驿站大门,就要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陆登云那是心急如焚。

他知道,这马一跑,就等于所有的证据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仗着边军身份,胡搅蛮缠,大闹驿站,甚至袭击大将军府中人的罪名,他可担不起,若是让左将军来救,更是他所不愿的。

答应顾玄的事情没有做到也就罢了,事后对方还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而自己却牵连到了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左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陆登云想着这些,眼中都快急出了血来。

第九十六章 君子动手不动口

驿站的正大门口处,驿长正催促着手下人赶紧将捆上了箱子的马给快些弄出去。

只要马能跑掉,那东西就没了,东西没了,到时候什么证据也都没了,他们驿站的这些人才能安全。

其实他并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他若是知道的话,兴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中书省签字盖章的朝廷谕令,可是关系到朝廷对罗刹族的态度,更关系到边境局势,这东西一旦丢了,朝廷追查下来,那必然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和顶罪,大将军府那边肯定是不可能认罪的,那到时候能是谁出来挨这抄家灭族的一刀呢?

陆登云在从二楼翻身跳下之后,心中焦急,手握宝刀,脚下掀起一大片尘土,想要发力追赶,奈何能在驿站里承担运送东西责任的,本就是脚力出众的好马,他哪儿能跑得过,再加上刚才从二楼跳下,本身就失了先机,现在眼看马儿越跑越远,真是恨得睚眦欲裂。

现在可好了,东西没了,他就没了足够的证据能找大将军府把事情的原委问个清楚,答应王爷的事情也没有能够完成,甚至到了最后,可能还要牵扯到左将军,需要老人为自己请罪求饶,陆登云一想到这些,真是好恨一直阻止自己的这几人。

他虎目圆睁,手握宝刀,猛地转过了头,恨恨地瞪向了那个刚刚松了口气的驿长,和另外几个助纣为虐的驿夫们。

“哎!”

后者被其饱含杀气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路地就想要逃跑。

边军的人要是一旦蛮横起来,那是真的可以不讲道理的,这一点,他身为幽州人,可是最清楚不过。

陆登云转过头,正要想去追此人抓来泄愤,可蓦然又停下了脚步,阴着脸,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是军人,是边军,现在手里没了能够对这些定罪的证据,那他就拿这帮人没办法,他绝不能无理由地对百姓动手,这是原则问题,出身边军的他,是绝不允许自己败坏了边军的名声。

陆登云此刻是一阵心灰意冷,扶着刀站在原地,低着头,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双臂在先前被陆登云所卸下的高貉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要说这也真是个狠人,双臂脱臼之后,却硬是靠顶着桌子给自己又接上了手,此刻他顾不得痛,只是满脸急色地靠着栏杆,先看了看下方的情况,与听到动静后回过神来的驿长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顿时知道没事了,正待开口问罪这胆大包天的虎贲军百户。

这小子,刚才差点就坏了大将军府的要事,到时候自己必然会因此而丢了性命,甚至是祸及家人,刚才在屋中,突然出手,弄得自己十分凄惨,现在还浑身酸痛,满是汗水,不好好地惩治此人一番,真是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然而,门口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里面才刚刚停下脚步的驿长等人,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天天待在这里,对驿站里的这几匹马那是了如指掌,这叫声,可不就是刚才跑出去的那匹马的声音么?

高貉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刚待他要走下楼的时候,门口却已经有人闯进来了。

虎贲军参军蓝云轩,带着十余个虎贲军打扮的精锐士兵,堂而皇之地从门口闯了进来,然后直接将整个驿站里还站着的众人给团团包围。

“你,你们?”

高貉见状,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先看了看蓝云轩的打扮,再看了看四周那些衣服上绣着显眼虎头,杀气十足的士兵们,马上就联想到了一个人,左将军手下第一谋士,蓝云轩!

“登云!”

蓝云轩在看清楚了场中的情况之后,皱眉轻喝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向了还站在那边发呆的陆登云。

陆登云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待得他看清楚了来人,心中一片大定,当即惊喜道:“蓝先生,您,您怎么会来了这里?”

蓝云轩板着一张脸,盯着他,冷声道:“我要是再不来,你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

陆登云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跟对方解释。

对于陆登云,蓝云轩也发不起脾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朝着旁边的士兵们朗声吩咐道:“去把东西带进来吧!”

“是,蓝大人!”

士兵们躬身抱拳,恭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便转身出门,把门外被他们所截下的马匹给牵着带了进来,然后陆续将上面的箱子都搬了下来,直接丢在了地上。

高貉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从楼上冲了下来,一伸手,拦在了众人的面前,朝着对面轻喝道:“停下,都停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东西要是出了问题,那他高貉就是那个要为大将军府顶罪的人,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他哪里能让对方如愿。

没曾想,蓝云轩却是连正眼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左右士兵们沉声吩咐道:“去,把箱子给我打开!”

旁边的两个士兵得令,赶紧答应了一声之后,正要上去。

高貉赶紧拦在了对方的面前,把手伸到了怀里,胡乱地摸索了一番,他是想摸出大将军府令来喝止对方,没想到却是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令牌在刚才被陆登云那厮给抢走了,失去了依仗,他心中一慌,只能强作镇定,瞪圆了眼睛,朝着对面高声喝道:“放肆,谁敢在驿站乱来,不想活了么?朝廷可是规。。。。。。”

“啪!”

蓝云轩不等他说完,两步走上前,直接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高貉的脸上,一拂袖,朝着对方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虎贲军办事,需要你来指点么?给我滚开!”

高貉脸上挨了对方一巴掌,却是不痛不痒,他只是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蓝云轩,毫不退让地高声叫嚷道:“哪怕是虎贲军,也不可以在驿站乱来,这可是法令!是朝廷的法令,是陛下订下的法令!难道虎贲军今天要造反么?难道左将军连我大凉的法令都不认了么!”

他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扣上大帽子来吓退对方,然而他现在面对的,乃是左将军手下第一谋士,号称“笑面虎”的虎贲军参军蓝云轩,却不是陆登云这种小小的百户,相比于陆登云这个武人而言,他做起事来,反而更为雷厉风行,甚至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当得上“莽撞”二字,听到对方的喝问,他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了高貉的脸上。

“放肆,虎贲军难道也是你能非议的么?我今日乃是奉左将军之命,追查一伙流窜入境的马匪,听说此地有人与匪寇勾结,私藏贩卖朝廷重要物资,特来此查证,我看你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莫不就是那些马匪流寇?给我绑了!”

连挨了对方两巴掌,又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当面呵斥,简直是丢尽了脸面的高貉气得都快要疯了,气急败坏之下,忍不住就伸手抓向了对面的蓝云轩。

然而,还不等他抓到对面这个可恶的文士,左右的士兵们见状,已经直接将其给扑倒在地,死死地摁住了。

蓝云轩俯视着对方,不屑地冷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贼寇胆大包天,狗急跳墙,欲袭击绑架朝廷命官,真是罪无可赦!按律当斩!”

高貉满脸的狰狞之色,刚才被众人粗暴地按倒在地,脸在地上都蹭破了,此刻满是鲜血,尤在挣扎,嘴里大声地咆哮道:“蓝云轩!你敢杀我吗?你敢杀我吗?”

蓝云轩听了,走上前,直接又是一脚踢在了对方的脸上,直把后者给疼得惨叫一声,周围还摁着他的士兵们更是不会对其客气,边军士兵,下手哪儿有轻重,直接抓着此人后脑勺的头发就往地上撞,胆敢辱骂蓝参军,真是该死!

“嘭!”

“嘭!”

“嘭!”

高貉被撞得鼻歪眼斜,满脸鲜血,场面惨烈无比,然而蓝云轩再懒得搭理此人,直接带人上去,亲自把箱子都给掀开了。

陆登云此时也转过身来,急切地看向了这边,想知道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

却见箱子里竟然就只有一些普通的碎石和茅草等物,怪不得刚才马绑着箱子还跑的这么快,原来里面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陆登云顿时大惊失色,喃喃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是茅草?可他们又为何。。。。。。”

他现在大脑空白一片,完全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难道这就是朝廷用来招安罗刹族的物资?

肯定不会是这些东西啊,罗刹族又不是一群傻子,但为何他们刚才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呢,从对方一直的反应上来看,应该就是此物啊,可为何又突然变成了没用的茅草碎石,难不成就刚才出去转悠一下,就被掉了包,也不至于啊,不是直接被蓝先生拦了下来吗?

他正想开口询问蓝云轩,却未曾想,对方见此情形,脸上竟然毫无惊讶的表情,反倒是朝着那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驿长冷笑道:“你倒是颇有几分急智啊!”

说完,他再度转过头,朝着旁边的士兵们下令道:“给我去库房搜!”

陆登云这时候才终于醒转过来,原来这人在刚才那么危急的情况下,竟然是急中生智,选择拿假的箱子骗自己,到时候自己若是真的追出去了,他们正好顺势再藏住这批物资,甚至直接从后门再转移,若是自己不追出去,定然也跟刚才一样,心灰意冷,不知如何是好,哪儿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这人好生狡猾!

第九十七章 摧眉折腰事权贵

一直等到突然来袭的虎贲军士兵们从驿站的库房里逐一搜查出了那批被隐藏起来的物资,也再没有其他大将军府的人过来救场。

眼看着这些箱子被一个个依次撬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心知再无回转余地,被虎贲军所包围的驿长与大将军府的高貉顿时面若死灰。

蓝云轩双手拢袖,嘴角微翘,已然掌控全局,看着对面一脸颓色的高貉和驿长等人,他轻笑道:“胆子不小么,私自扣押朝廷重要物资和谕令,这是个什么罪名,想来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对面原本站着的驿长一听,当即跪倒在地,近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蓝云轩的面前,一边使劲地磕着头,一边声泪俱下地朝着对方哀求道:“大人,大人呐!小的不知道啊,小的是真不知道啊,是大将。。。。。。”

不等他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蓝云轩三步并作两步,一把上前就捂住了他的嘴,看着后者惊恐的眼神,蓝云轩神色漠然地朝其摇了摇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关心。”

一旁还在被士兵们抓着,被打得满脸是血的高貉勉强抬起了精神,颤巍巍地道:“蓝参军,您,真要如此么?”

刚刚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的陆登云,这时候也扶着刀迈步走上前来,在他看清楚了箱子里的东西以后,他便愈加厌恶对面的这些人,既然大局已定,他也顺势朝着旁边抱拳道:“先生,这二人枉顾朝廷法令,实在是胆大包天,罪无可赦,俺看,还是一并交允朝廷处理吧。”

以大凉治国治军之严,这二人若是就此交允朝廷,那必然要被抄家灭族,全部发配苦役,哪怕是大将军府也保不住。

蓝云轩听了他的请求,没有同意,反倒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朝着对方郑重地道:“登云啊,有时候做事,做人,都不能这么直,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你要记在心里。”

真要把这两人交允朝廷,不等于把事情直接捅破天了,大将军府那边怎么可能不动怒,这再怎么说也是幽州军的家事,要是让朝廷来处理,就是犯了大忌讳了。

正如蓝云轩刚才说的,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过耿直,陆登云只要别再触怒大将军府,有左将军的举荐和保护,将来还是必然可以执掌虎贲军,就算是为了虎贲军和他自己的前途,也不能得罪大将军府。

这其中的一切道理和轻重,他希望陆登云能够拿捏得清楚,虎贲军,缺的可不是只会冲锋陷阵的悍将,而是能够领导一军的将才,大将军府,得罪不得。

然后陆登云却是不解,只是惊讶道:“可先生,这件事。。。。。。”

蓝云轩神色平静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在陆登云的面前轻轻地摇了摇,然后才朝着那边被押在地上的高貉冷漠道:“回去禀告你的主子吧,东西既然已经暴露了,我们便不能视而不见,这些东西,由我亲自押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至于这个人,便由我替你们解决了。”

说着,他突然从旁边士兵的腰间一把抽出了虎贲军标配的朴刀,一刀便将地上那个还在不断地磕头讨饶的驿长直接斩首。

充满了茫然和疑惑之色的头颅骤然脱离了身体飞出,鲜血四溅喷涌,无头的尸身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陆登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反倒是刚挨了一顿痛打的高貉这时候突然清醒了过来,他面色复杂地看向了对面的“笑面虎”,愁苦慨然道:“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蓝云轩闻言,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副如教书先生一般的和善笑容,全然不同刚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蓝参军。

“你的命是谁的,想必也不用我来多言了,有些事,只要别做的太过,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大将军能明白,虎贲军,既是大将军的虎贲军,更是朝廷的虎贲军,此事,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才转过身,朝着陆登云招了招手,宛如邻家兄长一样招呼道:“走了,登云。”

陆登云满脸纠结地看着地上驿长的尸身,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转过身,跟了上去,然后朝着蓝云轩问道:“蓝先生,这是为什么啊?”

这一句“为什么”蕴含了他很多的疑问。

为什么大将军府那边处心积虑要扣留这些东西,甚至还委派人在附近监视。

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掌握了证据,却偏偏放过了这个大将军府的人,反倒是杀了这个明显只是听命行事,恐怕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可怜虫。

为什么蓝先生你们能来的这么及时。

刚才您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否早就知道此事?

蓝云轩深深地看了旁边的陆登云一眼,没有详加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道:“登云啊,以后同样的事,或许还有很多,你必须得学会妥协和让步,谋定而后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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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

刚刚从驿站快马赶回的高貉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被打得满脸是伤也没来得及清理,整个人显得颇为狼狈。

屋子里,仍旧有大半的地方都看不到光亮,对面的一切,都掩映在黑暗之后。

没人说话,只是突然从旁边传来了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

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黑暗之中,慢慢地爬了出来。

高貉只是下意识地侧过脸朝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直接就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吗?

不,或许称其为“狗”更为合适。

这个来自罗刹族地位超然的三大部落之一,贪狼部落的光头大皇子,此刻跪在地上,神色满是迷茫,原本充满暴虐之气的双眼之中,现在都是浑浊的白色,好像眼翳一样的东西,整个人倒是被清理的赶紧,除了脑袋上原本就是光头以外,其他地方的体毛也已经全部都剃掉了,没有穿任何遮掩的布料,浑身赤裸,下面也已经被割掉了,脖子上套着一个铁质的圆环,后面牵着一条铁链,一直连到了后面的柱子上。

它从黑暗之中缓缓爬出,真好像动物一样,匍匐前进,由于双腿和手臂的伤还未好完全,他的动作显得诡异而可怕,好像蠕虫一样绕到了高貉的旁边,用鼻子在他的身上,轻轻地嗅着。

一阵骚*味突然飘起。

高貉已经被这鬼东西直接吓得失禁了,他整个人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别说胸膛没有起伏,便是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

直到这时,许锦棠那张饱含威严的脸才从黑暗之中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他神色很是沉静,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一点该有的愤怒亦或是其他的情绪。

“回来。”

他只是这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不像是命令,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让人不敢反抗。

底下的光头罗刹族皇子听到这个声音,它其实根本就听不懂人族的话,可还是浑身一抖,顾不得痛,忙不迭地一路又爬回了柱子旁边,就好像狗一样地蜷缩了起来。

高貉瞪大了眼睛,把一切都看得分明,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再也憋不住的他,还是忍不住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空气里,骚*味愈加的浓郁了起来。

许锦棠眉头微蹙,慢慢地把目光移向底下的他,高貉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汗毛炸起,整个人瞬间就反应过来,然后一个翻身就跪在了地上,哪怕身上都沾上了尿液,也不在乎。

“废物。”

许锦棠看着他那窝囊的样子,又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音调没有一点起伏,似乎根本没有责难之意,可高貉却好似听到了天帝谕令一样,一下就深深趴在了地上,想要张嘴求饶,却又不敢,只能狠狠地磕起头来。

“舔掉。”

桌子后面的许锦棠第三次说话,仍旧只有两个字。

高貉被吓得一愣,然后过了两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就出现了屈辱的神色,一腔怒火瞬间燃起。

不过他只犹豫了一秒,这一腔怒火和他最后的底线与尊严,只在许锦棠的面前坚持了微不足道的一秒,他眼神一片空洞,慢慢地趴下了身子,哆哆嗦嗦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埋下头,开始舔*起了地上的尿液。

“啧啧!”

“啧啧!”

恶心的声音在闷热的屋中不断地响起。

半晌,桌案后的许锦棠这才终于开口了:“你活下来了。”

满嘴腥臭尿液的高貉停了下来,他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桌子,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了人样,泪水和污泥,以及原本的血污全部混在一起,已经糊住了脸。

活下来了?

以这样的方式么?

可他还算是人吗?

他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只是转过头,看向了那边那只同病相怜的“黑狗”,心中悲凉无比。

许锦棠再度开口了,只是在声音里,总算多了几分人气:“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能好好的活着,更是最好的祝愿,你本应该珍惜的。”

高貉再度趴回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含糊不清地哭喊着。

“大将军!大将军!”

“如果你先前选择去死,就可以保留你的尊严了。”许锦棠把身子重新缩回了黑暗之中,冷冷地道,“可惜你没有。”

底下的人把头抵在地上,泪流满面,默然无言,他只知道,从他踏入这间屋子起,原本的高貉就已经死了。

许锦棠没再浪费时间去看他,只是伸手抚摸着桌上那方最普通的砚台,喃喃自语道:“雍州的确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姓许啊。”

第九十八章 金银财宝动人心

这批从一开始便引起了一系列祸事的朝廷谕令和物资,总算是被虎贲军保护着,给安全地送到了它们本来的目的地,黄沙县,只可惜这次来的人并非是对顾玄立下了誓言的陆登云,而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将领,在带人送来了东西之后,随便客气了两句便直接转身走了,无论顾玄如何出言感谢和挽留,对方都没有再对他透露更多的东西。

站在已经变得极为热闹的南城门口,顾玄负手看着对方一队人沉默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陆登云觉得被他给利用了,心中很是愤慨所以不来,还是如何。

陆登云此人,性子憨直可靠,对朝廷忠心耿耿,再加上天资卓绝,将来必为军中猛将,率军冲锋陷阵,攻城拔寨。

现在虽然名气还不大,可一旦到了战时,自然就会大放光彩,况且双方本就甚为投缘,平心而论,于公于私,他都很想将之召入麾下为将的,虽然他也明白,对方留在虎贲军中发展,肯定要比现在来黄沙县好上太多,可提前打好彼此的关系总是对的,现在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对是错吧。

他却是不知,自从那个鹰钩鼻的高貉举着大将军府令在驿站出现阻拦陆登云之时起,陆登云便已经对大将军府起了疑心和反感,顾玄和陆议在黄沙县对他说的那些话,已经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埋下了种子,只是他尚不自知而已,若是一直都没有外力助长的话,或许这枚种子永远也不会发芽,可是只要一有外力干扰,那这枚种子马上就会破土而出,现在便是这种情况了,最起码,他已经不会再全身心地去相信大将军府了。

只不过虽然蓝云轩代表虎贲军,代表左将军突然出手,这次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算是坏了大将军府的谋划,但他们也只是为了救下冒冒失失跑来的陆登云而已,不然手头一旦没了足以自保的证据,还不知道大将军府要怎么来威胁左将军。

陆登云身为边军百户,突然不告而别,骑马擅离驻地,又跑去朝廷的驿站大闹了一通,这一个个的罪名都极大,到时候左将军为了保他,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不管是他参军蓝云轩,还是身为镇军左将军的裴正阳,其实从心而论,他们都不想与大将军府正面为敌。

裴正阳此生能有此成就,到今天,位列朝廷二品武将,手掌一军,这其中少不了老将军许尽忠的提携和信任,故而哪怕他是从心里不喜许锦棠的阴沉性子和所作所为,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会公然出面反对他。

因为他们都清楚一点,许家乃是幽州军的魂,没了柱国大将军之后,幽州军就是一盘散沙,幽州军能走到今天,许家居功至伟,若不是许家,朝廷哪儿会什么好东西都优先供给幽州?没看隔壁燕州的熊罴军明明是游牧民出身,却连战马都普及不了么?

蓝云轩和左将军这次可以为了救下陆登云而不惜得罪大将军府,却不想他再跟河东郡王这边有更多的纠缠。

幽州军是一个整体,决不能起内乱,哪怕对方是顾家的子弟,也不可以霍乱幽州军,更何况边军不参与政事,也是各方默认的规矩。

陆登云恰好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好好地思考思考幽州军内部的问题,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的贸然行动,已经给左将军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也不愿一生忠良的左将军因为自己而与大将军府那边交恶,所以面对蓝云轩的禁足惩罚,他没有反对半个字。

大将军府,对于幽州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许锦棠身为幽州的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柱国公,按照规矩,他是可以随意罢免左将军的,只是为了不引起虎贲军的哗变,他不至于这么做就是了,但是在暗地里使一些小绊子,都足以让这边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了。

总之,左将军已经老了,绝不能因为他陆登云的莽撞而毁掉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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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县的县衙府大堂里,这批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物资,总算是被运送到了他该到的地方。

只不过让顾玄等人非常意外的是,朝廷这次送来的东西可真不少,甚至都摆满了整个大厅,当然,这其实都是因为吏部尚书夜知槐的暗中相助,不然这些稀有的抢手货也不至于足足比原来多了一倍。

朝廷户部掌管着国库税收,至于其他各方,那都是只会伸手要钱的,如何调控各方,用有限的钱去干更多的事,甚至每年还能留下余粮来应付来年可能的突发情况,这就是户部的能耐了,能为他们分润出这么些东西出来,不靠夜知槐还真不行。

这些大箱子里装的,其实就是些珠宝,茶叶,丝绸和瓷器而已。

真要说起来,这些东西对于那些还挣扎在温饱的边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底层罗刹族而言,其实毫无裨益,就算把箱子摆他们面前,他们甚至都未必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对于生存都堪忧的他们来说,这一大箱,满满当当,璀璨夺目的漂亮珠宝,还不如一块普通的鸡腿肉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哪怕这块鸡腿肉曾经掉到了地上,还被人给踩上了几脚,却足以救他们的命了。

但箱子里的这些东西,对于罗刹族里的那些贵族们而言,却是他们趋之如骛,可以为之疯狂的珍稀宝物。

每个智慧种族中的贵族,到了一定层次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学会享受,也可以说是追求更为精致的生活,以至于他们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在一些外人看来,根本就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上。

不管你是熟读圣人经典,号称以礼治家的人族豪阀,还是沙漠里这些茹毛饮血的蛮人,只要当你到了各自种族的那个层次以后,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区分开自己与族中那些普通的,甚至在你眼中是低贱的下等百姓,也会如此。

它可以是一种被故意制定的,繁琐的规矩礼仪。

世家豪阀的子弟们在家中吃饭,一家人要按照辈分的顺序落座,吃完饭之前,决不允许互相交谈,席间没人会张口大嚼,更不会发出碰撞菜碟的声音,每样菜一定得有剩余,甚至一只鸡的每个部位,都已经早早地被分配完毕,他们吃饭要细嚼慢咽,平日里说话要细声细语,决不能在公众的场合大声喧哗,对于各种事物,都有着一些别致的雅称,这是他们的方法。

它更可以是用世人所公认的珍贵物品来炫耀。

读书人出门必须腰衔玉佩,富家翁普遍喜欢拔掉自己原本的牙齿,换作金牙,佩戴金器。

总之,只要有什么东西能够被人拿来区分族内的平民与贵族,能够显示出他们的高贵与不同,那立马就会成为上层人士所大肆追捧的东西,这是人性,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本性。

当我们不再需要去忧愁食物,水源,睡眠等等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那自然就会考虑到更深一层的安全问题,自己人身的安全,私人财产的保障,身体的健康,同样的两块肉摆在面前,一开始饿极的人,肯定都会吃,可在饱腹之后,便会自然地学着去挑选卖相更好的那一块,当我们也不用再考虑安全问题之后,那紧接着就是归属感等等的情感问题,我们需要家人,需要朋友,需要恋人,满足我们日益丰富的感情,再之后,便是需要尊重,没有人会不想成为大家都尊重,大家都羡慕,大家都想成为的人。

需求层层递进,无可避免。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尊重或者说羡慕我们呢?

在一开始,唯有两种方法,不是创造出足够折服他人的成就,便是拥有足够的权势。

策马仗剑,驱逐夷狄,光复家国的勇士,或者是权倾天下,一言可定人生死的黄紫公卿,再稍稍浅显一点,对于乡野里的普通长工而言,一个坐拥良田百亩,吃穿不愁的乡绅土豪,便已经足够了。

再简单一点,便是拥有着普通人所无法拥有的珍贵物品了。

说到底,珠宝真的值钱吗?

不过就是一堆破石头而已。

黄金真的值钱吗?

不过就是一种普通的矿物罢了,若论到实际价值,哪儿能比得上坚固耐用的钢铁呢?

可不管去到任何一个乡镇,去问任何一个人,一件纯黄金打造的铠甲和一件精铁打造的铠甲,他想要哪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想要黄金打造的那一件,尽管后者可以在危急的时刻保护住他的性命,而前者只是华而不实的草包。

这就是尊重的需求,是我们的虚荣心,哪怕这些东西其实对族群的发展毫无裨益,但是一箱凉国江州产的上等丝绸,就足以让罗刹族的贵族们看得挪不开眼,那种柔滑如肌肤一般的质感,裁剪精巧的做工,可以让他们拿出上百匹牛羊跟你交换,哪怕这些牛羊完全可以用来养活一大批族人。

这是面子。

至于那份朝廷中书省签发的谕令,册封归顺的罗刹族为“可汗”,做那沙海之中的王,是所有罗刹族的共主。

其实他们也不想想,罗刹族的王,又怎么会需要凉国人的认可呢?

可是一个来自旁边强大邻国的声明和支持,对他们而言,就代表了一个官方的名头,借着这一点,再加上强邻的帮助,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统治其他的部落。

这是里子。

当然,这在普通的凉国百姓们看来,或许很傻,他们不会懂,为什么朝廷要送上大批的财富给常年荼毒边境,危害百姓的敌人,甚至还要帮助他们统一,乃至于拥有很高的地位,这简直就是败家子,是耻辱嘛。

可在凉国的掌权者们看来,罗刹族不是更傻么,为什么会为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直接屈服于凉国呢?

这些所谓珍稀的丝绸和瓷器,对于他们而言,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大凉还在,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用这些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却可以换来边境的和平,这很划算。

罗刹族们不会去认真思考凉国人的用意,他们或许也当凉国人是傻子,他们或许也想着一统之后,不再搭理凉国人,甚至反过来继续敲诈和侵略,可是这中间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大凉需要的是罗刹族能够暂时保持中立即可,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些代价,等到铲除了真正的大敌,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到时候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而作为河东郡王的顾玄将要做的,无非就是靠着这一箱箱金银珠宝,瓷器丝绸,一点点地敲烂罗刹族人那点可怜的骨气罢了。

第九十九章 卧龙出海跃在渊

如果有人能从南地的上空往下看,便会发现黄沙县的地理位置其实非常的微妙,这一处小小的县城,恰好地处四方势力的正中央,左边是幽州,右边是燕州,右前方是卫国,左前方就是沙海,完全处于漩涡的正中心,很是奇异,其实这也是顾苍特意将他放在这边的原因之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这个道理。

虽说大费周章之后,这批物资和谕令都已经到了手上,可要想离开黄沙县,前往沙漠之中,再一一地去拜会罗刹族各部落,将朝廷招安的意愿用和平的方式传达过去,并且还能让对方信服同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片沙漠之中的情况本来就十分的复杂,先不说罗刹族内部都是四分五裂,只是依靠着一块块绿洲群居而已,这其中还盘踞着流窜塞外多年的马匪,在沙漠之中安营扎寨,而且数量还不少,聚啸成群,专门袭击来往沙漠的客商,或是出动劫掠各国边境的百姓。

有这两大杀人不眨眼的势力盘亘其中,一般人冒失地闯进了沙漠之后,多是有去无回的下场,要想平安通过,除非出得起大价钱,雇佣大批江湖上的高手陪护才行,或者是有朝廷大军护送,才能威慑宵小。

其实陆议在从中庭来南地之前,便已经对南地的局势做过了非常详细的规划和调查,不然他也不至于会知道沙海内部的整个势力分布,甚至连罗刹族各部落的名字都了然于胸。

君王手下的谋士一共分为两种,一种谋国,一种谋城,前者会更专注于宏观战略,后者则更专注于微观战术,两者没有高低之分,反倒是互补的,没有前者,或许君主可以不断地赢下一些小的战役,但到最后,仍会失败,乃至于拱手让出天下,而没有后者,前者便只是一些空泛的想法,若是一场仗都赢不了,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而他陆议,或者说光明会的历代成员,都是专注于宏观的战略,属于布局天下的纵横家。

以他心中的认知而言,罗刹族内,真正可以上的了台面的,或者说够资格参与周围各国角力的,无非就是那三大部落,鬼鹫,贪狼,毒蝎。

这三个庞然大物,都是围绕着巨大的绿洲而建,三大部落盘踞在沙漠之中,手下兵强马壮,猛士如云,借此奴役整个族群,心高气傲,绝非一般人可以接近的,所以陆议不打算现在便去轻易地招惹他们。

在黄沙县里待了这么久了,他也清楚,南地的这潭水,其实不浅,如果不小心一些,就算是自己,也很容易会被淹死。

这三大部落之所以能够在干尽了坏事的情况下,仍旧屹立至今都不倒下,这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势力的帮扶与支持,如果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带着这份朝廷谕令前去人家的地盘上当说客,那跟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人家不是直接把你给杀了,就是绑了转送给背后的盟友。

所以这次他所准备要去的,是几个不上不下的中型部落,至于那种人口都不过百的小部落,普遍别说什么武器战马了,就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证,根本就没有特意前去将其招揽的必要,只要他能够解决了这批属于罗刹族中层势力的力量,再以朝廷的名义,在沙漠之中建立起良好的秩序,那些已经活不下去的小部落人在听说了以后,哪怕只是为了生存,也自然就会过来投奔,到时候聚集大势,才能继续谋划更多。

吃东西,必须要慢慢地来,不然就会烫到嘴,要想收服整个罗刹族,也得一步步地去谋划,事情,可不是就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

要想从黄沙县前往各大中型部落,同时还不惊动其他各方,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去前面的从镇里探探路。

在黄沙县作为大凉通商前沿的建立之初,其实还有三个从镇建在北面作为拱卫,只是因为三大从镇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已经完全地脱离了大凉的疆域,而且没有天险可以依靠,易攻难守,所以朝廷能派去的防御力量也不多,故而在那场针对黄沙县的浩劫之中,朝廷只保下了主体的县城而已,三个从镇,则全部沦陷。

不过直到现在,其实三个从镇里都还有人出没。

说来也有趣,自从这里被罗刹族们攻占了之后,反倒是发挥出了它原本该有的作用,成了一处鬼市,白天空无一人,可一旦到了夜里,就会有不少人来这里,他们来自周围的各方势力,并非是单一的一批人,他们趁着夜色来到这里,或是交换情报,或是购买物资,不一而足。

通过这里来搭上一些部落的线,是最为快捷和稳妥的办法了。

顾玄在检查完了送来的物资和谕令之后,就只单单召来了陆议与靖龙两人,一起在屋中商议这招安一事。

陆议在介绍完了三个从镇变成“鬼市”的情况之后,便主动拱手请缨道:“承蒙王爷信任,臣初至黄沙县,便被委以重任,奈何时至今日,却仍未建下寸功,心中愧疚之至,现在既然时机已经成熟,也该到了臣回报王爷恩德的时候了。”

顾玄听闻,赶紧上前将其扶起,然后十分郑重地道:“先生言重了,若是没有先生,又何来黄沙县如今的盛景,先生之功,玄皆铭记于心,从未忘却,只是听先生的意思,是准备先前往鬼市么?”

陆议心中感动,却未浪费时间说一些废话,只是点头道:“是的,由鬼市前往,应该是最为安全和迅捷的一条路。”

顾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额首道:“那便如此吧,不知先生准备何时出发?我点齐两百精锐,再一起护送先生前去吧,届时不管怎样,起码都能保证全身而退。”

陆议听了,当即阻拦伸手道:“不可,王爷您乃是万金之躯,怎可轻易置身险境?况且您先前便已经多次以身犯险,这次臣岂可再让王爷您冒险?臣就算万劫身死,这次也不能让王爷陪同。”

顾玄眉头微蹙,有些急切地道:“这怎么可以,沙海里的这些罗刹族,生性残忍嗜杀,先生您一旦出了什么事,玄便等于断了一臂啊!”

陆议听了,仍旧郑重地摇了摇头,语气坚持到:“如果让大批人马陪同出动,城中的防守空虚不说,罗刹族那边见了,也会心生警惕,与招安无益,若是让臣一人孤身前往,反倒好些。”

让一个文弱谋士孤身面对万千杀人不眨眼的异族?这不是送死吗?

顾玄正要再开口回绝此提议,旁边的靖龙却是突然开口道:“先生,便让在下陪您一起去吧!”

未等顾玄和陆议开口,靖龙便赶紧开口解释道:“先生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有大批的军队作为陪同,不但会让他们心生反感,而且也会被他们所看不起,罗刹族人虽然嗜杀,但向来崇拜强者和有勇气的人,哪怕是外族人也一样,如果要做冒险的事情,我倒愿意陪同先生一起!”

“放肆!”顾玄顿时勃然大怒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是能轻易冒险的么?如果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我宁可不做此事!”

靖龙和陆议两个人,一个是他亦师亦友,自小陪伴长大的长辈,一个是倚之为左膀右臂的顶尖谋士,无论谁出了事,最后身死异乡,都是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让这两人一起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呢?。

陆议知道这是自家王爷的底线,心中宽慰感激之余,也知道若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对方是绝不会同意的,他只能再度道:“王爷,臣已与冯先生说好,由他作为随侍,陪臣一并前往沙海!”

“什么?”

闻听此言,顾玄和靖龙两人都吃了一惊。

冯鐵昇的本事,两人都是深有体会的,此人可以称之为南地武夫之极致,是人力所能达到的顶点了,武艺堪称登峰造极,就连顾玄都不是他的对手,当初在铁匠铺对打,冯鐵昇不过使出七成实力,便轻易地将顾玄击败,由此可见一斑,由此人护送的话,他倒还真是放下了一些心。

不过罗刹族可不是一人,哪怕仅仅只是普通的中型部落,而非那三个拥兵数万的大部落,可手下也有数千精兵能够调遣,一旦要打起来,被敌方层层包围,便是冯鐵昇也要饮恨,冯家的先例就在前,双拳难敌四手,就是这个道理。

陆议眼看顾玄还是犹豫不决,不愿冒险,心知此次机会绝不可失的他再度上前劝说道:“王爷,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就算是罗刹族,也不可能会杀死一个为他们带来利益的人吧,尤其是这些中型部落,个个都被三大部落剥削已久,若是能得到大凉的鼎力支持,他们便可脱离苦海独立,谁能放弃这种诱惑?况且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难道王爷想放弃吗?”

说着,便再次低头拱手,向其严肃地请求道:“还望王爷能够成全,臣敢保证,此次,必不负王爷所托!”

顾玄面有难色,想要去扶,陆议却是一动不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先生,我不希望您出任何的事情。”

陆议仍然不为所动。

顾玄沉默了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轻轻一拂袖,长叹道:“唉,若是先生心意已决,我也不便阻拦,只希望先生能够明白一件事情,就算此事不成,也会有其他的办法,万望先生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不然玄寝食难安呐!”

陆议只是深深鞠躬,高声道:“多谢王爷成全!”

第一章 鬼市

鬼市一名,本是取自人族神话传说之中,妖精鬼怪们聚在一起,彼此进行交易的一种市场。

所谓人有人市,鬼有鬼市,人市在明,鬼市在暗,由此而已。

在黄沙县原本的三个从属藩镇之中,唯有一处在今日成了鬼市,至于其余两处,则全部都成了马匪们盘踞的地方。

哪怕只是藩镇,可作为通商市集,其实最早也本该是一片繁华地界,只可惜在当年的那场动乱之中,整个镇子都被外力给毁于一旦,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房屋留存下来。

罗刹族嘛,脑子普遍都不太好使,眼下的生存都有问题,哪儿还有兴趣会去思考一些长远的东西。

如果有人肯给他们一袋种子,他们甚至连煮都懒得煮,恨不得直接一口咽下肚才踏实,罗刹族的人才不会去考虑把种子都种下地,来年会收获更多这种问题,身在朝不保夕的环境里,说不定下一刻就被人给杀了,一切都成了人家的战利品,哪儿还有心情思考这么多,所以当年他们为了劫掠藩镇的财富,把整个镇子都摧残得不成样子。

镇子的周围并没有太高的围墙来阻拦外人进来,就算是有,也肯定已经像现在一样,成了残垣断壁。

构建整个镇子的残砖碎瓦都已经被掩埋在了这片黄沙之中,宛如那段已经被尘封了起来的历史,就算有一块半块的露在外面,也早已被这二十年的风霜给磨得不成样子了。

一身青衣儒衫,潇洒飘逸的陆议在镇子原本的正门口俯下了身,然后伸手在旁边只残留半块的石碑上重重地抹了抹。

这里曾被双方的鲜血所侵染,就连原本的界碑也被人给打断,现在上面都还沾染着暗黑色的血迹,已经完全地糊在了上面,就算努力地去擦,也根本擦拭不掉,更看不清楚上面本来所刻的东西。

受邀而来的冯鐵昇则是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贴身练功服,就默默地跟在对方的后面,低眉垂眼,气势全无,单从外表上来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位好似一个普通农夫的人,竟然会是南地武道第一人。

眼看陆先生走到了这里以后,突然不走了,他也顺势迈步上前,因为心中好奇,就只是轻轻地用脚尖一勾,便从黄沙里撬出了一整个人头骨来,上面既没有血肉,也没有任何的毛发残留,光溜溜的,看着份外可怖。

不过最可怕,最让人恐惧的事情,其实不是这颗已经支离破碎,表面布满了裂纹的人头骨,而是在人头骨的上面,一块明显是被重物击打才凹陷下去的地方,有着非常明显的牙印。

那不是动物的,而是人的。

冯鐵昇把自己脚下的一切都看得分明,他的嘴巴微微地嚅动了两下,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议哪怕是不回头,也知道对方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他站起身来,语气很是平淡地开口道:“冯先生看不起这些罗刹族吧,不过其实茹毛饮血,不通教化并不是他们的错,这不是他们真正的天性,只是后天恶劣的环境所造成的,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彻底地改变他们,让他们将来也与我们一样,可以去学塾,可以去从军,当有一天我们都说着一样的话,吃着一样的东西,人人朝气蓬勃,就再不会有这种啃食人肉的事情发生了。”

冯鐵昇听了,就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表情不置可否。

他在黄沙县都待了十几年了,见多了这些异族,像他这样心志坚定的武人,断然不会因为对方这么简单的一两句话就完全地改变了自己对事物的看法。

越是年纪大的人,往往会显得越顽固,甚至是不可理喻。

那是因为他们对一切事物的观点看法,是完全建立在他们漫长的人生经历之上的,这是他们用时间换来的宝贵经验,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法则。

人在处理任何事情的时候,不管是已知的,还是未知的,都会使用到一个东西,那就是“经验”,经验就意味着大概率不会犯错,所以要想推翻他们对事物固有的看法,除非你能推翻他们整个人生的经历。

对于他冯鐵昇来说,甚至是对于周边各国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宁可承认东大陆的异族们是同类,也不会肯承认罗刹族是他们真正的同类。

同样是用双腿直立行走的,哪怕据说地族人死后会变成一块石头,灵族人则会变成荧光一样地消散,可最起码他们不会吃人,或者说最起码不会这么粗鲁地啃食。

对此,陆议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让大多数人去接受罗刹族。

他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色,只见远处金黄色的太阳,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掉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以下,就连颜色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刺眼,反而是有了一种柔和如鸡蛋黄的味道。

风沙渐起,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到晚上了。

“我们进去吧。”

陆议说了一声,然后便直接朝着小镇里走去。

整个藩镇从建立之初起,就只有一条主街,而且很是宽大,通畅无比,他们所走的这处入口,就是整个街道的起始处,至于街道的另外一头,却被掩盖在浓郁的沙尘之中,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但料想尽头应该就是出镇的地方了。

街道的两边,都是些已经破碎坍塌多年的房屋,斑驳掉漆的墙面,倒塌断折的梁柱,没了瓦片,已经可见夜空的屋顶。

按说在这种死地,本不该有人气才对,可诡异的是,在黑暗之中,却隐约可见一双双向外窥视的眼睛。

是人,还是动物呢,亦或者根本就是当年枉死的冤魂们?

陆议目不斜视,闲庭信步地走在街上,丝毫没有被周围如同鬼蜮一般的景象所打动,反而好似此地的主人一般,开始为冯鐵昇介绍起了这里的情况。

“鬼市没有一个统一的主人,来的这些人,都是到了夜晚就忽然出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管有没有达成目的,都会迅速地离开,宛如鬼魅一般,让人抓不到踪迹,所以才被人称之为‘鬼市’”

“在这里,有几条被大家都默认遵守的规矩,买东西的,绝不能问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更不能去打听卖家的身份,尤其是不能讨价还价,愿意买的,丢下钱拿走,不愿意的,就直接走人,至于卖东西的,就没什么约束了,只要你能骗到人给钱,事后人家也不能来找你的麻烦,当然,这些个规矩,对于那些根本不用讲规矩的人来说,自然就没有什么约束力了。”

规矩是被用来约束下面的普通人,那些真正制定规矩的人,以及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凌驾于规矩之上的人,自然就不用管了,就比如远在京城的太子顾苍若是不高兴了,只需随意地挥挥手,这个现在看似繁荣的鬼市,也就会跟四周的风沙一样直接消散了。

“在这里,就只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那就是用来存马的地方。”陆议继续开口为其讲解道,“来往的人,都是骑马过来的,可鬼市就这么大,自然不会允许每个人都牵马在这里晃悠,所以在镇子里有一个地方可以存马,而且从未坑拐过人,不少触犯了镇子规矩,走投无路的,也会暂时地去那里躲藏,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眼见陆先生竟然对这里这么了解,本就只是作为随侍的冯鐵昇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当下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手牵着两匹马,静静地跟在陆议的身边向前走去。

前方道路的两旁,在那片废墟之中,一双双眼睛突然就冒了出来。

其中有好奇,也有贪婪,有嗜血,更有茫然,情绪不一而足。

当他们从正面走过的时候,这些眼睛就会突然地消失,一等他们走过,马上又会冒出来,一个个盯着他们的背影,露出饥渴的表情。

在那些倒塌的房屋之中,似乎真的潜藏了一些鬼魅也说不定。

陆议一身青衣儒衫,大袖飘摇,潇洒至极,对于周围的这些异状,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默然前行,脸上更如深潭池水,古井无波。

至于冯鐵昇,他就更是无所谓了,以他的本事而言,小镇里见不得光的这些蠢东西,要是敢来招惹他,顷刻间便可以杀个干净。

路上风沙扑面,几欲迷眼,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走过了一大截,也没人跳出来捣乱。

鬼市里的这些东西,背景身份复杂,尤其是这里难得地成了一个可以让每个人都来自由做交易的地方,这些人本能的也不想破坏这里的和平,若是新人一来就被人剥光了杀了,那谁还会再来?

经过了这么久之后,就算是他们也明白了细水长流的道理,不会竭泽而渔。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一次的利益似乎不是很够而已,这两人,一个看着就没几两肉,另外一个嘛,虽然是壮实了些,但穿着也很普通,两个人都没有包裹背在身上,难道是在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吗?

从外表上来看,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两匹马了,可为了区区两匹马就当街杀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值当,就算要抢马,等他们出了镇子也不迟,更何况,就算是他们都明白,谁第一个出手的,那最后得到的好处肯定是最少的,说不准人家临死一搏,反倒把你给杀了,到时候一身的东西,都给了后来人,所以越是沉得住气的,才越是能收获得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就这样,两人走了没多远,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庭院。

院子不大,里面粗糙地搭着一个棚子,看样子是用作马厩的,里面的地上铺满了茅草,食槽里也放了一些粗劣的干草,总之是聊胜于无吧,只是马厩里没有一匹马,连院子里也空无一人,想来是因为还未到外人过来的时间吧。

陆议就好似一个愣头青一样,根本就没有提起任何的警戒之心,一路径直走到了院子的正门口,然后伸手揽袖,在破烂的木门上重重地敲了敲。

因为院子的围墙修得很矮,他们只是站在外面,不用踮脚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就见过了没多久,里面的厢房门被人徐徐地打开了,一个满脸褶子,拄着一根普通的杨木拐杖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老人虽然身子是佝偻了一些,而且已经是风烛残年,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布满了老年斑,但也看得出来是一个正常的人族,至于站在他旁边的两个大汉,皮肤却是黑漆漆的,一看就知道乃是罗刹族。

第二章 开张

眼看有人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了,陆议也没有耽搁,直接就伸手推门而入。

经过了外界几十年的风沙侵蚀,木质的大门其实早已变得腐朽不堪,陆议只不过是轻轻一推,大门便应声朝着后面打开了,显然原本也没有插上门闩。

双方在互相打了个照面后,他没有说任何的客套话,身子都没有动,就只是抬手朝着后面随手一指,然后笑眯眯地道:“两匹马,普通草料,莫下药。”

说着,又在腰间仔细地摸索了一下,朝着对面丢过去了一个粗麻布制成的普通钱袋子。

老人一手拄着杨木拐杖,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看到这一切,纹丝不动,就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倒是旁边的一个罗刹族壮汉伸手从空中接过了钱袋,没有担心有诡,只是在手中稍微地掂量了两下,然后朝着旁边的老人微微地点了点头。

“嗯。”

老人耷拉着眼皮子,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拄着拐杖转过身,迈着匀速而沉稳的步子又回到了原本的屋中,直到这时,旁边那个接过了钱袋子的罗刹族汉子这才以蹩脚的幽州话高喊道:“四脚子,好料嘞!”

这些黑话都不用陆议来特意解释,本就是江湖人出身,在南地江湖闯荡了多年的冯鐵昇也听得懂。

“四脚子”其实指的就是马,这喂马的东西嘛,当然也有好坏之分,虽说都是草料,但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新鲜和不新鲜这两种,有的黑心店家说不准就为了能吃下你,但碍于鬼市里的规矩,所以就故意给马喂上一些泻药,让你到时候就算是出了镇子也跑不远,所谓的“好料”,其实就是没下药的正常草料而已。

这里能提供的草料都是些干巴巴的,已经泛黄的干草,远不算新鲜,黄沙县出来的这两匹好马,还未必吃嘞。

陆议眼见老人走回屋了,突然张口,用非常醇正的罗刹语朝着对面喊道:“朋友,现在还没到时候,外面这风沙又大,有多余的房间让我们二人待一会儿吗?”

那两个身材高大,壮硕如牛的罗刹族汉子听得一愣,然后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心中百感交集,连带着看向陆议的眼神都多了一丝丝好奇和亲切。

他们在这处藩镇所化的鬼市里待了很多年了,接触的人很多,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些黄皮肤的外人,是从心里就根本看不起他们罗刹族的。

不管是南地的普通百姓,还是历任的君主们,或者是传承百年的世家豪阀,在他们看来,南地诸国之间的这些矛盾,那都是人族自己的内部矛盾,但是沙海里这些黑漆漆的罗刹族,在南地人看来,根本就是外族,是蛮夷,他们就跟中庭里的九大诸侯一样,虽然彼此都打得很凶,甚至是世仇,但是他们绝不会想到要去搭理四方的蛮夷,更别说跟周围的蛮族结盟,共同进攻了。

这些黑皮肤的罗刹族在他们这些外人的眼中,跟森林里那些龇着牙的野兽无异,别说是学他们说话了,就是跟他们待在一起都不舒服,看罗刹族人的眼神,也满满都是排斥而鄙夷,可这人竟然能说得一口这么正宗的罗刹语,想来应该是跟罗刹族关系匪浅,最起码,愿意去学,那都是真心尊重他们的,当下心生好感,当即回以正宗的罗刹语道:“我也做不了主,这必须要请示我们的主人才可以!”

陆议闻言,朝着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笑着道:“那我们就先在院子里等吧。”

在罗刹族的语言里,并没有“麻烦两位”这种客气的说法,毕竟他们本来就不通教化,更早一些,都是吃生肉,喝生水的,哪儿会懂得说什么“感谢”,“抱歉”等等客气的词。

两人答应了一声后,先迈步走了过来,从冯鐵昇的手里接过了两匹马的缰绳,然后熟门熟路地牵着送到了旁边的马厩里安置好,其中一人赶紧跑去旁边换相对新鲜一些的草料,另外一人则是转身推门进屋,向老人请示去了。

没过一会儿,里面那人便走了出来,然后朝着的厢房一指,开口道:“主人说了,你们可以暂时待在旁边的那间屋子。”

陆议闻言,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对方竖起了左手的大拇指,在罗刹族的规矩里,就算是感谢了。

对面站着的罗刹族汉子见了,嘴角一咧,露出了里面一口大白牙,然后他张口,用着口音奇怪的幽州话朝着陆议喊道:“不客气!”

陆议勾了勾嘴角,便赶紧带着身后一脸茫然之色的冯鐵昇一起,径直走到了旁边厢房的门口,停下脚步后,先是左右看了看两边挂着的风干玉米和辣椒等物,摇了摇头,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大门一震,抖下了一层灰来,然后便慢慢地掩上了。

这间厢房不大,里面也没放着什么其他特别的东西,就是一些普通的箩筐,然后是颜色都看不出来的柜子矗立在墙边,里面显然也没怎么打扫过,到处都积满了灰尘,应该很久都没人来过了,最里面围着一个传统的大炕,除此之外,就没东西了。

陆议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虽然是脏乱了一些,但他也没有在意,伸手在炕边扇了扇,打去了上面的灰尘后,便直接坐在了上面。

冯鐵昇对此就更是不在意了,他甚至都懒得去扇灰,转身一屁股就坐到了炕上,脚踩在地上,跟生了根似的紧贴,双手抱胸,也在打量着屋里的环境,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伸手往旁边递给了陆议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吃了吧,先生,是防毒的。”

行走江湖的,切忌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更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定得谨慎,把方方面面都防备到了,才能避免潜在的危险。

别看刚才外面那罗刹族的汉子笑得那叫一脸淳朴,可他剥过的人皮或许都可以贴满这整间屋子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这个道理,外表再纯良的,心也有可能是黑的,在未了解清楚以前,还是保持点戒备心的好。

陆议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了声谢后,便直接接过吞了下去。

冯鐵昇不可能害他,这药丸自然吃得很是安心。

两人接下来,就在这里开始静静地等待了起来。

时间还没到,鬼市还没开,只能暂时在这里等待。

不比旁边一副老神自在样子的陆议,冯鐵昇更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一双虎目如电,四处观察扫视,他可是老江湖,见的多了,对这些东西自然防备的很。

机关暗器,毒药迷烟,都不可不防。

有些人就是百密一疏,或许就是那一次大意了,就在阴沟里翻船,被人给害了的,可不在少数。

不过只要吃了这颗家传的避毒丹,一些普通的迷烟和毒药,全都不在话下,这算是他父亲的发明,倒跟原来的冯家本家无关,也算是因缘际会,若非是那场浩劫,也不至于想到这个。

他屁股也没坐实,就怕炕这边还有什么机关,一旦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倒栽下去,就是他也容易出问题。

不过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方,他要是到处敲敲打打,一面一面地细致检查墙壁,也是得罪了旁边的主人家。

这里与旁边也就一墙之隔而已,只要动静大点,都会被听到。

好在两人一直在屋里待到了外面完全地黑下来,都没有发生什么。

也不知道是这里的主人真的如陆议所言,是讲道义的,还是陆议先前说的那些罗刹族语起了作用,总之中间一直没有什么麻烦,冯鐵昇也就乐得清静了。

两个罗刹族的汉子都还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本来要不要害人,也都是看他们主人的心情和来人身上可能的财物如何,而这两人的身上一看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弄死了也没几两肉吃,没那个必要动手,再加上这两人吧,一个嘴上会说最正宗的罗刹族语,另外一个虽然看不出深浅,但也知道肯定是那人的侍从,这二人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也就此作罢了。

等到外面的天完全的黑下来之后,又过了一小会儿,突然有隐约的马蹄声传来。

屋子里的两人一下就站起身来。

陆议刚才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候才道:“应该是到时间了,今晚的客人都来了。”

这里是外人过来存马的地方,一到了晚上鬼市开张,外人自然都要过来这里。

冯鐵昇刚想去推开门边的窗户查看一二,不过眼看这扇窗户都被封死很久了,要是强行推开,也必然有动静,就算用手指沾了口水戳开一个洞,到时候若是被人发现了,也是打草惊蛇,没有那个必要,于是他便朝着陆议问道:“先生,要现在出去么?”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陆议回答,便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先前那个罗刹族的汉子还是以一口幽州话朝着里面喊道:“客人,到时间了。”

陆议伸手拍了拍身上刚才沾的一些灰尘,回道:“好勒,这就出来。”

这两人,一个明明就是罗刹族,却偏要说一口蹩脚的幽州话,另外一个明明是正常的人族,却偏要说醇正的罗刹语,也算是份外奇特了。

冯鐵昇听了,顺势就推开了门,赶巧刚来的外人也都还没走。

在这处院子的大门口,正扎堆站着不少人,都牵着马来的,想来都是要过来存马的,毕竟放在这里,好歹还有一层规矩保护着,若是放在外面,不定就被谁给偷走了,若是随身牵着,更不方便,而且在这处鬼市里也不允许。

来的人不多,但在彼此之间都泾渭分明地隔着一个安全距离,毕竟在这种法外之地,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自然是要小心一些的。

陆议又朝着对方比了比大拇指,笑了笑,然后便跟着冯鐵昇往院子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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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谋算

外面过来存马的人还真不少,不过装束却基本都是一模一样的,或许是为了不显眼吧,每个人都是披着一件可以完全地笼罩住全身的黑袍,个个都是低着脑袋,若不掀开他们脑袋上的头罩看个清楚,甚至根本都不知道他们是哪里的人。

这样两相对比一下之后,陆议和冯鐵昇两人身上这幅打扮,那可真是谈得上标新立异了,一个是一身朴素青衫儒士服,从外表上来看,还以为是哪个学塾的教书先生,最多也就是在边角处用一些小绳子绑好了,不影响行动,而另外一个一身劲装练功服,再加上站位前后,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们的从属关系。

在这处人心比鬼魅还复杂的鬼市里,这种丝毫不掩盖自己的身形与样子,直接坦荡地暴露在外任人参观的,基本上就只有两种,一种就是初出茅庐的傻子,而另外一种,则是因为自身的实力太强,所以根本就无所谓有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起了歪心思。

他们算是哪一种呢?

几乎所有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冯鐵昇被外人这么赤裸裸地盯着,从心里来说,他倒是无所谓,有不长眼的,让他活动活动拳脚也行。

这些年修身养性,本来已经不喜欢打斗,可暴露实力之后,天天被这小王爷拉着对打,突然闲下来之后,还真有些技痒。

虽说没太大的所谓,但他总归是有些好奇,毕竟这位先生才略过人,做事向来喜欢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所以对于为何这次会如此大大方方地行动,他是十分的不解。

难不成先生也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还未见识到江湖的险恶?

他可不信。

“先生,我们不。。。。。。”冯鐵昇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才小声地道,“打扮打扮?”

陆议根本就不用细想,刚听完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当即笑着回答道:“难为冯先生了,不过在下明人不说暗话,这次出使,其实有两件事想要办成,一是为王爷所托的招安一事,而另外一件,则是引蛇出洞。”

冯鐵昇听了,原本的疑惑没被解答,反而是更为迷糊了,他这一身的武学造诣虽高,但不居庙堂,哪里能知道其中的门道,但总归知道自己的任务,不该问的,也没有再细问,不管怎么样,先生既然能够直言,那总归是信任他的,而非完全是想利用他的本事。

他却是不知,陆议这所谓的引蛇出洞,引的根本就不是蛇,而是一头盘踞在幽州多年的蛟龙。

只可惜蛟龙狡猾多疑,并未一口咬下这跑到了嘴边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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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这处藩镇所化的鬼市附近,在这片静谧沙漠里的一些隐蔽处,正埋伏有一些完全不属于鬼市的人。

当然,真要说起来,这些人比鬼魅倒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此生都潜在暗处,根本就见不得光,每日里做的,那都是最阴毒之事,这便是让外人闻风丧胆的凉国两个谍子衙门其中之一的地网。

据传说,酆都鬼蜮,多产鬼魅邪祟,这地网一词,便是寓意在九幽地府之中勾连起一张大网,如鬼面蜘蛛一般静悄悄地捕猎外敌,一等猎物靠近,便将之拉入网中,跌入地狱,受尽折磨。

地网的成员要做的事,都是诸如刺杀,绑架,斩首,刑讯等职,最是为各国知情者胆寒。

地网的首领,被唤做大冥藏,这个字哪怕只是被不知情的外人提起,也会觉得遍体生寒,不敢深思,然而外人绝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位手掌万千人性命的恐怖大人物,平日里,竟然就只是个温驯可爱的侍女罢了。

在大冥藏之下,还设有六个职位,唤作罗酆六天,分别带人负责一个区域,这里所说的区域,指的是一国之地。

至于地网内部最底层的刺客,也就是干着最脏最累的活的人,唤作幽冥,幽冥们被地网按照能力,资历和战绩被分为四等,幽冥再上面,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阴帅了,到了阴帅一职,就已经是可以控制数郡之地内部所有幽冥的大人物了。

而在今夜貌似月朗风清的沙海里,便有两位阴帅坐镇,另外还有数十位幽冥潜藏在四周各处,他们今夜来此,就只为等。

等一个把柄。

只要有人在今晚敢来,就一定会被他们所拿下,只要被生擒,不管是谁,就一定会在地网的残酷刑讯之中张开嘴巴,自从地网成立至今,还无一例外。

到那时候,凉国内部,就将会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这些事情,陆议都已经推算了出来,他很早便和顾苍有过一番面谈,毕竟在最开始,他是准备来辅佐顾苍的,当时他便与顾苍同时指出了凉国的问题所在,所谓四方联盟的外患,根本就不足为惧,四个一加起来,好像看起来也是四,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灭凉联盟,说的好听,可是各自都心怀鬼胎,要提防对方的暗算,尽量地保存自己的实力,那谁会真的做那急先锋呢?

大家都不傻,谁都知道,最早出力的,一定会被针对,损失一定最为惨重,收获也会最为稀少,甚至到最后,可能连自保之力都没了,连带着一起被人给瓜分了都有可能,可凉国就不一样了,凉国是一个整体,它可以自如地去挑选对手,而且一旦开战,全国上下一心,可不是其余势力能够比的。

所以凉国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内忧。

说到内忧,其实有很多方面,就比如当年在燕然湖边,因为常定方杀戮过重,导致燕州百姓至今都还对朝廷心有恨意,还比如说江州世家,前朝遗老,还在暗中谋算着,寻求机会复国,不过这些,其实都不紧急,要说最严重的内忧,还是许家。

谁也不知道,为何当年雄才大略的大凉太祖顾齐光会为后世子孙们留下一个如此大的隐患。

要知道,中庭横跨千年的帝朝,大周朝之所以会变成了今天这幅支离破碎的光景,就是由于当年的对功臣们的分封,一代代世袭传下之后,原本还算对大周忠心耿耿的臣子,终于在权利和欲望的作用之下,成了今天的乱臣贼子,拥兵自重的各路诸侯。

实际是中庭姬氏后人的顾齐,应该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将整个幽州都交给许家来打理,并且对后人留下了一道圣谕,只要许家不反,那这个世袭兵马大元帅的位置就绝不能动。

或许是太祖顾齐光想给后世子孙一个压力,让他们保持进取之心也说不定,但总之,时间到了今天,当年的那个隐患,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或者说,它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实的。

许家一直都处在这种皇室和其他大臣们的猜忌之中,就算只是出于自保,迟早也会生反心的,尤其是在当年学宫门口,年幼的顾苍,借着一个由头,就把刀递给了自己的父亲,让他可以好好地敲打了一下许家。

结果就是老将军许尽忠提早请辞,从待了一辈子的幽州回到了京城,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了,而现在的大将军许锦棠,则是从雍州被调了过去,接替了许家历代人的职责。

许锦棠这个人,本就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再加上陆议在暗中也对他助了一把力,这就是他来黄沙县之后的布置,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他要的其实就是一个乱字!

因为自家王爷已经失了先机,他的母族没有势力可以帮衬,而自己又没被皇帝所看重,就算是未来某一日,能够建功立业,也难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更何况如果凉国能够很快地便一统南地,哪儿还有什么战功能匀给自家王爷呢?

难道要自家王爷带人去跟中庭的各位诸侯扳手腕?

那可太不现实了。

所以他要的就是南地生乱!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功劳才能被人所记住,甚至是敬畏和心悦诚服呢?

一句话可以概括,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四方联盟,共取凉国,这都不够,他更要凉国内部各地起火,再由自家王爷带人将其一一平复,方才能在朝野内外都攒下足够的人手和声望,来接替大统!

他唯一顾忌的人其实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顾苍,那位太子,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他陆议敢这样乱来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他正是因为深深的清楚这一点,所以从先前苦心劝说顾玄答应上书招安,再到现在大摇大摆地从黄沙县出来后往鬼市跑,他的目的其实就只有一个。

我就是明摆着要动你幽州许家的利益,我就是要逼得你许锦棠出手,你一出手,那远在京城的顾苍也就有了把柄,早已对许家谋算已久的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许锦棠若是被逼造反,四方联盟也必定会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随之出兵,共取凉国。

陆议手里掌握的先机还是太少了,能做的,就是要趁着各方都还未准备好之前,便强行让他们开战,这样才能够把大家都拉到同一个起跑点上。

这便是他陆议的阳谋,若是成了,那就会引得南地大乱,趁着各方厮杀,目光注意不到这边来的时候,他可以从容地平定整个沙海,这天大的功劳,再加上十万罗刹族骑兵,已经足以顾玄安身立命了。

到时候师兄的四方联盟大势一成,自然也会立刻动手,黄沙县届时就可以坐山观虎斗,躲在后面,看着顾苍和吴珩捉对厮杀,到了最后,还能成为最终的胜负手,届时一个救国之功,以及一支只听命于自家王爷的铁军,在凉国内部,难道还有谁能与自家王爷相抗衡吗?

然而,陆议唯一漏算的,就只有许锦棠这一个点,他实在是太能忍了。

权势熏天的大将军府,在今晚无风也无雨,夜色之下,静悄悄的,如一湖碧绿池水,外人如果不亲自踩进去,永远也不知道它的深浅。

第四章 神话

待得细心拾掇好了身上的灰尘以后,和两个罗刹族的汉子打过了招呼,陆议和冯鐵昇两人便一齐走出了院子,穿过院门的时候,外面围着的一圈人都低着脑袋,把自己的样子隐藏在头罩之下,然后自动地退开了,显然,在未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谁也不会跟疯狗一样贸然动手,再加上本来鬼市就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来约束这些外来者,所以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冲突。

等到两人顺利地从里面出来之后,这才发现眼前的街道已经大变样了。

在两人牵着马刚进镇子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山,这里是黄沙漫天,整个镇子空无一物,宛如地府鬼蜮一般荒凉寂寥的地方,可到了夜里后,反倒是冒出了不少人,大都是安静地蹲在街道的两边,或者干脆就整个藏身在四周房屋倒塌后形成的废墟里,但总归因为是在月光之下,又没有刻意隐藏,所以隐约还是能被人看见。

借着头顶撒下的皎洁月光,或者是远处一些飘忽的烛火,大概可以看见他们面前摆的东西,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有很多都是卖衣服的,这里所说的“衣服”很有意思,可不是那种套在外面,遮挡风沙阳光和隐藏身形的残破披风,或者说是完好的一些,诸如江州绸缎,卫国卫锦等等正经的布料外衣,而是一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官服或者是兵服,有整套的,头盔,外衣,靴子,配在一起售卖,也有的是其中一部分,比如单独的上衣,或者是单独的头盔。

其中一部分很明显就属于凉国边军,因为在衣服的胸口上还绣着显眼的虎头,应该是虎贲军士兵的衣服,只是非常破烂,被刀子所割破的痕迹非常明显,而且上面还沾着血迹没有清洗掉,看来应该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也有一些是属于卫国军人的,更有些各地的捕快和衙役服,便是陆议都看得啧啧称奇。

这些衣服的销路看起来也很不错,大多都是刚一摆出来,便很快有穿着黑袍的外来人快步走过去,在低声问了两句价格之后,丢下一袋银子拿了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或者说再细细查看一番,更别说讨价还价了,当然,在鬼市里,也不允许你胡乱查看或者是讨价还价。

再者鬼市都是开在晚上,夜幕遮星,烛火又少,基本上完全是借着头顶的月光视物,一般人哪里能看得清楚东西,都是差不多摸两下就行了,等下出了镇,才发现自己买到的是做工粗糙的仿制品,那也得认栽,绝不能回来去找卖家的麻烦。

当然了,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就算把人抓来摆在你面前,你都未必能认得出来是哪个,自然也就找不到人家的麻烦了,况且这些但凡是卖出了东西的,要么直接收摊,要么就再换一个地方继续摆,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一直留在原地,想来也是害怕被自己坑害的买家们找上门来吧。

不管哪里的鬼市,都有一个好,因为都是一手商人,东西大多不贵,但是什么都有,而且有时候倒还真能被你遇到几件好货,虽然大多时候都是碰到他们自己作假的,用来骗人的伪劣品,但只要你能小心不打眼,这种无人看管的黑市倒还是个不错的淘金地儿。

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那个地族酒楼的老板,老霍便曾经想拉顾玄去京城的地下黑市里找东西,其实也是这个原因,黑市虽然见不得光,但胜在东西全,很多明市不能卖的,这里都有货,有时候要是被摊主遗漏了一些宝物,被你低价捡到了手,那就算是大赚了,比如前些年就有人用几块碎银子,买回去了一整块大青石,切开之后,里头全是海州产的宝玉,赚了个盆满钵满。

之后黑市里的卖家们也都学精了,要是看到你打定了主意想买一些明明平平无奇的东西,知道这东西不凡,便会直接坐地起价,所以一般人要买,就会直接一买一大堆,就是为了能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被外人发现。

除开卖衣服的以外,这里还有些是卖武器的,不过多是些样貌诡异的奇门兵器,若是那种从边军的尸体身上扒下来的,制作非常精良的武器,都是一摆出来眨眼就没影儿了。

来来往往的客人们,不管是哪里来的人,讲的也都是黑话,一般人根本就听不懂,甚至在很多时候就是手势在比划,两人站在一起,面对面,连话都不说,两只手用一块布盖着,就在里面比划交谈,偶尔有人开口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若不仔细听,还真以为是这里的孤魂野鬼聚在一起低语。

陆议在左右观察了一下鬼市的基本情况之后,突然转过头,朝着身后的冯鐵昇低声请求道:“劳烦冯兄帮我留意一下,看看两边有没有罗刹族的人。”

冯鐵昇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当下就圆睁双目,四下细细查看,哪怕这些人都缩着身子坐在地上,藏在一身黑袍里,而且这天又黑,只有头顶的点点月光照亮,但他还是很快地从对方偶尔伸手拨弄面前货物的时候,抓到了一些端倪。

“先生。”

陆议知道是有结果了,当即撇过了头去,冯鐵昇小声地在其旁边说道:“左边第二个,第四个,第七个,右边第三个,第六个,应该都是罗刹族的人,至于其他更远的,就看不清楚了,若是先生想知道,还得再走近一些。”

夜里的可见范围并不远,而且又有一些沙尘遮眼,确实不是很好辨认,而且这种时候,总不能信口开河吧。

陆议笑了笑,感谢道:“已经足够了,劳烦冯兄了。”

冯鐵昇却没有答话客气两句,在这种地方,说的越多,做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大,自然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陆议按照冯鐵昇刚才说的,又好好地观察了一会儿,再掐指推算了几下,便朝着左手边第四个人走去,冯鐵昇自然紧随其后。

两人在这人的摊位前面站定,发现这却是个卖药的。

沙漠里干燥缺水,遍地黄沙,能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生存的植物并不多,可其中却盛产一种奇异的肉植,根茎饱满多*汁,甚至可以用以嚼碎解渴,而叶片虽然看似厚实,但食用之后却会让人浑身麻痹,不能动弹,被沙漠里的罗刹族们称之为“贝加沙华”。

若是将叶片摘下,细细研磨之后,再晒干成粉,便是天然的麻沸散,在燕州回黄沙县的路上,黑水仙用以来麻痹高矮二人组的,也就是此物,而且这东西也没什么有效的解药,只要不小心中招,就得乖乖地躺上小半个时辰,也算是罗刹族们仅有的几样能拿得出手卖给周围其余各国的东西了。

在脏兮兮的地上就铺着一张破烂的黑布,上面各种做工粗糙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地,眼看有人过来了,裹着黑袍的这人,也没有搭理,只是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陆议见状,突然蹲了身下,正巧与对方照了个对脸。

这人一脸黑漆漆的皮肤,不是罗刹族还是什么?

更关键的是,在他的脸上绘制着一种奇异的花纹,那其实是罗刹族们世代传承的图腾,代表了他们的身份,和族人的祝福。

在不明白的外行人眼中,自然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但是在陆议这种行家的眼中,对方的身份却是能够通过这些图腾而变得显而易见。

在罗刹族中,每个部落所信奉的图腾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来源于他们世代传承的神话,而且并非是简单的用蝎子,秃鹫,恶狼等物画在身上,他们会用奇怪繁复的花纹来代表这些事物,也勉强可以把这些图案看做是他们的文字了。

而这人,正是他要找的人,在罗刹族的六大中型部落之中,实力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之人。

陆议盯着对方,用着最为醇正的罗刹族语朝着对方低声念述道:“赞美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伟大的至高神阿兹嚤佗,万物的创造者,诸神之神,诸王之王,当星宿暗淡,不灭的圣火从天宫点燃,古老的誓约必将践行,诸神遣吾而至,吾带着真理与救赎而来,蝰蛇部落的孩子哟,吾要见你们的王,吾必将允他以无上的权利与荣耀,以至高神阿兹嚤佗之名!”

阿兹嚤佗,这是罗刹族内部,世代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之中的至高神,是创造世间一切事物的造物主,也是他们罗刹族所信仰的唯一真主,狼,秃鹫,毒蝎,是它在造物的同时,所创造的第一批卫士,所以这三位的地位最为尊贵,也就是基于这一点,才会被人用来作为三大部落的图腾和名字。

对面黑袍下的那个罗刹族年轻男人,听得连眼神都呆滞住了。

对面这个外族人的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让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反抗,更没有丝毫的怀疑。

若是一般的外族人来说这种话,只怕就要被愤怒的罗刹族给撕成碎片了,毕竟那可是他们的至高神啊,岂容外族侮辱?

但是当对方说出这些话之后,他却感觉一切都是真的,对方身上好像都出现了隐约的光环,那是神使的标志!

陆议嘴上说的,乃是最正统的罗刹族语,旁边摊位的人就算听见了,也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人面容呆滞,直愣愣地看着对面,在傻了数息之后,突然伸手拉住了陆议,想要立刻带他回去蝰蛇部落。

第五章 传说

眼看对面这人竟然胆大包天到当着自己的面去抓陆议的手,加之冯鐵昇又没听明白陆议刚才说的什么,还当是先生不小心激怒了对方,才导致了对方动手,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冯鐵昇面色一变,当即朝着对面呵斥道:“好胆!”

也没有去拨开对方抓着陆议手腕的那只手,而是直接一伸手,狠狠地便抓向了对方的脑袋,习武到了他这个地步之后,为了不造下太多的杀孽,所以若不是真的棋逢对手,平时都不会轻易出手,可只要他一动手,那就全是杀招。

他冯鐵昇又哪里会跟这些异人们客气,他敢担保,以自己的手劲,只须半息时间不到,这人必将被抓得脑浆迸裂,惨死当场,然而就在半空中,他却突然被陆议给伸手拦住了。

陆议转过头去,朝着冯鐵昇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无妨的,冯兄。”

对面那个罗刹族的年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这可是至高神的使者啊,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怎么可以随便地触碰使者尊贵的圣体呢,但是如果现在突然跪下来迎接的话,他又怕引起了外人的注意,当下赶紧站起身来,然后朝着陆议低声道:“尊贵的神使,快跟我来。”

陆议嘴角轻轻一勾,知道事情是成了,当下马上就朝着旁边招了招手,喊道:“冯兄,走咯。”

出身蝰蛇部落的年轻人胡乱地把地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全部都堆到了一起,然后扯着四角,用底下的布整个一兜,将之聚拢成一个大包袱,用力一甩就背在了身上,然后当先在前面为其带路。

周围不管是原本就在摆摊的卖家,还是过来买东西的外来者,果然都没有生疑,大多数人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这边一眼。

发现有珍贵的东西,然后私下里找地方进行交易的,又不在少数,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没有耽搁,哪怕冯鐵昇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陆先生的信任,也未浪费时间开口多问,只是一前一后地跟着前面的罗刹族年轻人快步地走到了这条主街的边上,然后沿着斜坡,一直滑到了一处已经完全倒塌的屋边。

三人依次穿过了整个坍塌下来的大梁屋脊,冯鐵昇还顺手捏死了一只不长眼的蝎子,然后又跨过了一堵堵碎裂的墙壁,就这样默然无声地翻越着障碍物,一直等到走出了老远,穿过了不知道多少间院子以后,仿佛真的来到了无人的鬼蜮一般,这里曾经的一切都已经悄然无踪,被无情的黄沙所掩埋吞噬,四周静悄悄的,就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

房梁残旧如枯木,顶上的瓦片完全破碎,让他们甚至能从破洞处看见头顶天上的月亮,屋内的一切东西,都早已消失不见,倒是有些残砖碎瓦,和一些被打碎的碗碟露出一截在地上,属于连让人捡拾的欲望都没有,于是就这样寂寞地留在这里,每日下陷一点点,终究有一日,会完全地消失在历史的沙土之中。

这人带着陆议两人一直走到了屋里的一个隐蔽处,又小心翼翼地左右眺望了一下,发现确实没有人跟在后面,这才赶紧俯下身,伸手在沙土里小心地摸索了一阵,突然好像抓住了一物,然后猛地向上拉起。

“吱呀!”

在一片尘土飞扬中,被他抓住的东西终于显出了原本的样子,原来是一个由铜环连着的四方形盖子,掀开盖子后,底下有向下的楼梯,里面则是黑漆漆的一片,显然是一处隐蔽的地道。

“尊贵的使者,请跟我来!”

这小年轻如此笃定陆议的身份,甚至都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原因当然有很多,第一,是陆议一直用与跟他交流的,都是最为醇正的罗刹族土语。

第二,则是他说话的内容,完全涉及到了他们罗刹族世代相传的神话,这种东西,外族是肯定不会知道的,毕竟周边各国都瞧不起罗刹族,连学他们的语言都是莫大的烦恼了,又怎么会花时间了解这些没用的东西呢?

第三,则是陆议在刚才的言语之中,用了一些蛊惑人心的小手段,让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心志不算坚定的罗刹族年轻人很轻易地便相信了自己,甚至于把他们自己使用的一处密道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了自己的面前。

冯鐵昇见了,其实还有些担心,毕竟在密道里面,情况就要比在地面上复杂太多了,别的不说,如果密道直接塌下来,就是他也顶不住,头顶重达万斤的黄沙带着各种东西一起砸下来,他就是再有力也使不出来,他是人,可不是神,搬山填海的本事他是没有的。

他朝着陆议面露难色道:“先生,这。。。。。。”

陆议却是自信满满地宽慰道:“冯兄不用担心,他是不会害我们的。”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冯鐵昇只能叹了口气,还是直接跟了上去,三人依次跳入密道之后,这才发现里面修建得其实并不高,毕竟以罗刹族的手段,又哪儿会想到这些,多半还是原本就有的一条密道,只是被他们无意间发现,再加以改造了罢了。

由于密道内部不高,三人就只能佝偻着腰,沿着坑道慢慢地往前挪,因为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见前方的东西,按说在这种情况之下,一般人会完全地失去方向感,可陆议却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距离,哪怕通道里一些非常细微的方向改变,以他的敏锐,也能立即察觉出来,并且在头脑中迅速地规划出轨迹。

如果有人能从上空俯瞰,再加上透视的能力,便能发现有一条狭窄的密道,从鬼市的中心开始,一直向外延伸,到了外面,甚至都还不停歇,一直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小山谷处,这才停下。

说是一处小山谷,却也不尽然,也就只是一处不高的沙堆罢了,但是正面就好像被人给掏空了一样地凹陷进去,周围是石壁,稳固住以后,倒成了个天然用来藏身的地方。

待得过了很久,三人从逼仄的地道里面走出来,到了宽敞的地方之后,其实陆议已经大概知道来到了何处。

陡然从这里出来,外面的人也都听到了动静,马上就走了过来进行查探。

这处密道是原来就有的,未必没人知道,所以每次使用,出口处都有他们蝰蛇部落的人等待接应。

好在首先出来的是那个罗刹族的年轻人,这才总算没有引起误会。

外面作为守卫的蝰蛇部落汉子还有两人,一起守着三匹骆驼站在外面。

眼看后面还跟着来了两个外族人,这边两个罗刹族面色一变,直接就把腰间的弯刀拔了出来,然后神色紧张地看着对面。

冯鐵昇见状,就只是随意地拍了拍刚才在地道里沾上的泥土,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默默地迈步走到了陆议的身边,确保自己能及时地护住对方。

这种根本不懂合击之术的罗刹族战士,也就是本身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普通人或许难以跟他们对敌,但是对上他,哪怕再来一百个,他也能从容地杀出重围。

带人来的罗刹族见同伴们竟然对尊贵的神使拔刀相向,当下吓了一大跳,深怕出事,赶紧走上去为同伴们解释。

但是这同样的一番话,从陆议的嘴里说出来,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味了。

对面两人听完以后,就差直接一刀把他也给杀了,两人直接开口骂他是不是疯了。

陆议这时候却是神色自然地走上前来,微微一笑,仍旧用醇正的罗刹语朝着对方开口高喊道:“赞美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伟大的至高神阿兹嚤佗,以至高神之名,雅姿纳终将点燃为我们指引前方的圣火,周围的黑暗将要被驱散,阿兹嚤佗将会派出他的娜丽伽,为你们送来享用不尽的食物和美酒,在那绿洲的深处,即是永恒的国度!”

雅姿纳是罗刹族传说之中,掌管火焰的火神,传说中她会在适当的时候,在凡间点燃圣火,为罗刹族们照亮前方的路,带着他们一起升入永恒的天国之中。

而娜丽伽则是至高神使者的名字,传说中,它将带着至高神的命令下凡,会为罗刹族们送来各种各样的物资。

这些其实都是罗刹族内部口口相传的神话,也算是他们脑海之中的历史,罗刹族因为没有具体的文字,所以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只能通过口述来传承这些东西。

每一个部落里,都会有一位地位特殊的神官,专门负责从上一任的神官那里学习并且背下这些神话,代代相传,薪火交接,在需要的时候,为族人们讲述这些。

那问题就来了。

这个外族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陆议突然张开双臂,为了方便行动而绑住袖子的绑带则是自动脱落,迎着吹进来的风,他大袖飘摇,如神似仙,他微笑道,“因为我,即是娜丽伽!”

两个刚进来的人见状,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哪里会相信他的鬼话,毕竟至高神的使者,怎么可能是一个外族人呢?

陆议见他们眼神之中还有怀疑,再度上前,语气充满了蛊惑的意味,加了一把火道:“蝰蛇部落的孩子们啊,便是至高神阿兹嚤佗也不忍心再看见你们被同族所剥削了,父神已经厌恶了旧有的秩序,故而派我来宣读它赐予你们的神谕,蝰蛇部落,即将要成为父神在世间,唯一的代言人!”

推翻旧秩序,成为父神在人间唯一的代言人。

难道在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诱人的条件吗?

两个蝰蛇部落的人眼神已经失去了焦点,他们同时拜倒,口中高喊起来。

“赞美至仁至慈的至高神阿兹嚤佗,赞美造物主,赞美它的使者,娜丽伽,尊贵的使者,请跟我们来!”

第六章 绿洲

坐落于南地中央的这片沙漠其实占地极为广阔,甚至远比周围的几个国家都要大,这片生灵禁地几乎是从整个南地的最边缘开始,一直延伸到位于整个大陆最南边的凉国的幽州边境,大小上与整个大凉对比都相差不多,可因为其中的绝大部分地方都只有黄沙,并不适合寻常人居住,所以整个罗刹族的人口倒是一直都不算多。

在这片广阔的不毛之地里,不光是用于最基础的生存资源十分稀缺,而且还潜藏有各种各样足以致死的危险,就不说沙漠里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流沙,烈阳,沙暴了,这些都是大自然的陷阱,就算是经验再丰富的人,也防不胜防,就单说沙漠里游荡的那些恶狼,秃鹰,毒蝎以及毒蛇等杀手,也可以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无怪有人把这片沙漠称之为“死亡之海”,实在是因为这里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在这种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能养出罗刹族这种全民皆兵,嗜血成性,完全不擅自给自足,只会劫掠屠戮的种族,也就不奇怪了。

罗刹族并非是一个整体,他们内部是由大大小小的独立部落所组成,罗刹族们会围绕着沙漠里星罗棋布的绿洲进行群居,所以绿洲的大小,便直接决定了他们整个部落的强盛程度,而三大部落之所以地位超然,能够奴役其他部落,建起的城邦与一般的小国无异,便是由于他们都占据了极为广阔的绿洲。

陆议第一个要拜访的蝰蛇部落的真实实力,在六大中型部落中排名第二,其部落占据的绿洲,自然不小。

当骆驼和马匹们驮着背上的人爬上沙丘的时候,映入陆议眼帘的,是一片生命的奇迹。

不管是哪个部落占据的绿洲,总之从样子上来说,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整个绿洲的正中心,便是此地的万物之源,从地下不断涌出,源源不绝的净水,小的可能就是个普通的水潭罢了,巴掌大一点点而已,但这里显然不是,这里是一处占地多达十余亩的庞大湖泊,水草丰茂,郁郁葱葱,围绕着这片代表着生命的湖泊,在这空无一物的沙漠之中,滋生出了一圈绿色的奇迹。

一圈绿地环绕着湖泊世代生长,上面满是高大的杨木和柳树,甚至还有茂盛的草坪,这些植被,锁住了湖泊的水源固定于此,不再流逝,可以说,正是它们,才保持了整个绿洲的延续。

罗刹族从沙漠中孕育,从古至今也一直都在沙漠之中居住,因为常年过着一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所以一旦有好东西到了手上,肯定要马上吃下肚才能安心,但唯独在这一点上,经过了祖辈教育的他们,知道绝不能竭泽而渔。

这片占地广袤的湖泊,就是他们整个部族赖以为生的根脚,没有这片湖泊,也就没有蝰蛇部落,到时候为了生存,整个部落必须进行迁徙,与其他部落开战,争夺水源。

故而绿洲上的草地和树木都是决不允许砍伐的,而且在湖泊边上的守卫也是整个部落最多的,并且是全天看守,就怕有心怀不轨之人破坏了水源的干净,不管是投毒还是什么,到时候带来的后果,就是整个部落灭绝的下场。

虽然罗刹族普遍不擅长种植,因为他们生来就没有自给自足这个概念,但这里却天然就生有一些特别的水果,只不过因为数量太少,就只能供给部落里的贵族们食用罢了。

罗刹族各部落,无论大小,不管是站在顶点的三大部落,还是如蝰蛇部落这样的中型部落,甚至是那种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部落,它们整个社会结构都是相同,而且十分简单的,罗刹族内,就只有四种人。

首先就是地位最为尊贵的部落领袖,部落的酋长,也可以称之为王,一般而言,那些整个部族都还挣扎在求生线上下的小部落,会通过生死决斗来选出整个部落的最强者,让其成为酋长,掌控整个部落,领导族人,如果酋长年老体衰,就必须立刻退位让贤,甚至他的妻子也会被下一任酋长所继承,其实这也是为了生存的无奈之举,毕竟这些部落大都处在灭绝的边缘,若是不用这种野性的方式来激励整个部落发展,而放任一个毫无能力的弱者领导的话,那很快便会被其他部落灭族。

可一旦部落发展到了蝰蛇部落现在这种程度,当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过多地去忧心整个部落的延续问题,那自然就会转变为一家世袭制度,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与周围的几个人族帝国,区别不大。

这其实也是所有智慧种族进化到了一个程度后会做的事情,谁会不希望源于自己血脉的后裔接替自己,继续掌控一切权柄呢?便是动物们也会因为这个理由而杀死其他有威胁的雄性,亦或是将他们的后代,从而让自己的后代能够完全地掌握整个部落的交*配权,本就与野兽差别不大的罗刹族们变成这样,就更没什么稀奇的了。

除开部落的酋长以外,紧接着最具权势的,肯定就是部族中武力最为强大的战士,因为他们直接决定了整个部落面对外敌侵略时能否存活下去的概率。

可名望和地位还凌驾在他们上面的,还有族里的神官,也可以说是巫师,这些人不但要向上一代神官学习和记忆他们种族世代相传的神话传说,并且负责将之继续传承下去,而且他们也是族内唯一的医生,尽管这些人其实都只是会些粗浅的医术,完全是按照祖辈们传下的经验来办事,完全不通药理,在大多时候根本就无能为力,甚至只能用神话来搪塞外人,但他们却也成了族人们眼中,掌控生死的大人物。

毕竟每当有人受了伤,或者是生了重病的时候,就只能去乞求他们的帮助,不然就只能等死,所以单从这一点而言,他们在族内的声望地位也是很高的。

最后一种,也就是最底层的,那就是部族里最普通的族人了,他们承担的工作也最为质朴和卑微,那就是生育繁衍,以及服侍好族中的战士们和酋长,就这么简单,所以他们也是全族最没有地位人,毕竟以他们的能力和贡献,相对于部落而言是最少的,这些人多是女人和老人,以及还不能上阵的小孩。

整个绿洲的周围,都竖着简易的栅栏,好似一座小城寨,里面基本上都是简单的帐篷,少有正常样子的房屋,因为不能砍伐绿洲的树木,所以他们手里没有足够的木材和石头来建立完好的城镇,可能够制作帐篷的动物毛皮,却是最容易获取的。

站在高高的沙丘之上,占据了视野的制高点后,陆议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矗立在整个部落最中央的一个巨大的,石质结构的屋子,显然那必定是部落的酋长所居住的地方。

旁边那三个带路的,蝰蛇部落的人早早地就跳下了骆驼,朝着他们已经从心里认定是至高神使者的陆议满脸兴奋地高喊道:“娜丽伽,娜丽伽,到了,到了!”

陆议没去搭理他们,而是朝着旁边还骑在马上的冯鐵昇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冯兄,到了。”

马是他们后来让罗刹族的人跑去鬼市领来的,因为他们一共只有三匹骆驼,哪怕一匹骆驼最多能骑两个人,可仍然不好分配,毕竟陆议和冯鐵昇都是不习惯与他人共骑一匹的人。

未免生了误会,五人都下马了,手里牵着坐骑,然后一起朝着远处蝰蛇部落城寨的正门口走去。

栅栏的大门口,连最基本的瞭望台都没有,粗糙的很,可他们到底是生在沙漠里的,眼神极好,蝰蛇部落的守卫们,隔着老远便看到了来人,显然,这三个出去为蝰蛇部落贩卖资源和采购物资的人他们是认识的,当即便挥舞着手里粗陋的长矛朝着对方高声叫嚷了起来。

五人走到近前,对面的四个守卫看到竟然还有外族人,当即警惕地朝着他们问道:“他们是谁?”

三个年轻人同时兴奋地回答道:“娜丽伽,他是娜丽伽!是使者啊!是神的使者!”

对面这四个人听得明显愣了一下,转眼间,便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心道这三个人怎么出去了一趟就疯了,对面这两个,明显就是人族嘛,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至高神阿兹嚤佗的使者,传说中会为他们带来无尽的宝物,带他们升入天国的神使娜丽伽呢?

知道又到自己费心的时候了,陆议再度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朝着对方喃喃念诵,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对其顶礼膜拜。

“吾,即是至高神的使者,吾,即是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万物的创造者,阿兹嚤佗的信使,吾已经为尔等带来了无穷的食物,无尽的水源,数不清的丝绸与黄金,古老而至高的神邸送来了他的神谕,旧有的秩序必然崩塌,蝰蛇部落将会成为神定的新主,赞美火神雅姿纳,她的圣火将会指引迷途的羔羊,赞美诸神之神阿兹嚤佗,爱罗婆娑,爱罗婆娑!”

对面这四个守卫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恍若被雷电击中,完全地愣在了原地。

莫说是他,就是后面的冯鐵昇都看得呆住了,这是第几次了,怎么念几句罗刹语,对面的罗刹族就成了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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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生日,去庆祝咯,一章

写在百万字之前

刚好要写到百万字了,刚好终于要开始故事的正式情节了,刚好大学毕业,也刚好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处在人生两个阶段的中间,心中真真有些话想给一直在看的读者们说说。

首先肯定是感谢的,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不再坚持写下去了。

两年前,十九岁,我写下了这个故事的第一章,其实一开始对这本书的定位,是以争夺皇位的宫斗为主,但那样的格局太小了,不是吗,一年之后,整个故事才完整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那时候原本定的主角是三个,三个不同种族年轻人的冒险,可因为同时开三条线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还是选择放弃了,但这个设定没有消失,大概到第五卷的时候,他们就会出场了。

还是有些遗憾吧,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没有能够成功地表达出来,过于冗长的铺垫,阻碍了大家的阅读,是我自己的能力不够,对此非常抱歉。

可为什么还是坚持这么写呢?可能总是想要表达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一个年轻人,他的改变,他的选择,于我而言,就像一面看见了自己的镜子。

其实现在想想,要是写魔王降世,直接满级开始,广开后宫,什么精灵族公主,兽人族少女,人族女王一路收,一路装逼龙傲天,把扮猪吃老虎的装逼剧情循环一百次,应该不像现在这样吧,就跟有人说的一样,为什么不去写修真爽文呢?可能还是年轻,就是不服吧。

总之都到第三卷了,正如卷名所言,潜龙在渊,见龙在田,飞龙在天,当了百万字的虫,也该轮到他当龙了。

最后,照例希望大家阅读愉快,相逢是缘,茫茫人海,你我能在同一本书上相遇,也是彼此的幸运。

第七章 野蛮

几个人从鬼市里领了马跑出来之后,又在沙漠里慢悠悠地走了小半夜,再加上西北地的天一向亮的很早,所以当他们这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蝰蛇部落的时候,远处原本黑漆漆的天幕,已经被一道柔和的微光给划破了,趁着灼人的烈日还没完全地冒出头来,蝰蛇部落里那些地位最为低下的普通族人们,都按照秩序排成了几大列,各自手上拿着破烂的器皿去整个部落最中央的大湖泊里趴着舀水。

一个凉国人平日里用来吃饭的小破碗装上一小半,这就是蝰蛇部落里,普通族人一人一天的全部份量了,这么一点水,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其实就是两口的事情罢了。

这件每天例行的事情由湖边驻守的蝰蛇部落战士们监督进行,谁也不能多取分毫,这是族里的规矩,违者即死。

对于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必须要精打细算才能活下去的罗刹族们而言,老弱病残皆是死罪,只要谁不能再为部落做出贡献,那就应该去死,为族里的年轻人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让整个氏族得以延续下去。

有限的资源不能白白地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在生死存亡的问题面前,容不得丝毫的矫情,这就是他们千年以来默守的生存之道。

相对而言,蝰蛇部落其实都已经算是其中较为宽容的部落了,可他们仍然不能免去这个基于生存规则的风俗。

族里的老人们每天能够分得的,用于生存的食物就这么一点点,如果你还是活不下去的话,那也没有办法,部落不可能再为你浪费更多的资源了,而对于其他更为严苛和无情的部落而言,每当族人老去,不能再为部落做出贡献之后,要么是直接将其放逐到外面自生自灭,至于那些还处于茹毛饮血阶段的罗刹族,甚至会选择直接生食同伴。

同样是每日的饮水,只要是部落里的战士,却都可以欢快畅饮,这也是族里的规矩,毕竟只有保持好族里战士们的战斗力,整个部族才能在群狼环伺的沙漠里生存下去。

陆议等人一路行来,路边那些做工很是粗糙的棚子里,罗刹族的老人们全部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哪怕旁边有人经过,也绝不会起身多看一眼,他们与那些强壮的年轻族人们截然相反,个个都因为长期缺水缺食而瘦得皮包骨,整个身子都已经萎缩了,躺在地上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块块已经被完全风干的腊肉。

那可怜的样子,若不是还隐约可闻一些呼吸声,几乎就与死人无异了,也的确,他们每日能分配到的食物和水极少,如果还要再乱动的话,便会白白地消耗更多的体力,那肯定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他们每天除了去领水,其他时候就在这里静静地躺着,如果没有必要,绝不会动弹分毫,就好像是田地里的蜗牛一般。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罗刹族的女人们,身上几乎不着片缕,一切都坦荡荡地露在外面,其中大半人的肚子都圆鼓鼓的,显然是已有身孕了,可就算如此,她们还是艰难地弯下腰,各自忙活着手里的活计,在看到了两个外族人后,倒是都露出了一些好奇的眼神,不过却也没有浪费时间多看,更没有想过要询问旁边的士兵们。

蝰蛇部落在这片噬人的沙漠里也算是大户了,而且因为遵循传统,从不与外族人来往,所以虽然表面上在六大中型部落里排名第二,但其实是其中最为贫瘠的一个,为了交上三大部落每年要求的供奉,保证部落的延续,他们必须时常出去劫掠,好在族内的战士们英勇善战,悍不畏死,所以经常能虏回一些人奴,这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这两人的样子稍微特别了一些罢了。

其他的人奴被抓回来后,都是一副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样子,到了这里,要么是一脸颓色,已然认命,闭目等死,要么就是还在费力地挣扎,以命相搏,可这两人明显不一样,非但神色自如,从容淡定,而且跟在他们二人两边的,应该都是族中的士兵吧,竟然还在为他们详细地介绍着整个部落。

冯鐵昇作为陆议此行的扈从,一直垂着手,微微弯着腰跟在后面,这样子其实是为了方便随时出手,毕竟他从心底里来说,对罗刹族一直是抱有一颗警惕之心的。

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便是他也啧啧称奇,虽然他在黄沙县待了许多年,但是真正地深入沙漠,甚至是来到了罗刹族的部落里详细参观,还真是第一次,自然是大开眼界。

这一行人就这样一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最中央的石屋外,才终于是遇到了第一层阻拦。

几个驻守在酋长石屋外面的士兵眼看有外人来了,马上握着武器走上来进行盘查,这边的士兵们很是自然地迎了上去,神色兴奋地跟对方解释了半天,对方顿时又露出了一副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但这次陆议却是没有继续上去用神话传说和一些小手段来诓骗这些心智其实非常单纯的罗刹族人,而是站在后面朝着前方朗声道:“吾是来见你们酋长的。”

说着,还非常主动地张开双臂,朝着对方抖了抖,友善地笑道:“没有武器。”

对面那几个守卫在此的罗刹族战士见了,全都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毕竟会说凉国话,会说卫国话的同族他们都知道,甚至还见过,可是会说他们罗刹语的外族人,而且还是说的这么醇正的,他们却真是头一次见。

几个士兵们全部都呆在了原地,犹豫权衡了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单单因为对方是外族人就直接将其抓起来,捆缚到堆积俘虏的地方看押,这里还是多亏了几个带路的士兵们在旁边好言劝说,毕竟都是同族之人,从他们嘴里说出那些神秘的上古传说,再加上他们那诡异的表情,对这群传统的罗刹族而言,多少还是有些震慑力。

在没弄清楚具体情况之前,就把一个自称阿兹嚤佗神使的人给杀了?

他们只是普通人,可不敢这么做,因为至高神的怒火他们承受不起,惹怒了神,那可是要下到地狱里,接受永世折磨的。

当然,如果事后发现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外族来的可恶骗子,那自然要跟其他人奴一样直接杀了下锅烹煮。

“我们去通报酋长。”

几个士兵说了一句,便直接转身朝着里面的石屋走去。

陆议对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眼看对方走了,暂时无人搭理,百无聊赖之下,也就顺便开始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

整个蝰蛇部落是围绕着中心的水源湖泊而建,最外面的一圈是简单的栅栏来阻挡外敌,里面就是普通罗刹族们居住的棚屋,还有族中战士们住的地方,只是稍微精致一点罢了,唯独石屋这边,被划出了一个独立的圆圈,旁边都被清空了,这里也是整个部落里最靠近中心湖泊的,既是酋长的住所,也象征着对方在族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石屋的外面,还单独围出了一圈栅栏,竟然比最外面那层精致多了,而且额外还有数十个高大的战士握着粗陋的武器站在门口作为守卫。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守卫们的身上,竟然还多了成套的铠甲,想来也是,这种大部落酋长的亲卫军,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们与周围各国的正规军作战多年,就是扒尸体,也能凑出几百套铠甲了,更何况只要能付得起钱,人族一些工匠也会为他们打造铠甲的。

石屋虽大,但整个就一层,上面没有多余的建筑,整个石屋成拱形,想来中间应该还有其他的大梁作为支撑,只是因为这边是背对的地方,所以才看不清楚正面的具体状况。

就在陆议站在原地四处观瞧的同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声音好似鸮啼鬼啸,凄厉无比,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惧和痛哭,听得冯鐵昇这样心如钢铁般的汉子都是眼皮子猛地一跳,然后侧过身,默默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就只见从不远处的一个稍微大些的棚户里,突然走出来了一个穿戴着全套铠甲的罗刹族士兵,双手恭敬地端着一个木质的托盘,在撞开了帘子后,从那边快步地走了过来。

托盘上的东西很是可怕,赫然是一颗红通通的,甚至还正在不断跳动着的心脏,随着一紧一缩,还不断地从管口处喷出点点血浆来。

这都没算完,紧接着,就有另外一个**着上身的罗刹族壮汉,双手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来了。

这人的心脏位置被粗暴地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空荡荡的,原本属于那里的器官已经消失不见,可暂时还没彻底地死透,在胸口的剧痛和对死亡的恐惧之下,还在用着全身的力气,疯狂地哀嚎着。

这宛如地狱一般的情景,就是冯鐵昇也看得眼皮子直抽,因为那可不是罗刹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跟他一样,黄色皮肤的人族,可那个人现在,却好像猪羊一般,在被人粗暴地取出了心脏之后,从棚户里好像拖牲畜一样随意地拖了出来。

陆议看得分明,没有半分的惊讶,只是好奇地朝着旁边带路的士兵们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些带路的士兵们在经过了他言语的蛊惑后,现在已经完全认定了他就是传说中,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的使者,是会为他们带来无尽财富的娜丽伽,听到对方问话,根本没有想过要隐瞒,非常直白和坦然地回答道:“哦,那是凉奴,我们酋长得了重病,神官说了,必须要吃下凉奴的心脏才能痊愈,所以最近抓来了不少凉奴,取了心脏之后,就直接煮了,娜丽伽,以您的身份,一定能分到最好的一块肉的!”

第八章 神谕

蝰蛇部落酋长所居住的这间石屋,占地不小,但是这造型却实在是不敢恭维,以罗刹族的审美和建造水平,这间石屋跟外面那些破烂的棚户们相比,区别仅仅只在于材质罢了,整个屋子就宛如是一张三角形的白纸,从中间简单对折之后,就这样直接放在地上立起来罢了。

正面是没有门户的,外人一眼就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整个情况。

正中支撑起整个石屋的大梁下面,摆放着一张石质的大床,为了避免太过坚硬不好躺,床上还铺着厚厚的几层毛皮软垫,看那样子,应该是由各种动物的毛皮拼接而成,里面有没有人皮,也不得而知,毕竟有些地方,的确是光滑的。

屋子的周围则是堆放着一些象征着整个部落至高权利的兽头和人骨的骷髅,这是宣扬酋长武力的战利品,还有一些锋利的武器,就简单地堆在一起,旁边还另外用兽皮竖着一杆大旗,上面用黑炭笔描绘着一条盘亘的蝰蛇,还有很多诡异的花纹,这就是他们整个部落的图腾与象征,是族中战士力量的源泉。

此刻床上正有一个瘦骨嶙峋的罗刹族老人,整个身子靠坐在后面的软垫上,浑身上下,就只有下体用一层脏兮兮的布遮掩着,其他地方都是裸露在外面的,干瘪如失去了水分的葡萄,皱巴巴的,上面还用白色的粉末涂抹了满满的花纹,那是罗刹族传说中的古老图腾,代表着神赐的力量与勇气,是酋长才配拥有的象征。

老人双眼浑浊,好像灌满了泥沙一般,整个人完全地靠坐在垫子上,双手就随意地耷拉在一边,哪怕有人过来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一具干尸。

旁边还另外坐着一位老人,头戴由鸟类翎羽编制而成的头环,五颜六色的,甚为奇异,身上则是披着破旧的黑袍,一直拖到地上,满是皱褶的手上捧着一个石臼,而另外一只手则握着木槌,正在把从旁边士兵手里接过的“人奴”心脏混合着一种颜色翠绿的草药打碎,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门口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罗刹族人,正静静地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他浑身上下都涂满了神秘的图案花纹,眼看陆议二人过来了,眼神之中顿时就露出了野兽看见了猎物一般的凶狠光芒。

陆议神色从容地看向他,他几乎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此人身上的花纹,以及他坐的位置,定然是酋长的儿子,也可以说是这个“小王国”里的王子。

“人奴!”他沉声低吼道,看着对面两人,眼中突然又放射出了一阵贪婪的目光,“我正好需要两颗头颅凑齐一百个骷髅头呢。”

一百颗外族人的脑袋做成的项链,可是对武力最好的象征呢。

冯鐵昇侧过头,他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仅仅是看对方那样子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浑身的肌肉,已经默默地调动了起来,只要事情不对劲,他会立马杀死对面这个看似高大的罗刹族,然后再劫持床上那个应该是整个部落的重要人物的老头,到时候往西跑,抢了马,很快就可以跑掉。

这么一座小池塘,哪里困得住他这条过江龙。

“阿达贡,不要乱来。”

屋子里面,床边上,正在用木槌轻轻地砸着心脏和草药的神官突然开口了。

对面被称之为“阿达贡”的罗刹族男子双手都握成了拳头,神色凶狠无比,猎物就要面前,要他放过?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不敢违抗神官的话,他喷出了一道粗气,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

陆议眼看暂时没人招呼他们,也没有在意,只是双手叠放在腰前,站在大床的对面,默默地等待着,神色镇定无比。

“哒!”

“哒!”

“哒!”

屋内只闻木槌撞击石臼的声音,上面粘着粘稠的血浆和嫩肉,起起落落,如果一般人看到了这番场景,恐怕会真的以为来到了地狱里。

半晌,这个族内唯一的神官,也就是巫医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槌,捧着石臼,把里面红绿相间的腥臭液体,全部都倒入了旁边的碗中,又把手指伸到石臼里面,把剩余的东西都给擓了出来,又闭上眼睛,站在碗前低声念诵着古老的咒语,然后才捧着碗,递向了床上躺着的老人。

“王,喝下它吧!”

阿达贡,也就是蝰蛇部落里的大王子眼看着这一幕,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的父亲,部落的酋长,在多年前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族里的神官说他的灵魂被沙漠里的邪神,坎布罗陀给收走了,所以需要食用人的心脏来续命,他吃人心,便等于把那人的灵魂献给邪神坎布罗陀,等到他吃够了一千颗人心,献祭够了一千人的灵魂,坎布罗陀就会把魂魄还给他。

他与部落里的其他人一样,一开始对神官的话深信不疑,可是眼看着父亲就这样生食心脏,还是让他也觉得有些恶心,虽然外界都说,罗刹族人习惯了茹毛饮血,生食人肉,但那其实是对小部落的人而言,像他们这样的罗刹族贵族,其实早就已经脱离了那种低级的生活。

为了生存,他们也会吃人,毕竟在他们的眼里,那只是一块充饥的肉,可生吃心脏,还是混合着气味刺鼻的药草一起喝下,便是他也无法接受。

虽然他不觉得生食人奴的心脏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也算他们的传统之一,是宣扬武力的一种方式,可迟迟不见父亲好转,反而是变得越来越呆傻,还是让他很是烦躁。

难不成邪神是如此的贪婪,哪怕已经奉献了五百人的灵魂,还是不足以让他归还父亲灵魂的一部分吗?

要知道,他们蝰蛇部落拢共也才几千人罢了,下一个五百,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凑齐呢?

对面那位一直躺在床上,甚至有外人来了也没什么反应的酋长终于是动了,他神色茫然地从旁边的神官手里接过了碗,在对方的帮助之下,慢腾腾地将其放在了自己的嘴边,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对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眼看他的喉咙起起伏伏,听着他把东西咽下的声音,阿达贡再也忍不住了,他烦躁地站起身来,转过头朝着对面的陆议两人喝问道:“人奴,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注意你的措辞,蝰蛇部落的王子!阿达贡!”陆议冷冰冰地看着他,寒声道:“吾,即是至高神的使者,是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的信使,吾奉诸神之神的命令而来,吾为尔等带来了无穷的食物,无尽的水源,数不尽的丝绸与黄金,古老而至高的神邸差吾送来了他的神谕,旧有的秩序必将崩塌,蝰蛇部落将会在一位新王的带领下,成为诸神在世间唯一的代言人,赞美火神雅姿纳,她的圣火将会指引前路,赞美造物主阿兹嚤佗,爱罗婆娑,爱罗婆娑!”

对面的阿达贡听得一愣,整个人都傻掉了,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一口这么醇正的罗刹语,而且还是说的这般玄乎。

这些,不都是族里的传说么?

阿兹嚤佗,可是创造一切的造物主啊,是他们整个罗刹族都会供奉的唯一真主啊!

倒是对面一直坐在床边的神官听了,一点都不惊讶,只是低着头,喃喃自语道:“赞美阿兹嚤佗,爱罗婆娑,爱罗婆娑,至仁至慈的唯一真神啊,您的使者,终于到了么?”

他突然转过头,眼神饱含深意地盯向了对面的那个自称神使的外族人,一言不发。

阿达贡在从刚才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后,脸上顿时满是怒意,他朝着对方大声地呵斥道:“放屁,至高神阿兹嚤佗的使者,伟大的娜丽伽,怎么会是你这种低级的人奴?”

他向来都看不起软弱无力的外族人,而那个在传说中会为他们带来无穷的食物和财富的至高神使者,作为诸神的传信者,它,又怎么可以是眼前这个柔弱的人奴呢?

陆议脸色顿时一沉,哪怕比对方矮了一个头,可在气势上他已经完全地压住了对方,他张开嘴,毫不畏惧地朝着对方大声呵斥道:“放肆!难道真主有对你说过它的皮肤是黑的还是黄的吗?”

“可笑,他可是我族至高神,它当然。。。。。。”

话说到一半,阿达贡自己都有些迷茫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另外一边的神官,期望他能够站出来帮助自己反驳对面这个人奴,奈何老神官就只是默默地低头收拾着石臼和木槌等物,根本没有理会他。

难道这是神官默认了吗?

阿达贡可不敢乱说,因为他害怕至高神阿兹嚤佗的惩罚,那可是万物的创造者,是世间的唯一真神,是他们全族的信仰,他不敢对此妄下定论。

谁敢对全知全能的神明不敬呢?

哪怕是他阿达贡。

眼看对方已经被吓住了,陆议接着才自信满满地道:“吾带着至高神的神谕而来,不久之后,火神雅姿纳的圣火,将在吾的手中点燃,吾将为蝰蛇部落,为整个婆罗纳族带来直通永恒的光明未来,吾将谨遵天宫诸神的旨意,辅佐蝰蛇部落的新王,一统整个婆罗纳!”

阿达贡瞪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震撼与向往,他嘴巴微张,一动不动,整个人已经完全地沉浸在了对方刚才所描述的美好景象之中。

一统整个婆罗纳,这是何等的荣耀啊,他,阿达贡,身为整个蝰蛇部落里最强壮的战士,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事情么?

对一个纯粹的战士而言,难道还有什么比征服和统治更能让他感到兴奋的吗?

更何况,那可是诸神的旨意啊!

第九章 可汗

蝰蛇部落酋长所居住的石屋前,身为酋长的大儿子,下一任酋长的接班人,亦是整个蝰蛇部落里最为强壮的战士,阿达贡,他的眼神因为外族人的一席话而变得愈加明亮,他甚至都已经从心底里不敢再单纯地以人奴来看待对方,而是真正地把对方当做了神明派来的使者。

罗刹族其实就是这么一种简单的种族,他们嗜血成性,爱好屠杀,喜欢纯粹的侵略与掠夺,个体力量非常强大,但同样的,他们的脑子大多都不够好使,所以只需要一条舌头,几句话,便足以将他们整个族群都玩得团团转了。

这也是为何陆议先前对顾玄说,他想要独自前往大漠,游说罗刹族各部落前来接受大凉朝廷的招安,因为他本来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罗刹族的这些人见了他,简直要把他当成自己祖宗一样供起来。

阿达贡敢说,他从生下来到现在,都从未有过这么拘谨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就连声音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您。。。。。您真的是真主的娜丽伽吗?”

陆议听闻,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脸上的表情自信满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趾高气昂,他迈开步伐,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看着眼前这个,神色间都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希冀的罗刹族年轻人,终于是开口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吾自诸神安歇之地而来,吾携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造物主阿兹嚤佗的谕令而至,吾所做的一切,都是谨遵天边诸神的命令,吾所言的所有,都是必将发生的未来,吾所成之事,不可逆也!”

“吾已使用真主的神谕说服了婆罗纳南面的凉国人,他们已经接受了神王的命令,在将来,他们将为蝰蛇部落奉上无尽的食物和宝物,他们将帮助你,我亲爱的孩子,蝰蛇部落的阿达贡。。。。。。”

说到这里,阿达贡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整个人已经把心思完全地投入了对方所言之中,可对方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了,让他整颗心如同被烈火烹烤一样,焦急无比。

陆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朝着他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

阿达贡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他知道对方的意思,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丝下意识的挣扎,可最后却还是被纯粹的狂热所取代。

他膝盖一弯,单膝跪倒在地,面朝陆议,双手交叉叠在两肩,然后徐徐地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向对方施以最郑重的礼节。

陆议将右手缓缓地覆盖在了他的头上,他轻柔地抚摸着底下的人,就好像在摸着一条听话的狗。

“这片沙海,未来只会有唯一的真王,他将是诸神在人间唯一的代言人,他将会是整个婆罗纳族的共主,蝰蛇部落的阿达贡,婆罗纳族未来的可汗!”

底下跪着的阿达贡,眼神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几乎要将四周的空气都给烧灼了起来。

可汗,那可是至仁至慈的造物主阿兹嚤佗赐予整个罗刹族共主的高贵名号,与周围各国的“皇帝”,“王”都是同一个意思,这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无与伦比的荣耀,成为可汗,就意味着他可以享受那种掌控所有人命运的无上极乐,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罗刹族,不想当“可汗”,就宛如周围各国,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想当皇帝一样,他,蝰蛇部落的大王子,整个部落里最强横的战士,以征服与狩猎为乐的他,阿达贡,他当然想。

如果成为“可汗”需要一些代价,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阿达贡扬起了头,他看着对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一个中型部落的王子,突然成为整个婆罗纳族的共主,跨度太大,让他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您,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天边诸神所要求的,如果这确实是诸神的旨意,他当然愿意,不,应该说他根本是求之不得。

陆议嘴角一勾,知道对方已经完全地被欲望所操控,可表面上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阿达贡,你是在怀疑诸神么?”

阿达贡听闻,赶紧又低下了头,激动道:“不敢,赞美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我们永远都是它最忠实的仆人,赞美您,娜丽伽,您的命令,即是吾愿意以生命践行的真理!”

陆议收回了手,背负在身后,朝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阿达贡,三日之后,带人启程前往南面边境的黄沙县,吾会在那里等你,接受诸神的册封,三大部落的统治,将被彻底地推翻,旧的秩序必将崩塌,届时,你就是沙漠里的唯一的王了!我的可汗!”

“不对!你是凉国人的说客!”

陡然间,一直坐在远处没有说话的神官,他那沙哑但有力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一直沉浸在陆议所描绘的美好景象里的阿达贡,整个人被这句话给瞬间惊醒,他一下子从地上站起身来,整个人俯视着面前的外族人,面有怒色。

陆议见,甚至都懒得仰头去看他,哪怕对方或许只需要一拳,自己这条性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可要做说客,游说各方,让对方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首先就得表现得足够自信,只有当你从心底里对外物无所畏惧,才能让对方相信你,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畏怯,就是身死的下场!

陆议只是向其不屑地嗤笑道:“说客?可笑,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无穷无尽的食物,稀世的珍宝,锐利的兵器,坚固的铠甲,依照古老的神话,这都是娜丽伽会赐予婆罗纳族的,现在我将这些东西赐予你们,那我不是娜丽伽又是什么呢?这可是诸神的谕令,难道你要怀疑么?天界的诸神都在注视着这里,火神雅姿纳可以点燃引路的圣火,也可以降下灭世的焰火,不要妄图违背诸神的旨意,那将是你们无法承担的后果。”

阿达贡听完,整个人都被吓得呆住了,当即闭口不言,可到底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黄皮肤的外族人,所以他心底里的疑惑,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恐吓而减少,只是暂时还是因为恐惧而无法说出口罢了。

倒是那边的老人又开口了,这个头上插满了鸟类翎羽的神官死死地盯着陆议,问道:“凉国人把好处都给我们?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这里!”陆议说着,重重地踩了踩地,昂首挺胸,侃侃而谈道:“因为这里需要一个稳定的秩序,三大部落肆无忌惮地屠杀着来往的商客和平民,这对双方都不是好事,便是诸神也无法忍受了。”

阿达贡显然不懂这些道理,他只是站在一边,甚至有些脱口而出,杀人奴,抢夺他们的财富,难道不是应该做的事情么?

可一看陆议的样子,他突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一直自称为神使的人,不也是一个外族人吗?当下赶紧又住口了。

陆议撇过头,看向了旁边明显有些心虚的阿达贡,语气淡漠地道:“你觉得杀人奴是应该的事情?那我问你,人都让三大部落给杀了,你分到了什么?你觉得三大部落越来越富裕,是靠杀路过的商人,劫掠一些外族的平民就可以的?”

阿达贡被他问得有些懵,他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他根本就没那脑子去思考,但不妨碍他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感到心虚和害怕,况且对方那样子,好像直接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可他还是从心底里觉得,人奴本就该被他们奴役,三大部落那样做,没什么不对的,至于不分给他们东西,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部落而已,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陆议没再去管那边的神官,反而盯着阿达贡继续道:“你觉得不分给你们东西,就只是因为你们不是同一个部落的人?那我问你,同样都是阿兹嚤佗的子民,为什么你们就住在这种破石屋里,连肉都不能顿顿吃上,而人家却可以穿着上等的丝绸,睡在绵软的床上,喝着上等的美酒?”

阿达贡又是被问得一愕,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就好像会读心术一样看穿自己内心的想法,难道他真的是神派来的使者,可他还是锤着自己的胸膛,高声朝着对方争辩道:“那是他们抛弃了祖训,我们,我们婆罗纳族就该住在石屋里,大口吃肉,杀人奴!”

陆议冷眼瞥向他,仿佛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傻子,他摊开手,继续道:“那你来告诉我,凭什么他们就是至高无上的三大部落,享受着你们的朝拜,要求你们每年为他们上供大量的牛羊和奴隶呢?”

这下,阿达贡答不上来了,对啊,为什么不遵守祖训的他们可以享受这些,可自己不行呢?

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他无从反驳,以他那点脑子,早就被陆议给绕晕了。

陆议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脸,语气十分嘲弄地道:“因为那都是他们拿来骗你们的,阿兹嚤佗的子民乃是高贵的黄沙之主,绝不该住在这种破败的地方,他们应该也穿着华贵的丝绸,吃着上等的肉,喝着美酒,神说,在那遥远的天宫里,有着最鲜美的食物,有着醉人的美酒,华丽的衣裳,你看,就连至仁至慈的造物主自己都是喜欢这些的,难道你们要与神背道而驰吗?”

哪怕是被如此赤裸裸的羞辱,可阿达贡根本就动不了,别说动手杀了对方,他就是抬起头直视眼前的人都不敢。

后面的冯鐵昇更是看得叹为观止,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自家先生这能耐,一边摸头,一会儿拍脸,对方这人高马大的汉子,看着也挺能打的,竟然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甚至都省去了他出手,这本事,或许能与之共事也不错?

在想什么呢?

冯鐵昇突然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想要甩去这些不该有的想法。

另外一边,阿达贡却是颤声道:“都是,骗,骗我们的?”

陆议冷笑道:“废话,不骗你们,怎么继续让你们帮助他们维护统治,怎么让你们年年朝贡?你告诉我,同样都是阿兹嚤佗的孩子,凭什么他们可以不劳而获,而你们却连族人的吃喝都无法保证?”

“你想说是因为绿洲的大小对吧?”

阿达贡低着头,轻轻地点了点,没敢多答应一个字。

“那我问你,难道那些武器和马匹,也都是从绿洲里长出来的吗?”

阿达贡抬起头,用一种探求的语气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有人给的。”陆议眼含深意地看着对方,双手摊开,一起摆在了对方的面前,“现在同样的机会也摆在你的面前,是成为未来的‘可汗’,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接受他们的剥削,你可以选择,娜丽伽可以告诉你,接下来,我还会走到另外的五个部落,把同样的机会都摆在他们的面前,你猜一下,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第十章 臣服

“我在你的身上,只看到了刺目的鲜血与战争,你会为我们带来的,唯有毁灭。”

头戴一圈由各式鸟类尾羽所编制而成的头环的年迈神官,踩着稳健的步伐,手持一根枯木手杖,徐徐地走了上来。

陆议闻听此言,突然高声地大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般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猖狂的大笑,顿时把场中的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已经老得连整张面皮都耷拉了下来的神官,沉着一张脸喝问道:“你笑什么?”

陆议猛地一甩袖袍,气势节节攀高,他神色充满了傲然地道:“如你所言,我所带来的,就是血与战争!”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了身边那个已经变得有些惴惴不安的年轻王子,阿达贡,用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朗声高喊了起来。

“未来的可汗啊,难道那不正是你心中所期望的一切吗?阿达贡,蝰蛇部落的王子哦,安心地接受这份天父的慈悲吧,伟大的征服者,未来整个婆罗纳都会念诵着同一个名字,阿达贡,就连风也会传唱着你的功绩,就连每一粒砂砾,都在诉说着你的英勇与不朽,诸神正在挑选着他们的孩子,是否成为婆罗纳唯一的主人,全看你今日的选择!”

“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早已向我降下了它的神谕,蝰蛇部落将携带神谕一统整个婆罗纳,成为婆罗纳族的共主,这是天时!婆罗纳地处外族各国的正中心,眼下各国大战在即,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干涉婆罗纳族的内务,这就是地利!三大部落剥削了其他部落这么多年,早已累积了数不清的仇敌,只要你敢带着蝰蛇部落揭竿而起,自然会有无数的人支持,此乃人和!阿达贡,天时地利人和你占全了,难道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做到的吗?”

婆罗纳,即指他们所处的这片广袤沙海,婆罗纳族,其实就是罗刹族。

罗刹族只是周围各国对他们的一种蔑称罢了,因为他们长得黑面獠牙,迥异于周围的其他人族,而且天性嗜血成性,又常常有抓人生食的习俗,来去如风,与地狱传说中的恶鬼无异,所以才会称他们为“罗刹”,可实际上,婆罗纳才是他们真正的自称,意思是黄沙之子。

听完娜丽伽的话,阿达贡心中无比的挣扎,他必须得承认,他已经完全地被对方话里所说的内容所打动了,他从心底里,真诚地渴望着对方所描绘的一切。

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一生的光荣事迹被世人所传颂和铭记,这难道不是所有男性所最渴望的东西吗?

他慢慢地转过了头,朝着后面,很是艰难地喊道:“利古。。。。。。”

“利古”,即是婆罗纳族各部神官的一个统称,只要当他们继承了前任,成为了族内的神官,他们就会完全地抛却过去的名字。

“赞美永恒的真主,万物的创造者阿兹嚤佗,赞美伟大的娜丽伽,父神的使者,您的慈悲,洒满了整个婆罗纳,爱罗婆娑,爱罗婆娑!”

未曾想,那个刚才还在出言反对的神官,这次竟然直接干脆地跪倒在了陆议的面前,看得刚转过头的阿达贡整个人都傻住了。

“利古。。。。。。”

神官在一个部落里的地位,不言而喻,首先他们承担着向族人们传承历史,沟通神灵的责任,第二他们同时也是族内的医师,救死扶伤,德高望重,就连族内的战士们,比如阿达贡,他们身上这些象征着神赐的力量与智慧的祝福图腾,也都是由神官们所亲手绘制的,故而他们的意见,对于一个部落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阿达贡!”

陆议突然朗声高喝道。

阿达贡被一声大喝给吓得醒转过来,他愣愣地转过头,茫然地答应道:“啊?”

陆议第三次向其伸出了两只手,摊开放在阿达贡的面前,高声逼问道:“是做婆罗纳的主人,还是做最卑微的烂泥,现在,由你来亲自选择。”

阿达贡转身看向了病榻上的父亲,部落真正的酋长,然而对方毫无动作,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仰头看天,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

阿达贡转过身,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按照族规,只要父亲他还活着,他就是部落的王,我无权代替他答应您,娜丽伽。”

成为婆罗纳的可汗,那是所有婆罗纳族人的终极梦想,要说他阿达贡不渴望,那是不可能的,可规矩就是规矩,他们罗刹族相对于周围各国的百姓而言,确实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来约束,但是一向崇尚力量,信奉古老神话的他们,反而是更为敬畏这些有限的规矩。

“哦,是吗?”陆议听了,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话还没说完,阿达贡突然露出了凶狠嗜血的眼神,那样子,就好似正在护食的野兽,他恨声道:“伟大的娜丽伽,尊贵的神使,那个人,他,他只是个杂种,他是人奴的后代!”

他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只能将之归结于全知全能的神,所以神使也知道一切,他的确是有个弟弟,但那是他的父亲在很早以前与劫掠而来的一个女性人奴生下的,因为血统不纯正,所以在族内的地位很低,只是略微高过族中的普通人,能够保证每日的食物需要,可实际地位甚至还要差过族内的战士,而且他性子懦弱无能,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这样的东西,怎么配接替他领导整个蝰蛇部落,更别说成为婆罗纳的王,他们的可汗!

他阿达贡绝不认同!

陆议眼神淡漠地看向他,就仿佛是神灵俯视苍生,因为对方的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任他允取允夺,所以浑不在意。

“那又如何?”

“我说谁是王,谁就是王!”

“我说过,我所成之事,不可逆也!”

“你!”阿达贡满腔的怒气下意识地涌起,但转眼间又迅速地降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几近乞求的语气哀声道,“就算您是娜丽伽,您也不能这么做啊!”

陆议漠然地道:“我当然可以,只要我想。”

阿达贡再度嘶吼道:“他是个废物,族人们不会臣服他的!”

“那就杀好了,不尊父神执意的,都要掉入深渊,接受永恒的折磨。”

陆议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把一切都说得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就好像只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阿达贡闻言,紧紧地捏住了拳头,心中再度挣扎权衡了起来。

他很犹豫,是因为他尊敬自己的父亲,没有父亲,蝰蛇部落绝不会像今天这么强大。

对于一个战士而言,他崇拜英明而强大的领导者,对于一个儿子而言,他无比期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好起来,继续带领整个部族前进。

哪怕这里是弱肉强食法则最为赤裸的婆罗纳,可他仍然没有抛弃一个“人”最基本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的闷哼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阿达贡心生感应,暗道不妙,他猛地转过头去,却只见那个年迈的神官,已经趁着无人注意,用一把骨刀划开了还躺在床上的,他父亲脆弱的喉咙。

暗红色的涓涓鲜血,随着胸膛的起伏而不停地从伤口处冒出,老人因为痛苦和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恐惧而仰着头,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喊声,双手无力地在天上挥舞着。

“你在做什么!”

阿达贡震惊无比,他大吼一声,转头就朝着床边冲了过去。

陆议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揣着手,如同一个正在江边垂钓的老翁,心如止水,他只是用凉国官话朝着后面喊道:“冯先生!”

“好勒!”

冯鐵昇会意,身子一动,便直接冲了上去。

父亲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杀了,愤怒的阿达贡本想直接一拳砸死眼前这个突然发疯的神官,却未曾想,眼前突然一花,竟然有人冲了过来,而且还直接伸手抓向了他。

“去死!”

阿达贡没有丝毫的犹豫,杀戮,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一旦愤怒起来,他就会失去全部的理智,甚至都没去管这人可是神使的下属这回事,反而是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全力地砸了过去,他相信,只需要一下,就一下,他就可以把面前这个人的脑袋给打烂了。

“啪!”

然而,他势大力沉的拳头,却被对面的冯鐵昇给稳稳地接住了,更让阿达贡感到惊骇的是,后者甚至都没有退上半步。

“啪!”

一声脆响,冯鐵昇闪电般地一掌切在了对方的关节处,右腿只是轻轻地一扫。

“咚!”

阿达贡膝盖一软,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你这人奴!”

刚刚骂出一句,根本不知道他们先前在说些什么的冯鐵昇已经连续出招,一手将对方整个摁住,下一招,就要直接切断他的背脊,这样对方就算活下来,下辈子都只能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了,而且打在这里,也是最快让敌人无法反抗的招式。

“你们在做什么!”

“少酋长!”

“阿达贡!”

里面动静闹得这么大,原本一直守卫在外面的罗刹族护卫们这时候也走了进来,一看此情此景,都吼叫着握着武器冲了上来,想要杀死这些外族人,解救他们的少酋长。

刚刚切开了老酋长喉咙的神官,这时候也逃出了石屋,赶紧朝着赶过来的罗刹族战士们挥着手吼道:“都出去!”

“够了!”

随着陆议的一声轻喝,冯鐵昇的手掌已经贴在了阿达贡背后的脖颈处,再慢上半息,底下这人就会瞬间废掉,而且生不如死。

陆议对外面的骚乱充耳不闻,只让那年迈的神官自己解决,他慢悠悠地走到了阿达贡的面前。

“噗!”

阿达贡被人屈辱地摁在地上,张嘴吐着地上肮脏的泥沙,他眼神充血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自称神使的人,他很想骂些什么,却又骂不出来。

陆议用凉国的官话嘲笑道:“没想到牲畜一般的罗刹族里,也有‘孝子’啊。”

接着,他才一甩衣摆,蹲了下来,满脸慈爱地看着对方,用婆罗纳语感慨道:“你知道吗?阿达贡,你现在最应该感谢两个人,第一个就是利古,因为这件事我本想由你来亲自动手的,你的父亲他已经老了,是该为你而让路了,由你来亲手终结他,是我对你的恩赐,可惜了,第二点,你该感谢吾王,因为吾王需要强壮的战士,不然你以为我真的很需要你吗?杀了你和你的父亲,由利古扶持你的弟弟接任酋长,最多再杀上几个不听话的傻子吓吓其他人就够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掌握不了你们整个部族?”

阿达贡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陆议却是有些索然无味地站起身来。

“算了,以你的脑子,根本就想不明白这些东西,同样的问题,我再换一种简单的问法吧,臣服,或者死。”

第十一章 故人

正在陆议与冯鐵昇两人在沙海里的罗刹族各部落之中展开辛苦游说的同时,黄沙县县衙府也在今日迎来了一位顾玄的“老熟人”。

作为四海共主,鲛人族海王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女儿,芙音公主竟然会亲自来黄沙县这种偏僻破败的地方,这真是顾玄从未想过的事情。

鲛人族第一美人的名头,早已随着四海之水漂流传遍了整个沧海界各地,莫说是西大陆的这些人族了,就连远在星海另外一头的东大陆,也有不少人成了她的裙下之臣,日思夜想,魂牵梦绕,更有甚者,推崇她为沧海界第一美人,真可谓是艳压八方,名震四海。

如此一位天地雕琢而成的绝色美人,穿行在这座人族沙漠边陲的小县城里,周围脏乱与落后的景象,与她同处一个画面,实在是有些不协调,好在她也早已在脸上蒙上了一层不透光的黑纱,只露出一对秋波流转的眼睛,外面又裹了一层黑袍作为遮挡,尽管她已经是极为低调了,可那傲人的身材,总归是想挡也挡不住的。

好在顾玄治下极其严格,黄沙县虽小,但在街道各处都有明面上的军队巡游,暗地里还额外有眼线布置,力求维护整个黄沙县的和平,就算偶有图谋不轨者,也会很快被抓住,再加上芙音这次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鲛族战士,只是都用厚重的黑铁头盔包住了整颗脑袋,再加上披挂着全身甲,完完全全地遮住了身上显眼的鳞片,所以这三人并未引起外界太多的注意。

当她自报名号找上门来的时候,顾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记忆力的那个人,怎么想,都不应该来这里才对,更别说是指名道姓要找他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可话说回来了,谁又能冒充芙音的名字呢?

所以等到这位鲛族美人真的入了门,到了他的面前,而且脱下了那身碍事的黑袍,摘下了面纱之后,他反倒是有些惊慌了起来。

芙音仍然是他当初在京城见过的那个芙音,一别数月,她仍旧是那位冠绝天下,无人可与之比肩的,独一无二的倾城美人,用顾苍的一句诗来形容的话,便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她是天宫瑶台的仙子,全然不似人间之人。

可他呢,虽然表面上说是朝廷亲封的河东郡王,可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边陲小城的县令罢了,穿没穿得像个王爷,还丢了一只眼睛,连面相也破坏了。

不过寥寥几月不见,已是物是人非,让人心生伤感,正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顾玄见她显露真容,顿时惊讶道:“真的是你,芙音公主。”

芙音见着了他,便只是浅浅一笑,一如既往的勾魂夺魄,让人心神往之,难以自拔。

这里说的“勾魂夺魄”四个字,与黑水仙那种,却是完全的不同,黑水仙不过是妩媚妖娆,一颦一笑,勾动得只不过是雄性心中最原始,最不堪的欲望罢了,只是想与她一起共赴巫山云雨的感觉而已。

可芙音与之截然不同,她一笑,只会让人如处月宫仙境,闲时坐看天边云卷云舒,星海浮沉,那种由心而发的愉悦感和向往,才是最为夺人心魄的。

美人不过温柔一笑,便可以让人拿出整个国家来交换,就这一点而言,黑水仙不知道低到了哪里去。

“我曾记得我与玄公子说过,以后称我为‘芙音’即可。”

她只是一笑一言,就已经冲淡了两人许久没见的生疏感,便是顾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过了这么久,自从他来了这黄沙县到今天,中间无数的曲折,这次却是他由心而发,笑得最为自在的一次了。

忽然间,刚刚还巧笑嫣然的芙音眉头蓦得一蹙,就好似一副烟波浩渺的泼墨山水画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显眼的皱褶,又好似一件完美的青花瓷瓶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划痕,简直看得人心疼,她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如羊脂白玉一般的手,轻柔地抚向了顾玄的面庞。

“你,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在对方主动踏步向前的瞬间,顾玄整个身子便已经僵住了,耳听得对方带着一丝疼惜的话语,再嗅着前方馥郁的芳香,他有心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只能任由对方把一只手温柔地落在了自己左边的眼罩上。

羞涩,自卑,哀怨,无奈,重重复杂的情绪层层地涌上了心头,如一盆汤汁在锅中不断翻涌,熬得人心肝难受。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眼前的人儿实在太过完美,而自己却是太过。。。。。。

他该怎么说呢?

他能怎么说呢?

如见沧海,难寻渡船。

顾玄心下酸楚却无法言说,只能微微地侧过了脸,神色黯然地道:“与人搏斗,不慎。。。。。。”

话还没说完,他便已经沉默了下来,万般的委屈与难过,尽在不言中。

芙音听了,一对桃花眼里,隐见一层云雾流转,如是空山新雨,如此美人,便是哭起来,也是一番天赐的美景。

“公子为何不能小心点?”

全无怪罪,唯有爱怜。

顾玄听得是心头一颤,差点也跟着一起留下了泪来。

这并非是他软弱,实在是自从离开了京城之后,他就突然从一个还在被母亲照拂的孩子,成了这么多人共同的主心骨,先前无论如何,哪怕是在外受了再多的气,回了永乐宫,见到了那个会通宵为自己缝制新衣的母亲,也就消了,可现在不管出了多大的事,他都得先保证自己不能倒下,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倒下了,背后千千万万的人也就没了活路。

所以哪怕是在马家村被马匪们给射伤砍伤了,他也得主动笑着跟幽州军的人说无妨,刚来没几天,为了救下大窑村的百姓,他就得一人在城门口对战那么多人,他必须要表现得无所畏惧,在燕南山遇伏,哪怕已经是无路可走,他也得拼尽全力逃,事后回来,还得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而不管是靖龙对他的关心,还是陆议对他的关心,哪怕这两人单从年纪上来讲,可都算是他的长辈了,但对他而言,他们仍旧都是下属,他们对自己的关心,顾玄可以欣然接受,却不能对他们说太多,他不能向手下人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他必须笑着说没事,他必须在自己都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还继续为其他人加油打气。

可今天,突然听到了她的关心,却是让他倍感暖心,有时候,身边的人说的再多,做的再好,甚至都不如外人一句突如其来的关心更能触及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因为每个人总是会对身边亲近的人期许太高,哪怕是做同样的事情,可身边人做了,我们都认为那是他们该做的,但本来不该关心你的人突然来了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足以让人感动很久了。

芙音怎么会来呢?

芙音怎么该来呢?

可她就是来了,而且一来就表现的如此关心自己,更何况,顾玄自己都必须承认,自己心里对她,总归是有些爱慕的。

他快速地眨了眨完好的右眼,赶走了那种想哭的感觉,勉强朝着对方挤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反倒是宽慰起了对方道:“没事的。。。。。。”

不等他说完,对面的人儿已经开口打断了他。

“给我看看吧。”

芙音说完,便皱着眉头,楚楚可怜地望向了他,带着一股祈求的意思,顾玄看得心中又是一颤,手上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下了。

两只如白玉般的手,轻轻地掀开了那层眼罩,全程好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动作缓慢而温柔。

她抚摸着那狰狞的伤口处,泫然欲泣,顾玄只得把另外一只眼睛的视线移向了别处。

半晌,芙音才放下了手,顾玄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缓解这尴尬气氛的时候,没想到对面的人儿突然主动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甚至把头都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顾玄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抹红霞迅速地涌上了脸庞,烧得他脑子都迷糊了,他伸出手,很想顺势揽过对方抱住,却又不太敢,只能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好像一个木雕。

幸亏他已经提前屏退了其他人,并且嘱咐他们暂时不要来打搅自己,不然若是现在这样子被人给看见了,他这王爷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三息过后,芙音便松开了手,再重新站好后,自己的脸上也多了一丝丝迷人的红晕,如似傍晚天边的云彩,绚烂而瑰丽。

顾玄迷迷糊糊的,嘴巴长了长了,声音低得甚至都听不到:“芙音,你。。。。。。”

芙音却是主动岔开了话题,她满脸兴奋炫耀之色地朝着他喊道:“你看。”

她话音刚落,一团水花突然凭空出现,然后随着她手指的颤动,在空中肆意地变幻着形状,一会儿是山川河流的地形图,一会儿是栩栩如生的人族士兵,一会儿又是在海中游动的鲛人族,形状千变万化,样子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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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事,一章

第十二章 关心

一团突然出现,可以说是凭空生成的水花,随着芙音的手指轻点,在空中不断地变化着形状,若是山川河流,则纤毫毕现,如掌观天地,如是人像,则栩栩如生,表情生动活泼,来回跳动,恍若实物,如此神奇的魔法,他从未听闻,更别说亲眼见证了,水花翻涌,直看得他如痴如醉。

半晌,顾玄才从初见的震惊和迷醉之中回过神来,当即朝着芙音惊叹道:“这。。。。。。这是什么?”

看着他那副惊讶向往兼有的样子,芙音的脸上突然升起了两团红晕,看得对面的顾玄直接痴了。

“玄公子,你看呐,西大陆的法则,减弱了。”

法则?

经过她的提醒,顾玄才终于回想起来了,陆议曾经给他讲过的,那个一直笼罩在整个西大陆的特殊法则,万法禁绝。

万法禁绝,其实禁绝的都是外族的魔法与特殊能力,任何种族,只要他们踏上了西大陆的地界,就只能运用原本肉体的力量,地族如此,鲛族如此,灵族亦是如此,所以才会有人想到远去东大陆抓捕灵族人和地族人做为奴隶,失去了魔法辅助的他们,其实个体并不比人族强上太多,可对比数量,却是远远不足,这就是人族之所以身为沧海界里最弱的种族,却能够独自占有一整片大陆最根本的原因。

若非如此,人族绝不会是能操控大地之力的地族和能够掌控自然力量的灵族的对手,甚至更强一些的,海上的龙族与鲛人们,另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异类,若没有这个法则,他们可以轻易地奴役甚至是完全消灭人族,因为人族的个体力量实在是太弱了,哪怕是冯鐵昇这样的顶尖武夫,也不过就是稍强一点罢了。

不但如此,任何非西大陆的宝物也无法在这里使用,不然当初鲛人族的医师云翳也不至于说太子顾苍的病一定得带离西大陆才能医治。

因为人族的这些医师与鲛人族以及灵族等种族的医师在治疗伤者和病人的方法上,是截然不同的,人族是通过药理学,望闻问切四法,先知晓了你的病症,再对症下药,通过药物的能力,辅助人体进行自愈,而鲛人族和灵族的办法却非常简单,只是一些治疗魔法配合珍稀的灵药而已,可那在西大陆是完全没用的。

为什么凉国十几年前在海州边上生屠了一头化龙种,龙族除了能在四周的海域兴风作浪,残害渔民以外,却根本不敢直接上岸找回场子?

原因很简单,因为上岸了根本打不过,朝廷只需要牺牲几十个狻猊卫就可以屠掉一整只化龙种,而狻猊卫有三万,并且死去的人随时有后备役可以进行补充,但龙族又能有几条可以化龙的纯血龙族来拼呢?

可现在,这个从上古时期就在默默地保护着人族的特殊法则,竟然削弱了,像芙音这样天赋异禀的鲛人,竟然已经稍微可以动用一点点魔力了,这对人族可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顾玄却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芙音仰着头,看向他,眉眼间全是如春水一般的温柔,她柔声道:“法则在渐渐地减弱,我能动用驱水的能力,这意味着外面的药物也会变得有用,哪怕效力只有原本的百分之一,那我便取来一百份好了,你的伤,只要有灵族的药,就肯定可以痊愈,我会为你取来的,去东大陆取来。”

顾玄愣住了,因为她的话,就好像是一道美丽的光,突然划破了他原本黑暗的世界。

他听完之后,若不是强忍着,差点便哭了出来,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芙音。

他实在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竟然值得对方说出要去东大陆取药的想法。

有些人,天天都在期盼着一些在他自己看来,都不大可能成功的事情,可当他日思夜想的事终于发生之后,他又会变得自怨自艾,觉得太过不真实,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美好。

顾玄心里想着,她刚刚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吗?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她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么?

是了,就是了,肯定是了。

母亲似乎说过,哪怕是外族女子,也不无不可对吧。

可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二哥好像曾经教过自己,见了喜欢的女孩子,只要大声地说三个字便好了。

顾玄努力地回想着当初顾苍的谆谆教诲,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呢,他心里一激动,差点就把那三个字给喊了出来,可到了最后的关头,还是凭借着意志力又生生地忍住了。

他不能,因为这样的他,是绝对配不上芙音的,她是那样的美,她是那样的优秀,她是鲛人族最小的公主,她是海王最宠爱的女儿,她是四海之中最明亮的一颗珍珠,她是整个沧海界的瑰宝,而他呢,他算什么,他怎么配得上?

起码现在的他,是绝对不配的。

他甚至都不敢去抱住她,二哥教过的那些东西,到了现在,却是毫无作用,因为他根本就不敢。

兴许人家就是拿自己当朋友呢?

对吧,芙音也说过,海州猎场,小时候的事情,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站在原地,表情讪讪的,连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了,就好像是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外人,哪怕这明明就是他的主场,这样的他,看起来既拘谨,又可怜。

“二,二哥跟我说过,两片大陆之间的星海,很难渡过的,你。。。。。。”

他话还未说完,芙音便把一只玉手轻轻地搭在了顾玄的心口上,这么大胆的举动,直激得后者整个身子都是猛地一颤,转眼间又好像是被压弯的树枝弹回了原来的位置,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芙音触碰到自己的地方散开来,就好像是一味麻药,让他整个身子都不能动了。

当然,他也不愿意动了,如果能这样一直保持下去,他是极高兴的,没有外界的纷扰,没有什么改变世界的誓言,没有什么王道之路的烦恼,不用当那个什么河东郡王,不用做什么黄沙县之主,不用处心积虑地招安罗刹族,什么都不用再做了。

谁不想呢?

无忧也无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难道这不正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么?

顾玄嘴巴张了又张,他很想说一些心底里的话,可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下,他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把很多有的没的都想了起来,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现在就好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身体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掌控了。

“我们是朋友,不是么?”芙音垂下了头,有些难过道,“你这样,我又怎能安心呢,不过是一点点小危险罢了,你忘了,我们鲛人族,可是四海共主啊,这不过是一点点小麻烦罢了,你又何必忧心呢?”

只是朋友吗?

因为这句话,顾玄突然从憧憬之中回过了神来,内心稍微有些黯然,但是转瞬间,他又被对方刚才说的话所感动,完全无法自己。

连四海共主的鲛人族都说横渡星海有麻烦,可她却愿意为自己做这些,她来了,关心着自己,还要主动求药,这样的她,自己还能苛求些什么呢?

便朋友,也已经够了。

不是每一朵鲜花,都要被摘下放在手心的,不是吗?

仅仅只是看着她的美丽,嗅着她的芬芳,便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难道不是么?

就在他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时候,芙音却已经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顾玄却未管这些,只是脱口而出道:“不用的,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她又转过头来,伸手把一根葱白似的手指轻柔地点在了顾玄的嘴唇上。

“不用再说了,你等我的好消息便行了。”

顾玄心中一片温暖,这份暖,是从心暖到全身的,这一身的疲乏与烦闷,全被对方几句话便全部融化了,他从未有一刻感到这么安定,哪怕是在母亲的身边。

在芙音的坚持之下,他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笑容。

等到芙音终于收回了手指,顾玄这才开口问询起了对方来此的目的。

“芙音,你为何突然来了此地?”

芙音闻言,嘴唇微嘟,那娇憨的样子,便是冰川也得被融化了,更何况是对面人儿的心,早已彻底地沦陷在了其中。

任何一个女孩儿来做同样的动作,或许都有一丝做作之感,可她,因为是她,她不管做任何一个动作,除了绝美,都完全没有第二个的形容词。

她,便是造物主自己看了,也会惊叹于自己的能力吧?

“我来看看你,不行么?我听他们说你来了这里,我就想来看看你,他们说你被贬了,我不信,我就想来看看你,我想来看看那个京城的玄公子,我想来看看那个曾经救过我命的玄公子。”

这一席话,简直要比任何鼓励的话都更能让顾玄振奋起精神,可他还是没有坦诚是因为顾苍的原因而来的,只是眯着眼,嘴角微勾,心中一片暖意。

原来还有人是真心关心着他的,真好。

而且还偏偏是她,世上简直不会有事情比这个更好了。

第十三章 起风

芙音欣慰地道:“现在看见你安好,我也就该走了,我要去沙漠里找一样东西,之后便立刻前往东大陆了,你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顾玄听了,当即皱眉道:“去沙漠里找东西?芙音,你可知道沙海里有罗刹族么?”

芙音微微一愕,以她的聪慧,当即反应了过来,问询道:“你说的,可是那些皮肤漆黑的人族?”

顾玄赶紧点头道:“是的,他们。。。。。。”

话还未说完,芙音却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看得顾玄好似被夏日的微风温柔地拂过面颊,连带着整颗心都变得舒坦了起来。

“他们可好了,刚才我在集市上,他们还送了我一些特别可口的水果吃呢,这些水果,我可从未见过,味道很是鲜甜。”

顾玄看着眼前天真的她,直感觉此生再没有一天能比今天更加开心了。

“那都是城内的,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改变了习性,沙漠里的那些罗刹族,可是凶恶了,时常会成群结队地袭击旅人商客,而且向来喜欢生食,就算西大陆的法则已经减弱了,可你一个弱女子,又岂能力敌呢?”

芙音听闻,脸色变幻不定,似是被顾玄所说的东西所惊到了,当下眉头微蹙,忧心忡忡地道:“那该如何是好呢?可我又不得不去。。。。。。”

顾玄正想要说那便让我陪你去好了,可是在心里一算日子,也已经差不多到了与先生约定好的时间了,自己这边实在是不能轻易地离开。

人生在世,重重羁绊,身不由己,他顾玄更是如此,这么多人指望着他,他们都在努力着,难道自己能不负责任地因为一时任性而一走了之么?

到时候可是寒了他们的心啊。

招安罗刹族,这机会是好不容易争取来了,这么多波折,他放弃不了,换做任何一个人来了,也绝对无法放弃。

可芙音她又是这么的好,可以说,在现在的顾玄心中,除了远在京城的母亲以外,她是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刚才又是这么的关心自己,一来便询问自己的伤势,马上又说要为自己去东大陆求药,对方如此真心对自己,哪怕只是朋友,可难道自己就对她的难处视而不见吗?

顾玄内心十分的挣扎,一方面,他其实是很想陪对方一起去的,因为只有自己陪在身边,他才能放心对方安然无恙,只有这样,他才能回报对方的恩情,生在那没人情味的皇宫里,自小就尝遍了人情冷暖,孤孤单单的他,便是一份来自外界的恩情,也足以珍稀了,所以他顾玄的人生信条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另外一方面,约好的日子,他又不能离开。

若他还是那个除了母亲已经了无牵挂的五皇子顾玄,他大可以直接一走了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出生入死,可现在的他,他是河东郡王顾玄,肩上担着那么多人的希望和性命,他已经走不开了,他也不允许自己离开。

顾玄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两个护卫怎么能够,这样吧,我调派一队卫兵陪你一起去好了,有什么危险,也能照应一二了。”

他本想再加上一个靖龙作为护卫,可一想到这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作祟,还是不便牵扯到亲近的人了。

芙音听闻,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含情脉脉地看向他,有些忸怩地道:“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顾玄笑了起来,道:“无妨的,你若是急的话,现在便随我去军营里吧。”

芙音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伸手,掌心突然出现了一条晶莹剔透的海草,通体呈现蓝色,整个都被包裹在水中,如海草一般,还在摇曳不止。

“此乃海神草,在西大陆之外,可解世间一切毒,算是一份小礼物,原本不能在这里使用,好在现在法则减弱了,这份东西,倒也有几分效力了,哪怕不至于跟原本一样,但是普通的毒物,只要含之便可痊愈。”

可解世间一切毒,这是何等霸道的说法,只此一句,此草便价值连城,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下毒更是防不胜防,有此一物,跟多了一条命无异,哪怕这句话还有个前提,需要在西大陆之外使用,可仍然不妨碍此物的价值,若是被乾坤商会得到,在中庭拍卖的话,只怕会拍出一个天价。

顾玄见状,心下震惊不已,当即摆手推辞道:“这怎么可以,如此珍贵。。。。。。”

芙音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拦在了他的嘴前,嫣然一笑道:“你我是朋友,不是么?”

说着,便将之放入了一个貌不惊人,只有巴掌大的小盒子之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总之直接就将其塞到了顾玄的怀里。

眼看东西再不接就要滑落下去了,顾玄也只能伸手将之接住。

芙音转过身,回眸一笑百媚生。

“好了好了,玄公子,带我去军营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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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里,占据了广阔绿洲的蝰蛇部落中,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杀,可在陆议的一番威逼利诱再加上神谕恐吓之下,阿达贡最终还是选择了臣服。

虽然被一个外族人,甚至是他看不起的人奴给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从心底里来说,他感觉很是屈辱,但婆罗纳族到底是崇拜绝对的武力和强者的,既然他比自己强,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到底,其实他是害怕了,他害怕那个一直自称是至高神使者的外族人,那个人,他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内心一样,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坎上,最为关键的是,族中的神官竟然突然倒向了对方,不但朝着对方叩拜,甚至还突然拔刀把自己父亲都杀了,这件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见之归结为是神官承认了对方的身份。

如果对方真的是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派遣来的使者,那他确实只能臣服,不然整个部落都要遭受灭顶之灾,正如神使说的,火神雅姿纳可以点燃照耀前路的圣火,也能毫不留情地降下灭世的大火,用以惩罚那些对神不敬的人。

最后,已经完全从心底里对陆议宣誓臣服的阿达贡,在神官的见证帮助之下,在族中迅速地举行了接任仪式,成为了新的酋长,还来不及举行全族的庆典,他便派出了手下最为忠心的战士,细细地嘱咐好了他们,让其拿着蝰蛇部落的图腾战旗,跟着神使一起走了,因为接下来,神使者还要依次去拜访其他五个中型部落的人。

坐在战马上,犹豫再三,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冯鐵昇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先生,你到底是用了何等厉害的法术,竟然能让他们对您俯首称臣呐。”

他实在是有些不懂,为何先生只是向着那些人说了两句罗刹语,之后对方就会跟看见了自己祖宗一样叩首跪拜?

难不成是可以操纵人心的咒语么?

陆议手上握着缰绳,迎着阳光,身子随着马儿前奔起起伏伏,他眼睛微眯,看似面无表情,可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味道。

“冯兄啊,实不相瞒,当年我自中庭而来,可不是全无准备的,这次既然已经立下了军令状,要替王爷游说拉拢罗刹族归顺,那就必须要做到,至于为何先挑了蝰蛇部落作为第一个,只因为他们够傻,既是最传统的,便是最好被蒙骗的,我只不过是告诉他们,我是他们的神而已,他们就信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冯鐵昇转过头,看向对方,惊讶道:“就这么简单?”

陆议偏过头回望过去,笑了笑,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就这么简单!”

不等冯鐵昇接着发问,陆议又转过脸感慨道:“人自打一生下来,便有原罪,婴儿看到母亲在哺乳他人,就会因为嫉妒而用哭声来吸引母亲的注意,与我们相比,罗刹族的种种缺陷都被原始的欲望所无限地放大了,他们傲慢,视我们为人奴,不愿与我们为伍,他们贪婪,只要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可以驱使他们付出生命,他们懒惰,从来不会去思考为什么他们只能偏安一隅,待在沙漠里,被各国视为蛮夷,甚至是畜生,他们嫉妒着同类比自己过得更好,整个族群待在绿洲里,不是吃就是发泄着欲望,只需要一点点火苗就可以完全地激发他们的愤怒,他们,就是差在了教化啊,所以才会被我轻易地利用和把玩。”

“要想对付他们,就要以最直接的方式,也就是他们的方式,我若是毕恭毕敬地跟他们讲道理,只怕早已被杀死,可当我踩着他的脑袋,他反而会害怕我,他的父亲被杀死,愤怒过后,他还是选择归顺了我,我只是用着他们的方式来教导他们罢了,这对他们整个族群而言,都是一种福气,若不是我,之后的数百年,这片沙漠还会是这个老样子,可正是因为我,因为我家王爷的恻隐之心,他们才有机会变得不一样,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全族都该为王爷树碑立传咯。”

陆议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举在额头上,用以遮挡着前方刺眼的阳光,他遥望着远方,感受着一股股劲风拂面。

大漠,起风沙了。

第十四章 会盟

随着如咸蛋黄般的日头渐渐西垂,天边朝霞消散,暮色渐浓,时间已经到了夜里,头顶夜幕漆黑,明月高悬,底下的整个城市却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城里的人,似乎分毫没有被日夜的更替所影响到。

顾玄穿着一身便服,背着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面容平淡地站在城楼之上,眺望远方,目光透着一股与面相所不相匹配的沧桑之感,旁边还有一位猛将扶着剑作为随侍,正是从京城跟随至今的靖龙。

今天,便是他先前与陆议先生约定好的时候,今晚,罗刹族中六大中型部落会前来黄沙县参与会盟,谈论招安之事,走了整整三日的先生,也会在今天晚上回来。

顾玄稳稳地站立在城墙的跑马道上,面朝城内,背对着北面已经完全被黑暗所笼罩的沙海之中,他遥遥望着下方那片嘈杂的集市,看着其中人来人往,始终面带微笑。

那里,有着肩挑箩筐,走街串巷卖着一些小食宵夜的小贩,有提前做好的,也有现成下面条的,或是摇元宵的,把糖块沾了水,放在满是面粉的簸箕里摇动,不一会儿便成了一颗醉人的圆球,晚上吃最是香甜,有那已经神色迷离,烂醉如泥的酒客,被同伴扶着,还在大声地喊着些意味不明的词语,多是摆阔,也有喊着女子名字的,更有一脸巧笑嫣然,穿红配绿的姑娘,与来往的客人打情骂俏,毫不避讳。

最让人感到心安的是,这里,是完全属于他顾玄的城池。

他眯着眼睛,小声地感慨道:“多么美妙的风景啊!”

旁边站着的靖龙,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先前是碍于二十年的心结,在京城吃不下,睡不着,所以身子消瘦的厉害,之后随着顾玄来了黄沙县,在把心结解开以后,身子自然也在慢慢地恢复原来的强壮,他此刻披挂着全身甲,扶着一把阔剑站在顾玄的身后,就宛如一堵布满尖刺的高墙,一股拒敌于千里之外的浓厚威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王爷,为何您想要招安罗刹族呢,恕属下直言,只要有边军在,他们根本就不敢越雷池半步!现在却要我们与这些黑面鬼打交道,实在是让属下不放心呐。”

在他靖龙看来,自家王爷那是迟早要回去京城的,招安罗刹族这些事做来根本就没有意义,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会带来什么,改变什么。

一个纯粹的武人,哪儿会考虑那么多长远的东西。

顾玄听到了,却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的灯火辉煌,世间百态,然后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那样子,不像是在回答靖龙的问题,反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能用一张嘴,几箱丝绸和茶叶解决的事情,何必要用战士们的性命去拼呢?”

靖龙露出满脸的难色,尤是不解,与顾玄的关系一直非常亲近的他,非常直白地说道:“可是这些黑面鬼,个个反复无常,完全就是异族,圣人见了,都要摇头,又何必要拿着百姓们的血汗钱去收买这些外敌呢?”

顾玄慢悠悠地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毫无情绪波动,既未动怒,更没有怪罪的意思,可靖龙一见,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属下言语不慎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顾玄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却仍旧是背着一只手,只把右手伸出来,朝着前方轻轻地抬了抬:“起来吧,靖龙叔,我不是在怪罪你,只是若是一直计较一家一户之得失,是很难成大事的,此事跟经商是一样的,投入的越多,回报的才越多,罗刹族只要答应招安臣服,在那之后,我大凉便能腾出手来做更多的事情,沙海安定,我军便可饶过祁连天险,长驱直入,直取卫国內腹,至于他们是否反复,来日若是南地一统,这么点人,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靖龙低着头,抱拳高声道:“王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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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里的罗刹族部落极多,按照各部落的规格与具体发展情况,一共可以被分为三等,作为最上等,最超然存在,大型部落一共只有三个,分别是贪狼,鬼鹫,毒蝎,这三个部落的图腾,同时也正象征着沙漠里的三种顶级猎食者,也是在罗刹族传说之中,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万物的创造者爱兹嚤佗最亲近的三个仆从,从这一点,便足以看出三大部落在婆罗纳的地位了。

这三个部落屹立沙海多年,时常劫掠边境,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其内部与一般的人族小国其实已经差别不大,早已脱离了其他同类那种愚昧低级的范畴,三大部落所处的地方,都是跟周围的人族一样,兴建起了精美的城邦,宛如一个个独立的世外小国。

三大部落共同享受着来自整个婆罗纳族其他部落的供奉,他们每个部族内部可以调用的战士都是以万记的,实力强横,一般人轻易不敢动之,便是大凉边军都从未想过要直接进攻他们的大本营,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经过了数百年的苦心经营,他们已经积攒了足够的物资,全族上下基本不愁吃穿,十分富庶,跟底层罗刹族的生活有着本质的区别,那些小部落的罗刹族,或许还在因为无法生火而吞吃生肉,可他们却早已住上了豪华的牛皮帐篷,穿着从外抢夺或者是正式购买而来的精致衣裳,会用银质的碟子装上精美的食物,甚至部分人还会在闲暇时学着饮茶。

至于仍旧处在如野兽一般粗鲁的小型部落,以及已经向着周围的人族帝国方向进行学习和蜕变的大型部落中间的,则是盛名在外的六大中等部落。

整个婆罗纳沙海里,婆罗纳族的势力划分便是这样的,沙海虽大,可真正能够住人的地方也很有限,至于那些小型部落,普遍人数不过百,于大局根本无用,也就没有必要多提了。

六大中型部落在表面上,亦是属于臣服在三大部落之下的“藩国臣属”,每年定期都要向他们分别上缴数目不菲的供奉和奴隶,它们按照各自势力的强弱进行划分区别,部落名,也就是他们整个部族所信奉的图腾,依次是苍鹰,蝰蛇,恐蜥,沙狐,血蝠,魑鼠六种。

苍鹰部落作为其中实力排名第一的中型部落,各方面能力与三大部落的差距其实已经不算太大,苍鹰部落也有在绿洲建立起完整的城邦,与蝰蛇部落里那仍旧搭着简陋的棚屋住在一起的落魄样子截然不同。

故而苍鹰部落的人也是其中最为高傲的,哪怕陆议是最后才带着五大中型部落遣送的使者一起去拜访的苍鹰部落,他们也只是派出了一个酋长的儿子率人先过来谈谈,而且这人在族内,其实并不算第一顺位的继承者。

苍鹰部落这次来的人也是最多的,足足来了上百人的卫队,而且装备都十分精良,显然也是族中的精锐了,队伍居中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罗刹族胖子,这是他们酋长的二儿子,名唤阿史钠,此人单从外表上来看,与一头黑皮野猪无异,那臃肿的样子,最起码也得有个三百来斤重,外面披着一层柔软的丝质袍子,身上的肉都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了一起,胸口还有一团纠缠的毛发,看起来份外恶心。

因为体重太过惊人,他甚至都不是骑在马上,毕竟一般的马也根本就驼不动他,他是坐在一辆四面无墙,唯有中间有一个华盖的的马车上,靠着四匹马一起努力,才将之带到了这里来。

阿史钠坐在马车上,粗壮的双腿盘在一起,怀中还搂着一个女人,可怜的人儿浑身无力地靠在阿史钠胸口上,身上不着寸缕,任由洁白的肉体赤条条地露在外面,女人看着很是年轻,应该不会超过十六岁,全身如冰山雪莲一般洁白的肌肤上,布满了被凌虐的猩红鞭印和手指印,右边的大腿上,还被烫了一个耻辱的“奴”字,是人族语,整个人被其搂在怀中,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眼中白茫茫的一片,已经没了黑色,看那样子,似乎也没几分生息了。

如此香艳的情景,旁边来自苍鹰部落的战士们,却是根本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至于在苍鹰部落的旁边,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来的人,自然就是阿达贡了,他是全身心都已经向着这边臣服的人,现在自然是默默地跟在陆议的身后,偶尔看向那边的黑胖子,满脸的不屑。

蝰蛇部落虽然族中不算富庶,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瘠,但就是这样,仍旧能够位居第二,那完全都是靠着族内战士的武力,所以他们是最为崇拜强者的,像阿史钠这种一身肥肉,站起来都困难,而且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他当然看不起。

那边的阿史钠似乎也注意到了旁边的视线,毫不退让地转过了头,看了阿达贡的一眼,眼中同样都是轻蔑与不屑。

同样是罗刹族,可在他看来,对方就是低等的蠕虫。

不过他倒也没有傻到因为对方一个蔑视的眼神就与之在这里闹翻,毕竟蝰蛇部落这边也带了百人的卫队。

至于其余四个中型部落,也都派来了各自的使者,其中恐蜥,沙狐和血蝠派来的人虽然也不少,但是战士不算多,都是族中一些来往两地,勉强能够听得懂部分凉国话的人,他们都是陪着酋长的儿子女儿过来的,唯独最后的魑鼠,来的却是仍旧掌权的部落酋长,名唤史杜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这次带的人也最少,不过就是十几个卫兵而已。

最有意思的是,虽然魑鼠部落的排名最后,按理说他们该是最为接近那些茹毛饮血的小部落了,可是从他们族中出来的这些卫兵们的样子,却是六大部落之中最祥和的,毫无该有的那种凶神恶煞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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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检查脊椎,一章

第十五章 下马威(上)

随着一阵密集的车马响动,六大部落的联合队伍,终于是从沙漠里走到了黄沙县的北城门口,城楼上,早已得知了消息的城内士兵们,陡然见到了大批外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离着城门还有百来米远,陆议便已经赶紧勒马站定,身后的阿达贡见状,马上跟着一停,后面整个蝰蛇部落跟来的战士们不用多说,也都随之勒马停下,其他部落的人看见这边突然停马驻足,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都停了下来。

陆议在冯鐵昇的搀扶之下,翻身下马,迈步走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转过身来,朝着四方来客高喝道:“六大部落的弟兄们,下马吧!”

阿达贡听了,没有犹豫,赶紧一个翻身下马,哪怕是以他的蠢脑子也明白一个道理,既然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上,那步行进入乃是最起码的尊重,就算罗刹族没这个概念,可他跟了陆议几天,也算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话之后,紧接着第二个下马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魑鼠部落的老酋长,史杜尔。

魑鼠部落作为六大中型部落里排名倒数第一的,实力最差,话语权自然也是其中最低的,如此弱小的魑鼠部落之所以能够在弱肉强食的沙漠之中存活这么久,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老酋长史杜尔,哪怕是身为最不喜欢思考,只崇尚蛮力解决问题的婆罗纳族,可在此生漫长的岁月之中,也把处世的道理全都学会了,不然怎么说越老越精呢?总之,在现在这种情况里,只要魑鼠部落别做那最能惹麻烦的出头鸟就行。

既然实力不够,就要学会随波逐流,在夹缝之中求生存。

然而,另外三大部落的人,全部都坐在马上纹丝不动,转而看向了队伍的最中间,那位来自苍鹰部落的阿史钠王子。

他此行的态度,其实也算间接代表了另外三大部落的态度。

倒不是另外三大部落全都已经臣服了苍鹰部落,只是这会盟一事,既然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都已经明摆着投靠了对方,那只要苍鹰部落点头,他们剩下四大部落哪怕只是为了生存,也必须跟着一起臣服,反过来说,如果苍鹰部落这边不表示臣服,他们自然也不会同意会盟,故而苍鹰部落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他们三方今天的态度。

阿史钠盘腿坐在马车的华盖之下,一只手搂着旁边浑身赤裸的女人,脸颊上的肉都垮了下来,一双被肥肉挤得都看不见的小眼睛,静悄悄地看着前方,默不作声。

他这边不说话不表态,其他三大部落的人自然也不动,转而看着前方的这个外族人,想看他要怎么处理。

有人主动出来试探对方的底线,那自然是最好的。

陆议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中的火气,他明白,今天来的六方人马,真正已经完全从内心臣服的,其实只有蝰蛇部落而已,除了苍鹰部落之外,另外四个部落都是墙头草罢了,只是其中三个稍微明显点,另外一个藏的深一些罢了。

真正需要说服拉拢的,其实唯有苍鹰部落一个,这也是今日会盟的主要目的。

陆议开口,直视着那边的阿史钠,然后以最为醇正的罗刹语喊道:“六大部落的弟兄们,我相信,今日大家都是带着诚意而来,未来,是六大王帐共同领导整个婆罗纳,还是跟现在一样,要把每年过半的收益全部都交给他人,这选择的权利,都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其余部落的人脸色各异,话是这么说,虽然他们对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三大部落不满已久,毕竟每年要上缴的东西太多了,剩下的也就是勉强够维持部落生存而已,他们在外拼死拼活抢来东西,而三大部落却可以坐享其成,谁也不能忍受,只是要与外族人结盟,推翻同族,还是让他们有些不舒服,更何况谁知道对方又是安着什么心呢?

在不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谨慎一些,越晚暴露自己的底线总是越好的。

阿史钠知道这是对方在逼他表态,当下一把甩开了旁边的女孩儿,后者无力地倒在马车的榻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声哀叫,他撑着腿,努力地想要站起,旁边苍鹰部落的战士们见状,赶紧下马来扶。

阿史钠神色漠然地看着对面的中年文士,朝着对方沉声道:“你的主人呢?为何还不让他出来拜见我?”

在场的其他人全部都看了过来,城门口,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陆议暗道这婆罗纳族果然是蛮横无理,可现在不管是一口回绝,还是为了主上而叱骂他,整个会盟其实便算是失败大半了,可要是开口答应他,这简直可笑嘛!

大凉的王爷出来拜见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大开的城门处,披挂着一身重甲的靖龙,腰间挎着阔剑,手上倒持长枪,骑着一匹白马徐徐出来了,身后跟着的,是整整一百精骑,其中有城内的罗刹族年轻人,也有普通黄沙县出身的大凉士兵,更有当日已经臣服的马匪俘虏。

这一百人,都是城内士兵里的佼佼者,聚敛成队伍之后,在靖龙的带领之下,气象极为不俗。

最让人无法挪开目光的,还是靖龙,一身狰狞的黑色甲胄,在月光下如同魔王一般,手持长枪,腰佩阔剑,双眼之中,蕴含着仿若实质性的杀气,他只是一一扫过,便有不少人随之低下了头,当然,也有不少罗刹族里的凶悍者,却是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

靖龙骑在马上,长枪在地上拖动,带出一连串的声音,整个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先生,王爷等了很久了!”

如此一位霸气外露的人族将军带着一整支精锐军队出来,为陆议壮声势,镇场面,这可要比单单一个冯鐵昇管用太多了。

陆议转过了头,满脸微笑地看向了对面的阿史钠,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苍鹰部落和大凉帝朝,都是这片土地上伟大的存在,既然都是强者,那我们应当彼此尊重,不是吗?阿史钠王子!”

阿史钠没去管这些,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军队,然后突然开口呵斥道:“伟大的婆罗纳族,怎么会做你们凉人的走狗?难道不怕真主的惩罚么?”

他这么一喊,对面属于顾玄手下的罗刹族士兵们,个个都面露愤怒的神色。

这其实就是经年累月进行训练的好处了,若是搁在之前,他们被来自祖地的同族这么说,多半会心生愧疚,甚至都不敢直视对方,但是经过了这么久的训练,再加上他们本来都是早就迁居黄沙县的,对黄沙县的归属感极强,这时候被人辱骂,就只有愤怒了。

陆议一伸手,朝着四方介绍道:“如六大部落的弟兄们所见,我家主人对各族绝无偏见,婆罗纳族,凉人,在我家主人眼中,都是一样的,我们这次完全是带着诚意来邀请诸位会盟,共商大事,可若是有些心怀叵测之人,不顾六大部落共同的利益,妄图破坏此次的会盟,我想大家自己心里也知道该怎么对待!”

阿史钠听闻,心生怒气,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来自血蝠部落的人竟然也随着主人的一声命令而全部下马了。

血蝠部落这次率队而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的面目与人族十分接近,皮肤偏淡色,显然是两族的混血。

要知道,婆罗纳族因为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所以一直都遵循着最极端的弱肉强食,作为力量明显弱于男人的女性,因为对部落的贡献太少,所以地位普遍十分低下,更别说混血了,从阿达贡的态度,就知道混血儿在罗刹族的地位,这与人族没什么区别,人族与罗刹族的混血儿,本来就是两边不讨好的,可这人竟然能作为部落这次来的代表和领袖,现在在族内的地位极高,甚至可能是血蝠部落酋长指定的下一任继承者。

“杂种。”

阿史钠见状,毫不客气地朝着那边骂了一句,满脸的不屑之色。

被骂的血蝠部落中人,虽然都是面有怒色,但主人既然不开口,终究还是不敢多说什么。

在沙漠这种无法之地,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苍鹰部落实力雄厚,就算出言侮辱,也没有办法。

阿达贡得到了陆议的暗中示意,再加上他本来早就看这胖子不爽,当即朝着那边高声喊道:“阿史钠,快下来吧!不要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

对于以战力著称,纯粹靠着武力位居第二的蝰蛇部落,阿史钠却没有表现得太过火,眼看着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虽然心有怒火,可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也好,就让我看看凉国人的手段吧。”

看着阿史钠被苍鹰部落的战士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了,陆议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越是蠢,越是没脑子,其实反而越是难以用计谋征服对方,尤其是阿史钠这种人,仗着武力,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可偏偏这次会盟正需要他作为领头者,才能让另外四个墙头草臣服,所以在那之前,陆议也不好呵斥他。

“诸位,还请入城吧!”

就在各部落的领头人正准备入城的时候,苍鹰部落突然有人上去,在阿史钠的旁边耳语了几句,阿史钠一边听,一边不住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周围的士兵们挥挥手道:“你们几个,都留在这里,如果我没有出来的话,就回去让我父亲带人把这里屠干净!”

陆议只能道是幸亏这边靖龙听不懂他嘴上说的话,不然以靖龙的暴脾气,只怕这场会盟就算已经结束了。

正在众人排着队,依次从北城门入城的时候,陆议这才有机会找到了靖龙。

“靖龙将军!”

虽然对于招安一事从心底里就不是很认同,但刚被顾玄教训了两句的靖龙还是抱拳回礼道:“先生!”

陆议看了看,皱眉地问道:“人怎么这么少?”

按照他的想法,是要把城内全部的人马都拉出来在对方面前溜溜。

毕竟罗刹族嘛,最崇尚的就是武力了,你跟他们说再多的大道理,还不如把刀架他们脖子上来的有用,三百骑全部出来显摆显摆,震慑住他们,肯定没有这么多的事端。

靖龙听了,也是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先生您刚走,城里就来了一位王爷的旧友,之后王爷直接调了两百骑过去给她,与她一起进了沙漠了,不过或许是路线不同吧,您应该没撞见。”

“旧友?进沙漠?”

陆议听完,倒是真有些不忿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自家王爷怎么会如此行事呢,简直就是莽撞,城内拢共三百骑,一下划出来两百,他都想骂一句败家子,当了这么久的家了,难道还不知柴米贵么,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在王爷看来,会比这场会盟和招安更重要?

十六章 下马威(下)

六大部落的人既然是自沙海而来,自然就由北城门而进,再要到南面的县衙府参加会盟,便需要横穿整个城池,好在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再加上在县衙府的提前通知和管制下,今日施行全城宵禁戒严,全部的百姓,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商客,都已经回到了屋子里,封门关窗,不再出门,刚才还繁华的集市和酒楼,顷刻间便已经没了人烟。

贯穿整个城池的这条主要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站着两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分列两旁,目不斜视,神色肃穆,彰显着军人的风采。

黄沙县城内,现在可供调驱的兵马总数已经到了千人之多,哪怕是被顾玄私心调派出去了两百骑兵,但剩下的人手,却也足够从城门口一直排到县衙府里了,当然,就这么一点点兵力,守城似乎差不多够了,可对于周围的绝大部分势力而言,仍然稍显幼稚。

来自苍鹰部落的二王子阿史钠,因为身材太过臃肿,实在是走动不得,最后是坐在一张软塌之上,被四个壮硕的苍鹰部落战士一起抬着往前移动,至于其他人,倒都是遵守着这里的规矩,下了马,一路走着进来的。

进来的人也不算多,除了蝰蛇部落,其他人大多都把手下留在了外面,毕竟这是在外族人的地盘上,对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其实他们也不清楚,这会盟,说是这么说,可要是对方蓄意图谋不轨,也要做个预防,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总是需要人赶紧去族内通传的。

罗刹族人虽然做人做事都莽撞了些,但并非是真的傻到无可救药,更何况他们与周围各国边军周旋多年,能够存活下来,多少还是学精了点。

县衙府内,为了此次会盟的顺利举行,还专门开辟出了一个宽敞的会客厅作为主场。

大厅里,雕刻着大蟒的椅子就只有一个,落在最里面,“河东郡王”四个大字牌匾正下方的主位之上,对面则是由六个普通的座位围绕成一个半圈,全都是一块软垫配一个不大的案几,彼此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阿史钠在大厅外面便下了地,一身肥肉,颤抖个不停,迈步走进来以后,便直接踩着沉重的脚步,径直朝着最里面的主位而去。

看着这么个不懂事的主竟然又要闹事,陆议赶紧走上去,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还未等陆议开口呵斥他,一向在族内横行霸道惯了的阿史钠却是看也不看,便直接一伸手,准备一巴掌扇过去。

这三百来斤重的大胖子,哪怕从不刻意训练,但这举手投足之间,仍旧是力量感十足,真要挨了这么一下,满嘴的牙估计都得碎一半。

然而就在这时,披挂着重甲的靖龙突然大踏步地上前,一下挡在了陆议的前方,一把就拍开了对方打过来的手。

“大胆,人奴!”

阿史钠见状,脸色一变,从小到大,从来没被谁违逆过的他,一直都是这么乖张霸道的性子,一对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里,陡然放射出危险的光芒,嘴里叫骂着,就准备直接伸手再朝着对面扇过去。

他倒要看看,谁还敢拦!

“阿史钠!”陆议突然朗声高喝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可不是因为惧怕你们苍鹰部落的权势,我是为了其他部落的兄弟姐妹们着想,若你这次只是蓄意来破坏会盟,而丝毫不顾六大部落的共同利益,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如此严厉直接地呵斥阿史钠,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其他人这时候听到动静,也都全部看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各异。

其实他们今日之所以会答应外族人会盟,聚集在此,不就是因为不满三大部落对他们一直以来的剥削和压迫么,若非如此,岂会与狡猾的外族勾结?

陆议说完,又再度斥责道:“难道苍鹰部落的酋长,你的父亲这次派你来,就是跑来与五大部落为敌的吗?还是说,苍鹰部落已经完全地屈服了,任由他们凌虐也无所谓了?”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苍鹰部落才该是他们之中最为着急的一个才对,毕竟三大部落共同统治和剥削整个婆罗纳已久,底下的人,谁最快冒头,要与他们平起平坐,肯定就要最快受到打压,可这帮粗人哪里能想得通这个道理,这也是说服他们此处会盟的难处所在了。

道理,向来都是跟听得进去的人讲的,跟一帮莽夫哪里能讲得通?

他其实也明白,这胖子其实就是因为自小横行霸道惯了,仗着是部落酋长的儿子,又备受恩宠,所以心高气傲,行事冲动,可他并非是刻意来破坏会盟的,他要真是怀着坏心前来破坏会盟的人,今天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陆议早已将之拿下了。

好在对面的阿史钠被叱骂了两句,脸色变换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下手,狠狠地瞪了对面的陆议一眼,然后转过身,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六个客位的正中间,面朝前方主位的地方。

作为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眼看对方都已经落座,阿达贡当然也毫不客气地走上去,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

等到众人依次落座之后,还未等县衙府里的下人们上来奉上美酒和茶水,阿史钠突然又是猛地一拍桌子,朝着陆议喝问道:“你的主人呢?为何还不出来?难道是在戏耍我们吗?”

旁边站着的靖龙虽然完全听不懂他嘴里说的话,但是看那罗刹族的胖子到了这里,非但不懂规矩,而且还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气得只差直接上去一刀捅死他了。

“稍安勿躁。”陆议赶紧伸出了一只手,拦着靖龙,然后才朝着对面已经落座的六人微微一笑道,“我家王爷,马上就来!还请诸位先享用一下我们的大凉的特产。”

他轻轻地拍拍手,后面顿时有下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出。

托盘上,全是美酒,罗刹族喜欢喝酒吃肉是出了名的,虽然现在是会盟的时候,大口吃肉,满嘴油腻太过不雅,但是美酒助兴还是需要的,这也是罗刹族们所最喜欢的待客之道。

这些都是最好的烈酒,底下的罗刹族们只是闻到味道,就已经十分陶醉了。

魑鼠部落的老人史杜尔忍不住开口赞叹道:“果然你们的酒,是最香的!”

整个罗刹族连正式的文字都没几个,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各式图腾的形式来表达意思,传承历史,就别提酿酒这种极其复杂的工艺了,再加上沙漠的气候多变,也不适合,所以罗刹族们自己酿出来的酒,都是又酸又涩,如同潲水一般,哪里能比得上各国特产的美酒,香气浓郁,酒液粘稠,晶莹剔透,如同琥珀一样,而且入口滑入喉中,不但不辣嗓子,而且还有回甘。

陆议听了,当即以罗刹族的礼节,轻轻地拍了拍左胸,朝着对方友善地笑道:“魑鼠部落的酋长,日后这样的美酒,将是享之不尽的。”

史杜尔没有去看他,只是伸手摸着自己下巴上,长长的一溜山羊胡,貌似无意地说道:“呵呵,魑鼠部落的人太少了,这酒嘛,够喝就行,享之不尽的美酒,对于魑鼠部落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议听闻,嘴角稍微勾了勾,他知道这老头的想法,无非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而已。

因为魑鼠部落相比其他的巨头们,实在是太过弱小了,虽然无法阻止此次会盟,甚至都不敢不来,但他们却不想真正地参与其中,毕竟恶狼与雄鹰的博弈,不管谁输谁赢,可挡在中间的老鼠,那都是必死的,所以史杜尔最希望的,其实是保持现状而已。

弱者,本来就只能在强者的夹缝之中求生存,能苟延残喘,都是幸运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阿史钠却是看了最边上的老人一眼,开口讥笑道:“这种酒也算好货么?可怜的老人家!”

苍鹰部落身为六大中型部落之首,与三大部落的差距都不算很大了,与周围各国的往来也极多,美酒的交易自然不少,作为酋长的二儿子,他自然也喝到过许多,为了显摆自己的身份和见识,自然要摆出一副看不起外人的样子。

史杜尔听了,就只是静静地垂着脑袋,既没有看旁边讥笑他的阿史钠,也没有回话。

见对方不敢反抗,阿史钠在嗤笑一声之后,也就懒得再搭理他了。

虽然嘴上说这不算好货,但阿史钠还是一把从旁边候着的县衙府下人手里抢过了一整坛酒,一巴掌拍开了封泥,然后直接抱起来大口畅饮。

一口气喝完了一整坛酒,阿史钠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看得旁边血蝠部落的女人微微皱眉。

放下酒坛,阿史钠又问道:“你的王呢?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作为此地的主人,顾玄这才从正门处,迈步走了进来。

“诸位罗刹族的朋友,久等了!”

顾玄今日特地穿着一身华贵的蟒袍,作为朝廷郡王,这就算是他所能用的最高规格了,一身天蓝色的蟒袍,极其合身,尽显威严,虽然面上有一块黑色的眼罩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可那股王道之人的威势与霸气,仍然摄人心魄。

莫说是底下最刺头的阿史钠,便是阿达贡等人,也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罗刹族向来都是崇拜强者的,如陆议这种人,只是靠着一些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和道理,连哄带骗地让他们过来了,可真正能让他们信服的,还是最纯粹的力量,就对方这鹤立鸡群的气势,也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这样一个人来主持会盟,他们才能服气。

尤其是那个血蝠部落来的混血女子,眼中更是异彩涟涟,隐含春意,看得十分心喜,显然已经对其心生好感了。

罗刹族内风气开放,女子见到如此英武的男子,心生爱意很是正常,如果是在沙漠里撞见了,肯定早已被她带人抓了回去交*合取乐。

“哼。”

阿史钠回过神来后,突然冷哼了一声,没有起身相迎,就只是紧紧地盯着对方,然后跟旁边的人询问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其他人这时候也大多都看向了族内精通两族语言的人,就只有魑鼠部落的老人没有转头。

也幸亏都是中型部落的人,除了蝰蛇部落这种故步自封的,其他为了发展,大多都与人族私底下有过往来,不然还得陆议亲自来为他们翻译。

第十七章 诱之利

一直盘坐在软垫上的阿史钠,在听完旁边族人的翻译之后,双眼盯着顾玄,极度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道:“哼,真是好大的架子,竟敢让我们等你这么久!”

顾玄虽然听不明白罗刹语,可一看阿史钠那满脸不善的样子,也知道这胖子嘴里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这次既然是要会盟招安六大部落,进而展望布局整个沙海,事关重大,不得有失,那也就由得这胖子暂且嚣张一下,只要他这次不主动破坏会盟,由得他去说些什么难听的,只要会盟成功之后,有的是能治他的办法。

待得自家王爷从边上的廊道一路走过,堂堂正正地坐到了大厅的主位之上,陆议这才走到了椅子的左下方,开始用正统的罗刹语为众人介绍道:“诸位,诸位,这一位,乃是我大凉的河东郡王,也是全权操持此次会盟之人,更是我的主人,玄王爷!”

底下六大部落来的领头人听后,表情微变,神色各异,毕竟这次能代表各自部落过来谈判的,除了阿达贡以外,没几个是真傻子,最起码,他们在旁人的描述中,也能大概了解眼前这位蟒袍王爷的分量。

所谓“王爷”,其实就跟他们在座的一些人身份差不多,都是“皇亲国戚”,可不一样的是,眼前这位乃是大凉的王爷,他们就算再不可一世,可也不会自大到连自己部落和南面大凉之间的巨大鸿沟都看不见,再加上对方气度不凡,霸气外露,显然非常人可比,故而脸色马上都变得正经了许多。

若这次来的,只是些大凉的普通文官,哪怕是官位再高,这帮蛮子也不懂,反而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

顾玄端坐在雕刻着大蟒的红木椅子上,双手按住两侧扶手上的蟒头,先面带微笑地扫视了一番下方的众人,微微额首,然后猛地一挥手,朗声道:“诸位今日远道而来,莅临此地,本王,不胜感激,之所以今天要将诸位邀请前来,汇聚于此,乃是为了共谋大事,如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顾玄坐在椅子上一边说,站在左手边的陆议便一边开口为底下的众人进行翻译。

虽说陆议肯定更擅长与这帮习性风俗与大凉截然不同的罗刹族们打交道,可现在既然顾玄在此,他便不可能逾越,真要是这么做了,别说顾玄怎么想了,就是罗刹族这边,只怕也会不满,因为他们肯定也只愿意与这边的首脑交谈。

所谓王对王,将对将,便是如此。

阿史钠将双手撑着膝盖,盘坐在绵软的垫子上,浑身的肥肉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因为屋里的人多,哪怕地方再大,可也不太够站,而他本来就胖,这时候已经开始出汗了,听到对方的话后,更是有一股心火燃起,撇撇嘴,一只大手跟蒲扇似得在耳边扇着风喊道:“我可没时间听你们人族的这些客套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刚一说完,苍鹰部落的人在翻译了过后,便用蹩脚的凉国话朝着顾玄喊了出来。

整个厅内的气氛顿时一僵,所有人都望向了顾玄与阿史钠两人,想看他们如何处理。

顾玄望着底下的胖子,似乎毫不动怒,仍旧面带善意的微笑,只是心中微生冷意,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先朝着旁边的陆议疑惑道:“这位是?”

对面那个来自苍鹰部落的翻译官站在阿史钠的身边,这时候一伸手,朝着顾玄傲然道:“这位,乃是我们苍鹰部落的二王子,阿史钠大王!”

顾玄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随意地拱了拱手道:“失敬失敬,既然阿史钠大王都这么说了,那本王也就直说吧。”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朝着下方的诸人笑道:“本王谨遵我大凉陛下之命,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了与诸位,永修两族之好,在婆罗纳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

阿史钠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冷声道:“你倒是说得轻巧,如何修?”

顾玄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叹息道:“唉,这么多年了,我们大凉与来自婆罗纳的你们,一直互相厮杀不休,这实在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既然毗邻而居,我们本该成为一对好邻居才是,我大凉,向来都是最喜欢和平,喜欢与人交朋友的,我们双方,应该互帮互助才对,互相通商,彼此发展,在婆罗纳。。。。。。”

他这边话还未说完,便被恐蜥部落来的人给开口打断了。

这人乃是恐蜥部落的大王子,也算是下一任酋长了,与阿达贡原本的地位等同,头发都剃光了,就在顶上留着一条小辫子,倒是与燕州人有明显的区别,打着鼻环,脸部轮廓分明,有着极高的辨识度,上半身没穿其他的衣服,只有一件白色的羊毛坎肩,正面从脖子开始,一直到腹下,纹着一条狰狞巨蜥的图案。

他坐在阿达贡的旁边,双手抱胸,抬起眉头看着顾玄皱眉问道。

“说点实在的吧,凉国的大王,你们准备如何解决那三个部落呢?”

他也算是非常传统的一个罗刹族人,所以话都问的很直白,这些人最懒得听外族人说半天客套话的,沙漠里极度缺水,哪里能浪费口舌说半天不相干的东西。

这帮人虽然号称是六大中型部落,但实际上一直都是屈服在三大部落的淫威之下,就连其中最为强盛的苍鹰部落也不例外,只是苍鹰部落能靠着强大的实力,还敢派人前去谈判,把他们每年需要上缴的供奉稍微减少一些而已,像其他的几个部落,包括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每年要把差不多过半的东西都送过去,才能保平安。

正是因为受不了三大部落对他们多年的剥削,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要反抗,只是先前如果反抗,以双方的实力对比而言,那实在是在用鸡蛋碰石头,他们也不傻,便只能默默地忍受。

不光三大部落把他们看做是自己圈养的羊群,甚至他们自己都明白这一点。

现在大凉私下接触了他们六方,并且还与他们缔结盟约,这不等于就是一个外人跑来帮助自己养的羊越狱么?

这动的是三大部落最根本的利益,对方不可能视而不见,只要得知了消息,他们必然会勃然大怒,到时候如果对方向他们发兵,该怎么办?

这就是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问题。

“三大部落,倒行逆施,欺压同族多年,如此恶行,便是我们大凉也看不过去了。”顾玄扬起手,鼓动着底下的众人道,“诸位何必担心这个,未来,你们将有我大凉作为后盾,还怕什么三大部落呢?婆罗纳,也是该变变天了!”

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的魑鼠部落的老人突然开口道:“我相信您的诚意,凉国的大王,可您能保证大凉会为了我们而出兵吗?”

老人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看事情从来都是最直指重点的,现在说什么结盟不结盟的,都没意义,最关键的是,对方会不会帮他们抵御三大部落的进攻,不然到时候三大部落的大军围城,将他们全部都屠戮殆尽,那还谈什么其他的。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三大部落对他们这些同族实在是太过苛刻了,每年都要找理由狠狠地割他们一次毛,他们也不至于今天会跑过来与狡猾的外族人谈合作了。

不管是什么种族,关乎自身的利益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他们也不例外。

阿达贡突然道:“大家听我一句话吧,三大部落的确是太过分了,我们每年要向他们上缴多少东西,你们都忘了吗?难道就任由他们骑在我们脑子上拉屎么?”

陆议听得眼角微抽,无语至极,他是真有些后悔收服了这么个一根筋的傻子。

想来这小子是想在王爷面前立功,所以出言煽动一下其他人,却又没那个本事。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之后,其他人都露出了一副傻子的眼神看向了他,就连阿达贡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摸着脑袋不知道为什么。

阿史钠甚至是毫不避讳地表示出自己对阿达贡的轻蔑。

“真是个傻子,活该一辈子吃沙棘。”

阿达贡满脸疑惑之色地看向对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吃沙棘不是我们的传统么,这怎么了?

血蝠部落领头的混血女人看着这一幕,微微摇头,已经懒得再看他了。

“啪啪啪!”

顾玄突然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度吸引了过来,道:“只要六大部落能拧成一股绳,想来那三位也不敢如何吧?”

这算是半句实话,三大部落其实各自族内也不过就是数万可以动用的战士,如果底下的这六方能够汇合到一起,精诚合作的话,为了避免贸然进攻损失过大,三大部落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拧成一股绳,说的是好听,可他们原本各自都是酋长,在自己族内说一不二,那合并之后,又该以谁为尊呢?难不成要他们去奉别人为王么?

从地位最高的酋长,突然变成没了实权的普通族人,傻子才会愿意呢。

原来最多也就是整个部族过得艰难一些罢了,现在却是要把所有的权利都拱手让人,这其中的差别,可太大了。

血蝠部落的女人这时候也开口了,她是两族的混血儿,相貌就算是按照凉国人的审美而言,也算十分不错了,尤其是那一身浓郁的异域风情,更是勾魂夺魄,而且她不用翻译,嘴上说的也是正统的幽州话:“敢问王爷,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六方合并之后,大家该去哪儿呢?难道王爷是想让我们都放弃自己的地盘,跑去寄人篱下么?”

要六方全部拧成一股绳抵御外敌,那肯定是要合并的,不然六大部落天南海北的,分散各地,人家只要分而破之,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玄听闻,没有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只是把手一挥,故意先避而不谈道:“哎,现在说这些问题,还是言之过早,我看诸位刚来,对我们还是抱有一些过去的成见,看待问题,难免有失偏颇,我想不如给诸位先看看我们大凉的诚意再说吧。”

说完,他便朝着陆议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当即拍了拍手,外面县衙府的下人们在得到了暗号后,便开始一起往大厅里搬东西。

柔滑的江州丝绸,上等的雍州新茶,精美的各式瓷器,海州产的珍珠,等等珍惜至极的大凉特产,全部装在箱子里,一一地搬了上来。

第十八章 动之情

罗刹族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些特殊的香料,还有沙漠里的特产,比如能够制作麻沸散的沙棘,以及最重要的奴隶资源,而大凉这边能够让罗刹族们所疯狂的东西,现在已经全部都摆在了他们面前。

江州产的丝绸,做工精致,针线细密,裁剪之后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柔滑如人的第二层皮肤,还有官窑烧制的瓷器,成套送来,从用作装饰的大件瓷器,到可以作为菜碟的小件瓷器,样子古典华贵,纹理完美无瑕,还有海州产的珍珠,尤其是在大凉与鲛人族进行合作以后,渔民可以去往更深的海域进行捕捞,所以这次送来的珍珠,颗颗饱满丰润,色泽迷人,大如眼球,另外则是雍州产的茶叶,都是今年新摘的,香如兰桂,味如甘霖,便是江州的世家豪阀都甚为追捧,更有茶道大家称之为“人间至味”。

若是在最底层的那些,还未脱离愚昧的罗刹族们看来,这十几箱东西全部加起来,可能都还不如一块油脂丰盈,能够果腹的肥肉对他们吸引力来的大,可对于在座的这些婆罗纳族贵族而言,眼前的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全都是无价之宝。

任何种族内部,处于整个族群中上层的人物,当他们已经脱离了最基本的温饱和安全需求之后,都会开始追求物资和精神层面的极致享受,向往更加有品质的生活,这一点,不光是人族如此,灵族,哪怕是地族,全部都是一样的。

这十几箱东西突然被人摆在了面前,直把他们都看愣了神,一直等到下人们又把部分的样品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们面前的小案几上,这帮人才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们就疯狂了。

血蝠部落的女子伸手从桌上抓起了一尺长的江州绸缎,放在了自己的怀中,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用心感受着那种绸缎面的美妙触感,面露迷醉和憧憬之色。

阿史钠则是一如既往的不讲规矩,直接伸手从旁边放着的箱子中抓起了一大把珍珠,捧着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摁在自己那张都是肉的肥脸上磨蹭个不停,嘴里不停地发出舒服的哼唧声。

“这是,这是珍珠啊!”

“珍珠”这两个字,他是用一种极其蹩脚的凉国口音喊出来的,倒不是说他其实会凉国话,而是因为珍珠多产自海中,可作为常年居住在沙漠里的罗刹族,哪怕是占据绿洲这种活水之地,可也从未产过此物,所以在他们的语言里,根本就没有“珍珠”这个词,他们之所以知道此物,还是外族人为他们带来的这种物品,所以无论是在周围各国,还是罗刹族中,这种东西的珍稀程度,都是最顶级的。

五大部落来的人,基本上全都已经疯狂了,面对着这种**裸的诱惑,有面前案几上的样品把玩都还不够,一个个全都心急火燎地站起了身,毫不讲规矩地伸手抓出了箱子里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手中玩个不停,一会儿低下头闻闻,一会儿放在手心搓*弄两下,哪怕就是最不解风情的阿达贡,也把一块茶饼抓过,捧在了自己的鼻下,不停地嗅着,然后露出了一种陶醉的神色。

蝰蛇部落虽然相对而言更为传统,但并非是真的仍旧保持着茹毛饮血习俗的罗刹族,吃人也是因为族中食物不够而已,而茶叶这种闻着香,泡成茶水后能够解腻去腥,促进消化的好东西,就连他们这些罗刹族,也是特别喜欢的。

在已经几近疯狂的众人之中,唯独那位魑鼠部落的老酋长史杜尔,仍旧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软垫上,只是默默地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一缕山羊胡,也不开口说话,更不动手跟其他人一样去动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看着这些人迷醉的样子,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等了几息后,这才开口朗声道:“诚如诸位所见,这就是我们大凉的诚意!”

随着他的一声高喝,场面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毕竟是在人家的地方,他们总算还没忘了来此的目的,只是就连最为不讲道理,一直在挑衅的阿史钠,这时再看向他的表情,也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倨傲,反而是有着几分讨好。

顾玄见了,顿时更加高兴,效果跟预计中的一样,只要这些人在诱惑面前心动了,脑子火热了,就会丧失理智,到时候谈判会盟,就能进行的更加顺利一些了。

然而,就在这时,魑鼠部落的老人史杜尔却不合时宜地开口询问道:“尊敬的大凉王爷,您还未回答我们刚才的疑问呢,您要我们站出来反抗三大部落,按照您的想法,要我们全部都整合到一起,可到时候又该让谁来做领导呢?”

顾玄一听,眉头微皱,他是没想到向来以**为第一行动宗旨的罗刹族内,面对这种诱惑,竟然还能有保持清醒的人,只是还未等顾玄回答,刚抓了一只做工别致的陶瓷酒杯在手中把玩的阿史钠,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用手猛地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睛盯着最外围的史杜尔,厉声呵斥道:“可笑!老头!当然是我们苍鹰部落作为领导了,这难道还有疑问吗?”

话音一落,大椅上的顾玄便和侧手边的陆议相视一笑,这胖子的话,已经很明显地表明他心中有了会盟的倾向了。

老人被一个后生如此无礼地呵斥,却只是微微一笑,垂着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明白,没必要与这个莽撞的人吵,他们魑鼠部落也没那个资格,而且这种话,自然有其他人站出来反对他。

果不其然,最没脑子的阿达贡,以及来自恐蜥部落的那个小辫子大王子,还有沙狐部落的大王子同时开口了:“我不同意!”

阿史钠听完,猛地拧过了脑袋,一身肥肉都随之颤抖个不停,他样子凶狠无比,就好像一头因为护食而发怒的野猪。

“不同意?你们难道想被灭族吗?”

沙狐部落的年轻王子闻言,呼吸微微一滞,没敢直接开口反驳对方,可是作为完全靠着战斗力才能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之人,阿达贡却是毫不惧怕对方,反而怒道:“有胆子你就来试试!”

“好了,好了!”顾玄眼看情况竟然莫名其妙地要失控了,赶紧出面打圆场道,“诸位,我们来日那就是一家人了,不要互相敌视,这样只会让我们的仇人开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众人一齐看向了他,阿史钠直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顾玄微微一笑,先问道:“本王先问诸位一个问题,你们可接受会盟么?只要诸位接受,这些东西,我们大凉承诺每年可以提供给诸位一百箱,非但如此,我们还将帮助诸位,成立汗国,未来的地位,还将凌驾于三大部落之上。”

他这么一说,除了史杜尔,其他人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凌驾于三大部落之上?谁会不想呢?

顾玄看得分明,在心中冷笑不止,只要一些简单的许诺,就可以让这些人完全地丧生理智,罗刹族,果然是活该被奴役啊。

史杜尔这时突然再次沉声道:“好处都给了我们,那大凉需要什么?”

顾玄道:“好说,我大凉,需要你们名义上的臣服,到时候,我们就算是一家人了,我们大凉将昭告诸国,承认各位的地位,不光如此,我们还将为诸位提供兵器,铠甲,乃至于优等的战马!”

其他人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因为这些,确实都是他们急需的东西。

用一个名义上的臣服换取大批的物资,这个买卖很划算。

虽然说臣服人奴有些不太对,可如果他们真能提供这些东西,表面上的臣服又有什么?

只要利用这些外族人得到了足够的兵器铠甲,他们可以直接翻脸不认人,这种好事,不干的可真是傻子了。

都说外族人,好大喜功,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这样一看,果然如此。

可史杜尔再度抓住了一个关键地方,继续问道:“大王只说兵器铠甲,却不提人手,想来如果三大部落对我们动手,大凉是不会出兵的,对么?”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在座的这六个部落,都算是三大部落的藩臣,他们如果突然不上供了,甚至说还胆大包天到要与之平起平坐,三大部落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到时候别说是一个部落了,恐怕贪狼,鬼鹫,毒蝎三方要联军来攻了。

那时候,他们面对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这么严重的问题,总算是将他们暂时惊醒,一个个的,全部都看向了主位上的顾玄,想看他怎么解释。

顾玄在听完陆议的翻译之后,心中对这其貌不扬的老人,已经生了浓郁的杀意。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首先,就是通过重金利诱,鼓动他们,让六大部落在沙海之中造反,等到三大部落朝他们施压后,当他们无路可退的时候,再趁机向这帮丧家之犬抛出橄榄枝,他们就会顺理成章地加入黄沙县,成为他的臣属,可这老头,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搞破坏,实在是可恶。

陆议这时候终于站出来,开口道:“三大部落,倒行逆施,便是伟大的阿兹嚤佗与诸神也都看不过去了,天要降罚,三大部落,已经命不久矣,诸位还请不用担心,我大凉,永远会为诸位敞开大门,只要我们聚合在一起,便是三大部落也奈何不得,大凉的铁骑,已经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

第十九章 魑鼠臣服

魑鼠部落的酋长,老人史杜尔轻抚自己下巴上的一缕山羊胡,笑呵呵地道:“尊敬的凉国大王啊,按照您的意思来讲,难道是想让我们在三大部落的压力下抛弃祖地,到您这里寄居么?呵呵,可若是真到了大王的地方,我们这些外族人,与奴隶还有什么区别呢?”

顾玄瞥了他一眼,心中杀意丛生,却又不好发怒,只能赶紧解释道:“这奴隶之说是从何而来?史杜尔酋长啊,我看您心中对我们的偏见太深了,甚至都不顾其他各部的利益了,本王从未对婆罗纳族有任何的偏见,相反,我们大凉愿意向诸位婆罗纳族的弟兄们提供一切各位所需要的支持,还请诸位放心。”

史杜尔还想继续追问是否出兵一事,坐在六人中间的阿史钠,却是忍不住朝着史杜尔呵斥道:“老头儿,你如果是老得连脑子都坏掉了,就赶紧滚回你的部落去,不要再在这里丢人了。”

阿达贡刚才自知言语有失,他一见陆议那表情,便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这时候赶紧就想将功补过,冷冷地看着最边缘的史杜尔,帮腔道:“三大部落欺压剥削我等已久,现在有神使带头,我们乃是遵循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的旨意来推翻他们,天命所归,必当成功,就算老头子你愿意继续把每年过半的收成都交允他们,我们也不愿意了,更何况,难道你想违背真主的神谕吗?”

另外三方的领头人听了,也是低着脑袋,各有所思。

魑鼠部落酋长的话,其实未尝没有一点道理,虽然好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这些向来狡猾的外族人也不得不多防备一二。

但话又说回来了,三大部落这些年确实是做的越来越过分了,简直就是贪得无厌,就连阿达贡这种最传统的傻人都忍不住了,更何况是他们几个,他们只清楚一点,因为每年都需要费尽心力地上缴大量的物资和奴隶过去,所以三大部落会变得越来越强,而他们则因为入不敷出而变得越来越弱,终有一天,完全失去了反抗力量的他们,就会彻底地沦为三大部落的附庸,甚至举族成为奴隶,这就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了。

如果说现在决定接受凉国人的好意,结为盟友,甚至是臣服,可那其实也不过只是互相利用罢了,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大凉王爷,其实就是傻子一个,我们拿了东西,对他们表面臣服即可,又怕什么呢?

史杜尔看着眼前的这帮年轻人,眼含悲色,心中只有无奈叹息,因为他知道,当那十几箱东西摆出来后,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些人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利益所遮蔽了双眼,而看不清背后的祸患,自己再无可能说动他们了。

他抬起头,看向了端坐主位之上的顾玄,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位以“非战之罪,弊在贿敌”为由,游说了他们六方的陆先生,然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实力不如人家,再说什么都是空的,尤其是在罗刹族,更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若是魑鼠部落是在场的六大部落里,实力排名第一的,他倒是可以破坏对方这次用意明显,几乎图穷匕见的会盟,可现在不行了,魑鼠部落没有发言权,其他人仗着自身的实力,甚至不会关心他嘴上说的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就好像是一个有钱的富家翁,会在乎路边乞丐嘴里念叨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们根本不屑聆听!

尤其是在被阿史钠和阿达贡连番呵斥之后,史杜尔最终还是在现实面前低头了,因为他知道,他再出言反对,惹恼了这些人,不光是他难逃一死,魑鼠部落全族甚至都活不过今晚。

既然反对行不通,他便只能开始思考,为魑鼠部落谋一条后路了。

去为三大部落通报?

且不说这些人会不会直接放自己离开,就单说为三大部落通报此事,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们是魑鼠部落的人,三大部落根本不会把他们视为自己人,他们这帮人在三大部落面前,永远都是低贱的奴隶,他们属于魑鼠部落的血脉,就是无法改变的原罪。

或许,只有真正地臣服,甚至帮助对方游说这些人,才能将功补过,而且他也明白,第一个臣服的,自然能活得更好,只盼对方能够看在这一点,不要拿整个魑鼠部落作为棋子下棋才好。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完全没有话语权,有时候倒不是弱者不自知,主动介入强者之间的角力,而是当强者们把视线投过来的时候,弱者就已经没有生存的空间了。

眼看那碍事的老头总算识趣地不再多嘴,顾玄也暂且按捺住了心中对他的杀意,他看着眼前的众人,扬手笑道:“如何,诸位?可接受本王的提议么?只要大家宣布臣服大凉,我们将全力支持诸位成立婆罗纳的第一个汗国,并且全面开放双方通商渠道,不光如此,我们大凉,每年将无偿赠与诸位无尽的珠宝和瓷器丝绸等物,以及各位急需的兵器,铠甲,战马,所有物资,我们都可以无偿地送于未来的汗国作为礼物!”

婆罗纳族,从未一统,第一任汗王对他们的诱惑,与开国太祖的名号等同,这是万世敬仰的名望!

阿史钠双手撑着腿,抖了抖身上的肉,神色狠厉地道:“如果你的承诺能够履行,我们苍鹰部落倒是可以接受你的提议,可我有一个条件,苍鹰部落,要做汗国的汗王,这一点,必须做到!”

苍鹰部落贵为在座的六大部落之首,综合实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如果要整合诸部落成立汗国,他们作为汗王,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可问题来了,其他人都是各自部落的酋长或者是未来的酋长,成立汗国之后,或许他们就不需要再向三大部落无止境地上供了,可他们也就从在族里说一不二,掌握生杀大权的酋长,突然变成了没有什么话语权的普通贵族,这谁能接受?

有句话说得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或者说,相比于他们自身的利益而言,整个部落的利益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就算每年向三大部落上供,其实也不过就是部落里的普通族人苦一些罢了,他们身为族内的酋长或者是少酋长,总之不会苦到他们,该吃该喝的,一样没少过,那为何要放着堂堂正正的酋长不做,去做那被对方统治的贵族呢?到时候生死可能都不由自己。

这就是赤裸的人性弱点,只要不是自己部落作为领导者,他们就不可能同意这次的会盟。

顾玄看向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道:“六大部落若是合并成立汗国,便是一家人,我们大凉可以全力支持你们成立第一汗国,可为了保证公平,汗王必须通过推选才行!”

“不行!”

阿史钠突然一巴掌拍下,连面前的小案几都被其整个拍碎,桌上放在碟子里的南海珍珠顿时撒了一地,他猛地大吼一声,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他甚至很想就此离去,不再去管这什么狗屁会盟,但当他的眼神飘向那边箱子里的宝物,又马上闭上了嘴,眼中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

眼见阿史钠发怒,顾玄面露笑意,伸手压了压,好言宽慰道:“阿史钠兄,不要着急嘛,且听我说完,本王有一个建议,愿意提供给诸位作为参考,未来整个汗国的高层,由你们六大部落共同组成,按照六大部落的强弱顺序,分别让数量不一的人作为议员,共同商讨议事,比如最强盛的苍鹰部落,可以派出六人作为议员,第二的蝰蛇部落,可以派出五人作为议员,以此类推,每十年通过投票,选出一位做为汗王,统治整个汗国十年,诸位觉得如何?各位请放心,我大凉绝不会参与你们内部的选举。”

其他人听闻,都深深皱起了眉头,开始思考起了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史杜尔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说是这么说,总之任何一个部落想要靠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人来推选上位,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联合各方,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谁有能力让大家都整合到一起呢?

不还是凉国人么?

这么说吧,只要他们这六方的人不能精诚合作,作为一个整体,那凉国只需要在背后扶持一方来打压另外一方,就可以轻松地瓦解他们,进而掌握整个汗国。

然而,就算他看出来了,谁会听他的?

“老朽!”

眼看众人还在沉思,他突然发出一声高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顾玄毫不客气地看了过去,心中的杀意,已经难以抑制。

史杜尔看着顾玄那饱含威胁的眼睛,突然俯下了身子,朝着顾玄恭敬地拜倒:“魑鼠部落,愿意接受大王的建议!”

陆议嘴角一勾,暗道这老人还是看得清楚,有资格骑墙的,那得是六大部落合力才行,单单一个魑鼠部落,连骑墙的资格都没有,可随着他们踏入黄沙县的第一步起,六大部落,就再不可能有机会整合到一起了,在真金白银的诱惑面前,他们都会因为私心和利益而依靠大凉的力量,换言之,从他们离开部落的那一刹那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各自的独立性,被大凉所驱使,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第二十章 会盟成功

顾玄猛地一拍身下座椅扶手上的蟒头,面色大悦,他站起身来,一路走到了台下,伸手将地上趴着的老人小心扶起,然后一脸热情地对其道:“老人家,以后就不用再行此大礼了,未来,我们可都是一家人了。”

史杜尔被其用双手搀扶着送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仍不停歇,赶紧又朝着对方朗声赞美道:“尊敬的凉国大王啊,您的智慧,简直就如四海一样深不可测,您的仁慈,就好像阳光一样公平地播撒向所有人,我们魑鼠部落,愿意接受您的方案,第一个加入未来的汗国,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魑鼠部落愿意随时迁居到任何一个地方!”

阿达贡在听完之后,这时候突然也站起身来,他父亲已经死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完全驾驭不了整个部落,所以他毫无争议的就是新一任蝰蛇部落酋长,他的态度,当然可以完全地代表整个蝰蛇部落。

“我们蝰蛇部落,也愿意加入未来的汗国,为了表示诚意,我们蝰蛇部落也愿意随时迁居!”

“好,好,好!”

顾玄见状,高兴得一连大喊了三声“好”,他扭头看向了坐在中间的阿达贡,当即拍掌道:“本王知道你,蝰蛇部落的酋长,阿达贡,是吧,好,本王敢担保,你今日的决定,绝对是最为正确的决定,也绝对是你永远不会后悔做出的决定,以后蝰蛇部落,与我们大凉就是一家人,你将是本王永远的兄弟,本王可以提前对你许下承诺,只要是蝰蛇部落的人前来大凉做生意,我们将永远地免去赋税!”

其他人闻言,全都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就算是他们这些不懂经商之道的罗刹族,也知道永免赋税到底是多大的好处,尤其是部落实力仅仅比魑鼠部落强上那么一点的沙狐部落,对此更是十分的羡慕和嫉妒,若非这次来的人只是族中的少酋长,还未彻底地掌握实权,恐怕他们已经在这么多的诱惑下点头答应了。

尤其是因为已经有了两个带头者,这就更加容易牵动剩下人的心了。

谁会不知道越早答应,得到的好处就越多这个道理呢?

顾玄许下这些承诺之后,赶忙又转过了头,朝着边上刚刚坐好的老人史杜尔亲切地笑道:“当然了,魑鼠部落也是一样的,在本王眼中,大家都是最亲密的兄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未来只要是你们部落的商队来大凉做生意,都将被永远地免去赋税,并且受到大凉朝廷的庇护,任何人胆敢出面为难你们,都是与我顾玄作对!”

史杜尔在听完之后,赶紧朝着对方再度拜倒,身子整个都贴在了地上,然后用手拍着地面,朝他行的是整个罗刹族里,最为正式和最为尊贵的礼节,是他们平日进行祭祀之时,叩拜神灵的大礼。

“哦,大凉的王啊,我要将您的慈爱谱写成曲,让风也来传颂您的宽厚与仁慈,让整个婆罗纳都知道您那颗纯洁无暇的心,您那如太阳一般耀眼的人格,必将永存世人心间!”

刚才这一席话,他是以凉国话直接说出来的,如此赤裸裸的赞美,就是顾玄自己都听得有些不自在,可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面人,虽然这老头刚才一直在故意捣乱,妄图破坏会盟,但好在现在他看清了局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但是第一个站起身投诚,作为六大部落的表率,而且言语之中还将自己捧得这么高,顾玄先前对他的那一点杀意和怒气,早就已经消失了。

然而,就算如此,另外四个部落的人,此时却仍旧还在观望之中。

或者应该说是恐蜥等三个部落的人,全部都看向了坐在最中间的阿史钠,因为他们明白,如果苍鹰部落不肯接受这个提议,那这个所谓的未来汗国也肯定建立不起来,更维持不下去,因为没有苍鹰部落作为帮手,他们另外五个部落就算是聚在一起,也不可能抵御得了三大部落的侵袭,除非他们跑来凉国人的地界避难,可那时候,他们就失去主动权了。

阿史钠在从听到这个貌似公平的提议开始,就一直皱眉不言,成立汗国当然是好的,这一点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不用再向三大部落继续朝贡,并且还能得到凉国人的资助和帮手,更别说成立汗国,成为一代汗王,本就是每个婆罗纳族的终极梦想之一,可他不能接受的,是这个制度。

如果要苍鹰部落加入汗国,他们就必须成为汗王,这一点,是他们的底线,无可辩驳,不然他根本没理由说服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苍鹰部落的酋长。

顾玄知道此刻必须要让此人点头,他看向了阿史钠,朗声道:“来自苍鹰部落的朋友,尊贵的阿史钠王子,如何?只要同意加入汗国,眼前这些瓷器和丝绸,还有那些珍珠,都可以作为第一批礼物赠与您!这是我大凉的诚意!”

他没有说是“苍鹰部落”,只说是给“您”的礼物,为的就是要分割开这两者,他要让阿史钠内心的私欲占据上风,转而站在大凉这边,去思考该怎么让苍鹰部落接受这个逾越了底线的提议,而不是让他去思考该如何改变这个提议。

阿史钠听完,瞳孔猛地放大,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的确是心动了!

毕竟苍鹰部落的利益暂时可不等于是他自己的利益,就算苍鹰部落成为未来汗国的领导者,他也未必就能当得上下一任汗王,可眼前这些好东西那都是实打实的,他只要收下了,就全是他的,只要没人捅出去,他肯定是不会上缴的。

可是话说回来了,他该拿什么来说服他的父亲呢?

拿了好处不办事?

这倒是可以,他抖了抖身上的肥肉,擦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顾玄,正要假意开口答应。

顾玄突然又道:“这样吧,规矩保持不变,可本王愿意代表大凉,推举苍鹰部落的酋长为第一任汗王,如何?可有人反对么?”

阿史钠心中猛地一震,暗道如果是这个结果,似乎就变得更好接受了,尤其是第一任汗王做了,可以收获多少的利益,就算是傻子也能算得出来,到时候还可以在背后操纵选举,用利益作为交换,他们还是有很大的概率继续做下一任的汗王,况且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到时候自然有的是办法不遵守规矩。

“我答应!苍鹰部落答应!我可以说服我的父亲!”

说着,他又转过了头,分别看向另外五个部落的头领,厉声威胁道:“难道有谁敢不答应么?”

史杜尔再度高声喊道:“魑鼠部落同意!”

顾玄此时再看向老人的眼光,已经变得十分友善了。

这老头,还算识趣。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老头有这眼力见,未来还能做不少的事情。

阿达贡则是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的陆议,陆议暗道此人可真是傻子一个,这时候还看他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谁才是此地真正的王么?

眼见陆议朝着自己微微点头,阿达贡当即也举起双手喊道:“蝰蛇部落,没有意见。”

他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忿,但既然陆议都已经发出指示,他也只能这样,而陆议呢,在他看来,谁来做这个汗王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够听话,换言之,这个人要是敢不听话,他也做不了汗王,我王需要的只是一条听话的狗,可不是什么一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当然,这六大部落,蛮夷也,也不配做盟友。

血蝠部落的少女却是皱眉看向了顾玄,沉声问道:“那大凉可以保证不干预我们婆罗纳族的内务么?”

顾玄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道:“这是当然了,汗国的事物,我们永远不会进行干预,我希望我们双方,是永远的盟友,是可以把后背交托彼此的弟兄,未来汗国所需要的一切,我们都会力所能及地给予便利,我们需要的,是双方的和平,这一点,希望你们能够明白。”

说完这番话,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他终于,也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种人了。

满嘴谎言,十句话九句话都是假的,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是不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大家都必须要成为这样的人呢?

他不知道,他也没有答案。

不过既然做都已经做了,不妨再补上一句话好了。

“我知道诸位内心的担忧,三大部落罢了,只要未来的汗国需要,我们大凉会给予诸位必要的帮助。”

不少人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是面露喜色,因为这句承诺彻底地解决了他们心里最大的担忧。

人的名,树的影,三大部落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盟友,他们绝不敢说一个“反”字。

陆议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心中冷笑不止,这句话,在罗刹族的耳中,似乎就等于承诺出兵了,可他们这边的人心里都清楚,这所谓必要的帮助,其实就是没有帮助,什么是必要的时候?这谁说的清楚?

倒是恐蜥部落的小辫子这时候有些不满地道:“我们入城以来,看到的人可不多,就这么一座小城,这么一点兵力,如何能谈得上帮助呢?”

无怪他这么说,实在是因为黄沙县这卖相不佳,手头的兵力实在不够,更何况拢共三百撑门面的骑兵,还被顾玄给送出去了两百人。

陆议面露不善之意,盯着这个来自恐蜥部落的小辫子,冷笑呵斥道:“呵呵,可笑,我凉国百万大军,难道都要摆到你的面前才行吗?记住,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家主人,是我大凉的王爷!是我大凉皇帝陛下的亲子!他的话,就是我们大凉的意志!”

被么一席气势雄浑的话给噎得一窒,恐蜥部落的小辫子也只得默默地低下了头来,语气十分无奈地道:“我为我先前的无礼而道歉,既然大家都已经答应了,那我们恐蜥部落,也愿意加入未来的汗国,成为汗国的一员。”

血蝠部落的混血女子见状,当即拍板道:“我们血蝠部落,也愿意加入未来的汗国!愿意承认苍鹰部落成为第一任的汗王!”

随着最后一声“我们沙狐部落,愿意加入汗国,愿意承认苍鹰部落成为第一任汗王”响起,这次会盟之事,便已经成了大半。

第二十一章 汗国大都

“好了好了,既然各位婆罗纳族的弟兄们都已经不愿再受那三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的压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愿意加入未来的汗国,那现在便是讨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了。”顾玄穿着一身霸气外露的天蓝色蟒袍,背着一只手,来回走动,环顾四方,侃侃而谈道,“这未来汗国的位置,到底应该在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到整个汗国命运的问题,汗国的子民们呐,我看诸位暂时也没有想法,不如这样,就由本王抛砖引玉,说出我大凉的提议吧。”

“为了展示我们大凉的诚意,我们愿意出人出力,帮助诸位建造一座完整的城邦作为未来汗国的大都,可诸位想想,如果这地方是选在沙海之中,料想那得知了消息的三大部落必定会气急败坏,派兵前来破坏,这里离得远,我们大凉有心无力啊,就算想要帮助诸位,这时间上也来不及驰援,所以我提议,干脆就将这汗国大都的地址,建在此地的旁边,这样一来,我们彼此不光是通商方便了,而且也能够作为永远的盟友,守望相助,各位,意下如何啊?”

要他们全族一起,离开生活了数代人之久的祖地,全部跑来这里定居?

这好像就有些不大对了。

这一次,刚刚已经答应加入汗国的人,也全部都皱起了眉头,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了其中的利益得失和这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

史杜尔却是看得明白,这要是用外族人的说法,就叫做“图穷匕见”了。

他其实很想借此机会,告诉眼前这些已经完全被利益所蒙蔽了双眼的年轻人,可千万不要相信凉国人的鬼话,可那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刚才便已经决定彻底向对方投诚了,因为他从这些人先前的反应就明白了,只要他再敢出声反对,那不需要凉国人动手,为了利益,五大部落就会在今晚直接灭掉他们整个魑鼠部落。

当人的心被欲望所吞噬之时,他的五感也会随之被蒙蔽,什么好话都听不进去,怎么样明显的阴谋诡计也看不到了。

可以说,当野心勃勃的大凉帝国把目光瞄向他们这些人的那一刻起,六大部落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会是一个悲剧了。

阿史钠紧皱眉头,整张肥脸好似成了一个倭瓜,他有些犹犹豫豫地喃喃道:“我们苍鹰部落,倒是有一座完整的城池,我觉得我们可以。。。。。。”

他话还未说完,顾玄便直接伸手打断他了,迅速道:“苍鹰部落难道就能保证抵挡得住三大部落的联合进攻吗?可我敢保证,他们就算得知了诸位要成立汗国,创造新秩序的消息,也绝不敢就此离开婆罗纳来这里撒野,诸位请看!”

他转过身,伸手指向了主位背后的那张巨大的黄色地形图,向着底下的人介绍道:“大家看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这里,左右两边都有我大凉的军队驻守保护,只要诸位肯来附近建立汗国,我敢担保各位婆罗纳族的兄弟们绝对无碍,这是我以我河东郡王顾玄的名义向各位做出的保证,至于祖地嘛,这个我也能理解诸位的担忧,不过等大家安定之后,我们还可以再找机会让工匠们回去修筑城池嘛,难道未来的汗国就只需要一座大都吗?不!我们完全可以一步步地推进,在沙漠中建立起永恒的帝国,到时候六大部落都可以各掌一座城池,各位觉得如何?总之,只要诸位同意,之后的一切,我大凉,都将会诸位全权操办,还请诸位放心!这是我大凉的诚意!这是为了两族的和平,为了未来的汗国!”

这一番话听得阿史钠瞠目结舌,其实阿史钠刚才心里想的是,只要这帮人肯定答应,等他们去了苍鹰部落的地盘,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不听话了,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但一看到地上散落的珍珠,他又觉得对方这话嘛,倒也说的在理,他们苍鹰部落所谓的城邦,城墙的防御力如何,他自己心里其实都有数,要说挡不挡得住那三方的进攻,这个嘛,只能说到时候彼此的损失都会非常大,可如果对方真的能够为他们铸造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似乎也不错,反正这里离祖地其实也不算太远。

至于其他人想的却是,如果未来真的能如此人所说,各掌一座城池,谁还搭理那苍鹰部落啊,他们完全可以成立第二个,第三个汗国,刚才加入汗国的决定,现在想想,似乎也不难接受了,只是在座的这三人,恐蜥部落的小辫子,血蝠部落的混血女子,沙狐部落的大王子,都不是酋长,举族搬迁的事情,他们还做不了主。

顾玄看着众人,满脸和善的笑容,柔声问道:“诸位,意下如何呢?其实这不过是暂且来此处居住罢了,只要我们的工匠为诸位修建好了坚固的,足以抵御三大部落的城池,诸位迟早还是可以回去的,这可是我大凉的好意,还望诸位接受啊!”

血蝠部落的混血少女有些犹豫地道:“这,尊敬的大凉大王,我并非是不愿意,可我不是酋长,不能擅自下决定,此事我必须得回去通知酋长,让他定夺才行啊。”

沙狐部落的年轻人见有人带头,也赶紧跟着说道:“我也需要回去通知酋长才行。”

还未等恐蜥部落的小辫子开口说话,顾玄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他看向阿史钠,走过去,俯下身,一把搂住了对方的肩膀,后者的身子一紧,差点以为他要动手。

顾玄抓着阿史钠,好像搂着一位老友,他凑在阿史钠的耳边,指着周围的几个人,冷声道:“回去商量?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要借机去通知三大部落呢?到时候其他弟兄们都被你们作为礼物献给了他们又该怎么办?伟大的苍鹰部落,伟大的阿史钠王子,你快看看眼前的这些人啊,他们一个个的,全部都各怀鬼胎,根本就不想要看见大家一起变得更好,更看不得苍鹰部落成为未来婆罗纳族的领袖!”

阿史钠的脸色一变,一脸凶狠霸道地转头看向了另外那三人,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沙狐部落的年轻人被他那凶悍噬人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他首先举起了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屈辱姿态,言辞恳切地哀求道:“绝无此意啊,我绝不是这样想的啊,尊敬的阿史钠大王,你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必须要通知酋长才行啊!”

陆议在一旁冷冰冰地说道:“既然你们都做不了主,为何部落又要派你们过来呢?难道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过要加入汗国吗?我们这次为了两族的和平,可以说是诚意十足,可说了这么久,送上了如此多的珍宝,我们却只看到了苍鹰部落的诚意,智慧与仁慈的化身,我亲爱的阿史钠王子,我相信你肯定不会看不出来这对大家的好处,难道三位是不满苍鹰部落作为未来的汗王吗?”

阿史钠看向另外三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冰冷,他是苍鹰部落的人,肯定接受不了苍鹰部落已经收入囊中的好处被他们给破坏了。

成为汗王,领导六大部落,面子,里子,都有了,这时候来反对?好大的胆子!

“绝不是的!”

作为部落实力仅仅高于最低级的魑鼠部落的沙狐部落王子,他哪里敢得罪对方,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沙狐部落绝对愿意加入汗国,也完全愿意让苍鹰部落作为汗王!可是。。。。。。”

陆议不等他说出接下来反对的话,紧接着又逼问道:“那作为汗王的苍鹰部落都已经愿意在这里建立汗国,为何你们就不愿意呢?难不成是想反对汗王吗!”

阿史钠听得一愣,他其实很想张嘴说其实他们还没决定是否要举族迁徙,但对方是把汗国建立在此的前提放在汗王之后的,除非他们苍鹰部落不愿意做汗王,不然这句“不同意”,他可说不出口。

血蝠部落的少女这时候看向了阿史钠,皱眉道:“阿史钠王子,我需要你亲口承认,苍鹰部落同意在这里建立汗国!如果你同意,我们血蝠部落当然也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这时候都看向了阿史钠。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史杜尔突然笑呵呵地开口道:“伟大的阿史钠王子啊,我曾经记得,在古老的神谕里,真主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们的人在哪里,我们的地方就在哪里’,苍鹰部落指的是人,可不仅仅是那块绿洲啊,我们婆罗纳族,自古不就是在到处迁徙的么。”

顾玄看向了那边一脸和善之色的史杜尔,顿时对这老人的行为更为满意,如此识时务的罗刹族,很好!

果不其然,又有了这所谓的“神谕”作为底子,阿史钠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猛地睁开了眼,朝着顾玄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苍鹰部落的位置,其实离毒蝎部落并不远,他们攻过来实在是太快了,不好抵御,我们愿意先迁徙到这边来,但你们凉国人必须保证为我们建立起足够坚实的城邦才行!”

顾玄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答应道:“当然了,我们现在便可歃血为盟,让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作为见证!”

阿史钠轻轻地点了点头,旁边苍鹰部落来的侍卫顿时识趣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刀,向他递了过去。

恐蜥,血蝠,沙狐部落的人见状,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大势已经如此,无可违逆,或者说,只要苍鹰部落和蝰蛇部落点头了,他们另外四大部落就必须跟从,除非他们铁了心要准备投靠三大部落。

但问题就来了,就算投靠了三大部落,他们也不过只是最下等的奴隶,每年要向对方上供的东西不会少上一点,可加入汗国之后,最起码每年那份沉重的负担就可以消失了,况且规矩是每十年轮换一次,他们只要联合起来,还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汗王,统治整个汗国的。

三人分别喊道:“我也同意!”

七个精致的陶瓷杯子一字排开,顾玄伸手从靖龙的手中接过了刀,反手一刀便划开了手掌,然后看也不看便直接往后一掷,宝刀应声入鞘,这一手看得罗刹族众人都是暗暗心惊,他低下头,捏着手掌的伤口,在面前的七个杯子里,依次滴下了自己的鲜血,其他人自然也同样照做。

按照规矩分好了血,七人一齐举杯,朝着天空,口中喃喃念诵道:“伟大的造物主阿兹嚤佗在上,由诸神来见证今日的誓言,古老的伟力必将会保证誓言的践行!”

几个人握着杯子,一仰头,将杯中的鲜血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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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整天,一章,抱歉。

第二十二章 人为刀殂

时间回到两周之前。

在被整个卫国依之为不可逾越之天险的祁连山脉之中,曾经救过顾玄一命的韩如英爷孙俩所居住的那处世外桃源里,今日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的到来,算是彻底地打碎了爷孙俩往日平静的生活。

在那间内部并不算宽敞,而且装饰寻常的茅屋里,围着一张平日里吃饭捣药用的小桌子,就只坐了两个人,一位身着青色儒衫,气质超凡脱俗,寻常人见之难忘,一双眼睛神威外露,直指人心,在他的面前,好像连自己的心思都无法隐藏,其左手握拳贴于腹前,右手羽扇轻摇,不是陆议的五师兄吴珩还能是谁,至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则是穿着一身从材质上便是天差地别的朴素布衣,衣服穿了多年,洗的已经发白了,而且不少地方都打着颜色各异的补丁,一股子穷酸样,盖都盖不住,本就不算健壮的身子此刻整个缩成了一团,就好似一个在等先生训斥的稚童,一双满是老茧和皱褶的手握在一起,搓个不停,满脸紧张瑟缩的神色,这正是韩如英的亲爷爷,当了一辈子行脚医生的韩玮。

老人现在哪怕是坐在自家的凳子上,却给人一种怎么坐怎么不自在的感觉,显然是因为对面这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当然认得对方,当时那个叫阿宝的男人突然跑来跟自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就在他前脚刚走,自己也准备带着孙女儿一起,跟着离开的时候,眼前这位自称府中管家的中年先生就来了,将他们抓住盘问了一番之后,不由分说,直接让下人将他们爷孙俩都扣押在了城主府的院子里,后来还是宅心仁厚的端木大小姐亲自带人过来,才终于放他们走的。

之后爷孙俩知道大事不妙,留在这里迟早出事,所以就想立刻启程离开,去往卫州投奔远房亲戚,逃离这个漩涡,可却被祁连山哨所的士兵们告知他们两人不能轻易离开祁连山。

老人当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思前想后,毫无办法的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嘱咐了自家孙女儿一番过后,孤身跑去了城主府,想要找到大小姐端木南漓,请求对方的帮助,却被人直接就给拦了下来,后来老人又乔装打扮一番后,偷偷地入城在街上蹲点,想要找上端木南漓,却也一直也没有再遇见,待了两周后,之后老人就彻底地死了心,和自家孙女儿一直待在山中没有再出来。

他哪里知道,大小姐端木南漓自从顾玄匆匆离开之后,便一直心情郁结,而后便待在府上,再未出府,在有心人的阻拦下,她哪里会知道爷孙俩这档子事。

市井小人物的生老病死,哪里是值得通报大小姐的。

“您。。。。。。”老人垂着脑袋,只是小心地抬起眼皮子,畏畏缩缩地看着对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问道,“管家大人,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小老儿的吗?小老儿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他又马上苦着脸向对方求饶道:“大人,您明察秋毫,小老儿是真不认识那个人啊,求求您放过小的爷孙俩吧。”

吴珩听了,手中摇动的羽扇就此一停,心中冷笑不止,若不是你坏事,那小子早已经死在了燕南山里,哪儿还来后面这么多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活该你们家倒霉。

心中这么想着,表面上吴珩却仍是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朝着老人宽慰道:“哎,老人家,往事就莫要再提了。”

老人韩玮一听这话,再看对方那表情似做不得假,顿时就松了口气,对嘛,官府的人做事,总还是得将规矩的,但紧接着,他整个人又被对方一句话给吓精神了。

吴珩重新晃动起了手中的羽扇,朝着对方笑眯眯地说道:“老人家,我这次来呢,是来提亲的。”

提亲?

给谁提亲?

答案还用说么?

老人整个人都被吓得结巴了起来。

“哎,大,大人,这,这,这,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啊,她,哎,她,她,我家孙女吧,这,不休女德,不识礼数,她,她可配不上大人您呐!”

吴珩听得面色一僵,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火气,继续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老先生您误会了,我这次是来为我家徒弟提亲的。”

若非怕恶了那位府上的大小姐,哪儿至于这么麻烦,这么点破事,竟然还需要他吴珩来亲自出马。

可作为端木朔风手下引以为左右手的第一谋士,堪称“天子近臣”,被陆议评价为“最擅揣摩人心”的吴珩,当然最是了解他端木朔风的软肋,那就是这个亲妹妹。

端木朔风的母亲早死,半大的孩子身处那间毫无人情味的王宫里,默默地忍受着来自外界的嫉恨和打压,小心地躲避着兄弟姐妹和姨娘们的阴毒算计,同时还要费尽心思地去争取父亲的喜爱,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援手,他甚至都没有时间为母亲的死而悲伤,就必须要很快地坚强起来,在多年的内外高压之下,支撑着他端木朔风不倒下的,就是这个唯一的亲妹妹,或者说是那份作为兄长的责任!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心灵依靠,也是他的逆鳞,更是他此生唯一的弱点。

母亲早逝,是他这个兄长一手将端木南漓拉扯大,两个孩子在那座冰冷的皇宫里相依为命,这份感情,亦兄亦父,端木朔风对这个亲妹妹的宠爱,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甚至可以说是蛮横和霸道的。

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曾经因为妹妹而殴打过多少嘴巴不干净的皇弟皇妹,更不知道杀过多少没眼力见的下人,以儆效尤,之后又特意将其从京城带来了祁连城,其实只是怕留她一个人在京城出事,被那些嫉恨着自己的人给暗算。

端木朔风那颗暴君之心,也只有这个亲妹妹可以安抚得下来,他吴珩再怎么被其倚重,终究也只是个外人,是下人,哪怕他是端木朔风王道之路上必不可少的一位领路人,可一旦因为这点事恶了对方的印象,那对未来大局也有损,能够和平解决,当然是最好的,他甚至不惜花费时间亲自来这里解决。

老人韩玮听完这句话,整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徒弟?您的徒弟?”

吴珩将洁白的羽扇放在了桌上,轻轻地拍了拍手,朗声喊道:“徒儿,还不快进来面见你爷丈?”

他话音刚落,原本掩住的屋门便直接被人给推开了,等待已久的李胜邪,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容,弯着腰,双手各提了一个包扎好的礼盒,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

“师傅!”

提着礼盒,他却不敢怠慢,进来之后,先是向着坐在主位上的吴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又朝着老人下拜道:“爷丈,这是给您的见面礼,万望您收下!”

老人吓得都站了起来,佝偻着腰,双手伸出又缩回,不敢去扶对方,嗫嗫嚅嚅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拒绝,又不去接对方递过来的礼物,站在原地,尴尬无比,最后只能转过身,苦着一张脸,用一种哀求的语气道:“大人,这,这,这,不可啊。。。。。。”

老人这一生,走南闯北,见多了尔虞我诈,哪里肯愿意让自家孙女卷入这种事里,他又不傻,天底下哪儿有这种事,之前根本就没见过的一个人,却偏偏要跑来提亲,而且还带着两份礼物,一来便叫“爷丈”,用民间一句俗语形容,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那能安了好心思嘛?

李胜邪仍旧趴在地上没有起来,口中却是突然嚎叫道:“爷丈啊,孙子之前在集市上偶然遇到了如英小姐,顿时惊为天人,孙子对如英小姐一见倾心,魂牵梦萦,乃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若是不能娶到如英小姐,孙子是宁可死了也不愿活下去啊!”

吴珩眼见老人还想说些什么,马上摇着羽扇道:“我这徒弟啊,前些日子从集市中跑回来后,饭不吃,水不喝,觉不睡,连我这个做师傅的都不甚搭理,我便知道这小子是害了相思病,眼看他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因此日渐消瘦,精神萎靡,几乎要绝食而死了,我这做师傅的,心中焦虑啊,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去死吧,所以今日是为了他特意前来提亲,万望老丈能够同意,结我两家之好啊。”

老人听完,整张脸都挤到了一起,不敢直接反驳对方,只能无奈地道:“这,这小老儿说了也不算啊,我家孙女连他人都未曾见过,更别说交谈了,又何以突然说嫁娶呢?”

吴珩马上摆了摆手道:“哎,老丈此言差矣,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她父母已经不在,老丈您既是她的长辈,自然就有决定的权利,我看令孙女这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适婚之龄,我这徒弟嘛,虽说人是不成器了些,但好歹也有正经官身,而且有我细心调教,这人品方面,绝对是没的说,至于外表嘛,不说仪表堂堂,样貌俊美,可配上令孙女,也算合适了,老丈,你便听我的话,收下这份聘礼吧。”

老人睁着双眼看着对面的吴珩,对方这嘴上虽然说的客气,但是眼中的威胁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

难道就因为这样,便要随便把孙女给嫁了?

不行!

她父母早死,年纪轻轻就要操持家务,照顾自己这个爷爷,她身世已经如此悲惨了,自己可是她的亲爷爷,又怎么能眼睁睁地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可现在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

别看对方现在客客气气的,等下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又该如何?

“这,这,这。。。。。。”

老人始终犹豫不决,脑中天人交战,完全不知该如何选择。

怎么选,都是错,那能如何呢?那该如何呢?

他如何不知道不管他怎么选,最后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可要他亲口答应下来,他也做不到啊。

老人这边犹豫不决,可吴珩哪儿有这么多时间跟他耗着,马上他便要启程前往蜀国,这次前来,无非就是提前布下一手,让他可以放心地在蜀国展开游说罢了,此刻当即冷言威胁道:“怎么?你可是看不上我这徒弟?”

老人被他这么一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哪儿敢说这种得罪人的话,当即否认道:“啊,不是,不是,大人,小老儿只是。。。。。。”

他现在是又悔又恨,当初若不是自己好心多管闲事,岂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啊,若非是当初那个错误的选择,现在自己跟孙女儿,肯定还跟以前一样在这处世外桃源里平静地生活着吧。

他现在是既恨那个一走了之,害得他们爷孙俩现在身不由己,甚至要被人摆弄的小子,又是恨眼前这个,明明都说了自己不认识他,却偏生要与自己爷孙俩过不起的中年管家。

吴珩冷冷地道:“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很好,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婚礼便直接在今天办了吧!”

老人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哀求道:“啊,大人,不行啊,大。。。。。。”

一个“人”字还未说出口,李胜邪突然从地上爬起,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人的头,直接将其给摁在了桌上,撞得瓶瓶罐罐的落了一地,他瞬间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直接抵在了老人的脖颈处,猖狂地威胁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么?爷丈?”

老人被人摁在桌子上,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只有一双手还在不停地挥动否认:“哎,不是,不是。。。。。。”

话还未说完,一个人影突然从外面蹿了进来,原来是听到了动静的韩如英眼见爷爷受辱,抓着平常舀水的木勺便要来打,冷不丁却被后面两个兵士给直接摁倒在地。

瘦弱的女孩儿哪里能拧得过两个健壮的兵士,倒在地上连挣扎都不得,又不会骂人,只能默默地流泪。

人生无奈,莫过于此了。

吴珩却是看也不看那个被人摁在桌上,满脸泪水的老人,更不在乎地上那个女孩儿眼中仇恨的目光。

“嗤,敬酒不吃吃罚酒,人都到了,也好,那便直接拜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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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没什么灵感,一章

第二十三章 但见故人

其实当苍鹰部落这次外派的会盟代表,阿史钠王子终于在顾玄的一番刻意利诱和言语引导下点头答应下来,整件事就已经变得好办许多了,事实上,这次聚齐六大部落一起举行的会盟,本来看得也主要只是苍鹰部落这边的态度。

因为顾玄这边早早地便已经完全掌控了排名第二的蝰蛇部落,只要再让苍鹰部落投诚,答应会盟,成立汗国,那其他几个部落便是想做墙头草也不行了。

没了这两个大头部落帮他们顶在前面分担压力,其他人还不知道要被三大部落怎么剥削呢,反之亦然,如果后面的五大部落全部达成一致,为了不被三大部落把骨血都压榨干净,苍鹰部落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自身利益,也必然会同意加入汗国。

既然众人已经商议完毕,歃血为盟,连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也全部敲定协商好了,那六大部落就要尽快展开全族迁徙,他们必须得趁着三大部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先全部搬迁到黄沙县这边来,躲避三大部落的围剿。

到时候三大部落的大股部队投鼠忌器,害怕被大凉埋伏围剿,不敢全部出来,若仅仅只是小股部队骚扰的话,这边自己就能解决,到时候才算真正的安全。

同时顾玄这边也要赶紧派人奏请朝廷,派遣工人,调派资源修建一座新的城邦,建立起所谓的汗国大都,到时候再让人把消息往婆罗纳深处传播出去,只要他们这边能顶住了三大部落的压力,屹然不倒,那其他所有得知了消息,被三大部落欺压已久的罗刹族们都会离开沙漠来投,到时候,他们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强。

作为此地的地主,一身天蓝色蟒袍的顾玄与身为苍鹰部落此次代表领袖的阿史钠一齐走在最前面,陆议稍微落后半个身位跟在后面,作为双方的翻译。

看着身边这个必须要由四个强壮的战士一起才能抬着移动的庞大黑色肉山,他哪怕心中再是恶心,表面上却是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哦,伟大的苍鹰部落,尊敬的阿史钠王子啊,不得不说,你绝对是本王见过最爽利的婆罗纳族人,杀伐果决,如此方能成大事啊!”

趁着周围暂时无人注意,顾玄又主动凑近了些,然后用一种极具诱惑的语气道:“我与你很是投缘,阿史钠王子,为了保证你我两族的友谊,我可以私下向你做出一个承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仅仅是你,阿史钠王子,你都会得到我大凉的鼎力支持和帮助,下一任苍鹰部落的酋长,哦不对,应该说是下一任的汗王,也只能是阿史钠你的!”

任何一个种族,要想在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永久地延续下去,靠的只能是不断地生育繁衍,在作风原始的罗刹族各部落里,身为享有族中至高权利,直白点说就如兽群里的兽王一样,享有交*配权的酋长们,一生中有几十甚至上百个孩子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阿史钠的父亲当然也不会例外,尤其是苍鹰部落这种早就已经脱离了最低级温饱需求的大部落,酋长的生活其实是非常奢靡和淫*乱的,这么多年了,拥有的子嗣自然也不少,阿史钠虽然备受宠爱,可若想顺顺利利地接替他父亲的位置,确实是需要一些外力的帮助。

酋长,汗王,代表的都是绝对的权利,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现在的生活,阿史钠也不可能放弃对它的追求。

对方身份不凡,乃是大凉名正言顺的王爷,阿史钠再是骄横,可也不是不知道对方的地位,正因为如此,来自于对方的奉承和承诺,更是让他心情变得份外愉悦,阿史钠被他夸得连本就不大的眼睛都已经眯了起来,他坐在特制的硬木榻板上,被族人抬着前进,此刻拍着掌大笑着道:“很好,很好,大凉的大王啊,今晚,我保证会全力劝说我父亲答应让我族迁徙过来!”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便是不识礼数的罗刹族也懂这个浅显的道理。

况且只要盟约一旦建立,他们六大部落就会立刻停止上供,这种行为与揭竿而起也没太大的区别,这是一种公然的反抗,是赤裸裸的挑衅,尊严和利益都被他们侵犯的三大部落,到时候必然会让人来攻,甚至可能会直接屠灭一两个领头者以儆效尤。

所以,为了在三大部落的重压下活下去,六大部落合并乃是大势所趋,除非他们想继续维持现状,但那也不过是慢性死亡,所以对方先前所提议的迁徙,避其锋芒,其实完全解决了六大部落忧虑的根本问题。

只是人嘛,真正害怕的不过就是改变,因为那象征着未知的变化,每个人都会害怕改变自己以往的生活方式,此乃人之常情,因为我们从固有的生活方式里获得的,是“安心”两个字。

从人生的一个阶段到另外一个阶段,人之所以会恐惧未来的变化,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原本的生活方式,贸然改变,自然会让他们产生对未来的忧虑,这是万物的天性,便是动物突然到了一个新环境,也会本能的缩起来,对外物保持戒备一样。

当然,对外族人天生的警惕,也是一个方面。

可在这件事上,确实也没其他的办法可行,苍鹰部落说是城邦,其实也就比蝰蛇部落那种破栅栏围着的强上一些,毕竟全族工人的手艺和可以利用的资源摆在那的,底蕴不够,他们没那能力跟三大部落一样修建起坚实的城墙,更别说黄沙县这样厚实到可以完全无视骑兵的城墙了。

最强大的苍鹰部落尚且如此,另外几个跟不设防差别也不大,人家打过来,连地利优势都没有,在兵力绝对劣势之下,很快便会被屠城。

若是大凉真的能好心为他们修建起一座可以居住的城邦,让他们抛弃祖地也无妨,反正正如史杜尔说的一样,婆罗纳族本来就是可以为了更好的资源而到处迁徙的种族,与野兽群一样,都是为了生存,这有什么所谓的。

一行人这样一路聊着,慢慢地也走到了城门口,自然就见到了六大部落先前留在外面的人手。

眼见各自的主子都安全地出来了,这些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作为大凉官方的代表者,此次会盟的组织者,顾玄转过身,朝着后面的人一一抱拳问候道:“阿史钠王子,阿达贡王子,还有各位婆罗纳族的兄弟姐妹们,现在事情紧急,为了让诸位能够安心迁徙,我们也需筹备尽快为诸位修建城邦,便不远送了。”

其他人这时候也都上来主动打了招呼,事情已经谈成,双方就算是盟友的关系了,现在说话自然也没了先前那般剑拔弩张的气氛。

此一时彼一时嘛,之前的态度是为了谈判加重筹码,现在自然是不需要了。

接下来,这些人就要回到各自的部落,开始商讨迁徙的事情,事情必须要快些做决定,总之要是被三大部落知道了,他们这六方,肯定都没好果子吃,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们今天肯来,就已经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了,若不是三大部落太过压榨他们,完全不留活路,他们也不至于想到要和凉国人谈生意。

陆议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暗道一声,事情总算是成了。

当苍鹰部落点头,这件事便等于成功了大半,接下来,就是以黄沙县为中心,建立起一个罗刹族与凉国人混居的城邦,为了绝对的主导权,他们是肯定不会让六大部落的人好过的,到时候,必然又是一番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眼前的这些人,说不得最后全死个干净都有可能。

就在众人一一分别,六大部落的人已经各自归队的时候,还在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的顾玄突然愣住了。

他看向了阿史钠身边的那个裸体女人,很明显,那是个人族的女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没人会多嘴,毕竟现在双方是盟友关系,况且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死,哪儿能比得上黄沙县的未来重要,罗刹族每年从各国边境掠夺的人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黄沙县自己这边的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没人心中有太多的愤懑之情。

甚至连顾玄自己,一开始见到,也忍住了一股想要将之解救的欲望,可是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他突然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

他很熟悉这个人,因为那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个来自卫国的少女。

是的,就是她,韩如英,哪怕她已经被人给折磨得遍体鳞伤,哪怕她现在长发铺面,双目空洞无神,已经不大能看清楚样子,可他还是认出来了,与之生活了不少时间,他可以非常肯定那是她。

下一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突然就涌了上来!

“阿史钠!”

顾玄突然爆喝一声,恍如雷公震怒,声音之大,怒意之明显,顿时让所有人都回头望了过来。

只见对面这位大凉的年轻王爷,唯一的那只眼睛里面血红一片,额头青筋暴露,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怒气和赤裸裸的杀意。

阿史钠一手揽着韩如英,这么大的动静,后者却连动弹都没有一下,显然已经被其折磨得毫无灵气了。

“做什么?”

他可是毫不畏惧,当然,他更多的是疑虑,因为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议更是赶紧跑了上来,为了防止事情进一步恶化,一下就拦在了顾玄的面前,背对众人,遮住了对方探查的视线。

“王爷!”

眼前多了一个人隔开了那让人心神崩溃的一幕,顾玄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就想直接甩开陆议快去解救韩如英。

“王爷,您是怎么了!”

陆议眼看他这幅不正常的样子,不知道他是抽了什么风,情急之下,先赶紧伸手抓住了他,沉声喝问道。

顾玄回过头来,用力地咬着牙,压抑着内心的怒气,恨声道:“那个女人,那是我在卫国的救命恩人!”

陆议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眉头顿时也深深地皱了起来。

可他的话,却是那般的冷酷无情。

“那王爷您要如何?”

顾玄却仿佛没听出来对方语气里的冷意,他指着对面,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当然是马上杀了那胖子,救出我的恩人!”

说着,便想直接迈步冲过去。

对面罗刹族六大部落的人全都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魑鼠部落的老人史杜尔看着被阿史钠一手抓着的韩如英,若有所思。

阿史钠更是毫不顾忌地朝着大喊道:“喂,怎么了?你是疯了么?”

阿达贡也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陆议突然一把抓住了顾玄的肩膀,后者下意识地就想直接一拳砸来,一见是陆议,心中一惊,马上又收回了拳头,只是脸色仍旧很难看,他头一次朝着陆议呵斥道:“让开!”

陆议哪儿能让开,他一手抓着顾玄的肩膀,甚至都用上了先前对付罗刹族的小手段,想安抚顾玄的心。

“王爷,您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事情眼看都已经要成功,再过不久,您就要当上这六大部落的共主了,届时雄兵在握,王爷您的理想全都能实现了?可您现在决定要放弃么?请您认真地想一想,杀了阿史钠,刚才我们费了大力气才约定好的事,就会全部落空,不光如此,到时候苍鹰部落联合其他人一起来攻,您连黄沙县都守不住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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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确实太累了,一更。

第二十四章 救与不救

两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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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现在只感觉自己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什么东西都只能看见一个粗浅的灰色轮廓,四周的黑暗,就好像潮水一样地侵袭过来,将他整个包裹住,他好似一个跌入湖泊的溺水者,周围的人与物,全都在岸边,他在水中,既看不清楚,更听不清楚。

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完全无法提起精神去思考,因为在他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他内心所能忍受的底线,他只感觉自己心中充满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这股火,汹涌而来,由心而发,难以扑灭。

他实在是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没精力去为自己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只是接受不了,可韩如英的惨状,全都历历在目,她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披头散发的可怜样子,无神的双眼,无助地瘫倒在阿史钠的怀中,那活生生的画面,全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这几乎要夺去他全部的理智。

他好想直接冲上去一刀结果了那胖子,将之枭首,然后将她给救回来,就好像她当初在燕南山救下重伤濒死的自己一样,当时的她毫不犹豫,哪怕是违逆最亲爱的爷爷的命令,哪怕是会为归途带来巨大的风险。

可在听到陆议的劝说之后,他好像整颗心都被人给揪紧了,就似在最热的三伏天里,仰头给自己灌下了一口冰水,不是清清凉凉的舒爽感,而是冷得让他脑子发昏,头晕目眩的一种恶心。

这到底是什么狗屁说法啊?

怎么能因为这样,就放弃救下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呢?

更何况她还是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可最让他心生恐惧,甚至感到恶心的是,他竟然真的动摇了,在这样的理由面前动摇了。

不,应该说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变了,因为在他还未认出韩如英之前,他可从未想过要救下眼前这个饱受凌辱的无辜女孩儿啊!

就算是知道了那是韩如英之后,在那番话,那番大道理面前,他,顾玄,竟然在刚才还是动摇了。

他无比厌恶自己会有刚才这样的犹豫,为了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怒气,所以他开始更加大声地朝着陆议咆哮道“守不住那便不要了,难道要让我,眼看着我的救命恩人继续受那恶鬼的凌辱么?若是那样做了,我顾玄还算是人吗?”

他伸着脖子,青筋外露,高声地咆哮着,这句话不光是在对陆议说,更是在对他自己说。

顾玄啊,你怎么能认同那般丑恶的道理啊!

你不该有犹豫的!

陆议看着眼前似乎已经有些癫狂的王爷,作为谋士的他知道,要劝服这样的顾玄,再用什么未来的发展之类的说辞,那都是没用。

自家这位王爷,从小因为母族势力太弱,所以在宫里宫外都受尽了弟兄的白眼和欺负,他活到现在,十八年来,中途鲜少有人对他伸出过援手,更没几个人真心拿他当过朋友,故而他才会无比珍惜任何一份来自外界的恩情,甚至可以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八个字来形容,所以他才会对相依为命的母亲,对自己照拂有加的顾苍言听计从,把他们二人摆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要想对付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就必须要从他最在乎的方面下手劝服他。

他陆议,决不允许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导致这次的会盟失败!

一步慢,便步步慢,这次谋划已久的机会从手中溜掉之后,下次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还能有下次么?

难道师兄会好心地等自己?

不会的!

错过了这次机会,他陆议,便可以提前结束这场波及整个西大陆的王道之争了,他这一生,就算是结束了。

这可不是他陆议自私,而是他本就不认识什么韩如英,就算是认识,在雄图霸业,一统人族的功业面前,也得低头让步!

为我家王爷让步!

为大义让步!

陆议的声音清清冷冷,宛如天上明月,俯瞰苍生,毫无一丝感情。

没有什么痛心疾首的规劝,但是句句都指向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这样,反而更能让人听得进去,尤其是一个处于极端愤怒中的人。

“难道您想让苍公子失望么?”

“难道您想让丽妃娘娘失望么?”

“丢了黄沙县,然后一个人灰溜溜地跑回京城,难道这就是您想看到的么?”

“城中这么多的百姓,皆因为您的一念之差,惹得飞来横祸,流离失所,难道这也是您想看到的么?”

“这么多的士兵,都因为您的信念,为了守卫这座城池而聚在一起,这些年轻人,很多年纪比您还小,现在您却要枉顾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为您去送死么?”

“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因为您,才在黄沙县拼搏了这么久,现在您一句话,说不要,便不要了么?”

“王爷,请您谨记您心中的那个大目标,记牢它!因为其余的,皆是可以舍弃的细枝末节!”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是谁也无能为力的,王爷,该舍就舍,才能保证已有的东西不会失去!”

“王爷,您是照顾不到所有人的,可那不是您的错,但您能照顾好大多数人,那就够了,王爷,请您为我们这些人想想吧!”

“您的雄心壮志,难道就要倒在今天么?”

顾玄一直保持着刚才想要前冲过去的姿势,整个身子都完全绷紧了,好似一张拉满了的大弓。

随着陆议的一句句话冒出,他的神色开始变得愈加狰狞。

他的动作已经完全地停滞了,因为他的脚上,身上,各处地方,似乎都被绑上了千钧重担,让他无法再由着自己的心往前挪动哪怕一步。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剧烈的挣扎,可他就是动不了,因为他无法面对对方这一个接一个的质问和劝说,哪怕他很想装作没有听见,奋力地想要往前跑,由着自己的心去做出自己的选择,可有太多无形的东西,已经在背后死死地拖住了他。

那是责任,是梦想,也有自尊,有自私,林林总总,复杂无比,难以用言语形容其万分之一。

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那些都是他此生无法割舍的羁绊。

那是我们打一出生便带来的东西,那是唯有死亡才能终结的东西。

人生在世,滚滚红尘,哪儿能随心所欲,身在江湖,便是心也不由己了。

足足过了十息,他才艰难地抬起了头,可却仿佛有一座巍峨大山压在了他的背上,让他下意识地弯下了腰。

那只独眼里红肿一片,他声音有些哽咽地道“我要救她,我想要救她,先生,就如她当年无怨无悔地救过我一样,先生,您明白吗?如果我今天不救下她,顾玄就死了。。。。。。”

他是谁,他可是顾玄啊,他是那个在京城的时候,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仗义出手,乃至于直言反驳京兆府命令的人啊,他是那个在酒楼里,会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酒楼伙计,就要找何家家丁讨公道的人啊,他是那个为了救下几个普通的村民,便敢只身与马匪肉搏的人啊。

可他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怎么他连最基本的“报恩”两个字都忘了呢?

怎么他连最简单的仁义道德都不再去想了呢?

怎么在以前的他可以很容易做出的选择面前,他竟然犹豫了呢?

他为这样的自己而不耻,更为自己内心的改变而悲伤。

或许,人都会活成曾经自己最讨厌的那副模样,因为世道无常,人心不古,只有到了那种时候,一身荆棘,疲累无比的人才会明白,曾经正义的坚守,在“现实”两个字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不值一提,过去那跟傻子一样的自己,只能存在于回忆之中,偶尔想起,看起来既可笑,又是那么的可爱。

陆议一直挡在顾玄的身前,因为他不让外面的罗刹族们看到这边的情况,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眼看顾玄已经变得犹豫了,甚至带着一股哀求的语气跟自己解释,他却不管不顾地再加了一把火,不再用刚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语气劝说,转而开始用一种苦口婆心的样子继续劝导。

“王爷,请恕臣直言吧,您就算是现在跑去救回了她,又能如何呢?她已然是那个样子了,王爷,这次就算是臣求求您,这种时候,也当为我们这些人着想一下吧,臣等,都曾发誓要毕生追随王爷,今日会盟若是破灭,我们这些人该如此自处,王爷您又要如何自处啊!要一人,还是千万人,要当下,还是要未来,臣恳请王爷您一定要慎重啊!”

顾玄怔怔地盯着前方,眼中空荡荡的,毫无神采,就好像一具尸体。

他死死地握着拳头,因为用力过猛,指甲都已经刺入了掌心,滴滴鲜血顺着缝隙不断地下滴落,他浑身颤抖着,满腔的怨气和恨意在胸中肆意冲撞,却根本找不到出口,无处发泄,因为他谁也不恨,他只恨自己,他只怨自己。

顾玄,你就是个畜生!

父母生你七尺躯,你心中却没有一点担当,现在恩人眼看还在受那肥猪的凌辱,他却连救她的勇气都没了。

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你还在考虑什么狗屁得失?

你为什么成了现在这让人唾弃的丑陋样子?

还不动吗?

为什么还不动?

为什么还不去救她?

这样的你,难道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二哥,去见母亲吗?

可陆议刚才说的这些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和心头,一句句话,一个个字,就好像是一盆盆冷彻心扉的冰块,在熄灭着他内心的怒火。

现在若是一时冲动就杀了阿史钠,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会盟成了一个狗屁,汗国成了一个笑话,

不光如此,事后来自苍鹰部落的报复,来自三大部落的集体报复,黄沙县肯定扛不住。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冒险来攻城,只用派出小股部队,针对截杀来往黄沙县的这些商人们,到时候黄沙县就会成为无根之水,倒下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灰头土脸的他,又有什么脸面回京城呢?

当初自信满满地离开,壮志凌云,结果出来这么久了,却什么也没干好。

他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个假想的人影。

一身七爪龙袍的顾苍,冷冰冰地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一句话也不说,没有恨铁不成钢的训斥,没有痛心疾首的叹息,他只是直接拂袖而去,那个背影渐行渐远,一直未曾回头。

永乐宫里,向来爱护他的母亲这次却是满脸泪水地看向了他,然后又复低下了头,轻声叹气,声声锤在他的心口,痛彻心扉!

他害怕,他真的好害怕,他害怕自己一事无成,害怕自己得不到他们的认同,他害怕让他们失望。

现在成功就在眼前了,曾经谋划运营了这么久,隐忍坚持了这么久,御赐的宝剑丢了,宝马死了,自己的眼睛也少了一只,这么多的牺牲,这么多的让步才终于换来的成功,却要他现在放弃吗?

就为了韩如英吗?

可这么多人,他们都出了力,自己又凭什么说放弃呢?

何况城里这么多人,会因为他一个决定而流离失所。

能这样吗?

不能这样吗?

他脑子里现在就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交战,他的良知和信念,都在告诉他必须马上去杀了阿史钠,救下韩如英,可另外一面,还有各种羁绊与**形成的小人,在不停地挽留他,让他不要动手,这样他会得到的,是六大部落的支持,未来的数万,乃至于十余万的大军。

权势,地位,梦想,全部纠缠在一起,化作最基本的**,包围住了他。

是该为了它们而放弃一直以来存在自己心中的道义呢?

还是该继续坚守自己心中的那份道义呢?

双方不断地在耳边念叨,幻想的画面层层叠叠地在脑中浮现,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终于,顾玄还是做出了第一个让步,他低下了头,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的声音发着颤,甚至有些模糊不清,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应该说的话。

“我,我,我可以不杀他,让,让他把,把如英交出来。”

这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阿史钠的狗命,他可以暂时不取,但恩人必须要救!

这是他的底线!

可就在下一刻,他脑中的一切幻想和底线,就被人给无情地再次打破了。

陆议语气平淡地对其解释道“您看到她身上的印记了吗?那不是一般的奴隶,您找他讨要,是对他的羞辱和挑衅,这可是罗刹族内的大忌,他是不会同意的。”

顾玄猛地抬起了头,他的面目都已经因为心中的挣扎而扭曲了,他低声嘶吼着“那就抢过来!”

陆议站在他的面前,语气和神色一样的平和,就好像是一堵墙,没有感情,所以坚不可摧。

“王爷,您看看呐,他们来了数千兵马,而且全是骑兵,可我们手上只有一千兵马,骑兵也只有一百,我们拿什么去抢?他们便是打不过,逃,也可以轻松逃走。”

事情也是你自己造下的孽,若有三百骑在手,还可以搏上一搏,可现在你自己送出去了三分之二,还怎么搏呢?

这句话,陆议没说,可顾玄自己却想了起来,所以他更加的痛心了,他怪不得芙音,还是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没本事。

顾玄垂着脑袋,声音低的已经微不可查了“我想试试,不用将士们帮忙了,我的事,我自己来。”

他不能让其他人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赴死,既然要做这种违背大家共同利益的事,那就只能靠自己,这样的话,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得不说,这种性子,其实陆议很欣赏,知恩图报,不会因为利益而改变心中最根本的原则,甚至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愿意自己一个人去救,联系到之前收服黑水仙这件事一起,可以看到,虽然自家王爷的底线一直在降,可他的原则其实没有变,因为事后他也坦诚过,虽然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件事到底是做错了,事后还是要给马家兄弟一个交代的。

但欣赏不代表认同,这样一个人,可以去学宫里当一个谦谦君子,教书先生,但陆议可不需要,他需要的一个真正的君主。

是走王道之人。

“王道”是什么?

有人说王道其实就是“仁义”,上应天心,下顺民意,以仁治国,以仁为做事的准则,这就是儒家所最为推崇的帝王之道。

可在陆议看来,不妨再极端一点,其实王道就是永远做最正确选择的人。

什么是最正确的选择呢?

这个命题可以很广泛,也可以很狭隘,大到可以决定一国的生灭,小到或许只是几只蚂蚁的存亡。

君王之道,是博爱天下,兼济苍生,可博爱与无情之间,看似在一把尺子的两头,但实际上只差一步,深爱万物,既是至情至性,亦是无情。

当天地万物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样的东西,路边的野狗与人的地位变成一样,他便既是多情,也是无情了。

要做一个王道之君,就必须要学会站在这样的角度看待问题,要懂得取舍,需要做什么的时候,不会犹豫,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出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舍小利,而逐大义,甚至可以说是不顾清名,也要去做一些大部分人不理解的事情,把是非功过,全部留于后人评说。

一个奸臣,如果能做出清官们也做不成的事,推动新政造福于天下,哪怕他喜欢结党营私,甚至是制造冤案打压朝中的反对者,但既然利在百姓,功在千秋,这种时候,君王便应该启用他,而一个肱骨忠臣,哪怕忠心耿耿,可因为故步自封,盲目遵循古制,而阻碍了好政策的施行,也要立刻将之处死。

现在,此刻,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摆在顾玄的眼前。

只要顾玄现在什么也不做,今日的事情便算是全部成功,那不日他们就会拥有一股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未来南地各国开战之后,这股力量甚至会大到足以改变整个战争的走向,到时候多少人会因此而得救,谁能说的清楚?

将来你顾玄因此而坐上了大凉王位,再实现你的报复与理想,以仁治国,推行新政,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受利呢?

可若是你今天选择狭隘一点,为了报私恩而救下这个女子,那一切都是空了。

是要救一个,还是要救一百个,这是一个恒古不变的难题。

过不过的了心中的那道坎,想不想得通其中的道理,更是一件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更何况这件事,本来怎么讲,都是通的,区别的只不过是各自所站的立场罢了。



第二十五章 明心见性

吴珩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就如陆议之前所言,他们师兄弟六人,虽然说是师出同门,但各自因为性格等原因,都会有一种专攻,或者说是极为擅长的方面。

大师姐伊一最擅望气推演,哪怕只是初见,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林林总总,却都在她的眼中,二师兄最爱排兵布阵,于沙场之上分胜负,他陆议则是擅长在细微之处见真灼,一步步稳扎稳打,把一个个微不可查的小优势,慢慢地积累成无可阻挡的胜势,到了最后,如大坝泄洪,天威难匹,而他五师兄吴珩,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和玩弄人心之术。

人心如鬼蜮,变幻莫测,吴珩便是其中的鬼王,洞察人心,掌观山河,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在他的面前隐瞒住自己的心思,他极其善于抓住对方人性上的弱点,不管是光明的也好,阴暗的也罢,用对方最容易被打动的方面,向对方抛出一个个难以权衡,直指人心的抉择,要从心底最柔软处打击敌人,让敌人失去平常心,到时候自然失败。

而现在,他便把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顾玄的面前,静等他的选择。

手段其实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是低劣下作,但对付他顾玄,却是足够有用,因为他既不是端木朔风,也不是陈靖,更不是顾苍。

若是让端木朔风来面对这个选择,他必然会直接当做没看见眼前的惨剧,他宁可事后再来补救赔偿这位恩人,也不会肯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因为这种理由而放弃一切,导致功败垂成。

因为他是走帝道之人,他要的是把一切都握在掌中,决不会允许有人违逆他的意见,他心中有着大理想与大意志,所以他根本不会被这些世俗的道义所绑缚住内心,只要能成就霸业,就算是恩人也可以舍弃,大不了事后再找人为其树碑立传,好好安葬,补偿其后人就行了。

若是让陈靖来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能让更多人收益而放弃救人,因为他明白,只要此事一成,后面会带来的影响,可比简单救一个人重要多了,待得事后一切尘埃落定,再不需要他主持大局的时候,他陈靖可以削肉还骨,用来偿还这份恩情与自己的罪孽。

这些人,不管是谁,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大道,他们在心中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他们很清楚自己未来和当下要走的路,要去向何方,所以不管他们面对任何困难的抉择,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并且事后无论如何,他们也绝不会后悔。

可顾玄正是缺少了这一点大气魄,所以这个难题就已经足够能困扰到他了。

当下的他,是很迷茫的,一方面,他很想继续坚守自己心中的那份道义,母亲从小教自己的忠孝仁义信,岂可轻易抛却,可另外一面,他又确实想实现自己的报复和理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

是要遵从自己的私欲呢,还是选择维护道义呢,这从来都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他这样的年轻人,在这样的问题面前犹豫了,或者是作出任何一方认为错误的选择,都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明确自己内心的路。

陆议深深的清楚,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就需要由自己这个做臣子的,来帮他作出真正正确的选择。

他低下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似是放弃了一般,开口道:“唉,好吧,王爷,臣已经知道您的决心了,既然您要一意孤行,那便让臣来陪您一起吧。”

陆议说完,突然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到了旁边士兵的面前,还未等对方说什么,他突然一把拔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然后扭头直视着顾玄。

这一幕把顾玄看得都愣住了,他完全不懂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自己怎么选,难道刚才劝说自己不要救人的不是先生么?可再看先生现在的样子,难道这是要跟自己一起上去冲杀救人么?

“先生,您,您。。。。。。”

他嘴里磕磕巴巴的,满脸的迷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很想劝陆议不要跟着他一起冲动,因为先生您是谋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后面运筹帷幄即可,岂能跟莽夫一样,握着刀上阵跟罗刹族厮杀呢?

这不是捣乱送死么?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顾玄自己的事,他如何能看着先生为了他而上去送死呢?

先生已经做的够多了,不是么?自己还能再苛责他什么呢?

陆议单臂提着完全不称手的大刀,但凡是个练过几天功夫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的勉强与外行,不光是提刀的姿势很可笑,而且竟然把刀刃都朝着自己这边,可正因为如此,顾玄便越是想要阻止对方。

可未等他说完,陆议便已经带着一脸悲苦之色开口了。

“王爷,您难道是忘了臣曾经给您说过的事么?您知不知道,若是西大陆的法则崩灭,未来会发生什么么?”

顾玄被问得傻住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他从未亲眼见过那一幕,可这不妨碍他去想象那可怕的场景,更何况前几天鲛人族公主芙音才刚来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

他知道西大陆的法则已经变得越来越弱了,这证明人族内部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大周绵延千年的国运彻底破灭在即,王道之剑蒙尘,若不尽快一统,以国运加持王道之剑,那这个自远古时代便开始保护人族的特殊法则将彻底消失,到那时,这将是一场波及整个人族的恐怖灾难。

“您可能根本不在意,臣知道,大凉就在十三年前,就在那海州的边上,屠了一头化龙种,据说不过也就损失了上百狻猊卫罢了,呵呵,可王爷您未曾出海,怎会知道龙族真正的厉害?”

“若是法则彻底消散,黄金海岸的龙族御水而来,可淹没大凉三州!千万百姓将死于洪灾!只需十头化龙种,喷出的龙息铺天盖地,足以尽灭三万狻猊卫!”

“臣也知道,大凉与鲛人族建立了合作关系,呵,若是法则消散了,只怕第一个要来奴役大凉的,就是他们鲛人族!”

“臣,是为了辅佐明主,拯救人族而来南地的,侍奉您为主是因为臣看到了希望,可既然王爷您都已经放弃了,那臣这条命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拯救整个人族么?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没了这个特别的法则,看似强盛的人族,到时候就是人家嘴下的肥肉,这将是一场波及整个人族的灭顶之灾,谁能幸免?

可这个目标实在是太大了,也太遥远了,哪怕已经有芙音公主展现的东西在前,他仍然不愿意为了这种理由而放弃救韩如英。

因为这种事根本不用我顾玄来做,到时候自然有大把的人会做,中庭的九大诸侯,他们就算全是为了权势地位这种现实的目的而互相倾轧攻伐,但无论如何,人族总会一统的吧,总归到了最后会有一个赢家的,别说中庭了,大凉也还有二哥呢,不缺他顾玄一个,可韩如英缺,自己的恩人现在就是缺这个援手,那他顾玄能为了这么一个空泛的目标而放弃韩如英么?

大凉少个顾玄照样是大凉,人族少个顾玄照样是人族,什么皇图霸业,不用你顾玄来做,有的是人做,这种责任不用你顾玄来担,大把的人抢着担呢,可韩如英若是没了你,便要落入魔爪,受尽折磨,最后有没有命被救出来都两说,这么一想,问题是不是就简单了呢?

“先生之前不是说相信二哥么?这种事,就让二哥去做好了!二哥那么厉害,足够了!”顾玄垂着手,艰难地站在原地,眼中却是渐渐地浮现出了坚定之色,“便是放弃了我顾玄一人的前途又如何?我拿我的前途来换她一条命!值了!先生,事后你便去辅佐二哥吧,然后我还可以以我王爷的身份,去边军找人帮助撤离城中百。。。。。。”

“啪!”

一个“姓”字还未说完,陆议已经放下刀,冲过来一巴掌扇在了顾玄的脸上。

为尊者讳,为臣者若是以下犯上,像这样打主上的脸,这是死罪。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他是真的恨铁不成钢。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大,以陆议的本事,一巴掌甩在顾玄这种武人的脸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可他紧接着说出的这句话,却比什么刀剑,都来得更加伤人。

每个字,都好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了顾玄的心头。

“你知不知道,你二哥已经命不久矣!”

陆议一个踏步上前,伸手揪着顾玄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满脸怒容,这是他此生头一次表现的如此失态。

顾玄陡然听见这句话,第一反应还当是有人要害二哥呢,可是他再一想到二哥的本事,一人压得其他所有皇子喘不过气的能耐,最起码在大凉,除非自己的父皇想杀他,不然谁也没那本事害到他的。

可为什么会有命不久矣这个说法呢?

他开始回忆起了深藏于记忆尽头的那些画面,大多只是些零散的碎片,偶尔才会有完整的片段。

二哥于他顾玄而言,在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生母丽妃而已。

在自己小时候,在自己痴痴傻傻的时候,只有他会护着自己,那时候就连宫女和太监们也常拿自己取乐,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什么也不懂,所以肆意地欺辱和谩骂自己,哪怕弄哭了自己,也可以推脱不知道。

甚至还有得到了淑妃私下授意的宫女,会偷偷地拿针来扎自己,哪怕母亲知道了,可为了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也选择息事宁人,父皇也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哪怕他长大了明白,其实那也是一种保护,可当时真正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只有顾苍,同样也还年幼的他,为了自己这个傻弟弟,下令杖毙了几个碎嘴的宫女,惹得再无人敢欺负自己。

为了保护这个傻弟弟,顾苍每天都来找他玩,主动跟他聊天,聊的东西有很多,他现在都还记得一些,因为身子羸弱,所以他只能跌跌撞撞在后面追赶跟着蝴蝶跑的自己,那时候,整个皇宫,除了母亲以外,也只有他不歧视痴傻的自己。

而后自己得了鲛族的圣药,侥幸开智,在学宫门口,是他为自己仗义出手,打得许家的儿子没有脾气,差点要处死那个许家的家仆,长大后,兄弟们都排斥他,见面了不是嘲笑和戏弄,就是当做没看见,也只有他,会对自己照拂有加,私底下,不光是自己,整个永乐宫都不知道受了他多少的恩惠。

是他,从小教着自己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是他,会跟自己谈着那些豪情壮志。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死了?

谁他妈订的规矩?凭什么?

顾玄扬起头,一把抓住了陆议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他,手劲极大,根本不知轻重,陆议却只是因为猝不及防,所以闷哼了一声,之后却不开口讨饶,反而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顾玄血红的独眼。

“二哥,二哥他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对方只是无意识的用力,却几乎要握断了自己整个手腕,陆议因为躯体的疼痛,脸色变得愈加的苍白,可声音却是稳得让人听不出丝毫的异样。

“苍公子自小就身患绝症,难道您看不出来么?”

顾玄听闻,瞳孔猛地放大,然后呆在了原地。

是了,是了,二哥有病,这其实在整个京城都不算什么秘闻,毕竟他每次出行,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霜冻万物的寒冷冬日,身上都会穿着比其他人厚上几倍的衣服,还要拿着一颗价值不菲的异石抱在怀中取暖,作为顾氏子弟,却连最基本的上马骑射都难以做到,后来更是连每年例行的皇室秋狩都不去了,不但如此,各种补药,更是没见他断过。

老山上的千年人参,最是强身健体的虎骨,号称可以肉白骨的血红花,珍稀的鹿茸,麝香。。。。。。

可他怎么会是绝症呢?

谁能想到是绝症呢?

他脑中不断地回想着自己每次与二哥见面的情景。

自长大以来,他似乎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太子府里那间四季如春的小屋子里,每每与自己交谈,总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对自己关怀备至,他是那样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充满了对于生命的热爱,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希冀,可谁能看得出来,这竟然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呢?

“你他妈放屁!我二哥只是一点气血亏空的小病罢了!你给我闭嘴!闭嘴!”

他嘶吼着,咆哮着,泪水却已经夺眶而出。

事情突然涉及到了自己最珍重的二哥的生死,顾玄已经完全癫狂了。

他不信,他绝不相信这个狗屁说法!

他更不允许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陆议满脸的悲哀之色,长叹道:“您觉得臣会拿这种事来诓骗王爷您么?苍公子为什么独独对您青眼有加,为什么会与臣对赌,让臣来辅佐您,难道您以为苍公子这是在拿您布局?期待您磨砺一番后可以回京助他?苍公子这是在拿您当接班人培养啊!”

恍若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顾玄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满脸呆滞。

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因为在他想来,二哥将来肯定是会登基为帝的,这样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二哥,皇位必然是他的,这一点,根本不需要怀疑,到时候,作为弟弟的自己,其实就安心当个为其冲锋陷阵的将军就好了,也不枉自己学这一身武艺,如果母亲实在忧心自己的安危,便是在京城或者地方做个文官也可以,自己开了灵智后,学什么东西都快,学宫的成绩也没差过,总不至于一点做用都没有吧。

他就是这样想的,更是这样做的,他从未想过要夺帝位,走王道,所以他先前才会用乞求的态度来劝说陆议前往京城,不要再在这里陪他蹉跎时光。

因为他顾玄,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啊。

因为大凉不需要他呀,有顾苍就够了。

不管什么事,有顾苍就够了,这就是顾玄一直以来的想法。

所以哪怕陆议后来点破了自己来南地的目的,什么辅佐明主,一统人族,与中庭各路诸侯扳手腕,这样波澜壮阔的人生,他其实从来没想过。

可现在。。。。。。

顾玄突然松开了那只抓着陆议的手,整个人垂下了脑袋,脚下一软,无力的晃动了几下,明明是在战场上能杀得七进七出的真汉子,现在却好像被人抽掉了浑身的力气,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因为太过无力,甚至差点倒在了地上。

他垂着手,低着头,喃喃自语,毫无生气。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呜呜呜。。。。。。”

他突然抬起了手,双手掩面,把头使劲地埋进手里,然后低声呜咽了起来。

凄凄惨惨,怎一个“苦”字了得。

莫道男儿无眼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嚎嚎大哭不可怕,感情宣泄出来了,也就好了,最怕是就算慢慢的抽泣,就好像是把一份痛,延长了数百倍,一点一点地从中挤出来,钝刀子割肉,刀刀都痛在心头。

这种惨状,莫说是周围的士兵们不敢看,就是靖龙都想来阻止了,可好在出于对双方的信任,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男人,本就是在风吹雨打之中成长的,深知这一点的他,只是默默地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士兵们围过来,挡住了这边的情况,然后扶着剑,大踏步地走向了对面已经等得焦急的婆罗纳族人。

虽说这种时候哪儿能让手下人看主上丢脸的样子,但是事急从权,总不能让那帮外族人看笑话吧。

陆议等了片刻,眼看时机成熟,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嘱咐道:“王爷,请您切莫让苍公子失望啊!”

顾玄当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怎么能不让二哥失望呢,那自然就是成长为一位足以接替他的帝王,这样才能让二哥放心。

可怎样才能算是成为足以接替顾苍的王呢?

最起码,面对现在这种两难的抉择,他要知道该怎么选,哪怕是要违背自己的本心,也要做出那一个艰难的决定。

要成为真正的王,不是让人放弃心中的坚守,忘恩负义,为了利益而不顾一切,那只能成为商人与政客罢了。

真正要成为一个足以领导苍生的王,最关键的,是要学会顾全大局!

以顾玄的聪慧,他如何会不知道招安罗刹族的意义。

从古至今,因为无人注意这块偏远之地,所以南地向来纷乱,未曾大一统过,更从未有国家的君主会把主意打到沙海里去,第一,因为罗刹族虽然也是人族的一员,但其实根本就是一种异族,他们习俗与正常人族迥异,完全就是蛮子,而且语言不同,难以沟通,第二是也是他们完全没那精力去招惹人家。

可现在不一样了,南地各国,即将迎来最终的大战,无人可以幸免,无人可以脱离这个漩涡,到底是大凉以气吞山河之势一统南地作为结束,还是四方联盟尽屠大凉精锐,共分六州之地,就看这赌上双方国运的最终一战。

可作为凉国人来说,该怎么才能破坏这个针对自己这边的可恶联盟呢?

关键其实就落在罗刹族的身上,一旦他们能收复整个罗刹族,就等于把这个脆弱的联盟给拦腰截断,西边的蜀国孤零零的一个,因为消息不通,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妄动,卫晋两国倒是可以不管不顾地发兵,但因为旁边沙海的战略纵深,他们必须要考虑自己后方起火的问题,若是顾玄到时候借道沙海,千里奔袭,绕到后方,直捣黄龙,整个卫国会直接崩溃,祁连山防线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所以今天会盟的意义,不可谓不大。

这就是所谓的“大局”,你顾玄今天当然可以选择不管不顾地去报恩,留住自己心中的底线,把这些有的没的全部都留到以后去考虑,你甚至可以说人要慢慢地成长,在那之前还是可以选择坚持底线,可问题是谁会等你?

大家都在与时间赛跑,谁会停下来等你想通?

他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夜知槐让自己参与夺嫡的请求,因为以前的他,根本就不需要,二哥对他这么好,简直视之为亲兄弟,那他只要安分守己,便足以为生了,可若是二哥突然死了,自己又没那本事去争,到时候皇位不管落到老三还是老四的手中,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两个可都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到时候远在永乐宫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先前的他,或许还可以继续坚持自己的选择,去救下韩如英,可现在呢?

他还能做出这种选择吗?

尤其是在得知了顾苍即将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他还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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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

第二十六章 破茧成蝶

陆议看着面前因为承受不了接连的打击,心中的郁结难以消弭,已经颓然跪倒在地的顾玄,亦是暗自心疼,可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明白人,他知道,这话就算是再难听,可总是要有人站出来说给顾玄听的,这选择哪怕再是艰难,也一定是要做的。

他悄悄地揉搓着刚才被顾玄狠狠地握了一下,此刻已经完全肿起来的左手,小心地按捏穴道,为其舒筋活血,同时朝着顾玄继续劝说着。

“王爷,您想想,就算您救得了她一时,能救得了她一世么?难道您要抛弃一切,带她回京城?护她一辈子么?可王爷,只要今天过去了,之后他们全族迁徙来了这里,落到了王爷您的手上,那还不是任由咱们拿捏么?更何况她不是一般的奴隶,阿史钠是绝不会害死她的。”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王爷您又何必要急于一时?过两天,只需要两天,臣愿意以性命保证,会让阿史钠乖乖地奉上那个女孩儿,王爷,请您听臣一句话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成王败寇,全看这一次了呀!王爷!”

顾玄把所有的话都听在耳中,可他仍旧呆呆地跪在地上,脑袋和手都无力地垂着,毫无生气,似乎下一刻就要整个倒下去了。

他没有说话,或者说并没有如刚才一样激烈地反对。

不管这是不是默认,陆议还是开口了:“臣理解王爷您的心情,臣更佩服王爷您知恩图报的原则,这没有错,不过这份恩情,也可以留到以后再找机会报答!不必急于一时啊,王爷!臣想,就算是她,也会理解王爷您的!届时您手握雄兵,得亲王之位,她以后所得又何止百倍?事情已然如此,便再忍忍吧,王爷!”

言辞之恳切,可见陆议拳拳之心,可这些道理,在顾玄看来都是些狗屁,但就是这些让人厌恶的狗屁道理,自己却又不得不去遵守。

陆议突然长叹一声,道:“此事既然君上为难,理当由臣子代劳,王爷,请您稍候片刻,由臣先去打发了他们罢!”

这种事,由自己做了,不说顾玄会不会因此而生出疏离之心,就说以后他上位了,手握大权,会不会因为今天被自己如此威逼而怀恨在心,都是个问题,但事到临头,陆议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历代成就大事者,必然饱受风吹雨打,如此,才能锤炼他们坚忍不拔的意志,不经受苦难,永远也不会成长,他只希望王爷能理解他的做法。

要成英雄,必须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含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可在那之前,不管是谁,都需要一个漫长的成长过程,陆议也不想一次逼得他太紧,只要这一关过去了,他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蜕变,不管他这次是想得通,还是想不通,以后也总归会想通的。

等他来日登上帝位的那天,他会很感激自己今天的忍让,陆议相信这一点。

不过在那之前,便由自己来代劳好了。

陆议整了整衣衫,双手合拢,做虚抱之势,手掌交叠,大拇指向上,朝着顾玄长揖到底,做足了臣子礼节,正当他欲转身前去与罗刹族们进行交涉的瞬间,冷不丁有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陆议身子一抖,扭过头来,待得看清楚是谁之后,顿时惊讶道:“王爷?”

只见顾玄已经不知不觉间从地上站起了身,不过却是闭着眼睛,一只手垂着,另外一只手搭着陆议的肩膀,不言不语,就好像是一个木头人。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脸上浮现着种种挣扎的样子,一会儿紧紧皱眉,一会儿死死咬牙,显然,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无比激烈的斗争。

是要去做那无情的王,还是做那有情的人?

这是一个对他人生意义重大的抉择,更代表着一种责任和担当。

是为了报恩,要把一人的性命生死给担在自己的肩上,还是把一国,整个天下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

是要成为二哥希望自己成为的那种人,还是要勇于做出自己的选择呢?

他当然可以坚持原则,不管其他,不顾后果,前去救下韩如英,大不了黄沙县没了,他回去京城,蹉跎一生,可最起码他守住了自己心中的道,起码他此生问心无愧。

可他愿意这样吗?

是要对不起一个人,还是要对不起很多人,这个决定很艰难,可此刻的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其实这件事,谁也没有错,阿史钠本性如此,他没错,韩如英作为受害者,更加没错,二哥,先生,他们都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期望,他们当然也没错,我顾玄不管怎么选,不管是求一个问心无愧,还是求那王道之路,其实都没错,那错的是什么,错的这个世道!

这世上,本就不该就这种惨事发生,这世上,本就不该把这种难题摆在他的面前。

如果是世道错了,那便如二哥所言,以自己的力量,来换一个世道好了!

如果在那之前,一定要有牺牲,那所有的后果,都由他顾玄一人担着吧!

他猛地睁开了眼,脸上再无一丝挣扎和犹豫,心中唯有对前路坚定不移的信念!

如英,是我顾玄此生对不起你,我愿穷尽生生世世来偿还!

“二哥说过一句话,在我们都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想要得到毁灭黑暗的力量,必先拥抱黑暗,当时我不懂二哥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我已经懂了。”

“走吧,先生,我们还得好好地送‘客人’们一程!”

陆议怔住了,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劝说顾玄不要如此,毕竟想没想通这该死的道理另说,但做出了违心的选择,再来直面苦主,谁能受得了呢?尤其是自家这位重情重义的王爷,他很怕对方一见那女孩儿,整个人都崩溃了。

可顾玄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如果此刻连面对对方都不敢,还谈得上什么想得通和想不通呢?

人群如撞到了礁石的鱼群一般地向着两边分开,因为太过慌急,甚至显得有些杂乱,身穿天蓝色蟒袍的顾玄领头而出,龙骧虎步,气吞山河。

他一步一步往前,步子踩得极稳,因为他已不再彷徨,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脚下的路。

六大部落的代表们,哪怕很多都是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可面对他,还是全部都被其气势所摄,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却丝毫不敢言语,甚至连人都呆住了,仿佛是一具具雕塑,便是刚才走出来的靖龙这时候回过头看来,也惊住了。

顾玄一手负后,盯着对面这数千罗刹族的兵马,朗声喝问道:“诸位为何还不回去准备迁徙之事?难道是要本王再送诸位三十里么?”

四面无门,唯有中央有一处华盖的简陋马车上,阿史钠一手抱着已经饱受凌辱,早已心如死灰的韩如英,怀中的少女似乎是突然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正待挣扎一二,可被这大胖子给抱住,以她的力气,却是动弹不得,尤其此人心肠极狠,早先便在少女的胸口上穿上了几个圆环,此刻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拉,皮肉扯动间,鲜血淋漓流下,少女只能痛苦地哀叫了一声,顿时就不敢再乱动了。

阿史钠其实很想回击顾玄一句,刚才不是你叫住我的么?

可此刻再看这位小王爷,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面对自己父亲,部落酋长时的那种感觉,嘴巴嚅动了两下,终究是不敢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当即一挥手,朝着四周的手下们高喝道:“走!”

他这一声高喝,顿时把其他人也惊醒了,阿达贡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边的顾玄,然后也猛地一挥手喊道:“走!”

六大部落的人迅速地调转了马头,到底这些都是罗刹族的精锐骑士,这骑术真不是盖的,一行人来去如风,很快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城门口前,顿时显得宽敞了起来,因为今夜一直没有关上城门,为了防备有外敌来偷袭,所以今晚不管是在城头上,还是底下的城门口这一块,都点着许多的火把,甚至还有火炉,把这一片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眼看众人都走了,靖龙这才扶着剑走了过来,正待问候一声“王爷”,突然就见顾玄猛地一甩蟒袍的腰摆,不顾地上脏乱,双膝一软,直接重重地跪了下来。

靖龙心中一惊,差点喊出声来,他犹自不解,正要来阻拦,却被旁边走过来的陆议给伸手拦住了,后者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

只见顾玄面朝北方,六大部落撤离的方向跪下,神色虽然坚毅,可满脸的泪水,已经情难自己。

他伸手扯下了绑在左眼上的眼罩,空洞洞的眼眶之中,泪水突然汹涌而出。

当初他左眼中箭落下山谷,韩如英的爷爷韩玮为了救他一命,动手摘去了被箭矢穿透的眼球,可却未剥夺他流泪的权利。

没有嚎嚎大哭,没有低声呜咽,他只是迎风流泪,然后朝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默默叩首。

第一拜,是拜谢对方曾经仗义援手,救了自己一命!

如果没有韩如英爷孙俩搭救,自己或许早就已经死在了燕南山。

他腰部一用力,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息之后,再度朝着远方拜下。

第二拜,是为此刻无法救下对方而道歉。

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受人凌虐,而他明明可以救对方,却没有做,这就是他顾玄的错,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道理。

因为对方当初救你没想过那么多,你今天报恩为什么要犹豫呢?

这份愧疚和痛苦,注定将伴随他一生,也无法解脱。

他再度站起身,然后最后一次下拜。

第三拜,是拜过去的自己。

曾经那个一定要坚守道义的自己,已经彻底地死了,从现在开始,他要如所有人都希望的那样,走那条绝情的王道之路,未来,不管面对任何抉择,他都再不会有犹豫,更不会彷徨。

三拜结束,他重新为自己戴好了眼罩,站起身,伸手拂去了粘到衣服上的泥土,然后转身朝着陆议高喝道:“先生,还请着手准备如实向朝廷汇报今日之事罢,另外还需要申请调派一批工匠和土木,新修城池!”

陆议的眼中异彩涟涟,以前的王爷,让他找朝廷要点物资应急,都不知道要劝说其多久,可现在他既然肯主动这么说,就表明他的心态已经完全地转变了。

“哎!好,臣马上去办!”

顾玄再度看向他,眼中无数不同的情绪混杂,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朝着对方深深长揖下去。

陆议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就要来扶:“王爷,不可啊!”

顾玄却是不管不顾,一直长揖到底,然后才朝着对方笑道:“刚才玄心急之下,言语动作,都多有得罪,以此礼,特向先生赔罪,还希望先生莫要挂怀刚才之事,日后精诚合作,你我之间,永无隔阂!”

陆议听闻,知道他的意思,当即神色一正,回以大礼,高声道:“臣一生,只侍一主!”

转而,又马上苦笑道:“说到冒犯,刚才臣才是多有冒犯,如果王爷要治臣的罪,臣甘愿受罚!”

顾玄伸出手,摸了摸刚才被陆议扇了一巴掌的左脸,嘴角轻轻一勾,摇了摇头,道:“以下犯上,确是死罪,不过念在你劳苦功高,便暂不追究罢,本王允你以戴罪之身,行那立功折罪之事!”

“嗯,扇了本王一巴掌,这罪名确实不小,这将功补过的期限嘛,便算一百年吧!”

顾玄说完,再不停留,只是大踏步地朝着县衙府的方向走去。

身后,所有的将士全部低头行礼,无比恭敬。

这一夜,顾玄一个人在院子的屋顶上坐了整晚,只是仰头望着头顶的星空,一如那远方的银河,静默无言。

建武二十二年春,罗刹族六部突然宣布合并为汗国,号“伽罗汗国”,在景帝陛下顾懿的第五子,河东郡王顾玄的主持之下,伽罗汗国,也就是罗刹族六部,全部接受了大凉的招安,成为大凉名义上的藩国,为了躲避三大部落的追杀,六部全族都迁徙到了河东郡王的封地里暂住,而后为了帮助伽罗汗国修建城邦,朝廷甚至还抽掉了一批本来要调去江州修建运河的工匠与物资过来,此事当时在朝堂之上闹得极大,群臣都分成了两批,站队互骂,最后还是陛下与太子党人一起,以招安罗刹族乃势在必行之事,才终于压下了所有的反对声音。

至此,河东郡王顾玄,在南地声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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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字达成,而且恰好写完了顾玄的蜕变,很高兴。

以前的他,肯定不被大多数人所喜欢,优柔寡断,婆婆妈妈,谁都比他更像个主角,可从今天开始,终于不是了,也算松了口气。

嗯,今天一章。

第二十七章 欲擒故纵

其实哪怕就算大凉这边能给出的承诺和给予他们的条件并不算特别优待,苍鹰部落和蝰蛇部落等六方势力的揭竿而起,也是一场必然会发生的壮举,只是要看他们到底会选择跟哪一方合作,或者说他们到底能够再忍受三大部落贪得无厌的剥削几年罢了。

婆罗纳这片广袤的沙海之中,能够找到的,可以用作生存的资源实在是太稀缺了,为了各自的部落能够顺利地延续下去,他们这些人需要做出的努力实在是太多了,可三大部落对他们这些人征收的税金,却是一年比一年重,这甚至已经严重危及到了他们整个部族的生存问题。

对于一直养尊处优,地位超然,实际上已经等同于汗国的三大部落而言,苍鹰部落这些辖下的中等部落或者是其他的小部落,说是同族,但实际上都不过是他们所圈养的牛羊罢了,偶尔从它们身上剪剪毛,甚至是用滚烫的刀子活活地剐一块肉下来,其实都是用来维护他们统治地位的手段而已。

细水长流,才能源源不断嘛,在这种极端崇尚弱肉强食法则的地方,若不能狠下心吃下弱者的血肉,哪里能活得下去呢。

只是这种剥削,必须要把握好一个度,每年向下面的人征收的税金和奴隶数量,要及时地按照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既可以让他们不至于趁着这边不注意,悄然发展,一直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支撑他们反抗自己的统治,又不至于因为过分要求的太多,下手太狠,让他对方失血过多,乃至于危急到了他们的性命,直接将他们逼反。

这其实就是一个慢刀子割肉的事,其中的种种规矩和道理,也能编成一门独特的学问了,只是这里说的慢,可能是十年,百年,甚至可能是生生世世,每年被人过来痛宰一次,挖去几斤肉,回去好好休养了一年,好不容易止了血,养好了伤,到了年末又被同一拨人再宰一次,这谁能受得了?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要想尽办法进行反抗,除非实在是奴性深重,愿意舍身喂魔,委曲求全,所以这次的会盟,其实是一种势在必行的趋势,是这些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而大凉这边呢,顾玄先用汗国之名使他们飘然,扰乱他们的思想,再用一批毫无意义的贵重财宝让他们心动,为了蝇头小利忘掉真正的问题,最后又向他们许下承诺,愿意全力支持他们建立城邦和汗国,同时取缔关税,全面开放两族通商,这里子和面子,全都有了,又有谁会不同意招安呢?

反正说要臣服,其实也是表面上的,真要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可不会出力,甚至只要别人给的价高,他们直接倒戈都有可能,未来的事,都交给未来的自己处理好了,现在哪里说得清楚,可有好处不拿,那就是真傻子了。

更关键的是,三大部落的人握着刀在他们后面逼的实在是太狠了,这些同族的脾气,他们被欺压多年,那比谁都清楚,如果被那帮人知道了自己这边偷偷地派人过来与凉国人进行接触和会盟,哪怕最后谈失败了,可三大部落的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管是谁家养的羊,突然想要跳出圈,主人家的一旦发现了,肯定是要抓回来当着手下的面杀了,用来威慑整个羊群的。

苍鹰部落有过去的积累,倒是实力不俗,或许三大部落还不好明着过分打压,勒索一番之后,估计也就轻轻放过了,而蝰蛇部落全族皆兵,这一旦要正面刚起来,双方的损失肯定都不会小,那到底该杀哪只鸡来吓住这帮猴子呢?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所以哪怕是成立汗国和加入汗国的前提条件,是要答应让苍鹰部落先做上十年的汗王,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暂且同意。

罗刹族到底还是崇拜强者的,而且苍鹰部落上万部众,实力非凡,没了这帮人,到时候又有谁能来制约大凉这边呢?

说到底,这几方是彼此都有需求,必须要合作构建出一个表面的平衡,这样才能保证所有人的利益,既不会被贪得无厌的三大部落侵吞,更不会被狡猾的凉国人一口吃下。

而且他们这六方人,虽然现在是已经答应加入汗国了,但先前互相都有忌讳和龌蹉,彼此占据一座绿洲,分隔六方,平常又不好来互相通气,所以一考虑到若是别人都已经开始迁徙了,自己这边不答应这次会盟,不挪窝的话,那必然会被后面追过来的三大部落问罪,这三个恶鬼不敢打去凉国那边讨说法,难道还不好收拾自己么?

与其留下来被找个由头抓去当奴隶,那还不如直接全族迁徙呢,所以哪怕是在实力最为雄厚,城邦建得最像模像样的苍鹰部落,阿史钠回去之后劝服自己的父亲,也没用太久。

在三大部落的威压之下,他们六方,可以说是隐约成了一个反抗军的整体,一旦跑了另外五方,剩下他们一方继续留在这受剥削吗?他们又不是傻子。

只是一想到就要离开这处经营多年的祖地,甚至是抛下已经修建好的城邦,还是让老酋长颇为痛心的,这也成了其大儿子,也就是部落酋长的第一顺位继承者用来抨击阿史钠最直接的一个点。

罗刹族里的权利斗争,可一点不比周围各国的权贵们要逊色多少。

不过好在阿史钠这人倒还颇有几分急智,当即把汗王一事全盘托出,用一个持续十年的汗王之位先安抚好了自己的父亲,他马上又献上一计,说是可以趁着各部族一起迁徙的时候,以伽罗汗王的名义,征调其余五家的货物和资源来填补他们自家,老酋长这才大手一挥,当即开始让全族准备迁徙。

不过除了极少数人以外,绝大数人都还不知道的是,整个婆罗纳各地的绿洲,都在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莫名地萎缩,婆罗纳族全族的末日,已经是可以被预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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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县县衙府里,一处用来招待临时客人的偏厅里,今天却是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恐蜥部落来的是仍旧是那位身绘巨蜥图案,面上打着鼻环的小辫子王子,同时这位也是他们的少酋长,是下一任酋长的唯一继承者,代表血蝠部落来的混血少女,以及实力仅强于魑鼠部落的沙狐部落的少酋长。

他们三人今日,皆是受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三位酋长的命令秘密而来。

顾玄照旧是穿着那身御赐的天蓝色蟒袍,从外面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后,一手负后,单手扬起,热情地朝着屋内坐着的三人打起了招呼。

“诸位,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今日乃是他们六方正式迁徙过来的第二天,各族应该都还在各自在进行着最后的安顿才对。

由于黄沙县县城内部的地方并不算大,所以能够迁徙进来,在舒适的城内暂住的,都是罗刹族的贵族,也就是六大部落的酋长一系,至于六大部落的战士们,则是暂时占据了城北的军营,与黄沙县的这些士兵们混住。

不得不提的是,黄沙县这种两族水乳*交融的和谐样子,在很大程度上,让这些远道而来的传统罗刹族贵族们放下了内心的警惕,不然这帮向来贪生怕死的贵族,还不至于胆大到跑到外族人的腹地安心居住,至于那些族里地位最低的平民们,就没这个待遇了,都是在黄沙县这边的帮助下,在城外进行安营扎寨罢了,不光是食物和水源要靠城内调取,还必须要忍受每日的风沙和烈日的暴晒,到了晚上,又是足以冻死人的寒风,情况可谓十分凄惨了。

已经是破茧成蝶,心态完全转变的顾玄,在经过了多日的沉淀之后,现在举手投足之间,都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摄人的王者之气,虽然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他脸上一直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可现在哪怕是同样的一帮人坐在他的面前,却已经有了一种身为下位者的不自在之感。

这种精神上的转变和威慑,是极其细微的,但不妨碍这些人下意识地收起了傲慢之心,变得小心了起来,而且又联想到这次突然造访的目的,更是赶紧换上了一副讨好的样子。

在血蝠部落的混血少女的带头下,三人依次站起,朝着顾玄微微低头,用右手捶打着自己的左胸,朝着顾玄致以罗刹族的问候礼节。

“王爷!”

“王爷!”

“王爷!”

一声是非常醇正的幽州方言,另外两声则是模仿的很刻意的模糊音节。

迈步一路踏上主位,顾玄一手拍在了大椅扶手的蟒头之上,然后才朝着下方的三人笑道:“客气了,诸位请坐下吧。”

等到三人依次落座,顾玄又笑着问道:“刚刚迁徙过来,可有任何不适应之处?”

来自血蝠部落的这个少女,因为是混血的原因,一部分继承了婆罗纳族的血统,所以身材极其火辣,高挑傲人,前凸后翘,因为平时锻炼得当,一身流线型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与美感,就好像是一头蛰伏的雌豹,让人不敢小觑,而得益于凉国人的这部分血统,使她的面目又偏柔和,皮肤偏淡,没罗刹族看起来那么的凶神恶煞和怪异,深邃的大眼睛,如刀削斧劈一般的高挺鼻梁,满满的都是异域风情,她这样子,就算是到了大凉,只怕也要迷倒一大片人。

此女名唤伊华沙,都是音译过来的,毕竟罗刹族是没有文字的。

因为是两族混血的产物,其母虽然是被血蝠部落的酋长劫掠过去的,但为了孩子的安危,倒也认命了,为了能让伊华沙一个女儿家能够不遭受自己这样的磨难,其母从小对她的教育便极其严苛,反倒是身为婆罗纳族,又是酋长的父亲,倒是对这唯一的女儿很是宠爱。

风俗是风俗,可是在疼爱孩子上,也是每个种族的天性使然。

不过在男权和力量至上的罗刹族里,她一个女孩儿能取代那么多的弟兄,以至于成为整个部落的代表,她遭受过的磨难,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其本事更是高强,若非是她仅靠一人之力,就打败了族内所有的男战士,她也不至于会得到酋长父亲的垂青和整个部落的认同。

她开口,说的是一口正经的凉国话,显然是有好好练过的,此行,也是她来充当另外两人的翻译。

“承蒙王爷的照顾,我们从婆罗纳迁徙过来,一到这里,便有王爷准备的好酒好肉招待,实在是让我等倍感荣幸,此地就在婆罗纳的边上,无论是气候上还是吃食上,我们与我们的族人都十分习惯。”

这算是实话,何况他们族里的这些族人,在沙漠里的时候都未必能保证顿顿吃饱饭,到了这里反而能有好酒好肉吃,又怎么会有怨言?

顾玄闻言,顿时轻轻地点了点头,满意地道:“那就好,须教诸位知道,我们大凉与诸位永结同好的心,是十分真诚的,既然如此,不知三位今日特意来找本王,是所为何事呢?若是过来问询修建城邦一事,在今晚本王宴请六位酋长,哦不,说错了,是六位汗王的宴会上,本王会亲自告知诸位详细情况的。”

他一边说,这边的伊华沙便一边开口为其翻译。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诚恳,感情也很饱满,说实话,就是最苛刻的人来了,也挑不出毛病,更何况他们这三人,本就不是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来的,听完之后,更是都感触颇深,只是都没有多说什么感激的话,而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决定还是由会说凉国话的伊华沙来作为三方代表与其交涉。

只见混血少女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然后才朝着主位上的顾玄诚恳地请求道:“王爷,其实我们三人今天来造访王爷,是为了代表我们所属的三个部落,请求王爷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顾玄一听,眉头微蹙,疑惑地道:“哦?这是出了什么事?何以让三位特意过来找本王求个公道?难道是城里有人与你们起了冲突么?还是有人故意针对和刁难你们?”

说完,他突然又是猛地一拍旁边的蟒头,声音不小,倒是把底下的人都吓了一跳。

顾玄冷哼了一声,佯怒道:“哼,真是大胆,本王早已明令城中诸人,务必要大家以同胞之礼相待,是谁敢违背我的命令?告诉本王,是谁做的?是靖龙么?肯定是这小子,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混账东西!”

伊华沙听得心中微暖,因为周围各国的其他人,对他们这些面相风俗都迥异的婆罗纳族,那是避之不及,视之为蛮夷和野兽,而眼前这位大凉的王爷,似乎却是真心拿他们当做自己的兄弟姐妹了。

靖龙的名字,她是听过的,应该就是城中那位一身重甲,气质极其凶悍的将军,不用想都知道,那位必然是对方手下排的上号的大将,可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若是自己不说清楚,这位王爷还要去找他的麻烦。

如此真心相待,由不得他们不敢动。

不过此次事情的源头,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伊华沙深怕对方误会了,赶紧学着人族的礼节朝其拱手解释道:“王爷,非也,并非是城中的百姓们或者靖龙大人与我们起冲突了。”

顾玄一听,顿时更为疑惑了:“哦?那是怎么回事?还请速速道来!”

伊华沙沉声说道:“是那苍鹰部落的人!”

说着,她又伸手指向了身边的另外两人,朝着顾玄解释道:“苍鹰部落的人为汗王,这是我们大家提前就商议好的事情,这一点上,我们没什么意见,可是在我们六方迁徙过来之后,他们打着汗王的名义,要求重新分配物资,然后派人从我们几方这里,强行夺走了大批的财物,我们是迫于无奈,才来找王爷您的!”

沙狐部落的王子一想到这事,就心中暗恨,他既恨苍鹰部落的不守规矩,更不懂为何同样都受了气,为何那蝰蛇部落的阿达贡与魑鼠部落的史杜尔不来,若是他们今天也来了,不说推翻苍鹰部落的汗王之位吧,最起码也可以配合凉国人这边,让这事再商议一下嘛。

他哪里会知道,阿达贡其实早已彻底地臣服了这边,而且陆议对他的许诺可不少,他才不会在这种时候做那出头鸟,至于史杜尔嘛,人老成精,在上次的会盟宴会上偷偷地表明诚意之后,为了保证自己部落的利益和赔罪,此刻已经偷偷地搭上了陆议的线,现在估计正在与陆议一起品茶谈天呢。

这史杜尔,非但是精通各国语言,而且明显这脑子比其他婆罗纳族的要灵光太多了,陆议正是要挖掘其全部的能力出来,好让其“物尽其用”。

大椅上的顾玄在听完对方的解释后,犹豫了片刻,这才十分为难地说道:“唉,此事,你们就算是对本王说来,也是无用啊。”

“虽说诸位已经同意了招安,向我大凉表示臣服,我们情同一家人,可到底是两国,我们大凉,向来是说到做到,是绝不会干涉汗国内政的,现在苍鹰部落有汗王之名,他们怎么做,那都是你们伽罗汗国的内务,我们大凉,到底是外人,不能插手,此事,本王爱莫能助,你们呀,还是回去吧!”

蜡笔小新这个东西,真的一看就停不下来啊,虽然只有一章,但这字数也算二合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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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微露锋芒

最近很喜欢二合一,因为取章节名,真的好麻烦,7000字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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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玄非常直白地向他们下达了逐客令之后,哪怕在言语间并没有表露出非常强硬的态度,可摄于对方身上的浓重威势,三人还是没敢再多耽搁,而且罗刹族人本来就不善言辞,一句话说不通的事情,再多说上十句也没什么意义。

三人在伊华沙的带领下,一齐郑重地向其行礼告别后,便直接从县衙府里走了出来,一路上,这三人皆是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表情,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变得缓慢而沉重了起来。

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任凭是谁都会这般的,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各自部落的希望和酋长的命令,现在眼看这条路走不通,这任务便等于是失败了,一想到此事,完全是一筹莫展。

其中还要属沙狐部落的这位少酋长表现得最为着急,毕竟沙狐部落的整体实力不行,也就是靠着人数才能勉强超过陪坐末尾的魑鼠部落罢了,所以他们是被苍鹰部落借着汗王的名义欺凌和压榨的最狠的一个,这次他身为部族的下一任酋长,本是带着自己父亲的命令前来请求大凉的帮助,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关键对方给出的理由他们还不好反驳。

人家都明摆着说了,这是出于尊重汗国,尊重盟约条款的原则,所以不愿意主动干涉汗国的内务,若是遇到其他情况,对方肯这么说,他们必然是很开心的,甚至还会对这个善良守信的盟友心生敬意和好感,可现在若是没有大凉的援手,谁敢,或者说谁能出面制约这一家独大的苍鹰部落呢?

沙狐部落的这位少酋长脸上的焦急之色,那是想掩都掩不住,在出了县衙府的大门之后,趁着四下暂时没有外人,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就朝着旁边的伊华沙问道:“伊华沙,怎么办呀?凉国人不愿意帮助我们,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哎,都怪我们答应的太早了,这些问题都没有考虑到,可现在祖地暂时也回不去,这要怎么办才好呀!”

恐蜥部落的少酋长,也就是那位在身上纹着一只巨蜥图腾的小辫子,此刻亦是双手抱胸站在一边,愁眉不展,要说这些人动手还可以,要动脑子的时候,那是真的不行。

“伊华沙,现在该怎么办?阿达贡又不愿意见我们,没有蝰蛇部落一起,我们拿那些人毫无办法。”

人家苍鹰部落,兵强马壮,人多势众,那是实力又强,再加上又顶着一个各方默认的汗王名号作为由头,里里外外,怎么看都占尽了优势,这三方能拿什么跟人家斗?

伊华沙站在边上,端着手,撑着充满了美感的尖下巴,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皱眉道:“人们都说,魑鼠部落的史杜尔酋长,曾经得到了阿莱耶的祝福,是我们婆罗纳族最有智慧的几个人之一,现在既然凉国人不愿意帮助我们,那也只能去找他了。”

阿莱耶在婆罗纳族的神话传说之中,是掌管着智慧与贸易的神灵,传说中他左手握着象征贸易与公平的天秤,右手站着象征着智慧的猫头鹰,是他把智慧播撒向人间,让人们能够进行思考,脱离愚昧,也是他手持天秤主持贸易,确保世界上的每一桩交易,都是公平的。

沙狐部落的少酋长一听,当即一拍掌,说道:“对,你说的对,而且魑鼠部落被他们强行夺去的财物只会更多,史杜尔不可能毫不介意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三个臭皮匠自己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在有了个靠谱的提议之后,当即一拍即合,赶紧又朝着魑鼠部落在城中安顿的地方迅速走去。

魑鼠部落虽然说硬实力在六大部落里面算是最低的一个,但那全都是因为他们部族的人少,可因为史杜尔的精明和长远的目光,魑鼠部落极其注重与周围各国的贸易,所以其族内的平均富庶程度,反而该是六大部落里面最高的,那句被阿莱耶祝福过的人,可不是空穴来风。

可也正因为如此,无力守住自己财富的他们,也是被苍鹰部落给欺负的最狠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在这种情况下,伊华沙可不信那位老人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等他们三个终于找上史杜尔所居住的小院子的时候,老人才刚刚从陆议那边回来,正巧与之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既然这次来,是有求于人,更何况对方不管怎么说,毕竟也是一个部落的酋长,而且盛名在外,哪怕罗刹族再是不在乎什么晚辈前辈这种繁琐的规矩,甚至都不在意彼此之间的礼节,但他们还是向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嘭嘭嘭!”

三人奋力地用右手捶打着自己的左胸,十分郑重地向其行礼。

“史杜尔酋长!”

史杜尔见状,眼中陡然间精光一闪,心中却是颇戚戚,那是一种惋惜和悲凉交织的复杂情绪,同时,还掺杂有一丝对那位先生的敬畏之情,因为就在刚才,在那间普通的会客厅里,陆议才刚刚给他好言嘱咐了这些事,说眼前这三人,马上必定会主动来拜访他,大概率会在门口碰见,让他不要着急询问对方来做什么的,先带三人进屋子,之后该如何应付对方,该说什么话,怎么做,那位先生都已经提前为其安排好了。

可在他现在看来,陆大人与其说是安排好了自己等下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倒不如说是对方提前把他们这些人的命运都全部安排好了,那位先生,就好像一只辛勤的蜘蛛,编制了一张关于命运的大网,利用一系列的诱惑,将他们全部都收入了网中,至于何时品尝,全看对方的心情罢了。

如此一个有着卓越的智慧,超人的力量,可以说是方方面面,完全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强邻,除了臣服以外,那是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史杜尔也早就已经绝了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动作的想法,在那位先生的慧眼之下,他们这些小老鼠,根本无所遁形。

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出于敬畏,所以魑鼠部落是六方之间,最早迁徙过来的一批,而且一来便直接私下向顾玄宣誓效忠了,算是其中最为老实本分的一个。

面对百倍,千倍强于自己的人,老实一点,是绝对没有错的。

老人活到现在,算是罗刹族里难得的高寿了,做生意,带商队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最起码这看人的眼光他还是非常自信的。

这位来自大凉的王爷,最起码,对他们这些外貌和风俗都迥异的婆罗纳族,是没有任何歧视的,在他的手下做事,好歹待遇不会比真正的凉国人差太多,若是真的遇到个只拿他们当随意差遣的棋子,从心底里鄙视他们,排斥他们,甚至连他们的生死都混不在意的主子,他是宁可死在沙漠里,都不可能主动跑过来投诚的。

当了一辈子生意人,没想到在老了却赌了把最大的。

老人摇了摇头,甩去了脑子里这些无意义的想法,当即朝着对面一伸手,邀请道:“三位少酋长,这里可不是好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来吧。”

黄沙县这边把六大部落的贵族全都安置在了同一个区域,只是因为部落实力的不同,所以规格上有很大的差别而已,这里离苍鹰部落的人所住的宅邸可并不远,有些事,自然是不可能在门口直接谈的。

三人也不是真傻子,当下点了点头,便跟着对方走进到了屋子里,关上了厢房的门后,史杜尔这才满脸热情地为三人倒上了下人新泡好的茶水。

“这可是陆大人让人专门送来的茶叶,都是好货,各位尝尝吧。”

三人听了,心中都是微微一凛,尤其是伊华沙,更是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史杜尔一直都不急,原来是早已经背着我们偷偷地搭上了凉国人这边的线。

哼,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

伊华沙想通这一点后,心中又有些犹豫了起来,搭上凉国人的线,向对方直接投诚,那的确是好处多多,最起码看史杜尔这老神自在的样子,对苍鹰部落用权利侵吞他们部族私产的事情如此不在意,要么是凉国人对他许下了承诺,答应给他撑腰,要么就是凉国人会出资补偿他的损失,不然他凭什么这么淡定?

可若是他们三方也跟着跑过去投诚,不说后来的得不到重视,那这个汗国就算是名存实亡了,以后肯定都要为凉国人所驱用,那他们还不如重回沙漠呢。

毕竟本来就是因为不想再被三大部落的人剥削才出逃的,现在若只是换了个剥削他们的人,那还不如回去呢,折腾这么久,何苦来哉?

恐蜥部落的这个小辫子少酋长跟阿达贡算是差不多的人,同时都是各自族内最强大的战士,也同样是不会说话的愣头青一个,更是完全欣赏不来茶水这种东西,当下接过了杯子后,就直接放了下了,嘴上也很是直接:“凉国的茶,太苦了,我不喜欢,史杜尔酋长,不要浪费时间了,今天我们来,是有急事要找你商量的。”

茶,在人族内部是一种非常高档的东西,绝大多数人族都喜欢它独特的味道,这不光是因为它对人的身体有益处,更关键的是它所代表的思想,完美地符合了人族对于“苦”的一种至高追求,不管是先苦后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还是忆苦思甜,这些话,都是人族最宝贵的精神思想,思想贫乏的罗刹族欣赏不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为了有茶水能够去腻和帮助消化,同时又不尝到那种恼人的苦味,他们多是会加入羊奶和大量的糖进行中和,现在这种纯粹的一杯绿色茶水,他们是完全喝不下去的。

史杜尔对于对方的无礼,丝毫没有动怒,因为他知道,传统的罗刹族其实就是这种行事风格,改变的只是自己罢了,他先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茗茶,然后才道:“哦?是有什么事,值得三位少酋长一起来拜访我呢?”

说完,他便在主位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然后好整以暇地一边品茶,一边抬眼看着对面的三人。

伊华沙一见,便看出老人这完全就是有恃无恐的态度,那他必然是已经得到了凉国人的承诺,不然哪儿会表现得如此淡然,但这事情总归还是要说的,当下便用一种悲哀的语气说道:“史杜尔酋长,苍鹰,嗯,汗王他们为了弥补自己在路上的损失,竟然要征用我们五族的财产过去,难道对于这件事您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史杜尔闻言,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我们六方,不是在前几天才刚订下了盟约,合并成为汗国么?既然如此,那这些东西本来就该全部贡献出来给大家共用呀,这有什么问题吗?”

沙狐部落的少酋长听闻,马上就忍不住了,作为最着急的一个,他当然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

“可他们只拿我们的,自己的却不拿一点出来,这有道理吗?大家离开了绿洲,迁徙过来,损失都不小,他这样,岂不是要借着汗王的权利来削弱我们五方的实力吗?”

汗国不能被凉国人掌控,那将是他们一族的末日,可也不能完全成为一方的天下吧,不然这说是十年一次的汗王更替,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十年之后,他们另外五方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了,只怕早就被对方借着各自理由铲除了,这时候还不团结起来,又要等什么时候?

“哎,你们来找我有什么用呢?”史杜尔满脸无奈地道,“根据盟约的内容,苍鹰部落是汗王。。。。。。”

他嘴上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有人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来的却是马铭泽,少年连门也没敲,幸好这是在本就没有什么繁文缛节的罗刹族里,不然必然是要被人叱骂甚至直接轰出去的。

少年眼见屋内的四人,也毫无惊讶的表情,只是盯着主位的老人,眉眼都不多抬一下,伸手一抱拳,朝着对方不卑不亢地道:“史杜尔酋长,陆大人送给您的货到了!”

三人中,就只有伊华沙听懂了对方嘴里说的凉国话,另外两个还完全处于蒙圈的状态。

史杜尔故意露出了有些慌乱的样子,赶紧站起身,朝着马铭泽,用幽州话说道:“哎,小兄弟,东西放下就行,等下我再亲自去给陆大人道谢。”

伊华沙顿时懂了,她突然转过头,怒视着史杜尔,同样用凉国话朝其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史杜尔伸手摸了摸鼻子,明显有些心虚,可还未等他说话,门口的马铭泽便朗声道:“史杜尔酋长是我们大人的朋友,大人听说魑鼠部落在迁徙的时候损失了不少东西,所以特意差我们送来了一些货物作为补偿,也算是魑鼠部落来我大凉做生意的本金了。”

“这,这,这。。。。。。”史杜尔无奈地摊开了手,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就如各位所见,我与陆大人,私交是,嗯,那个,还,还算可以。”

沙狐部落的王子这时候终于回过味来了,当即一拍桌子,怒道:“怪不得你一直不着急!”

“哎,三位少酋长莫要动怒嘛,这既然都给诸位看见了,那我就给诸位指条明路吧。”

史杜尔说完,赶紧先快步走了出去,与马铭泽交谈了一二,打发走了对方,然后才回过身,进了屋,合身关上了门,这才继续说道:“凉国人,那是最遵守信义和协约的,凉国人不能干涉汗国的内务,这是我们第一次会盟就协商好的事情,他们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违背盟约的誓言,而且诸位忘了么,当时这可是伊华沙少酋长你问的。”

伊华沙眉头微蹙,没有狡辩,而是坦然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她在第一次会盟的宴会上质问的对方,凉国人是否能保证不干涉未来汗国的内务。

站在罗刹族人的立场上,必须要杜绝对方在背后操控汗国的可能性,这本没有错,可是在这件事上,就说不清楚了。

史杜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唉,那位凉国的王爷,更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的人,他说了不会干涉我们汗国的内务,就绝对不会再理会,而且大家其实还不懂,他们大凉根本就不关心汗国到底要由谁来领导,毕竟谁来做汗王不是做生意呢?这有区别吗?他们只是想保证边境的和平罢了。”

“正因为如此,不管苍鹰部落的人做的多过分,他们都不会管的。”

这话,对他们三方而言,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因为照对方这么说,其实就算苍鹰部落最后不遵守规矩,直接把他们五方全部绞杀了,一家独大,做成了真正世袭的汗王,只要对方能够保证边境的和平,对方都不会理会。

现在史杜尔他们已经偷偷地傍上了凉国人,可以说是完全高枕无忧了,将来苍鹰部落摄于大凉的威势,绝不会乱动这两方,可他们呢?他们这三方又该怎么办?

就在三人低头沉思,有些绝望的时候,史杜尔再度向三人抛出了一个提议。

“你们要想求人,还是得找那位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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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一时间,陆议也迎来了他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他是阿史钠的大哥,也是阿史钠在苍鹰部落里唯一的竞争对手,如果苍鹰部落的酋长,也就是他们的父亲在这十年中死去的话,这未来汗王的名头,就要落在他们的手中了,所以这两者的争斗,从迁徙过来之后,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因为追求权力而进行无情的斗争,在哪个地方,哪个种族都是一样的。

苍鹰部落的这位大王子,音译过来,可以换作哥达尼,因为苍鹰部落十分富庶,底蕴雄厚,所以族内的王子们都是养尊处优,并不像其他几个部落的少酋长那样,因为要服众,所以基本上同时也族中最出色的战士之一,虽说哥达尼还不至于跟阿史钠一样大腹便便,可也没有像阿达贡那样强壮的肌肉。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至于像其他婆罗纳族那么傻,当得知父亲大人已经铁了心准备进行全族迁徙之后,他就知道,来了这边必须要跟凉国人搭上线,他那个弟弟,借着这次会盟的机会,还不知道跟对方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将来若是有凉国人的帮助,他弟弟继承酋长之位,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所以他今天才来了。

得到了通传之后,哥达尼便带着一个手下的翻译,一起被暂时干着侍从活计的马二虎给一路带进了陆议所在的会客厅里。

刚送走了史杜尔,还没休息多久呢,这就又来了一个,不过忙起来也是好事,死人才需要休息呢,师兄都在到处跑,自己可不能闲着。

陆议坐在左边客位第一个的位置,属于是非此地地位最高的主人,但也是县衙府的自己人,此刻眼看外人来了,当即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起身迎了上去。

“哥达尼王子,我很早便已经听说了你的名字,今天见到你,果真是一位英武的男儿呐!”

罗刹语客套的话不多,陆议也是搜肠刮肚才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句恭维的话,更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伸出右手,在左胸上轻轻地拍了拍,显得有些随意。

哥达尼见状,却没有发怒,反而是把右手握成拳头,在左胸重重地砸了砸,以表示他的诚意。

陆议却没有理会他,反而是先朝着马二虎吩咐道:“带着这位客人去门外等吧。”

跟来的翻译听了,心中一惊,当即朝着哥达尼解释道:“大王子,他让我出去等,这。。。。。。”

哥达尼眉头一皱,想了想,既然对方本来就懂得婆罗纳语,不需要翻译,也没必要再让一个外人留在这里,毕竟他和阿史钠的人,一直都在互相渗透,这多了一个人,总归是多了一张嘴,今天谈话的内容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想通这一点后,他马上朝着对方挥了挥手,喊道:“你出去吧。”

翻译心有不甘,可在罗刹族里,等级分明,不可逾越,上位者想要杀下位者,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连理由都不用找,从一点上来说,他们的野蛮和残暴体现的淋漓尽致,毕竟在人族,哪怕是杀人,也总还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粉饰的。

等到闲杂人全都出去了,陆议这才轻轻一伸手,向其邀请道:“坐吧,哥达尼王子!”

哥达尼保持着婆罗纳族一贯的风格,没什么客套话讲,一坐下来后,便马上开门见山地说道:“陆大人啊,这次我来,是想与伟大的凉国商谈未来的合作的。”

陆议却是故意装作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道:“嗯?这是什么意思?按照盟约,难道伽罗汗国不是已经算我大凉的藩国了么?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哥达尼王子,你就放心吧,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两族的合作,不会就此停止的,等诸位安顿好了,我们就可以。。。。。。”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哥达尼给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看着陆议,那种恳切的心情都放在了眼神里,嘴上仍旧非常直白地道:“我的弟弟,阿史钠,是否已经与您和那位凉国的大王有私下的协约了?我可以保证,如果大凉肯支持我当上酋长,我可以比阿史钠给你们更多!”

陆议嘴角微勾,似乎是在嘲笑着对方,对于哥达尼的问题,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请问哥达尼王子,您能给我们什么呢?”

哥达尼一听,顿时也愣住了,嘴里结结巴巴地道:“呃,这个,这个。。。。。。”

他有些懵,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到底能给对方个什么来作为换取对方支持的抵押。

钱?

人家可不缺,可以说这次六方会盟,那都是靠人家拿钱砸出来的。

人?

人家就更不缺了,大凉是什么实力,他多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那自己到底能用什么东西来打动对方呢?

哥达尼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然而陆议却是懒得等他,见对方一直低头不言,当即一拂袖,向其下了逐客令。

“你还是回去吧,哥达尼王子,我想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地思考一下,你到底能为那个至高的位置,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不用着急,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慢慢地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罢。”

第二十九章 天下第一(上)

凉国现今共六州之地,国土广袤,其中因为凉州乃是龙兴之处,同时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又是全国的正中心,宛如人之心脏,所以一直都承担着货物中转,拱卫京师的重要责任。

大凉京城的历史其实不算特别悠久,其并非是前朝遗留的建筑加以改造,从打下地基,到后面搭建起整个皇城,历经了整整两代人的时间。

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始建于太祖顾齐光的年代,如此浩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劳民伤财的工程,也得亏是有着各国的战俘作为第一批苦工,才得以修建起来,不然若是在百姓安居乐业的和平年代,这种不应该的想法是必然要被大臣们给合力推翻的,到后来正式完工,已经是第二任的武帝时代了,足可见这座宫城的浩大与精美。

京城的东城区,权贵云集的天波街上,世人皆知那里坐落着当今东宫太子的府邸,由在府中做事的下人们所流传出来的,种种真真假假的传闻,诸如鲤跃龙门,四季常青,凤游烟海等奇景,一直让不知情的外人们心神往之,甚至将入太子府看一眼这些奇景视之为毕生的追求,如此一座驰名朝野的宅邸,今日又来了位贵客。

由于顾苍此人不光是享誉凉国文坛,又同时兼着东宫太子,秦王之位,最近还在不遗余力地推行改革和新政,所以每日不管是因为何种理由前来拜访的,是慕名而来,想求些诗画字帖,交流一下经典的文坛名宿也好,是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早早地跑来讨好未来国君的也好,是来汇报新政推行的进展的太子党人也好,是来反对新政的政敌也好,总之是上至一部尚书,下至京城文学社里的普通外乡士子,林林总总的,来往的客人每日不下数十位,可就这样,还能称得上是贵客的,那这身份,自然是极为不凡了。

姬耀灵,其本是中庭大周朝的皇室公主,乃是正经的天横贵胄,由于大周姬氏与大凉顾氏本就是一脉相承,虽然大凉的太祖顾齐光早在百年前便已经从中庭分家跑来了南地,但实际上双方的血脉间隔得并不远,真要论资排辈,少女其实应该算是凉国当朝皇帝陛下顾懿的表妹才对。

得益于太祖顾齐光的遗训,凉国皇室对于这位姬耀灵公主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度,甚至可以当得上“热情”二字,尤其是当朝皇帝陛下顾懿的上位史,本就太过血腥,当初争皇位的兄弟姐妹们没能剩下一个,这个远方表妹一来,倒让天子龙颜大悦,当场便宣布了“长公主”的名号,甚至还单独为其赐下了一整座殿宇作为起居之地,唤作“承武宫”。

对于这位远道而来的亲戚,顾氏的约束也极少,赐下一些日常需要的财物后,就由得她随意出入皇宫,似乎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位长公主到底是为何而来,不过私底下他们是否有过密会,顾苍手下的天罗是否把这位长公主给严密地监视起来,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一直到今天,算是姬耀灵第二次来主动拜访了。

其实身为当朝长公主,私下拜会东宫太子爷,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悠悠众口,难免编排出一些让人难堪的话来,但姬耀灵这人做事,向来如男儿一般大开大合,更何况她无比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是当朝的陛下也好,还是那位能够写出“滚滚明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太子爷也罢,都不可能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的小人。

两人今日会面的地点,被顾苍特意定在了那处被外界称之为太子府六景之一的“四季常青”的后花园里。

就是当初顾苍在府中举办冬至文会,中途顾玄与芙音一起私会闲逛到的那处花园,这可是顾苍与鲛人族三皇子玉瑱一起,耗费了大力气才弄出的好地方,神妙之处,自然不必再过多赘述了。

那处有着背上插了羽毛翅膀的可爱卷发小孩儿雕塑的喷泉前,就在花圃的边上,早已摆好了一张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方桌。

整个院子里,就只有姬耀灵与顾苍两人,围着桌子相对而坐。

光滑的桌面上,分别摆着两套餐具,样子很是奇怪,迥异于寻常人族的习惯,没有必备的筷子,反倒是放了一把陶瓷的小勺子,做工精致,不过一指大小,另外一边则放着一把银质的小叉子,在叉子和勺子的正中间,则是放置有一个圆形的陶瓷盘子,这可是专门派人去往江州,让江州的官窑定做的,价值不菲。

在两人的右手边,还各自放着一个配套的陶瓷杯子,以及一壶已经用热水沏好的热茶,茶叶都已经提前用江州丝绸编制而成的小袋子包好了,宛如一个白色的香囊,就只露出一条白色的丝线搭在外面。

在桌子的正中央,则是放有一座银质的三层架子,上面分别摆上了三个盘子,盘子里都放着京城有名的点心,比如山楂饼,马蹄糕,蛤蟆吐蜜等等,还有顾苍自己发明的一些,用蓬松的面团做成的食物,多是五颜六色的,看起来份外美丽,倒是谈不上什么食欲。

顾苍就只是坐在对面,双手拢袖,好像一个怕冷的乡下老人,这样子,实在是有失太子的威仪,他懒散闲逸地靠在后面铺着软垫的,由细长的藤条所编制而成的,半圆形的秋千蹬板上,因为蹬板是用绳子挂在秋千的架子上,所以他搭着两条腿,撑在地上,微微地摇晃着,脸上挂着一副老猫在冬日的窗沿上晒太阳的舒服表情。

“吃呀,这里面不少也算是老祖宗从中庭带过来的呢。”

这话可没错,现在凉国京城里流行的这些吃食,其实大半都是太祖顾齐光当年从中庭一道带来的,整个南地就独此一家,除了京城人以外,外地人都是不吃的。

饶是姬耀灵这种性子坚忍不拔,心有大志向的人,到了这里,却也会感到一丝丝拘谨,这其实是一种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的拘束罢了,因为这东西倒大部分都是熟悉的东西,只是改动了部分做法罢了,不影响吃法,而且不熟悉的那些,也可以不吃,可这些奇怪的餐具,那可真是新鲜了。

似乎是看出了姬耀灵现在的窘境,顾苍主动向其解释道:“就用叉子把想吃的弄到盘子里,再用勺子一点点地挖着吃就好了,因为我不喜欢弄脏手,便想了这么个费劲的法子,茶壶外面的那根线其实连着一个茶包,因为我看厨子们做菜的时候,都喜欢把一些辅料裹在纱布编制的包里面炖煮,这样可以不留下残渣,想着方便喝茶,便也借用了过来。”

姬耀灵听完,礼貌地笑了笑,为了缓解尴尬,一边为自己伸手倒着茶水,一边开口道:“上次初见太子,交流了一番诗词文章,实在是让耀灵受益匪浅,都说君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次又贸然登门拜访,实在是因为想再聆听些太子的教诲,可我也知道太子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只希望不要打扰到太子才好。”

这番话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把对方捧得极高,顾苍听完,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份外的和善。

“小姑这是哪里的话,小姑初来乍到,未免生分了,我们本就该多多交流才对,毕竟都是一家人,便不要这么客气了。”

如此亲热的话,就是姬耀灵听了,也是十分受用,只觉得齐光老祖实在是一直心念中庭宗室,连带着后代对自己都这般友好。

不过客套话嘛,谁都会说,心里真的怎么想,谁也不知道,姬耀灵这一路走来,千山万水,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大周公主了,这种话,当然是听一半就行了。

“太子能这么说,耀灵实在感动不已,其实太子的文名,在中庭也是流传甚广,就连我父亲都说齐光老祖能有如此后人,确实没有堕了他的威名呀。”

这些事,顾苍早就知道了,他随手抛出的那些诗文,句句都是极品,会引起巨大的反响是很正常的,不过也就如此了,在乱世里,只看谁的拳头更硬,哪儿会看谁更会写诗,诗词写的再好,也不如兵强马壮来的更有说服力。

“哦?真的吗,我听闻中庭九大诸侯互相角力,近年已是乱世之象,没想到中庭之人,还有兴趣关注我这么一个南地蛮子的诗文,有趣。”

姬耀灵心中微动,这句话蕴含的讯息极多,一是她没想到南地的消息来往会这么的迅速,不过一想到西大陆有个乾坤商会贩卖情报,也就释然了,她可没往对方已经把谍子往中庭渗透的那边细想,第二就是,对方这自称南地蛮子,总归还是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分家百年,说是亲戚,可实际上已经是两家人了,要想他们不顾一切地去中庭驰援,那完全没可能,更别说现在的他们,还没那资格去中庭参与群雄逐鹿呢。

姬耀灵反问道:“好的作品,总是不会因为时代而被埋没的,不是吗?”

顾苍听到这句话,陡然间坐直了身子,为了固定住不摇晃,连脚下都用上了力气。

“小姑这句话说得极是,像小姑这么优秀的人,总不至于想在这里蹉跎终老吧?”

姬耀灵听得神色一动,又不好直接问,只能试探性地说道:“太子的意思是。。。。。。”

顾苍把手搭在了前方的桌子上,五根纤细又苍白,宛如女子一般的手指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有人把九大诸侯分为上三,中三,下三这三等,以大凉现在的实力,其实已经足以与下三搏杀了,这一点,我顾苍很有信心,一统南地之后,只需再休养半年,整合兵力,操练一二,就已经足够摸得上中三的门槛,不过我们毕竟是他们眼中的‘蛮夷’,若是贸然露头,必定要被群起而攻之。”

“不过按照地形来说,有座大山脉挡在前方,倒也算是好事,正面的威胁,刚好可以不用管了,到时候直接一刀从南阳的屁股里捅进去,一路北上,就算是正式进军中庭了。”

“可惜,我应该是等不到那天了,这些事,就只能留给你们自己去努力了,我能提前为你们做的,也就这么多。”

“算算时间,大周周围的那些蛮子们也该动手了吧,一个大锅里再加上九个野心勃勃的诸侯,烩成一桌好菜,到时候就看你们手上的大凉,能不能吞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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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休息脑子,顺便我也深刻地反省了一下,我拿一个穿越者去做异世界人的嫁衣,好像确实容易让人心生反感,成绩不佳,是我咎由自取,在这里自我检讨。

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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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姬耀灵原本的预想,这本该只是一场很普通的诗文交流会罢了,场内可以是好几个人,也可以只是他们两个人,而时间上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毕竟双方都不是普通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尤其顾苍身为东宫太子,国之储君,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方方面面的对其放权极多,最近听说又要操持新政的推行,平衡各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能抽出半个时辰浪费在这里作陪,已经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更何况这仅仅只是第二次登门拜访,按照道理来说也不该待得过久,不光是外面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传出的闲言碎语不少,更怕让对方心生排斥,这人际关系嘛,总该是循序渐进的才对,一天时间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还是太过缥缈了,一旦估摸着到了时间,就算顾苍自己不叫停,她也会主动请辞离去,这也算是对付男人的一种手段了,毕竟越是神秘的,才越是容易勾起人探究的欲望嘛。

可是打从她进了花园,在这里坐下开始,到现在,还没跟对方聊上几句呢,姬耀灵却是越听越觉得自己脑子都已经不够用了。

瞧瞧眼前这位大凉的太子爷刚才说了什么,他可不光是视南地周围诸国为无物,而且还自称大凉已经可比中庭下三位的诸侯,若是将来一统南地,更号称只需一年,就可以完全匹敌中三位的诸侯,更别说他刚才还扬言要带兵从南阳的屁股后面捅进去,一路打到中庭去?

要知道,这整个大凉,其实也不过就是南地这一帮蛮子里,体型较大的那个罢了,而他区区一个大凉太子,还没有正式登基呢,就已经如此猖狂了,竟然还妄言自己要挑动中庭周围三蛮一起进攻?

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你凭什么?

想到这里,她连刚才对方嘴上说的什么“等不到那天”,“你们”这种奇怪的词都给忽略了,或者说暂时懒得去深究了。

因为她真的很想弄清楚,这位太子爷到底是因为没去中庭见过世面所以才会这样盲目自信,还是说这是他经过了一系列精确的计算对比双方实力之后,所得出的一个结论,因为他刚才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就好像是他嘴上说的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了必然的历史,不可改变了。

作为人族最传统的栖息地,西大陆按照地理环境而言,应该被分为五个部分,东地,南地,北地,西地四方,共同拱卫着中央最广阔的一片区域,其名为中庭。

中庭从古至今,就一直自诩为人族正统,而把另外四方之人视为蛮夷,这也不奇怪,毕竟人族繁衍至今,绝大多数伟大的,正统的,流传数千年的宝贵思想,皆是起源于中庭,或者说全人族的根,就是在中庭。

遥想当年一统天下立国的大周太祖皇帝,其实也不过就是占据整个中庭罢了,可他便已经号称是人族共主,可以手持王道之剑祭天,挥剑划下,万法禁绝的规则,就如同是一个透明的罩子扣下,笼罩整个西大陆,保护所有的人族,像这种承载着全人族未来气运之地,被尊为正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就是东南西北四地的人自己都这么认为,更把进军中庭引为毕生的梦想,而现在威名赫赫,权倾天下的九大诸侯,其实也都只是在中庭的范围里活动罢了。

虽然四地的人全被中庭之人视为蛮夷,不过南地算是其中受中庭影响最深,接受圣人教化最多的一个地方,故而南地各国从基础上来说,已经有了一种中庭的雏形,只是从方方面面都要远远落后而已,这一点,把大凉的官僚体系和卫晋两国的官僚体系对比一下,就能看出区别了,至于另外的三方,那都是真正的蛮族,中庭人看他们,就跟南地各国人看罗刹族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三方蛮族的整体实力,却并不比南地弱上多少,若是他们各自能诞生一位雄主在大一统之后带领他们把力量汇聚到一处,其实也足以威胁到中庭的一方诸侯了,毕竟九大诸侯们为了那至高的帝位,掌控中庭的野心,彼此内斗不停,很多已经属于难以调节的世仇,同时又要防备被蛮族从后方入侵,那自然是劳心劳力。

而从她一位血脉源自大周皇室的人的角度而言,她哪怕是把这座江山让给原本算是藩臣的外人,却也不肯给周围那些不通教化的蛮子,至于第二点,则是她自身的一点说是嫉妒也好,说是不忿也好的小心思,毕竟她可是中庭来的人,从小就读着圣人书,被当世名儒教大的,她实在是不愿意去相信眼前这位南地的太子爷能有这样的能耐。

明明坐于枯井之中,却好似已经把头顶的整座天空都揽在了手心里。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时候总不好得罪对方,姬耀灵只能是斟酌着语气,非常小心地问道:“以您的意思,是说要挑动三蛮入侵,共取中庭?”

顾苍缩回了刚才放在桌上的右手,转而把两只手掌交叉,手肘撑着光滑的桌面,然后把下巴搁在了手背上,然后看着姬耀灵,笑眯眯地道:“小姑看起来并不相信?”

姬耀灵完全看不出对方脸上的,到底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是藏着刀子的那种笑容,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可最后还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有些直白地道:“不是我不肯相信太子,而是您说的这些事,在我看来,都太过遥远了,大凉现在,连南地都尚未一统,您却去谋划这么长远的事,是否有些,嗯,太过着急了?”

顾苍听完,转而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把另外一只手又松开来,然后用纤细的手指在旁边做工精美的陶瓷茶杯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杯沿。

“叮叮叮!”

声音清脆悦耳,通透明亮,足可见这套江州官窑烧制出来的陶瓷餐具的完美。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目光都尽量要放的长远一点,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在未来收获得更多,要想成为整个西大陆的第一,你的目标首先就得定在整个沧海界第一,要想做到中庭的第一,目标就得定到西大陆第一,这点道理,小姑冰雪聪明,应该不难想通,现在我教给了你,你记得之后教给小玄。”

“至于什么一统不一统的。”

顾苍说着,突然抬眼望向了远方的天空,那里一片碧蓝如洗,毫无半点土黄色的尘埃,在京城,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

他温和地笑了笑,不管是嘴上的语气,还是脸上的表情,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蔑感,似乎他只是在静静地陈述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

“南地这几国的抵抗,太无力了,几百年来的小病,治标不治本,从未根除,一步一步地积攒到了今天,早已经是病入膏肓,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就好比是一座蓄满了水的大坝,里面却住满了蚂蚁,没塌,是因为原本的底子还行,可一旦要是哪天遇上雨下多了一点,就会好像天柱倾斜一样,轰然倒塌,这不是恰巧那天雨下大了的偶然,而是历史的一种必然。”

“留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暂时还有一些用处而已,可我若是不提前撬撬中庭的局势,那大凉就一辈子落在人后了。”

“不过嘛。”顾苍收回了眺望远方的视线,再度看向了对面此刻已经听得完全傻掉了的姬耀灵,柔声询问道,“现在我唯一还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小姑,这光明会,到底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可以为我详细地解答一下。”

姬耀灵终于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可她暂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有的人,兴许真的是狂妄自大,盲目自信,可如果是那样的人,让他们来说同样的话,语气必然会是骄横而不屑,同时夹杂着一种自满的兴奋,还有对于未来尽在掌握的憧憬,可他却一点也没有,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有点想吃枣花糕一样的随意,正是因为这种淡然,才让她觉得刚才听到的,绝对不是对方的吹嘘,反倒更像是已经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由一个外人转述过来的罢了,所以他才会那样的平静和淡然。

“嗯,光明会的事,你既然也有姬氏血脉,自然有权利全部得知。”

说罢,姬耀灵便把她所知道的,有关光明会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事无巨细,甚至连一些偶然听来的传闻以及结合她自己的一些猜想所得出的想法都说了,这可比先前她给顾玄说的时候,还要详细不少。

顾苍听完之后,立刻开始在脑海之中,与自己手下监察天下的情报衙门天罗之前所收集到的一些零星的讯息进行对比和排错,又非常认真地放空双目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喃喃地念道:“伊一,尔牧野,单柳,石桃,吴珩,陆议。”

他刚才念的,都是这一代出山要辅佐真命天子重新一统西大陆的光明会的具体成员,也就是陆议师兄弟六人,从威名最盛的大师姐伊一,到排名末尾,远走南地的陆议,一共有六人,分别落在了中庭和南地,至于其他三蛮,则是一个去的也没有。

顾苍那五根因为缺血而显得苍白如女子的手指,又开始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了起来,这是他思考的时候所喜欢做的一件事,这能够帮助他更快地理清其中的逻辑。

他开口问道:“伊一在哪儿?”

提及这位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光明会大师姐,就是姬耀灵都不敢怠慢,她可是终生都不会忘记对方对自己的那八个字批语,这是否间接地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她不知道,她有时候甚至会去想,为何对方在做出那八个字的批语之后,竟然还是会放任她离开中庭,不过这注定是一个谁也想不通的问题。

“这九大诸侯的排名,其实就是伊一等六人初出茅庐,还结伴在大周京城游历的时候,一起定下的,上三中三下三的说法,从那时起就传遍了天下,而且至今无有不服之人,不过伊一她最后选择辅佐的,虽然也是被评为上三的诸侯,可并非是其中最强的,甚至应该说是其中最弱的一个才对,是为东沂姜氏。”

顾苍闻言,微微额首,似乎十分认同对方的选择。

“姜氏先祖,有着开国之功,千年以前,在大周太祖微末之时,便作为谋士跟随其左右,太祖心念其功,故而才会在论功分地的时候,让姜氏一个外姓人独得此东海宝地,其地势位居正东,是为日出之地,虽然地方并不算大,可历来都是九大诸侯里最富庶的一个,而且因为背靠东海,所以与鲛人族关系极深,这位置也十分微妙,既免了被东地蛮夷大举入侵之苦,而且手握大量的粮草兵马,稳坐东方,可宏观调控整个天下的局势!这个伊一,确实不简单。”

九大诸侯这上三中三下三的说法,可完全是靠着各自国力的真实强弱所定的排名,跟地盘的大小并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东沂姜氏虽然说占地不算特别大,可因为背靠东海,资源丰富,又极其善于经商,风气开放,故而能够富甲天下,甚至还有人传言,那把生意做到了整个沧海界各族的乾坤商会,其实就是姜氏老祖一手建立的,而更让这个传言多了一份可信度的是,乾坤商会的人对于这一点,还从来没有公开反驳过,这就愈加让东沂姜氏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

东沂手握粮仓,就等于掐住了天下的命脉,毕竟这人嘛,总得吃饭不是,那要动兵打仗,更是对粮草需求更为迫切,所以为了能在关键的时候得到支持,各路诸侯都不得不给姜氏好脸色,甚至在行商上给予东沂的商人更多的便利,反正除非你敢动手直接拿下整个东沂,不然就不可能不受他们的影响。

接下来的东西,便不用姬耀灵来说了,顾苍把之前就已经得到的部分讯息与刚才姬耀灵说的那些进行参照对比,然后继续分析道:“师兄弟六人,除了尔牧野以外,其余皆是两字的名字,足可见其不凡之处,或者说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不凡的,这应该是一个极其自傲的人,而这排名第二的人,最想做的事,那不就是超越第一么?”

“要想与掌握天下命脉的东沂姜氏相抗衡,甚至是胜过对方,那就只能用不讲道理的硬实力,再结合他的性子,所以此人必然去的是上三的中的霸主,不,应该说是霸主中的霸主,向来喜欢穷兵黩武,民风剽悍,甚至打得西面蛮子连头都不敢露的西戊嬴氏,我说的可对?”

姬耀灵蓦然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地说道:“您所言极是,尔牧野此人我先前在大周京城就见过,壮志凌云,雄心勃勃,而且他不像其他几位那样,他不攻光明会之人最擅长的政道或是纵横捭阖之术,而是专精最霸道的兵家,其生平最喜排兵布阵,数百万兵马在他手中,就如一人,哪怕是新接手的军队,也能直接做到如臂指使,其行军打仗之能,当为当世第一人!”

顾苍心中听完也有些惊讶,他就算不领兵,可也知道排兵布阵的不容易,作为整个军队的指挥,要将整个军队所有人的力量都调动起来,让他们全部按照自己的思维去运转,这实在是一件极其耗脑子的事情。

不然军伍里怎么会有军衔的区别呢,这除了是用来鼓励手下的将士们奋勇杀敌的手段以外,很大程度上,其实也代表了他们各自领兵的能力,一个斥候小队长,能带十余人就已经算多了,一般的将军,也就能带千余人或者万把人,这其实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能够指挥十万人,数十万人进行大战的,就已经是诸国渴求的顶尖军事人才了,这种人都是被各国君主倚之为左膀右臂,作为军中支柱的。

在大凉百年的历史上,能指挥得动数十万兵的,拢共也就三个人而已,一为以数人之力立国的太祖顾齐光,一为尽灭三国的许家老祖,一为在燕州大破晋国百万兵马的不世神将常定方,这些人在南地,就已经属于传说的神将了,甚至还有不少崇拜者塑造他们的神像在家中供起来。

可此人却是更为可怕,竟然号称能够将数百万兵马做到如臂指使,这勉强操控和如臂指使,那完全就是两个概念,这种人,称之为兵仙也不为过,此人会选择去辅佐最被各路诸侯所忌惮的西戊嬴氏,这确实算是强强联手,如虎添翼。

顾苍突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饱含着一种悲凉和可惜,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此人的下场,必然不会太好。

“只是领兵打仗厉害的,反而不足为虑,穷兵黩武,后继乏力,一旦惹怒各国,必被群起而攻之,其实若非西戊嬴氏手握天险,退而防御百年未曾出关,只怕也早已被其余忌惮他们的各路诸侯分而取之。”

顾苍摇了摇头,不想再纠结此人,而是继续说道:“单柳,石桃,大师姐,二师兄的能力都太强,单个敌对,胜算不大,为求自保,这老三老四的关系应该很不错,这两人的名字,一个柳,属阴,一个桃,属阳,若是没有外敌逼迫,那自然是水火不容,恨不得打生打死,可现在却必然是阴阳调和,如胶似漆,嗯,我猜测,一个应该在上三里排第二的南德魏氏,至于另外一个,应该就是中三里的南阳季氏了,嗯,刚巧一个在咱们的正北方,一个在东北方向。”

其中有趣的是,南德魏氏与他们大凉顾氏其实差不多,也都是大周皇族姬氏分出来的一个支脉,当年大周刚立国,要分封各路功臣替帝朝镇守四方,其中自然也有姬氏自己的亲戚,而且到底是自家人要可靠些,为了制衡这些外姓功臣,怕他们谋逆,那自然要划一部分地盘给自家人了,只是这一转眼,就已经过了千年,其血脉之淡薄,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说到这里,姬耀灵已经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双手撑着桌面,眼睛瞪大了,死死地看着对面,毫无初见时那种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转而成了一个正常的小女孩儿,看到了让她大开眼界的事情,当即惊骇地叫喊道:“您所言,分毫不差!”

顾苍的嘴角轻轻地扯了扯,摇了摇头,自谦道:“这倒不是我厉害,明摆着的事罢了,况且乾坤商会也有这些中庭的情报售卖,这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他自然是没有透露自己手下的天罗,其实早就已经把手伸到了中庭之事,很多时候,必须要懂得藏,哪怕是明明不需要藏的时候,也要注意偷偷地留一手,因为只有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只有未出鞘的剑,才是最锋利的。

姬耀灵闻言,若有所思,不过也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地又坐了回去。

顾苍念叨着:“下三诸侯,完全不足为惧,其中两家背靠蛮族,要抵御他们的进攻,剩下的精力已经不足以继续支撑他们参与中原逐鹿了,说到底,这本就是一座上三和中三之间的战场,至于下三的诸侯,得留着他们做苦力活,去抵御蛮族呢,暂时肯定不会去动他们,所以伊一要动哪一个先呢?”

他说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不言,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眼中宝光闪现,好像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答案。

“东沂姜氏虽然富甲天下,可兵马不足,所以要取天下,不能硬来,只能靠着合纵连横徐徐图之,她必须要如一位帝王一般,放眼天下,不断地进行扶持新人和打压旧人,消耗掉对手的实力,来获得一种平衡。”

“而她的对手,暂时无非就是擅长硬来,可以打破她全盘计划的尔牧野一人,西戊嬴氏,手握天险,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背后的西地富庶,如果尔牧野能够尽快地拿下整个西地,不但等于平白多了百万可以调遣的兵马,而且还拥有一个稳定的粮仓,足以支撑他们后续的作战,到时候,可真的就是蛟龙入海,再无人可治了,所以这个优势,必须去除掉,那她就一定要先向西戊施压,鼓动其他人一起,拿下这天险之地,扼住西戊进退的咽喉,方能让他们不敢妄动。”

第三十一章 有凤来朝

大理石铸造而成的光滑桌面上,杯子里暗红色的茶水刚巧倒到三分之二处,哪怕是身处这座恒温的后花园之中,此刻也早已不再继续散发着热气,桌边的姬耀灵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完全被对方所吸引,她此刻的眼神,就好像是夏日里的一只飞蛾看见了一圈迷人的烛火,一刻也挪不开视线。

姬耀灵瞳孔放大,有些呆滞地盯着对方,神色间,已经没了先前那种华贵典雅的独特气质,反而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求知若渴的学子,正在学堂里,用心地聆听着圣人的教诲,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顾苍身体周围所散发出来的五彩华光,只是等她回过神来之后,才突然发现那不过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面对这样一位太子爷,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足以形容对方的词语,她只是不自觉地稍微低下了头,以示敬意,同时嗫嗫嚅嚅地道“事,事实上,早在我离开中庭的时候,伊一就已经在联合各方,准备夺取殇阳关了。”

殇阳关,乃是西戊嬴氏得以雄踞一方的重要依仗之一,它的地位,其实就跟卫国的祁连山一样,属于一道从地形上来说,几乎无可逾越或是绕行的天堑关隘,可以将所有居心叵测的外敌,通通拦截于国门之外,让战火不至于烧到西戊之地上,西戊嬴氏也正是靠着这一座天下闻名的殇阳关,才可以如此的霸道,哪怕处处挑衅,在外树敌极多,可其他各路诸侯依然拿他们毫无办法。

两百年前,曾有三位不堪其扰的苦主私下会盟,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联军,在名将乐毅的率领下,大败西戊军队,斩敌百万,三日之内连取西戊十二城,可最后仍旧在殇阳关前无奈驻足,再无法前进半步,这足可见殇阳关之坚固,号称是易守难攻,飞鸟莫渡。

进可攻,退可守,出则直捣黄龙,退则固若金汤,此关宛如人之咽喉,对西戊嬴氏不可谓不重要,甚至说是立国之基也不为过。

一旦殇阳关被破,便等于是卫国失了祁连山防线,对整个国家的影响,可以用在数百年前便有的一句诗来形容,按照时间上来推算,这应该是卫国前朝之人所写就,也就是卫国太祖皇帝攻下祁连山,占两州之地立国的那个年代。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顾苍听闻,收回了还在敲击着桌面的手,然后顺势往后一躺,重新靠坐在了续满了棉花的绵软垫子上,眯着眼睛,好像一只老猫一样慵懒地长舒了一口气,开心道“还好,总算没有露怯,哈哈。”

语气轻松而自然,就好像他刚才所推演的,根本就不是牵动整个天下的中庭局势。

姬耀灵抬起眉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这位大凉太子爷,此刻的她,哪怕再不愿意,却已经不得不承认,此人实乃天纵之资,身在南地,如坐枯井,可就算是这样,靠着一些非常有限的讯息,却依然可以把中庭的局势给推演得**不离十,这实乃神人也!

姬耀灵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刚才汹涌翻滚的心情,然后诚心诚意赞叹道“太子之才,如大日东升,凡人不可直视!”

顾苍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副依然自得的表情道“谬赞,谬赞了!”

他脚下微微用力,就只是在地上轻轻一蹬,整个秋千便随之前后摇晃了起来,只是幅度很小,每当他要撞到前面桌子的时候,就会直接停住,然后再往后落去。

“聊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其实就是想要让小姑你能够从心底里相信我,相信我这个人,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

“中庭的事嘛,就让中庭的人自己去忧心好了,咱们暂时还没必要去考虑这么多,伊一,尔牧野,这两个人都不是凡人,这场关乎整个天下命运的仗,打上个几十年都很正常,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大凉该怎么去赢!”

“我顾苍从来都不信什么命数,就算天命要我当王,我也要反其道而行之。”

“还早在千年以前,便有人说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咱们都是人族,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腿,谁也没比谁多生了一个脑袋,那怎么南地的人就坐不得那张大椅?我可不信,不过要赢他们,就得做些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事,不然凭什么赢下未来的天命之子呢?”

“这些暂且按住不提,我先说一句近点的,过不了太久,对面的卫晋两国,就该对咱们动手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姬耀灵听闻,心脏猛地一跳,匆忙打断对方,急问道“这,太子何出此言?这,这,什么,什么叫时间不多了?还有,那卫晋,不过区区小国也,为求自保,屈膝称臣,上供和亲都来不及呢,又怎会敢主动进攻强邻?”

饶是她来了南地还没太久,可因为身居高位,再加上从顾玄的嘴中也听过不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关于南地局势方面的信息,那卫晋两国,拢共才四州之地,怎么敢跟大凉扳手腕?

而且,什么叫时间不多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苍却是歪着头,看着对方,笑道“很奇怪吗?那吴珩早就去了卫国,这你是知道的,这人虽然走的路是窄了点,但到底也不是蠢人,不趁着好机会,在自己尚有一搏之力的时候,赶紧与大凉决一死战,越拖下去,他们其实是越难赢的,难道你要他们用两州,或者说四州之地跟我们六州之地比拼发展的速度?”

“我大凉在南地,那就是一头闹海的蛟龙,前面这四方势力,无非就是四头稍微肥一些的小鱼,合在一起的时候,把刺鼓起来,我们还真不好下口,可他们一旦分开,那就成了四只任由我们宰杀的弱鸡,到时候分而破之,简单至极,莫说是我了,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将之吞下。”

“你还不知道吧,先前小玄已经向朝廷递了奏折,准备招安沙漠里的罗刹族,这是那陆议的手段,届时罗刹族若降,旁边的蜀国就成了一座孤岛,完全不足为虑,而卫晋两国天险也形同虚设,我哪怕是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可也能看得出来,只要派兵绕过去,卫晋首尾不能兼顾,亡国那只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们大凉在兵力上打谁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我们可以分兵,他们可不敢。”

“所以他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孤注一掷,强行把我们拉上赌桌,来一场国运之战,只是可惜了晋国的那个年轻人,若是将来能将之招降,能力可不会差过这光明会出来的人半点。”

“况且我也等不及了,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尽快地完成这最后的一步棋,所以我前些天又在背后推了端木家的小子一把。”

姬耀灵听得是心驰神往,情难自己。

纵横开阖,大气磅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等风采,她也就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一位是伊一,另外一位就是那尔牧野,她眼中光芒闪烁不停,试探性地问道“您刚才说的,时间不多,是。。。。。。”

顾苍神色有些黯然,可仍旧打起了精神,毫不避讳地说道“字面意思而已,我自小便身患绝症,鲛人族的医师曾经来过为我诊治,除非前去鲛人族的圣地潜心医治二三十年才能痊愈,不然就是等死,可是我拒绝了。”

姬耀灵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她真的很是不解,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拿自己的命不当命,明明还有生的希望,却偏偏选择去死,这是个什么样的疯子啊!

“为什么?为什么!”

顾苍作为当事者,面对生与死的问题时,却反而要比对方一个外人来的坦然多了,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二三十年过后再来干嘛?没了我,到时候大凉都未必还在了,难道要我重拾旧山河从头再来一遍?那又要花多少的时间?我这一生,到时候可能就得在南地蹉跎到死了,我可不愿意,所以我就想趁着自己余下不多的时间,尽快地完成一些本该在很多年后才能完成的事情,推行新政,只是第一步罢了。”

姬耀灵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对方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这第一次还要追溯到仍是少女的她还在中庭的时候,第一次在宫里读到了对方的诗集,这是乾坤商会从南地带来的,刊印成册,中庭很多地方都有售卖,当时还年幼的她,觉得这天下的才气,起码有九分都落在了此人的身上,对其那是推崇备至,可这见了面才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了对方,眼前这位大凉太子爷,简直就是神鬼之才。

“可,可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话?”

她不懂,因为她知道,她怎么说,都终究是一个外人,她姓姬,不姓顾,就这么简单,可这些事,一旦被人传出,却是足以动摇国本,到时候太子党人,必然如丧考妣,整个太子党分崩离析,朝廷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这种事,怎么可以给她一个外人说。

顾苍却是摇了摇头,语气郑重地道“因为你是一个外人,仔细想一想,如果我死了,其他几个皇子取代了我登基,谁还会搭理你,谁会为了这区区一点血脉上的联系,就傻不愣登地举全国之兵跑去与天下为敌?”

“我还可以直接告诉你,老三是绝对得不到皇位的,再过几个月,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都算他走大运了,而老四若得了帝位,以他的能力,大凉的铁骑,再无不可能迈出南地一步。”

“整个凉国,就只有一个人我可以放心,因为我与他,很早之前便已经有了誓言,你是见过的,就是黄沙县的那个,只有他,才能继承我的志向,可你也清楚,树倒猢狲散,人一旦死了,关系就淡薄了,对事物的掌控力也没了,所以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外人,来确保老五能够顺利地接过皇位!”

姬耀灵听完,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自己满心的震撼和疑惑,她皱着眉,有些小声地道“可陛下还在位呢。”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你顾苍怎么也不该在自己父亲还没死的时候,就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讨论皇位该给谁,这是你父亲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你。

到底是自小饱读了圣人著作,被国子监大儒细心调教出来的大周公主,骨子里还是遵循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这一套规矩,况且,这句话也算是实情,毕竟这皇位该传给谁,都是皇帝陛下一句话的事,他想给谁给谁,哪儿是你一个做儿子,做臣子的该非议的,再说你说了也不算数。

顾苍再度重重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太祖皇帝怀揣着大志向在南地立国,之后武帝继续派兵攻伐,巩固战果,这才终于创下了我大凉的根基,可惜武帝英年早逝,大凉国力也早已耗空,不然另外几国哪里还能活得到现在,晋国早在几十年前就该亡国了。”

“也实在是难为了父亲这一辈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了大凉的未来,必须按住自己的雄心壮志,转而去做一个不讨好的修补匠,到处缝缝补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分毫,只求能够养精蓄锐,为大凉打下一个万世稳固的根基,让未来的大凉帝王,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展拳脚。”

“所以你懂了吗?我的父亲,是不可能放心把大凉交给一个废物的,他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哪里舍得给那种人挥霍,我顾苍为什么能独得恩宠?就是因为我能!父亲老了,他已经无力再挥师北上了,能够继承太祖遗志的,将之发扬光大的,只能是我们这一代人,我讨论的,不过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而已。”

“可我得确保小玄能够得到这个皇位,人老了,总归是没年轻时候那么单纯了,如果连父亲自己都只想着守成怎么办?如果之后有人吹了枕旁风怎么办?不管怎样,到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意外的,这是不可避免的,而我能做的,不是提前阻止意外的发生,而是尽量地埋下足够多的后手,在关键时候可以一锤定音!”

“理由嘛,我刚才便已经跟你说了,你若是真的想回去驰援中庭的大周皇族,让我们姬氏血脉继续做这人族共主,那你只能选择与小玄合作,只有他能帮得到你,其他几个,有那心也没那力,你若不信,可以自己试试。”

“当然。”顾苍撇撇嘴道,“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把另外几个选择全都抹去,当父亲选无可选的时候,那才是最稳当的,只可惜我曾经答应了母后,要留他们一条性命,而且这到底都是些有着血脉联系的兄弟们,我也做不到这么狠毒。”

姬耀灵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说了这么多,他其实是想要让自己来当这个辅佐顾玄的后手!

说实话,她非常的不愿意,她姬耀灵是谁,那可是大周公主,是曾经的人族共主的后代,伊一曾经给她的八字批语是“有凤来朝,母仪天下”,她可是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又怎么会甘愿屈居人下呢。

而且她曾经认真地分析过,这母仪天下,可未必一定是要做那无趣的后宫之主,虽然这事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先例,但女人难道就坐不得那张龙椅么?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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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得很严重,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欠大家一章,以后补上!



第三十二章 夜有客来(上)

夜已深,风渐起,深沉的暮色,将整个头顶的天幕都渲染成了一种神秘的黑色,颗颗米粒大的繁星点缀其上,给人一种独特的静美之感。

大地在这片幽幽夜色之下,也收敛起了自己白日的活力,在这片广袤而浩大的沙海边缘,迎着北方砸来的风沙,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其貌不扬的小城,城池那四面高大的城墙,在夜里,也显现出一种静默的黑色,小城的周围没有其他任何的建筑,就宛如是大海里的一座礁石,迎着海浪捶打,海风吹拂,遗世独立,孤独而寂寥,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之感。

坐落于黄沙县的南部,占地不算小的县衙府,作为整个城池的中枢,却无远处那种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相比于那边集市的热闹,这里简直就如一块方外之地般静谧而沉静。

县衙府的正大门口,因为已经重新找来工人翻修了破损的部分,现在的建筑显得极为古朴大气,屋檐的两边,各放有一尊螭吻的雕像,号为吞脊兽,能够灭火消灾,许多大户人家,也会在屋檐装饰有这种神兽,都是为了祈求神灵保佑,图个心安罢了。

就在那座已经重新缝制好了鼓面的鸣冤鼓旁边,正站着整整四个手握长枪的士兵作为守卫,四人中,既有明显已经不再年轻的中年人,也有刚刚成年的精壮小伙子,无一例外的都是神色坚毅,目不斜视,光是站在那,就比他们手中的长枪来得更加挺直,其军人风采,彰显无遗。

不光是这四人,整个县衙府的前后门,包括四周,另外还有六队一共百余人的队伍进行彻夜的巡游守卫,来回穿插,绝无空档,用以防止任何不明身份之人偷偷地翻墙入院,这等雄厚的防备力量,这可比当初县衙府之人被马匪的高手们夜袭刺杀的时候,要强了百倍不止。

如此,才多少算是有了一座郡王府邸该有的样子了。

四周寂静无声,就连虫鸣都极少,西北地白日太阳照射下来,酷热难耐,夜里北风吹拂,严寒如冬,能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生存繁衍的虫子,可不算多。

突然,远远的,有非常明显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传来。

这显然是来人了,毕竟这可是大半夜的,哪里会有不识趣的百姓胆子大到敢在县衙府的附近闲逛,命不要了?

再加上这声音是由远及近,对方显然是毫不避讳地在往这边走,门口四个正在安心站岗的士兵们,瞬间便提起了精神,就好似一座座泥塑的雕像突然间活过来了一样,齐刷刷地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这四人之中,年纪上来说已经算是中年人的那个,乃是先前在矿山一役,被俘虏后由熊罴军押送过来的马匪中的佼佼者,不光是这一身的武功不弱,而且在被陆议招降之后,忠心程度也是其中最拔尖的,不然也不至于能够担当这正门口的四个护卫之一。

至于另外三人,一个是城里早就迁徙过来的罗刹族的后代,而另外两个则都是普通的黄沙县本地人,因为都十分忠心,加之训练刻苦,一身本事不凡,故而都被朱大春给大力举荐过来了,也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县衙府做事,很容易便能在王爷面前混个眼熟,到时候如果能顺势编入王爷的亲卫队,那就算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了。

四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万万不敢怠慢,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甚至不用再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眼神交流了几下,马上便有两人会意,双手握着长枪,朝着前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而另外两人则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同伴们过去的背影,随时准备,一有不对,便马上跑去敲响那边可以暂时作为警报的鸣冤鼓。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差不多已经快到了近前,两个士兵皱着眉头,又紧了紧手上握着的长枪,犹豫了片刻后,再也忍不住,当即朝着对面轻喝道:“来者止步!报上名来!”

远处的黑影突然将自己的一只脚踏入了正大门口高悬的两盏灯笼所散发出来的明亮光圈里,紧接着,整个人都从漆黑如墨的浓稠夜色里走了进来,接着那边的灯光,总算是能够瞧见他的面容了。

马铭泽未免生了误会,赶紧先抱拳自报身份道:“是我!马铭泽!”

四个士兵一听,面面相觑了数息,稍微分辨了一下声音,直到他们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确认无误后,赶紧倒转了枪头,只单独留下了一人以防万一,其余三人则是一起迎了上来。

哪怕傻子都知道,要想往上爬,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有两个东西是最重要的,一个是资历,另外一个则是能力,而马铭泽的资历自然不必再多说了,这位那可是最早跟随王爷的一批人,就算现在暂时在府里的地位还不算太高,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哪里敢怠慢对方。

最起码,人家随时都能见得到城中真正掌权的几位大人,其他又有几个能获此殊荣?

三人毫无防备地走到了近前,正想开口恭维一番,冷不丁地从马铭泽的后面,突然又走了过来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这人把自己全身都笼罩在了一层密不透光的黑袍之下,不光是确切的身份了,就连最基本的男女都看不出来,显得格外神秘。

眼看来人一直低着头,就安静地站在马铭泽的后面,也不动弹,也不说话自报身份,介于自身的职责,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疑惑地朝马铭泽询问道:“小马哥,这位是?”

马铭泽神色不变,只是再次朝对方抱拳解释道:“这是府里今晚的客人,由我带他进去。”

三人顿时露出了一副了然的样子,看来这是府上哪位大人的意思了,他们倒也不疑有他,毕竟这位少年郎他们是熟悉的,军营里一起训练过,在县衙府这些天,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熟知对方的品性,况且少年好好地在王爷手下做事,眼看前途一片光明,又怎么可能干出格之事呢?

三人当即客气地道:“既然如此,有您在这,咱们放心,那就不用再浪费时间盘查了,只是可需要我们一起护送?”

马铭泽闻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笑着道:“多谢诸位的好意,只是府上大人提前嘱咐过了,不敢劳烦诸位,我一人来便是。”

几人知道其中的轻重,没有再敢多说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后,便直接让开了道路放行。

马铭泽第三次抱拳,一一朝着对方四人致意过后才道:“诸位尽忠职守,我会向陆大人美言几句的,到时间了记得去后门那边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再回去休息,这晚上冷,切莫冻坏了身子。”

四人心中微暖,又听说要去陆大人面前替他们说好话,脸上更是忍不住浮现了几丝喜色,赶紧弓着腰,摆着手,语气都变得客客气气的。

“小马哥您这是哪里的话,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小马哥的恩情,哥几个都铭记在心,日后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马哥您要务在身,就别耽搁了,这边请!”

“小马哥,您请!”

互相客气了两句,彼此点头致意之后,马铭泽便赶紧带着这个一直一语不发的神秘人一起跨过了县衙府的门槛。

到了院子里面后,四下无人,唯有夜风吹拂,为求方面,他顺手又从旁边抓走了一杆用作照亮的灯笼,提着灯笼,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专心带路。

少年脚下踩得极实,而且前后间距一模一样,毫无差别,一只手提着灯笼,另外一只手垂着,也不随着步伐晃动,浑身的精气神极足,可见平日里是下了苦功夫的。

黑夜里,明月渐隐,随着如薄纱一般的月光渐渐消弭,整座县衙府没光的那些地方,顿时就显得更加黑暗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廊道里,静悄悄的,马铭泽就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后面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可哪怕已经入了府,路上又没人,这人却还是用双手紧紧地从里面抓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袍,垂着脑袋走路,没有露出一点东西。

到了县衙府里面之后,这明面上该有的防卫力量反而看起来更为粗糙一些,虽然因为税收提上去了,县衙府有钱了,所以在各处都悬挂着照明的灯笼,但在府里站岗的兵士却是极少,偶尔才会有一队五人的巡查队伍从旁边疾步走过,一见是他,也没有停下来过多盘问什么,甚至都没有多看后面这个神秘人一眼,只是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地离开了。

两人就这样好像哑巴似的,一直走到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前,马铭泽这才停步驻足,先把手里的灯笼直接插到了旁边的架子上,然后才走上前,朝着门扉轻叩了三声。

“咚咚咚!”

只见里面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

陆议很快便做出了回应,不咸不淡地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吧。”

马铭泽这才转过身,沉着脸朝着后面的人一伸手道:“请!”

来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赶紧踏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门,然后迅速地走了进去,后面的马铭泽识趣地为其关上了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转过身,就这样站在大门口,静候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夜有客来(中)

这里其实应该算是府上的一间单独的书房,地方不是很大,不至于如之前的会客厅一样能坐的下数十人一起举行宴会,可实际上也不小,最起码若是有两三人到了屋子里,还是会觉得宽敞,屋子的两边,离着墙面还有一指的距离,各放置有一座高大的书架,上面依次摆满了装订好的精美书籍或者是厚实的文稿,规规整整的,让整间屋子,都陡然多了几分墨香。

屋子里用作日常装饰的摆设几乎没有,在屋子的正中央,两座书架的中间,放置着一张宽大的桌子,通体由红木打造,花纹朴实,毫无特点,只是在桌面上,该有的笔墨纸砚,倒是一应俱全。

在桌子的正对面处,贴着墙面,左右各为来访的客人们预先摆了两张一套的红木大椅,样式都是注重实用性,所以显得有些朴实无华,中间则用了两张不大的方凳进行隔断,上面还摆放有一套精美的陶瓷茶具,作为整个屋子的点睛之笔,让整间屋子不至于那么寒碜,反倒是在细微之处见富贵,直接提升了整间屋子的格调。

毕竟在这种贫瘠的边陲小城,这么一套明显是江州官窑烧制出来的茶具,可不多见,其价值自然不必多说,反正买小半条街估计都够了。

陆议此刻就正端坐在桌子后方,在他的面前,除了桌面上这一盏明亮的油灯以外,墙壁上还额外多点了两盏灯用作照明,三盏灯一起发力,顿时让整个屋子各处都变得清晰可见,如同白昼一般,这也是为何光是从外面看都能看到里面的灯火通明。

眼看客人已经进来了,可陆议却丝毫没有起身去迎接对方的打算,他表情丝毫未变,甚至都没有主动开口去招呼对方,毫无笑意样子,显得异常冷漠而平静。

来人在进来之后,只把双手向外猛地一伸展,然后微微仰头,他身上那件,陡然失去了攀附物的黑袍顿时直接从他背后轻轻地滑落到了地上。

再看他的样子,此人却是那沙狐部落的少酋长,深夜来访的他,穿着一整套绣着金边的,明显是凉国风格的锦衣华服,没有如同其他罗刹族那样一副坦胸露乳的不堪样子,看来是很做了一番准备的。

面对对方如此赤裸裸的冷漠态度,作为生性暴虐的罗刹族,他见了,却是丝毫不敢动怒,反倒是马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先重重地捶打了两下胸膛,以示对对方的尊敬,然后才问候道:“陆大人!”

陆议只是把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然后朝着面前的人淡淡地问道:“都想好了?”

上次他通过提前的安排,刻意嘱托马铭泽与史杜尔一起配合,在三个少酋长的面前演了一出戏,之后这三人果然耐不住性子,当天就主动跑来县衙府到了他,说明了来意,希望得到大凉的帮助。

其实苍鹰部落之人会滥用自己作为汗王的权利,这其实是陆议早就预料到的事,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以他一点也不吃惊,更别说着急了,反正这个汗国,是不可能这么快解散的,他只需要慢慢地谋划即可。

苍鹰部落的不守规矩,其实很好理解。

因为罗刹族人世代都生活在沙漠之中,物资太过匮乏,环境太过恶劣,所以这养成了他们独特的性格,他们向来信奉的,就是要把东西吃到嘴里,咽下肚子,消化完了,才会彻底地放心,所以他们是最为专注于眼前的利益的一群人。

如果给他们一个选择,是明天领十块肉还是今天领一块肉,他们绝大部分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因为他们不敢确定明天自己是否还活着。

苍鹰部落一旦得了这至高无上的汗王之位,又没一个有力的监督者,他们滥用自己的权力来谋私,这是必然的事情,哪怕有开智的罗刹族智者去劝导他们,也是没用的,沉迷于眼前利益的他们哪里会听。

这世间事,向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若是大家都被剥削,都选择忍气吞声,那就会跟原来三大部落对他们那样,反而形成一个新的平衡,可大家都苍鹰部落强取豪夺,怎么你们蝰蛇部落和魑鼠部落就一点都不慌呢?

当他们得知是因为魑鼠部落已经偷偷地攀上了凉国人这条线之后,他们瞬间就明白了,故而为了部族的利益,他们自然也想如魑鼠部落一样得到对方的支持。

这其实就是史杜尔在先前会盟的时候就担心的一件事情,他知道对方的手段,也知道自己种族这些人劣根性,凉国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主动去干涉汗国的内务,这反倒是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同仇敌忾,他们只需要等着,到时候罗刹族各部落因为私心和贪欲,自然会乖乖地送上来为他们所用。

三人当日急匆匆地跑来寻求帮助之后,陆议也没浪费时间跟他们多聊什么,只是非常隐晦地暗示了一番对方,他们想要得到大凉的全力支持,就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之后也不管三人听没听懂他话语中的暗示,便直接将他们又给赶了出来。

这种事,急不得,谁越急,谁就越吃亏,只有沉得住气,才能收获更多。

只是稍微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如此不堪,眼看今天这是才第二天,竟然就已经有鱼上钩了。

其实细想一下,也无怪沙狐部落之人会如此的沉不住气,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蝰蛇和魑鼠两个部落抽身事外,大凉冷眼旁观,谁能制衡对方?

而人家一有汗王的名义,而且部族实力又十分强大,这软硬都是人家最厉害,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这哪里能反抗得了?

想直接退出伽罗汗国,全族又重新搬回沙漠去?

那更别想了,现在正是因为沙狐部落算汗国的一员,在未来的议会里有一席之地,摄于大凉的威势,又怕引起其他部落的反弹,所以苍鹰部落才会投鼠忌器,还算遵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至于把他们整个都吃干抹净,可一旦他们全族决定退出伽罗汗国,苍鹰部落必然让他们全族连黄沙县都走不出去。

所以走投无路的沙狐部落的少酋长今天便急匆匆地又跑来了,事实上,若不是怕被另外几方的人看出端倪,还需要留下酋长亲自在那边坐镇,那今天来的,将会是沙狐部落的酋长,也就是此人的父亲。

沙狐部落的少酋长一听对方的话,当然知道对方在问些什么,这也是父亲来时给他嘱托好的事情,不敢怠慢分毫,他马上就干脆地跪了下来,然后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向对方行着罗刹族里最隆重的大礼。

这一般是普通族人向酋长,或者是祭祀的时候向神明们行的礼,代表了极致的尊敬和敬畏。

“我们想清楚了,未来沙狐部落愿意听从陆大人您的调遣!”

陆议闻言,脸色一沉,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大怒道:“注意你的措辞!你们全族要侍奉的,可不是我,而是我的主人,我家王爷!懂么?下次你再敢胡言乱语,那沙狐部落也就不必存在了!”

底下的人被其突然的暴怒给吓了一大跳,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发誓讨饶道:“啊,陆大人,请您原谅我的过失,您的话,我已经全部都记在了心里,以后,以后整个沙狐部落,将只听从王爷的调遣!”

“很好,这才对嘛。”陆议将愤怒的语气一收,转而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年轻人,抬起头来!”

沙狐部落的少酋长又是吓得一抖,不该违逆,马上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悄悄地看向了斜上方,那完全被灯光所遮住的陆大人,神色之间,满是畏惧。

“年轻人,你很不错,我很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因为他们足够有冲劲,有能力,也有魄力,世界是属于你们的,时间会证明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沙狐部落的酋长之位,未来必然会是你的,如果你能讨得王爷的欢心,这伽罗汗国的汗王之位,未来或许也可以是你的!”

底下的年轻人听到这,突然浑身一颤,眼神之中已经没了刚才的畏惧,反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他的心中,此刻已经被对方刚才所描绘的美好愿景吸引,当下马上喜不自胜地保证道:“我,我一定会听王爷的话!”

这就是罗刹族,可怕又可笑,虽然性子暴虐嗜血,可却如小孩儿一样单纯。

陆议当即郑重地道:“从今天开始,沙狐部落便受我家王爷的庇护,受我大凉的庇护!我家王爷,最是爱护下属的,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人,我家王爷是绝不会放过他的!清算,必将到来!”

马上,他又十分温和地道:“我家王爷对婆罗纳族的态度,你是见过的,不要担心,只要你们忠心,未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你们现在所担忧的问题,以后都绝不会再是问题!”

说完,陆议朝着地上的年轻人轻轻地挥了挥手道:“回去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的父亲,明天我家王爷将亲自接见他!”

“是!”

沙狐部落的少酋长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带喜色,再度重重地捶打胸口以示敬意后,没敢耽搁,赶紧捡起了地上的黑袍,直接往身上一套,然后就此转身退了出去。

“吱呀!”

大门一响,马铭泽马上转过头来,眼看人从里面出来了,也没跟对方打招呼,马上从旁边提了灯笼,直接就转身往外走去,沙狐部落的少酋长,亦是如来时一样,迅速地迈步跟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夜有客来(下)

马铭泽带着沙狐部落的少酋长一起,顺着廊道前脚刚刚离开,从另外一个方向,马二虎又提着灯笼带了一个人来。

这人就不用打扮了,那腰身起码得三人才能勉强合围,一身浪肉走动间差点要掉到地上,哪怕步子迈得再轻,也是一步一震,就算是在夜里,可离得老远也能看得出来这是阿史钠,毕竟在这整个黄沙县,他这体型算是独一份的了。

只是好歹算是秘密来访的,又是晚上,没有太张扬,不然再来八抬大轿将他抬进来,那傻子也知道他夜访县衙府了。

不过相比于前一个来客那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阿史钠就明显要放得开许多,还未等前面带路的马二虎放下灯笼上前敲门,知道是到了地方后,他便一把推开了马二虎,直接推门而入。

几百斤的大胖子,那手就跟蒲扇一样,饶是马二虎身子也算壮实,被他一推,竟然“噔噔瞪”地倒退开去。

入了屋,见到了陆议,阿史钠伸出手,好像打蚊子似地随意地拍了两下胸口,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没等陆议说什么,便大大咧咧地直接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他这几百斤肥肉,挪动这么久,早就累死了,现在有机会休息休息,当然不会犹豫。

这是他这一坐,底下的整张椅子都发出了十分痛苦的呻吟声,吱呀作响,他腰上的肉,直接从扶手的缝隙处溢了出来。

这么大一团黑漆漆的肥肉,上面还长满了缠绕在一起的黑毛,看起来跟头黑色的野猪一样,份外恶心。

也是得亏这椅子的做工不凡,钉子敲得实,椅腿微微弯曲,可总算还是将之托住,没有垮掉。

“陆大人!听说哥达尼来找过您了?”

阿史钠再是骄横无礼,可总归是知道这次来,是有求于人的,这言语中,多少还是开始变得客气了一些,这对于他阿史钠而言,已经就算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

然而,桌子后面的陆议却是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他,既没有开口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史钠坐在椅子上,看也没看那边,说完这句话后,便静待下文,可等了一会儿,屋里的气氛渐渐僵住了,他见对方不说话,扭过头,再看到对方那冷漠的样子,脸色猛地一变,心有怒气,正要开口喝骂两声,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转而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用的敬语,可任凭谁,都听得出来这人语气上的责问之意。

然而对面的陆议却是毫不理会,反而是冷笑道:“这关你什么事?阿史钠,你需要认清自己的地位,你可还不是汗王,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前几天还一口一个“伟大的阿史钠王子”,到今天就变成了“敢这么跟我说话”,这前后的落差,任是谁也受不了,更何况是骄横惯了的阿史钠?

他这次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直接一掌就把旁边的椅子扶手都给拍碎了,顺势还打碎了几个价值不菲的茶杯,陶瓷的碎片撒了一地。

“你!”

他正想要破口大骂,可他到底还是比哥达尼聪明了不少,这时候突然醒悟了过来,他懂了,对方这样子,必然是在私下里跟哥达尼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怎么会如此对自己,难道他们不需要苍鹰部落的帮助了?

他可不是傻子,有和没有大凉的支持,那可是天壤之别,若是自己今天惹恼了对方,未来这苍鹰部落的酋长之位,伽罗汗国的未来可汗,说不得就会是那哥达尼的了,他可绝不允许!

不管是罗刹族,还是哪个种族,本质上与野兽没什么区别,一旦谁成为了兽群的王,其他的雄性和潜在的竞争对手,要么被驱逐,要么直接被杀死,哥达尼若是称王,他阿史钠不死都要脱层皮。

“你可别忘了!之前可是我劝说父亲,才能让这个盟约得以建立的!”

这话其实没错,先前的六方会盟,他阿史钠代表苍鹰部落点头答应,算是成功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之后如果没有他回去不遗余力地劝说自己的父亲进行迁徙,那这伽罗汗国,是很难如现在一样,整合六方势力成立的。

当时他是先被对方的金银珠宝迷惑了心智,而后又被对方偷偷许下的承诺所彻底打动,这才会如此帮忙,可没想到,对方这过河拆桥的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这才两三天,马上就翻脸不认人。

陆议稍微把脸色变好了一点,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对方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替我家王爷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今天能来我面前继续谈!”

“阿史钠,我可告诉你,哥达尼为了能得到我家王爷的欢心,私下承诺的东西,可不少,我家王爷对他极为看好。”陆议说着,未免太刺激到阿史钠,让其发狂,马上又把话锋一转,道,“可是呢,鉴于我们先前已经有了非常良好的合作基础,其实我们还是很看好你的,阿史钠,可你也要知道,我们上面,还有大凉朝廷,你若是不能给出与哥达尼一样的好处,我们也很难办,你明白吗?”

阿史钠听得心中一惊,既暗恨这些凉国人的狡猾,又恨哥达尼那小子如此阴险,竟然背着自己偷偷地接触了凉国人,还许下了好处,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当知道自己对凉国人而言,已经不是必需品之后,他的语气还是非常迅速地软了下来。

“可是,可是你们先前不是说了么,要帮助我继承汗王之位的。。。。。。”

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明显有些无奈的哀求了。

陆议却是神色不变,摆了摆手,叹息道:“唉,今时不同往日了,阿史钠,你大哥实在是太有诚意了,这我也没有办法啊,其实我是很看好你的,可是那哥达尼,却是连手下最漂亮的女奴都送了过来,而你呢?你到现在除了无休止的索取以外,又给了我什么?”

在罗刹族里,是没有婚姻关系这种纽带存在的,毕竟女人的战斗力远远弱于男性,在罗刹族里,地位是按照对部落的贡献度而定的,所以能够治病疗伤,沟通神灵,为部落祈福的神官巫医和能够作战,保护部落财产或者掠夺生存资源的战士地位才那么高。

罗刹族里的女人,大多都是部落的共有财产,只承担着交*配,生育和采集等生活职责,再说可悲点,就是人尽可夫,如动物里的母兽没什么区别。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部族中有些有特别权利的,比如族中非常强大的战士,或者是掌管整个部落的酋长,都可以选择私有化一部分的女奴,其他人是不能再触碰的,从某种方面来说,这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妻子,只不过在族中的地位还是不高就是了。

在罗刹族里,如果你向他们索取这种私有化的女奴,其实就跟平常要人家妻子改嫁一样,都算是十分严重的挑衅,所以先前陆议才会百般阻挠顾玄救回韩如英,其实就是怕激怒阿史钠,导致会盟失败。

阿史钠听完后,眼中阴霾顿生,他是万万没想到,哥达尼这个混蛋,竟然会如此的舍得,那可是族中最美的女子啊,这个美人可是连父亲都想占有的,若非父亲太老了,也轮不到哥达尼,可他竟然就这样作为礼物送出去了?

阿史钠眼中阴晴不定,有些犹豫地道:“我。。。。。。”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出什么更好的东西,因为就算是他,也知道自己这边跟大凉的巨大差距,自己手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对方的,他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陆议看他这幅犹犹豫豫的样子,却是懒得跟他多耽搁了,他可是先前在顾玄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当下马上提醒对方道:“你手上不也有一位女奴么,说实话,哥达尼献上的那个,来自你们苍鹰部落的女子,黑不溜秋的,我可看不上,不过你手下的那个,倒是个极品货色,你若是呈上来给我,我可以为你在王爷面前说些好话!”

既要顺利地救回韩如英,却又不能破坏王爷的名誉,他身为臣子为了完成任务,宁可把自己装成一副色中饿鬼的样子。

而且罗刹族人不喜欢人族绕弯子说话的方式,绕来绕去说不准对方这猪脑子还是听不懂,倒不如直接点,主动向其索要,反正也不怕这小子不给。

阿史钠听完,低下了头,双手一下握紧又马上松开,脸色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该死的,这陆大人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看来是想要那个女奴么?

虽然那女孩儿的滋味儿的确很不错,不过反正自己也已经玩够了,现在基本已经半残,玩她的时候,连惨叫挣扎都不会了,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原本是想着哪天赏赐给手下人的,可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直接送给对方。

如果对方真的能够因此而为自己在王爷面前美言两句的话,这个代价倒是无妨,反正如果能成为酋长,甚至是汗王,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终于,在权利的诱惑下,阿史钠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赶紧露出了一副讨好的神色道:“那我等下便让人把她送来,陆大人,您可一定要为给王爷说啊,跟我阿史钠合作,肯定比那哥达尼好,只要你们能帮助我成为汗王,整个伽罗汗国未来将永远侍奉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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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收拾行李准备回国,今明两天应该都只能一更,十号飞机,差不多十一号早上到,如果飞机上能写一更的话,我尽量在转机的时候上传,如果没能完成的话,缺的以后肯定补上,在这里向大家说一声抱歉。

第三十五章 都是可怜人

哥达尼,阿史钠,这两个都是整个苍鹰部落里,最有希望继承酋长之位的王子,其余的王子们与他们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自从全族迁徙来到了黄沙县后,这两人彼此之间的争端,已经差不多了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若非实在是想着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多少收敛了一些,只怕早已见血。

可为了能够得到外援,这几日往往是前一个人刚从县衙府离开,另外一个人就马上又急匆匆地跑来县衙府进行拜会。

这两个人都明白,大凉对他们不管是私下还是明面上的支持到底代表着什么,更别说他们自己都已经差不多知晓,现在组成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其中有半数都已经向那位王爷投诚了,若是有大凉的支持,他们成为未来汗王的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至于之后汗王的权利是否会因此而被架空,那就等以后再说了。

眼前这一关过不去,哪里还有后面的想法,若是对方当上了汗王,只怕第一个命令就是要把自己拖出来杀了。

所以为了能够继承汗王之位,他们几乎已经把自己所能出卖的,全部都出卖给了对方,能做下的所有承诺,全部都信誓旦旦地做下了。

尤其是在他们父亲,也就是苍鹰部落的酋长,亦是第一任的伽罗汗王突然暴毙之后,两人更是已经恨不得刀兵相见。

父亲的死,虽然蹊跷,可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决不能让对方继位!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县衙府,或者说是郡王府突然面相他们所有人,抛出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原来王爷在很早之前,曾在据此百里远的燕南山附近遇险过,当时被刺客追杀,走投无路,掉落了一把当朝皇帝陛下御赐的宝剑在山中,每每念及,难以自持,十分想要将其寻回,尤其丢失御赐之物,本就是大罪,哪怕是为了应付朝廷,这把宝剑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故而谁能将那把宝剑寻来带回,不管是谁,事后都可以得到郡王府的全力支持!

不管是谁!

这个消息简直让他们都疯狂了,六大部落的人,顿时就如同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一般,蜂拥而出,几乎全部的少酋长都出动了,只有一些自知绝无可能继承酋长之位和汗王之位的,才没有离开。

不过因为燕然山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很是靠近燕州,所以郡王府又“好心提醒”了他们一句,若是去的人太多了,一旦惹到了九军之一的熊罴军,便是王爷也保不下他们,所以这些人没敢带上手下全部的战士漫山遍野地寻找,就多是一位少酋长带上十余人,便急匆匆地向燕南山出发了。

燕南山脉其实不算小,要找一把宝剑,无异于海底捞针,就算是把整个部落的人都带上,其实也未必能很快地搜寻得到这把宝剑,说到底,还是要靠运气,或者说,其实找没找到宝剑,也不算重要的事,能趁机杀死竞争者,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除了识趣地没有参与竞争的魑鼠部落的人以外,其他所有人,又得到了那位王爷身边的红人,陆议陆大人私下传授的一句话。

王爷当初遇险的地方,是在山崖之上,所以那把宝剑,应当是掉落到了山脚里的深潭中,或许有可能随着溪流冲走,也或许被泥沙掩埋,虽然范围还是很大,可这一下,也算是已经缩小很多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故而都十分有信心。

大早上,城门一开,早已等候不及的几方人马,便如游鱼一般地冲了出去,同时在路上还不忘互相大声地叱骂一番,若非是怕别人趁机争了先,说不得还要大打出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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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从县衙府正式改名为郡王府的宅邸里,一件重新翻修过后,显得极为雅致,最起码稍微能配得上主人身份的屋子里,顾玄安静地坐在一方木凳上,一直看着床上的人儿,默然无言。

前几天便被阿史钠派人给送到了府上的韩如英,此刻眼中仍旧是雪白的一片,没有一点黑色,脸上毫无神采,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声,几乎与死尸无异。

顾玄这些天就这样一直坐在旁边守着,既没有愤怒地叱骂阿史钠,也没有如先前一般痛哭流涕,只是静静地陪在对方的身边,寸步不离。

“咳咳!”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轻微的咳嗽声。

顾玄一下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去,不过仗着武艺高强,还是迅速地稳住了,又缓了两息,然后才伸出手,将床上的人儿那唯一皮肤还算完好的手给小心地放入了被子中盖好,又偷偷地抹了下眼角,然后正了正衣服,便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门外,正站着两个人,一位是穿着一身素雅文士长衫,为了方便行动,在衣角处稍微绑了一下的陆议,而另外一位,则是先前从郡城里请来的一位号称“妙手回春”的老医师,此人半生行医,经验丰富,风评极好,最关键的是,此人在郡城开枝散叶,牵挂极多,可不是那种独行侠。

“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两人一见顾玄从里屋出来了,不敢怠慢,赶紧躬身行礼问候了起来。

顾玄背着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垂在腰间,神色漠然地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老医师低垂着脑袋,小心地斟酌着语气,稍微有些迟疑地道:“这,韩姑娘。。。。。。”

他话还未想好怎么说出口,顾玄便冷冷地又喊了一声道:“但说无妨。”

正是因为害怕对方了解实情之后,自己都被其迁怒,这才有些犹豫的老医师,现在被这么一喝,反倒是更不敢说真话了。

眼前这位穿着蟒袍的小王爷,听说可是陛下的亲儿子啊,那是何等的权势,他想都不敢想,这哪里是他一个小老百姓能得罪得起的,一旦要是惹怒了他,自己被斩首倒是轻的,若是因此而牵连到了妻儿,那才是让他连后悔都来不及,现在又被对方给冷冷地喝了一句,顿时就更不敢直说了。

这些权贵的话,哪里能信,真要是“但说无妨”,或许自己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了。

陆议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打圆场道:“老先生,您直说即可,我家王爷大人有大量,是明事理的,无论如何,总之怎么也不会怪罪到您身上的。”

旁边这位中年后生的话,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让老医师莫名地就放下了心来,老人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既然如此,小老儿便直说了,还请王爷莫怪,此女的身体情况,极为不好,看她身上的伤痕,应该是之前被凌虐的太惨了,又没得到及时的医治,所以很多伤口甚至都已经溃烂了,尤其是私*处,更是,更是。。。。。。”

想他一个坐馆行医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病人没见过,却都说不出口,完全无法形容那副惨状。

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长得也挺好看的,怎么就。。。。。。

顾玄闻言,眉头微蹙,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继续问道:“可否医治好?”

老医师吓得浑身一颤,从刚才那种为病者心酸和疼惜的状态下回过神来,赶紧再次躬身行礼道:“其实身上的这些伤,只需要敷上药,静养数月,便可痊愈,小老儿有一份独家秘方,事后不光不会有后遗症,而且保证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只是,只是,只是她私*处的那些伤口,还请王爷能够饶恕小老儿医术低劣,小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总之不会殃及她的性命,敷了药,只要不再牵动伤口,时间一久,也会愈合的。”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她的心伤,她年纪轻轻,便遭受如此惨事,双目已经完全地失明了,便是小老儿也不知该如何医治,而且韩姑娘的心神完全自闭,能否恢复,要全看她的造化了。”

顾玄听完这一席话,再也忍不住,背在背后的拳头瞬间紧握,一身浓郁的杀气,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心力,才能将其勉强地摁下。

“那,敢问老先生,身上的那些烙印和刺青呢?可否不留疤痕地去除?”

阿史钠之前在韩如英的身上,用刺青和铁烙的方法,在各种地方都留下了一些印记,这是他们把女性划为私有的一种方式,上面的无非是一些侮辱性的词语,可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是一生的耻辱,无论如何,顾玄都希望去掉这些东西。

老医师郑重地点了点头,自信道:“这个倒是简单,小的已经检查过了,好在那些印记都不大,只要削去表层的皮肤,再敷上药,等皮肤重新长出即可,这一点,小老儿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做到。”

顾玄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心中的烦躁,朝着对方一拱手,感谢道:“那就多谢老先生了,希望老先生明白,她对本王而言,十分重要,还希望老先生能够全力施为,尽最大的努力让其痊愈,不然,本王这心,难安呐!”

老医师听出了对方淡淡的威胁之意,赶紧拱手保证道:“医者父母心,便是王爷不说,小老儿也不会留手的,之后必定会全力医治韩小姐,还请王爷能够放心!”

顾玄再度郑重地朝其一拱手道:“如此,那便多谢老先生了。”

老医师赶紧又弯下了腰,连道不敢。

就在这时,顾玄又朝着门口轻轻地挥了挥手,招来了等待已久的马铭泽和马二虎两兄弟,语气严肃地嘱托道:“你们俩从今天开始就留在这,为老先生打下手,一切都听从老先生的指示,老先生要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有违者,定罚不饶!”

两人听得心中一凛,赶紧弯腰抱拳,低着头高声答应道:“是,王爷!”

旁边的老医师见状,也唯有在心中暗自苦笑,他已过花甲之年,见过的龌蹉多了去了,当然明白,这两人说是来打下手的,其实就是派来监视他的,不过那些达官显贵们,多是如此,就他知道的,还有把医师的家人提前全部绑了起来,只等医好了才放人,医不好就直接杀了的,还有的是治不好直接把医师当街打死的都有,相比之下,其实这位小王爷已经算是极为客气了。

“走吧,先生!我们便不要在这里打搅老先生了。”

顾玄一伸手,朝着陆议邀请道,然后迈步当先朝着屋外走去。

第三十六章 潭水碧幽幽

燕南山山脉,地点就位于燕州和黄沙县的中间地带,山势绵延数里有余,相比于那座如同一条缎带般绵长,号称卫国天险砥柱的祁连山,它显得要默默无闻许多,而且占地也不算大,山势不高,不至于说登上顶峰可见白云缥缈,因为山势低矮,底下的山路也不算特别难走,骑马过涧,不是难事,再加上有那处曾经被马匪骑兵们烧毁的密林作为标识,那处郡王府的人描述中,山脚下的那方深潭,却是很快便被他们给找到了。

水流是从山腰的各处流下的,并非是激流湍急的悬泉飞瀑,算是润物细无声的涓涓细流,可落在了地上,汇聚在了一起,经年累月,还是积成了一处深潭,潭水幽幽,最里面呈现出一种让人心寒的墨绿色,一眼看不到底,显然该是极深的。

到了这里之后,这帮火急火燎赶来的罗刹族人却是望着深潭犯了难,为何,因为罗刹族人久居沙漠之中,未曾练习过,又哪里会懂得游泳的技巧,可不会游泳,又怎么能下到潭水里为自家主子寻找宝剑呢?

其实因为潭水堆积而导致里面的水源流逝,最终汇聚成了一条小河向西流去的这条溪流并不算特别湍急,最关键的是清澈见底,他们倒是还敢进去试试水,可那边看着都吓人的深潭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挟太山以超北海,我不能,是诚不能也。

就在第一批人犹豫的时候,另外数方人马也已经紧随其后,陆陆续续地到了这里,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脑子的,就算自己不知道具体在哪,可循着人声走,总归最后还是到了正确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迫于无奈而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想从对方哪里得到解决办法的时候,最后还是来自血蝠部落的一个王子首先吩咐手下道:“下马!咱们先从河道开始找!”

眼看家族里那个杂种混血女人竟然可能继承酋长之位,他们血蝠部落的其他王子自然是坐不住了,如果这次能找回宝剑,得到大凉的支持,就可以把那个该死的杂种贬为贱奴,让她再也不能看轻自己,所以这次来的血蝠部落的王子,便有整整三个,面对伊华沙的压力,他们算是同仇敌忾了。

他手下的人得令,赶紧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往水里走,其他人也如梦初醒,有学有样的,也都赶紧从马上下来了。

毕竟王爷当时若是真的在这里落水,宝剑也未必掉入了潭水之中,可能顺着水流流到了河里,也有可能掉到了崖壁上的某处,不过后者暂时就不必考虑了,总之肯定要先从水里找才对。

哥达尼挥舞着手上的马鞭,也朝着手下人高喝道:“还不快点给我下马去水里找!赶紧的!谁要慢了,我剥了他的皮!”

数百斤重,如同一座肉山般的阿史钠站在水边,也开始朝着手下的战士高声呵斥道:“还不快去水里找!谁先找到,我赐他牛羊千匹,黄金百两!”

哥达尼突然转过头来,阿史钠也毫不退让地瞪了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撞,几乎要让空气都跟着燃烧了起来。

其实这次来的,除了部分心有其他念想的,多是他们两方各自的支持者,或者说在他们身上押宝的人,毕竟这汗王之位,当初是说好的头十年先给苍鹰部落的酋长担任,现在老酋长突然暴毙了,可他的血亲也能继承下来“伽罗可汗”的名号,一旦自己支持的人当上了汗王,他们得到的好处肯定不用多说。

当然,倒也有一些,想借此机会趁机讨好郡王府,顺势得到大凉的支持的,一旦得到大凉的欣赏,好处更是不必过多赘述,就说一个简单的,哪怕这一任的汗王之位碍于规矩,大凉不好插手,可下一个十年汗王之位,却有盼头了。

虽说大凉一直表示的是,不主动干预他们伽罗汗国的内务,可是真正相处这么些日子之后,他们也明白了,人家就算不主动插手,可对伽罗汗国的影响力,也绝对是极重的,除非他们六大部落的人能够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不然伽罗汗国永远都要处于这种影响之下,可话说回来了,要他们六方通力合作,可能么,别的不说,你苍鹰部落上来就强抢了另外五方的东西,这笔账都还没算呢。

画面转到这边,来自沙漠里的这些罗刹族人,全部都在各自主子的命令下,壮着胆子,一步步蹚水到了小河里,好在河水不深,甚至因为他们罗刹族人普遍高大,这都还未没到他们的膝盖处,而且水流非常平缓,从旁边流过,如女人的手轻轻拂过,所以哪怕他们都不识水性,却也不至于被冲倒。

沙漠中虽然也有绿洲大湖,可那都是要喝的水,那是支撑起他们全族繁衍的生命之泉,别说是普通的罗刹族了,就算是酋长,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下去游泳,故而这帮人,就没一个敢去深潭那边找的,甚至都不敢靠近,全都避得远远的,深怕被那方深不见底的潭水给吸进去。

“妈的,磨磨蹭蹭的,你给我去深点的地方找!”

眼看着手下人基本上都聚集在离岸边不到几米远的地方弯腰摸索,又瞧见过来的人是越来越多,阿史钠心中本来就有气,现在更是毛焦火燥,看了一会儿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一个手下给踹进了河流中间的水里。

“啊,呼,啊!”这人原本正佝偻着腰,把手伸进水里慢慢地摸来摸去,可被陡然间被一股大力给踢进了水里,整个人跌倒在河里,哪怕这水其实并不深,可他也半天扑腾不起来,因为水底的石头太滑,他撑起来一下又马上滑到,整个人溅起巨大的水花,只是努力地把头扬起,然后极其恐惧地哀叫了起来,“救,救。。。。。。”

最后还是旁边两个同伴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踢着水跑上去,赶紧伸手,将他给从水里扶了起来。

后者被两人给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垂着脑袋,还在不断地咳嗽着,因为他不识水性,刚才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呛进了不少水,直到已经被同伴们救起,还是一脸惊恐的样子,显然是还未从刚那种险死还生的情况下脱离出来。

周围其他人都看得心有戚戚,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凉。

哪怕普通的族人和族里战士的地位都不如你这位苍鹰部落的少酋长,可也不至于这样对待手下人吧。

在罗刹族简单的社会结构之中,虽说高贵的贵族对低贱的平民那是允夺允取,想杀就杀,但人的反抗之心都是天生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击,只是因为他们一直身处于几乎原始的社会里,底层的大部分人还处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中,所以对人格尊重和基本的安全需求没有那么的大,可真到了某种时候,谁又会安心坐以待毙呢。

兴许是察觉到了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阿史钠突然一脸凶相地转过头去,把手里长长的鞭子使劲地在空中一抽,发出“啪”的一声炸响,他朝着四周的人怒斥道:“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我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说着,恶念一起,手下一扬,一甩便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啪!”

后者遭受此飞来横祸,根本没有反应得过来抵挡,当即惨叫着往后退去,一只手捂着脸,另外一只手在空中抓个不停,跌跌撞撞地,差点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阿史钠手上的这种长鞭,也算是罗刹族的特色武器之一,这并非是哥达尼手上,那种简单的马鞭,而是用一种特殊的藤蔓,浸在油中数年,才得以制成,一旦挥动,软中带硬,柔中带刚,算是一种很了不得的奇门兵器,而且上面都用铁刺缠绕着,这一下甩出再拉回,就可以直接从人身上扯下一条肉来。

后者挨了这一下,差点疼得昏死过去,被身边的同伴们扶住后,仍旧捂着左脸,痛苦地哀嚎不止。

沙狐部落的少酋长见状,心生怒意,看着阿史钠,鼓起勇气喊道:“阿史钠!你可别太过分了!这是我族的战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阿史钠看着对方,刚想直接动手,好好地惩治一下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人,可一想到暂时还是找宝剑要紧,更何况对方也已经投靠了郡王府,倒是不好直接对他如何,当下只是饱含杀意地冷哼了一声,便逼着自己转过了头去,又扬了扬手上的鞭子,大吼着威胁着道:“还不快给我找!快去!去更深的地方找!不然我就活活地抽死你们!”

阿史钠手下的人全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声,刚才同伴和另外部落人的惨状历历在目,怕被惩罚,赶紧蹚着水走到了跟深一些地方,几乎就在深潭的旁边了,可到底还是不敢进去,离着潭水还有一段距离,便赶紧停了下来,开始弯下腰,仔细地在水底摸索了起来。

哥达尼看了这边一眼,与转过头来的阿史钠再度隔空对视,两人彼此都冷笑了一声,哥达尼也没管这边的乱象,赶紧指挥着手下人也赶紧跟着往里走。

经过了这场风波后,场面一时也安静了下来,各位王子或者少酋长们,就全部在溪边安静地等着,不时催促着手下人往他们觉得藏着宝剑的地方摸索了一下,而其他人都在水中俯下身,用手小心地去摸索寻找。

阿史钠等了一会儿,到底是几百斤的胖子,站久了还是有些累,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大石头上,双手撑着膝盖,沉着脸看着水里忙碌的众人。

说实话,他是很不开心的,那位小王爷,实在是太过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明明这都是他阿史钠的功劳,让六方会盟得以成功,让伽罗汗国得以建立,这都是他一人的功劳!

可现在对方竟然明目张胆地过河拆桥,做过的承诺不算数了,而且还在他和哥达尼那个该死的混蛋中间摇摆,甚至还让他们来找这莫名其妙的宝剑,还不止通知了他一人,而是其他人全部都得到了通知。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阿史钠做了多,在对方眼里,跟周围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么?

一想到这,他便很是悔恨,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贸然听信了对方的许诺,最后处心积虑,说破了嘴才让全族迁徙来了,结果现在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至于父亲暴毙的事,他倒没想太多,第一,他这种暴虐的性子,哪怕是对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感情,第二,罗刹族向来喜欢吃生肉,平日里又不像周围各国那样注重卫生,放置瘟疫,所以时常都有突然得病的,或是暴毙的,这并不奇怪,有时候整个部落染上瘟疫灭绝的都有,第三,就算想探究原因其实也没用,现在哥达尼还在那边对酋长之位虎视眈眈,自己若是不赶紧解决他,尽快地登上酋长之位,说什么都是虚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还要浪费时间去管自己父亲怎么死的呢?

哥达尼都懒得管,他管什么!

难道要自己去屁颠屁颠地查父亲的真正死因,而把酋长之位拱手让人?

他阿史钠可不愿意!

他们俩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一旦谁当上了酋长,另外一方和他的支持者,是必然要被清算的,就算他愿意去查,他手下人都不可能同意。

可要在这么大个地方去找一把不知道在哪儿的宝剑,那也太过困难了,他甚至都觉得这是对方在戏耍他们。

哼,这帮凉国人,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难不成找不到就不能得到郡王府的支持?

他可不信,未来凉国人总归是要跟伽罗汗国合作的,不然他们处心积虑联系六方一起参加会盟,成立这个汗国干嘛,所以他只要能当上汗王,就不怕对方不跟自己合作,等自己整合了六方,做上了永远的伽罗可汗,到时候说不得对方还要反过来讨好他呢。

或者,要不要直接趁着这个机会,把哥达尼给干掉了,然后自己回去,名正言顺地继承酋长之位,反正没了哥达尼,这汗王之位按照规矩也该是自己的,又何必要去管大凉人怎么看呢?

他们自己不是都说了么,大凉绝不会干涉汗国内务,这汗王更替,关他们屁事,想来在这一点上,其他人多少还是支持自己的吧,总不能让伽罗汗国的子民,成为凉国人的奴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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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章 相煎何太急

一帮浑身黑黝黝的,长相好似地狱恶鬼一般壮汉全部下了马,跑到不过齐膝深的河里弯腰仔细摸索的场面,乍一看还是挺有趣的。

本来这条由深潭里蔓延而出的水流最后汇聚到一起所形成的河就不大,其实也不过就是一般的小溪罢了,这帮壮汉挤在一起,基本上都已经让整条河水断流了。

坐在小河边一块有磨盘大小的青石上的阿史纳手中紧握着一条缠满了黑色尖刺的长鞭,一双被肥肉挤得差点看不见的小眼睛虎视眈眈地审视着四周在河中寻找宝剑的众人。

这些,都是他的直接竞争者。

看着手下人一直忙碌,却毫无所获,又等了一会儿后,他便有些不耐烦了,鼻子里突然喷出两道灼热的气流,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妈拉个巴子,这他娘的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这小王爷,不会根本就是在戏耍我们吧。

不过,这里的人又。。。。。。

阿史纳艰难地扭着脑袋,粗略地扫视了一圈河边坐着的这些人,这些都是罗刹族里的贵族,不是相当于“太子爷”的少酋长,就是一般的王子,最差在自己的族中,也有不少的权利。

可以这么说,组成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里,除了实力最差,地位最低的魑鼠部落有自知之明,所以没敢参与这场“寻宝大赛”外,其余五大部落中的实权王子,几乎到全了。

这若只是一场无意义的戏耍,那对方无异于直接得罪了整个汗国,这与他们的利益都是不符的,可对方让他们这么一大帮子人屁颠屁颠地跑来,在这么大一座山脉里,寻找一把宝剑又是什么意思呢。

大海捞针,意义在哪呢?

阿史纳皱眉思考了老半天,可他哪怕已经算是罗刹族里的聪明人了,但那也不过是矮子里面的高个罢了,在功于心计的人族面前,还是稚嫩得宛如一个婴儿。

妈拉个巴子,算了,想不通就不去想了!

阿史纳有些生气,既为对方的莫名其妙以及各种出尔反尔生气,更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目的而生气。

可他也算另辟蹊径,找了个一本万利的方向,要不要趁这个宝贵的机会,直接偷袭杀了哥达尼呢?

只要自己能排除掉这个唯一的竞争对手,那之后回去,自己继承苍鹰部落的酋长之位,乃至于伽罗汗王之位,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且他和哥达尼之间,无论如何,都是属于苍鹰部落的内务,其他外人,无论是谁,都无权干预。

最关键的是,只要哥达尼死了,那对方在别无选择之下,就无法再跟之前一样,可以在他们之间来回摇摆骑墙,玩弄自己,而自己反而能占据到一个主动权。

哼哼,到时候就未必是自己跑去求他们了,而是他们跑来求自己了!

一想到这,阿史纳倒是颇有些心动了,他甚至都已经直接开始在心中暗自谋算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深潭的边上来回摸索的一个人,在惊呼了一声过后,突然惊喜地举起了一样东西,朝着边上的主人高喊道:“我找到了!”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其他原本还在忙碌中的众人,全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抬头望向了那边,只见这人手中高举着一把寒光森森的宝剑,因为没有剑鞘,所以此人刚才在水中摸索的时候,手指不慎被划伤了,现在还在滴血,这也是为何他刚才惊呼了一声,现在众人可以确认了,这把剑,有极大的概率,就是王爷要他们找回的那把。

地点符合郡王府那边的描述,而且若非是御赐的宝剑,何以如此锋锐,乃至于轻轻摸一下就划破了手指呢。

眼看东西竟然被人给找到了,一想到郡王府的承诺,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嫉妒的眼神,就在这时,哥达尼突然幡然醒悟,大吼了一声:“还不快拿过来!”

原来,碰巧找到宝剑的这个幸运儿,正是他的手下,刚才他见阿史纳派人去靠近潭边的地方找,他也忍不住有学有样,让人跟着跑去了边上,本来就是竞争对手嘛,肯定是人家做什么就跟着做了,只是没想到还刚好被他的人给先找到了。

可这傻子,怎么会这么蠢,竟然会傻到直接喊出来呢,这不是逼自己直接成了众矢之的么?

果不其然,只听一声清脆的“炸响”,阿史纳突然甩动手中的鞭子,只是失了准头,没能一下缠住对方手上的宝剑将其带回,倒是一鞭子抽到了此人的身上,上面的尖刺只是轻轻一划拉,便带下来了一大条肉来,后者猝不及防之下,惨叫着倒了下去,就连手上的宝剑也瞬间脱手,落在了水中。

阿史纳眼见失手,赶紧朝着手下人高喊着吩咐道:“还不快给我捡回来!”

他手下的人一听,全部都幡然醒悟,马上朝着刚才宝剑掉落的地方迅速的冲了过去。

哥达尼一见,顿时也疯狂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他手下的人先找到的,却没想到阿史纳这个王八蛋竟然如此的不守规矩,胆敢直接动手抢夺,当下也不再客气,马上大喝着下令道:“抢回宝剑者!赏牛羊千匹,黄金百两!”

财帛动人心,他这么一喊,动起来的人就更多了。

其中有的本来就是哥达尼这派的支持者之一,毕竟苍鹰部落的十年汗王之位乃是当初第一次会盟的时候就约定好的,这是底线,不可违背,哪怕汗王突然暴毙,可未到十年,不管谁来继承酋长之位,这伽罗汗王还是会落在苍鹰部落的手上,而作为其他部落之人,既然汗王之位暂时无望,那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自然就要选择一方进行押宝,这很正常。

只是可惜阿史纳比他更为凶狠,或者说,已经厌倦了被凉国人戏耍的他,本来就没打算要靠找到宝剑得到凉国人的支持来继承大统,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己趁乱杀了哥达尼,再回去继承酋长和汗王之位,可比找这劳什子宝剑要来得有效多了。

当下他迈着梁柱一般粗壮的大腿从河边跑来,猛地怒吼了一声,一鞭狠辣地甩出,又把一个冲上来争抢的人给抽倒在地。

“杀了哥达尼的,我赐他一整只商队!”

一整只商队,其中的价值自然不言而喻,这是源源不绝的资源,说是一座金山也不为过,更何况,这时候会跑出来淌这趟浑水的,不是支持哥达尼的,就是支持他的。

阿史纳一声令下,当下就有一拨人迅速地调转马头,不再去争抢水中的宝剑,而是直直地杀向了对面的哥达尼。

哥达尼眼见此景,虽然有些惊讶于对方突然撕破脸皮的大胆,可他哪儿肯示弱,当即也喊道:“摘下阿史纳狗头者,我推举他做苍鹰部落的议员!”

按照当初第一次会盟的协定,伽罗汗国将由汗王与议会共同打理。

其中汗王为尊,为汗国最高的统治者,然后六大部落分别派遣数量不等的人来组建议会,与汗王一起共商大事,这议员的权利,由此可见一斑。

这是可以直接参与汗国政务的实权官员,哪怕是再愚蠢的罗刹族,也明白议员的权利和地位,最让人心动的是,从普通的部族战士,晋升到汗国议会的议员,这提升的,可不止是权利,而且还有地位。

从平民到贵族,谁会不心动?

阶层的变动,可比什么都来得更加诱惑。

这一下,所有人顿时都疯狂了。

罗刹族,本来就是一批只看眼前利益,而不顾其他后果的种族,不喜欢思考,更不擅长思考,不会从多方面考虑问题,而且一旦疯起来,脑子里本就不多的理智,也就迅速地烟消云散了。

两拨人完全放弃了他们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哪怕刚才找了许久的宝剑就在旁边,他们也懒得再去看一眼。

完全不擅长水性的罗刹族汉子们,竟然选择开始在水中展开了一场极其刺激的搏杀。

“啪!”

阿史纳大步向前,一鞭子又甩倒了一人,正待他要收回鞭子继续杀敌之时,冷不丁感觉后腰一痛,竟然是被一个偷偷摸过来的人给偷袭了。

因为身子太重,身上的脂肪太多,极度阻碍行动能力,阿史纳转身不灵活,而且视野盲区很多,这一下被人给偷袭,也是情理之中,他本来冲的就比较靠前,罗刹族厮杀起来,只顾盲目冲锋,手下人都顾不上来保护他。

穿破这么多的脂肪再刺入肉中,这人也是发了狠,正待他要趁着这胖子不能转身反抗的时候,赶紧扩大战果,冷不丁突然有一只大手从旁边呼啸抓来。

到底是几百斤重的人,这一下虽然戳得极深,可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反倒是彻底地激发了这胖子的凶性,当下只是把手一挥,从后面把这人给抓住了,生拉硬拽,一把拖到了自己面前,一只手抓住对方的一只手,将其活活地扯了下来。

“啊!”

双臂被人强行撕扯下来,这份痛楚,哪里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此人只是惨叫了一声,便直接头一歪,晕了过去。

阿史纳任凭他掉入水中,再也懒得看他一眼,甚至他连戳*入自己后腰的尖刺都懒得拔出来,拔出来反而扩大伤口,只要能短时间解决战斗,还不如任凭它留在身体里。

不再犹豫,阿史纳大踏步地向前冲锋,一边扬起了手中的铁鞭,目露残忍的凶光。

“哥达尼,你今天逃不掉了!给我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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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家,马不停蹄写了一章,实在是熬不住要睡了,再多欠一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三十八章 哥达尼之死

忘了买转换插头,我的surfae电量只够我码这一章了,真的对大家深感抱歉,后天插头到货马上开始补亏欠的更新!

原本静谧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翠绿山林里,此刻却再无先前那种美好的宁静。

世代栖息在这片森林里的鸟群因为受惊而从枝头飞起,在空中组成了一片黑云后又迅速地散开,朝着四面八方落去,森林底下,那条滋润了两岸绿地的小溪流,也被上方流下的大量鲜血给染成了骇人的红色。

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刀剑碰撞声,马儿嘶鸣声,随着双方彻底撕破了脸皮,准备决一死战的那一刹那开始,便不绝于耳。

千锤百炼而出的锐利兵器,一如它们本身的材质,冰冷而毫无感情地重复着捅入,刺出,劈砍,切割等动作,发挥着它们天生的使命,迅速地带走了一条条刚才还鲜活的生命。

它们的主人,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地失去了残存的理智。

此刻,在他们的眼中,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两类人。

不是同伴,就是敌人。

在他们本就不太好使的脑子里,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件不需要他们再多做考虑事情,那就是杀戮。

无须多想,不用思考,不必犹豫,所有人要做的事,就是挥舞起自己的武器,用尽全力将其送入敌人的身体之中,仅此而已!

这就是战争最让人害怕的地方。

这就是群体对个体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它可以让一个上阵前还畏畏缩缩,甚至怕得连腿都站不直的新兵无所畏惧地向前冲刺,它可以让平日里那些性子懦弱,甚至连鸡都不敢杀的孩子,或是知法守礼,善良得连在街上见到了乞丐也会为其心疼的好人,转眼间就成了一个可怕的杀人魔头。

目睹这一切的人,身处于这一切之中的人,处于鲜血与杀戮之中的人们,除非有着如钻石一般坚定的意志,否则绝无可能做到不被其影响。

因为每个人的潜意识都会告诉你,在这座战场上,只有杀与被杀两种可能。

他们几乎都是在无意识地挥动着手里的武器,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杀死眼前的敌人,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不这样做,那下一刻倒下的,就会是他们自己。

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也没有别的选择可供挑选,他们是命运的弃子,摆在他们的面前的,就只有一条断头路。

他们只能壮着胆子,跟着同伴们一起装作毫无畏惧地向前冲。

因为这样做,他们顺利生存下来的几率,反而会比畏畏缩缩地躲在队伍后面来得更大。

把手中冰冷的武器送入敌人的身体,然后再迅速地拔出,如果敌人还要反抗,就再次捅入,再次拔出,直到对方倒下,仅此而已。

此时此刻,唯有杀戮!

一把薄刃的弯刀带着一股巨力突然落在了脆弱的脖颈上,刀刃本身通过打磨而出的锋利,再加上使用者的力量,让它瞬间就割开了底下这个倒霉蛋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粗糙的黑色表皮,只阻挡了对方百分之一个呼吸都不到,便无力地向着两边分开,底下,鲜红的血肉与那些可怖的脉络便露了出来,血管破裂,失去了束缚的鲜血猛地向外激射而出。

灼热的鲜血落了凶手一脸,甚至都糊住了他的眼睛,可他手上的刀刃却尤不停歇,因为对方还未倒下,他一口新气生出,手上又加了一把力,刀刃再度往下落去,一路披荆斩棘,毫无阻碍,直到它遇到一根坚硬的骨头。

“咔!”

一声仅仅只是听到,都让旁边的人心里发憷,腿脚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

刀刃卡在了骨头里,哪怕它的主人再用力,也不能往下移动分毫。

而此刻,底下这个倒霉蛋的脖子,已经被割开了一半,上面那颗失去了支撑点的头颅,以一种歪斜的诡异状态落到了另外一边,上面充满了恐惧,痛苦,愤怒,仇恨等种种复杂的情绪,这些心里的想法,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脸上,全部都交织到了一起。

可最让观者心碎的,还是那一刻短暂的清醒,以及对生本能的眷恋。

他或许也曾杀过不少人,不然也不至于会被他的主人在今天带到了这里,可他仍旧在今天倒下了,倒在了这里,迎接了他必然的宿命。

其实他还不算老,应该说很年轻才对。

他才十六岁,哪怕是按照罗刹族那远比周围各国百姓要短暂得多的寿命来说,如果没有意外,他最起码也还有将近二十年的人生。

如果一天能吃上三顿饭,他还有两万顿饭没能吃上,如果一天能走上三十里,他还有千山万水没有去过。

世间那么多的奇幻,他都还没见过,那么多的美食,他还没闻过味道。

他甚至都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哪怕在罗刹族,甚少有爱情这个说法。

可他的人生终究还是有太多的可能性与精彩了,不是吗?

可这一切,在今天,都被无情地终结了。

他倒下了,可就在那一瞬间,他也把自己手里的阔剑,狠狠的捅入了对方的腹部,然后用力地往上一划。

大股的鲜血就好像找到了泄洪口一样喷涌而出,黑色的肌肤随着剑刃的蔓延而向两边无可奈何地退避开来,腥臭的肠子跟着从那道巨大的创口流出。

两个人都在一瞬之间击中了对方的要害,两人都紧握着自己手上的武器,哪怕是在他们各自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过要杀死对方的**。

“嘭!”

“嘭!”

两个失去了生命的年轻人无力地倒下了,落在了底下的小河里,溅起来一大片水花。

只可惜,也仅此而已了,他们的人生,未曾给这个世界掀起一点波澜,他们最后为这个世界流下的风景,竟然只是局限在这条小小的溪流之中。

而这,也不过是整个战场上微不足道的一角罢了,同样的事情,同一时间,在这座小型战场的每一处都在上演着。

阿史纳虽然体型庞大,非常不灵活,而且多年以来,一直沉醉于酒色财气之中不可自拔,这种人若是生在人族,不过就是个纨绔浪荡的普通王子而已,可此刻,在这处战场上,他的战斗力,却得益于那几百斤看似无用的肥肉,而显得极为出众。

足够量的脂肪保证了他很难受到致命的伤,哪怕是被锐器刺入,只要长度不够,也很难突破层层叠叠的黄色脂肪,真正地伤害到里面被保护得极好的血肉和内脏。

数百斤的肥肉让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巨大的杀伤力,哪怕这次来的,也都是各部落的好手,却都不敢跟他硬碰硬。

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如果自己被那蒲扇一般的大手给扇在身上,绝不会被比一头牛撞翻来得更好受。

不但如此,阿史纳还擅长远攻,他手中那条缠满了尖刺的长鞭虽然因为练习的不足,所以准头上显得有些差劲,可好在对面人多,他只要不是太偏,抽到敌人身上就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哪怕只是一下,也足以伤筋动骨。

“哥达尼,来让我们一对一分个生死!”

又是一鞭子抽倒了对方一人后,阿史纳突然大声地咆哮了一声,朝着远处的哥达尼下了战书。

相比阿史纳这个体积庞大的弟弟,哥达尼明显就要文弱多了,而且胆子不大,就只敢躲在手下人的后面,见机偷袭罢了,此刻突然听到一声暴喝,再一看阿史纳那凶悍如战神一般的样子,哪里敢真的上去跟他捉对厮杀,只是大声的指挥着手下人,让他们迎上去。

“去!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大吼着,脸上有些惊慌失措,他甚至在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丝退意,毕竟留在这里,危险太大,而且他们这边不一定能打得过阿史纳,再拖下去,可能最后连跑都跑不掉,可若是现在赶紧离开,最起码只要回了黄沙县那边,碍于凉国人的规矩,对方未必敢再对自己出手的,届时还可以与阿史纳继续周旋。

凉国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等下回去了,一定要再许下更多的承诺,哪怕是让自己奉对方为主都可以,只要能借对方的力杀死阿史纳,杀掉这个唯一的竞争者,杀死这个疯子!

只有杀了阿史纳,他才能安全!

然而,就在哥达尼还在权衡的时候,他只感觉眼前突然一黑,一股剧痛差点让他直接晕了过去。

他低下头,刀尖从他的左胸口穿了出来。

他嘴角溢血,艰难地往后望去,却只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为,为什么。。。。。。”

他艰难地反问,眼中满是疑惑,然而背叛者却只是又狠狠地加了一把力,只求把刀捅得更深一点,可他马上也跟着惨呼了一声,因为哥达尼的手下已经反应了过来,数把刀先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哥达尼与背叛者一起倒了下去。

这位苍鹰部落前任酋长的大儿子,酋长位置有力的竞争者,未来或许还会是伽罗汗国的第二任汗王,这是一个说不定未来要名垂青史的人物,这是一个说不准会成为整个婆罗娜族英雄的人,他还有那么多的理想未曾实现,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想去做。

等他上位,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伽罗汗国会摆脱凉国人的隐形控制,整个婆罗娜族的历史都会翻开新的一页!

他甚至都幻想过后世对他的赞美。

婆罗娜之主,拯救整个族群的大英雄,带领婆罗娜族走向美好明天的伽罗汗王,真主之子,沙漠之神,伟大哥达尼大帝。。。。。。

“我,我,我是,伟,伟大的。。。。。。”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他的瞳孔慢慢地涣散开来,整个人的生命力都在随着那道致命的伤口而迅速地流逝着。

世界一片天旋地转,然后慢慢地黑了下来。

他再也不能站起,这个世界再无哥达尼。

他死了。

第三十九章 大凉铁骑至

哥达尼死了,甚至可以说死得极其憋屈。

不是在那种事关两国命运的万人战场之上光荣战死,也不是在高山之巅比武论道败于武林名宿之手。

就连他人生最后所至的这片山林,即将成为他埋骨之地的地方,都显得非常寻常,毫无特点,与沧海界各地那成千上万片小树林相对比,也完全找不到什么区别。

它不至于广袤到绵延数十里,郁郁葱葱,草木繁盛,也没有繁密到连阳光都透不进来,甚至他脚下的这条小溪,最深处连人的膝盖都淹没不到。

就是这么寻常的场景,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壮烈二字的事,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瞬间,前一刻还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哥达尼,转眼间就被背后的自己人给偷袭致死。

这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尖刀,刀身不算特别长,握在手里的重量也远比不得那些宽刃阔背的朴刀,鬼头刀等等。

只是哪怕单从它的外表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主人平日里一定对它极度珍爱,刀刃被磨刀石给打磨得锃光瓦亮,虽然不至于如那些威名赫赫的神兵利器一样锋锐,但可以肯定的是,用它来偷袭并且杀死一个人,并不算什么难事。

刀尖从哥达尼的背部插入,再于前方肋骨的缝隙之中穿出,直接把这位年轻的少酋长给捅了个通透,饶是如此,杀手竟然尤还不罢休,又在里面狠狠地搅动了几下,以确保对方绝无生的可能。

等到哥达尼的手下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怒吼着将这个卑鄙的偷袭者杀死之后,他们也突然就陷入了迷茫之中。

原本混乱,血腥的战场,陡然间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时间禁止的状态之中。

所有人都暂且放下了手头的事,齐刷刷地看向了这边,看向了那个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的少酋长。

原本正在厮杀不休的双方人马,在此刻,突然十分有默契地一起停了下来。

哥达尼的手下们垂着手,在主子的面前围了一圈,各个脸上的神情都十分难看,充满了愤怒和恐慌。

其中一个护卫满脸的震惊之色,似乎还未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缓过神来,他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了上去,然后跪了下来,伸手从水中扶起了这个脸上尤还带着震惊之色的少酋长。

他轻轻地咋了眨眼睛,又缓了整整两息之后,这才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哥达尼的鼻子下方停下。

只是三息过后,他那带着一股明显的迷惘与恐惧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少酋长,他,他,他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战场都随着这一句话的响起而沸腾了。

有的人欢欣鼓舞,准备着手搜刮胜利的果实,有的人面露恐惧,担心自己被对方事后清算,有的人满脸悔意,为自己站错了队而暗自恼火,有的人神色迷惘,不知道自己未来该走向何方,有的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楞地站在原地,好像傻掉了一样,不过有一点,一定是谁也未曾想到的,那就是这场事关苍鹰部落少酋长和伽罗汗国第二任汗王之争的战斗,竟然会是以这样简单的方式所结束的。

眼看自己前方路上唯一的竞争对手终于被宣告死亡,浑身浴血的阿史纳终于是忍不住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他,阿史纳,就是苍鹰部落的酋长了,同时也是伽罗汗国的第二任汗王,阿史纳汗王!

他的名字,必将回荡在整个婆罗娜!

最关键的是,他阿史纳,再也不必需要去看凉国人的脸色行事了!

那个该死的凉国小王爷,我阿史纳发誓,一定要让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蛋付出代价!

“臣服!或者死亡!”

阿史纳猛地一扬手中的长鞭,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他实在忍不住,又再度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溪边战场,让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心生反感,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就连傻子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时候的阿史纳,已经不是他们能够阻挡的了的了。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阿史纳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就在所有人都已经怀着对未来汗王的敬畏之心看向了阿史纳的时候,附近的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有人来了!”

“是谁?”

“有很多马!”

“啊,是骑兵!”

就在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众人全部惊慌失措,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队装备精良的铁骑,已经靠着脚力,迅速地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进过了这一段时间的招兵买马,刻苦训练,属于黄沙县自己的骑兵队,已经重新恢复了三百人的规模,虽然相比于各方势力那种动辄上万的规模,这区区三百人着实不算多,但暂时在这里,还是够用了。

三百骑宛如冲锋一般奔袭而至,然后随着一身清脆的哨响,压下了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三百骑瞬间在众人面前站定,整齐划一,三百骑如一人,这展现了马上骑士们高超的技艺,就连对面的罗刹族精锐战士们,都看得心里发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哒哒,哒哒!”

就在双方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安静时刻,一匹神骏无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必然是顶级战马的白马突然从对面的队伍之中缓缓走出。

胯下坐着享誉南地,为无数骑兵们趋之若鹜,却又求而不得的呼兰神驹,身穿一身压迫性十足的黑色劲装,一黑一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这位突然到场的凉国小王爷,在场的人,全部都懵掉了。

凉国人?

他们为什么突然来了?

难道是自己亲自来找剑的?

这怎么可能!

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来宣布结果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握着长鞭站在远处的阿史纳,脑子突然开始发昏,心中一阵惊慌,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来自各部落的人,不管原来是支持哪一方的,此刻竟然全部都默契地转过了身,然后把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这边来。

阿史纳刚杀了哥达尼这个唯一的竞争对手,前路一片光明坦荡,自己的胆气也足了不少,最关键的是,面对这帮明显是不怀好意的凉国人,他们必须要抱团,而阿史纳就是他们所默认的精神依靠和领袖,毕竟他是未来的汗王,是伽罗汗国的至高领导者,而自己怎么说都是汗国的子民。

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笼络人心,眼看众人已经把压力给了自己,阿史纳终于还是沉声发问了:“凉国人,你们来做什么!”

他这是一种质问的语气,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去讨好对面的凉国人了,那为何不强硬一点呢?

顾玄高坐在白马之上,俯视着面前这批神色各异的,来自罗刹族各部落的汉子们,看着他们身上因为刚才那一番惨烈的厮杀而产生的伤口,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看着这些人从心里生出的,面对自己的时候,那种畏惧和瑟缩的样子。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快乐。

这是当人已经彻底地掌握一切,可以把他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极乐!

这,就是那独属于帝王的快乐啊!

骑在马上的顾玄,突然间闭上了眼睛,此刻的他,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享受权利带来的好处的同时,却能够恪守自己的本心,并不沉迷其中,手握着至高的权利,哪怕无人看管,却能够以自己的规矩将其束缚,不使其泛滥,用无上的力量来造福苍生,才是真正的帝王啊!

如英,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顾玄回过神来,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面对着阿史纳的质问,他只是把嘴角轻轻一勾,好似面对老朋友一样亲热地笑道:“来做什么的?当然是来收果子的呀。”

这么久的谋划与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己一直隐忍与退让,又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今天的收获么?

为了有一天,可以再不必违背自己的心做出选择,为了有一天,能以自己的规矩来束缚苍生!

阿史纳眼神一凝,对方这前后态度的巨大差异,让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刚才虽然进过了一番惨烈的大战,可剩下来的,还有战斗力的,尚且也还有两百余人,就算是跟对方硬碰硬,在他看来,应该也不成问题,而且只要自己能够抢先擒下这个托大的小王爷,那就什么都好办了,接下来就是赶回黄沙县,一统六大部落,携带大势与凉国人谈判,让伽罗汗国真正的屹立在婆罗娜之中,千秋万代!

不过出于谨慎,也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争端,哪怕是生性嚣张跋扈,行事向来无所顾忌的阿史纳,也罕见地主动放下了自己的姿态,非常陈恳地说道:“王爷,您的宝剑,我们已经找到了,还请您能够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第四十章 一条可怜虫

顾玄放下了手头的缰绳,腿一扬,便轻松地翻身下马,双脚踩地的瞬间,竟然未发出什么声音,身手之干练,看得对面正在与之对峙的这帮子罗刹族战士们都暗生警惕,不敢轻慢,只见他背着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貌似随意地垂在身子旁边,面带微笑,迈步向前。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收拾得极为干净,用一个同样黑色的发冠束着,全身上下,一整套肃穆的黑色,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

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和煦,一如当初他们初至黄沙县时那样的和善,只是独独少了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热情,反而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威胁之意,那种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他们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他一步一步,步伐极慢,极稳,每一下,仿佛都踩在了对面这些人的心头上。

“约定?什么约定?哦,你应该还不知道呢,就在刚才,伽罗汗国的新汗王已经举行完继位大典了,新王已经诞生,嗯,别猜了,就是你的弟弟,对,就是双腿曾被你用手捏碎的那个,你看,要不怎么都说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呢。”

阿史纳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这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差点把他给直接震傻了,反应了两息之后,他的眼中陡然绽放出了一股狂怒和凶悍的血红色,旁边的人都吓得悄然退开了老远。

自己好不容易才杀了哥达尼,眼看已经算是自己囊中之物的汗王之位,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给偷走了?

还是在刚才举行完了继位大典?

这是什么狗屁意思?

难不成自己前脚刚走,那小子后脚就屁颠屁颠地上位了?

这他怎么能接受得了!

不,应该说,任凭谁也不可能坦然接受这么无道理的结果!

阿史纳勃然大怒,马上朝着顾玄怒吼道:“放屁!混账!混账!他怎么敢!那个废物!他怎么敢跟我作对!不对!是你们!是你们做的!我就知道!该死的!凉国人不能干涉汗国的内务,这可是我们先前确立的约定!是有血酒为盟,由众神监督的誓言!你怎么敢违背!你这个王八蛋!苍鹰部落的事,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那个废物,他怎么敢做汗王!他凭什么!这个汗王之位是我的!是我的!”

“啊!”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愤怒到了极点的怒吼,再也忍不住的他,出于激愤之下,猛地一鞭子甩出,直接把前面的河水都抽得炸开,淋了旁边的倒霉蛋一头。

他就好像是一头到嘴的猎物却被人给抢走的野兽,这一股由心而发的怒意,实在是难以平息,尤其是他先前还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那么多!

他自己身上严重的伤口就有三处,甚至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止血,自己死了这么多手下,遭了这么多的罪,在低贱的凉国人面前数次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最后还是靠着处心积虑策反了一个内应,才能在众人出乎意料的情况之下,用偷袭杀了哥达尼。

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够顺利地继任汗王之位么?

可自己现在眼看都已经成功了,付出的一切马上就要有结果了,他甚至都已经开始畅想起了自己当上汗王之后的美好未来,要做的那些事,可现在到手的战利品竟然被人家给拿走了,让他怎么能不发怒!

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些混账都杀了。

阿史纳现在才终于明白了,对方这个什么狗屁找宝剑的任务,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幌子,目的无非就是想要调离他们这些真正有能力和资历继承汗王之位的人选,然后推一个废物上位,便于接受他们的掌控而已。

若是哥达尼和自己都还在那边,对方是绝对不敢冒着彻底激怒整个汗国,让他们婆罗娜族一起同仇敌忾的危险来强行让一个废物继承汗王之位的。

顾玄听着阿史纳在那边一个人大吼大叫地发泄着心里的愤怒,如同在看一个可笑的动物表演。

他轻轻地耸耸肩,表现出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可越是这样轻描淡写,甚至可以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态度,阿史纳便越是感到愤怒,因为他知道,他确信,如果没有凉国人在背后的蛊惑和支持,他的那个废物瘸子弟弟,是绝对不敢做汗王的,绝对!

自己之前一个眼神都可以吓死他,现在他竟然还敢跑自己这里来虎口夺食?

开什么玩笑!

顾玄摊开手,笑嘻嘻地点头道:“对呀,我承认你说的没错,根据我们先前的盟约和协定,汗国的内务我们大凉是管不着,也没权利干涉,但是你也别忘了,根据我们当初说好的另外一条,伽罗汗国是由六大部落之人组成的议会与汗王一起共同治理!”

“现在前任汗王突然离世,不管是为了公平,还是按照规矩来说,下一任继位的汗王本来就该由议会进行商讨,然后从他的子嗣后代里进行投票推选,结果就是呢,你的弟弟人格魅力极其出众,他以超过半数的票数当选,成为了伽罗汗国的第二任汗王,事后也无人有异议,这可是以我们先前商定好的方式,可没有人破坏规矩哦。”

以汗国的规矩?

内部议会进行推举投票?

阿史纳听得都已经愣住了,因为他想起来了,这的确是他们各方当初经过谈判之后,约定好的一条规矩,从这一点上而言,他无话可说,因为这的确没有突破底线。

可问题就来了,他是知道的,组成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之中,蝰蛇部落,沙狐部落,魑鼠部落,在暗地里,不,应该说在明面上就已经全部投靠了凉国人,成为了对方的走狗,他们在议会里的议员一共有八位之多,换句话说,只要凉国人想,他们能够偷偷地在背后操纵选举!

就这样,这个该死的混蛋竟然还有脸跟他谈公平?

阿史纳一扬手,怒气冲冲地大吼道:“我不接受这个结果!我要以我们婆罗娜族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一切,我要和他决斗!”

罗刹族,或者是他们自称的婆罗娜族,到底是一个极度崇尚武力的民族,决斗是古老而原始的一种传统,因为他们的一生都是在争斗之中度过的,决斗其实是很寻常的事情,而用决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而且更能服众,只是相对而言,到了他们这种发展程度后,就已经很少会用野蛮的决斗来解决问题了。

但这个传统,他们还没有彻底地抛弃,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阿史纳默默握拳,面露杀意,他敢保证,只要进行决斗,那个瘸子他一拳就可以直接打死!

却不想,对面的顾玄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满脸无奈之色地道:“哎呀呀,不好意思啊,阿史纳王子,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伽罗汗国,那可是我大凉的盟友,我们大凉,对盟友,那从来都是极好的,盟友的事,就是我们的事,盟友的烦恼,就是我们的烦恼,我们是很愿意为我们的盟友解决烦恼的,而就在刚才,新任的伽罗汗王找得到了我,要我帮他们杀死一个汗国的叛徒,你说,我能拒绝朋友的请求吗?”

汗国的叛徒?

阿史纳听完这句话后,差点被对方给气疯了,他又不是真的傻子,看对方那样子,哪儿还不知道这根本就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你这个无耻地混蛋!这是污蔑!是对我的污蔑!我阿史纳,是苍鹰酋长的唯一继承者,我阿史纳,也是伽罗汗王之位的唯一继承者!无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陆议一直在旁边称职地为顾玄做着双方的翻译,说到这里之后,他都开始有些同情阿史纳了。

他当然是明白的,这都是自家王爷在顺势发泄着自己先前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所产生的郁结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这些情绪,总归是要发泄出来的。

不过这倒是无妨,因为想要对付阿史纳这种人,劣势的时候就要捧他,而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就要先打,先出手打痛对方,等对方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再顺势向其抛出和解的糖果,重复这个过程,之后就可以彻底地掌控对方了。

现在打压打压阿史纳,是很正确的,总之无论如何,还是需要阿史纳这个真正有资格的继承者回去替郡王府镇住场面,不然苍鹰部落那边有很多人是不会服气的,那个什么第二任伽罗汗王,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傀儡,到了最后,肯定是要让阿史纳这种有威望,有能力的来掌权,替他们坐镇伽罗汗国。

顾玄却是懒得管阿史纳的怒火,他只是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端着手,仰头道:“让我想想这个叛徒是谁啊,听说他是个大胖子,而且凶神恶煞,手上喜欢抓着一条长鞭作为武器,哎,阿史纳,我听这个描述,好像跟你是挺像的,让我再想想他的罪名是什么,嗯,弑父杀兄,罪无可赦,啧啧,你看看,这种人,连养育自己的父亲和有血脉联系的兄长都能杀,这该是个多么丧心病狂的畜生啊!”

第四十一章 与我一战吧

阿史纳的双眼之中,血红一片,他气得连浑身的肥肉都在随着自己愈加粗重的呼吸声而轻轻颤动,他终于是明白了,今天的事,是绝无可能善了的,这帮狡猾的,该死的,从不信守承诺的凉国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

该死,当初自己就不应该去相信这些狡猾的凉国人!

什么盟友!

什么不干涉汗国内务!

他们嘴上说的,全部都是在放狗屁!

阿史纳现在是追悔莫及,恨不得把过去的自己抓到面前狠狠地抽上两巴掌。

可事情到底是已经发生了,既然改变不了,那还是要专注于眼前的事。

他实在是等不住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这次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可不愿意坐以待毙,他还要回去通过决斗夺回汗王之位呢,要想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就必须要马上展开反击突围!

他再不愿跟对方废话,只是猛地一挥手,朝着周围的人大声地鼓动道:“卑鄙的混蛋!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凉国人不可信!大家别怕,赶紧上马!跟我一起向前冲,我们一起杀回去,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伽罗汗国,永远是我们自己的汗国,凉国人无权干涉!我们要屠城!要让这些该死的凉国人记住!婆罗娜族,永不为奴!”

阿史纳此人,倒还真是有几分好本事,尤其是在被人逼到了这个份上之后,更是如此。

他这一番话,喊得那真叫一个鼓舞人心,把周围站着的其他人也一起激起了热血。

毕竟对面这帮凉国人那是摆明了要抛弃协议,出手干涉他们自己的内务,那他们哪怕只是为了自由,也必须要进行反抗!

虽然一开始大家大多是为了得到凉国人的支持和帮助而来的,但到了现在,所有人哪儿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傻,但还不至于傻到人家说什么信什么。

就阿史纳那个瘸子弟弟,他敢偷偷地上位做汗王?

他敢从阿史纳的手里抢食?

这怎么可能嘛,所以这背后,必然有凉国人的操控,这是他们所有婆罗娜族人都接受不了的!

况且这话又说回来了,先前他们这些人一在对方面前提起汗国内务的时候,对方那都是避犹不及,听都懒得多听一句,口中一直说要遵守盟约,现在他们突然又变得这么好心,还主动跑来为汗国清缴“叛徒”,这是为什么,还用多说么?

他们之中很多人哪怕先前并不认同阿史纳,可他们更不会接受由他们婆罗娜族人辛苦建立起来的汗国最后成为了凉国人的傀儡!

眼看对面的众人突然开始蠢蠢欲动,顾玄突然轻轻地摆了摆手,语气颇有些无奈的道:“唉,本王其实是真不想管你们这摊子破事啊,可谁叫那新任汗王太热情了呢,我与新汗王一见如故,他和汗国议会求着我帮助他们管理汗国,清缴叛徒呢,盛情难却啊,我也无法推辞!”

这样赤裸裸的挑衅,让对面的阿史纳再也无法忍耐,他直接一指,朝着顾玄大吼道:“上!杀了他!杀了他!”

眼看对方已经准备开始冲锋,顾玄却只是不屑一笑,甚至连看也懒得多看那阿史纳一眼,他只是稍稍侧过头,朝着后面的人轻轻地拍了拍手,朗声笑道:“诸位今日选择与我们大凉成了一家人,乃是大喜的日子,本王也愿意先给各位一个好处,如果这里有你们想保的人,就出来把他带回去,本王事后保证绝不追究,如果没有,那你们认认,自家的杂碎,记得自己清理。”

顾玄身后的这三百骑看着对面纹丝不动,完全任凭对方跑到河边去翻身上马。

虽然这时候一起展开冲锋直扑敌阵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方连个基本的配合和队形都没有,就算真要开打,也只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而已,况且这其中还有不少的骑士都是当初那批被俘的马匪后来归顺过来的,自家这位主子的武力,他们比谁都清楚,眼前这帮黑鬼真要打,也只是送命罢了。

不过无需他们出手,因为对面的队伍很快就停了下来。

只见从顾玄这边的队伍里,缓缓地走出了三个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三个老人,都收拾得十分干净,身上都穿着一套素雅的白色袍子,神色之间,充满了对旁边这位年轻人的恭敬与顺从。

这三人,分别是恐蜥部落,血蝠部落,以及沙狐部落的三位酋长!

“多谢王爷开恩!”

三人走出来之后,却没去管对面那边的变故,而是赶紧先朝着旁边的顾玄恭敬下拜。

这是最让人惊讶的地方,因为这是凉国通用的礼节,而非他们罗刹族惯用的捶胸礼。

对面的人眼看此情此景,就已经全部明白了过来,不少人眼中甚至都已经露出了茫然和颓丧的神色。

毕竟对面这帮人,除了阿史纳这个来自苍鹰部落的以外,其他人,全部都是出自这三个部落的王子。

因为在蝰蛇部落之中,阿达贡已经毫无悬念地继任了酋长之位,有他这位酋长大人的提前约束,蝰蛇部落可无人敢来淌这趟浑水,而魑鼠部落本来实力就不足,再加上有史杜尔在,自然也不会有人来。

顾玄身子站得笔直,神色坦然地接受了三个酋长的下拜之礼,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容和善地说道:“三位酋长的忠心,赤诚可鉴,本王是明白的,本王对诚心归顺之人,也一向是不吝惜恩赐的,这次他们虽然犯了些错,但念在都是三位的子嗣,三位带回去之后,好好管教,也就罢了,明白了吗?”

他说着,手上只是微微用力,可底下低着头的这三人就已经生出了满头大汗,可哪怕是如此屈辱,三人也没有生出一丝反抗之心,反倒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是的,是的,王爷您的仁义,是连至仁至慈的造物主阿兹嚤佗也要称赞的,多谢王爷开恩,多谢王爷开恩啊!”

“去吧!”

顾玄轻轻地挥挥手,然后便背着手,重新在原地站定,目光之中,尽是一股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三位酋长得到了命令后,不敢多耽搁,赶紧站起身来,面对自己的后人和族人们,这身上的气势顿时又不一样了,此刻,他们似乎又重新成为了那个掌握他人生死的上位者。

恐蜥部落的酋长最是直接,为了博得王爷的欢心,他转过身就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滚过来认错!难道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他话音一落,再看这边的队伍,一个骑在马上的青年顿时面露纠结之色,不过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又是恐蜥部落现任酋长的喝令之下,他没犹豫超过三息,便直接翻身下马,带着属于自己这方的人马,低着脑袋小跑了过来。

“啪!”

待得对方走到了近前,恐蜥部落的老酋长直接又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怒斥道:“你怎么就不能跟你大哥一样,让我省点心?啊,见到了王爷还不跪下!”

“扑通!”

一帮人直接干脆地在顾玄面前跪了一地。

顾玄轻轻地拍了拍旁边老酋长的肩膀,后者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转过身,学着凉国人的方式抱拳躬身道:“王爷。。。。。。”

“年轻人嘛,哪儿有不犯错的,知错能改的,那还是可造之材,何必这样严肃,起来吧,让本王瞧瞧。”

恐蜥部落的老酋长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直接回头就又给了自己儿子脑袋一巴掌,骂骂咧咧地喊道:“废物东西,王爷让你起来,还不赶紧谢谢王爷!”

后者哪怕是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可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垂头丧气的,十分敷衍地在胸口上轻敲了两下,有气无力地道:“多谢王爷。”

恐蜥部落的老酋长一看,差点被这个混账给气死,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他想让整个恐蜥部落都跟着陪葬?

正待他想要动手直接敲碎这逆子的腿,向王爷请罪的时候,顾玄却是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颇有些欣赏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道:“很不错,这身子骨还行,回去好好地休息休息,多听听你父亲的话,把道理都想清楚了,十日之后,本王会举办一个比武大会,只要名次不错,本王就可以直接允你们一个大凉的正式官职!”

老酋长一听,呼吸陡然就粗重了起来。

正式的大凉官职啊,这可比什么都值钱,毕竟他们就算现在已经决定归顺对方了,可他们也还是外人,是可以随意驱使的下人,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炮灰!

别看这小王爷嘴上说的这么好听,那谁信谁傻,可若是入了大凉,有了一份正式的官职,无论高低,那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了,这一内一外,真要论起来,可是天壤之别!

他已经决定了,回去之后,要赶紧让自己那个大儿子抓紧训练,一定要在之后的比武大会上夺得好名次!

“还不多谢王爷?”

看着老人那急匆匆的样子,顾玄却是不耐烦地摆摆手,吩咐道:“赶紧带着你的儿子下去吧。”

眼看对方有些不耐,老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点头哈腰地答应道:“哎,是!是!”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谈话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对面这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就已经散去了,唯独就只剩下了阿史纳带着他那从苍鹰部落带出来的五十余个随从,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十分凄凉。

眼看人越走越多,情况突然急转直下,阿史纳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本来就是黑脸,现在更是连五官都看不到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更是万万没想到,凉国人对汗国的渗透,竟然会这么快!

甚至除了他自己以外,苍鹰部落的其他人他都不敢去猜测,不过就算如此,这明面上,组成汗国的六大部落,就已经有五方向对方投诚了,这是何等可怖的渗透速度?

失去了最后反抗力量的他,其实心知大势已去,不过他心中尤有一丝不甘心。

那汗王之位,明明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了啊,他甚至都已经触摸到了王冠上的羽毛,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作为翻译的陆议,此刻眼看大局已定,赶紧朝着旁边顾玄劝说道:“王爷,由臣去吧,让臣去招降阿史纳,这阿史纳的号召力与领导力,非比寻常,是个可用之才,我们带他回去,震慑苍鹰部落,到时候这整个汗国,便算是彻底地落入王爷您的掌控之中了!”

顾玄闻言,突然转过了头,目光森冷地看向了旁边这位,自己手下的第一谋士。

“招降?本王可从未想过要招降他,这阿史纳,必须要死!”

陆议一听,顿时有些着急地道:“可是王爷,这何必呢,他还有很多用处啊,王爷。。。。。。”

顾玄冷冷一笑,道:“需要他来替我们管理汗国?呵呵,先生,您想的太过复杂了,有不服的,那就杀好了,只要杀到他们胆寒,杀到他们服气为止!不怕他们不下跪,本王自有本王的打算,先生还请不必多言了!”

陆议还待再上去劝说一二,顾玄突然淡淡地道:“先生,您别忘了,这是您教会我的,现在我确信我走的是最正确的路,属于王的尊严,不容许亵渎与质疑!”

陆议被其冷漠的语气所震慑,竟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先前所担心的一些事,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

顾玄却是不再多言,也懒得多做解释,有些事,说再多,不如做一件来得有用。

他只是徐徐地踏步而出,一如既往的稳健。

他仰起头,收回了一直背着的手,朝着对面的阿史纳高声朗喝道:“阿史纳,来吧,本王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以你们的方式,让我们来结束一切吧!”

第四十二章 阿史纳之殇

待得一直安静地站在队伍后面,无人注意的魑鼠部落酋长史杜尔站出列,代替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陆议翻译了顾玄的决斗邀请后,对面的阿史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不起我?”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阿史纳努力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被人看轻之后的恼怒之色。

看看对面这个小王爷的样子,大腿还没自己的胳膊粗,竟然还敢说要跟自己决斗?

他凭什么?

真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揉捏?

他是觉得自己不敢杀他?

的确,对方现在手握装备精良的三百骑在那边虎视眈眈,自己就算真的想杀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凉国混蛋也没什么办法,可在一对一的决斗之中,他觉得自己会留手么?

还是他觉得那三百骑能帮到他什么?

在已经彻底地掌控了场中一切的情况下,竟然还选择要托大跟自己决斗,这到底是因为他无知,还是源于深藏不露的自信。

顾玄朝着阿史纳轻轻一抬手,做出了一个邀战的姿势,面带微笑地说道:“不,恰恰相反,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史杜尔在为顾玄翻译好了之后,便又赶紧朝着对面,还站在阿史纳身边的那些罗刹族战士们沉声喊道:“决斗是一种伟大而神圣的传统,是被众神监督的光荣之战,无关之人,还不立刻退下!”

那围绕在阿史纳身边的,五十余个来自苍鹰部落的精锐战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可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如果真的是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斗,他们其实求之不得,作为真正的战士,他们定然会为这样光荣的决斗而让开,可凉国人的无耻与卑鄙,他们就在刚才刚刚才见识过,此刻又怎么会相信对方。

他们既不会允许对方亵渎他们的传统,更不允许他们此刻唯一的支柱与领袖死在对方的暗算之下!

然而,心知这是今天唯一可能生还可能的阿史纳,突然一抽手上的鞭子,在空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炸响,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他狞笑一声,朝着四周的手下人喊道:“退开!既然他想送死,就让他来吧!”

无论如何,无论对方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这都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没得选!

既然自己的主子都已经发话了,苍鹰部落的战士们听到后,再是不愿,却也只好无奈地退开了。

整个过程显得非常安静,甚至没有不识趣的人再多嘴劝上一句。

众人向着两边分别散开,留出了足够大的一片区域以供中间的两人进行决斗。

就在这条貌不起眼的河流的两边,此刻却是站满了屏息凝神,静待事情发展的观众。

到底谁会赢得这场关乎汗国命运的决斗?

是那个一直显得自信满满,浑身上下,威势极浓的大凉王爷,还是这个汗王之位的真正继承者,来自苍鹰部落的阿史纳王子。

阿史纳手中挥舞着那条看着就知道威力肯定不俗的长鞭,一边神色狰狞地朝着顾玄吼道:“小子,你会后悔的!”

没有人翻译这种无聊的废话,顾玄听不懂婆罗娜语,更不在意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对方已经注定的结局,他就只是步伐沉稳地向前进,不急不缓地朝着对面的阿史纳徐徐靠拢。

阿史纳这身肥肉重达三百余斤,真要移动起来的话,确实十分不方便,况且此刻还远未到鞭子的真正攻击范围,何必要浪费精力面对面冲锋呢。

他们这些罗刹族人,虽然都不擅长动脑子,但是在战斗方面的智慧比起周围各国之人,也不会太少,以逸待劳这种非常基本的战斗方式,他还是懂的。

等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王爷终于进入自己攻击范围的一刹那,阿史纳没有多耽搁,只是突然把手一抖,将腰身一拧,在其毫不留手地全力挥动之下,手中这条布满了铁片的长鞭好似化成了一道幻影,劲风呼啸间,发出了刺耳的破空声。

然而顾玄早在阿史纳动手的那一瞬间,便已经直接朝着旁边轻巧地跳开躲避。

“啪!”

碎石飞溅中,只见顾玄刚才所站的地方,直接被其抽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坑。

很显然,哪怕是刚才在与哥达尼进行争斗的时候,阿史纳也还远未全力施为,这样一个几百斤的大胖子,一旦全力挥动手中的铁鞭,就算是把石块抽碎也不难,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只怕立刻就要打得对方皮肉开裂,筋骨尽毁。

躲过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之后,顾玄没有选择立即展开冲刺缩短距离,也没有上去一脚踩住鞭子,出手废掉这件对方可以用作远程进攻的武器。

他就只是神色轻松的继续往前迈步,动作慢悠悠的,看不出丝毫的心急,一步接着又一步,每一步好像都踩在了阿史纳的心头。

顾玄越是表现得神色从容,闲庭信步,作为他对手的阿史纳就越是慌乱,不过他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马上就是一手回拉,扯回鞭子,粗壮的手臂绕了一个大圆弧,暴喝一声,又是狠狠地一鞭子斜向朝着对方抽了过去。

然而顾玄只是再度随意的往旁边一挪,便轻易地躲开了。

在外人的眼中,这是一条连样子都看不清楚,速度快得跟离弦之箭一样的鞭子,可在他的眼里,却是纤毫毕现,它的移动轨迹,要落下的地方,全部都在顾玄的脑中,想要提前进行规避,其实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可这样神异的事情,落在了外人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无比的惊讶与由衷的敬畏,对于他实力的惊讶,以及对于强者由心而发的敬畏。

就连史杜尔等四个已经完全臣服归顺了的罗刹族酋长们,也从未料到,这位小王爷竟然还是一个强大的战士。

“这是妖术!我不信你还能躲!”

眼看对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阿史纳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他又猛地大吼了一声,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然后猛地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

毫无疑问,这一鞭子,再度落空了,可以预见,这一击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在旁边的地上抽出了一条显眼的痕迹罢了,仅此而已了。

但鞭子尚在空中,去势未尽的时候,一只手便已经稳稳地握住了它。

哪怕上面布满了割手的铁片,哪怕掌心传来了一阵剧痛,可顾玄还是选择握住了它。

不为其他的,只为自己先前的让步而赎罪,只为疼痛让这一切变得更为真实。

阿史纳见状,先是一惊,因为他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蠢,主动去握鞭子,这不就等于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当即面露喜色,正待他要用手将对方直接扯来,一巴掌拍碎这个凉国混蛋的脑袋时,出人意料的情况却再度发生了。

顾玄脚下往前一错,推开了脚边的碎石,堆积在了一旁,然后摆出一个最稳当的马步,就在阿史纳还未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手一拉,全力往怀中一扯。

他本就是天生神力,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刻苦练习,只是一拉,还没有稳定好身体,或者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阿史纳直接被其扯得一个踉跄,然后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着这边栽了过来。

顾玄面色冷酷,眼含杀意,已经毫无之前和善地样子。

他一把甩开了手里那条已经被沾满了鲜血的鞭子,血肉模糊的右手握成拳头,身形回转间,三步踏出,一拳狠狠地打在了阿史纳的腹部。

肉眼可见的一圈浪潮从双方接触的地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噗哇!”

阿史纳那两颗原本被一脸的肥肉已经挤得差点看不见的小眼睛陡然瞪大,嘴巴一张,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到了这种时候,他心知已经到了整场战斗最关键的地步,事关生死,岂能怠慢,正待他想站稳身子寻找机会反击的瞬间,紧接着又是一股钻心的剧痛从下方传来,差点让他整个人都疼昏过去。

胖子的弱点其实非常明显,除开他们转身移动并不灵活以外,因为上身过重,所以底下用作支撑的双腿负担极大,平日里就好像是一根绷紧了弓弦,只要稍微有一点外力施加在上面,便会立刻干脆的断掉。

顾玄在一拳打散了阿史纳全身的力气后,马上又是雷霆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用力之大,直接踢得他整条腿都弯折成了让人不敢直视的样子。

“咔!”

一声刺耳的断骨之声突然响起,失去了平衡的阿史纳再也站不住轰然倒地,左腿上,森白的骨头都已经露了出来,那种惨状,若不能得到生死人,肉白骨的灵族宝药,那肯定是治不好了。

然而,还未等他仰天哀嚎出声,一个黑色的身影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而是再度扑了上来。

一拳,再接上一拳。

第一拳打得他整张脸都歪掉了,再一拳,打得他原本下意识抓过来的两只手,在半空中就已经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其实这两拳没有照着死穴打,因为顾玄可没准备就这样让阿史纳痛痛快快地去死,那样可对不起对方对韩如英做的那些事!

一切已经结束,他腰身用力,站起身来,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鲜血,正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间,背后突然有一阵劲风呼啸砸落过来。

四周的人见状,也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开口提醒,原来刚才阿史纳竟然是在装死,就等对方转身背对自己的这一刻!

可以预见,这锅底大的一拳若是打得实了,只怕会一拳直接打碎顾玄的脊骨。

顾玄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就只是回身再一拳,两只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拳头在半空之中碰撞到了一起,顾玄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双方相交的地方传来。

这阿史纳,多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无怪先生到了现在还想把他拉入麾下,为自己办事。

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往后退一步,卸去劲道,以他的武学功底,可以让对方这蓄谋已久的一下直接无功而返。

可身而为王,他怎么能退呢?

“阿史纳,记住今天!”

顾玄怒吼着,以意志力强撑着自己没有后退,反而是再度加了一把力,想要跟对方比拼到底,因为他刚才应对的有些仓促,所以吃了后手的亏,整条手臂的骨头都随着他的强行加力而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然而,对面的阿史纳却是更为凄惨,因为他整只手都已经随之弯折得不成样子了。

“啊!”

阿史纳惨叫一声,他没有能坚持太久,终于还是倒下了。

顾玄收回了手,没有去立刻去稳定右手的伤势,而是上前踩着阿史纳那圆滚滚的肚皮,剑眉倒竖,一股杀气四溢,饱含威胁的眼神挨个看向了周围的人。

“向你们的新主人,下跪吧!”

第四十三章 何以治汗国

位于黄沙县城东的集市街头处,这里属于是整个城区里最热闹的一个街道口,先前无论是公开处决前任县令许三金,还是县衙府要向城内的民众发布新的公告或者政令,也都是派人在此张贴宣读,算是黄沙县内一个公开,面向大众的处刑场,以及张贴朝廷公告的地方。

此刻正值远处的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城内的天色虽然黯淡了不少,却不耽搁视物,而且这天气在一天之中算是最好的,既没有白天那样被头顶的太阳笼罩,如坐蒸笼一般的炎热,也没有夜晚那种刺骨的严寒,这时候来玩的人流,也是一天里最多的时候,因为白天摆摊的人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而夜市才刚刚准备开始,睡了一天的懒汉们和城里刚刚发财的富家子弟们也才刚晃荡出来。

围观看热闹的人,站得是层层叠叠,一个个摩肩擦踵挤在一起,哪怕踮起脚尖,都要朝里面瞧。

就只见一个体型庞大,约莫得有三四百斤的大黑胖子正躺在道路的正中央。

这人看起来是份外的凄惨,左腿从膝盖处被人打得整个弯折了,断口处直接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一般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渗人,显然是完全废掉了。

他那只粗壮程度可比一般人大腿的右手也都弯折得不成样子,里面的骨头看起来也碎了个干净。

除开四肢躯干以外,身体上倒是没有其他更多的伤口,他那一身可供普通家庭吃上一个月的肥肉上连伤疤都不多,只是脑袋脸歪嘴斜,两边的脸颊都已经高高地肿起,连眼睛都看不见了,看来先前是被人给狠狠地打了两拳的。

几个朱大春精心调教出来的兵士合力将其抬到了这里之后,又各自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杆大铁锤和一根约莫有五寸长,一般只会用在房屋修建时做固定的大铁钉,俯下身放置好了,然后照着他的手心处就是一锤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没有太大的动静,就只是一声让人牙齿发酸的沉闷响声,阿史纳手心的血肉被一根铁钉强硬地挤出,后者直接将他整个手掌都固定在了这一处的地面上。

同一时间,另外两个,分别负责固定左手和右腿的两个人,也都同时完工了。

三根两指粗细的铁钉同时钉入肉体,剧痛瞬间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一齐朝着阿史纳攻来,被剧痛弄醒的他,努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却因为脸上的血肿而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是微张着嘴,哼哼唧唧的,似乎已经没了大声惨叫的力气。

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头已经被屠夫摁住,放完了血的肥猪,此刻已经是处在死亡的边缘,没剩下什么力气再挣扎了,哪儿还有当初刚来黄沙县时那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甚至要让顾玄出来迎接的样子。

用铁钉将其在地上固定好了之后,几个兵士中,又有一人从怀里摸出了一根铜制的管子,稍微比划了两下之后,便直接朝着阿史纳的肚脐眼一下戳了进去。

这一下直接刺入内脏,阿史纳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突然发出了一声稍微强些的哀嚎。

“啊!”

只是这声音显得又凄苦又轻微,真好似一头已经没了精气神的瘟猪,完全没了先前的气势。

几个兵士听在耳朵里,却是连看也不去看他,有这三根钉子钉着呢,就算他还想起来反抗,也得挣扎好一阵,怕啥。

把管子插好了之后,确定固定好了,马上又有人拿来了一个漏斗,往铜管上一戳,放在了上面,接着就由两个人捧着一罐油开始朝里面倒。

这一幕,就连周围原本只是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也觉得心里发寒,不忍直视。

同一时间,远处的楼阁上。

刚刚回来的顾玄,正与陆议两人站在一起,看着那边被他亲手安排的人间惨剧。

虽然先前在燕南山的时候,陆议被顾玄怼了一句,已经让他在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甚至他都已经开始猜测起了是否是因为此事激起了顾玄的反感,同时也在暗自埋怨自己是否逼迫得对方过紧,毕竟心里要迈出的这一步,完成蜕变,说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或许就是一道天堑拦在面前了。

而君臣之间,若是再不能交心,那可才是真的糟糕了,这才是他真正担忧的地方。

作为君王,可以因为一些事反感臣子,可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对于对方好提议的施行,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眼看着那边的惨状,陆议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劝说道:“王爷,就算您一定要杀了他为如英小姐报仇,也可以直接将其处死,又何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磨他呢?臣恐怕会激起苍鹰部落,乃至于汗国其他人共同的反感啊!”

阿史纳毕竟还是苍鹰部落的王子,是正统的继承者,而且他也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哪怕他是在一对一的神圣决斗之中败北,可也不该得到这样悲惨的下场。

这样做,很容易就会激起苍鹰部落剩下之人由心而发的抵触,最终导致兵戎相见的反抗。

顾玄双手扶着栏杆,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正在按照他的吩咐行事的士兵们。

那些兵士现在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检查,以确保对方不会死得足够快。

“先生,事情不该是这样想的,我切问您一句,那他先前为何要那样折磨如英呢?您要说这是天性使然,对吧,可若是我们站在如英的立场上来看的话,无论如何,无论怎么做,无论怎么补救,我无法原谅他,更无法原谅自己。”

“我之前退了那一步,并非是我真的愿意退那一步,也不代表我认为我该退那一步,更不代表退那一步是对的,现在我既然有机会走回去,当然要走得实一点,不然我该如何面对自己呢?”

“与其说这是泄愤,倒不如说这是赎罪更好。”

“至于您刚才说的,关于他们反抗不反抗的问题,若是真有因为阿史纳而跑出来劫法场的,那这种人本来也不是真的从心里臣服,早点将他们引出来解决了,总好过之后在关键时候反水。”

“我已经提前在刑场附近布置了重兵,由靖龙亲自带队,不管谁来,必定逃不出这天罗地网,届时再故意放跑几个,顺藤摸瓜,将这些贼心不死的余孽一网打尽,也就是了,之后还能顺便把那几个藏得深的,也找这个借口抓出来以儆效尤,作为震慑,想来之后还敢生有异心的,就不多了。”

顾玄看着远处已经出现了绚丽晚霞的天空,有些感慨地到:“况且这人啊,一旦跪久了,就很难再站起来了,敢为了一个死人公然站起来反抗的傻子,可不多。”

“我已经决定好了,之后就把六大部落的贵族们全部圈养起来,好吃好喝地给他们供着,只要他们不接触干涉汗国的内务,想做什么都由得他们去,可要是谁敢伸那不该伸的手,就别怪我无情。”

“至于那些妇孺和老人们,就住在以后朝廷给他们修建的新城里,这伽罗汗国,还是伽罗汗国。”

先前的话几句话暂且不提,可这后面的两句话,陆议觉得很对,既然已经决定彻底地掌握伽罗汗国,要将其变为自己手下的力量,就不可能放任外人继续染指。

但另外一方面,他们也不能将之全部一丝不漏地报备给朝廷,毕竟根据爵位来说,一个郡王是不被允许拥有上万私兵的,到时候省得被朝廷里别有用心的人恶意构陷,既给黄沙县找麻烦,也给远在京城的太子爷找麻烦。

伽罗汗国的名头保持不变,名义上还是藩国,只是谁也不会知道其实它已经完全成了自家王爷直接掌握在手的傀儡政权。

这其中的好处,可不止是避免了朝廷方面的追查和规矩限制,而且还可以借此向朝廷索取更多的物资和支持,以及之后说不准就有不长眼的外人跑来搞风搞雨,却殊不知全在这边的掌握之中。

这就叫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好的。

陆议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您说的是,不过留这阿史纳几天,稍微敲打他一下,就可以让他出面帮助我们稳定汗国局势,之后一切稳定下来之后,再扣上罪名杀他也不迟,臣倒不是为一个外族人求情,只是他的用处,本不止于此的。”

他陆议做事,一向是这样的,只有珍惜每一个小优势,积累起来,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势啊。

顾玄转过身,看向陆议,语气非常认真地道:“先生您错了,这天下兴衰,朝代更替,用二哥的话来说,都是不同阶级之间的问题,要想彻底地掌控整个伽罗汗国,很简单,我们只需要弄清楚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这就够了。”

“那些贵族们,用一些普通的珠宝和丝绸就能将其打发了,而那些地位普通的罗刹族呢,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这些无意义的东西么?不是的,他们要的,是一条能通往更高阶级的路而已!”

“而这条路,本王可以给他们,几日之后,郡王府会举办一场比武大会,所有人皆可报名,排名前几的,本王当场赐予他们正式的官爵!”

“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将六大部落的战士们全部拆分,重组,让不同部落的人组成编队,先不说六大部落本来就互有龌龊,这样一来,他们身边全是不认识的人,就算有心反抗也不成。”

“况且本王还给了他们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只要有足够的军功,无论是谁,都可以直接找本王换取正式的官爵,真正地融入凉国,这,就是本王给他们准备的晋升之路,可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另外,再让人出面,悄悄地收买一两个罗刹族人,让他们主动向我们举报也好,构陷也好,找出一两个‘叛徒’,抓进大牢,再赐予他们官爵和财物,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互相猜忌,陷害,谁还敢说反抗呢?”

“等到局势差不多稳定之后,再将这些举报之人抓出来丢给他们自己处理,以平息他们的怨恨。”

“借此,可以让他们再次团结起来,又排除掉了原本的糟粕部分,凝聚出真正的军心,这就是本王想出的,用以分化,消化整个汗国的方法,先生以为如何呢?”

第四十四章 一手掌山河

离着苍鹰部落曾经的二王子,伽罗汗国现在名义上的“叛徒”阿史纳被公开处以极刑的街道口老远的一间酒楼里,在酒楼三楼延伸出来的景观台上,正站着这座边陲小城里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他们所站的地方当然不能靠得那处处刑之地过近,毕竟这要是被那些可能潜藏在暗处,伺机想要救下阿史纳,煽动其他人反抗郡守府的人看见了,哪怕是以他们罗刹族的猪脑子来说,都必然会明白过来这其实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陷阱,那大概率就不会敢来冒险了。

而且这处位于整个酒楼三楼的阳台,明显高过了周围其他建筑一截,所以视野显得非常开阔,再加上因为最初构造的一些原因,不管是从其他任何一个方向看过来,都不大能看得清楚这边到底站着的是谁,也就避免了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给发现的可能。

轻柔的晚风从北方的沙漠里一阵阵地刮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细密的砂砾,不过相较于白日那如同从铁匠铺的风箱里吹出来的炙热的风,亦或是夜里好像刮骨头的刀子一样的寒风而言,这傍晚的清风,轻轻地吹在人脸上,倒是既解热又舒适。

一直恭敬地站在顾玄身后,只落后了一个身位的陆议在听完自家王爷开诚布公的一番话后,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了,愣在原地,微抬着头,脸上挂着一幅愕然的表情,短时间还未缓过神来。

因为他从未想到过,自家王爷竟然能把这些绳营狗苟的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或者说,是那位太子爷看得太透,把自家王爷教的太好?

而且他刚才所说的这些办法嘛,确实也都是行之有效的好办法,是一种,嗯,就算让他陆议来想,也根本找不出太多反驳地方的好办法。

直指人心,也就莫过如是了。

所谓是内谋谋圣,外谋谋智,深谋远虑所以不穷,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

自家王爷刚才所言,就算是把这千秋纷乱的真正原因给直接点了出来,连他陆议都觉得,这个独特的角度不光是别有一番风味,哪怕迥异于寻常史家所教授的东西,可真要说起来,真是有很大的道理在里面的。

那位太子爷,果真是不世出的大才啊!

百姓为何而反,或者说各地的豪族门阀,藩王等等,明明还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可为何会心生反意,导致天下大乱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满足,难道只是因为心里的贪欲吗?

其实不过是因为王朝建立数百年后,各方势力已经根深蒂固,整个社会由上到下,阶级完全固化,下至黎民百姓,上至世家子弟,都再无足够的上升之途,既然前路茫茫,黯淡无光,他们如何又会不心生反意呢?

这真是自家王爷的高明之处啊!

因为阴谋诡计只潜伏于暗处,以让人防不胜防为目的来产生作用,而阳谋显于明处,当事者把自己的意图大大方方地向外人,向敌人展示出来,却又让对方无可奈何,找不到针对的地方,甚至会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地步,而当奇正相辅,则无人能挡了。

给这些来自罗刹族的普通人以及战士们一个明显的上升途径,让他们一起朝着这个方向而努力奋斗,这就是一种阳谋,官位,金银,地位,都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只要你看一眼,就由不得你不动心。

当这些人开始向往成为更高等的阶级,当他们享受到了成为高等人后所带来的地位上的改变以及种种福利之后,他们就很难再脱离出来了,到后面,他们会主动把自己融入进集体,把集体的兴衰与自己的切实利益挂钩,到时候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去维护集体。

也就是说,当这些罗刹族人做了大凉的正式官员后,就很难再脱离出来了,甚至以后要有人暗中针对郡王府,不用郡王府自己出手,这些手下人就已经主动上去扑灭了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守住自己的本心,成为一个集体进行反抗,或许还真有可能彻底地脱离大凉的掌控,但只要有一个人偷摸地领了大凉的好处,展现在了其他人面前,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忍不住。

这就是所谓的阳谋,以利动人心。

从内而外地去分化对方,这就是阴谋,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平日里经常一起聊天的人,突然就成了一个可以为了荣华富贵把其他人检举的叛徒,你还敢再找人聊天,甚至是密谋商议反抗之事么?

这就是阴谋,让他们彼此不能互相信任,把十化为一,就不足为虑了。

这些谋划,都没有任何问题,哪怕是陆议都非常认同,不过作为王爷手下的谋士,在其位谋其政,他还是斟酌着语气说道:“嗯,王爷刚才所说的这些,确实是高屋建瓴,极有道理,让臣大开眼界,佩服之至,不过这最后一点,臣实在是不敢苟同,若是真的如王爷所设想的这么做了,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而且遗留的问题太多太大,这些检举,臣认为,不能公开,更不能当众奖赏他们,就算要做,也只能私下做,不然若是不能凝聚起他们的心,接下来说什么都是空的。”

顾玄闻言,最后深深地看了那边一眼后,这才转过身,负着手,神色淡然地朝着陆议轻声道:“玄只是提一个建议罢了,具体做不做,怎么做,还是要交由先生您全权处理的。”

陆议见状,唯有低头拱手,心中苦笑不止。

“谨遵王爷之令!”

这哪儿是什么建议啊,根本就是实际的策略了,只是需要在一些细节的地方稍加改动罢了,而且,刚才这些话,也都是自家王爷的真实态度,大方向可不能擅自改动,免得真的恶了自家王爷的心。

就在这时,顾玄突然转过头,朗声喊道:“看呐,先生,点火了。”

说完,他便侧过身,绕过了陆议,迈步朝楼下走去,毫无回头的打算。

陆议没有跟上去,反而是朝着处刑的地方举目眺望了过去,只见伴随着一阵阵的惨叫声和百姓们忍不住发出的,浪潮一般的惊呼声,一团火焰突然腾空而起。

刚才得到了顾玄授命的兵士们,一直在往阿史纳的肚皮里灌油,再加上他本身那百来斤的油脂,这火想来是不会很快烧尽的,其中的痛楚,也就只有阿史纳自己知道了。

拿这种肥硕的胖子点天灯,确实是一种最可怕,也是最合适的刑罚,足以震慑住其他人了。

唯一可惜的是,直到这个曾经汗王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烧成一块已经看不清面目的焦炭之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力,也没见到一个人跑出来搭救他。

或许,自己还是高估了罗刹族人的自尊心和凝聚力吧。

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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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成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彻底地臣服了河东郡王,六大部落的人全部加起来,算上族内的老弱病残们一起,约莫能有两万五千人。

这人其实已经不少了,而且原来是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有限的资源只能支撑起这么点人存活下来,所以一旦到了不必再担心生存资源不够的好环境里,这个数量之后会增长的很快。

在顾苍的帮助和授意之下,朝廷调派过来了大批的工匠以及各种物资,在罗刹族人自己的帮工和努力之下,承包了所有的苦力活后,第三天就开始如火如荼地在黄沙县旁边建造起了属于伽罗汗国自己的城池。

有罗刹族人的帮助,黑水仙当初偷来的那只鹰隼也很快地就被调教完成,成了顾玄的爱宠之一。

城南的郡守府里,针对罗刹族人所举办的比武大会也照常举行了,而且办得极为成功,为郡守府筛选出了不少可用的人才。

毕竟前五名有着直接赐官等丰厚奖励,自然就吸引了极多人来参加。

如顾玄先前所言,对这些真正的战士而言,什么黄金白银,那都是虚的,只有量身打造武器铠甲,再加上代表了人上人的正式大凉官职,才是真正能让他们心动,甚至抛弃尊严的东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从今往后,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从一定程度上主宰自己的命运,而非是那些贵族们手下的高级奴隶了。

最后获胜,夺得头筹的,是那个恐蜥部落的少酋长,也就是那个一直留着小辫子,纹着巨蜥图案,喜欢单穿着一个羊毛坎肩的高大汉子。

哪怕是以顾玄这种顶尖高手的眼光来看,此人的筋骨也生得极好,若是以他们罗刹族的标准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因为过往的一些战斗,再加上族里的巫医水平不佳,所以此人身上留下的暗伤极多,还需要再静养调教数月,之后为其量身传授一些武技,加以训练,再配给一个厉害的军师,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罗刹族,本来就是天生的战士,个个生得人高马大,只是先前周围眼高于顶的各国贵族从未把目光投向他们罢了。

不过此人倒并非是此次最大的收获,真正要说让顾玄也觉得是意外之喜的,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伊华沙,一个是史杜尔,另外一个就是阿达贡。

伊华沙作为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混血,却能够在沙漠之中成为血蝠部落的少酋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足可见她本身的实力与其坚忍不拔,绝不服输的性子。

虽然作为女人而言,到底还是有一些先天的劣势,所以差了恐蜥部落那位叫哥舒翰的汉子一名,夺了榜眼,却也算是个难得的好胚子了。

而且她胜在领导能力出众,不然也不至于以这样低劣的身份却能吸引那么多死心塌地向她效忠之人,所以她是能够作为将才培养的。

按照顾玄的设想,接下来他会把汗国的战士暂时分化成六支不同的队伍,每支各五百人,由六位将领分别带队进行训练,这是为了尽快地消化下整个汗国,避免有人不服从大凉的统治,与同部落之人合谋一起造反。

将他们分化,重组,五百人的队伍,又会分化成一个个小队,中队,到时候原部落的人很少会被分配到同一个小队里,那他们还怎么谈反抗呢。

到了后面,当整个队伍已经稳定下来,把军心凝聚起来之后,再慢慢地扩充,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样训练出来的军队,就是完全忠于郡王府的了。

至于另外两人,一个史杜尔,老谋深算,稍加培养,就是天生的军师人选,一个阿达贡,战斗能力甚至比之哥舒翰都还要厉害,将来必然也是能够成为一员猛将,而且他还胜在极为忠诚,比之其他人而言,说是死心塌地也不为过。

至此,伽罗汗国,罗刹族曾经的六大中型部落,已经尽在掌握,而且名头打出去后,慕名而来的罗刹族只会越来越多,毕竟想要反抗三大部落统治的,可不止他们六方。

以此为基,手握山河,文有两城作为通商之地,武有数员大将,数千精锐,黄沙县的根基,河东郡王的名头,才算是彻底地打牢了。

第四十五章 危险和机遇

婆罗娜边上的这场纷乱终于尘埃落定,六大部落组成的伽罗汗国建立,注定要颠覆整个婆罗娜的格局,而作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郡王府,也算是在黄沙县彻底地站稳了脚跟。

他们在那边阴谋阳谋地轮番上场,玩弄罗刹族人于股掌之间,潇洒至极,而其他各方也没闲着,就在同一时间,远在东北方向的卫国,最近也是接连发生了几件堪称震惊全国的大事。

首当其冲的第一件,那就是原属于岭南郡那边新兴的黄天教的教主,竟然被远在卫州京城的卫帝瞩目垂青,甚至还特意差特使前往,将其给召到了京城觐见。

这岭南郡以及其周边两郡,原本乃是当年正面临灭国之危的晋国,为了换取旁边做了百年臣属的卫国协同出兵,一起阻挡凉国攻势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这三郡百姓陡然被割让了出去,就好比是被母亲给丢弃的孩子,心里的不服和怨愤自然极多,三郡之人,向来是自成一派,哪怕他们从名义上来说,早已被原主人划归给了卫国,成了晋国子民,可这三郡百姓的抵抗,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从未见停歇过,这也导致三郡一直让卫国这边头疼不已。

杀,杀不得,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杀的干净,可不管的话,那不等于白白又把这三郡之地给让了回去?

就连被朝廷派去三郡任职,都被卫国的官员们视为仅次于直接被皇帝下令抄家灭族的苦差事,比贬谪更苦,用“流放”二字来形容,或许更为合适。

但凡是去了那边做官的,别说是仕途无望这么简单,可能连活着衣锦还乡,都是一种只能存在于梦中的奢望。

可现在不一样了,黄天教在岭南等三郡的传播速度之快,远超一般人的想象,不过才短短数月时间,靠着教徒们的口耳相传和教内传教士的四处走动,黄天教就已经覆盖了三郡之地,郡中百姓,大半都皈依了这突然崛起的黄天教。

整个三郡原本如山中匪寇聚集般的混乱气象,也为之一清,现在甚至可以说比卫国其他地方,都要来得更为和谐,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与人为善,整日在自己的屋中或者教会所在的地方念诵黄天教的教典经义,再无先前动辄厮杀,乃至于袭杀朝廷官员的冲动之举。

随着黄天教的教主远去京城,入宫面圣,在皇帝陛下的圣喻和朝廷的帮助之下,黄天教也迅速地从一个影响力不过横跨三郡之地,上不得台面的小教派,一举成为了影响力辐射整个卫国的国教,连那教中的经义,也成了全国推行的正典,刊印成册,分发各地。

黄天教号称信奉唯一的真神,也就是众生之父,造物之主,是那远在永恒天国的父,其教主自称为父神之子,是带着父神之命下凡来教化众生的,信教者,可免一切恶,死后可升天国,永享极乐,不信教并诋毁教者,必然会下到地狱,万世沉沦。

一面诱之以利,一面恐吓威胁,在加上朝廷的刻意帮扶,自然在短时间内就收获了大批的信徒。

他们甚至还打出了“君权神授”的口号,皇帝之位,必是父神赐下,若非父神赐予的,皆是虚妄。

黄天教信奉卫国皇室为天命之主,称现在的卫帝也是父神的儿子,卫帝甚至还在公开的场合称黄天教的那位教主为“御弟”,这一幕,但凡是在京城里的人,都见过好几次了,这自然更是被文人大书特书,各处传唱,无疑又增添了黄天教的威信。

再之后,当朝皇帝陛下虽然未曾在朝会之上向朝臣们明言,但私底下,还是向不少大臣们都表达了想重立太子之事。

这一下,顿时弄得整个朝野都有些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不过好在陛下从未在正式的场合提过,此事暂时也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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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卫国京城的郊外,一处隐蔽在山林之中的小山庄里。

这里对外宣称是属于一个京城的富户豪绅,这周围一圈,都是人家的私人有地。

富人家在各处建有别院宅邸,本也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这里有不少家丁护卫整日看守,所以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触霉头。

刚悄悄地从祁连城赶过来的端木朔风,自然当仁不让地端坐主位之上。

底下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直潜伏在二皇子端木华允身边的魏平。

后者躬身垂首,恭恭敬敬地站在底下,除他以外,整个大厅里,就再无其他人了。

端木朔风俯视着底下的人,脸上的表情冷冽如霜,一股宛如寒冬腊月里要冻绝万物的肃杀之气回荡在整个大殿里,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他一直看着下方的人,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半晌,才终于冷声道:“魏平,解释解释。”

底下的魏平就仿佛是被一头绝世凶兽给盯着看了半天,作为猎物,只能尽量地蜷缩起来,摆低姿态,寄希望于对方能够放过自己,而毫无抵抗之力,那种可怖的感觉,他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当端木朔风终于开口说话的那一刹那,他抓紧机会,松了口气。

他知道,若非是因为自己这些年确实有不少的功劳,不然以端木朔风的性子,他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而他最怕的,也是这一点。

这种要走帝道之人,是想要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他们是绝不允许自己的手下不听自己的调令,不提前向自己汇报就擅自行动的。

他们允许手下人傻,但决不允许他们自作聪明。

魏平闻言,不敢怠慢分毫,赶紧走上前,规规矩矩地执臣子礼回答道:“太子,属下之所以如此做,既有私心,亦有大义!”

端木朔风原本冷冽如冰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丝感兴趣的样子,马上询问道:“哦?那我倒真想听听看你的私心和大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手下人的能力可以超过他所犯下的过错,那他端木朔风也不介意敲打过后,放过他们一次,他只是掌控欲太强,却并非是毫无容人之量。

魏平明白,说不好,自己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眼中锋芒毕露,一改先前一直以来甘做配角和垂首低眉的小人物的低下卑微之感,脸上突然就绽放出了一股狂放的气息。

如此一幕,反倒是更对端木朔风的胃口,当下也不由得对此人高看了几分。

当初让此人作为暗子潜伏在京城,替远在祁连山的他暗中调控京城局势,其实多是看中了此人的能力与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很难让人心生怀疑的沉稳气质,却未曾想,此人竟然也有如此狂浪的一面。

敢在他端木朔风面前伸爪子的,他都很欣赏。

魏平再度朝其一拱手,哪怕要行狂人之举,在端木朔风面前,也得先把礼节给做足了,然后才道:“太子,属下的私心其实很简单,因为属下自觉自己的能力,远不止在京城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此刻恰逢乱世,大丈夫当争一个青史留名,光宗耀祖,这次自作主张,的确是属下的错,太子无论要怎样惩罚属下,属下都甘愿受罚!”

说着,便直接跪了下来,朝着主位上的端木朔风,往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得他重新站起身来后,身子还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因为用力过猛,他额头上已经满是鲜血。

然而端木朔风就只是坐在台上,目光森冷地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如天神看人间,无喜无悲。

魏平毫不气垒,再度开口道:“希望太子能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日后能够前往祁连山,替太子出谋划策,哪怕是为太子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辞!若是侥幸能在日后建功立业,而且留得残躯,也望太子届时能够不吝赐予属下一个正式的爵位,开山建府,树碑立传,光耀门楣!”

话说到这里后,端木朔风心中原本对魏平擅自行动的那股子杀意,已经消散了一大半了。

他端木朔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手下人不提前请示就擅自行动,这在他看来,是死罪,哪怕这次因为种种原因算了,下次被他抓到了机会,也要将其清算,以儆效尤。

因为手下人不听他的话就擅自行动,就代表他们有自己的欲望,要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他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像魏平这样的,敢于把自己的目的和欲望都说出来的,那不管是高尚的,还是低劣的,不管是为了封侯拜相,名垂青史,还是为了妻妾成群,招摇过市,总之他们的欲望摆在了明面上,这就代表他们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下,只要自己能够满足对方心中的欲望,给予对方想要的,那他们就永远不会反叛。

所以哪怕魏平犯了这等错事,可加上一个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也就勉强能说得过去了,他能够容忍对方,而且敢于在他面前来毛遂自荐的,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若是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

更何况他端木朔风走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以己心御苍生的帝王之道,而帝王之术,莫过于制衡两个字,只有当手下人都在互相掣肘,党争倾轧,妄图压倒对方的时候,他这个帝王的位置,才能坐的稳当,坐的牢固,若是手下人一家独大,乃至于觊觎于他的时候,那他这皇帝的位置,就未必能再坐稳当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前任晋帝上官鸣为何会放任大司空蔡京害死前任大司马,除开他本身就昏庸无能以外,更多的,还是生于帝王家必须学会的制衡臣子,这也是为何新任大司马陈燮虎明明根基并不牢固,却会坐的那么安稳,这也是为了制衡,所有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不制衡,手下人就会架空天子,所谓的皇帝,就是一个空壳子。

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一方倒台之后,马上又有新的一方站起来,不怕新贵们乱来,反正出了不可压下的事后,拿他们顶罪平息各方的怨恨就行了,只要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能稳当,那就够了。

可现在,属于吴珩的势力,似乎就有些过大了,而且他是谋士出身,在玩手段的方面,武将很难与之抗衡,不管是出声尉迟家的尉迟惇,还是本身就已经倾向吴珩的新星谢厚胤,都很难制衡于他,现在若有机会,他不介意顺势把这个魏平扶起来,前提是他要有这个本事。

所以端木朔风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继续说。”

魏平闻言,顿时心中大定。

他赌对了!

端木朔风此人,要想在他面前办事,姿态该低的时候要低,该高的时候就要高,如此,才能得到他的赏识和重用,同时又不会被他当垃圾一样地抛弃。

有时候,危险即是机遇。

“至于大义,属下有两点要说,第一,这黄天教在岭南三郡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根除,若要强行取缔,恐生大乱,更何况属下仔细研读过他们的教义,属下觉得让他们坐大,非但没有任何问题,反而会有帮助,哪怕坐大了,也很难对太子您产生威胁,相反,有他们相助,太子您更能师出有名,攻取大凉,哪怕僵持数年,百姓都不会产生怨言!”

这些话,就有些过于直白了。

端木朔风把眼睛一眯,放射出如猛虎看待猎物一样的危险光芒,看对方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还是说揣摩出了自己要主动攻取凉国的意思了。

不过这些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真能如他所说,那倒确实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师出有名,这很重要。

圣人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师出无名,百姓就会对战争的理由产生怀疑,军心就会在僵持或者打了败仗后产生动摇。

这些人,是很难为了他端木朔风一个人的理想而去付出生命,可若是为这次讨伐冠上了好的名头,就很容易在关键的时候稳住军心。

魏平见端木朔风沉着脸不说话,当即又加了道:“太子,属下想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还请太子恕罪。”

端木朔风抬起头,看向下方,语气平静地道:“但说无妨。”

魏平上前一步,鼓足了勇气道:“您在这太子之位上,待得过于久了!”

端木朔风眼神一凝,霍然站起身来,一股杀气,弥漫了整个大厅

第四十六章 君权谁授之

位于整个卫州正中心的卫国京城之中,用于镇压国运的皇宫里,此刻虽已是夜色幽深之时,可皇宫各处灯火通明,照得四下各处如白昼一般清晰可见,一队队大内带刀侍卫跟随着禁卫军统领在宫里四处穿梭,循环往复,绕着皇宫彻夜值守,防止一切可疑之人潜入,一位位年龄尚幼的宫女和内监们提着灯笼,小心谨慎地守着自己该守的班,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整个皇宫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就好像一座巨大的蚁巢,里面的蚂蚁们各司其职,来来往往,互相碰面了,也甚少有停下打声招呼的,如此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也无怪不少人视之为天下头等大的桎梏“监牢”。

好在自从那位神秘莫测的黄天教教主入宫面圣,得到当朝皇帝陛下端木磊的青睐后,整个皇宫的气氛倒是好转了不少。

毕竟这老皇帝端木磊,为老不尊,越老越好色的名头,那是整个卫国,朝野内外都有名的,不然端木华允等人哪儿会想到用美人诱惑父亲,借以达到废除端木朔风的目的。

身为一国之君,说一不二,甚少有胆子足,骨头硬的敢直言进谏,就算偶尔有这种肱骨忠臣,官场之清流,那也算是跟其他所有人对上了,哪儿有不被打压的,好一点的,贬黜,滚得越远越好,差一点的,只怕当朝就被砍头了。

权势顶天,又无人制约,自然纵欲,这是很正常的事,如端木朔风这样,一心想要发动战争,登顶南地,成为南地之王的,不也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他人劝说的么?

后宫中,一处最近新修的大殿里,老皇帝端木磊一身素雅白净的宽袍大袖,由宫里的织工精心缝制,他安静地跪坐在一张蒲草编织而成的蒲团上,矗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尊放置在供桌后面,哪怕不算底下的神台,也高达三丈的巨大神像。

这就是黄天教所信奉的唯一真神,也就是所谓的世界造物主,是远在天宫的父神。

通体为乳白色的高大神像,面目依稀可见是一位大胡子老人的样子,他身材挺拔,高大健壮,宛如远古巨人,似乎要支撑起整个天幕穹顶,他面目威严,双眼之中,仿佛闪烁着神性的光芒,他一手环抱象征着黄天教教义的圣典,一手握着造物的权杖,神态威仪,恍若苍天降世。

不得不说,能雕刻出这座神像的工匠,非得是整个南地最杰出的那一批人不可。

整座殿宇之中,在神像的四周,都放置有一排排木质的支架,上面有序地摆放着一根根白色的蜡烛,再为整个环境平添了一丝庄严与肃穆。

端木磊跪坐在神像的面前,先把自己的双手叠放在一起,手心朝外,手背紧贴额头,闭着眼睛,表情无比严肃地朝着父神的神像跪拜了下去。

他口中低声念诵着源自黄天教教主所亲手编写的圣典,据称是神亲自说于他听的种种言语,表情无比的庄重。

为了保证他每日敬神礼神的过程不会被人所打扰,所以整个屋里屋外,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就连例行该陪在皇帝身边的内监与侍卫们,也都统统地被他给赶到了屋外等候,没有他的命令,一律不许入内,否则就是死罪。

然而,就在这空旷寂静的礼神之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突然不疾不徐地从他身后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

老皇帝端木磊听见了,不过作为此地的主人,不,是作为整个卫国的主人,他连头也没回,仍旧是跪坐在蒲团上,闭目沉声念诵完了每次礼神时该念诵的全部内容,这才睁开眼,冷声道:“不是说过,让你们不要进来么?”

转瞬间,他又低下头,朝着面前的神像恭敬一拜,口中喃喃道:“父神在上,朕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心生杀意,不过看在是为了维持此地清净的份上,还请您原谅朕的罪过。”

就在他说完了这句话,准备站起身,解决一下后面这个胆大包天的下人时,从他的后面,却传来了一个他绝想不到会出现在此的声音。

“父亲,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端木朔风的语气里,只有一丝淡淡的失望,至于其余的情绪,倒没有更多了。

毕竟他也从未对自己这个父亲抱有太多的期望,能够不被外物所动,继续维护他这个太子的身份,就算是他端木朔风,对这个身位一国之君的父亲唯一的期待了。

却未曾想,就连这么简单的一点,他竟然都做不到。

端木磊瞪大了眼睛,在原地愣了一下后,这才猛地转过身来,待得他终于看清了来人之后,他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一下子瘫软在地,双手努力地撑着被下人们擦拭得十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这才能勉强地不倒下去,他颤声喊道:“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护卫呢?朕的护卫呢?护卫!护驾!护驾!”

端木朔风背着手,神态冷漠,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他只是俯视着面前的老人,微微摇头,叹息道:“父皇,您太失态了,停下吧,没人会来的。”

老皇帝哪儿管这么多,他又扯着嗓子叫了半晌,再小心地侧耳倾听了起来,等了整整三息后,都没有他预想中的大批脚步声赶来,老皇帝这才明白,是真的没人会来护驾了。

想清楚了这些,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大儿子,老人再度恢复了身位一国之君,手握千万人生死之人该有的那种威仪,只是神色之间,多少还是带着那么一丝可怜又可悲的畏惧之感。

“你,你不是在祁连城吗?没有朕的手谕,你怎么敢突然回来!”

端木朔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准确的说,他连搭理对方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仰起头,看向了对面这座气势无比饱满的神像,在这座三丈高,几乎都要碰到穹顶的神像面前,他渺小无比,可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对于面前一切的不屑和轻蔑。

端木磊这时候终于回过神站起身来,他怒视着面前这个已经完全无视自己的儿子,大吼道。

“放肆!朕现在是在问你,你便用这种态度来回答朕吗?”

端木朔风闻言,收回了看向神像的视线,低下头,看着对面这个跳脚的老头,这个儿时仿佛天一样盘亘在自己头上的父亲,卫国的王。

“您老了,还是放手吧。”

端木磊脸色一横,满脸怒色,可就算是这样,也隐藏不住他双眼之中的那一抹惊慌失措,不过为了在自己儿子面前掩饰这些,他只能指着端木朔风的鼻子厉声大骂道:“逆子!你这个无父无君的畜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要造反吗?混账!混账!”

端木朔风哪怕被他指着鼻子骂,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意道:“造反?您若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作为您的儿子,我还是愿意给您一个体面的,这帝王之位,本就该是能者居之,您久居其位,却只顾私欲而从未给国家立下寸功,这本就是没道理的事。。。。。。”

他话未说完,便被怒不可遏的端木磊给打断。

被自己的亲儿子如此形容,他的怒火瞬间便掩过了理智和那一丝畏惧。

“住嘴!你这逆子,难道真要犯上作乱么?好啊,好啊,朕怎么早没看出你的野心!来人啊,给朕拿下!”

到底是坐了几十年的帝位,在这卫国,那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天子,一旦这怒气上来了,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不过面对端木朔风这种身具雄主之气的天之骄子,这一份大半靠着怒气才勉强撑起来的微弱气势,便也成了一个无趣的笑话了。

端木朔风此人,向来是没那么多客气话跟他完全不屑的人讲的,当下便只是把一直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然后朝着对方冷冷地逼迫道:“父皇,禅让吧,您做您的太上皇,这座皇宫,还是您的,只要不阻挠我,随便您做什么,面子,里子,我都可以给足您。”

端木磊气得连手都在发抖,他嘴巴长了又长,只是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同样的音节。

“你,你,你,你,你。。。。。。”

他一连叫了五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竟然有被自己的亲儿子逼宫的一天,更关键的是,这条犯上作乱的恶蛟,竟然还是他亲自养肥的。

他悔啊!

端木朔风十分不耐烦地丢出了手上那份早已提前拟好的圣旨卷轴,落在了对方的面前。

“父皇,快些盖印吧,百官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端木磊听完这句话,如遭雷击,心中的最后一丝期望,彻底地被对方所击碎,老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低着脑袋,默然不语。

原来,百官都早已倒向了这个亲儿子,原来他们就在外面吗,那自己刚才的喊叫声,他们也当听到了吧,怎么就不进来护驾呢?

自己这皇帝,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做的?

端木磊叹了口气,也或许,将卫国早日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安心做个闲散的太上皇,反而是更好的结果?

卫历太宁十八年春,卫帝端木磊昭告天下,为了专心求道,禅让帝位于原太子端木朔风,后者当场改年号为洪武,一举废除了卫国上下所有的皇子和亲王,将所有皇室,全部圈养于京城外的宗亲府。

前任皇帝端木磊第二日便宣布与黄天教教主一起于府上闭关论道,再不出户,就连新帝的登基大典也没有露面,一时坊间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言。

登基大典的当日,黄天教三位副教主之一,携带黄天教教主亲自编写的圣典初本前来,为新帝端木朔风举行了天授大典,宣称其为天命之子,受父神庇佑,此举极大地帮助端木朔风彻底地掌握卫国,一时间连民间种种对其不利的舆论,也因此迅速地消失了,黄天教对整个卫国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南地的纷乱,即刻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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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前几天就已经生病了,只是没去医院,昨天确实熬不住了,上吐下泻,实在是抱歉,今天稍微好转了一些,码了一章,希望大家谅解。

第四十七章 坎蒙安失守

位于凉国东北方向的燕州,乃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依靠放牧为生的牧民们世代居住于此。

燕州草原上,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马场每年为大凉贡献出了一批又一批优良的战马,几乎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大凉百万铁骑半数的战马消耗,燕州对于大凉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也无怪唯有燕州边境被大凉不惜成本地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起了号称最为牢固的防线。

要说这燕州水草最为肥沃的地方,当属西北方向的呼兰郡莫属。

呼兰郡的郡城坎蒙安,作为一郡郡城,中心枢纽,重中之重,按说该是位于被层层保护的一郡腹地才对,就如人体内脆弱的内脏,也都是在厚厚的脂肪与皮肉之下的,可坎蒙安却十分罕见地矗立在靠近敌国的边境,颇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味道。

做为一郡郡城,同时又是边城和过往通商之地,亦是整条燕州防线的起始点,在整个南地,也就是它独一份了。

原本率军驻扎在此的坎蒙安前任总兵完颜珂尼在立下剿匪大功之后,没过太久就被直接抽调去了位于燕州中部的莫柯郡,虽然看似是从一位边军总兵调入后方做了副将,单看这职位的调动,只怕连平调都说不上,不清楚其中关节的,恐怕还会以为是这莽汉得罪了谁,导致被贬谪了。

从一地说一不二的总兵到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副将,表面上看似乎是凄惨了许多,可那也要看他上司是谁。

做了统领整个熊罴军的统军大将的副手,来日就算资历不足,本事不够,争不过另外一位,一辈子都要在将军面前加个让人看不起的“副”字,却也好过在边关蹉跎一生了,而且说不得还能再调去京城,以他熊罴军副将军的名头,做个兵部侍郎总不过分吧,有生之年,若是站好了队伍,尚书之位也是大有可期呢。

这种调动,哪怕不算最好的,可完颜珂尼也接受的十分坦然了,毕竟这大部分的军功,换来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升迁,而是朝廷对整个熊罴军的重视和资源倾斜,作为燕州本地人出身的他,又是熊罴军培养出来的汉子,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哪怕朝廷不挪他的位置,直接送来一批崭新的战马和军备抵账,那也值了。

嘿嘿嘿,最好是送一批沥血军那帮孙子们最喜欢显摆的轻弩,到时候咱抽空也去他们面前晃晃,出口恶气,那才是真的舒坦喽。

完颜珂尼这一走,要说谁心里最难受,那肯定就是呼兰郡的郡守蒲定波了。

且不说双方这么多年磨砺出来的感情吧,就说新来的这位总兵,性子就完全没有完颜珂尼那般豪爽,带着手下接任后,直接就缩在瓮城里闭门不出,好像是彻底地把朝廷那条“武官不与文官同”的规矩奉若了人生信条,连跟自己商讨城防的意思都没有,完全是闭门造车。

这一来也来了大半个月了,竟然从未主动来郡守府上拜会过一次,更别说邀请他蒲定波过去一趟了。

不过这样倒也好,也就省得自己又要浪费精力和时间去探测下对方的真实想法,到时候可能一不小心弄得双方都不愉快。

反正朝廷规定好的,城防是人家负责的事,政务是自己负责的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要狗拿耗子,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算不愧对朝廷的重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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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乌云遮月,整个坎蒙安都完全笼罩在了这团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此刻已经是施行例行宵禁的后半夜,城里的街上除了巡逻的,打更的,也没别人了,便是郡守蒲定波,都已经就寝入眠良久了。

管理一郡之地,辖下十余县,上百万百姓的生计问题,都要靠他一个人来做决定,每日要做的事,那自然是不少的,一天要处理的公务折子堆积起来,恐怕比他都高了,十几年如一日地这般操劳,几乎没休歇过,还不趁着闲时尽量多休息会儿,只怕早已被累垮了。

府上的下人们都是知道自家老爷辛苦的,若非实在有要紧之事,是很少会主动跑来打搅他的,就算有,分个轻重缓急,大多也是宁可事后受责罚都要拖到鸡鸣过后的。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一个明显是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神色之间满是惊恐地跑了过来,连仪态都不顾了,更别说什么规矩了,直接撞门就闯了进来。

“哐当”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每日要思虑的事情太多,蒲定波精神不好,睡眠其实很浅,平日里一点小动静都能将其惊醒,何况是这么大的动静。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从床上掀开被子坐起来的瞬间,就已经伸手拔出了床边的宝剑。

宝剑寒意森森,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可闻不可见的杀气。

身为一地郡守,百姓的父母官,他就是整个呼兰郡的核心中枢,谁要想对朝廷不利,首先要针对的,必然是他蒲定波!

他在边关当父母官的这些年里,被歹人刺杀的次数可不少,十几年的时间,早已把他一个凉州出身的文弱书生给打磨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铁血郡守,就冲他敢跟完颜珂尼这灰熊一样威武的汉子拍桌子瞪眼睛,就知道此人的能耐和胆气都不小。

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的下人听到宝剑出鞘的声音也被吓到了,赶紧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高声喊道:“大人!是我啊!大人!”

刚刚才从睡梦之中回过神来的蒲定波又坐在床边醒神了三息,这才终于想起来到底是谁,不过饶是如此,他手中的宝剑也没有立刻放下,反倒是沉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还不快些道来!”

这么晚了,也不打声招呼就突然撞开门闯进来,想必该是头等的大事才对,尤其这里又是边城,一旦出了事,他蒲定波担罪不起,一想到这,他赶紧起身下到了地上赤着脚站起。

对面的下人这时候才带着一丝惊慌失措的哭腔喊道:“大人!大人啊!瓮城,被破了!”

“什么?”

蒲定波陡然闻听此言,瞪大了眼睛大声喝道,随即便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传来。

坎蒙安分为瓮城和主城两块,当初燕州防线修建的时候,实在是已经掏空了连年征战不休的大凉仅存的一丝国力了,不然本该修建三道防线才对。

这也导致了瓮城与主城是完全相连的,一旦瓮城被破,紧接着遭殃的,就是坎蒙安这座主城。

一旦坎蒙安突然失守,后面的路简直就是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依,再无防线可守,整个呼兰郡恐怕都会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尽数落入敌人之手,到那时,他蒲定波可真的就是大凉的罪人了!

蒲定波手上抓着剑,强忍着头晕,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口,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立,他举目远望,只有一片漆黑,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阵阵的喊杀声隐约可闻。

蒲定波捂着胸口,面露痛苦和自责悔恨之色,同时还有一丝犹自还不相信的呆滞以及对于最后一线可能的期望。

他只是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我岂非还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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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坎蒙安的外城,第一道防线的瓮城处,此刻城门大开,经过了一场惨烈的袭杀过后,此刻大局已定,这里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瓮城城门被破,无险可守,剩下的熊罴军士兵们已经在当初那个在完颜珂尼手下做事的小辫子副将的带领下,往后退守主城了。

完颜珂尼毕竟是一人升迁,能带走的部下并不多,而且他在坎蒙安这么多年,他手下的兵对坎蒙安是最了解的,换一个外人再带一批新人来镇守这里,他可不放心,故而之前就特意留下了大部分兵力在此,又由其最信任的一员副将留下,代替他镇守于此。

却未曾想,在他离开这里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瓮城就已经被破了,而且看这架势,敌人是有备而来,只怕坎蒙安也支撑不了太久。

至于那个新调来的主将,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无头死尸。

一个浑身穿着紧身黑色夜行衣的人手捧托盘,恭敬地跪在马前,托盘上放的,赫然正是新来总兵的人头。

托盘上的人头双眼微闭,脸上竟然毫无痛苦的样子,显然要么是提前中了迷烟,要么根本就是在梦中就被人所杀死。

就在他的面前,一杆金底黑字的大旗迎风飘扬,借着四处被人不小心打翻了灯烛点燃了帐篷燃起的火光,上面清晰可见一个字体沉稳厚重,如山川连绵的“谢”字!

为稳稳地拿下坎蒙安,此次竟然是谢厚胤亲自率军出击。

这位备受端木朔风器重的卫国军中新星,今天才算是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场,完全由他亲自指挥作战的战役,先前针对顾玄的那场袭杀,主要还是由眼高于顶的尉迟惇为主导,两者对比,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谢厚胤手中倒提长枪,手握缰绳立于马上,哪怕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大将之风。

虽大败敌军,却不见丝毫满足骄傲之色。

底下这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敌军主将首级在此,请大将军过目!”

此次针对凉国的主动出击,卫国这边一共有三路人马,一路为谢厚胤亲自率队,一路为尉迟惇与刚从京城随同赶回来的魏平为领军之人,最后一路则是由原祁连军大将军呼延实领兵,再由吴珩坐镇中军,与端木朔风一起,作为指挥策应各方。

人生第一战,面对凉国这个庞然大物,为替主帅快速地攻下坎蒙安这座大凉的边陲重镇,谢厚胤充分地发挥出了自己稳重的风格。

在端木朔风于京城顺利登基之后,按照规矩,作为卫国暗中的那把尖刀,蜉蝣已经彻底地为其所用,此次自然也在端木朔风的命令之下,派出了部中大部分杀手随军而动,与军中的斥候们彼此配合,一起行动。

夜幕遮星,天象助之,蜉蝣作为刺客先行潜入,小股部队弃马步行,趁着夜色摸到了城边,刚好处在对方可见范围的边上,城楼上的士兵们哪怕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分毫,等待早已埋伏好的内奸动手,在半夜偷偷地打开城门,小股部队趁机冲进来,不为歼敌,只为守住城门,让后面的大股部队快速进入,接着便是现在所见的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了。

哪怕那个完颜珂尼提前留下的副手反应了过来,开始调遣军士们进行抵抗,试图将敌人逼出去,重新封住城门,可那也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的灯火都被人给刻意地打灭了,敌人不知道来了多少,主将还突然死了,再加上刺客们冷不丁地偷偷抓住落单的刺杀,本来就是两方融合,还未彻底稳固的军心早就已经散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收拾原本的残部退到了瓮城的南面城墙,其实也就是主城的北面城墙做最后的抵抗。

谢厚胤却是看也不看底下托盘上的人头,只把手中的长枪一指,冷声道:“进攻。”

后方作为传令之人的汉子本想打手语,奈何一看四下漆黑,赶紧大声朝着后方喊道:“进攻!”

军旗晃动间,大批的兵士直接涌了进来,开始朝着最后一层防线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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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蒲定波之死

一排排铁质的钩爪被底下的人大力地甩了上来,牢牢地勾住了上面的城墙,稍微拉了拉发现已经稳固之后,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开始井然有序地抓着绳索,踩着城墙快速攀爬,哪怕身边不断有同伴被头顶落下的重物,或者根本就是自己战友的尸体砸落掉下,摔到了地上,却也根本阻止不了他们继续往上攀爬的决心。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哪怕上级的命令是让你去送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待得陆陆续续有人盯着头顶的攻击,踩着城垛跳上了城墙的时候,他们举着刀茫然四顾,却已经找不到对手了。

倒是也有一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敌人,可大多都被不少人所包围,以一敌多,困兽之斗,哪怕他们是号称步战骑战皆无敌,位列大凉九军之一,享誉南地的熊罴军,也撑不了太久的。

其实靠着钩爪来攀爬城墙的还是少数,因为早在熊罴军残部且战且退地朝着第二道,也就是整个坎蒙安最后一道防线前进的时候,后面就一直吊着谢厚胤手下的人。

这些卫国战士一路追杀而至,完全是跟着他们一起冲到了第二道防线上继续厮杀,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人指挥想强行关门,把他们封在瓮城里也没成功,冲了几次完全冲不进去,也就放弃了,所以等用钩爪上来的这帮人终于到了城墙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没多少敌人剩下了。

事发之前,谁也没想到,这第一场仗会打得如此之顺利,盛名在外的坎蒙安竟然会失守的这么快。

这一仗,既彻底地打响了谢厚胤的名头,更是大大地振奋了卫国军队的士气,毕竟大凉和卫国的差距,那是肉眼可见的,可当他们发现对方其实只是一只纸老虎的时候,那种天然的畏惧也就迅速地消散了。

那个后脑勺留着一溜好像铜币一般大小的小辫子的熊罴军年轻小蒋,其实今年才不过十八岁,正是人生大好年华,若非他先前主动坚持,其实这次本不该是他留在这里的。

完颜将军走了,而他带着原属于完颜珂尼部下最后的五人,竟然在自家的城墙上被敌人给包围了。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将对方围住之后,为了避免无意义的伤亡,卫国士兵们骄傲的声音开始回荡在城楼之上。

其实打从一开始,对方就在这么喊了,这也从侧面导致了坎蒙安这边士气崩塌得非常迅速。

可他从未想到过,作为完颜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他们会败得这么快。

年轻人浑身浴血,到处都是伤,一只眼睛都已经被鲜血糊住,完全睁不开了,不过仍旧用双手稳稳地握着手中的弯刀,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他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宛如他的祖先一样,宛如这片他们时代生存的草原,广阔,毫无畏惧。

他与剩下的,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同袍们,看着四周握着武器,渐渐逼近的敌人,慢慢地紧贴在了一起,背靠着背,彼此给予彼此以依靠和力量。

后悔吗?

肯定是有的,有人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但真的到了这种时候,谁会不怕死呢?

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了。

老子甚至都还没碰过女人呢。

没能早点给家里留下一儿半女,自家这香火,往后就得靠弟弟延续了。

如果当初就听爹的话,老老实实地留在家乡当个赶羊的,这时候应该正搂着媳妇儿睡的正香呢。

不过人生哪儿有这么多如果啊。

他张开嘴,大声地高唱了起来:

“我祭了远处飘飘的大囊

我擂响黑牦牛皮幔的战鼓,

我骑上黑色的快马,

我穿上铁硬的铠甲,

我拿起钢做的长枪,

我扣好山桃皮裹的利箭,

与合阿惕——篾儿乞惕,

上马前去厮杀。

我祭了远处飘飘的英头,

我敲响犍牛皮幔的战鼓,

我骑上黑脊的快马,

我穿上皮绳系成的铠甲,

我拿起有柄的环刀,

我扣好带箭扣儿的利箭,

和兀都亦惕——篾儿乞惕,

拼死前去厮杀!”

用他们燕州人最传统的语言,唱着他们最古老的战歌,表达着他们宁死不屈的战意。

他唱着,声音高亢又有力,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看面相,他们其实都很年轻,他们的脸上,此刻都洋溢着视死如归的笑容。

留着小辫子的博铁儿,举着手中的弯刀,以一种比对方更为骄傲的样子,高声大喊道:“熊罴军没有投降的懦夫!”

“熊罴军没有投降的懦夫!”

六个人,弯下腰,握着刀,开始朝着数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这是一场凄美而壮烈的厮杀。

一刀挥过,他们怒吼着,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梦想,他们的未来,都随着鲜血流散,他们高喊着的,是独属于他们燕州人的骄傲。

一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战斗迅速地落幕了,死得都是老兵,却也是少年,他们的生命就如流星划过夜空,还未让人看清楚,便已经颓然落地。

他们短暂的生命所衬托出的,注定是另外的,更加璀璨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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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蒙安的郡守府那边,亦是不得安宁。

缓过神来的蒲定波,刚刚准备握着剑冲出去查看形势,马上就有两个不知道是谁的黑影仗剑扑了上来。

双方刚一交手,蒲定波便受了轻伤。

他到底不是正统的武官出身,没正经地练习过武艺,仓促之下,又哪儿能比得上蜉蝣特意派来刺杀他的精锐刺客厉害。

蒲定波受了伤,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宝剑,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这十几年的边关生涯,终归还是有些用的,当下一边挥剑抵挡,哪怕一直在增添新的伤口,心知自己并不是对手,脸上却愈发沉稳,丝毫不见慌乱。

“关门!快关门!”

身后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呆了的下人听到蒲定波的大吼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就想冲上来从旁边推门,先替自家主子把门关上。

“噗!”

冷不丁突然被对方一剑直接穿透了门框,直直地捅入了下人的肚子里,又顺势一绞,直把肠胃全部割了个细碎。

“啊!”

后者惨叫一声,差点没直接倒下去,赶紧靠着门框,双手握着还留在身体里的剑,死命不让对方拔出,隔着门与对方坚持角力了起来。

另外一边,蒲定波也很快就被闯进来的刺客给直接逼到了屋角,眼看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忌别人。

这刺客也不多言,招招凶猛,甚至是换命的打法,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杀敌,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反观这边,本来武艺就不如对方精湛,又没对方这般不要命的悍勇,蒲定波很快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当!”

一剑挑飞了蒲定波手中的宝剑,正待再补上一剑取其性命的瞬间,忽听得一声劲风袭来,正要动手刺出这最后一剑的刺客突然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

死里逃生的蒲定波喘着粗气,朝着对面定睛一看,却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

借着屋外微弱的火光,却见一人手中抓着一根绳索一般的东西,正连在地上那刺客的脖颈上,将其倒拖了过去,另外一人则已经直接上前一剑插进了地上那人的心窝,而原本的仆人以及另外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刺客,也都倒在了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你,你们是谁?”

蒲定波捂着被割出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的手臂,靠在床柱边上,朝着对面沉声问道。

他心里有数,刚才过来刺杀他的这两个,肯定就是这次来攻城的人,而赶来救他的这两人,就算不是朝廷的人,最起码也不是敌人,所以他倒是差不多放下了心。

门口的人闻言,赶紧抱拳下跪,低声喝道:“地网幽冥,奉朝廷之令,特来保护郡守大人移驾后方!”

蒲定波听得一愣,脸上浮现惊慌失措的神色,他猛然上前几步,颤声道:“走?为什么要走?”

地网的名头,他其实是知道的,当下也不疑有假,可对方一来就要保他走,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去支援前线,不是说敌军攻城了么?

难道说坎蒙安已经守不住了?

正在蒲定波低着脑袋,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突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关键的地方有一层同样为黑色的皮甲作为防护,身后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手握分水刺,浑身气息,如同幽潭深水,让人望而生畏,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

“吾奉绝影天宫之命前来,郡守大人,坎蒙安已经失守了,快些随我们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地网最高首领为大冥藏,大冥藏手下有罗酆六天,分别指挥一部,而绝影天宫便是其一,其在暗地里的权势,可比朝廷一部尚书,而受他直接指挥调动的,定然是掌握数郡之地的阴帅,最关键的是对方得到的是,是源自罗酆六天的命令,这背后就有些意思可以琢磨了。

蒲定波却没去想这些,事实上,他也只知道地网的名头,具体什么编制,这是属于朝廷的顶级机密,他是不可能知晓的。

他只感觉突然有一道闪电砸在了他的头上,差点把他整个人都震晕了过去,他勉强提起了精神,朝着门口快步冲了过去,因为脑子不清醒,身体又有伤,那摇摇晃晃的样子,看得旁边的两个幽冥赶紧就想来扶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给甩开了。

他一路从自己的屋中冲到了郡守府的门口,一路上所见的,到处都是厮杀声和惊恐地惨叫声,那都是底层的蜉蝣刺客们和幽冥们在进行厮杀,惨叫和惊呼的,则都是郡守府的下人。

刚跑到了前院,只见门口大开,甚至都已经能听到马蹄声。

坎蒙安城内向来都是禁马的,这时候听到一阵阵细碎的马蹄声,定然是已经被敌军攻入了城里,正在各处游荡。

蒲定波却是咬着牙,还不死心,不顾危险,从地上的尸体旁边捡了一把剑就冲了出去。

刚跑到了门口,蒲定波便颓然地发现,确实如他刚才所想,敌方的骑兵已经冲入了城中,现在已经进入了与原本的城卫军和衙门里的人手进行巷战的阶段了。

坎蒙安到处都已经冒起了火焰,百姓慌不择路地到处乱跑,朝着四处逃窜,然而敌人非常有纪律性,几乎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追杀百姓,都是在围堵坎蒙安残存的反抗力量。

蒲定波看得是睚眦欲裂,只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这些可都是他的子民啊!

他蒲定波,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啊!

这座城,于他而言,就是第二个故乡,现在竟然被人如此凌虐,让他如何能不愤怒呢?

蒲定波手握长剑,泪洒当场。

他赤着脚,一身白色的睡衣上满是鲜血,他举起剑,不顾手臂撕裂的伤口。

他高喊着。

“杀!”

“蒲大人!”

背后的阴帅急匆匆地赶来,这蒲定波,可是上头紧急通知,明令要求要他带走的人,如此人才,是不可以白白丧生于此的。

可路上突然被不长眼的蜉蝣阻了一阻,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只是一个晃眼的功夫,蒲定波人就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给我找!一旦要找到蒲定波,找到之后,马上制服他带走!”

后面的幽冥们匆匆地解决了蜉蝣的杀手后,齐齐听令,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前方的战场之中寻找蒲定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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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建武二十二年春,原本驻守于祁连山上的卫军突然出关,兵分三路,直扑燕州。

作为边城,同时也是呼兰郡郡城的郡城,防守该是极为森严的坎蒙安,在一天夜里被卫国将军谢厚胤所率之部趁着夜色突袭,坎蒙安的守军竟然只坚守了不到两个时辰,甚至连附近的援军都没等来,便匆匆告破。

坎蒙安新任总兵战死当场,驻守于此的熊罴军全军覆没,无一人投降,无一人逃走,无一人生还。

坎蒙安郡守蒲定波孤身冲入敌阵,被乱刀分尸而死,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坎蒙安全城百姓都被谢厚胤所率骑兵驱逐而出,伤亡倒是不多。

谢厚胤用驱赶牛羊的方法驱使坎蒙安百姓南下,用他们的肉体冲击敌营,趁着对方打开城门,依次核查,让百姓们排队入城的瞬间,再从后方一拥而上,百姓们受惊,慌乱无比,全部拥堵在门口,城门闭合不得,很快便被谢厚胤率军赶上,待得杀光所有守军之后,再继续驱赶百姓南下。

三日之内,谢厚胤部连战连克,未逢敌手,尽取呼兰十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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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战歌抄录自蒙古族远古民歌,见于第三卷106节

如有侵权,随时告知更改

第四十九章 居庸关告急

沥血军,作为大凉九支倚之为柱国基石的铁军之一,号称战力天下第一,兵峰所指,无坚不摧,纵横南地,未逢敌手。

这么大的口气,如此猖狂的话语,可不仅仅是狂妄自大的自我吹嘘,而是靠着一宗宗让旁人根本不敢直视,不敢有念想,唯有跪下来仰望的战功累积起来的,是靠着沥血军无数先辈的尸首和悍不畏死的冲杀堆积起来的。

这些都是光荣的勋章,是让沥血军全军上下,都引以为傲的真实历史!

这些极度霸气的名头背后,没有一个不是用一座座高达百丈的尸堆京观垒砌而成,如此,才能传承下来,坚不可摧!

沥血军打仗,向来都是最为悍勇,伤亡最高,杀敌最多的,这也是为何他们被冠以“沥血”二字的主要原因。

而更为他们全军都笼罩上了一层血色光辉的过去,便是这沥血军,原是被人称为将星下凡的大凉第一神将常定方的旧部!

少年英才初领兵,便得先帝垂青,封其为万胜侯,而后不过二十一岁,便亲率凉军主力,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在燕然湖畔悍然迎击数倍于几方的晋军,青年指挥若定,身先士卒,直杀得对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战斩敌六十万,坑杀降卒三十万,自此声名大噪,为各国所瞩目,其大名若是报出,在晋国能吓得小儿止啼,甚至成为那一战之后侥幸逃回去的士兵们一生都难以忘却的梦魇。

只可惜天妒英才,即将成为凉国顶梁柱的青年,突然身染恶疾,猝然而逝,天柱崩塌,举国同悲。

刚才说的,不管是哪一件事,都给他短暂而璀璨的人生添了一抹难以被人所忘怀的奇迹之色。

古往今来,少年成名,乃至于后来功高盖世的武将有很多,但他却注定是要被世人所永远缅怀和憧憬的唯一一个!

常定方在燕然湖畔病死之后,原属他旧部的沥血军悲痛万分,而后未加推辞,便直接接受了朝廷的命令,为朝廷镇守燕州,永远地与大将军常定方为伴,隔着燕然湖,与晋国这个老对手隔湖相望。

大凉之后耗费了海量的人力与物力,在无险可以依托的情况下,硬是在这里拔地而起,修建起了一座雄伟的关隘,名为居庸关!

世人都说,这是先帝缅怀常定方,故而不惜掏空国力也要为他修一座别样的冢,他生前为大凉征战四方,劳苦功高,死后亦遵从他的遗愿,继续为大凉镇守关隘,生生世世。

从这些无论是真实的历史,还是以讹传讹的野史也罢,总之居庸关的地位和作用,自然已经不必再过多赘述,这里作为燕州北面连绵防线的门户所在,对面的晋国人若想主动入侵燕州,非得先破开这座高达三层,被大凉布下了重兵防守的居庸关不可。

不说这居庸关之牢固,就单说这名头比天大的沥血军,其人数虽然只有二十万,可以说是远远比不上同在燕州的熊罴军和在另外一边幽州的玉阳和虎贲两军,但沥血军装备之精良,在凉国这边,是仅次于拱卫京师的狻猊卫与骁骑卫的。

不说别的,就说这二十万骑兵胯下所乘的坐骑,便是神骏程度还要在狻猊卫所乘战马之上的呼兰神驹,光就这一点,便足以让其余各军的骑兵们羡慕得要死,多少他军的将士,是恨不得拿出自己的毕生积蓄,都想要跟对方换上一匹。

不但如此,沥血军内,无论是快马轻骑还是披甲重骑,全军人手皆备一把手***弩,这个待遇,更是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要知道,在整个大凉,也就只有骁骑卫与沥血军才能优先配给手***弩,毕竟弩*弓的工艺复杂,制作精细,实在是难以量产,哪怕有顾苍所绘的详细图纸,可没有能够进行代工的大型机关,全部零件,都得靠工匠们手动制作和拼装,而且为免制作工艺泄露,一个工厂就只允许生产一个部件,最后要再全部汇聚到凉州这边,再由朝廷挑选的绝对可靠之人按照图纸进行拼接,最后的最后,才由沿途的驿站保护,送往燕州。

不仅如此,手***弩若是不慎损坏了,也只能立即先报备朝廷,将之上交,送往凉州维修,他们自己,无论是天天使用的兵士,还是哪里来的工匠,都是拆不了的,就算拆开了,也拼不上,只能是完全地坏掉,这些都是为了保证此技术的不被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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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沥血军镇守于此,本该可以保证居庸关无碍了,可在今日,居庸关却是迎来了它宿命的大劫。

按照约定,卫晋蜀三方是要一同出兵攻取凉国的,到了这个日子,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谁要是心虚退了一步,来日也必然要被亡国,不是被清理了两个胆大包天的挑衅者后,准备一统南地的大凉,就是灭了凉国后,怀恨在心的另外两国。

尤其是像陈靖这样识大体的,更是知道此次乃是毕其功于一役,开头的这场仗,必须要打,而且还得打好,不然一旦被阻,就是万般皆休,再无回转的可能。

为了稳妥期间,他也是选择在夜里进攻,而且说起来,他们其实比旁边的卫国来得更加轻松一些,因为他们占据了极大的地利优势。

燕然湖,这既是曾经阻拦了不识水性的大凉铁骑于外的晋国天险,更是一道谁也未曾猜到过,或者就算猜到了,也从未重视过的后手。

因为居庸关在下游,而晋国在上游!

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陡然笼罩在了这边,乌云滚滚,既灌溉着居庸关这边因为缺水而干涸的田地,也落在了燕然湖上游的水坝上。

水坝其实是早就修建好的东西,具体历史,还要在很多年前了,毕竟燕州曾经是晋国的领土,不过这些年陈靖早早地便暗中派人去往各地,出资改流牵引,并且加以挖深,在这里汇聚起了无以量计的庞大水源。

他站在高处,看着脚底下那片巨大的湖泊,四周各处,都有或大或小的,弯弯扭扭,如同蛇蟒一般的水流源源不断地运送着水源过来,然后在这里汇聚成了一汪根本探不到底的幽深湖泊。

陈靖此刻站的地方,就在水坝旁边的一座山上的悬崖处,这里足够高,所以能看得足够远,也足够安全。

头顶的大雨倾盆落下,砸在人的身上,甚至会感觉到那一股股微弱的冲击力,旁边的侍从穿着一身编制细密的蓑衣,可因为站得太久,一直没有动,所以其实里面都已经湿透了。

天气寒冷,雨水冰凉,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让他冷得几乎都要抖动起来了,可他只是咬着牙,抓着雨伞的手,这么长的时间,未曾有过一丝松动。

突然,陈靖伸手拨开了一直忠心耿耿罩在头顶的雨伞,往外走了出去,身后的侍从见状,惊醒过来,慌忙惊呼出声喊道:“太宰!”

陈靖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衣,头戴黑纱帽,手扶腰间的宝剑,背后的披风垂落于地,此刻陡然没了雨伞的遮掩,转眼间便已经湿了大半。

“无妨。”

雨水打落他鬓角的头发,他将之拨到了一边,朝着后面轻轻地摆了摆手,上前几步,就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处。

这个位置就太过危险了,后面的侍从甚至连跟上来的勇气都没有,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深怕加上自己的重量后,把这里直接就给踩塌了,那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靖站在悬崖边上,低头往下方看去,却见在那水坝的两边,都已经占满了人,这是监工之人。

今夜,他们将跟自己一起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水坝是建在山上的,往下就是燕然湖,常年溢出来的水,都已经积累成了一道道小型的瀑布了。

雨势变得越来越急了,天际的黑幕上,雷声滚滚,忽明忽暗,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着一条条巨大的阴影在其中翻滚,那种恐怖的天威,未知的生物,凡人哪怕不小心看上一眼,都要被吓得心胆俱丧,再难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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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陡然间,一道炫目的闪电划破了夜空,在一瞬之间,照亮了底下的这片大地。

距离水坝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之中,整整二十万精骑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当先领兵的,竟然是楚阳公薛弼!

其实老人本不欲卷入这场战争,既然政变已经完成,陈靖这孩子他也放心,自己的女儿已经回来,不必再远嫁,他本可以留在京城养老,与家人们待在一起,可这次已经事关晋国国运,迫不得已之下,他还是选择了主动请缨,亲自披甲上阵。

哪怕这一次,他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却仍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是薛弼,他是楚阳公,他是晋国人!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他不站出来,还要等谁站出来?

已经有长达二十余年没有再领兵作战了,可当他披挂整齐,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了晋国特有的鬼面甲,手握重新炼制的鬼头大刀,骑在马上,扶正了头上赤红色的鬼面头盔的那一瞬间,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和久别重逢的热血,再度涌上了老人的心头。

上了战场的人,大多是终身都不会再下来了,有的下不来的是身体,而他下不来的是心。

他把刀一转,感受着那股承受兵器反馈给他的愉悦感,他再度恢复了晋国楚阳公当年的威势。

年轻时,哪怕深陷敌营,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也从未有过畏惧,唯有痛快两个字可以形容,只是未曾想,在晋国惨败,老将军身死之后,他薛弼,今生竟然还有再次披甲上阵的时候。

只盼别丢了老将军的脸,到时候到了地下,不好跟他老人家交代。

他一边想着,然后仰头看向了另外一边的山峰上,那里是陈靖所在的位置。

可因为天实在是太黑了,而且雨势太大,遮挡视线非常严重,所以实在是看不清楚。

他们这帮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空地,二十万精骑在这里已经候了整整一个时辰,莫说他们,就是旁边的马儿都有些难熬了。

哪怕是披挂着全身甲,那也是留有缝隙的,毕竟要让关节能够顺利转动,不然怎么顺利杀敌。

可平日里没事,但在今天,雨水顺着这些缝隙就滴了进来,把衣服给全部浸湿了以后,就这样贴在身上,这滋味可是真的难熬。

天地之威,寒气透体,这帮人哪怕平日里训练得极好,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今天回去之后,只怕也要生一场小病,更别说楚阳公这老头了。

就在薛弼都有些烦躁的时候,一声远比天上的雷声更有爆发力的炸响突然响起。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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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的陈靖眼看时机已到,立即拔剑出鞘,站在他后面的传令兵见状,不敢怠慢,赶紧朝着下方挥动起了自己手中的大旗。

大红色的旗帜,哪怕是在夜里也清晰可见,更别提这里还特意点了可以防水的,涂满了松油的火把。

底下,在山坡的两边,水坝的斜下方,离着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各放置有一座巨大的投石机,在旗令到达的瞬间,站在投石机后面的人直接拔出刀,大吼一声,一刀砍断了绑住机关的绳子!

“嘣!”

一声弹簧绷开的声音猛然传来,声音之大,不亚于又一道雷炸响,在失去了束缚后,被拉满的杠杆瞬间就弹射了出去,放在皮袋子里的一颗巨石被一股机关产生的大力投射而出。

“嘭!”

“嘭!”

两道巨大的撞击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两块巨石携带着万钧的巨力砸在了水坝上,完全由土石构筑的水坝顿时就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原本还站在水坝两边的人慌忙朝着后面退开,往安全的区域跑。

还未等底下守在投石机旁边的人开始摇动车床,放上石头,开始第二次投掷,原本看似牢固的水坝突然破开了一个小洞,一股有着一人环抱粗细的水流瞬间就激射了出来,打在了旁边一道小瀑布上面,瞬间就将之断流。

“跑啊!”

底下的人见状,一个个面色大变,顿时连投石机都顾不上上,慌忙就向着高处攀爬而去。

下一刻,破损的地方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一道道裂纹迅速地由巨石撞击的地方扩散开来,直达整个水坝,才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整个水坝便承受不住压力,轰然炸开,碎石飞溅中,一股白色的洪流从山上倾泻而出。

那样子,就好像是天空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天河倒灌,汹涌的洪水如同一条巨龙一般,朝着下方咆哮着冲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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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里,因为今夜的雨势实在是太大,夜里还亮着的地方,已经没多少了。

两个士兵正在哨所上互相聊着天。

虽然晚上值夜的人,本该一直站在岗位上,是严禁移动或者交流的,但一是太过无聊,反正也没事做,二是到了深夜,困意上来了,要是不找个人说话分散注意力,是很难熬下去的,第三则是反正下了这么大的雨,旁人也听不见,看不见,只要没人举报,那自然没事。

两人放下了武器,一起蹲坐在瞭望台里面,尽量地往中间靠拢,不让溅射进来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

其中一人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搓着手,哈着气,一边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妈的,哪儿来这么大的雨。”

无怪他如此烦躁,因为到了雨天,尤其是这么大的雨,确实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方便。

这身上又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再说这能见度低下去了,一但有敌情,若是不能提早发现,最后出了事,还是得由他们来担责。

实在是个苦差事!

“哎,下雨好啊,下雨好,那边湖里水都快干了,下雨好啊,哎,老哥,咱哥俩一起,来整点儿好的。”

说着,另外一人便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一个珍藏的小瓶子,一把拔开了瓶塞,一股烈酒特有的刺激性气味,顿时就从瓶子里面飘了出来。

然而,对其他人来说这是难以入喉的烈酒,但是对身在大雨天,寒气入体,冻得瑟瑟发抖的他们来说,却是暖身子的好东西。

这人先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后,这才放下了瓶子,嘴巴一股,憋了一下,最后张嘴吐出了一股难闻的酒气,一股红晕慢慢地就浮现到了脸上。

对面那人皱着眉,一把将酒瓶子抢过,嘴上还在骂着:“别他妈喝这么急,你小子这酒量自己心里没数?这么喝,等下遇到将军来查岗看你怎么办。”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倒是没含糊,嘴巴张开,抓着瓶子直接往里面倒,可没几下就空了,最后又把瓶口那久不掉落的一滴酒液舔掉后,他却还不死心,又使劲地倒了倒,拍了拍瓶底,发现确实没有多余的酒液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瓶子又丢了回去。

“你也太狠了吧,一瓶酒自己一口喝了一大半,奶奶的!”

他嘟囔着,看着对面已经有些醉意的同伴,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再大声骂对方两句,让这小子睡一会儿也行,反正再过半个时辰,也该交班了。

就在他起身准备回到自己岗位上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山呼海啸的声音突破了头顶隆隆雷声的遮掩,传入了他的耳中。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天色,嘴上还在骂着。

“妈的,今晚这雷怎么这么响,吓老子一跳。”

可紧接着,他就慌了,脸上的一丝酒意也迅速地消散,因为他感觉到了整座瞭望台都在摇晃,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喝多了,可下意识的慌乱让他连武器都顾不得拿了,慌慌张张地就跑到了边上,趴在瞭望台的栏杆处朝着远处努力地望去。

黑夜里,只见一股白色的洪流从北面汹涌而来,一路上所有拦在它面前的物体,都挡不住它分毫,它裹挟着一路上所遇见的所有石头与树木,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朝着这边撞了过来。

“这,这,这他妈是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息之后,才突然惊醒,赶紧就返身敲响了警钟。

“叮当当!”

“叮当当!”

“叮当当!”

声音响起,可在洪水这浩大如蛟龙走江,霍乱世间的声势面前,还是太过幼稚了,他甚至都不敢确定后方是否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传讯。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下一刻,洪水就已经跟居庸关的第一道关卡接触了。

没费上太多的力气,因为其实洪水并非是攻城的主力,里面随之而来的碎石才是真正破城的利器。

洪水汹涌而来,拍在厚实的城墙上,城墙一阵摇晃,激起的巨浪直接越过城墙就砸了进来。

大水冲刷,巨石敲砸,这第一道城门并没有坚持太长的时间,很快便宣布告破,还未等上面这些可怜的士兵们爬下瞭望台,整座瞭望台以及旁边几座建筑便已经直接被这如天威一般的洪水直接冲毁。

建筑支离破碎,残砖碎瓦混合在了一起,继续向前滚动,人落在了水中,随着水势起起伏伏,独木难支,几下就没了踪影,被卷入了水底,再也浮不上来了。

号称燕州第一雄关的居庸关的第一层防御,就此告破,足足有数千名还在睡梦之中的士兵葬身水中,也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侥幸抓到了什么可以攀附的东西,努力地抓着,随着洪水飘拂,朝着后面游去。

还有些提前醒来的,与洪水赛跑,赶紧往第二层防御的高处攀爬,寄希望能够躲过这场不知是人祸还是天灾的恐怖洪水。

更可怕的是,这并非结束。

就在洪水的后方,紧随着而来的,还有二十万,养精蓄锐,已经等待多时的晋国骑兵,带队的老人,已经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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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rface码字还是太慢,买了新显示屏和主机,这效率直接上了一个档次

第五十章 恶龙侵海州

凉国海州。

海州单论疆域大小,乃是整个凉国最大的一个州,幅员辽阔,地域广袤,作为整个西大陆的最南方,已经算是天涯海角,整个大陆板块的尽头了,所以海州有着极为漫长和曲折的海岸线,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也驻扎着九军之一的镇海军,也被称之为海州军。

沧海界的海洋广阔无边,最深处不可量记,要说大小,是远在两座主要大陆之上的,如此广阔的天地之中,天然孕育而出的巨兽,自然也非人力所能抵之。

普通的小池塘里可以养出巴掌大的锦鲤,一般的小河里就有两尺长的草鱼,江水里更是隐藏着比一般人都大的江豚,那作为比江河更要广袤千倍的辽阔海洋,又没有法则的约束,那不管是孕育出什么样的巨兽,也都不足为奇了。

海州边境的这条海岸线,其实就是西大陆各条江河的入海口,为了能让各地的贵族老爷们吃上最新鲜的海鱼,每日来往此地的船只极多。

可供镇海军进行调遣,并且用于出海作战的战船其实不多,因为一旦离开了西大陆,没有了头顶上这个看不见摸不着,但自古以来就真实存在的法则进行庇护,哪怕是朝廷船厂最新研制而出,并且正在建造之中的铁甲船,也是很难与海洋之中得天独厚的巨大海兽们相抗衡的,再加上大凉在南地一家独大,海州作为最南边的一个州,离着那边的对手又是天高地远,没有竞争,自然没必要拨太多的款。

朝廷一年的军费也是有限的,户部官员那都是精打细算,尤其年末查账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其余各部给一口气得罪干净,都不想多给对方扣一个字儿出来,自然更不可能把大头朝着海州这边投入了。

所以这些靠着每年几艘的产量所累积出来的战船,多只是为了象征性地保护一下出海的渔民们,最多就是针对一些迷了路的幼小海兽,将之驱赶走,也就罢了,所以停靠在各处港口的战舰,加在一起,拢共也就五十来艘,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有可以跑马的宝船,也有比一般渔船大不了太多的快船。

此刻正是白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潮湿的海风带着海洋特有的一股淡淡的腥味朝着海岸这边不断地打过来,对于不适应这种气候的人来说,冰凉刺骨,但对于喜欢这种天气的人而言,却是难以言喻的舒适和惬意。

天是一种纯粹的蓝色,海是一种青翠的绿色,在那两者相交的地方,是清晰可见的一条黑线,若是往上看,先可见的是一种干净的白色,然后慢慢地变为淡蓝,最后彻底地融入天空,若是往下看,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潮汐不停歇地朝着岸边涌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互相碰撞着,融合着,然后又徐徐地消失了,沉入海底,继续酝酿着下一波撞击。

在海平面上,还有一些礁石耸立在中间,都是孤零零的,不管是露出水面的部分,还是水下的部分,都已经被海风和海水给腐蚀得不成样子了,表面坑坑洼洼的,布满了蜂窝一般密集的孔眼,偶尔有海鸥驻足,却不久留,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后,便又朝着另外的地方飞去了。

现在有风,却不大,正是适合出海的时候,海面上的渔民们看准了时机,准备撒网,一扬手,攥在手心的渔网顿时在空中甩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好像一面罩子一样朝着底下扣了下去。

小小的,仅容一到两人站立,其他地方都是水仓的渔船随着底下的海浪起起伏伏,上面的人脚上却好似生了根,与渔船彻底地连成了一体,他们跟着渔船一起上下起伏,却未见丝毫摔下去的意思。

几艘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又隔着一大段距离,避免网眼碰撞,然后纠缠在一起,也是为了避开彼此,免得一方收获满满,另外一方被抢了个精光,心生不满。

远处古来的海湾里,靠着悬崖的底下,数艘隶属于大凉的军舰就停靠在里面,与渔船的吨位对比,简直就是森林里的小兔子和巨熊的差别。

也就是这样的大船,才可以挡住风浪,勉强在海中驰骋往返,也就是这样的大船,上面的大型弩**弓才可以射出手臂粗,多达三丈长的巨大鱼钩,落入水中,彪悍的威力,就连一般的海兽也扛不住。

海州的渔民们是世代居住于此,以此为生,对天气的变化极为敏感,明明此刻头顶的天还是晴空万里,一片平静,但已经有人皱着眉抬起头,感受着空气中突然变得湿润了一些的海风,举目望向了远处的一团乌云。

“回去咯!”

天气好嘛,那就多捞一会儿,天气差嘛,那就乖乖地回去待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想吃这口饭,那自然就要遵守大自然给他们定下的规矩。

按说这时候回去,已经算是非常提前了,可能要等他们都回了家,这场雨才能落得下来,可那片乌云移动的速度,却是诡异的快,看得人心惊胆战。

就在渔民们忙不迭地收回了网,捣着桨,准备快些回返的时候,其中一人站在船上,突然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神色惊慌,一股巨大的恐惧突然毫无征兆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空气中弥漫的,是死亡的气息!

他就这样呆愣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巨大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阴影,突然从海底凶猛地浮了上来。

这是一颗多么狰狞的龙头啊,大如灯笼的黄金瞳,如同老树一般崎岖的黑色表皮,大如人脸的坚实鳞片,带着一股古老和霸道的气息。

“呼呼呼!”

它从腹部发出了一阵阵可怕的呼噜声,看着面前的凡人,毫不留情地张开了嘴,三排细密的牙齿,由大到小,宛如锯齿,看得人心生绝望,大股的海水顺势涌入了它的口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吸力,卷携着已经被吓傻了,根本来不及躲避的渔船和船上的渔民们一起涌入。

“妖,妖族!”

一人蕴含着极度恐惧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话音刚落,那只巨口瞬间闭合,一股鲜血顿时从对方牙齿的缝隙间激射而出。

它混着渔船的碎屑和一团团血肉嚼动了两下,便直接咽了下去。

这是海洋里最顶级的猎食者!

看着远处港口里,飘荡着镇海军旗帜的军舰,他的眼中陡然放射出了极度仇恨的目光,他低下头,朝着前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巨大的身躯只是瞬间,便再度隐没在了水中。

除了一些船只的碎片还飘荡在海面上,这里再度恢复了平静,就仿佛刚才的一切其实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这时候若是有人能从上空看去,就能看见海平面底下,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好像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那边平静的港口而去。

“轰!”

海水轰然炸开,随之掀起的巨大的浪花,将港口处停靠的一些小船只差点直接掀翻。

一条巨龙咆哮着,冲破了海水,飞上了天空,翼展超过四丈的双翼遮天蔽日,它只是轻轻煽动,底下便有狂风呼啸而至,它悬浮于半空,狂霸的气息朝着四方毫无顾忌地扩散开来,如帝王君临!

“杀!”

军舰里是长期驻有人的,不然一旦出了什么事,要等人再从军营那边跑过来,还是太远了,肯定来不及,所以刚才海面上的那可怖一幕,也被这边军舰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当对方把那仇恨的目光转向这边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次必然是来者不善了。

底下的人才刚刚各就各位,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了。

不过镇海军本就是为了对付海洋之中偶尔霍乱海岸线这边的海中凶兽而成立的,哪怕是面对这带着双翼的可怕巨龙,他们也不准备坐以待毙,或者镇海军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没有耽搁太久,甚至没有多余的交涉,既然对方敢当着他们的面杀害凉国子民,那就没太多的话好说了。

船长一声令下,由五人推动的机关弓弩,顿时射出了一杆带着绳索和倒钩的狰狞鱼叉,朝着天空上的目标猛地射了过去。

“无知!”

天上的巨龙见状,看着底下小如蚂蚁的人族士兵,非常不屑地吼了一声,它用的是龙族的语言,音节层层叠叠,回荡在空中,如同魔音灌耳,底下的人差点没被这一声给震趴了下去。

虽然非常不屑于对方的攻击,可它到底还是没有狂妄到或者说浪费精力跟机械的力量硬拼,它只是一展双翼,瞬间就再度往上蹿高了一大截,把追过来的鱼叉轻松地甩在了后面。

杀伤力巨大的鱼叉在天空猛地绷直,奈何绳索的长度不够,而且机关带来的动能去势已尽,只能不甘地划出了一道抛物线,然后无力地朝着下方掉落了下去,鱼叉到达的最高处,也不过是在它双爪的下方而已。

它看着底下的港口,和那些人族的士兵,眼神凶厉,仿佛藏着滔天的愤怒,它突然一鼓嘴,肉眼可见的一道橘红色的光芒,突然从它的胸口处朝着脖颈升起。

“死!”

它陡然张开嘴,咆哮出声的瞬间,一股毁天灭地的龙息从天空悍然落下。

整个海港顿时都沐浴在了这团焚烧万物的火焰之中。

橘红色的烈焰升起,镇海军精心打造而出的战舰,顷刻间便在这恐怖的火焰里化为了灰烬,上面的镇海军战士,更是没能支撑超过一息,甚至连惨叫都没有,便成为了飞灰。

人体在这种可怕的威力面前,还是显得太过弱小了。

天空的恶龙消灭了底下的敌人后,终于轻轻地扇动着翅膀落下,它肆无忌惮地踩在海州边境的悬崖上,脚下碎石朝着海面落去,砸出一道道巨大的浪花,它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对面的大凉发出了一道悠长,而且饱含挑衅意味的咆哮声。

在它的身后,汹涌的大浪从极远处开始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等到它到达西大陆边缘的时候,已经是一道三十余丈高的滔天巨浪了。

在那波涛之上站着的,是整整十三个亚龙种的龙族战士,他们穿着全身甲,抓着巨斧,目光幽冷,在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一头头可怕的海中巨兽,他们催动源自血脉和天赋的力量,在海中掀起了滔天波浪,驱使着它砸向了对面的西大陆。

这头刚刚才一口龙息杀了数百人的化龙种龙族王子,朝着天空发出了畅快的龙吟声。

法则的压力变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也变小了,这种可以使用天赋力量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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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距离被龙族袭击摧毁的海港约莫有三里远的海平面上,正有三人正站在水上,脚下碧波翻滚,他们却是如履平地。

从他们的站位和各自的打扮上来看,其中一人应该是地位尊崇的主人,另外两个则应该都是他的仆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与鲛人族的三皇子玉瑱一起来拜访过凉国的,鲛人族的第十六皇子,北褚。

两个侍从身上也都有明显的鲛人族特点,当下都跟着自家主子一起看着那边的末日景象,其中一人忍不住心有余悸地道:“这龙族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旁边一人顿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作为海洋之中唯二的霸主,可鲛人族单个在龙族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单对单,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边的人族好多少,不说其他了,就连他们引以为傲的,运用海洋魔法的能力,都要差对方一筹,这对向来自诩为四海共主的鲛人族来说,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羞耻和痛处。

他们甚至会埋怨老天,既然海中已经有了鲛人族,为什么还要创造出龙族这样的变态种族。

旁边另外一人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道:“十六爷,需要快些回去禀告吗?”

他的意思,当然是回去禀告鲛人族战士,来一起围剿这头可怕的化龙种。

然而想不到北褚却是直接转过头,冷声道:“禀告?为什么?”

后面那人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是斟酌着措辞道:“这,凉国不是咱们的。。。。。。”

北褚闻言,冷笑一声道:“呵,我们盟友多了去了,难不成全部都要我们来照顾?那这到底是盟友还是儿子啊?龙族闹就让他们去闹呗,反正法则还在,等那条臭虫上了岸,就闹不了多凶了,再说了,就算闹得再凶,又关我们屁事!”

他可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在凉国丢过的脸,那个该死的凉国五皇子,顾玄,竟然敢让自己丢脸,他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将对方抓来挫骨扬灰,以解心头只恨,这时候又怎么会为对方着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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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永恒灬的月票!

嗯,有点小病,就不说是什么了,总之医生让我这几天尽量别多坐,所以只能这么点更新了今天。

其实就如圈子里一条评论说的,场景描写,就是为了代入感,并不是为了说些废话拖字数,大家不喜欢,可以提出来探讨。

第五十一章 意在婆罗纳

为了能够方便一些私下进行的会面,比如接洽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如流沙的谍子们,因为暂时出身都不干净,大多还背负有命案在身,一旦若是传了出去,不但有损王爷的颜面和形象,还很容易激起民怨民愤,还有一些不能提前暴露的人,比如之前陆议与阿史钠和哥达尼的私下会面,若是有单独的僻静之地,自然会方便很多,所以黄沙县最近又新修了一座真正的郡王府,装饰虽然不豪华,但是占地却不算小,就坐落于城北开拓出来的一块区域里,离着县衙府,并不算太远。

原本的县衙府那边,因为是处理朝廷公务和解决百姓纠纷的地方,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极多,而且成分复杂,并非都是县衙府的官吏,除了普通的老百姓以外,可能还有其他势力派来的谍子也说不准,人多嘴杂,一个看管不好,很容易就会出大问题。

若是有人趁着没人注意,混着人流潜入进来,到处乱跑乱窜,一旦窃取了机密的情报,或者干脆直接针对重要人物投毒行刺,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哪怕只是为了安全,也应该有一座真正的别院宅邸作为日常起居,让真正放心的人在府中做事,便可以避免很多潜在的问题了。

再加上以他一位朝廷名正言顺册封的郡王身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单独府邸那也是应该的,若是长期住在县衙府后面的一座小院里,那传出去后,丢的也是自家王爷和朝廷的颜面,于情于理,修建这座别府,都是应该的。

另外一边,在朝廷派来的工匠们和大量物资的帮扶与罗刹族人自己的努力下,属于伽罗汗国的城邦修建得极为迅速和顺利,中途也没出任何的岔子,毕竟给别人修宅邸或许不至于用心,但给自己修将来要住的地方,哪儿能不用心呢,所以根本不用怎么动员,罗刹族的平民们便主动参与帮工了。

考虑到未来发展的因素,这座城邦建得极大,完全是参照郡城的标准来修建的,而且大体框架都已经搭好,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城内具体的建筑问题罢了,之后在县衙府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不少原本是黄沙县的百姓,都已经主动*迁居到了居住环境更好的伽罗汗国,空余出来的地方,自然就大了很多。

今天的郡王府里,主厅之内,顾玄手下的主要人员都已经全部聚齐,作为谋士的陆议,史杜尔两人,作为武将的靖龙,阿达贡,哥舒翰,伊华沙四人,至于其他人,比如只参与内务的陈安民,现在还在成长之中的马家两兄弟,以及只做陪练和铁匠生意的冯鐵昇,都不会直接参与到这种“军国大事”之中。

顾玄端坐主位的蟒椅之上,一手按着蟒头,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挥,朗声道:“诸位,都坐下吧!”

自从他心里的这道坎过去之后,经历了这样残酷的蜕变,他身上的威势,日益明显,眉宇之中,满满的都是自信,那股子张扬的,独属于王者的气息,足以让人见之便心生折服,哪怕是缺了一只眼睛,也没有影响到分毫。

“谢王爷!”

众人见之,不敢怠慢,赶紧朝着主位齐齐行礼,然后按照座位的顺序依次落座,看向了主位上的顾玄。

眼见众人落座,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顾玄当即沉声道:“告诉诸位一个坏消息,就在一日前,燕州呼兰郡郡城坎蒙安,已经彻底地陷落了!”

消息一出,满座皆惊,不少人是面面相觑,几乎就差直接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了。

今日在座的,那都是能够直接参与军事指挥或者谋划的人才,对于这南地的局势,自然都提前有过研究。

哪怕是像阿达贡,哥舒翰这种纯粹的武将,不理外事,可在陆议这些天的细心教导之下,也基本都知道了像坎蒙安这种出名的大城,作为武将天生的敏锐力,更是迅速地了解它的地位和作用,坎蒙安这样的城池突然陷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作为原幽州边军之人,跟顾玄的关系又是最亲近的,靖龙没有耽搁,当即满是惊讶地问道:“是谁做的?用了几天?”

顾玄沉声回答道:“是卫国人,卫国老皇帝端木磊前些日子已经退位让贤,原太子端木朔风继任后,指挥卫国大军从祁连山出关,兵分三路,攻取燕州,坎蒙安在夜里被袭击,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陷落了。”

靖龙低下头,神色茫然,他没问顾玄这些消息的来路,哪怕两地相隔很近,可消息来的这么快,要么就是朝廷直接派人来通知的,要么就是郡王府有着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不管是哪一种,反正不该他一个武将来关心,他只是震惊于对方的速度。

坎蒙安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一郡的郡城,又是边城,是拦截外敌的第一道关隘,朝廷对它的重视,向来都是不少的,整座城池守卫森严,防守极其严密,就是这样的一座大城,竟然在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就彻底地沦陷了?

开什么玩笑!

卫国人哪儿来的这种本事?

只听说过咱们大凉欺负别人的,可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大凉被人家这么打了?

只是还未等他发问,那边的史杜尔便开口分析道:“卫国人打燕州的主意并不奇怪,如此公然进攻,也必然是筹谋已久的计划,坎蒙安就算陷落,哪怕再快,旁边的沥血军和熊罴军真正的主力也不可能完全没反应,他们必然会纠集军力,选择在坎蒙安再度与对方展开决战,将对方驱逐出去,如果说熊罴军的主力被卫国另外两支军队给缠住了,那沥血军呢?很显然,晋国应该也出手了,而且必然是同时,不然卫国绝不敢孤身一人挑战大凉!”

顾玄闻言,转头与底下的陆议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一声厉害,当初没杀这老头,而是将之招揽作为谋士,果然有用,这才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分析出来了燕州的大体局势,如此才华,一般的谋士还比不上呢。

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哪怕是被人视之为蛮夷野兽的罗刹族,竟然也能有如此的智者,实在难得。

顾玄所知道的这些情报,自然也不会是刚刚才建立的流沙传回的,而是天罗的探子送来的。

作为朝廷名正言顺的郡王,封地又刚好就在战场的旁边,他当然有资格立刻知道这些事。

底下的阿达贡听了旁边之人的翻译,当即皱眉道:“王爷!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应该早做准备,预防敌军的袭击?”

他是有些忧虑的,连坎蒙安那种城池都迅速地陷落了,他们可不知道能抵抗对方多久。

对面的陆议开口安慰道:“不必担心了,诚如史杜尔老先生所言,卫晋两国的确是一同出兵了,不过他们的目标,都是燕州,或者说是针对我大凉而来的,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必须要快,兵贵神速,要尽快地冲向京城,最不济,也要尽快地攻克整个燕州,而我们所处的位置,从战略上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是不会浪费时间多看的。”

的确,黄沙县单从位置上而言,连鸡肋都不如,是悬在外面的一块肉,取来根本没用,况且一旦有敌军来袭,顾玄最起码可以撤走,跑来特意踏平这小县城屁用没有,只能白白地耽搁时间,若非如此,若非有吴珩的军令和魏平的规劝,像尉迟惇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哪里肯轻易放过这边。

伊华沙也接口了,刚才她一直在为哥舒翰与阿达贡两人做着翻译,故而没有多言。

“陆先生说的极是,他们的目标明确,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要快,分秒必争,我私认为西边的蜀国也已经出兵逼近了幽州,缠住了幽州军的主力,让他们暂时腾不出手驰援,如此才能让卫晋两国放心大胆地在燕州作乱,直取京城,不过一旦要是幽州军腾出手支援,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卫晋两国必败无疑!”

如此一番分析,则是更进一步,完全剖析出了现在南地的局势,卫晋两国要想灭凉,就必须要攻占京城,灭尽皇族,消去大凉各军的反抗之心,而要攻下京城,就必须得抢时间,得抢在幽州军无力对付他们的这段时间,调动大军直扑京城,卫晋两国这次是把国运都压上去了,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像黄沙县这种没用的小地方,他们是根本没时间搭理的。

陆议轻轻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顾玄扬了扬手,朗声道:“好了,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商讨这些的,燕州战事,我们无暇顾及,也无力参与,那是朝廷该忧心的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彻底地收服整个婆罗纳!”

隔壁动辄数十万大军互相攻伐,黄沙县现在有的这点兵力上去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怎么可能直接参与进去,若是贸然撞上去,就是螳臂当车,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他人闻言,心中都是微微一凝。

伽罗汗国建立之后,基本上就算是挖绝了中小型部落的墙角,现在城邦建立了,名号打出去了,根基稳固了,那这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付三大部落的,这一点,他们都心里有数。

三大部落,一为贪狼,一为鬼鹫,一为毒蝎,皆是势力庞大,人手众多,与周围各国,也是往来有无,背景极为复杂。

人的名树的影,更何况是已经盘亘在婆罗纳多年。压在他们头上多年的三个庞然大物,真到了要对付他们的时候,确实让人下意识地就心生惧意。

就如同是动物小时候天天挨人棍棒的打,哪怕长大了,已经有了杀死对方的能力,可一旦见到了,还是下意识地害怕,想要立刻逃走。

更别说现在整个伽罗汗国的人加在起来,算上老弱病残,拢共才两万五千多人,而三大部落呢,哪怕是最弱的一个,全族也在这个数字上下,他们要想一口气对付人家三个,这实在是难。

说个简单的,要是这事真这么容易就能办成,以大凉历代君王这种杀伐果决的性子,是不可能纵容对方荼毒边境这么多年的。

三大部落虽然时常出来劫掠边境百姓,可他们真正的总部,是躲在婆罗纳深处的,要想调动大军对付他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十万人进去,一场沙暴就得少一半,谁也不可能承受住这种损失。

正在此时,哥舒翰终于开口,作为原恐蜥的少酋长,他实际上是个颇为沉闷的人,不喜欢出风头,可当下还是第一个站起身道:“若王爷要收服婆罗纳,末将原为王爷先锋!”

六大部落彻底归顺凉国,资源有限,这彼此之间的竞争自然也不少,虽然真正脱颖而出的,其实就他们四个人,但若要为恐蜥部落的人争取更大的权利,更多的资源,还得靠他这个少酋长出更多的力。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阿达贡和伊华沙也反应过来,先后站起身,学着凉国人的礼仪抱拳道:“末将也愿为王爷马前卒,征讨四方!”

顾玄面露笑意,好言安抚道:“各位的心意,本王已经知道了,不过本王曾经说过,不管是凉国人,还是婆罗纳族人,那都是人族,我们本没有什么分别,本王希望婆罗纳族人将来能够彻底地融入大凉,而非仅仅只是臣服,本王说过,希望我们成为一家人,这句话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如此!”

史杜尔赶紧起身做揖礼,口中赞颂道:“王爷高义!属下感激涕零,为汗国百姓,为整个婆罗纳族,请王爷受属下一拜,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人也多是感动的样子,如此一位真正没有歧视的王爷,确实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屈服得这么快。

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先让史杜尔起身,然后又道:“正因为如此,此次对三大部落,也是以招揽,怀柔为主,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非要动手,以武取胜,各位明白了吗?”

众人当即齐齐起身拱手道:“属下明白!愿为王爷,收服三大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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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吧,不能久坐,真不是我不想多更,我也试过趴床上写,效率还是不高,请大家再给我一周的时间静养吧,不然之后做手术,耽搁的时间只会更多。

第五十二章 幽州不出兵(上)

凉国京城,距离坎蒙安与居庸关相继沦陷的两日之后,一直到今天,前方战事不利,数座城池抵挡不住卫晋联军的迅猛攻势,依次沦陷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京城。

得到陛下的谕旨后,在掌印大太监韩貂寺的吩咐下,各路内监迅速从偏门出宫,挨个备上了马车,去往各位大臣在城东的府邸里接人,准备紧急召开新一轮的朝会,因为催的太紧,再加上时间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很多官员都到了前殿,踩在了石阶上,都还在整理着仪容。

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怕眼看着马上要亡国了,该遵守的规矩也要遵守,这代表脸面的仪容,自然是不能乱的,更何况眼看着诸位朝中大佬都在慢腾腾地整理着朝服,脸上毫无焦急慌张之色,也在无形之中,把笼罩在众人周围的那种紧张气氛给冲散了。

文武百官,依次走到了象征着帝王权威的金銮殿上,旁边早有等候已久的内监一个一个地为他们递上了新写的折子,上面只记录了刚刚才传到京城的两件大事。

作为呼兰郡郡城的坎蒙安在两日之前便已经彻底陷落,整个呼兰郡几乎尽入敌手,驻守在呼兰郡的熊罴军总兵战死,当地的郡守蒲定波战死,而反应过来的熊罴军已经开始调派人手,准备在已经陷入战火之中的呼兰郡与入侵过来的卫国人展开游斗,力求将对方尽快地就地格杀,最不济,也要将他们驱逐出大凉的疆域。

而另外一边的形势也差不多,作为燕州第一雄关的居庸关被对方以水攻的方法攻破,驻守当地的沥血军除了一批主动跑出,为朝廷传递情报的百人小队,其余人皆选择留下死战,三万沥血军,全军覆没,无一存活,无一投降,而居庸关也就此彻底失陷,燕州门户大开,已经是岌岌可危的状态。

而后沥血军也反应了过来,在沥血军统军大将的指挥下,迅速地调集军队,一边放出探子积极打探情报,洞察对方动向,避免与晋军主力直接决斗,只做游击,四处救火,防止对方进一步地扩大战果,同时尽量地护持着那些还在已经失陷之地的燕州百姓们往后方撤退,迄今为止,十多万沥血军与晋国军队一共打了大仗一场,小仗十三场,彼此之间,都是互有损伤,因为都存有一丝顾忌和保留,所以总归是暂时将对方给遏制住了,不过这种僵持的情况,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双方暂时僵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沥血军这边是因为自身的兵力稀少,晋国裹挟四十万军队攻来,是破釜沉舟,连国运都赌上去了,以自己这边十几万的兵力跟对方正面开战,寻求破敌之策,那是兵家大忌。

尤其人家现在已经深入到了自己这边的腹地,自己要是一个指挥不好,导致主力被击溃,再无钳制对方的力量,那对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长驱直入,四处荼毒,破坏燕州境内的一切,到时候事态就不知道要恶劣到什么地步了,若是战败,事后自己必然要被朝廷给治罪斩首,就算战胜,大概率也是惨胜,自己也讨不了好,那又何必去冒这种风险呢?

更别说沥血军还要同时积极地掩护当地的百姓们撤退,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尽量地保存实力,力求做一条暗处的毒蛇,偶尔跑来骚扰挑衅一下,虚晃一枪就跑,就让对方如鲠在喉,打不死你也恶心死你,反正你四十万大军,又不都是骑兵,没有马,一路攻城略地,行军速度太慢,而我沥血军的强项就是速度与耐力,仗着在自家境内,补给充足,来去如风,你抓不到我,我却可以随时跑来捅你一刀,割你一块肉就溜,到时候让你吃不好,睡不好,随时都战战兢兢的,届时自然不战自败。

不过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免被人在背后诟病“避战”,毕竟党同伐异,除非是真的大难临头,再不抱团都要死了,不然是绝不会停止的,想害沥血军,这就是一个大好机会,更何况那帮文官又不懂打仗,解释都解释不了。

而晋国这边呢,他们手上的兵力其实也有限,他们的目的,是要尽快地到达凉州,进攻京城的,若是大部队在燕州境内就被耗残了,那等于是白白浪费,钱得花在刀刃上,他们也不愿意跟沥血军实战,不过若是逮住了机会,他们双方,也都不介意立即制对方于死地。

再加上其实燕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以这消息传递的速度,如果燕州主力真的全线溃败,再也无法阻挡对方的话,只怕还未等消息发回京城,对方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故而这次紧急召集诸位大臣,要商讨的,自然就是如何处理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事。

兵部官员们来得是最快的,毕竟一到战时,便是他们当家做主的时候了,文官主政,武官主战,这都是普遍的认知,这种时候再让不懂兵法的文官瞎指挥,便是葬送国家了。

没有太多的花哨,情况危急,一切从简,也容不得他们再浪费时间了,顾懿步子走得急,很快便从殿后走上了皇位坐下,底下的百官见状,赶紧收起了手上的折,齐齐躬身行礼,口中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顾懿目光冷冽,面色凝重,一股无形的威压从上方降临,底下众人的脑袋,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低了几分。

“情况紧急,便不要再废话了,局势突然糜烂至此,朕难辞其咎,不过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朕想问诸位爱卿,可有解决之策?”

此话一出,文官群中,大都是低眉垂眼,没有说话,战事方面,他们既然不懂,便不会贸然开口,省得被人反驳,贻笑大方,这做官之道嘛,是宁可无功,也切莫有过的,不留下把柄在人手,如此这般,位置才能坐的久,坐的稳。

燕州战事如此紧急,眼看已经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几个出身燕州的几个官员却是坐不住了,哪怕地位不高,人微言轻,仍旧有人主动站出列,拱手躬身,朗声道:“陛下,卫晋两国,贼心不死,此次裹挟百万大军前来,必然是早有谋划,而非仓促行动,所谋为何,相信已经不需要臣再多言,为免局势进一步地恶化,臣恳请陛下降下谕旨,尽快调派幽州军驰援燕州,如此,方可一解燕州之危啊!”

旁边当即有人站出来帮腔道:“是啊,陛下,卫晋两国,百万联军,而燕州两军拢共不过六十万,兵力上已经劣势,现在又失了先机,无险可依,必定抵挡艰难,可此刻若是有幽州军前往拦截敌方后路,将其粮草截断,敌方深入我国腹地,战线拉扯得过长,我们只需坚壁清野,敌方失去了补给,坚持一段时间,自然可以不战而胜!”

这两人刚才说的,其实已经算是老成中正之言了,没有说让幽州军帮助燕州军正面作战,而是让他们跑去截断敌人的后路,这算是出最少的力,抢最多的功劳,算是卖幽州军一个天大的好处了。

毕竟两州军队不合,也是一直都有的事情,奈何燕州确实不适合防守,一片大草原,一点险地都没有,人家只要兵力占了绝对优势,之后的攻城略地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也是为何熊罴与沥血两军战事不利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凡燕州要是有一点可以据守的险要关卡,别说朝廷了,他们自己都不至于这么慌张,到时候只要把城门一闭,坚持几个月,耗得对方弹尽粮绝,连朝廷的援兵都不用请求。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酸的声音却是突然在金銮殿上响起。

“沥血军不是一直号称战力天下第一,平日里就连驻守京城的狻猊卫都不放在眼中么?当年燕然湖一战,我军以弱胜强,打得晋国百万精锐全灭,而今对方不过是带着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老弱病残攻过来,沥血军竟然完全不是对手了?呵,这若是被常将军泉下有知,岂非是丢尽了他老人家的颜面?”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过轻佻无礼,说的话也实在是太没道理,导致不少人都心生不喜,循声看去,待得看清楚是谁后,皆是眉头一皱,心生无奈之意,因为这不是别人,竟然是许大将军的亲儿子,许怀英。

这时候外敌当前,作为凉国人,本该一致对外,竟然还有人敢这么说话,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被人站出来呵斥一番,乃至于遇到暴脾气的,说不定要在金銮殿上大打出手,可发现是他后,却是无人有额外的动作,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了这背后代表的意义。

那位燕州出身的武官虽然有些不忿,但毕竟知道许怀英的身份,现在是有求于人,不敢开口呵斥对方,只能十分无奈地解释道:“许主簿此言,大为不妥,这骑兵本就擅于功伐,弱在守成,而今先机已失,沥血军迫不得已,为了陛下子民的安危,必须协助撤退,帮助守城,这已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抵挡起来,自然是十分艰难。”

骑兵们都是强在进攻,来去如风,不管是掠阵骚扰,还是强攻凿阵,都是他们擅长的事情,可现在突然要他们全部下马,帮着一起守城,那自然是难为人了。

而另外一个燕州出身的武官则没这么好的脾气了,你侮辱谁都可以,可要骂沥血军,还要扯上常定方的名头去骂,他们哪里忍得住,对他们而言,常将军就是军神,谁也不能亵渎!

这其实也是幽州军和燕州军核心的争议点,一方觉得许家老祖有着开国之功,灭三国,辅佐太祖皇帝建立大凉,这才是真正的大凉军神,而另一方觉得常将军年少成名,二十一岁便率军以弱胜强,一战灭尽百万敌军,若非当初英年早逝,日后的成就当在许老将军之上,常将军才是真正的军神。

“许大少爷!您的父亲身为幽州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柱国公,手下几十万精骑,您身为他的儿子,却连骑兵的长处短处,都不清楚么?来日若是您接了许大将军的班,岂非是堕了许家四代人的威名?”

既然要骂,那就索性甩开脸皮骂个痛快,你要说我燕州军无能,我也要骂你这小子根本不懂战事。

许怀英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就连他的上司平日里都碍于其身份,在他面前表现得跟个唯唯诺诺的下属一样,这人又是什么身份,敢当着陛下的面这样侮辱他,他当即大怒,正要说话,许家这边,也就是幽州党真正的领袖许仕杰突然开口了。

“放肆!大敌当前,你不想着如何为朝廷解决敌人,却在这里非议大将军,你究竟是何居心?燕州战事不利,本就是燕州军自己的责任,朝廷对你们委以重任,可你们却辜负了朝廷的信任,现在又来避重就轻,推卸责任,本官现在且问你,难道坎蒙安失守,居庸关失守,不是你们燕州军的责任么?”

那人本来官位就比许仕杰这位正二品的武将低了不少,这时候更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的确,无论如何,城池陷落,当地的官员和驻守的总兵都是要负全责的,无论怎么推诿,城破了,那都是燕州自己的责任,是他们无能。

“可现在不是谈是谁责任的问题,大敌当前,许大人怎可是非不分?就算要问责,也当在战后,现在您便急匆匆地要问罪于燕州将士,岂非是忘了,燕州将士们现在还在前线厮杀呢?您这么做,又是何居心?难道是要寒了将士们的心么?下官只想要解决燕州现在的危局,只要许将军您能解决这个问题,保燕州一个安宁,还百姓一个平安,那下官愿意以命相还,承担两关失陷的一切罪责!”

如此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正气十足,其他人都听得微微侧目,不少人少不得要在心中称他一声真汉子!

位卑却敢据理力争,乃至于以死求一个燕州平安,这样的汉子,不愧是燕州出来的人啊!

“好了!”龙椅上的顾懿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当下猛地一拍椅子,勃然大怒,呵斥道,“前方战事紧急,你们却还在这里跟朕耍嘴皮子功夫!燕州若失陷,京城被围,谁来担这个责任?”

众官眼见天子震怒,赶紧俯身下拜,口称陛下恕罪。

顾懿看得烦躁,当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因为过于激动,带动得连头上冠冕前的流苏都一起晃动了起来。

“好了!朕可没闲工夫跟你们在这里吵这些,朕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快点讨论出一个能解燕州之危的万全之策,谁是谁非,事后自有御史核查之后定罪,燕州解围之前,朝会之上,谁再敢多嘴,定斩不饶!”

皇帝是金口玉言,口含天宪,这话一旦说出去了,那是收不回的,如此严厉的惩罚,倒确实是震慑住了底下的众人,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这话,多半都是朝着许家这两小子说的。

眼看众人又半天不敢说话,顾懿无奈,只得再度朝着底下众人问道:“以幽州军前往解燕州之危,这个办法,诸位以为是否可行?”

还未等其他人站出来各抒己见,进行一番讨论,许仕杰马上又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委屈道:“陛下,此法不可啊,蜀国那边,还有沙漠里的异人们,也都一齐出兵了,幽州军走不开啊!”

第五十三章 幽州不出兵(中)

蜀地多出步兵,这是自古以来的常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蜀国是坐落于西边的群山之中,虽然也有富庶之地,可少有水草肥美的广袤马场供养起大批的骑兵,因此蜀军多是步卒,机动性不强,但又因百姓都在山中生活,天生性子凶悍,而且耐力极强,非常擅长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下与敌人作战,虽然攻城略地并非他们所擅长之事,但这些年也着实给幽州边境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幽州与燕州差别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与燕州相反,幽州大的城池并不多,边境也没有那么多耸立的哨卡,完全是靠着星罗棋布的小型军事堡垒作为阻隔和拱卫,彼此之间,都是依靠狼烟作为传讯,因为西北地的天空,哪怕是到了晚上也没有太多的遮挡物,常常都是明月高悬的天色,故而就算是在夜里,狼烟讯号也是清晰可见。

先前吴珩早在顾玄等人还在筹划着对付伽罗汗国六大部落的时候,便已经横穿了沙海,身在西面的蜀国了,再花费了几天时间,彻底地说动了蜀国君臣之后,几方按照提前约定好的时间,一起发兵,哪怕是作为最边上的一个,按理来说是顾虑最多的一个,可蜀国人也未失言,镇守边疆的五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只是一夜之间,摧毁的幽州边境的大大小小的堡垒,便起码有数十个之多。

不过奇怪的是,之后他们竟然没有乘胜追击,继续向着幽州内部挺进,而是就在占领的区域直接驻扎了下来,与幽州这边隔空相望,再未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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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阳军,贵为镇守幽州的两支边军之一,又位列帝国九军之中,是一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番号与历史的军队,与虎贲军,熊罴军以及沥血军等等,单单从编制上而言,地位都是一样的,三十万精骑,纵横幽州,戊守边疆多年,这实力自然是不俗的。

这支实力不凡,名头也不弱的军队,便是由与左将军裴正阳齐名的右将军罗惊云所率,一位镇军右将军,在幽州的地位,已经堪比是朝廷一部尚书了。

为了防备蜀军再度攻城,造成更大的损失,三十万玉阳军也在收到命令之后,从各地汇聚起来,星夜兼程,紧急赶赴前线,为了显示幽州军的魄力与决心,三十万精骑就直接驻扎在了这五十万蜀军的正对面,双方营帐对着铺开,连绵数里,一眼都看不到头,每日耗费的粮草补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三十万骑兵开赴前线,这背后光是做后勤的人也有几十万,要不怎么说战争打得就是国力积累和后勤补给呢。

两方就这样遥遥相望,除了双方的探子是彼此互有来往,偶有损伤,平日里偶尔也会聚在一起,朝着对方狠狠地叫骂两声,除此之外,就算是稍微大些的冲突,竟然都是一点没有的,看得人是啧啧称奇。

这就好比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各自拿着刀面对面站好了,除了偶尔骂上一两句,竟然连把刀拔出鞘的意思都没有,这本事就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两边队伍的帐篷那都扎得极为严实,东西也准备的齐全,埋锅做饭,不紧不慢,见不到丝毫大战之前该有的紧张气氛,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是一开始就打定了注意要跟对方长久地耗下去一样,让人份外奇怪。

玉阳军的中军大帐里,用来抵挡风沙的厚重门帘被人给从外面一把掀开,一位身穿流线型的,覆盖全身的黑色甲胄,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一脸英气,相貌极为俊朗的年轻小将从外面走了进来。

“将军!”

面对着帐篷里,坐在桌案后面的老人,他毫无拘谨之色,只是由心而发地恭敬抱拳行礼,朝着对方直接下拜,这一套*动作极为干练,毫无拖泥带水,显然这人不是一个慢性子的人。

眼看这位小将突然闯了进来,老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眼中多了一丝慈祥的笑意。

“我当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未经通传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原来是你小子!”

他虽然嘴上带着一股子喝问的语气,但眉宇之间,明显就是一位老人看自己儿孙的那种欣慰袒护之感。

玉阳军百户曹焱,地位便如同那身在虎贲军的陆登云一样,都属于是军中新星,得到老将军的垂青和大力栽培,来日若无意外,必将成为右将军的接班人,故而此人虽然官位不高,但在玉阳军内的实际地位和声望极高。

他也算是老人的干儿子,两人相处多年,亲如父子,可以说他曹焱就是被老人给一手培养起来的,如果没有老人,就没有今天的曹焱,曹焱是真心拿老人当自己的父亲长辈一般侍奉,不过因为过于亲密,所以这礼节上难免就有疏忽之处,故而才会像这样不经通传,便直接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听到义父的呵斥,曹焱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有些羞涩的笑容,这个性子孤高,本事极大的年轻人,连那身在幽州州城里的大凉第一世家都看不上眼,觉得他们也无非就是走运投了个好胎,得到祖宗余荫庇佑的幸运儿罢了,这么多年来,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不然也不会让那些外族人荼毒边境这么多年,所以要说他最佩服的,还是要属眼前这位教授他武功兵法的义父大人。

“军情紧急,失了礼数,还望义父莫怪!”

老人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笑着朝他道:“你呀,跟你义父这般也就罢了,可日后若是见着了大将军,或者侥幸立了大功,被陛下召见,若还是这般没有礼数,给人留下把柄,那就要吃大亏喽。”

曹焱听了,知道义父这是在规劝关心自己,心中一暖,可嘴上却是笑着回道:“那我便如义父这般,终身戊守边境好了,也就省得跑去见那些有的没的。”

“哎。”

老人听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多教训他。

年轻人如此,才是正常的,若是年纪轻轻就天天想着如何讨得上司欢心,寻求晋升,在仕途上走得更远,这种人或许能做大官,可绝不会被他罗惊云所看重的。

很多事,嘴上和书上的道理,永远没有实际得到的教训来得更让人印象深刻。

“好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有何事?难不成对面那帮山中的小猴子们,终于要闹什么事端出来了么?”

山中的猴子,算是幽州军对蜀地敌人的一种蔑称,就好像蜀国战士也称他们幽州军为干臭的羊粪球一样。

曹焱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地道:“非也,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今日特来请教义父。”

老人轻轻一抖,站起身来,虽然心中早就已经知道对方会问些什么,可还是问道:“说吧,什么事。”

曹焱也从地上站起身,然后再度抱拳道:“义父,对面蜀军虽有五十万,可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触之即溃,平日里他们躲在山中跟我们打打游击,倒确实是麻烦,可现在他们竟然胆敢动用大军压境,岂非送死么?如此大的一份功劳已经摆到了我们嘴边,岂有不吞之理?孩儿今日,特来请求义父允我十万精骑,我必取敌军大将首级献与义父!”

这就是自信,我曹焱领兵,就算拿十万打你五十万又如何?照样可以打得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对面的老人听了他的提议之后,却是异常严肃地朝着他道:“不可,决不能冒险,焱儿,你岂知燕州的战事?”

曹焱听得一愣,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惊讶道:“燕州也出事了?”

瞬间,他便恍然大悟,当即道:“我懂了,蜀,卫,晋,三国必定是一同出兵了,我就说这帮猴崽子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来侵犯我幽州边境,原来如此!”

这便是顶级的军事天才,他曹焱,是一个将一张南地地图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把各地详细情况都烂熟于心的人,是天天秉烛在沙盘之上来回推演战争发展和未来走向,乃至于彻夜不眠的人,罗惊云不过是间接地提了一句话,他便反应过来,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将现在正在发生的局势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燕州有熊罴与沥血两军镇守,实力不在我们幽州之下,在短时间内,虽不至于迅速地击溃敌方主力,可也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落败了吧,毕竟朝廷在燕州边防上,可是下了大力气的,嗯,这么说来,我们这边当加快速度,尽快剿灭蜀军,前往支援才对,迟则生变啊!”

老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自己亲手培养,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如此卓越的军事才能的青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道:“唉,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算了,还是给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俯身将桌上的一卷羊皮纸卷起丢了过去,这是一份最新到达这边的紧急军情,上面详细地记载了燕州战事的具体情况,虽然上面所记载的事,是是数日前便已经在燕州发生过的事情了。

曹焱伸手将其接住,立即展开阅读,越读,他的眉头便皱的越紧,脸上的表情便越是震惊。

“什么?坎蒙安竟然只撑了两个时辰便彻底陷落了,而居庸关竟然只坚持了两个半时辰?”

他对地图的研究非常之深,旁边燕州两个主要关卡的防御能力,更是心里有数,现在突然得知,这两座雄关竟然被对方以如此快的速度破开,让他不由得心生震撼。

毕竟同样的事让他来做,他曹焱自认可做不到这么快。

“卫国谢厚胤,晋国薛弼?”曹焱扬起头,眼露熊熊战意,似乎这些名字的主人就在眼前,“薛弼是老将了,几十年前便已经崭露头角,只是后来突然犯了大错,被晋国雪藏,未曾想到,他竟然还有领兵的一日,不过到底是老了,不足为虑,唯有这谢厚胤,年纪轻轻,竟然就有如此本事,哪怕坎蒙安刚换了守将,还远未磨合好,可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啊!”

说到这,他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朝着老人抱拳道:“义父神勇,尤在壮年,何止胜过薛弼百倍,孩儿刚才失言了,还请义父责罚!”

老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轻轻地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罚的,你说的没错,这世界本来就是年轻人的,老了就要承认,可不能光占着茅坑不拉屎,晋国那边若是光那薛弼老儿一人,的确不足为虑,这是实话。”

曹焱虽然表情冷冽,可浑身上下,战意勃发,已经是跃跃欲试,他再度朗声道:“义父,既然如此,那我们更该早日出击,灭尽蜀军精锐之后,尽快前往驰援燕州才对,为何一直在此等待而不作为呢,我可是真想与这谢厚胤交手一战啊!”

老人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道:“燕州的事,燕州那边自己会解决,燕州若是解决不了,也有朝廷来解决,这些不是我们幽州军该着急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固守,将这五十万蜀军拖在这里,防止他们驰援燕州那边的卫晋联军即可。”

曹焱听得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义父能说出来的话。

且不说其他的,这蜀军怎么跑去驰援?

来回几千里路,只怕等他们这帮人走到,连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对方一旦战线拉得过长,又没有足够的力量随行保护的话,那完全就是自杀啊!

这边可都是一帮骑兵啊,无论是直接前往斩断敌方的补给线,还是奔袭后方杀往蜀国腹地,逼迫对方回返,都是可行的选择,他们玉阳军怎么可能固守?

固守那是跑不快的步兵们才会做的事,他们这边可都是骑兵啊,放弃机动性固守?

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在玉阳军里待了一辈子的老人会说出来的话,更何况他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老人教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再说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要不怎么说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个说法呢?

这边若是真的傻不愣登地等着传递情报到京城,等京城调令,哪怕有沿途的驿站帮助换马,也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可能燕州都已经彻底沦陷了,而调令都还没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何况难道要让京城里的一帮外行人来告诉他们这些行家这仗该怎么打?

这不是搞笑么?

老人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能默默地侧过身,不让面前的年轻人看见自己眼中的那一抹悲愤之色,嘴上仍旧以一种劝导的语气道:“燕州局势已经糜烂至此,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给朝廷添麻烦,别让幽州也跟着一起失陷,便可以了。”

“孩子,只要打,就有可能会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可能说保证能赢,而我们只需守在这,监视住蜀国大军,便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交给其他人来做吧!”

曹焱眼露不甘之色,他带着最后的希望沉声请求道:“义父,相信孩儿吧!我不会输的,允我三万兵,我去驰援燕州,我保证,不与他们主力正面交手,我只需去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届时燕州之危自解!”

既然跑去正面跟蜀国打不行,那我跑去燕州捅这帮兔崽子的屁股总可以了吧?

更何况我可是曹焱啊,我怎么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真正地领兵作战,与敌国的领军天才正面交锋的机会呢?

老人听了,一下转过身来,眼含怒气,面目威严,总算是恢复了那股子属于幽州镇军右将军的霸道气势。

他一拂袖,指着曹焱大声喝道:“不行!曹焱,你是听不懂么?本将军说了不可,那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曹焱见状,心中满是疑惑,可面对老人的那股子压力却是做不得假的,犹豫了一息之后,他还是咬着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义父,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老人不答,反而上去就是一巴掌,同时爆喝出声。

“放肆!你是散漫惯了,把军中纪律都给忘了个干净么?你曹焱是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百户,也来质问本将军?如此不听调令的兵,我要你又有何用?自己去领三十军棍,领完罚,就滚回家中去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本将军!”

曹焱陡然挨了一巴掌,打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攥紧了对方刚才悄悄递过来的一张纸条,抱拳道:“是,将军!”

“滚!”

老人又骂了一句。

曹焱再度躬身,然后便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去了。

掀开帘子后,曹焱发现旁边正站着一人,个子中等,样貌也不差,只是多了一个鹰钩鼻,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给人一种阴险小人的不适之感。

“看什么看?”

曹焱一手捂着脸,把纸条藏在里面,面露窘迫之色,佯装大怒道。

他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哪怕是捂着,可边角还是看的清楚。

高貉也看得分明,当下也不想贸然开罪这么个刚挨了打骂的骄兵悍将,上一次就是一个陆登云,便把他弄得焦头烂额,差点死了,现在这些年轻人,那是一个比一个脾气暴,开罪对方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今天来,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当下只是躬身一拜,主动放低了姿态道:“百户大人,在下只是为大将军府传令的信使罢了。”

“大将军府?”

曹焱闻言,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对方一下,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敢撂下什么狠话,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便默默地走开了。

高貉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未多言,不等通传,便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相比于里面那位真正位高权重的老人,他显然更怕刚才走过去的年轻人。

老人虽然地位高,手头握着的权势也重,但到底是老人,做事不会如年轻人那样莽撞,会衡量得失和后果,但年轻人一旦疯起来,哪儿会管你什么大将军府不大将军府的,陆登云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进了帐篷的高貉,反倒是比在门口更加跋扈了一些。

第五十四章 幽州不出兵(下)

两相比较之下,三十万玉阳军要面对从蜀地倾巢而出,带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气势的五十万蜀军,倒还有些压力,可这边的虎贲军面对那从沙漠而来,悍然入侵的两万贪狼部落的精骑,就显得十分轻松自如了,甚至可以说在兵力战力皆占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虎贲军根本就没把对方看做真正值得一战的对手。

中军大帐里,一直以来,作为虎贲军总帅和精神领袖的老将军裴正阳一来,便迅速地召集齐了属下的众将士们一起,在大帐内商讨对策,决定虎贲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毕竟这属于贪狼部落的骑兵们入境的问题是小,可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的问题却很大,况且如果不能很快地处理掉贪狼部落这个威胁,之后也会变成一个很大的麻烦。

罗刹族真正厉害就厉害在熟悉沙漠的地形和气候,哪怕虎贲军这些年为了打熬自身,常常化整为零,派出一个个小队深入其中,在沙漠里跟对方捉对厮杀,学习对方的本事,打磨自身的毅力,但真正探索出来,可以说完全熟悉的区域,却连整个婆罗纳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而罗刹族们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他们随时都可以仗着自身熟悉环境,迅速地往更深处撤退,虎贲军也不敢孤军深入,只能就此放过,这也是为何罗刹族们荼毒边境这么多年,却依然没有得到清算的重要原因之一,偏偏虎贲军拿他们是真的没太好的办法对付。

罗刹族傻是傻,但那是说他们玩弄权术的手段不如周围各国浸淫其中多年的政客和商人罢了,可他们的战斗本能都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里打熬出来,再靠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嗅觉比恶狼都灵敏,一有风吹草动,保证动得比沙漠里最谨慎的老鼠都快。

但说到底,他们最大的劣势还是自身的兵力有限,贪狼部落的骑兵们这次也就是跑来打打秋风罢了,真要正面跟虎贲军打起来,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若是不一次把他们给打怕了,如果虎贲军将主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进行支援,时间一长,后方就很容易出事。

现在的问题便在于裴正阳其实很想直接跑去支援燕州的战事,实在不行,绕后奇袭蜀军,先解放老战友手下的玉阳军也可以,所以他们一定不能被拖在这里太久,要想对付贪狼部落的精骑,就一定要速战速决,绝不能耽搁。

陆登云虽然说军中官职只是百户而已,但作为老将军钦定的接班人,他已经足够有资格参与虎贲军的决策了,不过碍于军职,他当下只是陪站在末尾,离着门口没几步的距离,按说如此,本不该是他来主动开这个口,但战情紧急,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再说这军中是规矩森严,不可逾越,但文官们喜欢弄的繁文缛节,军中却是弃之如敝履。

“将军,这些黑恶鬼,这次来的殊为奇怪,若说是四方联盟,为何另外两大部落没有协同出兵?区区两万骑兵就敢来挑衅俺们,岂非送死?末将认为,这其中必定有诈,不定其余两大部落的军队还未露头罢了,一旦冒险决战,恐怕中了敌人的奸计!末将请命,愿率探子营前往打探,两日之内,必为将军查探清楚!”

他一发话,众将士一起转过头看向了他,不少人都暗自点头,赞一声裴将军教人有方。

这话可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燕州正面临卫晋两国联军的猛烈攻击,而蜀国和罗刹族们竟然也一同出兵幽州,堵在他们幽州的家门口,这要不是几方提前约定好的,鬼才信,可其他三方都算是倾尽全力,几乎是把未来国运整个都给压了上去,但作为其中一环的罗刹族,怎么可能才出这么点兵力,这相比于其他三方而言,实在是太不正常。

哪怕说三大部落互相之间不是一个整体,难以协同作战,但作为幕后那位撺掇四方合力的主使者,难道会放心就让这区区两万人来拖住这边整整三十万人的腿?

这不是白日做梦嘛!

这得是多看不起他们虎贲军,才会拿两万人打三十万人?

反过来说,如果对面真的有埋伏,那才是正常的,再说行军作战,情报第一,粮草第二,打探清楚,谋定而后动,才能百战百胜,让人去探探路,倒也不无不可。

裴正阳老将军坐在最里面的主位之上,没有如往常来军中的时候喜欢穿戴着全身甲,反而是罕见地套着一身简单素雅的布衣,面容间也毫无之前在自己府上的精神矍铄,反倒是有些黯淡无光,忧虑深重,也不知是因为最近突然爆发的战事原因导致太过操劳担忧,熬夜推演分析,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其他一些不知名的原因。

老人心下暗叹了一声,但还是很快就下定了主意,强打着精神,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底下还在议论的声音顿时一停,众人齐齐转头看向了这位虎贲军真正的主心骨,坐在幽州镇军左将军的位置上几十年屹立不倒,人称“镇军虎”的裴老将军。

“无论如何,不管是不是敌人的陷阱,这一脚,我们都必须要踩进去。”裴老爷子强撑着轻喝道,“行军打仗,最忌犹犹豫豫,最后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更何况现在两边的战事都十分紧急,幽燕四军之中,就属我们虎贲军现在最清闲,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做一番动作出来,不然敌军岂非过得太安逸了些?”

“我意已决,这仗,非打不可!葛殇,程殃听令!我命你二人领原部八万兵,解决这帮黑崽子,记住,一定要速战速决!如若不能,便留在此牵制,总之决不能让他们腾出手去了其他地方!”

老人虽然鬓发皆白,已然是垂垂老矣,不复年轻之态,可一旦到了这种发号施令的时候,倒是又有了几分年轻时候颐气指使的风采。

“镇军虎”之号,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伸手从桌上的签筒里用两指捻住了一根红色签子,直接朝着面前掷出,马上便有两个中年汉子从两边的队伍里站了出来,躬身将其捡起之后,起身朝着主位上的老人抱拳喝道:“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

“马辉,陈未出列!你二人,速领八万兵,即刻开拨,前往蜀军驻地东南方向三十里外的东华山等候军令!”

说着,马上又是一杆签子丢出,当即就又有两人从两边站了出来,齐齐躬身领命,然后一起掀开门口厚重的帘子迅速地跑了出去。

军令如山,不可耽搁!

然而,就在老将军裴正阳正准备继续分派兵力,进行布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高喝。

“大将军到!”

屋内的众人听闻,反应过来后,齐齐吃了一惊,不少人连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如果说裴正阳是他们虎贲军的主心骨,那大将军就是整个幽州,上至边军,下至地方军,哪怕是民兵团,也都奉其为主,视其为整个幽州的军魂所在。

幽州许家虽然数代单传,人丁稀少,却被一致视为大凉第一世家,这个朝廷世袭一等柱国公,幽州兵马大元帅的封赏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众人转头看向了那边的门帘子,尤其是离门口最近的陆登云,心中更是紧张无比,上次大闹驿站,还打了大将军府上的人的事,他可还没忘呢,他更不确定对方忘没忘,等下若是被问罪,又该如何是好?

少不得要为了裴将军的声誉,主动请罪认罚了。

除此之外,他更是非常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幽州大将军,这个手握整个幽州军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性子如何,到底是仅仅靠着祖上余荫,还是真有本事?

就在众人各自思考的同时,突然有一只大手从外面伸了进来,一把掀开了帘子,将其托起,然后便见许锦棠背着两只手,踱着步子,神色沉静,慢悠悠地闯了进来。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从屋外到屋内,众人就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此地的主人,已经易主了。

许锦棠生得极高,而且因为常年习武,身子显得非常健硕,虽然不至于肌肉高高隆起,但那种流线型的身材,落在懂行的人眼中,反而是更加可怕,再加上他身上的威势极重,便是虎背熊腰的陆登云在他面前,给人的感觉也好像是矮了一个头。

他身上没有穿戴任何的铠甲,就只是一套简单的黑色劲装,做工用料,都不出众,但因为比较贴身,一身肌肉将其撑得满满当当,本身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胁感。

他脸上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如从神话中走出来的人,在他进来的那一个瞬间,里面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将士们就感觉是有一座山从头顶压了下来,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宛如是一头蛟龙强行挤进了他们这个小屋子,巨大的身躯将其塞得满满当当,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大将军么?

从未见过许锦棠的人,只作如是想。

裴正阳见状,赶紧从桌后站起身来,抱拳高声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礼不可废,哪怕他再如何反感许锦棠这个晚辈后生,可人家毕竟姓许,毕竟是幽州军唯一的领袖,哪怕仅仅是为了维护对方的尊严,他都必须要做这一拜。

众人亦是反应了过来,不敢怠慢分毫,先前那一丝轻视之心也随之收起,赶紧跟着一起抱拳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一个随行的侍从放下了为许锦棠掀起的帘子后,就好像一条狗似得恭敬地站在其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许锦棠侧目看向了屋内众人,从左往右,一一扫过,被其霸道而厚重的目光所注视到的人,无不赶紧低头,哪怕是一直站在帐篷的主位旁边,人称“笑面虎”的参军蓝云轩,也赶紧低头,不敢多看上哪怕第二眼。

唯独就属站在他旁边的陆登云,仍旧是瞪着虎目,哪怕是在施礼,仍然倔强地抬着头,浑身微微抖动,尤不自知,似乎正在努力地抵挡着这股子无形的压力。

这位虎贲军中出名的年轻将星,因为老家就在大河县的旁边,故而被人誉为“河东之虎”,声名不小,可在他许锦棠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的小猫罢了。

小猫炸毛了,对他这头真正的老虎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故而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笑道:“都起来吧。”

宛如帝王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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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可怜英雄迟暮

虎贲军中军大帐里,身为幽州军兵马大元帅的许锦棠只是一步迈入,却感觉整个帐内陡然换了一片天似得,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深怕被其所注意到。

眼看两边站着的下属们一个个表情讪讪,明明是站在自家的地盘上,却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如此紧张的气氛,确实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老将军裴正阳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表情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大将军今日突然驾临,到底是所为何事?”

许锦棠只是神色平静地站在门口,并未刻意地表现出太多的威压,可落在外人的眼中,他就好像是一座隐藏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的黑色大山,又好像是一座站在他面前,仰头都看不到顶的雄伟城池,如无底的深渊,如浩瀚的大海。

他淡淡地开口,一字一句,都好像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来,自是有急事。”

老人闻言,并没有立即开口回应对方,而是微微地侧过了头,把视线稍稍地移向了身侧。

陪伴在老人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完全视老人为自己父亲一般奉养的参军蓝云轩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朝着对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然而老将军裴正阳却是双目一暗,露出了一抹悲沧之色,然后猛地转过了头,看向了对面的大将军许锦棠。

熟知老人脾性的蓝云轩,知道对方已经下定了主意,他几次忍不住微微挪动脚步,想要前去阻止对方,可最终还是记起了老人先前私下与他面谈时所说的话,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身子颤了两颤,终究还是没有再动。

裴正阳抬起了头,看向了底下神色各异,但都期待着他这个主心骨能出来主持大局的众人,他再度恢复了身为镇军左将军的从容,朝着众人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先行离开吧,我与大将军有要事相商!”

老人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轻易地便抹去了许锦棠带给他们的巨大压力,让众人都忍不住在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作为一支队伍主心骨所能够获取和使用的力量,只要这支队伍的魂还在,只要他裴正阳还没有慌,他们底下的人就绝不会慌,这就是军人!

众人之中,也就唯有站在许锦棠旁边的陆登云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其实他也说不上来那种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依靠着本能驱使下开口道:“将军!若事关军情,吾等皆为虎贲军中人,为何不能旁听?”

许锦棠背后站着的那个侍从听闻,眼睛猛地一瞪,正要开口替自家主子呵斥对方,却陡然被许锦棠用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左将军。”

他没有去看陆登云,因为对方根本就不配,他只是看向了站在对面的裴老将军。

他的声音不大,而且喊的时候,嘴角仍有一丝笑意,若是不知情的看见了,只怕还当他是在呼唤一个熟识的朋友,可在场的众人,哪怕都是行军多年,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悍将,在鬼门关都进进出出了好几趟的人了,却仍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袭上心头。

不少人脸色微变,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身上的汗毛都已经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炸起,这完全就是动物遇到了天敌时所触发的本能。

许锦棠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违逆军令,该当何罪?”

军中规矩,最是森严,下级反对上级的命令,本身就是一种重罪,哪怕最后证明是有理由的反对,若不是立下极大的功勋,最后也要受罚,这是为了保证全军上下一心,防止令出多门,最后搞得自乱阵脚,不攻自破,所谓军令如山,便是如此,打仗的时候,上级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全军这么多人,要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这仗还怎么打,在军队中,本身就是要弱化个人意志,强化整体意识。

况且这并非是简单地反对一些众人都知道不可行的命令,这种时候,自然是被人给抓到了把柄。

蓝云轩眼见情况不妙,赶紧站了出来,朝着许锦棠一躬身,一边行礼,一边苦笑道:“大将军,此人乃我虎贲军重要参谋,按照规矩,哪怕是紧急军情,也当有资格得知,更何况现在战情紧急,四处狼烟,他心忧家国安危,乱了心神,也当可以理解,还望大将军您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事后将功补过,不要责罚于他,我等现在出去回避便是。”

裴正阳哪儿能让陆登云因为这种原因受罚,而且他可是知道陆登云之前干的好事,如果对方是因此而蓄意报复,仗着这幽州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一旦降下惩罚,只怕陆登云事后不死也要脱成皮,当即也赶紧道:“大将军,战时不比其他,请您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就此揭过吧。”

不是“末将”,而是“老朽”。

许锦棠眯着眼睛看了老人一眼,停顿了片刻,一直等到屋内的气氛都要凝固起来的时候,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可以,看在您的面子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裴正阳顿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其他刚才跟着一起屏息凝神,仿佛在等待着上天谕令的众人,也都瞬间放松了不少,老人趁着机会,当即吩咐道:“大将军有紧急之事,不能耽搁,诸位还请速速回避吧。”

无论这个要求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但一个是幽州兵马大元帅,另外一个是镇军左将军,两位一个是幽州军的一把手,一个是他们虎贲军的统帅,他们一起发话了,底下这些人还能说个“不”字么,更何况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将军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了,仿佛千军万马列于阵前,压得他们心里都发慌,这时候是巴不得赶紧离开。

赶紧抱拳行礼之后,不少人好像是逃难一样迅速地跑了出去,而且哪怕是离开,也都尽量靠着边缘走,不离那位大将军太近。

蓝云轩这时候也从主位边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了陆登云的身边,这位出名的“笑面虎”,这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走吧。”

陆登云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未曾偏过头看自己一眼,却给自己厚重如山岳一般压力的男人,再看着那些明显带着一丝畏惧的同僚,以及脸色异常难看的蓝参军,他默然无言,最后,他把视线挪向了那边,已经悄悄地让出了主位,面带着慈祥的笑容正看着他的裴老将军。

那慈祥的笑容下面,他似乎是读到了一些什么,又似乎那只是一种错觉。

蓝云轩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臂膀,陆登云感觉的到,蓝参军的手,在抖,而且抖的厉害,他没有多说,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跟着蓝云轩一起,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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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屋里的外人都走光了,包括许锦棠身后的那个侍从,当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裴正阳这才从对面慢慢地走了过来。

老人的步伐很稳健,一如他这一生,中正平和,走的向来是阳光大道。

他站定,看向了面前这个已经比他高了很多很多的男人。

像,真的很像,如果单从外貌上来说,他和老将军许尽忠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俩。

可不像的地方,又真的不像,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同,因为他的内里,跟老将军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这一点,跟老将军做了半生好友兼下属的老人,很确定。

老将军许尽忠一生戊守边疆,尽职尽责,这一生,是把“尽忠”二字放在了心头,为朝廷鞠躬尽瘁,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老将军的亲儿子完全不一样,他的内心,老人只看见了“野心勃勃”四个字!

“锦棠。。。。。。”

裴正阳只是有些不明白,那个小时候在他和老友罗惊云的怀里,笑得那么纯真,在五岁的时候,还曾经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长大了以后,定要为朝廷横扫诸国,光宗耀祖的孩子,今日怎么会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

许锦棠平静地道:“叔父,我给您的信,您看了吧。”

裴正阳从回忆之中惊醒,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看了。”

许锦棠看着他,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凝实如黑曜石一般的神情。

“既然看了,为何还要动兵?”

裴正阳扬起头,老人的胡须随着嘴唇的开合而轻轻颤抖。

“国难当头,我虎贲军,不可不动!”

许锦棠背着的手突然松开了一只,垂落在了身边。

“叔父何出此言?哪儿有这么严重,这卫晋联军是否是燕州两军的对手还是两说,何况京城尚有狻猊卫,以及各地军队随时驰援,又何来‘国难’一说?”

裴正阳闻言,大怒道:“燕州已是生灵涂炭,敌人现在都跑到我大凉的国土上作威作福了,难道要我虎贲军这三十万人被两万黑面鬼给吓退,缩在这里固守而不做一事?这是哪儿来的道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光是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你父亲的重托!”

许锦棠松开了两只手,没有动怒,只是继续平静地劝说道:“可我父亲曾经也教过我一句话,这力,要慢慢地使,一下使全了,以后就没用了。”

裴正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是现在幽州军便急匆匆地跑去护驾或者驰援燕州,且不说一旦出了事要跟着一起挨罚,就算最后驱逐了卫晋联军,收复失地成功,朝廷也不会特别念他们的好,唯有情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当朝廷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再横空出世,一举建功,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同样的事情,早一点做和晚一点做,最后收获的好处肯定是完全不同的,这时候,要沉得住气。

“让他们去抵挡卫晋联军吧,这灭两国之功,就该是我幽州军的!”

许锦棠高喊着,因为他知道裴正阳的弱点。

这位幽州裴氏出身的老人,无儿无女,把一生都耗在了军中,临到了这时候,最希望的,无非就是幽州军好,这样便是死了都甘心,就好像他上次用的那个理由,可以让老人连私下扣下朝廷辎重和谕令的事都轻轻放过了,更何况这次是这么大一份功劳。

只要他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老人就不可能反对他,因为他姓许,他们许家是幽州军真正的魂,不管是为了他父亲的声誉,还是为了幽州军,老人都不可能公然反对他,这是许锦棠十分笃定的一点。

家与国,永远是两难的问题,不是么?

“现在去驰援,必定就要跟对方主力决斗,到时候损伤惨重,何苦呢?我们现在保存实力,进可灭两国,退可守京师,无论怎样,到了后面,都是能让整个幽州军获利的大功一件,您何必要急于一时?”

“锦棠啊。”老人看着他,眼中的感情无比复杂,“你跟卫国那边的使者见过面了吧。”

许锦棠滔滔不绝的话语声猛然一停,他偏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眼中露出危险的目光,仿佛是一头恶龙突然发现了有趣的食物。

“你都知道了?”

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更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为什么,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甚至都没有狡辩一下。

因为他许锦棠根本就不需要如此。

“锦棠,你不可一错再错了!随我一起,驰援燕州,这件事,我不会。。。。。。”

话音未落,许锦棠一只手突然闪电般地伸出,直接抓住了老人的脖子,将其从原地提起。

他叹了口气,语气就好像猎人看着一只突然跳入了自己陷阱的兔子,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杀戮天然的兴奋。

“叔父,我本不欲杀你的,为什么你一定要跟自己作对呢?”

老人脖子被人给抓住,一口气喘不上来,两只手抓着许锦棠坚如磐石的手臂,脚下无力地踢着许锦棠的前胸,可每一下都好似踹在了铁板上,对于脱身毫无作用。

他嘴里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又似乎是在骂着什么。

眼见老人脸色渐渐因为充血而涨红,眼睛都已经快瞪了出来,许锦棠再度叹了口气。

“这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

他伸出了一直放在腰间的另外一只手,覆盖住了老人的面庞,朝着后面轻轻一扭。

第五十六章 什么牛鬼蛇神

大凉京城,坐落于权贵云集的天波街上的太子府里。

身为大凉朝廷两大威名赫赫的情报衙门之一的天罗之首,手握着替凉国监察天下的大权,号之为“大天罗”的侍女凝霜低眉垂眼,神色乖巧地陪在一边,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紫金色的钵盂,做工精致小巧,内外包浆圆润,好似被一层薄薄的琥珀所包裹,里面则是放满了金黄色的,已经晒干的鱼食。

已经是夏季了,这一直略有些寒意的天气也暖和了不少,向来畏寒的顾苍更是罕见地没有披着厚厚的狐裘,但待在外面,这衣服总归还是比其他人要厚了好几层的,看起来份外显眼。

他踩着内衬羊绒,价值不菲的鎏金腾云靴,就蹲在池塘边,已经被下人们提前细心扫去了露水的青葱草地上,看着面前不断跃出水面的金黄色锦鲤,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目光深邃,带着一股奇异的沧桑感,似乎已经洞穿了时光的秘密。

他只是无意识地伸手从旁边侍女捧着的钵盂里抓出一把鱼食,然后微微用力,朝着前方的水面丢出,鱼儿们习惯使然,便随之从水中竞相跃起,激烈地抢夺着鱼食,几百尾金黄色的锦鲤全部都挤到了一起,破开了水面,互相在空中碰撞拍打着,发出了清脆的“噼啪”声。

突然间,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走道传来,地网之首,号之为“大冥藏”的侍女晓露带着来人在边上站定,未免来客们不慎踩踏了这方独属于自家太子爷的草坪,她还故意让对方站得稍微远了一些,然后才柔声朝着那边轻轻喊道:“太子。”

顾苍从无意识的投食状态下回过神来,知道是客人来了,却连头也没回,只是向后挥了挥手,旁边捧着钵盂的侍女凝霜识趣,赶紧先带着手头的东西走到了一边,与另外一名侍女晓露一起,朝着来客中那几位随行的侍从们一伸手,温柔地道:“几位这边请。”

这几个随行的侍从们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太子府了,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因为种种传言,他们连大声喧哗都不敢,轻轻点了点头,便赶紧跟着两位侍女一起往外走了。

别的不说,哪怕不论这两位是太子爷的贴身侍女,单说这两位侍女身上那股子不该属于下人的从容和自信的气质,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当然,若是这两位大神真的抖露身份,只怕这几人要被吓得当场倒头便拜。

等到碍事的外人们全部都走了,前些日子才刚又被陛下赐下了一座西城别府的长公主姬耀灵这才迈步从那边走到了顾苍的身边。

她不似寻常女儿家专爱红妆裙摆,而是穿着一套极其贴合身材的男儿衣裳,浑身上下,显露出一股不输任何男儿的独到英气,一头秀发用淡青色的发冠竖着,样貌绝美,若非是胸前鼓胀,只怕会有人将之认作是一位翩翩公子,饶是如此,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京城女子暗自倾心于她了。

姬耀灵学着顾苍的样子,在其旁边小心地蹲下,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外面那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大臣们肯定不会相信,局势已经如此糜烂,您这位太子爷却还在这里悠哉地喂着鱼。”

顾苍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远处已经慢慢被抚平的水面,神色平静地道:“局势糜烂?我可不这么觉得。”

“还要如何糜烂呢?卫晋联军中间虽然有不少都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真正要说起来,实际战力不会超过燕州本地的两支驻军,可卫国的端木朔风,谢厚胤,呼延实,还有那晋国的陈靖,祝凤先,以及我先前便说过的,光明会出身的吴珩等人,都不是易于之辈,同样的兵力在他们手上,发挥的就是十倍,乃至百倍的作用,燕州暂时还没出现足以扭转局势的名将,越拖下去,局势只会对他们越加不利,兴许一个不小心,主力被人家逮到,便全军覆没了。”

姬耀灵分析的,其实句句在理,因为兵家圣人早就讲过,兵力的强弱,并不是表面上,单单从双方的数字对比看来的这么简单,卫晋联军,虽然号称有百万之众,但因为掺杂了太多的杂兵,所以实际战斗力未必是表面兵力十分弱势,但实际上全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的熊罴军和沥血军的对手。

圣人说,真正决定了一场战争胜负的,一共有五个因素,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卫晋联军作为主动侵略的一方,又深入地方腹地,战线拉得太长,劣势其实是很大的,可一旦加上这些不世出的将星,战胜燕州守军,便不是什么难事了,好的将领,攻城拔寨,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就地取材,补给丝毫不用担心,善用俘虏,队伍只会越滚越大,而燕州吃亏就吃亏在掌权的这些将领们自身的本事不如对方,一旦打起来,被人家抓住机会,很容易出大事。

这种天赋上的事,说来就是这么的简单和让人无奈,行伍几十年的老将,或许就只是这些年轻将星们名垂青史的踏脚石而已。

“想趁着这个机会送吴起他们顶上去立功?”

顾苍闻言,突然转过头,看着对方,脸上带着一股和善的笑容。

姬耀灵被他这样看着,突然感觉遍体生寒,因为她总有一种感觉,对方这眼神,仿佛是已经把她全身上下都给看了个通透,在他的面前,自己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一丝不挂,毫无隐私,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对方的面前。

“我。。。。。。”

姬耀灵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却突然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在这位太子爷的面前,往日自认能力出众,辩才也不在男儿之下的姬耀灵,却根本就开不了口去撒谎。

“你近日小动作不少哦,小姑。”

顾苍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撑着脸,那样子,就好像是一朵人畜无害的向日葵。

“以为我死了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新思路,女人到底能不能坐皇帝呢?”

顾苍突然伸出了搭着的那只手,抚摸着姬耀灵的脑袋,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有这个能力,或者说,要其他男儿都没这个能力的时候,就可以了。”

“啊!”

姬耀灵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仓皇后退间,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倒在了池塘边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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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姬耀灵那些从中庭带来的侍从们还未走远,一个个听到这一声尖叫之后,反应了一息,才终于分辨出了是自家主子的声音,当下心中慌急,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前面带路的晓露冷不丁地拍了拍手,一直躲在府中各处作为守备的地网杀手,瞬间从隐身处现出了身形。

十二个阴帅级别的顶尖刺客,手握各种奇形兵器,如神兵天降一般落在了这些人的身边,目光森冷地盯着眼前的目标,只待大冥藏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出手里这些淬了剧毒的武器。

前方的晓露转过身,笑容显得极为娇俏可爱,她背着一只手,只把另外一只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唇边,朝着众人轻声念道:“别动。”

几人心中,对这些威胁的愤恨和事发突然的惊惧皆有,更多的,还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茫,有心想开口询问吧,却根本又没这个胆子,因为那些一看就知道威力不俗的武器,就停在他们身体各处要害的地方,他们哪怕只是这样站着,都能感受到那种游离在生死之间的刺骨寒意。

好似在大冷天里,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雪地里,一眼望去,尽是茫茫白雪的那种无助。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一副比哭了还难看的笑容,喉头小心地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把这口该死的唾沫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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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池塘边上,姬耀灵陡然被人戳破了这些心思,简直是惊骇欲绝,这种事,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非这位可怕的太子爷,还会“他心通”这等神妙的法术?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姬耀灵这一辈子,从未有这一刻这么惊慌过,哪怕是在南下千万里的途中,那么多惊险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待在这里,更让她感到害怕。

“失礼失礼。”

顾苍讪讪地收回了手,然后有些心虚地悄悄往后瞄了一眼,发现其他人其实早就走了,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不小心沾上了衣服后摆的泥土,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来。

“走吧,亭子里谈,腿都蹲麻了。”

姬耀灵精神恍惚地跟着他一起,慢慢地走到了亭子里,一直到她坐下之后,都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这种内心深处一个见不得光的,还远未生根发芽的小念头突然被人逮住的感觉,怎么说呢,确实是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害怕,毕竟连这种小心思他都看破了,那更大的那些呢?

这才是让她感觉到恐惧的地方。

“小姑,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也别再去联系那几个兵部的人了,更别想着把你那几个手下送上去捞功了。”

姬耀灵终于是回过了神来,她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畏惧之色,完全是试探性地问道:“这都是你预料之中的事么?还是这根本就是你故意的。”

她问的,自然不单单是她私下里做这些小动作的事,这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顾苍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这你就太高看我了,我怎么能控制别人去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呢?”

姬耀灵稳定住心神之后,便收敛起了刚才的惊慌失措,没有为对方刚才的无礼而纠缠,对于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而言,刚才被人摸下头,在真正重要的大事面前,就什么也算不得了。

她转而微微皱眉道:“那现在这样子,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么?那朝堂之上,都吵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最近发来的一道消息,海州那边也出大事了,龙族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也来掺和一脚,说实话,我可不信这是那吴珩的手段,况且光明会也不允许门下弟子勾结外族参与人族内斗,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要被群起而攻之。”

这件事其实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海州被攻击损失多少,毕竟龙族一旦上了岸,走不远,除非他们想死,最重要的是,海州的兵力,全被拖住了,朝廷眼下能够调派的兵力,又少了一份。

“急什么?”顾苍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混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摊开手笑道,“牛鬼蛇神都还没出来全,我急个什么?”

姬耀灵抿了抿嘴,她突然有些明白了,顾苍的意思是,这之后应该还会有大动作,只是不知道又是哪路不怕死的出来牵扯大凉的注意力。

她只是疑惑,因为就眼下的局势而言,似乎大凉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这不是她所想看到的结局,毕竟大凉若是亡了,那她就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这也是她近日小动作极其频繁的原因之一,大敌当前,大凉朝廷现在却什么也不做,她不理解,更不认同。

这是她最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更是必须要一搏的事,但在这之前,不妨试探一下这位神鬼莫测的太子爷,从对方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幽州那个姓许的,就差没有直接站起来造反了,他如果倒戈,京城恐怕撑不过一周啊!”

顾苍五根手指在桌面上十分有节奏地敲击着:“许锦棠?他可不敢,他太聪明了,也太贪心了,他知道,他若是倒戈,哪怕只是为了泄愤,朝廷最后的反击,也一定会落在这个叛徒的身上,毕竟叛徒永远比敌人更让人憎恨,不是么?到时候领着一堆残兵败将的他,还怎么靠着手头的幽州军争夺南地天下?”

“他呀,现在就等着京城赶紧破了,我们顾氏皇族死差不多了,大凉的大统没了,他再带着勤王的名义,随便扶持起一个姓顾的,就可以顺利地收拾我大凉各地残军,届时掌握整个大凉,可比他这时候造反来的划算多了。”

姬耀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一开始就知道他要反?”

“那肯定呀。”顾苍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十三年前,我就用朝廷的手,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许家,果然把他这条恶蛟给敲出来了,他天生反骨,哪儿能不反?蛰伏这些年,只不过是在等机会而已,若是有朝一日真龙陨落,他必定揭竿而起,肆无忌惮地吞食我大凉的骨肉精血,不过我就敢笃定他不会跟着端木朔风这帮人一起,他可聪明着呢,就等着我们双方两败俱伤,再来收拾残局。”

姬耀灵眉头紧锁,她已经领教过了这位太子爷的能耐,她信任对方,可这一旦弄不好,就是亡国的大事,她可不愿这么冒险,她要的,是万无一失。

“那他若是被人说动,集合兵力与卫晋联军一起共取京城,又当如何?整个京城的守军,算上狻猊卫和凉州的地方军,也不过才十几万,两边的雍州军和江州军久别战事,对上这些如狼似虎的边军,估计撑不过一周,更何况他们若是打定了主意,急行军过来,围点打援,雍州军和江州军连进来京城协同防守的机会都没有,届时又当如何?”

顾苍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带着一股调侃的意味朝着对方道:“现在这样,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便已经把小姑您吓成了这个样子,将来又怎么去做那前无古人的第一女帝呢?”

未等姬耀灵反驳,他扬起头,看向了远处池塘上方的天空,嗯,罕见的大晴天,碧蓝如洗,真是有些美的让人想一直看下去啊。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看向对方,饱含深意地说道:“不破不立,大凉若是一成不变,凭什么去赢那最后的一战?你呀,看得还是太近了一些。”

姬耀灵有些不忿,她很不满对方好像将她看作了一个小孩子,想要开口反驳,却完全找不到理由。

一阵困意突然袭来,顾苍打着哈欠道:“过两天局势会更恶化的,到时候小姑您该吃吃,该喝喝,只要别来打扰我就行,最后这几天了,我要忙得事,太多了,您想说什么,都留到日后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顾苍自己也摇着头笑了起来,弄得姬耀灵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他站起身来,似乎已经不愿与她再多谈,只是轻轻地甩了甩袖子,表情怡然自得地转身朝着亭外走去。

姬耀灵坐在一旁,几次站起身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了,她睁着一双丹凤眼,神情复杂地目送那个潇洒似人间来客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第五十七章 独舟亦可横渡

黄沙县为顾玄新修的一座郡王府里,宅邸后面被圈出了一处单独的别院,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以外,无人可以自由出入,为了防止有不怀好意或者单纯只是走错了路的外人贸然闯入这里,顾玄还特意安排了三队士兵轮班巡游,确保这里时刻都有人执勤。

院子的围墙建的不甚高,白墙青瓦,绿植碎石,宛如身在江州小院,显然工人们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般造型精致的院子,竟然是最粗陋的一进规格,推开院门便是前院,往前走就是厢房,按说在这座为一国郡王所准备的府邸里,本不该存在有这样一座简陋的院子。

伸手推开了木门,进了院子,角落里种着在这种边陲苦地难得一见的绿植,万千灰黄里面一点绿,看得人赏心悦目,底下用黑色的碎石铺着,看起来宛如单独一景,按说在前院本该有一座蓄水的水缸才对,不过碍于这里的空气砂砾太重,就算盖了盖子,也很容易染上灰尘,故而没有布置。

再往前,就是院子的主屋了,推开雕着双凤环首图案,刷着红漆的大门,往里,首先便是一处布置得有些简单的客厅,除了一整套做工考究的桌椅外,也就放置着一套普通人家都有的釉面茶具,其他的装饰,少的可怜,就连最寻常的,用作镇压风水聚气的大花瓶都没有一座。

过了大厅往右,是一轮圆润如明月的门框,只是不是寻常的大门,而是挂着一溜溜细小珠子串成的帘子,再拨开珠帘,里面放置着一张对睡眠极有益的紫檀木做成的架子床,导致整个屋子里都是这种让人安心宁神的香气,这张床,估计也就是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床上挂着一面白色的绸面帐子,用来隔绝内外,隔着帐子,隐约可见一人躺在里面,那是曾经落在了阿史钠手上,饱受折磨,而后被顾玄救回的韩如英。

床边,一位看样子应该已经年过花甲,皮肤皱褶极为明显的老医师正努力地将一只毫无血色,青筋隐现的玉手从床里托出来,然后放置在丝绸面的垫子上,另外一只手将其小心翼翼地翻了过来,抓着切脉,脸上露出了一副聚精会神,十分认真的表情,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

此时此刻,顾玄就站在帘子外面,背着手,专心地做着守卫的工作。

半晌,老人才刚刚收拾好了走出来,听到声音的顾玄便从刚才的思索之中回过神来,一转头,满脸焦急之色,赶紧拱手询问道:“老先生,情况如何?”

老医师一见,吓了一大跳,他哪里敢受一位王爷的礼,赶紧便要躬身下拜,却被顾玄一手给扶住了。

老人没有坚持,更不敢耽搁,马上回答道:“哎,韩姑娘这身子上的伤,用了老朽的药之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需再静养些时日,确保没有后患即可。”

顾玄心思通透,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故意显示自己的功绩,避免因为治病不力,而被他一怒之下给杀了。

想不到一向以公道为先,曾为了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太,当街反驳京兆尹府政令的自己,到了今天,竟然会给人这样残暴的感觉。

对此,顾玄没有解释,唯有苦笑道:“老先生的能耐,我自然是相信的,只须教老先生知道,无论如何,在下都无比感激老先生您肯出手医治,都说医者父母心,您悬壶济世,救人一命,在下必有报答,日后只要您老一句话,玄必会鼎力相助,以全今日恩情,说这些,只求您能够放宽心,哪怕最后结果不好,在下保证,也绝不会怪罪于您的。”

老人闻言,马上拍马屁道:“王爷仁义,小老儿铭记于心,日后必将世代传诵,让世人知道王爷您的高风亮节!”

哼,说的好听,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喜欢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夹着尾巴做人都要被敲二两钱,这要真信了那才是有鬼了,何况你这年纪轻轻便少了一只眼睛,就算原本不是个心肠毒辣的种,也当是个好战冲动的性子,若是这姑娘真的在自己手上出了事,只怕小老儿一家的性命都难保哟。

若非如此,老人家都这等年纪了,又岂会远赴此危险之地行医救人?

还不是因为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平日里这些大官们那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最近这兵荒马乱的,自己一家突然暴毙的消息若是传出,恐怕连滴像样的水都溅不出来。

“其实说到底,韩姑娘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沉声道,“她遭受的事情太过残酷,一般人完全无法承受,所以她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心扉已经关闭,故而现在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意识,这其实还得靠您,每日多陪陪她,有朝一日叩开她的心关,方能真正痊愈啊!”

顾玄闻言,心下无奈,他很理解韩如英现在需要他,甚至可以说他心中对韩如英,是往后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愧疚感。

自己明明欠他们爷孙俩一条性命,若非是少女执意救下自己,只怕自己尸体都已经烂在了燕南山,可再次见面,眼见昔日恩人都已经落到了那种地步,他却因为自己的利益而退了那一步,就这一步,让他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只可惜杀阿史钠和死忠他的手下人杀得太急,顾玄都忘了去审问对方,关于老人韩玮的下落,按照他的猜想,或许是爷孙俩如往日一样出山采药,偶遇了苍鹰部落的人,对方便将他们强虏了回去。

如此一想,老人韩玮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其实之前这边倒也有私下问过,不过苍鹰部落乃是实力不俗的大部落,每年从边境各国掳走的人奴极多,谁又会特意记得这一件事呢,所以问了半天眼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就此作罢了。

说到底,其实只是因为他信任着那位远在祁连城,现在应该已经算是敌人的那位姑娘,端木家的大小姐,端木南漓。

想到这,便又是一笔理不清的感情债,自己曾经从马匪手下救过她一命,而后对方又在祁连城救了自己一命,按说这种关系,就算无法再进一步,最起码,也应该是能交心的好朋友了,可现如今。。。。。。

唉,不想也罢,一想到这,顾玄便觉得头疼。

最后还是这位老医师识趣,眼看顾玄好像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他赶紧先拱手轻声喊道:“王爷,既然事了,那小老儿便退下了。”

顾玄顿时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赶紧也跟着拱手还礼道:“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能为王爷效劳,才是小老儿的荣幸啊。”

老人一边说着抬捧的客气话,一边迈着小碎步,倒退而去,一直到了门边,出了门,又为其合上了两扇雕凤大门,然后便匆匆地离开了。

顾玄看着眼见渐渐合拢的大门,眉头紧锁,没有立刻进去屋子里查看韩如英的具体情况,而是就在大厅里坐了下来,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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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县的南北两扇城门,碍于最近周边的战情紧急,为了自保,再加上各地的商人都已经不敢再往这边跑了,所以也就没了再整日开着的必要,故而黄沙县早早地就已经封闭了城门。

这些日子里,倒是偶有燕州过来的难民,拖家带口地跑来,城门口的士兵们见了,若是人少,又不见埋伏的可能,便将其放进来,先细细搜身查探,然后又要仔细地查询户籍文牒,直到完全确定没问题之后,才会将之放入城中,若是有一个环节不过关,要么就将其丢入城南新建的难民营里待着,要么就根本不许对方进入。

而另外一边,一座挂着伽罗汗国牌匾的雄城也已经基本竣工,只是内里的建筑还在修建罢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工匠们也因为战事的原因,现在是想跑都跑不了了,没有朝廷的下一步命令和保护,他们是宁可待在自己亲手修建起来的城池里先,毕竟这座城自己是亲眼看着,亲手修的,未曾偷工减料,牢固程度自己心里也能有数一些。

其实黄沙县单从地图上的位置而言,已经算是十分危险的地方了,毕竟它坐落于战火烧得正旺的燕州和已经冒出点点火焰的幽州之间,稍不留神,战火很容易就会烧到这边来。

但顾玄等人经过商讨,都一致认定,不管是哪一方的军队,都根本不可能跑来这里耗费时间,因为黄沙县这城破还是不城破,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说白了,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杀他们,根本就没有意义,得不偿失。

卫国现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大凉京城,为了能迅速地打败燕州驻军,进军凉州,他们是连一点多余的力量也不肯分散的,不过为了后方补给线的安全,呼延实还是布置了不少人在这边埋伏着,好在黄沙县似乎是打定了心思,不管这场仗打得多惨烈,他们都是不会出手的,这也就避免了落入呼延实的圈套,损兵折将的可能。

这期间,倒也有三大部落的人过来过,但是看着眼前两座好像双子星似的城池,骂了几句后,便直接骑马打道回府了。

在任何情况下,单纯的仇恨都是不能支撑起一场全面战争的。

就光为了复仇,便耗费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家底去跟人家打生打死,真有这种性子的部落,也不可能发展到三大部落这个规模。

要想做大,脱颖而出,自然就要学会隐忍和默默发展,单纯的劫掠,是根本就养活不了部落里这么多人的。

总之,就是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原因,黄沙县明明从地图上来看,就好像是大洋上的一叶孤舟,可任凭旁边电闪雷鸣,海浪起起伏伏,海兽掀起滔天巨浪拍打,可它就是能够屹立不倒,明明位置就在各方势力包围的正中间,可暂时看上去没有任何人愿意冒险咬上这颗臭石头一口。

哪怕是刺猬,虽然一身的刺扎嘴,但最起码吞下去还有二两肉,可要吞这旷野上的硬石头,那就真是费力不讨好了,弄不好可能牙都得硌掉。

黄沙县也就这样维持住了一种表面上的平静,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地方,显得是异常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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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从西南方向,突然有两骑骑着马,迅速而至。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从虎贲军驻地之中跑出来的参军蓝云轩和百户陆登云。

陆登云骑在马上,一边策马往前,一边忍不住朝着对方开口问道:“蓝先生,将军到底有何事?差俺一人前来也就罢了,为何就连您也来了?”

他是真的不懂,如果就只是要来送信,那让曾经来过两次的自己再跑一趟不就好了,蓝先生可是文职啊,何况他是素来不喜欢王爷的,现在又何必一定要亲自干这种费劲的粗活?

蓝云轩一路上都在不时回望,眼见一直无人追来,他才稍稍地松了口气,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安慰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他哪里能说出将军让他们二人前来这里的真正原因,若是就这么说了,以陆登云这性子,是必然会跑回去找那个男人拼命的。

将军已经出事了,他绝不能让虎贲军最后的希望就这么去送死!

可若是去京城报信的话,幽州到处都是许家的眼线,如果大将军真有反意,他们这两人从幽州境内跑,不出三天恐怕就会被抓住,所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来这里躲避。

黄沙县,坐镇这里的,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哪怕是被排挤过来的,不得势的皇子,可最起码也是皇亲国戚吧,只要许锦棠不是真的想反,难道还要对一位朝廷亲封的郡王下手?

更关键的是,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你一个命比金子都贵的王爷,竟然还不准备往京城撤退,仍旧留在这里,若不是因为什么缘由回不去,那就必然是有所依仗的,这正好可以成为他们二人的保命符!

第五十八章 唯一的避难处

当黄沙县和伽罗汗国这两座毗邻的城池随着他们愈靠愈近,而渐渐地出现在这两人眼前的时候,陆登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陆登云瞪大了瞳孔,张着嘴,不顾迎面吹来的风沙,结结巴巴地朝着旁边道,“蓝,蓝先生,我,我,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骑在旁边一匹马上的蓝云轩虽然在军中任职多年,但到底是文官出身,久缺训练,身子羸弱,平日里就算要到处跑,那也都是坐着马车,有下人驾驶,一切都不必自己操心,突然像这样星夜兼程地策马赶来,中间甚至连短暂的休息都尽量避免,一直到现在,其实以他的体力早就熬不住了,完全是靠着一股不屈的毅力硬撑罢了。

此刻他为了节省点体力,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双手环抱着战马的脖颈,死死地抓住,整个人随着战马的前冲而起起伏伏,他咬着牙,整张脸都因为太过疲累而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无比。

陆登云看在眼里,知道这样不知疲倦地赶路还是太过难为蓝先生了,也不知道左将军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要紧事,一定要让蓝先生也跟着跑一趟,而且看蓝先生这架势,显然是必须得由他来传达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事,连自己都得瞒住呢?

至于蓝云轩偶尔会往回望去,他只当是因为对方也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沙海,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罗刹族的散兵游勇罢了,担心乃是人之常情,毕竟这边也只有两个人嘛。

不过眼看这就要到了,不过是再坚持一会儿的事情,这时候贸然停下,其实反倒不妥,故而陆登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叫停。

蓝云轩趴在马背上,哪怕很是难受,可还是为陆登云轻声解释道:“没有错,就是这里,只是你不知道,河东郡王早先已经招降了罗刹族六大部落,组成了伽罗汗国,黄沙县旁边那座城,就是朝廷为臣服的藩国所修建的城邦!”

陆登云闻言,忍不住惊叹道:“竟然这么快么。”

他是完全没想到,离自己为了替对方取回朝廷下发的物资而大闹驿站,这才过去没两个月,他甚至都觉得好像就是前几天的事,怎么才这么一会儿,这里就已经建起了这么大一座雄城了?

招降罗刹族六大部落?

伽罗汗国?

陆登云唯有在心中赞叹一声,这位小王爷,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

想想看,当初自己还曾反对过对方想要用珠宝瓷器等物招降罗刹族的办法,甚至哪怕后来为对方跑腿,心里其实也还是不看好的,可现在刚一转眼,就已经有六个部落臣服了,便是跑马圈地,只怕都没这么快的吧。

“快进去吧!”

蓝云轩看着前方城墙高耸,几乎不输郡城规格的城池越来越近,朝着陆登云喊了一声,便又复俯下了身子,由着战马带着自己继续前冲。

还未入了城,仍旧暴露在外面,那就意味着不安全,一旦要是被许锦棠的人给追上,指不定就再也入不得城了。

越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就越是不能松懈,不然就会很容易倒在这最后一步上,这都是蓝云轩从这十几年做参军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

只可惜两人都还未跑到城门口,城墙上的士兵们远远地看见有两骑掀起重重沙尘朝着这边跑来,便已经有人赶紧拿出了一个铁质的扩音器,朝着下方高喊道:“来者止步,报上名来!”

陆登云听闻,赶紧一扯手上的缰绳,胯下的战马瞬间高高地扬起前蹄,为了卸去冲劲,它几乎原地直立了起来,然后朝着下方重重踏下,一阵沙土扬起,战马就此站定,不再移动,这一手漂亮的骑术,便是城楼上的士兵们看了,也都要赞一声“厉害”。

要知道,今天在这上面驻守的,那可还有罗刹族出身的战士嘞。

陆登云一抱拳,鼓足了中气喊道:“吾乃虎贲军百户陆登云,前来拜会河东郡王!”

此人嗓门极大,如虎啸山林,便是不用扩音器,城楼上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不少人不免为其声势所摄,暗自警惕。

若是往日和平的时候,一位自称是虎贲军百户的人来了,只怕要吓得他们这些黄沙县的“杂牌军”抖三抖,或许无需细加搜查,便会将之放行,但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不小心些,只怕要酿成大祸。

城垛边上的士兵们可不管对方是何身份,规矩就是规矩,不可轻易违逆,当下他们只是仍旧举着扩音器朝着底下喊道:“请百户大人谅解,最近兵荒马乱的,贼寇们又狡猾,不得不小心些,这样,我们马上吊下篮子,请您将能够证明您身份的文牒放置其中,待得我等查验无误之后,自当立刻放您进来!”

“是这个理儿!”

陆登云马上回了一句,他也没多想,毕竟这是正常的,现在前方战事不利,黄沙县正处于各方势力的正中间,被四面八方的力量积压,如一叶扁舟漂浮海上,若是再不小心些,只怕早就出事了,何况自己是客人,怎么说,都要遵守主人的规矩,当下只把手往怀里一伸,他的脸色却突然僵住了。

又仔细地摸了摸,陆登云终于确定了,原来他出来的太急,什么文牒都没来得及带,那这可如何是好?

陆登云只能转头看向了旁边,无奈道:“蓝先生,俺。。。。。。”

他正想求助这位虎贲军的“智多星”,却见蓝云轩已经完全趴在马上,闭上了眼睛,陆登云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赶紧翻身下马,上前将其小心扶住,伸手探其鼻息。

城垛上的士兵们不知是何情况,齐齐探出头来往下望去,一个个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不过未免多生事端,也就懒得多问了。

陆登云仔细地将其检查了一番,发现对方只是因为这一趟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所以昏厥过去,其实并无大碍,终于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边陲苦地,临近沙漠,那是酷热难耐,若是一直就这样待在城门外,饱受风沙吹拂,只怕也会出问题,当下赶紧朝着上方请求道:“走的匆忙,俺没有携带文牒,可俺先前来过两次,若是小哥您能请来靖龙将军,俺们一见便知!”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进城,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到了第二次就更绝了,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和让对方心生反感,顾玄所安排的,一直作陪的除了陆先生以外,就只有那位靖龙将军了,至于城里的其他人,那是一个也没见过,这时候一想起来,也是无奈。

然而他想的简单,可城楼上的士兵们却不乐意了。

靖龙那是谁啊?

城内这些武官们,那就属他的地位最高,与陆先生那是一文一武,共为王爷手下最得力,最信任的人,这种大人物,哪儿是你小子想见便能见的?

不过这汉子自称是虎贲军百户,又直言认识靖龙将军,倒还真是不好得罪,这小兵想了想,有了主意,马上为难地道:“靖龙将军他公务繁忙,我等不过是区区守城小卒,便是连见靖龙将军的资格也没有,如何为您通传呢?”

靖龙将军都见不到?那陆先生就更别想了。

陆登云这边忧心蓝云轩的身体,不想耽搁,思索了一下,道:“这样罢,俺把刀丢上来,你们再来把俺给绑了,带入城中,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小兵却仍旧摇头道:“百户大人您如此孔武有力,我等若是下来了,还有命回去么?”

陆登云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当下有些恼怒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要俺剁下双手双脚给你们么?”

那小兵不想得罪于他,只能继续用规矩压他:“我们是依上面的命令办事,您别对我们生气呀,我看这样,您不如还是先回去取回证明身份的文牒吧!”

陆登云喝道:“俺今日是有要事前来,寻你家王爷,军情紧急,这一来二去的,你耽搁得起么?”

他这么一说,城楼上的士兵们倒是有些犹豫了,说到底,他们是不想,而且也担不起责,要是贸然把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给放进来,最后出了事,那肯定是他们担责,可要是真的因为不放对方进来而贻误了军情,那最后找不到替罪羊还是得他们担责,这两边不讨好,夹在中间,可是真的难受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城内负责城防工作和训练事宜的老人朱大春却是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最近那帮罗刹族的兵士们加了进来,全靠他主持着训练工作,为了迅速地教化这帮蛮子,他每天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家休息半天都是奢望,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连郡王府的第一次会议都没去参加。

不是资格不够,是实在没有时间。

老人年轻时候腿就因为受伤而瘸掉了,这上下如此陡峭的楼梯,其实每次都是一种煎熬,是拿自己的命在冒险,可为了能确保城防无碍,为了城中这些百姓们,为了不负王爷的重托,他还是每日坚持去往各处巡视。

这时候他刚巧到了这南面城墙上,一听到这一阵阵的呼喊声,赶紧便拐着腿小跑过来了。

“发生了何事?”

城楼上的这些士兵们,不管是纯粹的大凉子民,还是曾经背了人命官司的马匪,还是罗刹族出身的这帮人,全部都一起转身,恭敬地朝着老人抱拳施礼,动作整齐划一,足可见老人练兵的成效。

“教头!”

这些人,一个不少,全部都在老人的手下被其操练过,这些日子可没少吃苦,对老人,那是敬和畏皆有之,哪儿敢怠慢对方。

今日驻守于此的这帮人里的小队长识趣,赶紧上前,迅速地为老人解释了一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听得一怔,没立刻下达什么命令,而是先拖着那条瘸腿走到了城垛边上,扶着坚实的城墙往下一望,正巧与看上来的陆登云对上了眼。

“哎呀呀,此人,此人。。。。。。”

他朱大春虽未曾与陆登云这年轻人见过面,但对方衣服上这显眼的虎头标识他却是认识的,毕竟他便曾经是其中的一员,这辈子忘记什么,都不可能忘记这枚对军人而言,象征着无上荣耀的标识,当下赶紧朝着后面的人下令道:“快开城门!”

“啊?”

其他人都听得一愣,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那个小队长看明白了,合着自家教头跟对方是认识的,当下为了讨好对方,赶紧一挥手,朝着其他人吩咐道:“开城门!”

众人顿时惊醒,一声声口号传递下去,城楼里的士兵们听到动静,赶紧*合力推动转盘,厚重的城门随着机关的力量,朝着两边缓缓打开,陆登云见状,没有犹豫,立即牵着两匹马,扶着已经昏厥过去的蓝云轩一起,朝着城里走去。

第五十九章 单骑亦走千里

待得陆登云二人终于入了城,仔仔细细地向老人朱大春讲清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禀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之后,便直接被人给引去了郡王府拜见。

从下人这里得知了消息的顾玄没有多想,立刻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起身离开了韩如英的卧房,到了门口,又再认真地叮嘱了几个守候于此的侍女们一番,这才能够放下心前去迎接这远道而来的贵客。

尚还隔着老远,顾玄也不过是才刚刚跨过了前院的门槛,眼见那熟悉的身影,当即双手抱拳,朝着对方高喊道:“不知陆将军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啊!”

对面那帮护送和监视兼有之的兵士们一听,一个个差点被吓得瘫倒在地,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先前并非是说笑,他还真是咱家王爷的贵客啊!

幸好,幸好,幸好没有给人家得罪死喽。

陆登云这边把随身的武器和战马都交由了黄沙县这边的人打理,他一面扶着还未醒来的蓝云轩,听到顾玄的声音后,一面苦笑着道:“王爷,俺。。。。。。”

一句话都还未说完,只见顾玄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赶来,眉头微蹙,关切地道:“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下一刻,待他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后,顾玄又十分惊讶地道:“咦,这不是蓝先生么?约莫在半年前,在那马家村一事中,我曾与蓝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蓝先生风姿绰约,我印象极为深刻,今日怎地竟成了这般模样?登云,到底是出了何事?”

陆登云没有隐瞒分毫,神色间有些无奈地道:“王爷,这俺其实也不知,一切原委,就只有蓝先生知晓,昨日他匆匆将俺从军中叫出,与俺一起,从驻地彻夜奔驰至此,整整一天一夜未曾歇息,蓝先生这身子骨不比俺这样的大老粗,刚到城门口便晕了过去,然后就被俺给扶了过来,还望王爷莫怪。”

顾玄听完,心中微动,脑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表面上仍旧是摆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朝着下人们催促道:“快,还不快些扶蓝先生前去阴凉地先歇息歇息,还有,你,你们几个,快些去给本王将医师寻来,为蓝先生问诊,若有惰怠,本王必将拿尔等试问!”

几个下人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个个低着头,齐声领命,然后马上便有人过来搭手,也有人扯着裤腿,快步离开,想着赶紧前去寻找还在城内的老医师。

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况且这也算是两人的第三次相见了,彼此已是熟识,再加上过往两次相处的过程,互相也极为愉快,陆登云暂且放下了心来,顺势便将还在昏迷之中的蓝云轩交给了对方,然后随着顾玄这个主人一起,一路到了郡王府的主厅里。

下人们上好了茶,便直接识趣地退了出去,两人按照主次落座之后,顾玄这才皱眉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连罗刹族那边也跟着动兵了,之前玉阳军被蜀军给拖住了,动不了,虎贲军前些日子,不是为了防备罗刹族而陈兵河东郡白桦县那边了么?这蓝先生是贵为虎贲军智囊,而登云你又是左将军的心头宝,这种战事紧急的时候,你们二人怎会来了我黄沙县?而且还只有你们二人。”

“王爷消息属实灵通。”久未饮水的陆登云先喝了口桌上的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又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唉,王爷这么问,俺也不知如何作答,盖因俺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

“不敢欺瞒王爷,昨日左将军本是召集了虎贲军各部将军一起商量如何对付那帮找死的黑面鬼,找机会去驰援燕州战事,说来惭愧,俺得左将军垂青,侥幸能列于帐内。”

“当时左将军已经开始在分派各部兵分各路,可不知怎地,本来该在府城待着的大将军竟然突然驾临了,然后一句话就将俺们全部都给轰了出去,独留左将军在账内,而后俺就去了帐外等候,可没过一会儿,蓝先生突然找上了俺,说是左将军有要事,要托俺俩带给王爷您,俺也没细想,便跟着蓝先生,从马房找了两匹好马,然后一路跑来了这里。”

顾玄越听,这眉头皱的就越深,因为他实在是不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才区区两万罗刹族,土鸡瓦狗尔,竟然能引动整整三十万虎贲军。

而如此实力悬殊的对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打赢,更何况虎贲军还有老将坐镇,可保万无一失,又怎会突然引来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亲自赶去?

毕竟他可是幽州的军魂,就算是忧心战事,害怕前方失利,要挪挪屁股,那也该去玉阳军那边视察才对,毕竟那边可是三十万骑兵对决五十万蜀军,单从表面上来看,怎么都该是玉阳军这边的风险要大一些吧。

况且就算要动兵,如何指挥,也当与众将一起商议,又怎会偏偏不让人旁听,就连蓝云轩这样的谋士都赶了出去,除非说他们知道其中有奸细藏身。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解释了,但那也不至于连蓝云轩和陆登云这两人都驱逐了出去,最让顾玄不能理解的是,而后为何对方会找上自己这里。

自己这边是偏安一隅,自得其乐,哪儿值得他们这些人注意?

再说这左将军有事要交代,这又是何事?

自己和左将军,素未谋面,有什么事要说?

这一切,估计还真的就得等这蓝云轩醒来才能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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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境内。

刚刚才从玉阳军出来的曹焱,胯下骑着一匹浑身漆黑,如同浓墨绘就的战马,这马儿神异,因为它这四只蹄子上,又各长着一团赤红色的毛发,头上更是有一溜暗红色的鬃毛,一直从头顶处延伸到了脖颈处。

这其实是幽州马场特产的战马,号之为“踏云追风马”,冲刺的速度极快,然而耐力不佳,虽然说是次了那燕州的呼兰神驹一筹,却是当今皇帝陛下顾懿也喜爱的好马,年年秋狩,莫不是骑着此马追赶山野中的猎物。

而他曹焱胯下这头,则更是神异,所谓踏云追风,踏云,是说马蹄这一块,都是白色的,所以看着就好像是踩着云朵奔跑一般,至于这追风嘛,那自然便是形容它的速度了,然而曹焱身下的这匹,却是长着四只红色的蹄子,就如同是踩着烈火一般。

这是因为踏云追风马里,偶尔会诞生两个异种,一种是浑身长着赤红色的毛发,流汗如血,喷气成烟,曾作为顾苍所骑,以祥瑞之兽命名的“麒麟子”,而另外一种,就是曹焱现在所乘这匹,号之为“火神子”。

与麒麟子性格温顺,易于驯服不同,火神子是天性暴躁,独来独往,平日里,还必须得享用单独的水槽和食槽,不然宁可绝食或者直接逃走,更不喜欢与其他马睡在一起,不然必要将马棚搅个天翻地覆,性子十分不合群,而且非适合之人不能骑乘,不然是宁可玉石俱焚,将人摔到地上踩死,也不会让人骑上。

可若是看曹焱胯下这匹,是断然看不出这就是传说中性子暴躁如烈火一般的火神子。

他背上斜挎着一把被灰布给裹得严严实实的兵器,单看那长长的杆子,巨大的头部,也知必然是一把威力不凡的长兵器。

这武器极重,若非是这神异的火神子,其他马,可扛不动他与这兵器,在其脚边,还另备有长弓箭囊以及一把宝刀,准备得极为周全。

他的身上没有穿戴任何的铠甲,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接下来的这一段路,更加难走。

曹焱双手握着缰绳,骑着火神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行走在无人的山野之中。

先前右将军在帐内扇了他一巴掌,还说让他滚回老家,他当时便懂了,因为他曹焱哪儿来的家,他打小就是个孤儿,长这么大,连父母的样子都不知道,若真要说家,那也就是玉阳军,更准确地说,是右将军所在的地方,因为收养他的,就是右将军。

再加上右将军当时借着这一巴掌的机会,递到他手上的纸条,以及他出去的时候,在门口遇到的,那个明显就不是玉阳军里的人,他当即就明白了。

借着要收拾东西回老家的名义,他到了自己的帐内,趁着无人,打开了纸条,上面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两句话而已。

一句是立刻赶往黄沙县。

第二句是莫走大路。

要他赶往黄沙县,他倒是很快就猜出了原因,因为整个南地的地图,都已经记在了他心里,现今那里的确是在现今局势下,相对而言,最为安全的地方。

那破地方,食之无味,不管是哪一方,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右将军这是要让自己去那里避难,躲在那里而已,毕竟除非是黄沙县毁了,不然自己必然平安无事,而黄沙县是肯定不会毁的,最起码,不会毁在京城被破之前,因为在那之前,没人会浪费时间去啃一块没肉的破石头。

至于原因是什么?

那当然就写在第二句了。

莫走大路。

大路那是什么路?是官道!

那幽州谁的官最大?自然是连幽州牧也要叩首的大将军!

大将军出了问题么?

这或许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何连右将军这等人物,都不能,或者说不敢对自己明说。

不过相通了这一切的曹焱却没打算灰溜溜地跑去避难,因为他叫曹焱!

这件事,他必须得查个清楚,若是大将军真的有了问题,他便要亲手将其灭绝,同时他也不准备赶紧给朝廷汇报,因为这是幽州军的内务,像他这样的孩子,就跟这座下的火神子一样,哪怕再是因为性格孤傲不合群,可幽州军就等于他们的母亲,这也是他们心中唯一柔软和有归属感的地方。

先去哪儿呢?

远在州城的大将军府吗?

不可,自己要想入城,就必须得出示身份证明,而以大将军府对幽州的掌控程度,这等于直接将自己的行踪报告给了对方,不可。

截击先前在门口遇到的那人问个明白?

也不可,这里离玉阳军的驻地太近,不说傻子都能想到是自己,最起码,也是给右将军惹麻烦。

那该如何?

只是短短片刻,他便已经想好了主意,有了目标,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轻夹双腿,马儿有灵,当即就撒开了蹄子往前奔驰,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

幽幽森林,树影重重,曹焱千里走单骑!

第六十章 吾乃河东郡王

这一趟数百里路,一直奔驰,几近一天一夜,中途未曾进过一滴水,未曾食过一块肉,再加上西北地挨着沙漠的地方,这天气又是酷热难耐,头顶太阳烤着,如坐蒸笼,属实是个份外磨人的苦差事,而后眼看总算是安全地到了目的地,蓝云轩心情激荡,脑子一热,便直接晕了过去,现在被下人们给接到了阴凉地,扶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压着舌头给喂了些好入喉的稀粥,再由那位医治过韩如英的老医师施以针灸,又睡了小半天,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蓝先生!”

屋子里,眼见躺在床上的蓝云轩终于是抽动了两下,而后随之悠悠转醒,一直心忧其身体,所以特意待在旁边看护的陆登云顿时面露大喜之色,赶忙走上前,伸手将其从床上扶起醒神。

蓝云轩的眼神之中,原本还有些刚刚睡醒的迷茫,可只是转眼间,他便彻底地清醒了过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坐在床上左右四顾,待得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后,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他忍不住叹了一句:“终于,还是到了。”

陆登云伸手从旁边桌子上的托盘里,掀开保温的盖子,端出了一碗混了肉丁与杂菜,熬到一起的粘稠浓粥,朝着对方递了过去。

“蓝先生,您刚才未醒的时候,王爷特意请来了医师为您针灸,这也是医师告诫俺的,让俺等您醒了,就让您吃下这碗粥,里面混了不少补身体的药材呢。”

蓝云轩闻言,突然就感觉到一股难忍的饥饿感从胃中不断传来,他也没多犹豫,赶紧伸手接过了碗,没有用汤匙,而是就这样端着,用嘴对着碗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

既然是陆登云亲自送来的,那就代表着肯定没有问题。

这天大地大,他蓝云轩现在能全盘信任的,其实也就唯有他一人了。

终于喝完了粥,又等对方靠着床柱缓了一会儿,陆登云这才接着问道:“蓝先生感觉如何?”

蓝云轩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以他的聪慧,只是略一思忖,便知道陆登云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那位王爷急着想马上见自己,弄清楚自己的来意罢了,只不过因为陆登云尚还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故而代为传话,这倒也正常,当下思考了片刻,装作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摆摆手道:“还是头晕,什么都不能想,一想就头痛,还是容我再休息下吧,登云。”

陆登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当是蓝云轩身子确实还有些不适,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歉道:“是俺冒犯了,您好生歇息,若有事,让下人传俺便是,那俺这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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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在黄沙县的南城门口,突然有上百精兵汇聚成一团,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这帮人身上的气势极足,整个箭头队形随着战马前冲,却丝毫不见改变,只是一见,便知是久经训练的真正精锐。

他们身上都披挂着黑色的贴身轻甲,背弓跨刀,纵马而来,从城楼上驻守的士兵们看见,到他们抵达城门口,也不过就是须臾而已,由此可见,他们所乘,也必定是最顶级的战马无疑。

“来者止步!”

眼见突然有如此气势汹汹的一队人冲来,城楼上的士兵们为免出事,出于谨慎,已经靠着城垛举起了长弓,箭头闪烁着寒光,全部都对准了底下的人。

一行人跑到了城门口处,因为入不得城,故而全部驻足停下,领头的那人覆着一层铁链钩织的面甲,唯独留了两只杀气四溢的眼睛在外面,从上往下看,也看不清他具体的真容,不过无需他开口,旁边马上便有一人,扬着马鞭,语气嚣张至极地朝着上方士兵们高声呵斥道:“放肆!尔等敢对大将军府举弓?不要命了么?还不给我速速放下,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赶巧今日在南城门轮守的队长,正是马铭泽,少年个头蹿得极快,因为训练刻苦,从未偷懒,此刻已经有了一份军人该有的气象,当下哪怕是面对对方百人,可他心知自己这时候绝不能给王爷丢脸,故而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只是也不便得罪了对方,便好言道:“请诸位见谅,近日这周边都不安生,咱们也是按主子的规矩办事,诸位若要入城,需得核查一番身份文牒才行。”

底下的人听了,个个都心有不忿,脸生怒意,他们这帮人,何曾受过这个气?

这些人那都是大将军府特意为许锦棠豢养的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平日里那是自视甚高,趾高气昂,就连威名赫赫的虎贲军和玉阳军都不放在眼里,等闲文官都要被他们抓来随意取乐,可谓是骄横无比。

可眼前这小小一座县城里的蝼蚁,竟然还敢说要让他们来提供证明身份的文牒才能入城,这他们岂能让对方如意?

刚才代为发言的那人一抖手中的鞭子,仰着头,勃然大怒。

“你这小儿,竟敢。。。。。。”

一番怒斥威胁的话语尚还未完全说出口,底下那覆着面甲的领头人一扬手,便制止了身后躁动不已的部下们,朝着旁边这人随意吩咐道:“不要横生事端,不然若是耽搁了大将军的事,有你好受的!赶紧把令牌丢上去吧!”

旁边这人被吓得在马上打了个冷战,当下苦着脸,不敢怠慢,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一扬手,朝着上方狠狠地丢了过去。

城楼上,马铭泽眼疾手快,一把从空中接住了对方特意加大了力气丢来的令牌,所幸抓的牢,这才没有丢脸。

令牌入手温热,显然是一直贴身藏着,马铭泽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却见这是一块黑色的令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只是感觉入手份外的沉。

令牌不过巴掌大小,正面画着一块虎符,正是那朝廷曾经赐予大将军府的信物,那是从太祖皇帝陛下手中得来的,作为赏赐,赐给许家老祖的那块,可以调动整个幽州所有兵马的虎符,也是大将军府在幽州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的来源和象征!

至于令牌的背面,则是分两列刻着列是“一等国公”,另外一列是“世袭总帅”,在那正中间,则是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许”字。

可马铭泽这乡野出身的泥腿子,孤陋寡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准确地说,是除了马家村以外,也就到过黄沙县,他哪儿见过真正的大将军府令牌,只是看这样子,做工如此细致,似乎也做不得假,当下只是觉得这件事他自己是处理不了了,赶紧从旁边招来一人,将令牌交允了他,然后低声吩咐道:“快去找王爷过来!”

后者知道事情严重了,抱拳听令后,赶紧便扶着剑,快步跑下去了。

底下的人骑在马上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迟迟不回话,那人顿时不满地大声喊道:“那小儿,这么久了,还未看完么?”

从城垛旁边探出了头的马铭泽听了,倒也不动怒,只是规规矩矩地抱拳道:“还望诸位见谅,小的是穷苦出身,未曾见过什么世面,这令牌,小的也验不出真假,不过我刚才已传信给我家王爷,只待王爷查验过后,便知真假!”

“大胆!你这是在戏耍我等么?”

底下这人还待再骂上两句,威逼对方快些开门,然而却被旁边的首领又是一伸手,再度给拦了下来。

“闭嘴!”

旁边这人脸色讪讪,只能无奈地退了回去,陪着一起,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见眼前的城门缓缓打开,顾玄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蟒袍,威武无双,骑着那神异的呼兰神驹,走在最前方,在他身后,还有整整三百骑手握长枪,作为拱卫,严阵以待。

不光如此,还有那手握鬼头刀,穿着重甲,一看就知是陷阵猛将的靖龙,以及手持一把寻常马战才会用到的,须得双手才能将其握起挥动的长杆巨斧的阿达贡,还有那手持大戟,纹着一条巨蜥图案,让人见之心惊的哥舒翰,最后才是握着一条铁鞭的伊华沙。

四人一字排开,这给人的威慑力,无疑是巨大的。

“令牌是真的。”

顾玄随意地将手中令牌掷出,眼见对面那蒙着一层面甲的首领伸手将其接住了,他这才侧过头,看向远处黄沙漫天的风景,漫不经心地询问道:“说吧,来做什么的?”

那首领见他如此作态,却不动怒,反而恭敬地在马上抱拳问道:“敢问您可是镇守此地的河东郡王?”

顾玄回过头,瞄了他一眼,一甩衣摆,懒洋洋地道:“如假包换。”

“那事情就好办了,想必王爷您,也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不会轻易坏了规矩。”这人先这般说了一句,然后才道,“不敢欺瞒王爷,我等今日贸然来访,盖因昨日虎贲军有两个叛徒,里通外敌,窃取了机密的情报,一路逃到了这里躲藏了起来。”

“哎,我想王爷您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俩小贼狡猾,定然是用假的身份文牒欺骗了守军,才入得城中,不敢劳烦王爷您亲自动手,只求王爷今日能卖我们大将军府一个面子,让我们将这两个小贼抓出,这样既让我等好回去交差,又省得这两小贼给王爷您招来麻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不管是朝廷的规矩,还是这幽州地界如天君一般,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府,那都是一般人所不敢得罪的,只可惜,自小就跟大将军府的独苗过不去的顾玄,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出身,加封郡王,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这人先那什么规矩和大将军府压他,是屁用没有。

之后这一番话,又可谓是把自己这方的姿态摆得极低,这一来二去的,先硬后软,拿了身份压了人,又给了对方面子,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屈服,让对方进去搜查了,毕竟大将军府不好得罪,这么好说话的大将军府,更是不好得罪,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却不料早早得到顾玄授意的伊华沙,故意开口呵斥道:“放肆!你这是在诬陷我家王爷私藏叛徒么?”

对面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好嘛,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偏要来找茬,也别怪咱们无礼了!

刚才那一直代为传话的人,性子最为火爆,当下忍不住开口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我家将军与你家王爷正在说话,你这黑姑娘,也配跑出来大放厥词么?”

“哎!”那首领赶紧跟着一扬手,止住了对方,又再度朝着顾玄拱手道,“王爷,您意下如何?只要抓到了这两个窃取情报的可恶叛徒,我等立刻退去,不再打扰王爷您,若是王爷您不愿意,要说这最近兵荒马乱的,待在这,可不大安全呐。”

顾玄收回了遥望远方的视线,转过头,直起身来,一股霸道的王者之气,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他虽是平视,可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似乎众人皆已经在他面前俯首。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对面那首领听得一愣,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顾玄嘴角一扬,接着道:“吾乃朝廷册封的河东郡王!陛下亲子!我母妃贵为四位皇贵妃之一!尔等不过是大将军府养的一群狗,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本王么?”

“你!”

对面的队伍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可未曾想到,自己这边好言好语地相劝,可对方竟然如此嚣张,俨然一副纨绔子的样子,竟然直接当着他们的面骂他们是狗。

然而这幅纨绔子的样子,却反而有用些,最起码,在这一连串的名头报出来后,对面的这帮人,全都不敢妄动了。

好嘛,还以为是个落魄王爷,没想到竟然是陛下的亲儿子,再听听,人家母亲还是四位皇贵妃之一,那是什么身份?

最起码,以他们的了解来说,大将军的亲妹妹入了宫,也才不过是四位皇贵妃之一罢了,还做不得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可想而知,对方到底是什么地位,只怕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未等对方开口道歉,顾玄便不屑道:“本王这里没什么虎贲军叛徒,就算有,也不劳你们大将军府费心,要想找本王要人,就让他许锦棠自己亲自过来递拜帖先!”

这一句话,顿时更加引爆了这帮人的怒火,不少人甚至已经忍不住骂出了声。

“你敢侮辱大将军!”

“混账!”

“大胆!”

对他们来说,大将军就是他们的天,是支撑他们整支军队的信仰与灵魂,没了大将军,他们就什么也不是,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这时候都要维护大将军。

然而,顾玄只是面色淡然地挥挥手,四周早已埋伏良久的罗刹族骑兵们鱼贯而出,整整两千骑,将这边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罗刹族生性好战,冲动易怒,就算知道了对方什么身份,也没见有一个怕的。

这边大将军府的亲兵们一阵骚动,不少人被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压力极大,已经忍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了,然而最后还是被前方的首领给强行镇压了下来,他看着顾玄,冷声问道:“王爷,您这是何意?”

顾玄一扬马鞭,一手扯着缰绳,身子往后靠着,指着对面喝道:“刚才谁骂的,自己站出来掌嘴!”

那戴着面甲的首领眼中怒火翻腾,他终于知道了,对方这是根本就没有想要跟他们好好地谈,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方故意挑衅罢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拔出长剑,大吼一声:“冲。。。。。。”

然而,一个“锋”字都还未说出口,只是眼前一花,一条长鞭就已经好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伊华沙面色冷冽,手一扯,便将这人直接扯下马来。

一杆杆长枪,一把把长弓,随着黄沙县骑兵的渐渐逼近,全部对准了这被重重围困的一百亲兵,对方这一百骑兵,连调转马头的空间都没有,这时候只能无奈四顾,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玄看着对面这帮平日里骄横无比,现在却面露屈辱之色的年轻人,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

贸然被偷袭,摔倒在了地上的首领刚想挣扎着站起,便被赶来的阿达贡给一斧头剁成了两半。

直到这一刻,这帮人,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他们今天面对的,到底是何等的人物。

顾玄审视着这帮人,那眼光,就好像在看今天到底要吃那道菜一样。

“你,过来。”

他指向对面一人,那人吓了一大跳,被同僚们疑惑地看着,更是十分紧张,不过还未等他继续犹豫,靖龙直接策马上去,直接将这人从马上提起来,然后摔到了顾玄的面前,整个过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一下的。

“本王托你给许大将军带个话。”

底下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眼露屈辱和仇恨之色,然而顾玄却是看也不看,毫不在意。

“一伙匪贼,仿照大将军府令,前来威胁侮辱一位朝廷王爷,对本王叱骂都还不够,竟然还想对本王动手,入城劫掠,不过本王认为,大将军肯定是不知情的,未免这帮贼匪继续顶着大将军府的名号行那龌蹉之事,抹黑大将军的名声,故而本王替大将军清理了这帮渣滓,顺手将这货贼匪绑架的真正大将军府亲卫救下了。”

顾玄低下头,朝着面前被哥舒翰用大戟指着脑袋,趴在地上的年轻人和善地笑道:“也就是你。”

底下那人颤巍巍地抬起头,与之对视,不知怎地,竟然流出泪来。

“好孩子,你很幸运,因为你活下来了。”顾玄说完,不再搭理对方,而是转过头,朝着左右吩咐道,“小心点杀,那甲跟马,都是好物,损了一件,本王便拿你们是问!”

伊华沙等人赶紧抱拳道:“是!王爷!”

顾玄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城内而去,背后一道道惨叫声不断响起,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他却心若钢铁,不再回头了。

他低下头,看着双手,喃喃念道:“原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虚言呐,只是不知这一路上,还有多少无辜之人,会因为我,而赔上性命。”

第六十一章 一片乌云压城

大凉京城,官至正二品,乃是名副其实的朝廷中流砥柱,位高权重的红顶大员,朝中声势还要隐隐压过江州党人的幽州党主要领袖之一,许仕杰家在东城置办的宅邸中。

虽说这整个朝野上下,不管是已经在官场上摸打滚打了多年的老臣,还是刚刚崭露头角,前途一片光明的官场新秀,无人不知这位乃是远在幽州的柱国公许家费劲了心思推上来的“传声筒”,可哪怕只是为了表面上的避嫌,许仕杰家的宅邸还是与许家在京城早早置办的豪宅隔的老远,平日里,也甚少见过双方往来。

当然,这私底下的会面有多少,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尤其是现在的大凉,可谓是一下子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风雨飘摇的时候,从当年太祖皇帝以区区数人之力立基,而后散尽钱财募集起军队,在南地这片乱局之中四处冲杀,越滚越大,直到挣下了这偌大的基业立国,再到现在已经是大凉的第三代帝王了,大凉百年历史之中,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燕州,海州,幽州,三座从版图上来说,已经占了大凉三分之二疆域的大州接连出事,京城众官,无论文武,无论是哪一个衙门,无论是已经入得天子堂的黄紫公卿,还是仍旧在最底层讨生活的小吏,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金銮殿上的大型朝会,御书房私下开的小会,各部官员们自己之间的私会,一时间是群魔乱舞,朝廷这边慌慌张张的,搞得那京城里的百姓们见了,也是人心惶惶,有说前方已经兵败,那悍勇无比的卫晋联军不日就要打到京城的,有说朝廷其实已经答应割地赔款来换取和平的,总之这市井街头,好像谁都突然有了个在朝中做官的亲戚,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不少家中还有些余钱的,以及本就是各地跑来的商客,早早地就已经置办好了东西,把不少东西贱卖掉了,赶紧带着妻儿家小离开了京城,匆匆去往了雍州,江州等地避难。

就是在这种朝野内外都人心不稳的背景之下,今日,许仕杰的家中来了一位预料之中的贵客。

早在半年多以前,便已经获封了齐王之位的三皇子顾黎,为免他人诟病,很是认真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了辆貌不起眼的,平日里甚少使用的马车赶来,特意从平日里送菜的后门进入,再由许仕杰亲自接待,带往了会客厅。

也幸亏是在这种时候,街上的其他人顾自己都来不及,谁还浪费时间去看别的。

挥挥手屏退了府中的下人之后,顾黎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道:“舅父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边竟然都不提前给本王通通气?”

许仕杰乃是老将军许尽忠领进的门,而后得获此殊荣,改姓了许,与那还在幽州的大将军许锦棠也算是半个兄弟,再加上其在朝中这些年,不光是官位越做越高,而且其身为幽州党的中坚人物,本就是他顾黎最大的助力之一,故而他这一声“舅父”,叫得着实不亏。

许仕杰闻言,只得放下了手头的茶杯,迟疑了一下,这才皱眉看向了满脸焦急之色的顾黎。

这件事其实他许仕杰自己都很纠结,先前许锦棠那边突然发来密函,让他务必拦下这针对罗刹族的招安之事,打从那时候起,他们这久未见面的两方之间,就已经有了分歧和隔阂。

他当然理解许锦棠那边的想法,毕竟这罗刹族若是不养肥点,又哪里能体现出这幽州边军,也就是他们柱国公一脉的重要性呢?

所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若是按照许老将军曾经的说法,那就是这力,别一下子都使全了,要想在主子面前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得慢慢地,把这力气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使,如此,才能保住许家的权势不灭。

只可惜他许仕杰在朝堂上,终究是斗不过那位可恶又可怕的太子爷,说到底,还是要怪那位太子爷在陛下的心中太过重要了,太子爷那是轻易不说话,可他若是一旦把话说了出来,那所有的事情,就全得按照他的意志去办,就连皇帝陛下都未曾反驳过太子爷一次,更何况他区区一个二品武官?

故而这一次的失利,其实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当然,他私底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说到底,许家是许家,三皇子是三皇子,他许仕杰是许仕杰,三者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

他已经离开幽州,来京城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地给许家办的事也不少,恩情不说偿还完了,那也还了个七七八八,再说了,要说欠债,他欠的也是老将军许尽忠的帐,现在老将军都已经作古了,他总不能还在许家这棵树上吊死吧?

他这姓,当年能改成许,而后自然也能改回去,若是单单就因为一个未必能登上皇位的老三,就把那如日中天的太子爷给得罪死了,那日后太子若是继承大统,他难保不会被作为三皇子党羽给清理掉,就算太子爷宽宏大量,懒得与他计较,太子爷手下那帮人为了讨对方欢心,不得把自己全家架火上烤才怪了。

他许锦棠也成了家,立了业,前些日子才刚娶了第九房小妾,大好的日子过着,滋润的很,他已经很满足了,起码比起当年作为斥候在蜀地趴在水潭里喝脏水,吃生蛇,嚼蚱蜢的时候,要好上太多太多了,现在又何苦再来参与这种党争,以及更为凶险的夺嫡?

他在京城,许家在幽州,他若打定了主意要骑墙,做个都不得罪的好好先生,只怕也没人会动他吧,最不济,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后,在兵部做个闲职混日子可行?

只不过,他就是死都未曾想到,这事情竟然会变化得如此之快,那卫晋两国,就宛若是两条疯狗,还未见着肉呢,就直接恶狠狠地咬了上来,这就算了,竟然到现在还死咬着不放,若是单单如此,还轮不到他一个在京城混日子的武官来操心,可这本该是幽州出兵驰援的时候,幽州那边竟然说边军被那蜀国和罗刹族给联手拖住了,动弹不得。

大将军府那边还特意差人给他送来了口信,让他务必拖住朝廷,尽全力延缓朝廷让幽州出兵的时间。

想他许仕杰,虽然是武人出身,没读过几年正经书,可这么多年的朝堂历练,他就算是嗅不到这其中不寻常的意味,可他手下的门客,也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可怕,完全是在逼他站队了,故而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不管怎么说,那许家的独苗还在京城里呢,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至于今日这齐王突然来访,就是以他的脑子都懂,许家那边若是出兵,解了燕州之围,击退卫晋联军,立了大功,那作为许锦棠亲妹妹的亲儿子,外戚立了大功,他这三皇子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此方能压下那太子爷一头。

毕竟这军功那是最直接,也是最容易被人想明白的,边军一战砍了敌人多少颗头,那可要比朝廷一条政令又给百姓们增加了多少收入,来的更为直接些,到时候若是许家率领的幽州军真得了这护国之功,只怕那太子之位,说不得就真要动一动了。

更何况他之前还听到了些风声,说是那太子爷最近在各地实施新政改革,倒行逆施,已经触动了不少世家豪阀的根本利益,只待一个时机到来,只怕还要再出大乱子。

不过这对他而言倒是不重要,反正这皇位轮谁也轮不到他许仕杰,只是今日这齐王来催,大将军府那边却又让他拖着,该怎么选,怎么劝服对方,才真正是个大问题。

许仕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齐王殿下,军情紧急啊,这下官自己也是临上朝前才刚刚知晓的,何以又来得及跟齐王殿下您通气呢?”

顾黎未听出其中的别样味道,只是因为着急,所以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眼下可是大好的机会啊!舅父!燕州战事已经岌岌可危,朝廷都没了办法,眼看这下一步,战火就要烧到凉州来,烧到京城来了,到了这种时候那边还不动,到底是何意思啊!”

许仕杰无奈道:“蜀国那边也陈兵五十万堵在幽州边关,咱们就是想动,那也动不了啊,若是贸然行动,只怕到时候燕州还未解围,反倒是咱们幽州失陷了,那才真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许家的兴衰,与这屋内的两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这话,顾黎倒是听得进去、

顾懿转过头来,叹了口气,捂着额头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幽州,不是有六十万边军么,这都还没算上地方的民兵,对方不过区区五十万人,如何又不能分兵先前往燕州解围啊!”

“齐王殿下,您这心情,下官是理解的。”许仕杰想好了托词,慢悠悠地道,“可下官今天斗胆问齐王殿下一个问题,不知这锦上添花,和那雪中送炭,到底哪个更能让人记得住呢?”

顾黎眉头微蹙,他也是十分聪慧之人,若不是如此,哪里能成为顾苍之外的第二大山头,当下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说,一切都还尽在掌握之中?那边等的就是燕州战事进一步恶化?”

许仕杰轻轻点头,做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然后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正是此理,齐王殿下若真的是对那个位置有念想,这种时候就得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才能笑到最后啊,此事,下官觉得齐王殿下不妨先与淑妃娘娘那边通通气。”

顾黎闻言,眼神略微炙热了些,思考了一阵,然后突然想了起来,赶紧朝着许仕杰揖礼道:“多谢舅父指点迷津啊,黎儿这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呐,如此,那我便回去等候,一有消息,还请舅父让怀英立即告知于我,若真有那一日,舅父您当记大功呐,到时候莫说那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是尚书省。。。。。。”

许仕杰也听得心头火热,赶紧也揖礼回谢道:“多谢齐王殿下厚爱,下官斗胆说一句,这你我双方,本就该多多来往,毕竟,淑妃娘娘也姓许呀。”

顾黎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许家一定会鼎力相助,当下暗自兴奋不已,赶紧又揖礼道:“那舅父,我就先告辞了。”

许仕杰马上一伸手,笑道:“那下官送齐王殿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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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地界,山清水秀,地势瑰丽多变,奇幻绝伦,比之那江州满溢的文人风气,更多了几分别样的野趣,而且因为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极多,故而历来也是南地的文人墨客们,最喜留下笔墨作品之处。

雍州历来富庶,而且因为前朝国运绵延几百年,百姓安居乐业,免受了外界的战火荼毒,所以雍州的人口一直极多,只可惜最后还是被太祖顾齐光以横扫之势率军拿下,现如今成了大凉的一部分。

然而,那前朝遗老,却未因为家国破碎而被凉军给灭个干净。

这其实倒也正常,首先大凉乃是靠着蛮力,外来占领的一方,短时间内对这雍州的掌控力,自然还是不如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前朝皇族,这帮人是一心要躲藏保命,再加上太祖当年心慈,未曾派人赶尽杀绝,故而侥幸留得了一条性命。

这帮遗族隐姓埋名,靠着当初从皇宫之中带走的金银,默默发展,这些年倒也成了一些大家族,因为花了大力气,弄出了一份清白的家世,再加上这些年把姿态摆得极低,未曾给朝廷捣过乱,反而是主动与朝廷互相纠缠,融合,不少家族子弟都在朝廷为官,所以未被清算。

雍州司家,就是这几十年才迅速崛起,在整个雍州都有名的豪阀。

司家私宅底下的暗室里,灯火昏暗,从最前方单独的主位,到最末尾的客位,坐了三十余人,就看那露在外面的双手,表皮布满了老人斑,宛如林中老树一样,毫无血色,便知皆是老人,不少人都拄着拐,坐下来便咳个不停,看起来都是行将就木了,可这些人,却都是雍州三十余世家豪阀的真正家主,在族内说一不二的族长。

司家老祖,也就是前朝遗族留下的后人,此刻当仁不让地端坐主位,整张脸隐没在四周的黑暗之中,其余诸人,也皆是如此。

“各位,天赐良机啊!天赐良机啊!”老人用手中的龙头拐敲击着地砖,口中高声喊道,“幽州燕州海州,三州皆深陷泥潭,此乃我等复国之不二时机啊!”

然而,他只是刚刚说完,底下其中一人便开口道:“可我等手上,兵力不足,又谈何复国啊?”

这帮前朝遗族们,虽然壮着胆子在雍州继续开枝散叶,但到底最后都做了商人,就算是瞒着朝廷偷偷地豢养了私兵,但面对九军之一的雍州军,哪怕战斗力在九军之中排倒数,而且人数稀少,远比不得边军,可对上他们,还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当年前朝为何被灭,不就是因为打不过人家么?

拳头才是硬道理,这句话他们的先辈早在百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有人道:“其实我等只需联合各地豪绅富商即可,那太子爷,颠三倒四,霍乱纲常,新出的一些政令,简直就是在我等身上刮肉啊!”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不是这样,估计今天来的人,起码要少上一半,在座的,不少都是因为反对朝廷新政令才又勾起了复国的想法。

“可不是,他还要修运河,劳民伤财,早已弄得各地民怨四起,莫说是我雍州了,便是江州海州,都有人反对于他,只是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罢了,现在这时候,只要我等振臂一呼,必然山呼海应,如何反不得?”

“说得对,哪朝哪代,不是靠世家豪阀撑起来的?现在那小子竟然敢动我们?哼!毛没长齐,胆子倒挺大,这是倒行逆施,天灭凉国!”

“可那兵器不长眼,你难道要我们这帮老骨头去冲击兵营么?”

“对啊,这帮兵士,那最是忠诚,若要他们倒戈,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啊!”

底下的人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地谈论了起来,他们虽然有的想复国,有的是纯粹反对大凉朝廷,但一提到雍州军,便都默然不语了。

反可以,但送命的事,他们可不干,毕竟他们手下,都已经有了偌大的家业了,子孙满堂,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造反呢?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老人突然咳嗽了两声,两边的人听了,齐齐望向了主位,讨论的声音,也就渐渐地消失了。

“大家今日肯聚集于此,皆是有心重现我朝当初的盛景,我朝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保佑,这么一点小事,又何以成为阻碍?各位不必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今日之后,诸位只需联络各方,只待半个月后,立起大旗,此事必然成功!到时候各位的子孙,就是开国功勋,当享永世富贵!”

不少人闻言,都是紧锁眉头,这老儿,话也不说清楚点,就只许下承诺,便想让自己等人跑去冒险,那若是最后不成,岂不是要被朝廷抄家灭族?

毕竟什么罪都可赦,唯有造反那可是要灭九族啊!

在座的加起来,只怕比那南海传说里的玄武兽都要年长了,那都是人精了,怎么可能被这一个永世富贵,开国功勋就给弄得心智大乱,被人家拿去当枪使?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说清楚,谁会这么傻地跑去四处奔走?

老人眼看底下的众人都是沉默,无一人表态,当下暗骂了一声,无奈,只能提前把本该隐瞒的计划给托出一部分,安了诸位老友的心。

片刻之后,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笠之下的老人们,分别从各处暗道秘密离开,数十个世家一起,能够动用的能量,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江州与海州之地,毕竟相比燕州幽州这两个饱受战火荼毒的地方,就属雍州,江州,海州之地受的苦最少,在某些人的故意推动之下,被欲望煽动的人不可少。

如此,一场针对大凉,针对顾苍的大网,已经默默地铺就而成,暗流汹涌,已是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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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这里的人,肯定是能真正理解我创作用心的。

厚着脸皮说一句,能想到写主角内心变化的网文作者都没几个,何况是我这样写出来的,只是确实铺垫太长,难以被大众欣赏,最近很迷茫,如果成绩还是这么一般的话,或许南地篇完真的得开新书了,之后的西大陆篇,中庭篇,可能很难补上了。

只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如此喜欢的话,帮我推荐给朋友就更好了。

最后,谢谢“散步到月亮”的月票,谢谢。

第六十二章 天地存肝胆也

黄沙县里,耗费了整整一天两夜,总算是整顿好了心情的蓝云轩,终于还是同意了与顾玄相见。

对于这位可以说是近在咫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邻居,其实蓝云轩对于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两人的第一次相见,还要追溯到半年多以前,那时候顾玄才刚刚离开京城没多久,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

当时还在虎贲军中的蓝云轩听说对方为了救下被马匪们围困的村民,力战不退,以命相搏,最后被马匪所伤,性命垂危,当时他与得知了消息的左将军两人都还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一位王爷,又是在走马上任的途中,走的那都是官道才对,护卫森严,又怎么就跟那八竿子打不着的马匪们斗起来了,还受了重伤?

不过这不管怎么论,理都是在人家那边的,为了迅速地平息事态,不给幽州军招惹来大麻烦,再顺便救下左将军在裴家的外侄,所以他当时作为虎贲军参军,左将军的手下第一谋士,主动放低了姿态前来拜见了,当时才刚一见面,双方没能聊上几句,蓝云轩就觉得此人心计深重,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当时更是怀疑,对方或许就是故意在往马匪的刀口上撞,借机制造事端,用一点伤来找幽州军索取好处。

不过那时候看看对方这扈从的数量,实在是可怜,一位名正言顺的朝廷郡王走马赴任,身边竟然就只带了一个扈从陪侍,餐风饮露,狼狈至极,当时他也明白对方这是无奈之举,不搏一搏,只怕去了封地不是一死,就是灰溜溜地回京领罚,故而那时候他也未多在意什么,反正彼此说是邻居,但只要不再理睬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即可。

再后来,双方产生交集,还是因为陆登云这单纯的小子被对方一番言语利用,跑去驿站大闹了一场,把大将军府差点给得罪死了,若非是左将军主动出面赔罪,再加上许锦棠那边终究是站不住理,不然陆登云这小子,只怕难逃一死,那时候作为整件事的参与者,忙得焦头烂额的蓝云轩,更是对此人反感至极。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事情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一切,还要从他与左将军偶然得知了大将军私下接见了卫国使者的消息开始,本来依照左将军的意思,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军拿下碍事的罗刹族,突袭蜀军驻地,击退这五十万蜀军,放出三十万玉阳军一起驰援燕州占据,这样一旦局势突变至此,失去了作壁上观的资格后,你许锦棠就是想反也反不了。

这样做,既能保全了许家的忠义之名,不负老将军所托,又能为幽州军拿了实在的战功在手,全军获赏,届时许锦棠无论怎么想,最起码也无法再生事端,奈何这许锦棠来的太快了,而且一来,便马上以大将军的名义,接管了虎贲军。

蓝云轩之后又按照先前与老将军约定好的暗号,一直焦急地在屋外等候,眼见大事不妙,未免自己二人也招来杀身之祸,更为了保存力量为老将军报仇,他赶紧便带着陆登云一起离开了。

若是想法子去报告给朝廷,这不成,因为老将军先前便威逼了他,要他无论如何,只要许锦棠还未真的造反,他就决不能报给朝廷,毁了许家的忠义之名,当时这可是他蓝云轩拿性命起誓答应了的。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是最清楚的,以许家对幽州的这份掌控力,若是他们敢从幽州走,无论要去哪儿躲藏,只怕还不到第二天,就会被人给抓住,所以他们眼下能做的,就只能是来黄沙县暂且避难。

而后倒是也可以从这里借道燕州,前往凉州京城,奈何燕州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敌军几乎掌握了半个燕州,从这里跑去,若是被敌军给碰上,到时候也是送死,总而言之,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二人都得留在这里了。

那作为客人,又是来借宿这么久,为主人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还不见见主人赔罪,才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就在与陆登云一起去往主厅拜会王爷之前,他还突然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位小王爷,竟然一言不合,就直接把许锦棠派来追捕他们二人的追兵在城门口给杀了个干净,就只留下了一人回去报信,如此猖狂挑衅的举动,让蓝云轩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或许这位小王爷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跋扈子弟?

不可能,从双方的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对方绝不是个轻浮冲动之人,再加上对方被朝廷给贬谪到了这种边陲苦地,来此磨砺了这么久,便是真的一位跋扈子,都要被活生生地熬没了性子,按照这样来说,他本不该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可他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还做得毫无回旋之余地,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他图个什么?

第一,他与许锦棠本就有旧怨,此举多是为了泄私愤,不过这个可能性倒不大,毕竟一个是远在京城的皇子,一个是幽州驻守的大将军,两人或许此生还未打过照面,又何来的恩怨?

若真要说有仇怨,也就是上次许锦棠私下扣押朝廷运给他物资的事,但无论如何,他也断不会因此而拔刀杀了许锦棠的亲卫吧,尤其还是在战时这么做,许锦棠到时候就算是汇报给朝廷,都能扣他一个挑动内斗的大帽子,更别说他现在坐拥数十万边军,随时都可能针对这边展开报复。

既然这第一点怎么想都不对,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二点了,那便是借此向他们示好,而这个示好,不可能只是因为跟陆登云的私交,但凡是个常年待在上位,手握下人生死,思虑深远之辈,就不可能单单因为这么一点私情,就贸然得罪一位掌握幽州所有军队的兵马大元帅,那他到底是为何这么做呢?

蓝云轩叹了口气,因为他懂了,对方是看上了自己和陆登云。

也是,一个是军中新星,有猛将之姿,一个是曾经左将军的智囊参谋,排兵布阵,最为在行,但凡要是个对这战事有想法,有野心的,就不可能随便放过他们二人,若是能够收入帐下,后续的好处不知道有多少,问题就看他抗不扛得住压力,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方的确可以为此而得罪大将军府,毕竟他还顶着一个河东郡王的封号。

蓝云轩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也就不用装懵了,当下眼中绽放出一种让人看了,只会点头称‘如此才配得上笑面虎的名号’的神光,伸手稳稳地推门而入,大袖飘摇,尽显一代名士风采。

主厅的屋内坐着的人不多,没有下人陪侍,也就只有顾玄与陆议两人作为接待而已。

眼见等了这么久的客人终于肯进来了,顾玄赶紧从那威势不凡的蟒头大椅上站起身来,一边鼓掌,一边热情地大笑道:“蓝参军来了。”

蓝云轩神色沉稳,未曾因为对方的热情而产生丝毫的波动,只是一拂袖,躬身揖礼,口中朗声道:“虎贲军参军蓝云轩,拜见王爷!”

身穿浅青色布衫的陆登云,亦跟在在一旁抱拳低头,见礼道:“虎贲军百户陆登云,拜见王爷!”

顾玄赶紧走下了台阶,伸手将两人扶起,嘴上笑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相见了,本王与两位,那都是互相欣赏的朋友,这朋友之间,又何必行如此大礼,拘泥于那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呢?”

蓝云轩只是低着脑袋,微微地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脸皮开口反驳这句话。

“来来来,蓝参军你还未曾见过,本王先为两位互相引荐一二,这位陆先生,乃是本王之左膀右臂,本王来这里半年多,幸不辱命,也算干出了一些事业,这其中陆先生可是居功至伟!若无陆先生为本王操持,本王在这里,只怕还是一筹莫展,何以能有如今的光景呀!”

蓝云轩闻言,不由得抬起头多看了那位让人如沐春风的陆先生几眼,能得这小王爷如此称赞,必然是本事极其高明之人,更何况对方既然想要收服自己二人,竟然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因此心生抵触,仍旧称其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看来此人必然是王爷的心腹重臣。

而且就连蓝云轩自己都不得不赞上一句,这陆议之风采,比之自己更盛数分,如见高山青松,唯有仰望耳。

顾玄又朝着陆议笑道:“陆先生,这位就是本王先前多次与你提起的蓝云轩,蓝参军,参军之名,威震幽州,远传各国,实乃我大凉不可多得之人才,这两位都是奇智之人,日后理当多多来往,继续为我大凉出谋划策啊!”

陆议作为主人的一方,却是首先躬身揖礼,开口拜见道:“末学陆议,见过蓝参军!若说登云老弟是虎贲军勇之所在,那蓝参军便是这虎贲军的智之所在,参军之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原先心中还有些不服气,这今日得见,才发现果真是国士风采,陆某万不能及也。”

伸手不打笑面人,人家都把自己捧上天了,蓝云轩总不能冷漠以对,当下也只能同样回礼道:“陆先生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侥幸窃了几分名声罢了,从不敢声张,只怕被人知晓,露了怯,丢了虎贲军的脸面,更何况在陆先生您的面前,在下那点才学,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双方这先你来我往地吹捧了一番,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顾玄靠坐在那蟒头大椅上,开口询问道:“不知蓝参军与陆兄弟,突然造访我黄沙县,到底是所为何事?本王先前一直心有疑虑,不过眼见蓝参军你身体一直不适,也就未曾多问,不知今日可否告之本王?”

蓝云轩坐在椅子上,赶紧先侧过身,朝着主位上的顾玄拱手回答道:“不敢欺瞒王爷,我二人来此,属实是被逼无奈。”

许锦棠派来追捕的亲卫都兜了一圈了,这位小王爷倒好,问都没问上几句,就直接把对方给杀了个干净,要说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明白,傻子才信,这是先主动献了一份厚恩过来,自己这边是不接也得接,可接了之后又该怎么办,那还用多说么?

只怕就得入他帐下效力了。

顾玄装作疑惑地道:“哦?这倒是奇怪了,本王听闻前方战事吃紧,虎贲军已经屯兵边境,两位那都是虎贲军的中流砥柱,这种时候,又有谁会逼你二人离开?又有谁有这个能力逼你们离开呢?”

蓝云轩到底还是在边军待久了,骨子里还是军中人的飒爽,喜欢直来直去,当下也不想再绕圈子了,直接道:“王爷,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是许锦棠!”

其实陆登云自昨日获知了那批大将军府亲卫被杀的事情之后,心中便已经有了些猜测,此刻只是把双手抱胸,坐在一旁,凝眉不语。

毕竟这些事,他也是还未完全弄明白的。

只不过若是在早些时候突然给他说,这世袭了整整四代人的幽州兵马大元帅出了问题,要造反,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奈何之前的黄沙县一行,陆议的一番话,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了颗种子,经过了驿站之事后,又突逢此剧变,这时候正是生根发芽的时候。

“许大将军?”顾玄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无丝毫惊讶之色,“的确,昨日跑来的那伙人,是自称许大将军的亲兵来着,又说要来抓两个虎贲军的叛徒,这不是说笑么?本王一想,以两位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是虎贲军的叛徒,还被他许锦棠的亲卫追捕,这定然是贼寇假扮的,故而本王直接将这伙人打杀了去,现在又听蓝参军如此一说,看来那还真是许大将军的人,这。。。。。。”

又是这样,蓝云轩一听就有些头疼,当初对方便是这样暗示自己,想要幽州军给点好处,现在又是这般挟恩图报,这也是为何他蓝云轩弃了功名,选择这辈子留在了军中,而未去朝中任职的原因之一。

蓝云轩苦笑道:“王爷明察秋毫,此乃许锦棠污蔑之言,实不相瞒,在下与左将军,早就获知了许锦棠暗中与卫国使者们联系的消息,后来卫晋两国突然发难,本该我幽州军驰援的大好时机,许锦棠又突然派人传令,让我们不可妄动,那时候我与左将军便已经有了猜测,只想迅速地拿下蜀军,改变局势,未曾想,许锦棠竟然亲自驾临,左将军便将我二人遣出,让我二人来王爷您这里借宿几日。”

还未等其他人说话,陆登云突然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插嘴道:“那,那,那大,大将军派人追捕俺们,岂不是说左将军已经被他控制?哎呀,蓝参军,你怎可留左将军一人与那混账对峙,不行,不行,俺,俺要。。。。。。”

蓝云轩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陆登云,神色黯然地劝说道:“登云,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暂时拿他没办法,不过左将军与许锦棠的父亲,老将军许尽忠有着数十年的私交,许锦棠不会拿他老人家如何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怎可忍心告诉陆登云,左将军恐怕已遭不测的消息,以陆登云的脾性,只怕不立即赶回去拼命才是怪了。

陆登云神色慌急地道:“可。。。。。。”

他是真的担心,许锦棠都已经敢派出亲兵,伪造罪名要抓捕他们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留下来的左将军面对他,又该遭受什么样的待遇,他都不敢想。

他陆登云这条命都是左将军的,从小丧父的他,只把左将军当自己的亲生父亲侍奉,现在他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落入贼人之手,生死不知?

陆登云,此生唯“忠义”两字不可忘却!

蓝云轩却是一伸手,拦住了想要直接离开这里,回去虎贲军的陆登云,道:“没用的,若那许锦棠不是真的造反,我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我手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通敌的证据,若他真的反了,也自然当有朝廷制裁于他,可你若是现在跑回去,那便是送死啊!”

陆登云闻言,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跌跌撞撞地坐回了椅上,把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无力感和恐慌感,也就是小时候他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一个人悄悄离家,流浪在田间地头的时候有过,那种孤独一人,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顾玄这边眼见两人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终于拍了拍手,扯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其实两位不必如此悲观,他许锦棠要反,前提也得是燕州这边扛不住压力之后。”

“以他幽州一州之力,最多也就是做个趁火打劫的小贼,何以能成为引动天下大势之人?现在燕州战事未明,他许锦棠岂敢轻举妄动?”

陆登云垂着脑袋,低声道:“王爷对俺的好,俺是知道的,只是王爷为了俺们,杀了那许锦棠的亲卫,恐遭至祸端,俺不愿留在这给王爷添麻烦。。。。。。”

顾玄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是什么话?本王为朋友出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人都杀了,还怕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登云兄,你二人放宽心待在这便是,有本王在,那许锦棠的爪子再敢伸来,本王只是一刀剁了!”

陆议在一旁接口道:“幽州军既有两位这等忠义之士,就证明这幽州军,还是朝廷的幽州军,还是我大凉的幽州军,这可不是他许锦棠一人的幽州军,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动过,对幽州军的掌控力本就不足,他若是执意要在这时候罢黜左将军这样的忠臣义士,冒险对一位皇子动兵,这引起的后果,他也承受不住,他许锦棠乃是心机深重之辈,隐忍多年,又怎会在这种关头行那冲动之举?两位不必忧虑了,更何况眼下也无其他去处,便暂且留下来吧。”

他心知肚明,自家王爷对这两人,那是势在必得,怎可轻易把这二人放走,不过要让他们归心,还得慢慢谋划,万不可操之过急,陆登云是知恩图报的性子,可那蓝云轩,明显是有一丝抵触之情,再加上这二人,哪怕是承了恩,可对那虎贲军的归属感,也远比这边要强,又怎会彻底归顺呢?

若是这时候陆议能确认裴正阳已死的事实,那才只怕真的会拍手叫好,左将军死了,这二人就算回去,也等于没了主心骨,只是无根浮萍,到时候再谋划一下,反倒能从虎贲军挖来不少人补充到王爷手下来。

顾玄眼中精光闪烁,朗声道:“若许锦棠执意要反,以幽州军之战力,确实会影响整个战局,导致我大凉战线全面崩溃,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本王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便是因为本王已经想到了这破局之法!”

听到这,蓝云轩才总算是来了几分兴趣,若是真能破局,入侵大凉的这几方彻底失败,许锦棠就反不了,许锦棠不反,大凉不会灭国,到时候才能制他的罪,真正地清算于他,否则一旦许锦棠加入敌阵,大凉被灭,许锦棠就等于是恶蛟化龙,再无掣肘,届时谁还能为他们二人,为左将军讨回公道呢?

故而蓝云轩赶紧拱手道:“愿闻其详!”

顾玄猛地一拍手下蟒头,突然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解释道:“这攻我大凉的四方之兵,唯罗刹族为最弱势的一方,可沙海却是最重要一块险地,若是我们能征服罗刹族,借道沙海,绕过祁连山防线,到时候我等哪怕只率数万精兵,就可直取卫国王都,将卫国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前方还如何有心继续作战?”

蓝云轩听得眼中精光直冒,因为这一点,其实他早就想过了,沙海这地方,其实很重要,因为一旦征服了它,卫国防线就形同虚设,到时候必然被大凉所吞并,只可惜他们完全不熟悉地形,沙海里情况复杂,若无本地土著作为向导,大军根本无法进入,奈何那罗刹族,又是不通教化,蛮横嗜杀,与四方为敌,若非如此,只怕卫晋早已灭国。

陆议接着道:“在王爷的操持之下,我等已经在这边境之地立了一杆大旗,一举招降了罗刹族六部落,让罗刹族中饱受欺压之人不时来投,已经算是挖穿了他们的根基,现在要面对的,无非就是最后的三大部落而已,这一点,想必蓝先生您也早有耳闻。”

蓝云轩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他也否认不了,边军对这种事情的情报速度,不会比天罗慢上太多。

“三大部落,本是并驾齐驱,可为何独独那鬼鹫部落愈来愈弱?”陆议侃侃而谈道,“无根之水,岂能长久?贪狼部落搭上了许锦棠这条线,毒蝎部落搭的是卫国的线,唯独那鬼鹫部落,不管是何原因,总之他们没任何靠山,已是岌岌可危之态,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蓝云轩闻言,微微皱眉道:“贪狼部落搭了许锦棠的线?”

转眼间,他便醒转过来。

“难怪,难怪,难怪那贪狼部落不过两万骑兵便敢来犯我边境,难怪左将军一要动兵,他许锦棠便跑来了!”

顾玄与底下的陆议对视了一眼,笑道:“既然大家暂时目标一致,何不通力合作?本王不敢求蓝参军与登云兄出太多力,只求二位能够助本王平定沙海,终结这南地乱局!届时本王必将助二位清算许锦棠!”

还未等蓝云轩想好如何回答,坐在一旁的陆登云当即就站起身来,抱拳朗声道:“俺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他想的最为简单直接,许锦棠毕竟顶着一个世袭柱国公的名头,太祖皇帝曾经说过,非诛九族之重罪,不可轻易撤下,事后更可作为免罪金牌,抵消一次罪孽,保住许家血脉,到时候若是许锦棠眼看形势不妙,没有造反,或者说靠着丹书铁劵活了下来,能帮到他们的,恐怕就只有这位小王爷了,毕竟整个大凉,能比许家更大的,唯有皇室顾氏啊!

退一步说,若是成功了,大凉就算是保住了,许锦棠没反,幽州军的名誉也保住了,两全其美,便是左将军在这里,也会让自己帮助他的吧。

陆议沉声道:“如此,事不宜迟,许锦棠要想彻底地掌握整个幽州军,只怕还要些时日,不然昨日前来追捕你二人的,也不会仅仅只是他的亲卫了,我们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征服罗刹族,彻底地改变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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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可怜枯骨绕草根

发生在燕州境内的整个战局,在短时间内好像是僵持住了,虽然小范围内的接触战不断,也是互有损伤,可但凡要是涉及到了数万人参战的大战役,双方几乎是保持着同样的默契,开始潦草地打上一通,眼见差不多了,便各自鸣金收兵,从而避免掉了这种正面的冲突。

不过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实际上双方都只是暂时地蛰伏了起来,就好像是两条互相都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毒蛇,却又都承受不住死战到底的惨烈结果,故而只能暂时在草丛之中游曳,默默地寻找着能够一举击溃对方的机会,然后彻底地终结掉这场事关南地各国命运的战事。

这种暴风雨前的天空,越是宁静,往往是预示着更为惨烈和可怕的后续。

山雨欲来风满楼,燕州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已经成功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无论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还是暗中谋算的野心家,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结果,到底是大凉扛不住压力兵败,燕州失陷,还是卫晋联军被打回祁连山,再无力出关。

卫国这边,乃是采取的三路并进之策略,虽是兵分三路,但也有个主次与先后。

虽说这是生平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关各国命运的全面战争,可得益于皇帝端木朔风的信任与吴珩的大力举荐,谢厚胤年纪轻轻,也无足够震慑各方的战绩,却可以成为一方主帅,执掌前线指挥权,亲率二十万大军,直面威名赫赫的熊罴军,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肩抗重担,被万众瞩目,谢厚胤却没有被这么大的压力给吓倒,反而是颐气指使,调兵遣将,充分地发挥出了他在指挥上的天赋,一路率军攻坚克敌,竟然莫有挡者,三日连取呼兰郡十三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连那向来心高气傲的熊罴军中,一旦提起此人,也都是佩服与畏惧居多。

相对而言,领兵作战的风格更为稳重的呼延实,则是率军层层布防,环环相扣,将后方的整个补给线给保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此人的防守之能,从其能够替卫国朝廷戊守祁连山二十余年便可以看出,实在是当世罕见。

而最后一路的尉迟惇,虽然说性子鲁莽,但胜在自身乃是武将世家,身为卫国开国大将军尉迟林的后人,他不旦自身的武功不俗,而且有那魏平作为谋士辅佐,更是如虎添翼,一时间竟然也是屡战屡胜,为卫国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当然,最关键的是,有魏平这个谋士在一旁代为谋划,让他避开了不少被埋伏的风险,这两人的风格,互相补充,彼此合作,亦是如新婚夫妇一般亲密无间。

两相比较之下,晋国这边却是少了那么多花哨以及足够吸引人注意的将星,楚阳公薛弼,新晋大司徒祝凤先,两人各领一军,再由太宰陈靖亲自组建的智囊参谋居中进行调控。

与之对峙的沥血军虽然战斗力强,可兵力其实是最少的,居庸关一战,先在洪水之中折了三万,所以之后就难以分兵作战,奈何沥血军虽然人少,可最为悍勇,再加上晋国这边本身就是外刚内虚的状态,两者差不多算是棋逢对手,这也导致了晋国这边的战事往往最为惨烈。

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的互相拉扯,再到后面的僵持,大凉这边能真正站出来独当一面的,也就只有完颜珂尼这位虎目将军所亲率的十万熊罴军了。

当初在矿山上一战,他因为自身武功略逊一筹,也为了让对方贪图自己的人头而乖乖留下入套,所以生生受了谢厚胤一枪,结果是差点就死在了那里,不过后面却靠着提前的埋伏,让这位卫国将星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惨败,现在他凭借着坚壁清野的策略,打定了主意要跟补给线过长的卫国打消耗战,亲自率军镇守燕州的最后一道关卡,也就是已经快到凉州境内的落石山防线。

无论对方如何挑衅叫骂,完颜珂尼一直勒令手下人据守不出,如此,将谢厚胤手下的精兵全部都拦截于外,成功地扼制住了对方的攻势,这一举动,更是为燕州同僚们稳定住了已经接近崩溃的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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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辽阔的大草原上,一队三人的轻骑正在其中驰骋着,三人皆是身穿布衣轻甲,全身上下,除了一把最普通的长弓和箭囊以外,就只有两把短刃作为武器随身携带,除此之外,也就是一点果腹的干粮,力求把影响机动性的东西降到最低。

这便是熊罴军出身的探子,清一色的都是燕州本地男儿,熟悉地形,而且坚忍不拔,就如草原上生生不息的野草一样。

探子,也可以说是斥候,他们是所有战争中,伤亡率最高,可却又最不引人注目,难以争功的一伙人,是真真正正的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求成为己方在外面的一只眼,能够帮助自家统帅看清所有的局势。

谢厚胤部在落石山外,停了已经有整整七天了,这七天里,每日完颜珂尼都会派出数十支像这样的轻骑小队,前往对方营帐不远处刺探情报,时刻掌握敌方的动向,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一行三人呈现出箭头的形状,小心翼翼地策马登上了山坡,下了马之后,站在高处,借着树林的帮助遮掩,望向了远处卫国方连绵数里的大营。

这三人之中,一人负责眺望,一人负责在牛皮纸上做记录,另外一人在旁边放哨,三人的分工明确,效率极高。

在这种需要眼力的时候,燕州人那一副天生的好眼睛,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现在正是申时,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远处的营地里,处处可见生火做饭所产生的渺渺炊烟。

作为眺望的那人,突然间神色一紧,大惊失色地喊道:“二十万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灶?”

行军打仗,五人为一伍,十人用一灶,一旦到了要生火做饭的时候,便由伙夫们放下一路背着的那口大锅,再就地取材,垒土做灶,一般是十个人聚在一起做饭,吃同一锅,所以如果有二十万人驻扎在此,就算只是为了确保营防无碍,防止对方突然冲击己阵,互相岔开轮班进食,那怎么说都该有上万口灶才对,可现在那大营空旷,稀稀拉拉的几口灶埋着,怎么看都不够。

可对方到底是怎么把人给偷偷地送出去的?

按理来说,如果对方突然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这边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都该察觉的到,更何况打从对方过来,这七日里,他们每天都来刺探过情报,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难道是昨夜偷偷转移的?

陡然间,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

对方这二十万人,只怕是提前约定好了汇合的地点,然后在夜里偷偷地分批转移,整整七日,每日一点点地送出去,同时不减少用灶的数量,给这边制造出了一种他们还在的假象。

每天少上那么一点,因为如果没有战事的话,士兵们平时也是躲在帐篷里休息的,这都是为了节省物资的消耗,所以让他们尽量少活动一些,可如果帐篷里早就没人了,但门口的守卫却一直都在,这边确实不会敏感到发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这二十万人陈兵落石山,根本就只是佯攻罢了,其实对方的主力,早已暗度陈仓,偷偷撤离了,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哪怕对方特意留下了几万人作为迷惑,可对方也还有十几万人不见了踪影啊,如果他们突然加入了某地僵持的战局,只怕会在瞬间打破眼下的平衡!

最可怕的是,如果说前几日,他们未曾发现异常,是因为对方故意多埋了灶,迷惑住了他们,为何今日不再隐藏了?

因为对方已经不需要了!

这件事,必须报告给将军,不然整个燕州战场,恐怕会全线溃败!

就在他急匆匆转身的一瞬间,不知从哪儿射出来了一根羽箭,从他的眼窝处穿了进去,羽箭上携带的力道之大,一把就将他整个人都给摔在了地上。

另外两人就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没有先前去为地上的同伴检查伤势,剩下的两人几乎是瞬间就趴倒在地,从马肚子底下绕了过去,让那隐藏在暗处的弓手失去了目标,两人发挥出燕州男儿独到的马技,只是单脚踩着马鞍,轻轻一勾,便直接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调转方向,朝着后方快速撤离而去。

只可惜,同样是两个人,已经预先堵在了他们两人的归途上。

这两人的身上,也都是穿着更利于潜伏的绿色布衣,不过看样子,明显就是卫国这边的斥候。

双方都没有用弓箭先行射击,因为在这么短的距离下,若是取弓射击再丢下,耗费的时间太长,以胯下战马的脚力,一旦不中,彼此交错的瞬间,对方的武器便一定会狠狠地捅上来,故而他们都默契地取出了绑在腰间的匕首。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因为他们是没有私仇,却必须要杀死对方的人,四个年轻人,对着展开了冲锋。

“咔!”

尤在奔袭的途中,熊罴军这边的一人突然转过身,几乎贴在马上,手中伸出的匕首,却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了一道从后方射来的箭矢,将其砸落到了一边。

他下意识地朝着箭矢射来的地方望去,却只见在那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隐约可见一个矮小精壮的人影。

他可没有忘记刚才的那个同伴是怎么死的,故而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暗中防备着那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树上有一人持弓作为牵制,随时偷袭,哪怕斥候们为了精简装备,提高速度,箭囊里一般最多只有八九支箭矢,可现在最起码也还剩下六到七支,再加上对面还有两人作为强攻,他们在已经先失一人的情况之下,几乎就已经是必死之局了。

不过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要,太过可怕,甚至可能要改变整个燕州战局,所以他们必须要传递回去,哪怕是必死之局,也要奋力一搏!

两人的眼中,都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之色。

是人都怕死,但世上总有一些东西,会超越生死!

燕州男儿,是草原的雄鹰!

双方瞬间撞在了一起,四人各自捉对交战,皆是手持短刃匕首,招招都是直取要害,毫无花哨技巧可言。

他们本来也不会承担正面作战的任务,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行动迅速,隐蔽,不然披戴重甲,刀枪不入,岂不是更妙。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种贴身使用短刃互搏,比之那长兵器的你来我往,其实更要凶险许多,因为一招不慎,就必然身死!

尤其那躲在树上的弓箭手,还在不断地寻找着机会,抽空朝着他们射出冷箭,逼迫他们回身防御,这更是让这两人压力大增,几近绝望。

“噗!”

因为必须要回身躲避那从身后射来的箭矢,其中一人一时不察,身中一刀,对面那人神色漠然,竟然都看不出丝毫成功的兴奋,只是刚想拔出那还在对方体内的尖刀再刺,对面那雄壮的草原汉子,突然面露决绝之色,一把抓住了对方握着匕首那只手,任凭其在自己腹部搅动,忍者剧痛,整个人直接合身扑了上去,丝毫不顾背后转眼间又中一箭。

哪怕痛入骨髓,可他反而更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上去就是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脖颈,将对方整个人都给压倒在了地上,任凭那受惊的马匹踩断了左腿,双目通红,只是死咬不放。

后者吃痛,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两只匕首疯狂地在对方身上捅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可慢慢地,他眼中的癫狂之色也黯淡了下去,捅刺对方的手徐徐地滑落,最后只留下了两把匕首在对方的身体之中,再无力拔出。

感觉到怀中的人已经不再动弹,汉子终于是松了口。

背上插了三根箭矢,从肚皮上到腰上,多了无数个窟窿,肠子都已经从破洞处滑了出来的汉子,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竟然拖着断腿摇摇晃晃地站起,大吼一声,一下子顶在了还在与自己同伴作战的那人底下的马肚子上,手中握着刚刚才从身上拔出来的匕首,在马儿柔软的肚皮上只是轻轻一划,马儿失了重心,再加上肚子破了,青色黄色红色的肠子落了一地,整个被掀翻在地,哀鸣不止,挣扎着还想站起,却只是将另外那人也给压在了地上。

“快走啊!”

捂着肚子破洞的汉子,就只能这样仰天长啸了一声,满脸泪痕,摇晃了两下,重重地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他没有再去想这次任务是否会成功,因为他已经尽力了。

这个勇武的草原汉子,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他偷偷跑出去玩,不小心滚下山坡,撞在了石头上,摔破了脸,在帐篷里,那个平日里对自己份外严厉的母亲,却罕见地没有怪罪自己,只是默默地为自己擦拭着伤口。

他双眼放空,趴在地上,喃喃地念道:“好疼啊,额吉,好疼。。。。。。”

最后还站着的,幸运活下来的同伴却没有哭,他只是沉着脸,抓着缰绳就赶紧朝着归途跑去。

他不是不悲伤,也不是心如钢铁,只是因为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人,他的泪早已流干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做斥候的,因为随时要深入敌营,所以时刻都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只要这个重要的情报能快些传回去,他们今天这三人,哪怕全死光了都行。

换言之,如果传不回去,他们也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背后的那人还在树上,这种时候已经过了射程,就算他跳下来再骑马追来,应该也赶不上了,这次应该可以。。。。。。

他脑子里的思绪瞬间中断,整个人瞪大了眼睛,手中一松,整个人随之翻下马去,眼睁睁地看着马儿跑远,一只手下意识地朝着回家的方向伸出,手上青筋毕现,他的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怎么会?

怎么会?

就在刚才,一支羽箭突然从旁边飞来,直接射穿了他的脖颈,他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见血水不断地从他喉咙里冒出,让他感觉分外的痛苦,整个死亡的过程,似乎还要一段时间。

他呆呆地看着这头顶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那曾是他们燕州人世代仰望过的天空。

三个卫国的斥候骑着马从远处赶来,其中一人跳下马,先伸手往他心口处来了一刀,狠狠一搅,既终结了对方的痛苦,也防止被对方临死前的反击伤到。

再割下了对方的右耳作为战功的凭证,又再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无遗漏之后,草草地打扫了一番战场,他们便直接策马离开了。

成功地灭杀了一队凉国的探子,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和自豪的表情,因为他们都清楚,也许下一次,就轮到他们被人杀死,暴尸荒野了。

这或许就是斥候的宿命吧,看得太多,总是更容易受伤,不是么?

战场上的人还有马革裹尸,光荣返乡的可能,可他们呢,或许永远都只是一伙微不足道的,连史官们都懒得为他们多写上半个字的可怜虫。

不过这些哪怕已经被风沙磨砺多年,可仍旧还算年轻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对于命运的忧伤,也没有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他们的脸上,只有生死置之度外的淡漠,因为那些不该有的,多余的情绪,早已随着身边战友们不断地死亡和更换,藏在了更深的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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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是沥血军与熊罴军两军作为守方,占据地利固守,一起对抗对面的卫晋联军罢了。

这些日子里,沥血军倒也算是没有辱没那不世神将常定方的威名,双方偶尔爆发冲突,哪怕是兵力劣势的情况下,都从未见沥血军退过一步,更可怕的是,哪怕只是惨胜,可也从未见他们输过,足可见沥血军战力的恐怖。

虽然从战略意义上而言,他们这样做,完全就是抛弃了自身优势,平白在浪费身为守军一方的实力,可总归靠着一场场胜利,他们又成功地稳定住了即将溃散的军心,毕竟一场胜仗,总比一直坚守更能让人热血沸腾,不是么?

楚阳公薛弼不亏是晋国闻名的老将,作战风格其实与那卫国呼延实差不多,都是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打仗只求“不亏”二字,哪怕是换命,也无妨,只要对方能付出同样的代价。

这一点对比同样以稳著称的谢厚胤而言,就要显得逊色很多了,谢厚胤用兵,永远是在保证不冒大风险的情况下,力求“大赚”,这位卫国将星,这一次,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晋国另外一边,那就是祝凤先领的一军了。

这位礼道世家出身的青年,在战术指挥上,亦是可谓别具一格,没有落后太多,虽然这其中多是因为有陈靖手下为其补充的人才作为参谋,但总归在对抗沥血军的这条路上,他手下的军队并没有落太大的下风,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毕竟晋国自己的实力晋国自己最清楚,这四十万大军里,多半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水货,能跟久经训练,凶悍无双的沥血军打个有来有回,就已经是晋国列祖列宗保佑了。

在晋国军中真正的指挥部里,作为晋国在这整场战争里的领导者,陈靖已经熬了整整两夜未曾休息过了。

虽说行军打仗并非是他所擅长的事情,但全军上下都指着他这个“太宰”来发号施令,他又怎能休息呢?

突然,作为晋国随军参谋们与太宰陈靖商讨战事的帐篷帘子被人给一下掀开,身穿一席普通的素色布衣也盖不住那无双风采,羽扇轻摇的文士吴珩,踏步走入。

陈靖收回了落在桌上地图的视线,抬起头,望向了这位被人誉为“毒士”的中年谋士,冷声威胁道:“未经通传,你便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了我中军大帐,难道不怕死么?”

这个人很危险,尤其若是大凉灭亡之后,他更是一条会直接咬向晋国的毒蛇,这一点,不用去怀疑,说实话,不管是他对陈靖,还是陈靖对他,都是存了必杀之心的。

奈何在这之前,他们二人,又必须要通力合作,互相约束己方下属不闹出内乱,不然他们绝对不会是大凉的对手。

这几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故而吴珩毫不畏惧,只是一边扇动着手中的羽扇,一边轻笑道:“眼看这大事将成,这时候太宰哪儿会舍得杀了在下啊,若非如此,在下又怎敢只身前来拜会呢?若是大凉灭亡了,恐怕在下再来,就得带着数十万大军贴身保护了。”

“哼!”

陈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把人心把握的十分准确,因为自己是陈靖,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不可能杀他,从而引起内斗,那样只会让他们共同的敌人高兴。

“那你就不怕我派人将你拘禁在此么?想来你吴先生的命,还是足够让端木朔风投鼠忌器了吧?”

吴珩摇了摇头,淡然地道:“的确的确,若是太宰只是将在下拘禁于此,却并不取性命,的确不会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可难道太宰认为,我家主子,是一个会因为臣子的性命被人握住,就乖乖接受要挟的人么?”

陈靖听得一怔,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以端木朔风那种霸道的性子,是宁可玉石俱焚,都不可能被人要挟,更何况这只是一个臣子的性命,哪怕这个臣子对他来说再重要,可他宁可让你直接一刀杀了,他再出手报复,都不可能被你以此为要挟,允取允夺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这么做,更何况,这行军打仗的事,还是你擅长,暂时是杀不了你。”陈靖站起身来,负着手,皱眉道,“说吧,你这次来我晋国驻地,到底是所为何事?”

吴珩上前一步,揖礼道:“自然是为太宰献上灭敌之策!”

陈靖闻言,精神一振,顿时来了几分兴趣,一伸手,邀请道。

“哦?那先生不妨直言。”

吴珩笑了笑,开口道:“其实在下也不过只是为我卫国的谢将军做说客而已,不瞒太宰大人,谢将军十五万兵马,已经在从落石山赶来的路上,明日一早,便可抵达,到时候,便是沥血军全军覆没之时!”

陈靖斜眼看了过去,再次冷声道:“就算谢将军兵法高明,能够暗度陈仓,未曾惊动熊罴军便悄悄地赶了过来,可我等要如何破城?这强攻的损失,我们可承担不起!”

卫晋两国虽然是联军,但互相提防已久,他们双方,必须要在兵力上保持一个基本的平衡,起码要吃下对方的话,损失不能太大,可若是晋国这边伤亡过重,别说大凉被灭后再被卫国吞并,只怕双方还未一起到大凉京城,他们就已经先被吃下了。

吴珩轻摇羽扇,自信满满地解释道:“沥血军这名号,是福也是祸,现任的沥血军统帅,乃是那常定方的旧部,对这位不世将星,那可是推崇备至,常定方留下的沥血军之号,是他用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为了不堕常将军的威名,他是宁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与你们打个痛快,这一点,想必陈太宰已经领教过了。”

陈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的确是这样的,晋国四十万大军打到现在,伤亡已差不多过十万,几乎全都是因为这沥血军不要命地追打导致。

本来对方军备就数倍强于晋军,而且彼此又是训练有素,擅长合击,哪怕晋国先前在居庸关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要是真的在正面打起来,晋国这边往往是撑不了几个回合就得撤退,若非这四十万人里还有一批薛弼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作为中坚力量,可能晋国这方已经兵败了。

别看燕州局势好像是大凉这边一退再退,可卫晋联军的实际损失,也不小,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战报,那都是拿士兵的命堆出来的。

“这一次,是我卫国的诚意,谢将军想要拿那沥血军的名头作为踏脚石,届时只需与沥血军数度交手,彼此都熟悉的祝司徒先领兵挑衅,按照对方往日的脾性,那沥血军必将上当,到时候祝司徒再假意率军撤退,只需将之引出一段距离,谢将军便会领兵杀出,将对方后路截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沥血军必当全军覆没!常定方也必将成为历史!”

“届时太宰这边也不用出太多的力,却可以彻底地灭去沥血军这个阻碍,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彻底地消灭沥血军,的确是个让人不得不心动的说法。

不过陈靖只是略一思索,便抬起了头,冷冷地道:“可若是谢将军来晚一些,我晋国精锐便会全灭,祝司徒便会身死,你要我如何能相信你们,把手下人的性命做赌注呢?”

吴珩闻言,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把嘴角一勾。

“这,就要看太宰您的意思了。”

“总之,谢将军已经在路上了,太宰您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考虑,不过我要告诉太宰您的是,同样的计谋,可用不了第二次,这次机会错过了,被对方破去,那下一次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况且,我们必须要加快脚步了,因为唯有我们在燕州打出足够的声势,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会真正地跳出来,和我们一起推倒大凉的脊柱,可若是我们停下来了,那帮墙头草也不介意从大凉那里讨要好处,配合大凉一起把咱们灭了。”

“您,可要好好地考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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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另外一边的黄沙县,就要深入那茫茫沙海,在那片死寂之地寻找并且拜访鬼鹫部落,游说三方的队伍也已经组建完成,正在准备出发。

带队的,那自然就是熟悉罗刹族方方面面的规矩,并且智谋超群的陆议,也只有他这样,做事面面俱到的人,方才有这个资格。

且不说其他人作为领队是否能够服众,单就符合这两点的,整个黄沙县,便只有他一人。

城里同样熟悉罗刹族规矩,以及大漠气候变化的罗刹族人倒是有不少,但脑子足够灵活,在这种时候可勘大用的,几乎没有,老人史杜尔倒是不错,人老成精,本事不小,奈何出身低微,那魑鼠部落,比沙漠里最劣等的小部落强不到哪儿去,若是由得他去,一旦报上名后,三大部落的贵族们,恐怕是看也懒得多看他这贱民一眼,加之他这“背叛者”的身份,碰到火气大的,只怕是一个照面,便已经人头落地了,又和谈“游说”二字呢?

虎贲军里有名的“笑面虎”蓝云轩,要论到智谋,的确也算超群,可初来乍到,一不熟悉具体的计划,二则是不如陆议那般熟悉罗刹族的秉性,三是不足以服众,这便更是无法担任一个成功的说客了。

以防万一,为了不在这座唯可见沙山起伏不断,黄沙漫天,处处只有一个颜色,全无标识提醒的大漠里迷失了方向,所以将熟悉地形的沙狐部落混血姑娘伊华沙也带在了一起。

另外,作为武力的补充,还有作为随行扈从的陆登云与马二虎两人,以及三个罗刹族出身的战士们作为这一趟随行的斥候,随时探查周围情况,确保能够及时地避开危险。

陆登云当然是自己要求跟来的,原本这个贴身护卫的任务,该是冯鐵昇冯先生的才对,只不过在主厅里,顾玄为他与蓝云轩二人,好生地陈述了一番利害关系,他这才明白了过来,若是能够尽快地收服罗刹族各部落,借此从沙海绕道,突袭卫国內腹,逼迫还在燕州作战的卫国军队撤军回返,那样解了燕州之危,许锦棠就反不了,他们才能尽快地回去虎贲军中,找到左将军。

这也是他们这身在黄沙县的两人,所能为整个南地局势做的唯一的事情了,若不能想办法尽快地平息燕州纷乱,一旦许锦棠这边铲除异己,彻底地掌握了幽州军,同时觉得有机可乘,在幽州揭竿而起,只怕整个乱局,会彻底地波及整个南地各方,一场难以预料后果的乱战,持续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那样的乱世,虽是武夫谋臣之幸事,却不是他们两人真正想看到的。

由北城门出发,骑着号称是“沙漠之舟”的骆驼的众人,都未曾在脸上化妆遮盖,或是带上一批货物作为表面上的掩饰,毕竟现在这一大片区域的乱象已起,左右两边都在打生打死,哪儿有人见过这种时候还有商队故意往沙海里跑的,这便是换个傻子来看,也知道他们必然是别有目的了,商人是重利,甚至甘于为之冒险,但也不至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送死,可不符合素来以狡猾闻名的商客们的行事风格,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大大方方一点。

故而这一行人,都只是轻装出行,除了陆议以外,其他人只带了趁手的武器,以及足够支撑起他们这一行人到达目的地的干粮。

远在沙海那一头所发生的事情,也的确正如陆议先前所推论的,既然三大部落在沙海之中地位超然,这百年里,已然没了能够掣肘他们发展的力量,他们三方,算是共同瓜分了整个罗刹族,将其他各部落的人视作自己圈养的牲畜,允夺允取,彼此之间虽然偶有龌蹉,可又没有发生过太大的争斗,但何以有两方变得越来越强,一方却变得越来越弱的道理,这背后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贪狼部落与远在幽州的大将军许锦棠眉来眼去,已经是无可争议的,铁打的事实,两者之间若非有极为深厚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不可割舍的利益关系,他们也不至于在许锦棠如此残暴地对待自家皇子的情况下,被如此欺辱,竟然还会听其命令,几乎挖空了整个部落的根基,冒着被其余两方趁虚而入的风险,凑够了整整两万骑兵,跑去幽州边境,佯攻造势。

至于另外一头的毒蝎部落,则必然已经得到了卫国方面的扶持和控制,端木朔风为了灭绝大凉,在南地各处布局多年,他是断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就近在咫尺的大漠沙海的,更别说,一旦沙海沦陷,进入大凉的掌控,那卫国的祁连山防线便形同虚设,再无法抵抗大凉的入侵,若不扶持起一个足以保住沙海不乱的藩臣,以他的性子,又岂能安心?

不过三大部落身处沙海深处,他们哪怕是从沙漠边缘的黄沙县出发,仍旧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路途遥远,气候诡变,他们不但要防备天灾,还要注意躲避随时可能出现的人祸,风餐露宿,着实是个苦差事,若无这帮护卫们一起陪同随行,只怕连陆议自己也不敢确保安全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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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沙漠的深处,在那茫茫无垠的沙海之中,有一座庞大程度超过了众人想象的绿洲,在周围灰黄色荒漠的映衬下,它更像是一座代表着生命与活力的绿色岛屿,岛屿之大,如果身处其中,哪怕是穷尽目力朝着四周望去,也几乎看不见边际,若不抬头看那远处还是昏黄的天空,恍惚间,或许会让人产生一种身在燕州大草原的错觉。

毒蝎部落的先辈们,历经磨难,才终于在这片不毛之地找到了归宿,在后辈子孙的添砖加瓦下,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修建起了这座不输周边各国的豪华城邦。

在那座城池的中心,有一座圆顶宝盖,通体由白色的石头作为主体,虽然造型粗犷,却饱含异域风情的巨大宫殿,上面绘制着毒蝎部落世代传承的图腾,另外还有一座巨大的,数丈高的雕像,就那样放置在宫殿的草坪上,三头六臂,做威严相,那是他们的创世神,唯一真主,阿兹嚤佗!

在宫殿那宽敞得不成样子的主屋里,在四周堆满了各种各样从周边各国劫掠来的饰品,就连用那作照明的蜡烛,也跟不要钱似地点了一圈。

围着正中心的方形长桌,放置有数条长凳,这时候上面已经围着坐了一圈人。

长桌上,正摆放着一整只烤羊,因为是刚刚才从炉子里取出,靠得金黄发亮的表皮上还在“滋滋”地冒着油,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在烤羊的边上,则是放着一叠又一叠精致可口的小食,多是用来解腻的东西,比如皮牙子,比如黄瓜,比如黄萝卜,还有数叠由玉米面做的大饼,以及新鲜的水果,当然,还有最必不可少的,用大坛子封住的一坛坛美酒,这就是罗刹族人的待客之道。

坐在正前方,对着门这边的主位上的,一共有四人,因为是并排而坐,所以并不分先后与尊卑。

其中三人,自然便是三大部落现任的大酋长,位高权重,剩下的一人,却不是别人,正是靖龙那因为被前任县令许三金凌辱之后,不堪受辱,自缢身亡的嫂嫂的独子,也就是后来去了祁连城,拜入了吴珩门下的李胜邪。

也是此人,配合着师父吴珩,施展出了送韩如英去了阿史钠那边饱受侮辱凌虐,目的就是让主导招安的顾玄失控的这种毒计。

虽然这个计划最终是功亏一篑,但此人现在的身份那可不一般,变化之大,说是草鸡变凤凰也不为过。

卫国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出兵大凉,为保后方稳定无碍,吴珩便特意派了他来,好生嘱咐了一番,甚至把调动沙漠里这帮被卫国人故意豢养出来的马匪们的指挥权也都一并交允了他,为的就是让他来此,代表卫国游说三大部落。

李胜邪坐在主位上,可谓是春风得意,满脸都是自信的笑容,他从桌上端起了那完全由黄金铸就的酒杯,左右四顾,朝着众人说道:“身为客人,我应当先敬三位大酋长,和在座的诸位王子们一杯!”

他嘴上说的,竟然也是正统的罗刹语,只是相比陆议而言,到底是多了几分生涩之感,但让这些罗刹族们听懂,却是不成问题。

旁边毒蝎部落的大酋长,是个生得一溜络腮胡的粗豪中年汉子,眼看远道而来的卫国使者都发话了,作为自己人,当下马上为众人开口介绍道:“这位使者,乃是从卫国来的,是我们毒蝎部落的贵客!”

这一下表态之后,整个饭桌的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有这样一位作为本地主人的大酋长在旁捧抬,哪怕只是为了给这络腮胡一个面子,众人顿时也表现得热络了不少,同时对于此人胆敢与三位大酋长一起高坐主位的不满,也就此淡去了。

待得大家一起饮罢了酒,作为这次会谈主导的李胜邪,这才放下了酒杯,看着众人开口道:“闲话也不多说了,我想大家都不是爱绕圈子的人,我便直说了吧,我今天来,乃是代表我们卫国,想要帮助诸位,在婆罗纳建立起一个真正的汗国!”

这一下,算是戳破了众人心中的一个敏感点。

要说在这片古已有之的荒凉大漠里,最近一百年来,他们罗刹族内部所发生的最重要的,影响力波及最广的一件大事,就莫过于是那伽罗汗国的建立了。

尤其更让三大部落的人所愤恨的是,这伽罗汗国,竟然并非是他们三大部落作为主使,而是由一帮他们三大部落的人认定是奴仆与藩臣的贱民们所组成。

这种事无论是落到了谁的头上,只怕也受不了,这就好比是家里的奴仆们,非但突然不再听从主人的命令,反倒是联合到了一起,组建起了新的家族,还反过来挖主人家的墙角,可要知道,就连他们三大部落自己,为了保持彼此之间的平衡,也都还只有“大酋长”,而无“汗王”啊!

主人家都还未,或者说不敢享受到的东西,却被你区区一个胆大包天的仆役给夺走,甚至引得其他仆役们也有学有样,不再侍奉自己,转而是投奔了对方,三大部落对于伽罗汗国的敌视与仇恨,自然是可想而知,顺带着,连那帮助敌人们建立起国家的大凉帝国,也被他们所仇视,这一次向来高傲的贪狼部落,竟然会听从许锦棠的命令出兵幽州,为其造势,也未尝不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贪狼部落的大酋长,却是个留着八字胡,大腹便便的胖子,衣着华贵,好似周围各国的贵族一般,一个人坐着一张椅子,肉都满溢了出来,比之那三百来斤的阿史钠,也差不了太多,他连头也懒得转,只是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扶手,冷冷地嘲讽道:“真正的汗国?如果是伽罗汗国那样的,还是算了吧!”

虽说伽罗汗国已经有了汗国之名,却永远受制于人,成为了他人的臣属,这可不是向来自诩为婆罗纳主人的他们所愿意接受的事,毕竟他们这三方,在这片庞大的沙海之中,已经没有足以撼动他们地位的敌人了,这与其实多是被形势所迫,才愿意接受邀请的苍鹰部落等六大部落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他们这三大部落的人,骨子里还留存有传承自先祖的,那种桀骜不驯的狼性!

当然,这大多也是他们久居高位所导致,历朝历代,改换门庭,做了新朝臣子的,大有人在,可有几个皇帝甘于做那受制于人的臣子的?

说到底,臣子们只是换一个主子罢了,就好像苍鹰部落的主子,只是从三大部落换成了顾玄,换成了大凉,如果大凉能对他们更好,其实他们从内心而言,是接受的,可三大部落自己就是土皇帝,岂会接受他人的收编?

就算贪狼部落与许锦棠之间,也只是合作罢了,而非绝对的臣服!

李胜邪也未动怒,只是怕被引偏了方向,当即开口解释道:“不,我亲爱的大酋长,你误会了我们,我们卫国人,是最爱好和平的,这次我们也只是来交朋友的,而不是来抓奴隶的,在这一点上,我们与那些残暴狡诈的凉国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们要帮助诸位建立的,是完全属于你们婆罗纳族自己的汗国,是真正要矗立在沙漠里,而不是他国境内的汗国,是一个永恒的国度!”

相比较而言,在座的这些人,就要比伽罗汗国里的那些婆罗纳族们聪明了许多,最起码,并未有人被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就给说动了心的。

平台决定视角,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李胜邪见众人没有表态,只能接着说道:“我希望的,是三位能够摒弃前嫌,以婆罗纳族整体为利益,通力合作,在这里建立起真正的汗国,未来的三大部落,就是汗国永远的三大汗王世家,只要大家能在这片沙漠里保持中立,不偏袒各国,与各国通商,即可永保平安!”

“可好处呢?”鬼鹫部落的大酋长突然朝着隔了一个身位的李胜邪发问道,“你们卫国人的好处在哪里?”

老人看起来已近迟暮之年,就仿佛是黄昏的时候,那即将掉落地平线以下的太阳,没有刺眼的光亮,没有灼热的热度,他浑身上下所散发的,都只有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沧桑。

可漫长的人生经历,到底还是给予了他无穷的智慧,最起码,他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予你好处,你所看不见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在你真正了解对方之前,必须要保证足够的谨慎,才能保证不会掉入对方的陷阱!

李胜邪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世上没有真的傻子,便是最愚蠢的罗刹族里,也会有谨慎的智者。

他看着众人,目光之中,压迫性十足,他徐徐地说道:“好处当然有,只要这一次,诸位能够帮助我们,防备住凉国人的阴谋,那汗国,就是我们卫国永远的盟友!”

这种时候,只要保证沙海不乱,前方将士们就可以肆意拼杀,这是他李胜邪的任务,他必须要保证这个计划的成功,至于之后,那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可如果凉国灭亡之后呢?”鬼鹫部落的大酋长摇了摇头,叹息道,“汗国,的确是我们这些婆罗纳族人毕生的追求,可为何婆罗纳族这么久都没有一个汗国呢?想必这件事,使者根本还未曾想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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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这片坐落于南地的巨大荒漠,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站在其中,一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粒粒黄沙,共同组成了这片不毛之地,四处都是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沙丘,彼此之间,毫无区别,如果在这里待久了,甚至会连基本的方向感也迷失,一颗颗砂砾,将整个天地,从上到下,毫无差别地,都渲染成了同一种颜色,一种死寂的,会让人由衷地从内心感到恐惧的灰黄色。

毫无疑问,这里乃是生命的禁区,夜里游荡的恶狼,毒蝎,毒蛇,蜥蜴,白天巡游的苍鹰,秃鹫,都在等待着一个又一个不怕死的闯入者,寻找着机会,就地将他们瓜分,你吃下肉,我吸着骨髓,绝不放过一分一毫!

不过,哪怕就是在这样极端恶劣和可怕的环境下,也依旧孕育出了属于生命和万物的奇迹,那就是一座座毫无差别地滋润着沙漠里生命的绿洲,不管你是动物,还是人类,亦或是植物,她都不会介意,她只会微笑着,将自己的奶*水无私地让你吮吸。

从太阳高悬于天的时候,一直走到它垂落到了远处天与地的界限之上,堪堪要落下的时候,才终于从毒蝎部落走回了鬼鹫部落。

夜晚,明亮的弯月静静地悬挂在天空的夜幕之上,就仿佛是一盏璀璨的明灯,将皎洁却清冷的月华肆意地播撒下来,为天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让整个人间万物,都沐浴在了这种天赐的温柔之中。

她是众生的母亲,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你是读着圣人书的人,还是茹毛饮血的兽,只要到了夜晚,当你仰头看去,她回报于你的,必定都是一样的笑容。

整座绿洲最中央的一片大湖周围,种植着一排又一排耐得住酷热,性子坚韧白杨树,一如此地生灵的先辈们,默默地在沙海里扎根,生长,从未对自然屈服,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无可避免的死亡,他们也未曾畏惧!

在这座静谧的大湖边上,有一位穿着素雅白袍的老人,正蹲坐在一旁,静静地凝望着那在水中漂浮的明月,默然不语,就在他的身边,有两个样貌相同的青年,一左一右地陪在一边,两人皆生就一副高鼻梁,微卷发,深邃的眼睛,样貌不俗,如果单单从他们的外貌上来看,是完全找不到区别的,唯独这各自身上的气质,却是有着极大的差别。

这两人乃一胞所生的兄弟,也是整个鬼鹫部落里唯二有能力继承大酋长之位的后辈,其中兄长名为“摩天高锡”,这是音译的罗刹语,寓意为广阔的天空,弟弟则名为“摩罗贝提”,寓意为厚重的大地,哪怕只是从名字上来看,也能看得出他们父辈对于孩子的殷殷期盼之情。

眼看爷爷自从毒蝎部落回来之后,便一直蹲坐在这边,凝望着那水中的风景,而且不发一语,陪着等候了一阵后,作为兄长的摩天高锡最先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埋怨。

“爷爷,为何您今日会那样行事呢?”

在白天的一场汇聚了三位大酋长以及卫国使者的重要宴会里,这位来自鬼鹫部落的大酋长,竟然还没说上几句话,便直接带着自己部落的人道歉之后起身离开了,这一点,让身为鬼鹫部落的少酋长,并且已经将未来的大酋长之位认定为自己囊中之物的摩天高锡份外不解,因为鬼鹫部落相比于其他两个部落而言,这些年变得越来越虚弱乃是不争的事实,这种时候,还不谋求变革,或者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是在这种场合第一个离开,这不是成为众矢之的么?

爷爷如此不为部落的未来考量,反而是破罐子破摔,那未来的自己,又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哪怕您从心里来说,如何不同意这所谓的结盟,什么狗屁未来的汗国,那也不至于直接就起身离开啊,这不是等于直接得罪了那远道而来的卫国使者和毒蝎部落的大酋长吗?

有些事,放在心中就好了,表面虚与委蛇,难道不行么?

在他摩天高锡看来,如果真的想要让鬼鹫部落再度成为三大部落的领头羊,而非是现在这样,陪坐末尾,那身为大酋长,就必须要学会周边各国人族的那一套处世方法,也就是虚伪。

老人听着孙儿的质问,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从袍子底下伸出了好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摸着脚边被湖水浸泡过的,湿润的土地,揉搓着手上的泥沙,嘴上答非所问地道:“我感觉的到,我们婆罗纳族的末日,就要来了。”

旁边的摩天高锡见状,简直气急,忍不住提高了几分音量道:“爷爷!这不是什么婆罗纳族的末日,而是我们鬼鹫部落的末日就要来了!您今日得罪了那个卫国来的使者,如果汗国真的建立了,那未来还有我们鬼鹫部落的一席之地么?”

一边一直没有插嘴的莫罗贝提却要沉稳许多,当下只是皱眉道:“爷爷,能否再讲明一些呢?孙儿有些不明白。”

事情的确如兄长刚才所说的,如果汗国真的建立了,贪狼部落与毒蝎部落成为了一家人,那来日灭亡的,必然是鬼鹫部落,这怎么又会是他们整个婆罗纳族的末日呢?

老人耷拉着一张脸,突然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向了北方,那片在绿洲之上生长而出的浓密树林,他那沧桑的目光,却仿佛已经穿过了树丛的层层阻碍,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你们还记得那个女人吗?”

摩天高锡眉头一挑,下意识地问道:“谁?”

不过转眼间,摩天高锡便高声地叫嚷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人!”

刚喊出这句话,他的脸上便随之露出了一副憧憬和向往交杂的神色,仿佛单单只是在嘴上提起她,便也足以让人情欲高涨,难以自持。

那是一个完美无暇的女人!

她不应存于人间!

如果有人这时候突然告诉他,其实那是一位久居天宫之中,不过是偶然下凡的女神,他也是相信的。

哪怕只是能跟她在一起一个白天,只是从日头升起再到落下这么短的时间,他也愿意为之抛弃已有的一切,权利,与地位,还有财富,都可以放弃。

这对于一向视女人为奴仆的罗刹族人而言,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相对而言,一直站在老人左手边的摩罗贝提就要镇定许多,最起码,他的神色和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有些不懂,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提起她。

“爷爷,她怎么了?”

摩罗贝提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只是带人在这里短暂地逗留了一天,在补充了一些基本的物资后,便急不可待地往北方更深的地方进发了。

那个地方,一直被他们婆罗纳族人视为天罚的禁地,是绝对不可进入的绝地,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辈前的先祖传下来的话了,他们也不知道已经遵守了这个规矩几千几百年了,一般而言,只有故意寻死的,或者是犯了大错,被部落所驱逐的罪犯,才会进入其中。

“你们看,水如果不会流动,就变成了死水。”老人甩掉了手上的泥沙,指着远处平静得好像一面镜子,毫无波纹起伏的湖面,喃喃道,“水,是我们婆罗纳赖以生存的根基,原本我以为只是我们一家如此,可今天去了毒蝎部落后,我发现他们的水源也变成了这样,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女人进入禁地后开始的。”

“爷爷,您在说些什么呀!”摩天高锡忍不住有些恼怒地为其辩解道,“她只是个普通人罢了,难道有能力影响到我们的水源么?这是不可能的事!”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训斥,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道:“你们刚才问我,为什么今天就那样直接离开了,是么?”

摩天高锡不解地点头道:“是呀,爷爷,您看,他们与卫国人做买卖,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强,我们却毫无长进,甚至越来越虚弱,终有一天,我们鬼鹫部落,会被他们所吞并的!”

老人语气平静地道:“那就被吞并好了。”

这一下,莫说是向来就沉不住气的摩天高锡,便是一直沉稳示人的摩罗贝提也都瞪大了眼睛,一脸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爷爷。

这可是他们鬼鹫部落的大酋长,要带领部落走向繁荣,让族人免受侵犯,可是他毕生的责任与追求啊!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爷,爷爷,您刚才说什么?”

老人转头望向了身后沐浴在月华之下的湖水,轻声说道:“水如果不流动,就会臭掉,如果不是外界国家更替,一直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婆罗纳只怕早已没了我们的位置,不管最后是凉国击败了卫国,还是卫国击败了凉国,在这种大势之下,我们要么成为他们的臣属,失去自由,要么直接就会被他们抹去。”

“他们敢进婆罗纳么?”摩天高锡双手抱胸,张口嗤笑道,“坎布罗陀会吹起可怕的飓风,他们最终会化为枯骨落下,成为婆罗纳的养分,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坎布罗陀,传说中居住在婆罗纳的死神。

老人站起身来,却是看也没看他,这种态度,让自诩为未来鬼鹫部落唯一继承人的摩天高锡异常恼怒。

“我们与他们是不同的。”老人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他们是黄色的,我们是黑色的,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不同的,除非未来能够找到一位真正会接纳我们的王者,否则我宁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也不会面对那注定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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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蝎部落那座修建豪奢的大皇宫里,李胜邪隔着一张放满了水果和小食的桌子,盘着腿,与络腮胡相对而坐,他一边喝着罗刹族里特色的,加了些盐和粘稠的奶*水,以及各种干果,看起来更像是稀粥的茶水,一边冷声说道:“那个老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未来必须要除掉他!”

对面身为毒蝎部落的大酋长,络腮胡长得极为敦实,生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穿着一身华贵的王袍,作为卫国在婆罗纳的代言人,这时候他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黑壮汉子冷着脸,提醒了一句:“使者,他可是我们婆罗纳族的人!”

卫国虽然在当年他争夺毒蝎部落酋长之位的时候,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一手将自己扶持上来,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完全臣服对方,成为对方的走狗,甚至是协助他们对付同族人。

作为王子的时候,自然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力量,只要能让自己成为大酋长,什么誓言他都可以立下,可一旦成为大酋长,他自然也能翻脸不认人,这是身份的转换,自然也会改变他对待外人的态度。

他的最终目标,是让毒蝎部落发展成为这婆罗纳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汗国,而不是当他们卫国人的奴仆!

李胜邪放下了手中装茶水的大碗,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自知失言,反倒是触怒了对方心中的底线,当下赶紧苦着一张脸道:“我正是为了婆罗纳族着想,所以才觉得此人可恶,大酋长,您想一想,如果你们婆罗纳族能成为一个整体,从而将所有的婆罗纳族人聚合到一起,那又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络腮胡汉子摸着自己下巴上一圈,好像狮鬃一样坚硬的胡子,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也很对,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像使者你这样的外族人,却处处为我们这么打算,你们的好处又在哪里呢?”

李胜邪被他问得一愣,不过他脑筋转得极快,当下立马反问道:“与其这么说,不如我来问问大酋长您,汗国建立之后,对你们的坏处又在哪里呢?”

络腮胡眯着眼睛,看着他,半天不说话,那种野兽一样的眼神,直把李胜邪看得心里发毛,不过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气势上就越是不能落了下风,故而他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半晌,络腮胡才终于冷哼了一声:“哼,但愿如此吧!”

李胜邪挤出一丝笑容道:“自然是这样的,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卫国与婆罗纳族,与毒蝎部落,是真正的兄弟,兄弟之间,是应该互相帮助的,绝不是互相利用的,你们好,我们也好,我们好,你们也好,这一点,希望大酋长能够明白,也希望大酋长能够相信我!”

看来单单想要靠这大胡子去对付那老头儿是不行了,一切还得靠自己,等下得赶紧招来那些马匪,让他们先回去传讯,再从蜉蝣找来几个杀手,刺杀那老头儿!

不行不行,李胜邪马上又否认了这个计划。

且不说蜉蝣的杀手基本上都已经随军出动,前往燕州,留在卫国的根本就没几个,关键是这样做了,师傅会怎么看我?

一想到吴珩那可怕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让师傅失望了,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那个被他丢入罗刹族任人玩弄的山野少女好上多少,不行,可不能回去传讯求援,绝对不行!

陡然间,他脑子里有了主意,那个老头带来的人里,坐在左边桌子第三位的那个青年,好像对联盟之事很有兴趣,而且他还曾阻止那个老头离开,这个人,是个突破口!

想到这,心中急不可耐的李胜邪赶紧装出一副疲累的样子道:“大酋长,我有些乏了,恐怕今夜不能再陪大酋长把酒言欢了。”

络腮胡狐疑地看向他,不过也没有戳穿对方,只是挥了挥手,道:“那使者便去休息吧,不过我要告诫使者一句,咱们婆罗纳的夜里,可是很危险的,如果没事,使者尽量不要出门乱晃,不然出了事,就不好了。”

李胜邪心中暗自不屑,可表面上还是露出畏惧的神色,赶紧点头道:“多谢大酋长提醒,那我便走了。”

络腮胡也未多挽留,直接招来了门外的护卫,“护送”着这个来自卫国的年轻使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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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第六十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上)

沥血军的现任统帅,已经是年逾花甲,满身风霜,有道是明镜不须生白发,风沙自解老红颜,这一生戎马,时光荏苒,他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武了。

身为九军之中名头最大最响亮的沥血军的统帅,他已经替朝廷牧守燕州边境数十年,可谓是劳苦功高,鞠躬尽瘁了,这样的一位老人,不管走到那,那都必然是要被众人抬捧的一尊大神,燕州多少将士,竟然将见老人一面,都视为能吹捧一生的谈资。

可要说他这一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却不是功成名就,手握军权后的这些年,反倒要数他年轻的时候,那时的他,未曾披甲,更未执锐,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威仪与权力,那时的他,还只不过是常定方手下的一个牵马小卒罢了。

然而就是这鸡毛蒜皮,例如为常将军刷马喂马,卸甲脱靴的种种小事,却时常还会在酒桌之上,被老人当做一种光荣的事情所提起,每次说起他的名字,老人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自豪的笑容,那种红光满面与怡然自得,仿佛他又回到了数十年前,替常将军牵着马走过溪涧与草原的时候。

只可惜,那个少年成名的年轻人,那位先帝御赐的万胜侯,那个英年早逝,命途多舛,宛如彗星般崛起又突然陨落的人,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在经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冲刷之后,似乎已经变成了他心中一个看不清面庞的背影。

太久了,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都已经忘记了常将军的样子,他只记得那一杆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大旗,那一把杀敌无数的银枪,那一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被鲜血染红的甲胄,那一件先帝亲自为他披上的战袍披风,那种无上的荣耀,便是世袭柱国公的许家人都看得眼红,那种皇帝亲自为其擂鼓助阵的传说,此后也再无人能够办到。

那是一个英气十足,如大日悬天一样的年轻人,他是那种你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便知他一定是全军统帅的人,他依稀还记得那一场场惨烈到整个沥血军几近崩溃的战役,而沥血军的名号,也就是在那一次又一次伤亡到已经无法单独为一军,却又不断地吸收新鲜血液重组的情况下打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只要上了战场,他就从未觉得自己会输,哪怕是惨胜,也是一种胜利,不是吗?

只是,为何终于打赢了一场来之不易的大仗后,您就这样默然无声地走了呢,难道是老天爷也不想再看你赢下去了么,不,我想,应该是老天爷也希望您成为一个永恒的传奇吧,所以才会选择在您最荣耀的时候带走您,这样便不会有英雄迟暮,也不会有年老力衰,也绝无可能有人超过您了。

老人穿着这一身猩红色戎装的时候,便突然多了几分威武刚烈的气息,哪怕两鬓斑白,已是老人,可那种杀伐果决的沙场悍将的气势,却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但就是这样一位老人,想到这里的时候,还是默默地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拭去了眼角满溢的泪水。

年华流转,斯人已逝,只能徒劳地叹上一声,奈何,奈何。

不过巴掌大的屋子里,装饰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四方桌子,一条凳子,便只有桌上的一盏明灯了,老人一生献给了军队,两袖清风,四壁又怎有他物呢?

他垂着脑袋,就好像已经打了一场败仗似得,毫无生气,他盯着桌上那封从京城发来的信函,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了精神。

他真的很迷茫,也很苦恼。

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

他倒不怕死,如果能继续追随常将军,他情愿早早了断,毕竟此生,这个世界,他已没几分牵挂了,但关键的是,这可是一场事关沥血军名誉的最终一战,他又怎么能忍心常将军与那么多,他依稀还能喊出名字的人用命打出来的偌大名头,却就这样在自己手中悲惨地终结呢?

他伸出手,抚摸着膝上横放的一把长枪,这是常定方临死前赠与他的拿手兵器,从拿到手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他每日擦拭不歇,为防磨损,非大战绝不启用,故而枪头依然寒光凛冽,如月如霜,上面的红缨依旧殷红似血,如日如阳。

“将军,您说,我这次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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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是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黎明之前,最为黑暗,天地之间,雾气朦胧,几乎无法见人,沥血军驻守的城门外,在那护城河边,正有十万兵士,一边摇旗呐喊,嘴上叫骂个不停。

祝凤先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用来保命的全身甲,大摇大摆地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当然,作为全军主帅,又有太宰陈靖特意叮嘱手下人,所以在他的旁边,自然一直有扛着巨盾的卫士作为守护,以防备对方从浓雾之中抽空射来的冷箭。

“没吃饭吗?给我大声点骂!让对面那帮凉国的孙子们都能他妈的听清楚!给我大声点!”

祝凤先转过头,剑眉倒竖,怒声下令道。

后面的兵士们见主帅发怒,哪儿敢怠慢,顿时一个个地鼓足了腮帮子,举着用来扩音的铜制“喇叭”,朝着对面根本看不清人的地方大声地叱骂了起来,到底都是军队里出来的人,哪怕先前是文弱书生,这一路上也该磨炼出来了,这一嘴下三滥的脏话可没少学,没有什么寓意丰富的话语,什么引经据典的文骂根本没有,为了确保对方能听懂,并且动怒,这十句有八句都是直接朝着常定方十八辈祖宗去的。

城楼上,老人穿着一身狰狞异常的猩红色战甲,一路从城墙底下走到了顶部,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了动静后,赶紧回身下拜见礼。

“将军!”

“将军晨安!”

老人眼睛陡然瞪大,只把头一扭,便朝着刚才那个说“晨安”的年轻人怒道:“安什么安?都他妈的骂到我沥血军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晋国狗贼,欺我沥血军无人么?传老子命令,全员都有,在城门口集结,这次老子一定要全军出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把他妈的臭嘴里的舌头给拔了,妈拉个巴子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当即有人开口劝说道:“将军,早晨大雾,看不清四周环境,容易遭到敌军埋伏啊,此刻还是不宜出兵吧,等到太阳升起来,雾气散了再出去揍这帮晋国的孙子也不迟啊!”

“放屁!”老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就只差没有伸手直接给这多嘴的副将一巴掌了,“沥血军有什么怕的?这晋国军队,土鸡瓦狗尔,也敢来老子门前犬吠?便是有埋伏又能如何,老子这次拼光了老本,也要将晋国这帮该死的畜生杀个干净!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不比谁多几个脑袋,老子这一条命能换一条命也值了,要是换两条,老子就赚一条!咱们失了居庸关,已是难以饶恕的大罪,朝廷现在没有怪罪,那是因为还需要咱们顶着压力,这时候若再不抓紧机会建功,难道你要老子去了京城受罚吗?老子可丢不起这个人!今天死了更好,朝廷看在老子的面子上,还能给战死的弟兄们发下抚恤,要是能活着回来,把这一场仗打赢了,常将军泉下有知,也会夸我两句!你要是怕死,就给老子滚回凉州去养老!”

旁边的副将满脸汗颜的神色,将军这火爆的脾气,他是不知道领教过多少次了,当下只是拍着胸口道:“没把的娘们儿才他妈去凉州养老,沥血军没有怕死的!将军您看不起我?老子今天要当第一个凿阵的!”

骑军冲锋,皆是以锥子的阵型凿阵,不管是打步兵还是与对方骑兵对冲,皆是如此,而作为整个阵型的锥头,至关重要,这个人是不能被挡住的,不然后面整个队伍都得因此停下,失去了机动性后,深陷敌阵,必死无疑,所以能承担这种任务的,那自然得是全军最彪悍,最勇武。最不怕死的人才行。

就是这种送死的任务,在沥血军,反倒是大批人抢着来。

“好小子,老子没看错你!到了底下,老子请你去常将军那里磕个头,也给将军牵次马!”说着,他马上便又朝着左右吩咐道:“速速整军出击,今日定要将这晋国小儿给杀得哭爹喊娘,壮我沥血军声威!”

军令如山,将军若执意要一意孤行,他们又能如何?

当下几个还想开口反对的副将们对视了一眼,未等老人再横眉怒骂,便赶紧抱拳道:“是,将军!”

几个副将赶紧跑下去整顿队伍,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那一张张面甲下面的,似乎不是往日那些熟悉的同袍,只不过战情紧急,也没多少时间在细细查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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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嘹亮的战鼓声突然在城头炸响,在这一片看不见人的雾气之中,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上,一下子便传出去老远。

行军打仗,这人数一多,统帅难免就不好指挥,既有旗语代为传讯,但更常见的,还是用鼓之高低音和鼓点之疏密来指挥整支军队,作战时,击鼓进兵,鸣钲则止,故称行进为鼓行。

老将军今日竟然是亲自上阵擂鼓,不过却不是在城楼上,而是在城门口底下,他双手握着粗如成人手臂的鼓槌,一下又一下,一边怒吼着,一边狠狠地砸在平滑的鼓面上,声音之大,震得旁人耳膜生疼,

威严庄重,雄伟霸气的“将军令”在身边炸响,所有人的心中都突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那种感觉,让人只想赶紧冲入敌阵,与敌人杀个痛快,便是胯下的战马有灵,也全部蹬着蹄子开始变得焦躁了起来。

尤其是在看见自家老将军竟然亲自上阵擂鼓之后,那些副将们只觉得今天便是真的死了,那也值了!

敲完了一遍鼓后,巨大的城门随着机关的转动缓缓打开,老将军直接丢下了手中的鼓槌,身边那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绑着红色头巾的精壮汉子赶紧伸手接过,只是还未等他行礼,老人便已经跳下了高台,直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骑马朝着中军冲去。

底下那放置着一大两小三面战鼓的高台,则被四人合力推动着,靠着底下的滑轮,缓缓地向前移动。

“全军出击!”

老人手握这把从常定方手中接过的长枪,往前一指,朝着四周的将士们怒吼道:“杀!”

沥血军人人披戴血色铠甲,全部用面甲遮挡住了面容,当下心潮涌动,齐齐大喝了一声“杀”。

气冲云霄,便连那四周浓稠如墨的雾气都被这股杀气给震散了。

十万沥血军,呈现出一个箭头的样子,人人紧握手中的武器,低着头,朝着门外蜂拥而去。

第六十七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中)

战鼓擂动声声响,如九天雷公震怒,声声震碎敌人胆,随着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杀”字喊出,道道血气冲天而起,为这浓雾弥漫的草原又平添了几分让人遍体生寒的冷意,旌旗摇动间,天地之间自有军魂凝聚,沥血军历代已经作古的兵士们的魂魄都从那不知名的地方赶了过来,齐刷刷地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前方那一个个继承了他们不屈意志的同袍后生,热泪流淌,手中的枪头被摩擦得铮亮,摄人心魄,似要饮尽敌寇鲜血,将那一串红缨变得更为鲜艳,胯下战马甩动着前蹄,感知到了主人的战意,正是跃跃欲试,便是死,亦要一同赴之,腰间的刀剑颤鸣不止,正是杀器有灵,主动请缨!

这便是沥血军,九军之中最为悍勇,最无畏的沥血军,他们乃是大凉的狼爪,从建立之初,到现在,都一直是最凶狠噬人,让敌人胆寒的一支铁军。

听到那威武雄壮,曲调变幻间,如亲眼见到一支铁血无双的大军出征时一般的战鼓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是祝凤先的脸上,也多了几丝冷意,因为他知道,战争,就要真正地开始了,哪怕是他,也不敢说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全身而退。

虽然说这一仗,他们仅仅只是诱饵罢了,按照双方约定好的计划,主要跟沥血军进行正面对决的,还是那远道而来的卫国军队,他们双方之间,才会进行你死我亡,最后只会留下一个胜利者的巅峰对决,到时候,自己只需要在卫国人的掩护下从容撤退即可,可他祝凤先好歹明白一个道理,若是这饵不足够美味,又哪儿会有足够大的鱼儿上钩呢?

只是不知道这一仗,又要再为天地间添上多少座冷冰冰的坟茔了,不知有多少对父母会突然失去他们的儿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新婚的妻子会突然失去丈夫,更不知道有多少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突然就没了父亲,而更让他祝凤先感到由衷的愧疚与悲伤的是,他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为他们这些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就不知不觉赴死的可怜人修一座坟。

他忍不住抬起头环顾四周,引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其中有神色紧张,抿着嘴,差点把嘴唇都咬破的,有害怕得连脚都在发抖的,也有早就已经将生死看淡的老兵,只觉得自己多活一次都是赚,已经不再畏惧死亡,更有神色坚毅,只把这一切当做是一种荣耀,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也是为了晋国的后代子孙带来希望的。

这些士兵们,不管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其实都是他们晋国的好儿郎,只可惜,自己却不能将他们全部又安然地带回故土。

一旦此战胜利之后,沥血军全军覆没,燕州防线彻底崩溃,他们便要从这里,一路打到凉国的京城去,那这些战死者的尸体,又怎么可能一路带着呢,这种时候,便是挖个大坑就地掩埋都是一种奢望而已。

毕竟有限的人力,可不是那么好浪费的。

谁会想到,一场战争的发生,或许就只是他们这些上位者们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而已,但自己一声令下,便要让他们这些人跑去赴死,这是多么不公平,多么让人愤慨与悲伤的一件事啊!

他更是知道,这一场仗,其实他们根本就赢不了,但他更知道,这一次,必须要有人去送死,来诱敌深入,完成他们这些上位者的一些计划,这些人的命,在这种时候,显得是那么的低廉,无足轻重。

他必须给予他们以希望,却又不得不带给他们最终的绝望。

祝凤先很不愿意如此,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拔出了跨在腰间的佩剑,朝着前方猛地一指,转过头,用一种悲哀的心情怒吼道:“晋国儿郎们,收复失地,一雪前耻,便在今日!给我杀!”

在副将们从容地带动指挥之下,命令被层层地传达了下去,十万晋国大军随之在浓雾之中缓缓前进,然后默默地围着那座横跨护城河的石桥站了一大圈。

他们只是一群步兵,如果在对面的情况尚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就这样拥挤地跨过桥冲过去,一旦他们的阵型摆不开,各兵种之间无法产生有效的联动,人挤人地冲过去,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完全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对方的刀口上让对方杀,这种时候,只需在这里进行拦截,阻挡对方骑兵的攻势,便足以了。

只要抗住了第一波,对方的阵型也会被破坏,到时候便是他们占据优势了!

成与败,在此一举!

浓浓的雾气之中,就连远处的景色也变得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站在最前列的士兵们举着一人高的藤甲盾牌,压着手里的长枪,死死地盯着前方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就连傻子都知道,站在最前面的这一排人,要承受对方最凶狠的第一波冲击,他们必然会是整个队伍里伤亡最多的,更大的可能是,今天这里的几排人,或许连一个也活不下来,毕竟沥血军的能耐,他们作为与之交手多次的敌人,这些日子那是领教够了,谁也不可能轻视对方。

陡然间,在这乌压压的一群人里,也不知道是谁突然用拖长了的颤音喊了一声。

“来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只感觉脚下踩着的大地突然震动了起来,如山呼海啸一般密集的马蹄声突然从前方传来。

“咻!”

被特制手*弩发射而出的羽箭,就如同蝗虫一样汇聚成了一团黑色的云彩,密密麻麻地攒射了过来。

“噗!”

后方聚集起来的这些人,顿时就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只是一轮抛射,就如割麦子一般地倒下去了一大片,中间甚至都出现了几块让人心中胆寒的空地,这一下,顿时严重地打击到了晋国军队的士气。

前方这第一条防线,也就是扛着巨盾的这一批人倒是还能勉强支撑,因为有盾牌挡在前方,哪怕有羽箭偶尔落在了身上,却也根本不在要害,所以他们哪怕吃痛,也都稳住没叫上一声,只是扛着盾,与同伴靠在一起,形成一道城墙,顶在最前方,他们心里清楚,他们绝不能退,只要他们一退,对方的骑兵没有了制约,他们的后方必然兵败如山倒,陷入一场屠杀之中。

“放箭!”

祝凤先被手下人用一面面盾牌守护着,他们哪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为其挡住箭矢,再加上他作为此战的主将,在下令之后,站的位置也比较靠后,所以毫发无损,当下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快放箭!”

刚才之所以不放箭,是因为前方大雾弥漫,根本就看不清楚情况,若对方就只是鸣鼓引诱,那他们傻乎乎地射箭出去,岂不是白白地消耗了箭矢,这种用一支就少上一支的东西,又岂能乱用呢。

然而,还未等这边晋国军队反击的箭矢射到,陡见一杆缠绕着红缨的长枪突然撞破了浓雾,一个血红色的身影骑着一匹神异的白马,就如天降神兵一般,从那片浓雾之中冲了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整整十万沥血军!

马的速度能有多快?

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起,到双方短兵相接,就只不过是寻常人呼吸两次的时间罢了。

“喝啊!”

手持精钢长枪的这位骑士猛地发出了一声凶悍的怒吼,宛如虎啸山林,震破百兽胆魄,他丝毫不顾对方从盾牌缝隙里刺来的长矛,就只把自己手中的长枪往那瞬间产生的空挡处稳稳一扎,鲜血迸射间,随着他的又一声怒吼,一个晋国士兵就已经直接被其用长枪给挑得飞了起来。

“啊!啊!”

后者身在半空之中,下意识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口中还在发出惊恐的惨叫声,然后瞬间便直接砸到了一边,未立寸功,反倒是把自己这边队伍完美的阵型给破坏了。

马儿嘶鸣,随着马上骑士的轻轻一提,它就仿若神助一般,平地跃起三丈高,不但是让对方刺来的长矛落在了空处,更是直接越过了这第一道盾墙,朝着被自己神勇无双的主人打开的那个缺口处钻了进去。

还未等这些扛着盾牌的士兵们反应过来,对方后面跟着的同袍便已经到了。

在这当先一人的背后,紧跟着另外三个沥血军的骑士,也都是手持长枪,覆盖着面甲,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们左右挑动,枪法谈不上有多精妙,但绝对凶狠,而且招招致命,一下又一下,全往对方的缝隙处扎,来回挑拨,便为后面的队伍迅速地打开了一个缺口。

最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甚至忍不住赞上一声的,是这后面跟着的十万骑兵,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之中,不单是他们整支队伍的队形根本没乱,而且他们也没有被对方的士兵所拖住,一边前冲,一边收割着两边敌人的性命,完全不见他们有停下厮杀的意思,更可怕的是,还在后面的骑兵,因为还未跟敌人接触,甚至还在从容不迫地激射着手*弩。

沥血军全军的射术极其高明,再加上对方为了拦下他们前冲的势头,所以把阵型又排列得十分密集,所以他们只是随手一箭射出,就必然会有一个敌人惨叫着倒下!

这种由太子顾苍协同京城神匠会所共同研发的特制手*弩,一次虽然只可以射出一箭,但厉害在内置的弩槽可装上整整十箭,中途可以随时拆开补充,也可以一直连射十箭,甚至都无需再浪费精力搭弦,只需重复地扣动扳机即可。

如此可怕的发明,乃至于被一些人称之为“神兵”,这是一种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大杀器,这也无怪大凉朝廷会将这批手*弩的图纸给防备得如此严密了,没有图纸,连将其拆开研究都不可能。

从第一道弩箭从雾中射出,再到现在,十万沥血军,已经宛如一根箭头一样,狠狠地刺入了晋国军队的腹地。

骑兵冲杀,是绝对不可以停下来的,如果能凿穿敌阵,让敌军溃败,无法再汇聚起来作战,那依靠战马的脚力,接下来就是一场一边倒的追杀屠戮,可如果敌军还未因为一次凿阵就溃败,那便顺势远去,跑到了足够的冲锋距离后,再折返回来继续冲杀,直到将对方整颗军心都彻底打到崩溃,将对方整个阵型都冲击得七零八落之后,便再无人能阻止他们收割生命了。

当先那人,一直牢记自己的任务,作为领队之人,笔直前进,一路连刺连挑,杀敌无数,几乎无人能挡,在这一瞬间,他竟然给人一种万夫莫敌的错觉,不少晋国士兵眼看对方冲了过来,再见自己同伴的惨状,竟然是白着一张脸,下意识地朝着旁边退开了。

然而,自己真实的情况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眼看前方又是一层排列好的盾墙悍然撞来,他冲杀到此,连一口气都还未曾换过,接连挑翻十几人,全凭这一双手臂的力气,此刻早已筋疲力尽,眼看旁边的兵士们突然手持长矛朝着自己扎来,他竟然已经无力闪避,只是转眼间,便被数根长矛刺破身子。

还未等这些终于立功的晋国士兵们高兴多久,此人明明已是必死之局,却是想也没想,便拔出了脚边的宝刀,挥砍两下,瞬间便把扎来的长矛全部砍断,独留几根矛头还在体内,却是没时间管了,眼看对面众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换了一口气,然后一夹胯下战马,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前方的盾墙撞去。

“哈!”

临到敌阵前方,他突然爆喝一声,一个纵身,直接从马上跃出,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砸到了盾墙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赶紧翻身便舞了一个刀花,瞬间就是一阵血光四射。

几个手握盾牌的士兵们猝不及防之下,脚上和背上都受了伤,一边惨叫着,一边往旁边跌了过去,甚至挤压到了同僚,整个阵营瞬间便出现了缺口,虽然后方的人转眼间便将这个敢孤身闯入自己阵营的汉子用乱矛刺死,就连他的战马也被分尸,但下一刻,他们也被后面紧跟着冲过来的沥血军所杀死。

这位敢第一个出来凿阵的汉子终于还是死了,死在了对方第二道防线上面,可便是到了那不知名的地方,见到了以前战死的同僚,他也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没有辱没沥血军的名号。

他一死,后面马上就有一人冲上,瞬间就接了他的位置,继续作为整个队伍冲锋的箭头,朝着前方的敌人毫无畏惧地射去。

整个队伍没有因为不断的牺牲而停下,一旦有人死亡,无论是前方作为箭头的那人,还是在两边侧翼收割敌人性命的战士,只要出现了缺口,那马上便有预补的人直接顶上去,以此确保整个队伍的完整性。

如果有人伤重,只是知会一声,朝着身边的同袍道一句“走了”,然后便直接策马离开队伍,朝着对面的敌营发起自杀式的冲击,骑着马,挥舞长枪,径直闯进去,哪怕是以命换命,临死也要拖上垫背的。

一旦发起了冲锋,整个沥血军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往前冲,直到撞穿敌人的阵型!

要么把眼前的敌人都给屠干净,要么他们全部战死,不然他们绝不可能停下,这就是沥血军,常定方的沥血军!

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打,哪怕数次死得只剩寥寥几十人也要打,哪怕是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也要朝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锋!

正是因为全军从上到下,都有着这样悍不畏死的精神,他们才挣得了偌大的名号,所以才能在燕然湖畔,以二十万人怒斩敌军百万之众!

唯有敢于冲锋,敢于朝着敌人亮剑,以沐浴敌人的鲜血为荣耀的,才是真正能让敌人胆寒的沥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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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看ig和jdg的比赛去了,拖到这么晚,真的很抱歉!

第六十八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三)

如果有人能站在天空的云朵之上,趴着往下观瞧,便会看见这壮丽到让人无法形容的瑰丽画面,任何语言,任何文字,在这一刻,都统一失去了他们的效力,在这种时候,它们是那样的苍白而无力。

绝无任何一人可以简单到仅仅用三言两语,就描绘出那样壮观的场景,那样雄壮威武的军队,那样霸道无畏的冲锋,或许在史书上,他们仅仅只是被记载在页尾,那惊鸿一瞥的短短几句话,读来只觉得乏味可陈,无聊透顶,可如果你能亲眼见到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会因此而感到热血沸腾,然后所有人又会在下一刻同时敢到一阵胆寒。

这些可怕又可敬的骑士们,他们的人生,就好像是一道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以一种你不得不看的姿态,恣意地划过天空,只给后人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那是书本所无法记载的一切,那是一场关于命运与态度的战斗,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潇洒,又是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的豪迈,是明知必死,却坦然赴之,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又是甘愿为了家国天下,放弃一切的坦荡!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叹今宵,岁月无情,不知今夕何年。

或许他们最后只会成为黄纸页上一封冰冷无情的战报,寥寥几字,写尽了他们的牺牲与奉先,不过这仍然是独属于男儿的豪情,亦是只属于他们的寂寞。

却见那一支让人望而生畏的血色洪流,以一种决绝的气势,悍然撞击在了拦在他们对面的黑色坚壁上,如共工怒触不周山,是要向苍天,向命运发出的一声不屈怒吼,转眼间,就如同分水断流一般,这支大凉最富盛名的军队,以一种蛮横的,近乎无敌的姿态,将整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坚壁,猛地撞开了一个缺口,并且用两只无情的大手,将其越撕越大。

距离战场不知有多远的天际,一轮红色的朝阳,带着无限的生命力,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温暖的霞光,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朝着四方天地辐射开来,在那一瞬间,绽放出了它的光辉,映红了蓝天,照亮了大地,一直笼罩在整个战场和草原上空的这一层浓雾,好像见到了天敌似的,快速笑容,眼看终于是要彻底地散去了。

一场惨烈的战斗下来,作为整支队伍里,充当最前方这只无坚不摧的箭头的人,也已经在途中更换了六次了,可想而知,这到底是何等的惨烈,而他们刚才,又该是何等的勇武和让人敬畏,哪怕面对前方聚集起来的千万人,他们亦是毫无畏惧,举起自己手中的长枪,迎着敌人的箭雨便冲了过去。

只把那一阵又一阵的喊杀声当做是宫廷乐师演奏的曲子,沐浴在敌人的攻击之中,好似躺在了温暖的水池里,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无上享受,随着拦在自己前方的最后一个敌人被他用长枪扎死,这个好似刺猬一样浑身插满了羽箭,处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这一阵冲杀,早就已经筋疲力尽的骑士顺势再往前一冲,就仿佛是朝阳撕破了漆黑的夜幕,眼前的情景瞬间焕然一新,再也不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敌人,而是一片空旷的,美丽的,青草遍地的草原,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兴奋的吼叫声。

他终于是冲出来了!

他终于是做到了!

怎能有比这更光荣的时候呢?

可还未等他享受这荣耀的一刻太久,转眼间,就见他骑在马上的身子突然朝着旁边一歪,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因为脚还挂着马鞍,手还勾着缰绳,他被战马拖行着往前,奔向那梦中的地方。

他已经太累太累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无法再醒来,也不想再醒来了,马儿有灵,突然就地停下,然后侧过头,看着倒在地上,面甲摔落到了一边,脸上仍挂着一副得意笑容的主人,轻声地呜咽了起来,它返身,跪了下来,舔舐*着主人的脸,为他清洗着身上的血,眼中隐约可见泪光闪烁。

然而,这一切,竟然无人理睬,整个队伍就好像是海中游荡的鱼群一样,只会任由那些已经无法再跟随队伍的同类静静地掉入深渊,他们既无法,也不会选择浪费时间去搀扶对方,因为他们还要继续前进,每一个中途掉队,无法一起走到最后的人,他们的意志便会累加到剩下的人身上,负重前行,绝不停歇!

作为全军唯一的主帅兼指挥,老将军所在的这一骑,一直被其他人牢牢地保护在整个队伍的正中间,哪怕是不断有人掉队死亡,不断有人上去填补整个队伍空缺的位置,可在老将军的身边,一直都围绕着数骑跟随保护,既是作为传讯指挥之人,亦是要以性命保护主帅的忠诚守卫。

在经历了这般惨烈的一阵冲杀之后,老人因为身在中央,所以一直在以手*弩朝着敌方射击,终于冲出敌阵之后,就连备用的箭囊都已经全部射空了,眼看去势已尽,敌方阵型被他们强硬地剖成了两半,正是回身冲杀,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当下他立刻高声地朝着众人指挥道:“弃弓!换阵!”

在传令兵们的帮助下,令旗摇动间,便将一道道命令给迅速而且准确地通传了下去,得益于平日里堪称严苛的训练,这时候没有任何人拖沓哪怕一分一毫,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说到底,打仗,抢的就是一个时间,战争,打得就是一个先手,如果不趁着机会,抓紧扩大战果,那刚才牺牲了那么多同袍才换来的成果,最终便会功亏一篑,所以他们不敢,也绝不会浪费时间。

所有人听从指挥,赶紧将自己手中那造价不菲,堪称神兵利器,可因为已经耗尽了能用的箭矢,现在已经成了累赘的手*弩迅速损坏丢弃,然后整个队伍瞬间调转马头,从前到后,呈现波浪形的状态,一排排如棋子一样地翻转,美奂绝伦,简直就是战场艺术的最佳呈现!

当往昔的箭头突然变成了箭尾,之前的箭尾突然变成箭头,他们便算是完成了队形的转换,没有耽搁分毫,立刻便朝着已经被他们给斩成两块,现在尚还未彻底合拢起来的敌军冲了过去。

“大风!大风!”

无畏的骑士们突然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枪头,单手重重地敲击着坚实的胸甲,近十万人齐声朝着对方大吼,竟然平地掀起一股狂风,气冲霄汉,莫有挡者,光就这份可怕的威慑力,正面对决之中,便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的,更遑论是在刚才一战中,已经领教了他们的厉害,被他们给打怕了的敌人。

果不其然,刚刚就已经如同是砧板上那任人宰割的草鱼一样,被沥血军这把尖刀给毫不客气地分为了两半的晋**队,面对着对方的齐声怒吼,看着那一把把银晃晃的长枪,那沾满了敌人鲜血,变得愈加狰狞的血红色铠甲,那一匹匹已经同样被染红,如恶兽临凡一样的高头大马,他们这些本来就是被故意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看着如此重大的伤亡,面对着好像天兵一样的敌人,终于在这一片可怕的血色洪流面前退缩了。

为了避免成为沥血军的主要目标,小心翼翼地徘徊在整个战场的最边缘,一直在认真地观察局势的祝凤先眼见已经差不多了,赶紧朝着手下人下令道:“传我命令!全军撤退!”

说完,他便直接调转马头,折身回撤,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面大营而去,再不理会整个已经溃不成军的战场。

他祝凤先是不忍心,可他也没办法管这些人,因为这件事,是他们这些上位者商量好的,必须要这么进行的一个计划,而且他更清楚,这些无辜送死的可怜人,本身就是这一场勾心斗角的狩猎里,故意喂给鱼儿的美味饵食罢了,只是他们懵懂无知,被他们这些上位者所蒙骗,哪怕到死也不知道,把杀人的刀递给敌人的,是他们从心底里信任,并且用心拥护的主子。

这便是无知的底层百姓的悲哀,他们对命运一无所知,毫无基本的把控力与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他们的性命,他们赖以为生的一切,都被捏在一个个上位者的手里,而他们,却无能为力,非但如此,还要反过来被他们所蒙蔽,用泪与汗,血与命去换取对方所需要的一切,他们在很多时候,只是强者面对命运刁难时的一份筹码,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他们既是历史构建的基石,亦是永远不会在书上留下名字的一群人,他们是田间的沃土,却又无法品尝到自己所生产而出的每一份美好,而杀死他们的刀,往往来自于身后,而非面前。

祝凤先带着这样的无奈与挣扎,朝着后方迅速退去,此时此刻,他只能硬起心肠,并且还要用蒙蔽他们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今日的牺牲,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

得益于先前排兵布阵时统帅耍的一个小心眼,晋国这边真正的精锐在这场战斗之中其实没有损失太多,此时此刻,他们都牢记自己的使命,赶紧先护送着主将一起,朝着北面的大本营处撤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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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一章

第六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四)

纵观整个战场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碎肢残体,刀剑碰撞,厮杀声与哭嚎声混在了一起,成了磨人的魔音,听着便会燃起心中的业火,只恨不得也上去造一番杀孽。

经过了一阵冲杀之后,本就已经心胆俱丧的晋国士兵们再听到主帅下令撤离的消息,终于连心中最后的一丝战意也消弭了,整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坚壁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唯留一地狼藉,众人四散奔跑,已经是溃不成军。

身为九军之中要与戊守京师的狻猊卫争雄的沥血军,本就实力强大,与对手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此刻再面对着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心,只懂得各自逃命的敌人,整个战局瞬间便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随着老将军的一声“换阵”,沥血军随即便从箭头冲锋的姿态,迅速地分开,将五人分做一组,互相保护,协同,开始追杀起了前方四散的逃兵们,最可怕的,哪怕是分开追杀,但他们竟然还能够勉强地维持着一个球形的整体,一个个追杀的小队前进的同时,不断地调整着位置,还在跟着最中心的老将军与将军们一起,往敌人主力所逃向的北方进行追赶,所谓是擒贼先擒王,这一战大胜,不将敌方主将抓来,怎么说得过去呢?

眼看都已经打到了这种时候,可就再没人会突然跑出来,煞风景地跟老将军来上一句穷寇莫追,因为一旦到了战场上,那统军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一种对于自己上级的信任,也是对自己和部下,同僚们负责,一旦若冒出两家之言,让队伍产生争执,最后只会害得全军都一起跟着倒霉。

可以想象的是,经此一战,哪怕没有彻底地将这四散奔跑的十万人给杀个干净,哪怕只追上去杀个七七八八,那也必然是对晋军这次倾巢而出的军队一次毁灭性打击,这不光是这一场战斗的战损已经高到了他们难以承受的地步,更关键的,还是接下来对于对方士气上的巨大影响。

先前对方靠着水攻,一举打破了居庸关这第一道,也是整个燕州最坚固的一道防线,这无疑是给一开始还心怀忐忑的晋国将士们服了一剂定心丸,之后他们又一路南下,连攻连克,靠着数场胜利,强行地堆积起来了一个士气如虹,正是靠着这一点,对方这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才能在沥血军重兵防守的东北方向防线继续坚持打下去。

可他们这帮人现在就好像是一根弓弦,因为一场场的胜利,越崩越紧,推着他们继续前进,若是他们真的能一直胜下去,那兴许还真的能创造出要被后世史书称颂和赞美的奇迹,毕竟人心的力量,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与无法揣度,可一旦他们突然败了,而且是大败,那等待他们的,将是往日先辈曾经给他们留下的,对于大凉军队的那种原始的恐惧感与绝望感涌上心头,毕竟在他们刚刚获得了第一场胜利的燕然湖畔,曾有将近百万晋国儿郎殒命于此啊!

况且同样的十万人打十万人,对面一场仗打下来,损失还未到五千之众,便将你们给屠戮干净,试问这样可怕的沥血军,以后谁还敢再轻撩虎须,以后哪个将军带人跟他们对上了,心里不会发憷,不会害怕?

这才是沥血军全军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全军一起追杀过去的重要理由,这样的一场屠杀,毫不费力,却既可灭敌人士气,又能涨己方声势,何乐而不为之呢,再说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敌人,能杀便杀了,难道要等他们重整旗鼓,再行决战么?

突然从两军对垒变成了一场痛打落水狗的追击战之后,骑兵们这机动性上的强势处,就在这时候彻底地发挥了出来,尤其是待得他们更换了更利砍杀的长刀之后,看到奔跑逃命的敌人,只需策马快速地追上去,然后把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探,随手朝着对方后背一划,便可以轻松简单地直接砍倒一个。

“啊!”

“别杀我!”

“我投。。。。。。”

“求求你们!别杀我!”

“救命!救命!”

凄惨悲苦的求饶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绝望的求救声,种种嘈杂的喊声,在整个战场上四处响起,不绝于耳,连主帅都已经逃跑了,而且还没留下足够的人手断后,他们这一帮缺乏训练的士兵,毫无经验,一见前方溃败,便是心胆俱丧,此刻只恨不得爹妈多给自己生两条腿,哪儿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呢?

现在的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待宰的羔羊罢了,只是静候屠夫的临幸。

只见一个个戴着面甲,只留两只眼神冰冷的的眼睛在外的沥血军骑士们快马从后方追来,看准敌人,便是一刀挥去,腥臭的鲜血瞬间冲天而起,一颗颗脸上还带着对死亡强烈的恐惧与不甘的头颅瞬间就飞了起来,突然失去了脑袋的身子,往往还要接着惯性再冲上几步,才会彻底栽倒在地,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面对着血色骑士的追杀,毫无反抗之力,普通人看到这种场景,只怕会成为一生都难以忘却的噩梦!

偶尔倒也有几个稍微有点脑子的,知道光靠一双腿,是肯定跑不过后面追过来的战马,赶紧就与旁边几个人聚在一起,背靠着背,握着武器,准备与对手进行最后一搏,但他们面对着训练有素的沥血军骑士,却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对方在呼兰神驹的脚力加持之下,从远处迅猛地冲来,只是一枪便直接将聚在一起的人好像穿葫芦一样给全部扎了个透心凉。

想当初,在那海州猎场边上,借着战马冲锋的爆发力,那一枪之威,便是以身体强横著称,纵横四海,连鲛人族也不放在眼里的龙族都抵抗不住,更别说是这些连覆盖重要部位的甲胄都没有的普通士兵了,双方从战力上以及装备上,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自然难以做出有效的反击,面对这些追来的收割者,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死。

劲风呼啸之间,一杆银色的大枪被对方直接给隔空投掷了过来,枪尖朝下坠落,力道极大,瞬间便将一个还在奔跑之中的人给钉死在了地上,枪身从他的后背穿透,插入了地下,可见投掷者的臂力之大,后面的骑士随之拍马赶来,路过这具可怜的尸体的时候,手只是随便在枪身上轻轻一握,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量,轻轻松松地便将其又给拔了出来。

这样可怕的屠杀场景,正在整个战场的四处一起上演着,汇聚在一起,便将此地完全地变为了一处让人绝望,腥味已经溢了出来的修罗场,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这些失去了主心骨的晋国士兵们,这时候就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窜,因为他们只觉得到处都是对方的人,辨别不了方向,也不知道该跟着谁才能活命,现在是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往往在慌乱之下,都好像是主动地往对方刀口上送似的。

“主帅!”

“主帅!”

“主帅!救救我们啊!”

“救我!主帅!”

“我不想死啊!主帅!”

“我还有老母要赡养,救救我,主帅!”

一声声凄厉而绝望的求救声不断地从后方顺着风隐约传来,跑在前方的祝凤先只能死死地咬着牙,他根本就不敢转头,更不敢出声,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的求救!

自己是他们的主帅,怎么能眼睁睁的,甚至是故意让毫不知情的他们跑去送死呢?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他们都想回家啊,可自己,可自己,可自己怎么能这样呢?

怎能如此无情,怎能如此行事,怎么能把活生生的人,当做饵食一样毫无愧疚之心地投放出去呢?

整场战争可是他们这些上位者挑起的,现在却要底下的人为了达成他们的目标而去乖乖送死,怎么可以这样啊!

可他却明白,自己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不是一个随着自己心意行事的潇洒之人,现实和规矩,早已化成了一条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捆缚住了,有些命令,他必须遵守,有些任务,他必须执行,可在他的心中,他又无比的清楚,这一次,却不是沥血军杀死了他们,而是我祝凤先害死了他们!

他们,将再也无法回去故土,再也无法侍奉父母,教育孩子,与妻子享受欢愉,是我害死了他们啊!

马蹄声急,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随着疾风滑落到了一边,祝凤先摸了一把泪,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事,只有当真正做起来之后,人们才会发现,有些选择,远比想象之中更残酷,有些事,远比想象之中做起来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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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故事需要一定的内核,突然将这个情节拖长,不是为了水,确实是为了点题。

第七十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五)

一场原本单从表面上来看,不说双方势均力敌,可最起码也不至于一败涂地的战斗,却突然间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这样一个让外人觉得出乎意料,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情况,却又何尝不是在双方主帅的意料之中呢?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而无情的事,身处其中的弱者们是最可怜,又是最可悲的,因为他们不光是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更连最基本的知情权也无法得到满足,甚至哪怕到死,他们都是被蒙蔽的,他们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更让人浑身发冷的是,所有的知情者们,不管是否愿意,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都构成了同一个利益集团,他们互相吹捧着,互相安慰着,彼此都把这当做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他们给着最光明的理由,却干着最龌蹉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竟然并不比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来的简单,将计就计,计中计,连环计,这些也都是战场上的艺术。

甚至与其说是卫晋两国联手布下了这个针对沥血军的杀局,为此不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倒不如说是沥血军故意咬上了这个刺嘴的饵,坦然地与同伴们一起,走向那个黑暗的结局,这背后的谋算,智者的交锋,绝不比正面战场上来的更友善,反而是处处可闻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尤其是那一纸从京城发来的密函,更是让人看得遍体发寒,魂不守舍,一般人若是不小心瞧见了,镇定下来之后,只会由衷地感叹一句,这人命,到底是有多不值钱?

不管是这可怜的数万晋国士兵,还是现在看似威风八面,一举建功的十万沥血军,他们在杀与被杀的关系之外,又何尝不是被阴谋和诡计所驱使的同类人呢?

谁又能想到,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早已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便已经被不知名的有心人在暗地里标注好了价格,并且决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用来换取阴谋家们所渴求的东西,而这些倒霉鬼至死也不会知道他们有多么廉价,更难以被世人所得知这一场战役背后的东西。

就在祝凤先骑在马上,一边跑,一边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地面,突然间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另外一边的沥血军老将军心有所感,以他从军数十年的经验,已经无需再过多探查,或者下马认真聆听,便已经知道这是大批骑兵正在赶来的声音,他面沉似水,知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他没有立即下令撤离,规避掉对方的埋伏,反倒是马上朝着旁边背着旌旗的手下人厉声吩咐道:“速速传我命令,变阵迎敌!”

这位肩负折替主帅传令各方的重担之人未曾多想,只是反手拔出了斜背着的沥血军旌旗,将其高高举起,然后迅速地摇动了起来,以他们沥血军才会懂得的独特旗语告之因为刚才追杀的命令而以小队的形势分散四方的战友,让他们快些聚拢过来,准备迎敌。

不光如此,为防一直冲在前方的人看不见后面摇动的旌旗,旁边另外还有人突然从腰间举起了一杆金色的铜制唢呐,赶紧掀开面甲,将其放在了嘴边,急促的吹奏了起来。

这一刻,沥血军全军上下久经训练的优势便完美地体现了出来,只是那么一瞬间,所有听到,或者看到了命令的沥血军成员,便全部放弃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哪怕是只再需要一息的时间,他们便可以追上前方正在逃跑的敌人,将其击杀,可看到旗语的,或是听到唢呐声的那一刻,他们竟然全部直接调转马头,根本没有多想,便赶紧朝着主帅所在的大部队迅速汇合而去。

近十万人,好似一条条血红色的小蛇,从四方接连游蹿而至,互相撞击在了一起,融合,汇聚成一条摄人心魄的血色大蛇,最让人自叹弗如的是,从分散到八方的他们到再度聚集成一个往前冲锋的箭头阵型,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用上六十息。

然后下一刻,一杆迎风招展的大旗,便从西北方向的山坡的另外一边,好似朝阳一样缓缓地升起,上面清晰可见地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谢”!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整个沥血军也已经全部明白了过来,这肯定是中了敌人的埋伏,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人走去向主帅建言后撤,首先是骑马追杀晋国败军这么长一阵时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离原本驻守的城池很远了,如果这时候选择全军回返,他们可能最后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况且近十万大军想要入城,哪怕再快,也是要一段时间的,那对方紧跟着追杀过来之后,这城门是关还是不关呢?

关,那失去了冲锋距离,他们还是屁股对着人家,难以调转马头,就这一项,就直接让他们陷入了绝对的劣势之中,若是不关,对方只需紧跟着入城,然后在城门这里与他们僵持住,拖到后方的大军前来,他们最后恐怕还是守不住城,当然,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是沥血军,当年燕然湖畔,二十万沥血军面对晋国号称百万雄师,而当时的主帅常定方以弱冠之龄,对决经验丰富,用兵老到,被人称之为“晋**神”的前任晋国大司马,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他们都未曾退过,这种时候,都还未见到对方来的是谁,又怎么能被吓退呢?

其实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狠心留一部分人断后阻挡,让主力快速撤回城内,对方到时候面对铜墙铁壁,仍然无计可施,只可惜,很多时候,荣耀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另外一边,谢厚胤从西面战场上靠着暗度陈仓的法子,才终于抽调出来的近十五万兵马,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从燕州的另外一头,急行军赶了整整六天的路,才终于是堪堪赶了过来,这一路上的辛劳,那自然是不必多说,绝对是对全军上下的一个重大考验。

待得他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之后,也就是在昨晚才稍微地休息了一下,而且为了不被敌人所发现,导致功亏一篑,他们一伙人藏在树林之中,不敢生火做饭,也不敢铺设帐篷御寒,只是以比盾牌都硬的干粮来勉强垫肚子,用一点点树叶和草丛上的露水解渴,所以实际上,士兵们的精神状态,都并不是太好。

而且对面这些沥血军的反应能力,也实在是超过了谢厚胤的想象,从自己这边因为马蹄声的响动而暴露,到对方收缩,整顿好整个队形,竟然会这么快,在那一刻,他甚至在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因为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战胜这样的一支军队,按照他的预想,对方因为追杀晋国士兵而分散,自己这边只需要冲过去,对方因为整顿不好队形,自然会被他杀一个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事实上,如果把沥血军换做是其他任何一支军队,整个战局的走向,都会是他所预料的这样。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此刻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

谢厚胤一指前方,怒吼道:“杀!”

整支军队随之而动,没有过多的废话,双方只是一见面,便直接朝着对方展开了冲锋。

其实谢厚胤这边,还是占据着一定的先天优势,因为他们是从上坡冲下来,这就好比是洪水决堤,势不可挡,而对方却是从下面冲上来,这是逆流而上,事倍功半,在先天上便弱了不止一筹。

还在与其他专门保护自己的晋国精锐骑兵们一起,往北方大营逃窜之中的祝凤先,陡然听到这阵振奋人心的喊杀声,也忍不住在马上转过头来。

眼睁睁地看到沥血军迅速整顿队形的那一幕,他亦是惊得无话可说,佩服之至,或许这便是为何沥血军会被南地军人如此吹捧和向往的原因吧,今日一见才明白,果真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配得起多大的名头,仅此一下,他就敢说,同样是指挥十万人,能让这些人从分散到聚拢的过程,就宛如一个人在行动的,整个晋国,不,整个南地都挑不出一支军队能做到。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亦是改变了一开始仅仅让一些普通士兵们作为鱼饵,引诱对方冲入包围圈,而让自家的精锐避战,借此保存实力的想法。

看到这样的沥血军,他明白,这时候若是不趁势相助那帮可恶的卫国佬,只怕等下就悔之晚矣了,当下他亦是迅速的做了决定,赶紧勒马停下,朝着身边众人指挥道:“回身,我们从侧翼切入!”

正面有卫国人就够了,而他们这里本来兵力就稀少,又不想跟对方主力对耗,所以从侧翼骚扰,是最好的选择,晋**队得令,数位副将赶紧跑去收拢还在逃命之中的残部,然后指挥他们一起倒转方向。

攻守转换,猎物反而是杀向了刚才的猎人,而在那片遍地皆是青草的山坡上,整个血色的洪流与一股新来的黑色洪流,也终于是正面撞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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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还有一章,作为这一个小部分的终结了。

虽然拖得有些长,但我觉得还是写出了我理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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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骷(六)

针尖对麦芒,恶虎斗蛟龙,交战的双方,那都是南地毫无争议的,最顶尖的军队之一,所以接下来发生的,必然会是一场会教风云变色的恶战,这一点,从双方互相瞧见对方的那一刹那,他们便都已经在心里预料到了,所以上至一军统帅,下至最底层的小兵,他们全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接下来,他们必须要拼命了,因为若不赌上性命奋力一搏,他们就绝无胜利的可能。

谢厚胤身为总帅,却是手持银枪,一马当先,到了这种时候,不成功,便成仁,正因为眼前实际发生的情况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的预期,所以要想赢下这一仗,他就必须要冒险,甚至是付出一些残酷的代价,更何况他明白,自己身为主将,若是率军冲锋在前,如此无畏的举动,本身就是对整个军队士气的一种极大激励。

要想赢得一场必须赢下的硬仗,就必须要将方方面面,所有能够利用到的地方,都利用起来,天时,地利,人和,甚至如果骂上两句能让对方分心,他谢厚胤恨不得将满口的污言秽语喷过去。

坐镇中军,统帅全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作为一军之将最基本的素养,眼看那边还在逃窜之中的晋国小儿突有异动,似乎是想要折回来趁火打劫,老将军都不需要思考,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早就在他的脑中建立起了一个完美的庞大记忆库,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他都只需跟从记忆之中的指点,就可以瞬间做出当下最完美的应对。

“侯勇,命你部前去拦截那边的残兵!”

此刻祝凤先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率人折返回来,这些一直保存实力,伺机而动的晋国精锐骑兵少说也有三万之众,如果这时候任由他们突然从侧翼冲撞过来,沥血军两头迎敌,阵型拉扯不开,那定然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所以一定要牺牲少部分人前往拦截。

当下得到主帅的命令之后,那被叫做侯勇的人,马上便带领着五千人,急匆匆地策马离开了大部队,就好像是那血红色的大蟒身上,突然掉落了一块鳞片,朝着对方迎面而去。

拿五千人对阵人家整整三万大军,哪怕他们是沥血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若是死战不退的话,那也跟送死是差不多的,但命令一下达,他们便直接动了,毫无一丝的犹豫,更无一句反对,哪怕前方是死路,他们亦要走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

这就是战争,要想取得胜利,那一定的牺牲是必然的,这时候他们只需用五千人,就足以拦住对方那边的三万兵马很久,只要主力所在的正面战场能够战胜对方,那他们今天的牺牲就是值得的,退一步说,老将军那句话他们都记在心里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们是大凉最忠诚的卫士,他们哪怕是死,也要耗尽敌人的血!

老将军亦无丝毫的动容,从军数十年,这样的场景,早已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他已然麻木,甚至他自己作为那一批要被牺牲的人,都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了,所以他明白,为主帅者,必须要懂得取舍,这就是曾经压在常将军身上的担子,他不能丢常将军的脸!

只是十几息的时间过去罢了,可依靠着双方战马的脚力,两边本来还隔着老远的骑士们便已经对冲而至,只是在山坡上刚一接触,双方都感觉到了那极其明显的,由对方带来的,有别于先前对手的巨大压力。

这一支黑色的洪流,再没有再如刚才一样不成气候,一触即溃,毕竟能被他谢厚胤带来的作为奇袭之用的,那都是卫国这些年苦心积累和训练出来的真正的战士,能够随他转战千里,韧性极强,哪怕先前连日赶路,其实身体上还有些疲累,但是靠着种种累积起来的优势,对上享誉南地的沥血军的这一瞬间,他们并未落后太多。

反观沥血军这边,亦是足够让人佩服,哪怕在地势上,存在着敌上我下的差距,但他们在主帅的指挥下,整顿好队形之后,从容不迫地迎上去,仍然顺利地挡住了对方。

二十余万骑兵,就这样在一片山坡之上,铺开队形进行两军对垒,双方都倔强地未退一步,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退一步,对方便会前进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彻底地将自己打散,双方皆将对方视为了生平最厉害的对手,人人气势如虹,悍不畏死,彼此接触的这一条战线,迅速就成了一个专门收割生命的绞肉机,不管是战马的,还是人的,每一息,都有人阵亡,但无人退后!

“铛!”

双方手中握着的长枪在空中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各有一股大力从相交处震荡开来,传递到了他们的手腕上,手臂上,一直到全身,如此刚猛的对决,是只属于男儿的豪情!

他活到现在,除了面对那位武艺高强,深藏不露的凉国小王爷以外吃了瘪,谢厚胤还是第一在正面冲锋的时候,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人给拦了下来,而且对面这人,并不像是核心的主将,只是靠着一股悍勇罢了。

“喝!”

他大喝一声,毫不保留地施展出浑身解数,身骑白马,手中的银色长枪,正如毒龙出洞,旋转着探出了身子,张开腥臭的大嘴,朝着对方恶狠狠地啃咬而去,而敢冲上来主动作为他对手的这个沥血军战士,亦是枪法老练至极,手中的长枪来回挑拨,连打连拨,竟然让谢厚胤这势在必得的一击无功而返。

两人周围的同袍,也都是互相对上,捉对厮杀,在双方人手都足够的情况下,很少有分散围攻的情况发生,毕竟双方虽然在兵力上是有一定的差距,可说到底,正面战场上为了保证队形,就只能拉扯这么大,这十余万人,总不可能傻乎乎地一字铺开吧。

沙场对战,把全部人手都分散开跟对方捉对厮杀,这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因为只要摆好了阵型再进行战斗,将一个人融入一个队伍之中,他往往能发挥出更多的力量,这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所以哪怕是陷入了这样的苦战,他们仍然在努力地保持着阵型不乱。

而且双方都是拉扯阵型上的行家,如果发现对方有人准备从两边进行包抄,对方也可以马上做出回应,瞬间就有人主动迎敌,到了这种时候,双方要拼的,那就是硬实力,除非是以强胜弱,不然一旦到了这种血腥的战场上,强强对决,反而是很难打出让人赏心悦目的战术指挥与兵力调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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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京城,身为太子的顾苍正坐在那间温暖的,无窗的小房间之中,只是今天摆在他面前的,却不像往日一样,是堆满了待处理的公文与情报的小案几,而是一张线条纵横的棋盘,在节点之上,已经摆放了不少黑白子了。

从棋盘的表面上虽然尚且看不出双方的强弱,但从四方布置来看,可以预见那都是一个个阴险的,充满了预谋的伏笔与陷阱,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顾苍观瞧了半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神色变幻不定,半晌,终于哀叹了一声:“唉,果然,这种东西,我是怎么也学不好,连照着谱子打,也是无用功。”

说罢,他便将手中认真捻住了半刻钟的棋子又给放回了手边的棋盒里,然后将那本曾经在冬至文会的时候,被江州世家出身,算是凉国文坛泰斗的老人薛羲和私下赠送的孤本棋谱也给放到了一边,这本边角已经略微地皱了起来,显然是它的新主人未曾珍稀对待的老物件,若是带去了文风鼎盛的江州售卖,遇到识货的人,换一个良田百亩,三进的院宅,不算什么大问题。

此刻在顾苍对面的,正是跪坐在地上,获封了长公主之位的姬耀灵,她出身大周皇族,自小便跟随名师学习琴棋书画,所以在这种方面极为擅长,适才应对方邀约,陪着顾苍这位太子爷打谱,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了。

姬耀灵微微一笑,安慰道:“世间既无十全十美的事,亦无十全十美的人,棋道只是小道,太子无需苛求。”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拢起袖子笑道:“小姑你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有几分道理,不过就是这前半截我不爱听,因为我就是十全十美的人嘛。”

姬耀灵闻言,面色一僵,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姬耀灵自己也很无奈,每次面对他,自觉心境圆满的自己,却始终无法做到从容自如。

正在这时,房间的大门突然打开了,算是为姬耀灵解了围,门外,侍女凝霜,亦是天罗首领的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踩着赏心悦目的小步,轻轻巧巧地走了进来。

只是一进来,眼看长公主在此,倒是略微有些失神。

顾苍抬起头,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看见了那托盘卷轴上写的一个显眼的“天”字,心中便已经有数了,随即便道:“直接说吧。”

凝霜闻言,回过神来,面色略微有些变化,只是不甚明显,此刻听到顾苍的话,赶紧微微委身行礼,答应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是沥血军那边的消息。”

顾苍面色立刻沉重了起来,虽然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事情,就算对方不说,他也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他还是非常严肃地问道:“已经败了?”

凝霜面色有些悲沧地道:“是的。”

姬耀灵闻言,当即从地上站起身来,满脸惊讶地道:“沥血军?那不是大凉最厉害的一支军队么?败了?怎么可能败了?况且沥血军一败,整个燕州战场便会全线崩溃,您怎么还坐得住啊,太子爷!”

顾苍抬起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深意地道:“这些东西你倒是比我还熟悉,不过这次是我故意让他们败的。”

姬耀灵听得一愣,可旋即还是带着一股怒意质问道:“您让他们败的?您可知道,这沥血军一败,会引发什么后果么?”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淡然地道:“当然知道,十余万沥血军战死,数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整个燕州防线全面溃败,卫晋联军将毫无阻碍地穿过燕州,直取京城!”

“什么?十万沥血军全部战死了?而且你知道?你知道!”

转眼间,姬耀灵又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她未曾想到,所谓的战败,竟然是全员战死,这,这,这该让她如何说呢?

可与这位手段通天的太子爷接触得久了,姬耀灵也差不多知道了他是什么脾性,对方既然这么做,而且还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这背后必定有深意。

“不给他们一点希望,那些阴沟里的臭虫,又怎么会冒头呢?大凉一身的病,是骨子里的,是先人遗留下来的,欲除顽疾,须下猛药啊!”顾苍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着眼前阡陌交通的棋盘,喃喃道,“自古凡变法,无不有流血牺牲者,国家动荡,甚至支离破碎,故常常是旧朝变法,却只能让新朝得其余荫,因为动其利益,必引其反抗,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毕竟是人都自私,只看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站的有多高,看得才有多远,正因为我是大凉太子,才能纵观全局,想到变法,而他们只是一些乡间豪绅,亦或是百年世家,所以只能着眼于一县,一郡,亦或是一州之地之得失。”

“我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治大凉的病,不然我们得不到最终的胜利,我必须用这种方法,帮大凉提前走入下一个时代,哪怕是要强行挖去一大块骨肉,但只要最终能够愈合,它就会比原来更强壮,不破不立,先破而后立,一些牺牲,是值得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历史或许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一定会记住他们所为大凉带来的改变!”

还有句话,顾苍不想说,他之所以在最近几年脚步如此匆匆,甚至好像都不再管大凉的底子是否能撑起他如此大手笔的变革,因为他已经等不及了,上天,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

对面的姬耀灵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总觉得这几句话,仿佛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一举道破了人族千年以来的变革史的精髓,但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可因你一句话,多少将士无辜枉死,多少百姓受其余殃,你这样做,这件事一旦被披露出来,你必遭弹劾,你这太子之位。。。。。。”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又愣住了,对啊,他还在乎什么,他都已经是要死之人了。

顾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恭敬候着的凝霜,然后用饱含威胁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姬耀灵一眼,直吓得后者汗毛竖立,差点忍不住往后倒去,看起来份外狼狈。

“小姑,你多虑了,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毕竟你和天罗,是唯一知情的人,而天罗,是永远忠于我的天罗,对么?”

旁边的凝霜闻言,心中一暖,甜甜一笑,柔声道:“只要霜儿在一日,天罗,永远都是殿下您的天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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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买的美漫到了,在看天国降临,更晚了一点。

第七十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七)

原本一直生长着齐膝高的嫩草的辽阔草原上,此刻再不复先前那般与世无争的静谧与美好,残肢断臂,伤痕遍野,那汇聚在一起,仿若小溪一样朝着山坡下方流淌的粘稠鲜血,以这片古老的燕州大地为画板,泼上了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血色图案。

铺满了一大片绿地,层层叠叠,最后堆积起来甚至比一个成年人站直了还高的尸堆里,既有人的,也有马的,有的人一直到死前,都还紧紧地抱着敌人的尸体,宁可与其一同滚入深渊,更多的,是紧握着手里的兵器,掰都掰不开,静静地躺倒在地,好似睡着了一样,此刻已经升入了天空的金黄色日头,又为这血腥而惨烈的可怕画面,渲染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光辉。

战场之上,仿佛有无形的,从古老的时代传来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歌颂着,赞美着,就连自然中的风,也忍不住到各处为他们传唱着这场战斗的庄严与肃穆,如此一战,举世罕见,两军对垒,二十余万人厮杀成一团,竟然无一人退缩,直到尸首铺满了整片山坡,这是何等的壮烈!

曾经被誉为南地第一精锐的沥血军,经此一战,已是全员战死的结局,而谢厚胤靠着暗度陈仓的法子,好不容易才从西面战场上带来的卫国骑兵,经此一战,也只剩下了不到一万残兵而已,谢厚胤表面上神色如常,只是拄着性命相托的长枪,在几个伤势不重的手下们的小心搀扶下,坐到了一边,哪怕身下的草坪上全是黏糊糊的鲜血,他也完全不在意了,因为作为冲锋在前的主将,他的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所以坐不坐在干净的地方,对他而言,已经没区别了,更何况在这种时候,这片天地之间,哪儿还有干净的地方给他坐呢?

谢厚胤的内心,其实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的镇定,因为说实话,他先前从未想过,这可谓是蓄谋已久,自己在私底下已经推演了无数次的一战,竟然最后会打得如此的惨烈,甚至远远超过了他预估的战损。

寻常的军队,比如晋国这临时拼凑起来的十万大军,一旦战死了两三成的士兵,便会军心溃散,四散奔跑,这一点,在先前便已经得到了证明,而训练得当的军队,哪怕有五六成的人都已经战死了,只要主将未亡,也会强撑着不退,但若是一旦死伤到了七成,绝大多数军队,都一定会撤退保留实力,但沥血军没有,他们从开始,打到最后,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个人,都没退过一步,人人皆是面朝西方倒下,纵然身死,也绝不后撤!

谢厚胤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他抬了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了远处,在那里,那个可敬又可悲的老人,竟然还在挣扎着,只可惜,大局已定,在手下人已经全部战死的情况下,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这位沥血军的老将军身上遍布了伤口,血色的铠甲都已经破裂,变得残缺,他仰望着天空,默默地脱下了头盔,失去了头绳绑缚的白发,肆意地披散下来,然后沾上了肩头的鲜血,让他看起来变得份外狼狈。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眩晕感袭上脑袋,他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却丝毫没有减轻那种近乎催眠一样的眩晕感,他知道,他只是太累了,这时候的他,就好像是一头迟暮的老狼,而属于他的狼群,已经随着时间而消亡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他罢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同类可以依靠,他头晕眼花,毫无战斗力,看着四周慢慢围过来的猎人们,他除了张嘴发出威慑性的低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那曾经可以剖开敌人肚子的爪子已经钝了,他那曾经可以轻易咬碎敌人喉咙的尖牙也已经掉光了。

站在堆满了敌人与同袍们尸体的尸堆上,他浑身无力,却又不愿意倒下,最后他只能靠着先前插入尸堆里才树起来的一杆大枪,以此作为依靠,勉强站着,他的手里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把已经卷刃的大刀,这时突然有一阵风吹来,向来自称不输年轻人的他,竟然会觉得有点冷,他明白,那是因为他的血,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流干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咬着牙,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哆哆嗦嗦的窝囊样被敌人们看见,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被额头留下的鲜血所糊住,睁不开了,他瞪大了唯一还能视物的左眼,看着周围的惨烈景象,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个这些年里,只在梦中出现过的身影。

“常,常将军。。。。。。”

那个人的脸,完全隐没在一层非常柔和,但让人无法直视的白光之中,哪怕如此,老人依然认出了他,他穿着一身他最喜欢的轻甲,身躯挺拔,英武无双,他是那种你一见,便会由衷地觉得他就是一位战场领袖的人。

他站在远处,向着老人伸出了手。

一如当年,他们两个人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那个差不多已经快被老人遗忘的场景,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老人知道他在笑,因为他对自己人,总是那么的温和与儒雅,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是一边笑着,一边鼓励着其他人,相比于其他脾气暴躁的将军而言,他是一个异类,他很少对士兵们发火,他喜欢与他们同吃同住,从陛下那里得来的赏金,他也总是第一时间分给手下人,让他们寄回老家,所以他们这些人,都是真心爱戴他,拥护他的。

混杂着鲜血的泪水,静悄悄地从眼眶滑落,老人突然泣不成声。

“给您丢脸了,将军。”

他靠着枪身,脚撑着地,羞愧地低下了头,恍惚间,他突然感觉这一身的伤痛与疲累,竟然消失了,他满脸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前方,对面的黑暗处,站着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庞大血色骑军。

“老张?二娃?麻子!我,我,我,我是在做梦么?”

老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站在前列的那些人,都是已经快要消失在他漫长人生记忆力里的,曾经的同袍。

他再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站在正中央,脸上笑意盈盈的年轻人,他愣住了。

已经因为岁月的打磨,而变得模糊的记忆,迅速地涌现出来,对了,对了,那就是常将军的脸!

我想起来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喜悦涌上了心头,他瞬间忘记了一切,只是挥着手,好像往日那样,嬉笑着跑了过去,然后在他面前躬身抱拳跪倒。

“七营赵扩,拜见将军!”

外界,七八个谢厚胤手下的骑兵们,下了马,握着刀,小心翼翼地走上尸堆,慢慢地逼近了那个垂着脑袋,好像已经睡着的老人。

这位老人家的悍勇与刚猛,刚刚才跟对方打了一仗的他们,那是最为清楚的,这时候又岂敢大意呢?

他们忍不住又等了一小会儿,甚至有人已经在思考着,是否要用长弓先射他几箭在说,直到后方传来了谢厚胤不耐烦的咳嗽声,才有人反应过来,装着胆子靠近到了老人的五步之内。

在这种距离,就算对方暴起发难,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后撤。

他谨慎地停了下来,等了两息,发现老人没什么反应,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又往前挪了一步。

就这样走走停停,半晌,他才终于是走到了老人的身边,眼看对方竟然这样都还没有动作,他才终于是放下了心来,但他马上又颤巍巍地伸出手,在老人的鼻下小心一探,三息之后,他松了口气,整个人都从刚才那种紧张的氛围之中松懈了下来,正在他要举刀砍下对方主将人头前去邀功的瞬间,后方突然传来了谢厚胤的喊声。

谢厚胤坐在草地上,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捂着胸口,在那里,有一记老人亲手劈出的刀伤,深可见骨,伤得极重,而且因为已经伤到了肺部,所以他说话其实很艰难,每一次呼吸,都有血沫涌上来,让他咳嗽个不停,可他还是强撑着,朝着那边喊了一句。

“咳咳,咳咳咳,留他全尸,立块碑吧。”

他眉头紧皱,但为了防止对方听不清,所以他仍旧把话说得不急不缓,这是对敌人的一种尊重,尤其这个老人,是很值得他尊重的对手,他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双方兵力相当,而且还是在平原上面对面展开冲锋的话,他敢说,这次输的,一定是他们,而且是大败。

谢厚胤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任由旁边的手下人跑过来,为自己先简单地处理一下其他的伤口,用来之不易的酒水清洗了一下之后,又在表层的伤口敷上一层厚厚的金疮药。

闲来无事,谢厚胤便转头看向了遍地的尸体。

他朝着四周望去,看着那些分散四方打扫战场,对比地上的庞大尸堆,显得有些零零散散的人,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战,根本就没有什么赢家。

就在这时,他眉头微蹙,一把推开了旁边正在小心给自己敷药的手下,赶紧起身走向了一边,弯下腰,伸手将地上一个穿戴着血色铠甲的人转了过来。

因为不小心牵扯到了正面的伤口,他忍不住捂着嘴,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但充满血丝的双眼,仍然死死地看着底下那具尸体。

“咳咳咳,咳咳咳,这么老么?”

引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已经年过半百的面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但又有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这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可谢厚胤总是有一种本能的觉得不对劲的感觉,他思虑了片刻,忍不住朝着旁边站着的手下人吩咐道:“再多找几具他们的尸体拖过来。”

这些人是在刚才一战中,侥幸存活到了最后的幸运儿,并且受伤都不太重,甚至还留有余力去打扫战场,转眼间,马上又有五六具尸体被他们给合力搬到了谢厚胤的面前。

谢厚胤马上让手下人一一卸下他们佩戴的面甲,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面前的,竟然没有一个年轻人的面孔。

“是因为要供养九军,所以青壮的数量已经跟不上了么?”

谢厚胤看着地上的尸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以大凉六州之地的强盛国力,要供养起整整九支军队,从资源上而言,倒是还能勉强支撑,可南地又不是什么和平之地,这数百年来,朝代更替,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哪怕大凉已经休养生息很久了,可基本的人口摆在那,就算饷银和粮食够,可也未必有那么多年轻人能去参军。

但沥血军不是九军之中的绝对精锐么,从军备上来看,也的确如此,他们有独属于自己的马场,有全套的制式铠甲,有专门的手*弩,整个大凉,就属他们装备最为精良,甚至还要超过那支神秘的,一直戊守大凉京城,从未对外露出过獠牙的狻猊卫,难道就连他们,也没这么多年轻人么?

这不大对劲。

谢厚胤想了想,再度下令道:“再去找三十具尸体,分开找!”

扩大范围再随即选取,才能得到他所想知道的结果,因为若是一直在小范围内找,找不到青壮,或许只是因为这个营里的人全是老人罢了。

范围扩大了,要再搬运尸体,便有些麻烦了,可在手下人的努力下,很快又是三十具被掀开了面甲的尸体从四方给搬了过来。

“竟然只有一个青壮!”

谢厚胤来来回回地走动查验,表情略微有些吃惊,这一是吃惊对方竟然只是凭着一群已经力衰的中老年人,就能够将他谢厚胤所亲率的军队给打成这样,二是对方全军这种青壮的人数,实在是少的有些不正常,虽然因为国内的人口原因,有时候确实会出现因为青壮人数跟不上,或者不想参军,导致一支军队里有很多老兵的情况,毕竟如果没有伤病的话,其实他们在战斗力上,并不会缺少年轻人太多,只是耐力略有不足罢了,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远比年轻人更有经验,而且更易于指挥,但作为沥血军,不该这样才对。

不过就算是他这样聪慧而且敏感的人,也完全想不透这背后的原因,他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他只知道,对方一定是真正的沥血军,不然绝无可能在自己兵力占优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将他们打成这样惨烈的情况。

既然沥血军确实已经成为了历史,那也没必要再想其他的了,他谢厚胤,对自己的计划,有着绝对的自信,暗度陈仓,千里奇袭,这完全是把骑兵机动性上的优势给发挥到了极致,这一战,是注定要被后世武将们所铭记和学习的一战,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战损太大,这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沥血军呢?

不过现在沥血军一灭,整个燕州防线便等于直接崩塌了一半,剩下的熊罴军,在他们两国大军的围剿之下,首尾受敌,必然是独木难支,一旦获知了消息,为了保存实力,肯定要立刻着手准备后撤至凉州地界布下防御,也就是说,要想再进一步地扩大战果,他就必须得立刻再派人前往熊罴军后方,可能的撤退路线上进行埋伏,狙击对方后撤的人手,打这一个时间差,如果利用的好,或许能将这两军全部都扼杀在燕州地界之上,彻底破灭凉国的希望!

只是他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贸然出动,只怕也得死在途中,短时间内,应该不能再上战场了,这件事,必须得尽快通知尉迟惇那边,况且他手上可以调动的这二十万兵马,打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全部拼光了,手上无兵可用的他,必须得马上赶回去了,不过相比较于这硬生生撕开了燕州防线的结果,这点代价,当然还算是值得的。

经此一战,彻底歼灭号称南地第一神将常定方的旧部,威名赫赫的沥血军,他谢厚胤这个名字,不光是要在现在响彻整个南地,更将被史官们铭刻在南地的历史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情。

谢厚胤扬起头,看向远方,因为战斗力的差距,所以状况甚至比他们还要凄惨一些的晋国人,对方正在默默地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似乎是不愿与自己过多接触。

他吸着饱含血腥味的空气,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仿佛阿鼻地狱一般可怖的场景,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目光空洞的尸体,他此刻真是深深地领会到了那句话的含义。

何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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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抱歉,确实太累了

第七十三章 生得七窍玲珑心(上)

大漠深处,人烟稀少,已是真真正正的生命禁区,灼热的风,无论四季,丝毫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吹来,风力裹挟起无尽的沙尘,在黄色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层层细微的皱褶,宛如人到中年,自然生出的一些细微皱纹,沙尘借着风势,掠过那连绵不绝的巨大沙丘,掠过那生长有不少绿植的绿洲,不断地向外延伸,妄图将自己播撒向四周各国的边境,荼毒其他生灵。

沙丘之上,正有七个微不足道的黑点,一路顶着上方烘烤万物的耀眼日头,朝着北方,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缓缓地移动着,单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与平日里那些冒险进入沙海的商客们也差不了太多,平淡无奇,毫无特点,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行人,之后将在沙漠里掀起多大的风暴,甚至会席卷整个婆罗纳。

头顶上,耐心跟随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的秃鹫,还在不死心地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喊声,上空的日头正猛,任凭是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毫无顾忌地暴露在这种可以烧穿寻常人皮肤的烈日底下,陆议等七人亦是如此,他们身上都披着一层用来遮挡日光,隔热的白色袍子,只是这一路风尘,久未换洗,白袍子也早已染成了肮脏的灰黄色,他们一行人正骑着骆驼,沿着沙丘的背脊一路往前。

又小心地走了一段路之后,三个罗刹族出身的斥候突然从前方快速地跑了回来,然后一把拉下了面罩,朝着陆议等人非常兴奋地喊道:“大人,您看,那边就是毒蝎部落了!”

从黄沙县出发,一直走到毒蝎部落的这一路上,要说谁最辛苦,就要数他们三个了,那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得他们来做,而且考虑到沙漠里情况极为复杂,不但有随时可能冒出来的人祸,更有人力完全无法抵抗的天灾,一旦有大沙暴席卷而来,他们一行人估计就是团灭的下场,所以需要他们三人充当斥候,脱离队伍到处跑,查探四周的情况,帮助队伍规避掉风险,这其中的危险性自然不言而喻,若非他们本就是最熟悉沙海的罗刹族,换做其他人来,还真做不了这个事。

陆议等几人见状,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股由衷的喜悦,毕竟一行人走了这么久,最后终于平安地到达了正确的地方,这实在是殊为难得,由不得他们不高兴,当下全都驻足停下,然后朝着对方指着的方向眺望了过去。

只见在那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黄沙之中,有一片嫩得能掐出水的绿叶安静地落在远处,它是那样的显眼,又是那样的遗世独立,哪怕还离着老远,他们这一行人也能清楚地看到。

马二虎掀开了憋闷的面罩,跟着一起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他这一路上需要负责的就是一些简单的杂事,比如与那三个罗刹族的弟兄们一起,在夜里为大家支个帐篷,若是路过绿洲,便就地取材,生火做些简餐吃,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沙海里进行长途跋涉,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这时候跟着指引看向远处,忍不住开口嘟囔道:“这也没多大嘛。”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都没搭理他,倒是旁边站着的陆登云憨憨地一笑,为其解释道:“二虎兄弟,俺们这是离得远哩,要是走近了,就不知道有多大啦。”

马二虎闻言,知道露怯了,脸色讪讪,却也不敢反驳什么,毕竟这位陆将军,那可是王爷的贵客,比他一个下人的身份可要尊贵多了,虽然这一路上对方没表现出什么架子,甚至有些自来熟,但他却不会因此而逾越,反倒是主动把自己摆在了下等人的位置上。

蒙着一面用来隔绝沙尘的面纱,陆议看了几眼,吐出一口浊气,转头道:“快走吧,多拖一刻,事情就会多一分风险,未来就会多一分变化,我们还需早日回去向王爷复命呢。”

伊华沙轻轻地点了点头,当下一扯缰绳,口中随意地呼喝了两句,身下的骆驼知道主人心意,便开始沿着沙丘的斜坡慢慢往下,开始往远处那片翠绿的叶子走去。

其他人亦是紧随其后,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具体的方向,也就没了再让那三位跑腿的理由了,当下他们七人便排成了一条直线,好似一条在沙漠里的长蛇一般,直直地朝着那边而去。

黄沙漫天,日头毒辣,四周的空气灼热得就如同身在蒸笼里一样,他们最后一次饮下了从先前路过的,原沙狐部落的旧址处收集来的干净湖水,一路无言。

所谓是望山跑死马,刚才在沙丘之上的时候,看着那边,好像离得不算太远,但当他们一行人真正走到的时候,也已经到了日头西垂的时间了。

尚离着还有一小段距离,骑在骆驼上的马二虎便已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呢喃道:“这,这么大?”

眼前的这一片绿洲,比之他们待了小半年的黄沙县,都不知道要大到那里去了,也就是新建起来的,属于伽罗汗国的城池还可以勉强与其媲美,而且在这片广袤的绿荫之上,毒蝎部落整个部落的建设也是迥异于伽罗汗国里那几个中型部落。

外围这一圈,竟然全部都是由坚实的花岗岩所铸就的城墙,虽然整个城墙不算高,但上面该有的部件,一样没少,与陆议先前在蝰蛇部落所见过的那种简陋的栅栏相比,这已经称得上是杰作了,而且从造型上便足以看出,他们是正在积极在向周围各国的人族进行学习。

这座看似低矮,但是极为敦实的城楼上,在两座瞭望台里,几个毒蝎部落的战士们眼见突然来了外人,赶紧探出了头,朝着底下大声地喊道:“停下!快停下!”

既然是为了和平而来,自然就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陆议等人应声而停步,老老实实地在这座厚实的城门口停了下来,没等上太久,里面便有一队人簇拥着一个样貌非常年轻的罗刹族青年快步走了出来。

这人生得一头棕色的微卷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轮廓分明,正是毒蝎大酋长的孙子之一,也就是那对双胞胎中,作为弟弟的摩罗贝提。

陆议见状,神色一凛,只是略微地打量了对方身上的穿着几眼,再加上那望气的手段,很轻易地便推断出了对方作为此地少酋长的身份。

“尊敬的毒蝎部落的少酋长!”

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敲击着自己的左胸,向对方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摩罗贝提看得一愣,完全是下意识地道:“你认识我?”

这明明是个外族人啊,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摩罗贝提可从未见过此人啊,难道是外来的商人么?

沙海里,像三大部落这样占据了广袤的绿洲,拥有充足的资源,规模庞大的罗刹族部落,早就已经是自成一体,与其说他们是部落,倒不如说这是三个顽强屹立在沙海之中的大型集市,在往日和平的时候,倒也有不少周围各国的商人们冒险过来进行交易,那时候这里是极为繁盛的。

兴盛起来的贸易,自然也间接地催生出了不少副业,比如能够熟练翻译地两族语言的人,还有熟悉沙漠之中各部落分布情况的人,那都是各商队的抢手货,这其中罗刹语说得很好的外族人,不在少数,所以他倒不会因为对方口音醇正而惊讶,他只是有些不懂对方为什么一副好像认识自己的样子,也或许他只是曾经在中央的集市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罢了。

“现在外面正是战乱的时候,集市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你们倒是胆大。”摩罗贝提说着,顺势往对方后面一望,突然皱眉道,“你们的货物呢?”

陆议闻言,带着一脸和善亲切的笑容,微微躬身,笑道:“尊敬的少酋长啊,我可不是什么商人,我,是您命中注定的贵人!”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背后的伊华沙便随之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这位王爷手下位高权重的第一谋士,怎么说话一直是这样,当初对方来她们沙狐部落,乃至于苍鹰部落等其余五大部落的时候,也都是这样,一副神神叨叨的语气,只是用一些她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便轻易地入了门,当时她们也不知道怎地就鬼迷心窍了,竟然还十分客气地迎接他。

后来的结果也已经不用多说了,她们沙狐部落现在整个都已经是人家的手下了,所幸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况且对方对待苍鹰部落的那些可怕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知道玩阴的,她们婆罗纳族这辈子都不可能玩过人家,所以在拥有绝对的力量之前,她是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想。

这边的摩罗贝提听了,马上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有些疑惑地道:“贵人?你是来找我的?”

陆议扬起头,神色傲然,一手指天,朗声道:“那是当然,吾是遵从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万物的创造者,伟大的至高神爱兹嚤佗的神谕而来,神说,一位真正的王,即将诞生在婆罗纳,朝阳升起的地方,吾即是为此而来!”

摩罗贝提神色变幻不定,太阳东升西落,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而他们毒蝎部落所处的地方,的确正好是整个婆罗纳族所有部落里,最靠近东方的一个,而且前些日子爷爷的身体突然就支持不住了,眼看正是要为整个部落竞选新的大酋长的时候,对方一个外族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些隐秘的,对方来的时间这么巧,而且又直接说到了“新王”的诞生,难道对方真的是领着至高神的神谕而来?

一个外族人,他凭什么?

但若非是全知全能的神告诉了他,他一个外族人又凭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呢?

而且,前些日子,族里的大神官也有过一些晦涩的预言,难道就应在此处?

他还是有些不信,因为这种说法,实在是有些过于虚无缥缈了,而且摩罗贝提不得不承认的是,跟外族人接触多了之后,就连他们这些最纯真的婆罗纳族人,也无可避免地被污染了,他到底是动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你们从何而来,说个清楚!”

陆议知道对方已经上套,当下嘴角一勾,轻笑道:“这重要么?”

摩罗贝提的神色威严,义正言辞地道:“这是当然,我负大酋长之命镇守在此,岂能轻易地放不知身份的外人进去?你等,速速报上名来!”

陆议仍旧不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对方身后的罗刹族士兵,撇着嘴道:“少酋长此言倒是有理,不过您觉得这里是好说话的地方么?”

第七十四章 生得七窍玲珑心(下)

一行人小心地跟随在鬼鹫部落这些士兵们的后面,牵着骆驼,慢悠悠地穿过了眼前这座低矮但十分坚实的城门,映入眼帘的景象,顿时就更加让人感到惊讶了。

只见眼前,是一排排整齐的屋舍,高度完全一致,好似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雕琢出来的,就顺着街道的两边依次排开,通体由白色的大块花岗岩所组成的低矮屋子前,都围着一小圈木质围栏,里面种满了鲜艳的野花与青翠的绿草,在这片除了黄色以外没有其他颜色的枯燥沙漠里,看起来更是让人感觉份外的舒心。

在这座盛放于沙漠之中的绿洲中央,紧挨着水源的地方,有一座高达三层的大殿,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看见,那显然就是大酋长所居住的地方了,在整个城市的其他地方,还有一些仅次于中央那座三层建筑的两层房子,其实也不过就是在普通房子的屋顶处多加盖了一层,专门用来隔热罢了,不过那应该就是族里贵族们所居住的地方了,单从房子的外表上来看,其实整个鬼鹫部落,有着其他大多数罗刹族部落所不具有的朴实。

毕竟他们罗刹族世世代代居住在资源极度稀缺的沙漠里,那都是穷惯了的,陡然而富,大多都是像那已经勾搭上了卫国的毒蝎部落一样,倾尽财力也要在沙漠之中建造起豪华的宫殿,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实力,能像他们这样低调的,着实是少数中的少数。

少酋长摩罗贝提心中思绪不断,一会儿想着大酋长前些日子在湖边对他们说过的话,一会儿又想着神官那晦涩难懂的预言,再看到这些突然来到的外族人之后,他突然感觉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当下主动在前领路,一边走一边想,过了一会,穿过了好几条街道之后,才终于将是他们领入了一间两层高,占地不算小的房子前,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清醒了过来,当下转过头,沉着脸,指着陆议道:“你跟我进来,其他人,留在外面。”

这一点,倒是无人有异议,除了马二虎因为担心陆议的安危,怕先生不在自己眼前之后出了什么闪失,导致自己回去挨罚,有些想跟着一起进去之外,其他人出于对陆议本事的信任,都没有说话,更何况现在是身在人家的地方,他们就算说了,只怕人家也不当回事,眼见其他人都默不作声,马二虎这胆子哪儿敢多说什么,当下也只能有些焦躁地在外面等待了起来。

两人推门走入了这间宽阔但装饰极度稀少的屋中,房门紧接着便在背后“嘭”地一声合拢,不过整个屋子里倒是并不黑暗,因为开在墙上的两扇窗户正透进来外界明亮的日光。

正中央就一个方桌,四条板凳,简朴至极,摩罗贝提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朝着门这一条板凳上,先为自己用桌上的陶制水壶倒上了一碗干净的清水,没有给陆议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摩罗贝提。”

陆议连想都不用多想,立刻便笑道:“那我想您一定还有一个哥哥,叫摩天高锡,对么?”

摩罗贝提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便只能疑惑地问道:“你先前来过我们鬼鹫部落?”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非常实诚地说道:“并不是,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一次来鬼鹫部落,只是我想,未来大酋长之位的继承人,不应该只有大地,一定还有天空才对。”

摩罗贝提听完,顿时也明白了过来,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很对,的确,我还有一个同胞大哥,他。。。。。。”

陆议马上伸出了手,匆匆地打断了对方,微笑道:“对于另外一个人,我并不感兴趣,因为我想我已经找到了预言中那位新王了。”

摩罗贝提,这个年轻人的确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沉稳得如同他们脚下所踩的大地,他并未因为对方的蛊惑而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反倒是平静地道:“我不是很相信你的说法,因为你是外族人,而我们的真主不应该,也绝不可能把它的神谕随便降给一个外族人,而且你们的狡猾,是远超我们的,不要妄图用这种理由来诱惑我。”

陆议未等他继续说下去,紧接着便道:“西大陆只有人族。”

摩罗贝提一愕,转眼间他就明白了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苦笑一声,先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对方,用先前大酋长曾经说给他听的说法反驳道:“你看见了吗?我们是不同的,外面,里面,都是不一样的,更不用说,在你们看来,我们只是一群永远也不会被你们真心所接受的蛮族。”

陆议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那只是因为你们还未遇到一个真正心怀苍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人罢了。”

坐在对面的摩罗贝提突然扬起头,亦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他,才会是真正的,被神选定的王,而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这才问道:“说吧,你们是从何而来?”

对于他,陆议没想过要在这些问题上进行欺瞒,直接开诚布公地道:“我们是凉国人。”

摩罗贝提闻言,眼神一凝,沉声道:“我听说凉国正在被其他三国围攻,你身为凉国人,竟然还有心情在这种时候跑来我们这里?”

“三只蚂蚁围攻一头真正的猛兽,您认为他们能赢吗?”陆议摊开手,接着诚恳地道,“而且相比于我们凉国的危险而言,我觉得你们婆罗纳族的危险,反倒是更加紧急,也更加可怕呢。”

摩罗贝提听完,毫不在意地冷笑道:“呵呵,我们婆罗纳族,世代居住于此,哪怕面对无尽的风沙也未害怕过,千百年来,只有愈加茁壮的,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危险,你要是想吓我,那你就找错人了!”

陆议一把甩开了身后的衣摆,直接坐在了摩罗贝提的面前,神色从容,侃侃而谈道:“那让我们先回到您刚才所问的上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您的是,不管是蚂蚁,还是猛兽,不管是哪一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总之,过不了多久,南地就将迎来一次真正的统一,而作为已经交恶了周围三国,被大家视为异类的婆罗纳族,难道您认为未来的南地帝王会轻易放过你们吗?或者说,他会允许在自己的版图上,有一块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区域吗?到那时,婆罗纳族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个问题,摩罗贝提倒是真的回答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正是大酋长先前说过的隐忧,说是说婆罗纳不怕大军涌入,毕竟沙海里的天气诡变,一旦掀起大沙暴,躲闪不及,很容易就会全军覆没,但如果南地真的在未来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统一,那就又不一样了,那位未来的帝王,不光是可以轻易地找到所有进入过婆罗纳的人作为向导,避开潜在的风险,而且因为涌入的人太多太多,到时候只怕再大的沙暴都不好使。

“若不是担心这个问题,为何另外两个部落都早就已经找好了靠山和后路呢?”陆议循循善诱地道,“南地一统之后,我不确定婆罗纳族未来是否还能继续在这里延续下去,但我能确定的是,你们鬼鹫部落未来一定会灭亡,因为在大势之下,死的最快的,一定是完全没有靠山的那一方!”

摩罗贝提回过神来,他没有否认鬼鹫部落没有找靠山这件事,反倒是冷冰冰地道:“所以你是代表大凉来给我们这个机会了?不,我想应该说是大凉现在正需要我们的帮助,来解开三国合围的局面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陆议亦是没有否认这个目的,他只是道,“不过我需要先纠正您一个错误,在这种大势之下,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摩罗贝提双手抱胸,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可如果如你先前所言,最后不管是哪一方胜利了,我们婆罗纳族都是要落得个被新王铲除的下场,那合不合作,跟谁合作,于最后的结果而言,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大酋长先前在湖边说过的那句话很对,与其现在就急匆匆地投靠了外族,最后还是被他们当做异类清算,那倒不如直接死在同族的手里,如果说真主已经收回了它曾经对婆罗纳族的疼爱,那他们的灭亡,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容不得他们改变。

陆议大笑道:“哈哈哈哈,您看,您已经清楚了问题的本质,但我想说的是,这正是您应该选择和我们合作的原因。”

陆议必须得承认一件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聪明的罗刹族之一,对方的脑子,丝毫不比周围各国的人差。

“这是我们与他们,甚至是与大凉的区别所在,因为我们并不完全能代表大凉,实话实说,我的主人,只是凉国的一个王爷,就如同您一样,也只是大酋长之位的候选人之一。”陆议充满了自豪感地道,“可我敢说,整个天下,也只有他,不会从心里歧视婆罗纳族,如果你们押注在我们身上,那未来你们将与其他人享受同等的待遇,不用担心任何被清算的风险,或是区别对待的可能,这是我王可以对你们做出的承诺,我想如果不是这样,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也不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归顺我王了。”

摩罗贝提闻言,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动摇,可表面上还是冷冷地道:“哼,说到这伽罗汗国,你们才真是胆大,竟然敢从我们的手下偷奴隶,这笔账,我们还未跟你们凉国算呢!”

陆议老神自在地道:“您将他们看做是低贱的奴隶,而我的王却按照他们的功劳赐予他们与凉国人等同的正式官爵,这也恰好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死心塌地地追随我王了,因为你们这些同族,实在还不如我们这些外族人对他们好。”

“那只是一种手段罢了。”摩罗贝提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抛开我们彼此的差别,一视同仁,况且,你刚才也说了,我不过只是部落的少酋长而已,但我得承认的是,你刚才说的,起码要比那个卫国人说的诚实许多,这一点,我很喜欢,所以我可以将你引荐给大酋长,要怎么办,最终还是要大酋长来做决定。”

陆议顿时皱眉道:“卫国人?”

瞬间,他便了然了,师兄不可能不在这里布下后手,毕竟他要亲自坐镇进攻燕州的前线,不可能跟他一样,还有时间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地方亲自花功夫。

摩罗贝提也没有隐瞒,轻轻地点了点道:“就是卫国人,前些日子。。。。。。”

话还未说话,屋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鬼鹫部落的战士满脸惊恐地跑了进来,嘴上还在朝着屋里喊道:“不好了,少酋长,大酋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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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还是一章,只能说jdg和edg太能熬了。

第七十五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一)

这个冒冒失失,一把推开了门就闯了进来的汉子,在喊完这一嗓子后,突然看见屋内竟然还有个外族人在场,当下也是吃了一惊,心下一想,对方既然一个人单独跟少酋长坐在屋内,那必然是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的,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事,他便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

罗刹族内部的规矩虽然不多,但极其森严,而且彼此之间的阶级异常分明,这些存于心中的事,就如雷池天规一般约束着所有人,他既然犯了错,那要他死,也只是上位者们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摩罗贝提见状,亦是神色微变,完全是下意识地看了对面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安然坐在自己凳子上的陆议一眼,然后就朝着门口站着的手下人们厉声下令道:“你们过来,给我把这伙人都关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以放他们离开!”

哪怕只是聊了不过寥寥几句,可摩罗贝提已经认识到了对方的一部分能力,而且对于对方先前所言的关于合作的事情,其实他是有些动心的,毕竟事实正如对方所言,如果鬼鹫部落再不寻求改变,或许就要被另外两方联手灭亡了,大酋长先前不也说过,水若是不动,便会成为死水么,如果未来真的有人能够摒弃两族之间的差别,一视同仁,那岂不是又应验了大酋长之前的话?

这样的一伙人,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放走了,更何况其实他也有他的私心,在短时间他能想到的,也就是这种近似于软禁的办法了。

对此,陆议倒也没想过反抗,更为多言,只是手拂长须,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思考着到底是出了何事。

摩罗贝提又好生地嘱咐了手下人一番,让他们不要额外生事,之后便快步离开,朝着整个城市最中央的三层殿宇而去,而原本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的陆登云等人,也被鬼鹫部落的战士们给一起押送了进来,全部关在了屋子里,几人才刚在屋内站定,身后的大门便“嘭”地一声被关上了,过了几息,门外突然又有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传来,闹腾了半天,看样子,对方是用锁链把整个门把手都给绕了几圈,完全是将他们的退路给封死了。

刚一走进来,这伙人里面胆子最小的马二虎便忍不住缩着脑袋朝着陆议问道:“先生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哟,怎么把咱们都给关起来了?”

站在他旁边,耳朵较为灵敏的伊华沙开口为其解释道:“不是陆大人这里出事了,而是他们的大酋长那边出事了。”

马二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旁边这个身材火辣,但气势不凡,就好似一头雌豹似的混血少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没有接话。

另外一边,陆议站起身,面朝南方,眉头紧皱,掐指认真地算了几下,喃喃道:“此地被邪气笼罩,如乌云盖顶,蛟龙身陷囹圄,已经是凶多吉少的格局,一旦蛟龙身死,届时恐怕就再无人能制这东来的妖魔了,多事之秋啊,大酋长若是真是身死,这摩罗贝提,可未必是他哥哥的对手,看来我们得早做打算了,最好,还是见那个人一面。”

整个队伍里,就属马二虎心里是最为慌急的,毕竟他见过的世面不多,头一次跟着先生出门,便跑到了这帮罗刹鬼的大本营里,原本他是相信陆议的本事,想着一来兴许就要被这帮黑面鬼给供为上宾,哪儿曾想竟然直接被人给关了起来,他哪儿能不怕,毕竟这些黑面鬼吃人的事,可不是谣传呐,当下赶紧接口道:“谁?”

陆议却是懒得理他,以他的身份,哪儿会跟这些愚民多解释,当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一步慢,步步慢呐,总之大家先行准备吧,或许随时都要改变计划了。”

眼看整个队伍的士气都因为陆先生的这几句话而变得有些低迷了起来,做惯了全队领袖的陆登云赶紧出言安慰道:“先生不必担忧,先前进来的时候,俺便记住了他们整个部落的地形,等下您若要出去,俺便将门撞开,大家一起,往西南方向走个百步就到了拴马的地方,到时候俺们劫了马,一起杀出去,不成问题。”

“啊?”马二虎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嘴,神色紧张地道,“这么严重?”

又要闯出门,又要抢马,最后还要一起再杀出去,这他哪儿能不害怕,毕竟到时候谁也不可能来专门保护他啊。

陆议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众人,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这些人因为相比于自己而言,知道的事情太少,故而心里都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些恐惧,幸好是陆登云提醒了一句,当下微微额首,也安慰道:“嗯,不错,让你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你这一身正气,恰好就克制这见不得光的邪祟,不管对手是谁,总之,有我坐镇,岂会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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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鬼鹫部落大酋长所居住的,那座坐落于整个城池最中心的三层殿宇之中,因为第一层是平日里与部落里的人议事所用的地方,所以老人真正居住的地方,还在第二层。

一张铺满了由各国商队带来的柔软棉花垫子,甚至还放着一面用来隔绝蚊虫的纱帐的床上,老人双眼紧闭,神色痛苦地躺在上面,站在床两边的人,除了一个头戴由五彩羽毛编制而出的头环的神官以外,就只有两个唯二有资格继承酋长之位的年轻人了。

摩天高锡神色紧张地看向床上的老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犹豫,转眼间,又似清醒了过来,赶紧先朝着床边站着的神官问道:“利古,怎么样了?”

那神官回过头来,满脸的白色花纹,看起来份外诡异,只见他皱着眉头说道:“大酋长中了邪毒,需要用蛇王的蛇胆做药引,才能解毒!”

“蛇王的蛇胆?”另外一边的摩罗贝提接口问道,“任何蛇都可以吗?”

神官轻轻地点了点头,摩罗贝提赶紧跑到窗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此刻已经不早了,太阳已经快要下山,而沙漠里的蛇为了躲避白天的酷热,都是在夜里行动,现在沙子还有余温,他们就这样跑出去,那是找到蛇都难,更何况是蛇王。

摩罗贝提回过头,马上道:“那我先去准备一下,等下便带人出去寻找蛇王!”

他刚一说完,还站在床边发呆的摩天高锡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神色略有些慌张地道:“哦,哦,对,那我,我也去准备!”

说着,两兄弟便一前一后地从这里离开了,独留族里的神官一人在这里照看着老酋长,神官无后,只是会从族里挑一个孩子进行传承罢了,他们传承着整个族群的神话与历史,主持着重大的祭祀,同时也是族里的医师,对酋长是绝对忠诚的,这一点,可以放心。

这边摩罗贝提虽然抢先一步出了门,却并未远走,而是直接跑到了对面的房子边上躲藏了起来,眼看着摩天高锡低着脑袋,有些慌张地从酋长宫殿离开,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一直等到对方走到了拐角处,彻底地消失不见,他才终于起身,从另外一条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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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屋里的众人瞬间就将注意力全部投了过去,过了数息之后,刚从酋长宫殿回来的摩罗贝提,这才慢慢地踱步走了进来,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陆议马上看向了还站在周围的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少酋长应该有话对我说。”

陆登云等人听见了,也很识趣地跟着那些走进来的鬼鹫部落的士兵们一起,又走到了外面暂避。

眼看外人都不见了,陆议这才开门见山地道:“看来大酋长是真的出事了,而且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嗯,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议特意用上了一些小手段,摩罗贝提听完,惊醒过来,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他,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仅仅只是第一天见到,而且明显狡猾非常的外族人,竟然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他相信,对方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说不定,恰好还能解决他的烦恼。

“你说的没错。”对于这件事,摩罗贝提竟然没有隐瞒太多,“大酋长,也就是我父亲的父亲,他病倒了。”

这种事关整个部落大酋长安危的情报,说给一个外人听,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也或许只有一个跟这件事毫无相关的外人,才反而能让他放心。

不过,在陆议看来,这还不够,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半晌之后,摩罗贝提这才挪开了视线,语气有些艰难地说道:“准确地说,他中毒了,利古让我们去拿蛇王的蛇胆作为药引,才能从坎布罗陀的手里救回他,哦,该死,我不该直呼神的姓名,至仁至慈的真主保佑,饶恕我的罪过!”

“你怀疑是有人对他下毒了。”陆议一副了然的表情,认同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怀疑的,因为如你所言,卫国使者们才刚刚来过,对吗?而且不管他们许诺了什么,总之,你们一定没有答应,最起码,大酋长和你,一定是排斥他们的,不然你们不至于就这样放我进来,但有个人,似乎跟你们有不一样的想法,你在怀疑他,是吗?”

这一次,轮到摩罗贝提沉默了,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能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对方,沉声道:“你很聪明,不过这终究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现在大酋长已经不能接见你们了,你要走,或者想要留下,都是可以的,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妄想在背后做什么事情,不然我一定。。。。。。”

陆议却没有等他说完这番威胁的话,便直接站起身,请求道:“带我去看看大酋长吧,我想,对于毒,我是有办法的。”

摩罗贝提闻言,瞪大了眼睛,嚯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看向陆议,又左右扫视了一眼,这才走上去,与之面对面,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第七十六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二)

虽然看着足足有三层之高,落在这罗刹族人所建造的城市里,显得是格外突出,但其实宫殿内部的装饰极为质朴,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极为粗犷,既符合罗刹族人的脾性,也是因为鬼鹫部落一向是喜欢保持传统的一方,此时此刻,在这座大酋长才有资格居住的宫殿外面,一直临到了这种时候,摩罗贝提才突然清醒了过来,一直走在前方领路的他,突然就停了下来,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表情变幻不定。

自己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一个才刚见了第一面,并且心怀叵测的外族人,并且答应他,带他接近已经昏迷的大酋长呢?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的不镇定,这实在是胡闹啊。

可他才刚一回头,哪怕因为月光被房子挡住了,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却是扑面而来,他犹豫了半天,虽然心知这样做不好,可又实在是说不出现在打道回府的话来。

他们鬼鹫部落,其实曾经是罗刹族内部势力最为雄厚的一个部落,也可以说是三大部落的领袖之一,地位无比超然,甚至距离真正的汗王之位,也只差一步而已。

事实上,上一任大酋长,是有靠着武力来统一整个罗刹族,成立汗国的想法的,只可惜,还未等他真正地实现心愿,便突然丧失了神智,很快便死在了床上,而他的接替者,也就是摩罗贝提的爷爷,这一任的大酋长,却是一改先前鬼鹫部落侵略性十足的风格,反倒是主动当起了老好人,做起了整个婆罗纳各势力中间的平衡者,乃至于帮助其他部落进行发展,虽然这一举措在族内反对极多,但这些年还算是相安无事。

外族人有句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他们鬼鹫部落也曾经有过无比光辉的历史,这是他们的底气与傲气,这也是为何他们会一再地选择拒绝外族人的招揽,虽然导致他们部落现在变得越来越弱,可到底这么多年作为一个和平的通商集市,作为部落的少酋长,摩罗贝提的见识远比其他罗刹族人要多得多。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愚昧,反过来说,他其实明白族里神官的那一点医术,对比周围各国医师们所推崇的药理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大酋长出了事的真的,可若是只让这个神官来医治大酋长,他并不觉得能顺顺利利地治疗好,大酋长终究是老了,身体没有年轻人那么强壮了,如果不能真的找到一个可信的办法救他,他或许是真的就要去往天国了。

摩罗贝提觉得,既然这个外族人如此自信地跟自己说他有办法,那想必是真的有些本事的,再说了,如果真的只是试一试的话,也可以,哪怕最后无能为力,那也总好过只让那个神官一个人来。

更何况,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现在外界的各方势力一齐涌入了婆罗纳,或许就连他们鬼鹫部落,也必须要在这种大势下做出选择了,哪怕是违背原本的传统,也要谋求改变。

水如果不流动,就会变成死水,这是大酋长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这些自称凉国人的外族人,未必就比那个所谓的卫国使者好到哪里去,他们这些外族人,其实都是狡猾而阴险的,这一点,是罗刹族人曾经付出了无数的生命后所得来的基本认知,但有的时候,他们只是没得选而已。

作为已经年老的大酋长,他或许真的有静等灭亡的觉悟,可他摩罗贝提,还有他们整个部落,可没这种等死的觉悟,这不是他们婆罗纳族的风格,况且哪怕是作为部落领袖的大酋长,也无权这样草率地决定他们整个部落的命运。

摩罗贝提考虑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先将这个穿上。”

说着,手一扬,便将怀里一直抱着的一套黑色的袍子朝着对方丢了过去。

他等下,可是要领一个未受到接见的外族人跑去往大酋长的卧榻之地,这若是被人给看见了,后果总归是不好的,尤其是那里还有着族里的神官,实际上对方的地位,比他们这些身为大酋长继承者的少酋长们还要高上一些,最起码从威望上来说,传承着神谕,可以与真主直接沟通,作为众神在世间代言人的神官,是仅次于部落大酋长的存在,自己总不能直接跑去跟他说,自己又私下找了个外族医师吧。

况且很早之前便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在贸易鼎盛的时候,曾经就有从人族跑来的医师,因为贸然在他们族内行医,最后被神官给派人抓来,活活剖胸挖心而死的。

这点道理,哪怕摩罗贝提说不清楚,但也是懂的。

陆议更是心思通透,随便一推,就能把事情想清楚,当下只把袍子接过了,往身上一套,又仔细地换上了对方丢过来的面具遮掩面容,就这样低着脑袋,好似随从一样跟在对方后面。

摩罗贝提眼看他都弄好了,便转身与他一起往里走,驻守在宫殿门口的战士们见了,也没有贸然阻拦,对方毕竟是少酋长,是未来大酋长之位的继承人之一,除非是大酋长亲自下令,不然他们平日里在族里随处都可去得。

两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一直走到了二楼。

在那处大酋长就寝的偌大房间里,就在老人躺着的那张大床边上,头戴五彩的羽毛头环的神官,正在一边手舞足蹈地跳着向天宫众神祈祷祭祀的舞蹈,同时一边摇着头,高声念诵着古老相传的咒语,他一手握着一只已经完全风干的乌鸦尸体,另外一只手拿着一个漆黑的大瓶子,唱上两句,便从里面用手蘸出不知名的黑色液体,然后直接朝着床上躺着的人撒去。

哪怕是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响动,对方也没有立刻停下,反倒是舞动得更加起劲了,而摩罗贝提也识趣地没有开口打扰,反倒是带着陆议一起,安静地先候在了门口。

神官这是在为大酋长祈福,谁也不能打扰,不然,就是冒犯了神官,冒犯了大酋长,甚至是冒犯了众神,无论是谁,都将受到可怕的责罚。

半晌,对方的声音才终于慢慢地低了下来,同时也停止了舞蹈,这位年纪比大酋长都小不了太多的老人,一边伸手抹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开始收拾起了地上用来构成法阵的各种物件。

这些都是世代相传的宝物,可不能轻易损坏,或者遗失。

眼看对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后还是摩罗贝提主动走上前,先毕恭毕敬地朝着老人捶打了几下左胸口,然后才非常诚恳地说道:“利古,我已经准备好了,可去找蛇王之前,我想单独跟大酋长待一会儿。”

情感,是存在于每个智慧种族之中的一种东西,它虽是天生,但后天的培养也十分重要,尤其是舔舐之情,反哺之义,哪怕是真正野蛮的兽类都会懂得,他们罗刹族就算再是不通教化,可总归也还是人族,这种基本的要求,并不过分。

对方乃是大酋长的直系亲属,又是整个部落的少酋长,他提出这种要求,神官到底还是个外人,他不会拒绝,当下老人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摩罗贝提,不要打扰大酋长太久,他现在需要休息。”

摩罗贝提赶紧解释道:“不会太久的。”

后者听完,将东西装入包裹,提着朝外面走去,一路上都没有多言,甚至都没去花费精力多看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袍人一眼,便直接从陆议身边走了过去。

眼看最为棘手的神官已经被打发离开,摩罗贝提尤不放心,又认真地倾听了片刻,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走下了楼后,这才转过身,朝着陆议严肃地叮嘱道:“外族人,你只有一点时间,很少的一点,你最好尽快做好你的事!不要妄想耍什么花招,也不要乱来,如果大酋长死了,你,还有我,你的那些同伴,今天都会一起陪葬!”

陆议伸手摘下了碍事的面具,毫不畏惧地笑道:“不用太久,你直接跟我一起来便是。”

摩罗贝提先是一愣,然后才皱眉道:“我要望风。。。。。。好吧,该死的,至仁至慈的真主保佑,我们走吧!”

两人又一起走到了床边,摩罗贝提赶紧上去,伸手帮助对方掀开了遮挡蚊虫的纱帐。

此刻,大酋长,也就是他的爷爷,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满脸的痛苦之色,全然不复往日的风采,摩罗贝提的眉头,顿时皱的更深,因为他对老人,感情是很深的,他与大哥摩天高锡的父亲母亲在一次部落之间的冲突中被其他部落的人给杀死,他们两个,其实是完全被老人所抚养长大的,这种感情,实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摩罗贝提转过头,头一次带着请求的语气道:“就算你没有办法,我也会放你离开,但你千万不要乱来。”

陆议却是理都懒得理他,转而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造型普通的小盒子来。

这位在南地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顶尖谋士,是头一次如此小心地掀开一件物品,只见盒子里面,在丝制的软垫上,有一个完全由水滴所构成的圆球状的东西,而且里面还飘拂着一条晶莹剔透,周围呈现出一种淡蓝色的,形状犹如海草一般东西,似是活物,在水球之中还在摇曳不止。

摩罗贝提见状,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这是什么巫术?这是什么!”

无怪他如此惊慌失措,实在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等神奇的东西。

一颗完全由水所形成的圆球,没有破裂,甚至里面还漂浮着一条正在蠕动的蓝色的叶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要害怕,这是鲛人族的解毒宝物!”陆议语气淡然地解释道,“在我们西大陆之外,茫茫四海之中,珍宝无数,鲛人族是四海之主,他们所处的,是你无法想象的瑰丽世界,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情况紧急,这种层次的宝物,是不可能用在你们身上的。”

这是顾玄在他们此行临别之际,忧心沙漠里的火毒,蛇毒,蝎毒害到陆议,所以特意交允他的宝物,乃是当初芙音过来拜访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只是未曾想,却是用到了此处。

这种“你们不配”的说法,让摩罗贝提听得份外恼怒,但到底是救人要紧,他也没有因此多说些什么,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想起了大酋长曾经的说法。

我们,你们,总归是不同的,外族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接纳我们这些他们认为的异类。

陆议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只是往旁边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你不要多想,这种层次的宝物,在整个人族里能享用的也不多,只是我主与鲛人族有交情,才能换来一株罢了,说与你听,便是要你明白,连鲛人族这种真正的异类,我主尚且能平等待之,你们起码还算在人族之列,与我主合作,是你们鬼鹫部落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只是将这颗神奇的水球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旁边的摩罗贝提见状,刚想来拦,可伸出去的手,却又在半空中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这的确能够帮助到大酋长,自己就不应该阻拦,而如果这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抵挡的魔法,那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出于对未知的担忧,他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整个过程,随时准备叫停。

只见陆议将这颗好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水球托着,慢慢地放在了面色发黑的老酋长鼻孔下面,这一瞬间,里面的那株水草迸发出了一股活力,整个水球瞬间就贴了上去,从对方的鼻腔处,一点点地挤了进去,同时,里面这株淡蓝色的水草,也好似一条虫子一般,一摆一摆地,十分努力地朝着里面钻了进去。

第七十七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三)

随着整颗玄妙非常的水球,包括里面那条好似活物一般的淡蓝色水草沿着鼻腔钻入身体,原本躺在床上,神色狰狞的老人脸上的那一层比自己的皮肤还黑的黑气,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消退下去,好似霜雪遇到了骄阳,天敌当前,无能为力,非但如此,对方整个人就好似被一层看不见的水所包裹,脸上瞬间容光焕发,就连那些由时间积累出来的,好似山间沟壑一样层层叠叠的皱纹,都彻底地舒展开了。

作为光明会的成员,熟知诸多秘辛的陆议,其实见过很多神异的东西,但此时此刻,他仍然还是忍不住用中庭的语言轻声叹道:“多么神奇的宝物啊,沧海界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外界天空太过广袤,群雄环视,若非有这道法则保护,只怕我们人族,早就已被异族奴役了吧。”

摩罗贝提却是丝毫没听懂他说的话,就算是听得懂每个字,也不会知道对方到底在感叹些什么,说到底,终究还是一只井底之蛙,别说头顶的天空了,就连井口都被人盖了一半,哪儿有什么见识可言,但他所关心的,亦是最实际的东西,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老人,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好,之前因为中毒而呈现的痛苦之色,此刻也随之迅速地消散了。

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床上原本处于濒死状态的老人,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虽然眼前的世界仍旧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他的意识已经清醒,而且这幅老朽的躯体里此刻传来的,那种又陌生,又熟悉的年轻活力,让他已经能够撑着床,坐起来了。

摩罗贝提见状,担心他不小心磕碰到了,于是赶紧走上去,伸手牢牢地扶住了他,他朝着老人惊喜地喊着。

“你醒了!大酋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老人看向旁边,眼前的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亲切的声音,熟悉的身形,让他心中已经有数了,他的嘴巴稍微蠕动了两下,一脸迷茫地环顾四周,轻声道:“原来是贝提呀,我,我,我这是在哪儿?”

摩罗贝提用一只手扶着老人,另外一只手抹去了眼角激动的泪水,带着喜悦的笑容解释道:“这是在您的寝宫呀。”

老人的眼神终于慢慢地聚焦,他一一股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了周围,然后又有些迷惑地问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还未等摩罗贝提开口解释,陆议便在旁边笑着插嘴道:“大酋长,您先前中毒了,准确的说,是有心人向您投毒了。”

“外族人?”

老人闻声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站着的,明显是黄色皮肤的陆议,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转眼间便释然了,虽然他已经年老,虽然鬼鹫部落其实是整个婆罗纳最为遵守传统的罗刹族部落,但其实他远比自己族里的人也好,还是其他部落的人也好,思想都更为开明,毕竟他是大酋长,他有义务带领部落走向昌盛与繁荣,再加上出于对摩罗贝提这个至亲的信任,所以哪怕有外族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床边,他仍然没有开口呵斥,或者大声地呼叫卫兵。

这是一种气度。

摩罗贝提这边,心中也是十分感激陆议,刚才那一点小小的芥蒂,也随着老人的清醒而全部消失了,再说了,这天底下,哪儿还有药,会这么的灵验,会这么的神奇,一个垂死之人,喂下之后,马上就能祛毒疗伤,并且让人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清醒了过来,甚至身体的状态比中毒之前都还要好上数倍,这种宝物,的确是无价之宝,对方刚才的话,虽然直白了一点,但并没有错。

“大酋长,让我来为您介绍吧,这位是今天才刚刚来到我们部落拜访的客人,刚才可全靠他为您诊治,您才得以康复呀!”

最起码,现在的摩罗贝提,是不愿意对方与大酋长起了冲突的,能拿出这种层次的宝贝救他们的大酋长,这种诚意,最起码,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外族人有。

老人听完摩罗贝提的诉说,再度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陆议,有些讶然道:“你?”

他一把掀开了被子,整个人挣扎着,勉强从床上站了起来,而且还毫不客气地甩开了想要过来搀扶自己的摩罗贝提,老人努力地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朝着陆议轻轻地捶打着胸口,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感谢你,外族人,无论如何,你都救了我的命!”

陆议一手负后,另外一只手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无需挂怀,他带着诚恳的笑容道:“这只是一个赌博,更是一个交易,虽然今天才是我第一次来贵部落,但看样子,我认为你们是唯一能与我们进行合作的对象,相对的,我们也是你们唯一可以合作的对象,所以我才选择救了你,因为我想,如果大酋长你死了,或许未来鬼鹫部落,就会倒向我们的敌人了。”

摩罗贝提刚想开口阻止对方,不想让他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就这样把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一是这本来也是他答应对方的事情,事成之后,就要帮他引荐给大酋长,二是大酋长既然还在这里,那他的话就是整个部落的最高指令,自己就不方便越俎代庖了。

老人紧锁眉头,认真地打量着他,而陆议亦是一脸坦然的笑容,毫不避让,他装作没听懂对方话里隐含的一些东西,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你应该是凉国人吧。”

陆议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伸出手,夸赞道:“大酋长是个聪明人。”

老人笑了笑,微微地摇了摇头,也是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凉国人,是最具侵略性的,整个南地,从未有过大一统,甚至都从未有人占据过半数的疆域,只有凉国,你们的君王,天生好战,与你们合作,我们这些外族人,只能去当送死的炮灰而已,相反,我更愿意看到你们这些外族人互相打来打去,最好是保持一直四分五裂,我们婆罗纳族,才能有生存的空间呐。”

就连陆议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老人是一个真正的,被岁月打磨粗来的智者,他未必有多擅长权谋,也未必会玩弄人心,但最起码,在大势上,他是看得最透彻的一个罗刹族。

沙海虽然地域广袤,甚至比卫国和晋国加起来都大,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不可以住人的地方,资源紧缺,这也就导致了罗刹族的人口,远远少于其他各国的人族,所以他们才会全员皆兵,这完全是迫于无奈的做法。

因为各部落的人口太少,位置又分散,所以要想在南地立足,他们就必须要团结,并且必须是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才能在这中间的夹缝里生存,而且偶尔还能跑出来捞点好处,人家也没精力来搭理他们。

外界的情况,他们是管不住的,一统不一统,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改变局势的办法,况且以他们的蠢脑子,也不擅长玩弄权术,所以在智谋和绝对实力都占据了劣势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影响到外界。

再说因为这一身黑皮子,他们完全是被周围各国所共同排斥的,要是他们敢胆子大到染指外界,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这也是罗刹族的无奈之处,虽然说是说都是人族,但就这么一点不同,就让他们彻底地被当做了异族人。

话说回来,既然外界的平衡他们只能隔岸观火,那内部的平衡,就万万不能打破,不然必然会落得全族灭亡的结果,一旦他们接受了外来人的帮助,因为一点小恩小惠,或者说自以为是地与外人结盟,这就好比是朝着一堆干柴里直接丢了一点火星,那顷刻就会点燃,变成烧掉整个柴堆的熊熊大火。

伽罗汗国,其实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有一个部落,比如蝰蛇部落摄于凉国人的淫威,接受了结盟的邀请,那接下来根本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有了人带头,最起码心理上的反抗意识就会弱下来,再加上对方糖果加大棒的策略,要么你奋起反抗,最后落得一身伤痕累累,结果被趁火打劫的同族吞并,要么就是也引来其他的外部势力进入沙海,与对方进行对抗,但那也只是饮鸩止渴,杯水车薪,外部势力一旦涌入,莫过于引狼入室,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人是不可能放过这块飞地,就安心好好结盟,互相帮助的,他们想要的,就只是吞并和臣服。

这不是说罗刹族蠢,事实上,各族都有这样的例子,因为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甚至一旦他们成为了外人的走狗后,咬起同族人来,会比其他人还要凶残,更加卖力,因为当你堕落之后,唯一能让你得到安慰的,不是重新站起,而是看到别人也跌倒。

所以老人从始至终,哪怕眼睁睁地看着鬼鹫部落从最强跌到最弱,甚至现在面临被夹攻,被瓜分的危险,他也不想接受外族人抛来的好处,因为他知道,只要开了先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是一条不可能被逾越的线。

作为一个纯粹的婆罗纳族人,他宁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也不愿意亲眼看见外族人跑来奴役他们全族,更不愿意弯腰屈膝,做人家的狗。

“情况不同了,大酋长。”陆议侃侃而谈道,“如果婆罗纳族还是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如果你们绝不接受其他人丢来的肉,那你们的确还可以在这片沙漠里靠着地利偏安一隅,最不济,哪怕是真的被招安了,或者说好听一些,与周围各国结盟,但因为有兵权在手,你们还是能从外人手里赚取不少好处,可现在呢?婆罗纳族已经四分五裂了,这已经是定局,现在不找明主投靠,难道要等死吗?”

老人虽然沉着一张脸,但那是因为对方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只是为全族的未来而忧虑,却并未因为对方的言语冒犯而生气。

他看向陆议,深深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度伤感的语气道:“明主?你的明主并不是我们的明主,你们这些外族人,嘴上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其实心里的算计,一个比一个多,早上你们做出的保证,太阳还未落下便已经不算数了,这些,都是我们婆罗纳族的先辈们,用血与泪探索出的道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就像苍鹰部落那样好骗吗?”

老人还是有一些怨言的,不是对于其他人,而是对于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一样,为什么同样都是人族,他们却不被同类所接纳,甚至被看做野兽,蛮子,为什么,为什么全知全能的他,要创造出这样一个夹在中间的异类,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观看他们悲惨的一生来取乐吗?

他们既不是真正的异族,也不被认为是真正的人族,夹在中间的他们,其实只是一群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努力的可怜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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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不给力,确实要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开新书了,确实这本书成绩不太理想,限制了创作热情,我也很抱歉。

当然,就算真的开新书,肯定也要在南地篇结束之后,还是要给大家一个该有的结局。

只是,怎么说呢,我当然对于创作是有一定追求的,所以不愿意写那种迎合市场的东西,但,人活着,最大的问题,还是要吃饭啊。

第七十八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四)

伽罗汗国内部发生的这些可以说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外人给知道了,对陆议而言,并不算特别奇怪,毕竟南地局势复杂,哪个有能力派遣谍子的势力,会傻到不往敌人那安插探子随时汇报情况呢?

更何况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苍鹰部落酋长之位的继承人之一,竟然被人当街给点了天灯,就这样活生生地烧死在了大街上,这种事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哪怕县衙府已经对本地的百姓们下了三缄其口的命令,但总有人的嘴兜不住东西,而且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也不可能挨个监视警告,这也是为何当时陆议要极力阻止顾玄这样做的原因。

你当然可以杀阿史钠,事实上,作为君主,你想杀谁都可以,但你绝不能就这样当着大家的面杀,而且还是这样残酷地虐杀,这样不单单会寒了才刚刚迫于淫威归顺的苍鹰部落的心,更会寒了那些已经准备要来投奔伽罗汗国人的心。

凉国人连组成伽罗汗国的六方元老之一都敢当街宰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只要不是真的到了没办法的情况,谁也不会愿意去当他人的奴才,这不是平白低人一等么,而且就算一定要选个主子,那还不如当同族人的奴仆,最起码,他们总比外族人该对自己好吧?

奈何当时顾玄杀意已决,他一个谋臣,哪儿能劝得动,不想触怒对方,也就由得他去了,只是未曾想,后果竟然在这时候体现了出来。

陆议只能为顾玄辩解道:“苍鹰部落那是自己找死,他们的少酋长,仗着父亲是汗王,竟然敢玷污我王的女人,我们凉国有句古话,帝王一怒,血流漂杵,伏尸百万,他这样挑衅我王,便是将他们整个苍鹰部落都屠戮干净,也不过只能略微抚平我王的愤怒罢了,但我王却没有那么做,他只诛首恶,却未迁怒其他任何一个外人,反倒是唯才是举,赐予他们正式的官爵,难道这不正说明我王是一个非常仁慈的君王么?”

摩罗贝提站在一旁,都听得暗自点头,他只觉得,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倒也能说得过去,毕竟女人虽然在婆罗纳族的地位不高,但最起码他也能理解这种心情,这就好比是你碗里的肉,突然被人家抓去吃了,那任是谁也会生气的,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婆罗纳族,后果恐怕只会更加严重,绝不可能只死这么区区一个人就潦草结束的。

然而一旁的大酋长,领导了整个部落与其他部落,与外族人斗了几十年的老人,见多识广,看待事情,却远比这个后生想的更加透彻。

“但你们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说服了外人,进而得到了整个苍鹰部落,不是吗?那个伽罗汗国,并不是我们婆罗纳族的汗国,而是你们凉国人的汗国,如果我今天选择臣服了你们,那鬼鹫部落就是第二个伽罗汗国而已,到时候被杀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任何一个鬼鹫部落的子民。”

陆议重重地摇了摇头,继续反驳道:“不不不,大酋长,你错了,正因为伽罗汗国已经成为了我们大凉的汗国,所以你们才更应该选择与我们合作,因为我们最起码从不歧视,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哪里的人,不管他有什么过去,只要他诚心诚意地选择成为我们大凉的子民,我们都会接受他,并且给予他与其他人相等的待遇,仅这一点,我敢保证,一定是其他人所不能给你们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只会拿你们婆罗纳族当外族人,当做可以随意驱使打骂的狗。”

“水无源,则很快就会枯竭,树无根,则再不可生长,来日一旦大凉一统南地,你们婆罗纳族,不就成了无根之水么?到了那种时候,谁又会再来考虑你们的利益呢?”陆议循循善诱道,“所以,你们并非是臣服我们,而是加入我们,对,你也可以这样说,我们是要吞并你们,但我更喜欢称它为融合,就像是单独的小溪,只能偏安一隅,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汹涌的大河,你们唯有加入我们,我们融合到一起,才能去到更远方,欣赏更广阔的风景,这就是我们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地方,而你们,是绝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机会了。”

摩罗贝提听完这一席话,更是觉得有道理,已经忍不住轻轻地点起头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来说的话,他虽然从心底里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所谓的“融合”,但最起码,眼前这个人,比那个嚣张的卫国使者,要有诚意的多。

老人却是仍旧摆了摆手,沉声道:“你还是让你的王来亲自跟我谈吧,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王者,是一个会接纳我们的王者,我想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不管是臣服,还是融合,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最起码,不是你嘴上说的这么简单,你们凉国人,不可信,出尔反尔,是你们最喜欢做的事情,我是大酋长,我是绝不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让我的子民再去做他人的奴隶!”

陆议暗道一声这老头实在难缠,当下只能更直接地说道:“大酋长,可事情已经超过了您的预料了,您今天可以中毒,那明天就可能被人给刺杀,如果我今天不救您,您可能已经死了,难道您愿意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替您掌握整个鬼鹫部落吗?我既然选择了救您,就是因为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不然我为什么不选择看着您死去,再扶持一个愿意与我们凉国合作的人呢?如你所说,这不正是我们所擅长的事情吗?”

说起中毒的事情,老人原本因为鲛人族的神药而变得容光焕发的脸色,瞬间就暗淡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疲累了许多,而他的语气也因此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我,嗯,你的诚意,我收到了,如我先前所言,无论如何,你救了我的命,我感谢你,但如果你想这么快就迫使我选择站队,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草率地决定整个部落的命运,所以你们还是回去吧。”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恭敬地候着的摩罗贝提,突然担忧地看向了床榻上的老人,有些愤怒地道:“大酋长,对于下毒的人,您有怀疑吗?我现在就帮你把他们抓过来审问!”

老人扭头看向了蹲在床边,眼神无比真诚的摩罗贝提,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摸着他的脑袋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我相信,未来你也会是一个好酋长,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遭到了不测,你也一定可以保护住部落的人,但孩子,以后你一定要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做出选择,绝对不能草率。”

“大酋长。。。。。。”摩罗贝提皱着眉,道,“以后我便带人守护在这里吧,这样您绝对不会有事的。”

老人摆摆手道:“不必了,外面的卫兵,已经够了,你不用担心我,好了,乖孩子,快回去吧。”

摩罗贝提还想说些什么:“可是。。。。。。”

老人佯怒道:“你现在就不再听我的话了吗?”

摩罗贝提听着老人的语气,没来由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丝忧伤,可既然大酋长已经驱赶他们离开,他也只能带着陆议一起,看着他重新穿戴好了黑色的袍子和面具,然后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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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摩天高锡位于整个部落东南方向的两层房子外面,守卫森严,这些都是真正忠于他的战士。

房子隔出来的一间不大的小屋中,一个样貌普通的汉子,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他的对面,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马家村回头一箭射伤了顾玄,害得他差点身死的那个麻子脸的马匪。

只是此人本就是改换了容貌的,把点的麻子一去,便是另外一个人了,之后大摇大摆地跑回了大漠,再未跑到幽州境内作案,再加上顾玄专心治理黄沙县,没有细心追查,所以这些日子倒也平安无事,甚至可以说是在大漠里混的风生水起。

因为此人,原本就是卫国在大漠布下的暗子之一,在大漠闯荡多年,罗刹语那自然是十分熟稔的。

“使者,怎么办,大酋长没死,这该怎么办是好啊!”摩天高锡在屋里已经急得团团转,他抓着脑袋,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表情慌急无比,“他一定可以猜到是我下的毒,不,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呐,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谋害大酋长并且还被大酋长给知道了,这是无可饶恕的死罪,他想不到有任何可以逃脱惩罚的理由,而且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在满心欢喜地谋划着他注定会光辉一片的未来。

汉子坐在凳子上,耷拉着一张脸,看着对方那恐惧到了极点的样子,十分不屑,当即冷声道:“慌什么,有李大人坐镇,你有什么好怕的?倒是那毒,那可是最烈的红蝎毒,神仙难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人给解了?”

“一定是我那个该死的弟弟!”摩天高锡神色突然变得无比狰狞,他转过头,拍着桌子就大喊道,“一定是这样的!神官也说了,是他带回了蛇王的蛇胆!”

“嗤,蠢货。”汉子闻言,更是觉得此人已经蠢得无药可救,当下摇着头,问询道,“什么狗屁蛇胆能解毒?这一定是有高人出手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哦,对了,你可知道,最近有什么新来的人么?”

第七十九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五)

夜已渐深,凉风渐起,天地幽幽,任凭沙尘呼啸掠过人间,整个笼罩在头顶柔和月色下的鬼鹫部落,静寂无声,灯火临幸,几同死地。

得益于刚才出手一举救下了大酋长的性命,这样一份等同扶龙的天大功劳,哪怕陆议等人不过是些外族人,但竟然被破天荒地安置到了一栋两层的宅子里,最起码,在这鬼鹫部落中,那几乎是与本族的贵族们等同了,就这一点,便是其他人所比不得的。

屋子里没开灯,到了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上床就寝了,毕竟在这种资源匮乏的沙漠苦地,又有什么好做的呢,白天头顶的太阳热得仿佛要烤化了底下的人,晚上这风吹着又好似一把把尖刀在割身上割肉,所以罗刹族人每天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那是真真正正的唯有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而已,当然了,于族里的贵族们而言,那自然是不同了,这一点,也似乎同样适用于其他种族。

皎洁的月光下,一片寂静的鬼鹫部落领地里,正有两个蒙着黑面纱的人,鬼鬼祟祟地,正偷偷地沿着屋子的墙角跟,徐徐地向着这边靠拢,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便可以轻易地得知他们的目标正是陆议等人下榻的地方。

要说这罗刹族对于侦查与反侦察的方面,可真真正正的是毫无建树,一窍不通,这也是为何堂堂一个部落的大酋长,竟然能在自家的腹地上被人给差点直接毒死,说到底,还是没那个能耐训练出足以与外族各国相抗衡的探子出来。

头顶上的这轮弯月虽然亮堂,但也总归是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这两人就跟那夜猫子一样,垫着脚,沿着房屋投下的阴影的区域,小心翼翼地从外围一点一点地摸了过来,看他们偶然就地翻滚,或是直接爬上旁边的墙壁,躲避巡查卫兵的敏捷身手,也知道是练家子出身。

屋子两边墙上的窗户都没开,这夜里冷风吹得刮骨头,呼啸而过,好似鬼哭狼嚎,虽然对他们这些心怀叵测的潜入者而言,是遮盖声音的好东西,但对于那些是真正要睡觉的人来说,谁也不会大半夜开个窗户。

两人也没有选择直接破窗而入,那样动静太大,很难说会不会惊动到附近的卫兵,所以他们的选择是从见不到光的背面翻上了顶楼的隔热层,然后一人小心地望风,另外一人就地蹲下,将上面的天窗慢慢地拉开,整个过程,他做的十分稳当,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打开这层天窗之后,两人便赶紧从洞窟一前一后地跳下,头顶上的天窗也迅速地闭合。

“啪啪!”

两声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落地声,以差之毫厘的速度接连响起,他们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环视了一圈,就只见在屋里的床上,被子都是隆起的,明显可见有人正躺在上面。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道劲风掠过,两个因为精神放松而失去了基本戒备之心的人,就这样憋屈地被人给瞬间摁倒在地。

黑暗里,陆登云虎目如电,不等对方如何反抗,便赶紧运用顾玄教给他的卸人关节的手法,几下便卸去了他们的双臂,断了对方反抗的念想。

然而让陆登云有些不解的是,明明是落入了敌人的陷阱,而且这两人都疼得已经在直抽冷气了,竟然还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难道是怕引动其他人?

忽的,屋里桌子上的油灯被人给点亮了,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里,也终于可以视人了。

被摁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蒙面人,强忍着不适,从地上勉力地抬起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气质卓尔不凡的中年文士,哪怕有黑布蒙着面,只看得见那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却也足以感受到他们眼中的轻松感,就好似找到了一种依靠似的。

其中一人半张脸都被贴在了地上,然而嘴上却还挣扎着喊道:“是陆大人么?我们是。。。。。。”

不等对方把话彻底说完,陆议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凌厉,他转瞬间便从旁边站着的罗刹族护卫身边拔出了黄沙县特制的宝刀,朝着对方两人的脖子精准地一刀抹过,只见鲜血四溅,这地上两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斩断了他们性命的血线,两人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拔刀杀人的中年人,眼中尤是难以置信和无比迷茫的神色。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是卫国人。”陆议看着地上这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神色冷漠,丝毫不为其所动,他用一种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跟众人解释的语气说道,“而且也只能是卫国人。”

对面刚刚松开了手的陆登云听完这句话,眼睛猛地瞪圆,他虽然憨直了一些,但并不是傻子,对方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难不成这两人竟然是自己人?

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至于在其一旁帮手的,血蝠部落的混血女伊华沙,更是从心底里生出了一阵恶寒,对于这位神鬼莫测的陆大人,亦是变得更为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恐惧了。

如果说那位诚心招安他们的王爷,乃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君王,那这位陆大人,就是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什么时候该做光明的事来收买人心,什么时候又该做丑恶的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对方那是清楚的很,而且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仅仅只靠一张嘴,就把他们六大部落给骗得团团转,而后一招分而治之,让他们不得不依次向大凉投诚,接着是一招祸水东引,把所有的一切都怪到了苍鹰部落的人头上,最后又是一手釜底抽薪,将他们族内的精英全部揽入麾下,赐予了正式的官爵,让他们陡然成为了人上人,再不会为了单独一个部落的利益而行动,还有将他们六大部落的战士打散重组,依靠互相举报,让他们彼此猜忌,再不能成为一个整体,最终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唯郡王府马首是瞻,这实在是可怕至极的手段。

陆议瞥了对面站着的这对男女一眼,神色淡然地把手中的刀口转过,朝着自己的手臂上又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直接浸透了一块衣衫。

“陆大人!”

“陆先生!”

旁边站着的其余诸人,皆是惊呼出声,忙不跌地就想过来阻拦。

委实是那位王爷的怒火,他们承受不起啊,说到底,这里的另外六个人,不都是为了保护陆先生而来的么?

若是陆先生出了什么闪失,只怕那位王爷还不知道要怎么问罪于他们呢。

手臂上挨了一刀,陆议自己仍旧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样子,将刀往地上随意一丢,阻拦了想要过来的众人,然后不慌不忙地摸出了一瓶冯鐵昇秘制的金疮药,往手臂的伤口上撒了撒,接着便朝着对面还站着的伊华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摩罗贝提过来,就说有刺客来袭,我受了伤,让他马上带人过来。”

伊华沙听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低头抱拳,沉声道:“是,陆大人。”

说着,她便直接转身离去,去寻摩罗贝提了。

陆议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又撕下了一块布条,往伤口上缠了几下,接着便直接坐在了凳子上,默默地等待了起来。

这种事他不需要对任何一个人解释,也不需要考虑这些人的心中受到了什么样的冲击。

非常之时,就得行非常之事,现在外界还不知是怎么一个风起云涌的场面,他们却是无奈受制于此,若不主动寻求一个破局之法,难道要在这里蹉跎数月么,那什么事他们又能赶得上呢,又谈何以此为基,进而打破大凉与卫晋两国对垒的局面呢?

既然那老头儿死活说不听,那自己不妨就帮他做出一个选择。

要说他陆议后悔不后悔救那老头儿,那定然是不后悔的,此人虽然立场非常坚定,拒不接受外族人的结盟请求,但最起码,他才是真正能够跟自己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聊的人,并且也只有他,能够保证整个鬼鹫部落凝而不散。

若是老人突然暴毙,那这摩罗贝提就算有自己的帮助,可在短时间内,恐怕也只会闹得一个分家的下场,那可不是陆议所想看到的。

要么不吃,要么全吃,这可没有吃一半送一半的说法。

他也知道卫国人定然会了解到,这件事之所以被解决,是因为来了一方外人。

师兄留在这里的人手,就不可能是个蠢到无药可救的人,就单从老人安然无恙这件事,那个人就应该知道是有外人插手了,在一切情况未明,并且对方因为抢先出手被自己拆招,导致暂时落了下风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贸然再动手除掉他们的,因为那风险太大,一旦失败,可能就会完全将鬼鹫部落推向凉国那边,他们不想看到这样的后果。

他们不敢动手,没有关系,自己可以帮他们一把,这两人,其实都是流沙的人,而且算是其中立场并不坚定之辈,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们两个能帮王爷做点事,也算是他们的荣幸了。

反正确实是有人过来行刺了,尸体就摆在这的,反正自己确实是受伤了,伤口也摆在这的,这种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是谁干的呢?

那自己就偏要说是卫国人做的,对方又能如何辩解呢,毕竟双方的确是一种竞争关系呀,出了这种事,不是你做的,又能是谁做的呢,难不成是他们自己做的么?

况且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根本不重要,重点是那位老酋长自己信不信,只要他信了,那一切都好说,自己之后只需再步步推进,就可以彻底将对方拉拢过来,如果对方根本不信,那才是真的麻烦,说不得,刚刚才耗费了一株神药救了对方的自己,反手又得杀掉他了。

但就算他只有些怀疑,并不算是完全相信,那也无妨,只要在对方心里种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只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下毒这件事,就已经算是颗埋得很深的种子了,自己这只不过是正在给它施肥罢了。

至于为何派伊华沙去,陆议更是有自己的考量,这女子魅力十足,若是能让摩罗贝提动了心,自己再趁势促成这段良缘,那更是美事一桩,届时,就由不得此人不被王爷所用。

说到底,还是得加快脚步,时间不等人啊。

第八十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六)

因为只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正中央的桌上,所以显得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刚刚从天窗悄悄闯进来的两个蒙面人,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哪怕是鲜血流了一地,也无人去管,那三个伽罗汗国派来的战士们围着陆议旁边站了一圈作为首位,刚刚擒下两人的陆登云,正双手抱胸,神色严肃地站在窗口,只是他眼神放空,显然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一些事情,至于最为胆小的马二虎,反倒是被派去了门口作为守卫,准备迎接摩罗贝提。

等到摩罗贝提得知了消息,赶紧带着自己手下的亲兵随着伊华沙一路赶来之后,陆议已经将伤口都给包扎好了。

一进屋,看见地上两具浑身裹着夜行衣的尸体,摩罗贝提脸上的表情显得是异常愤怒,只是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接着,他便转头看向了陆议,只见对方一只手臂上满是鲜血,把衣服都已经给浸湿,显然是伤得不轻,刚想开口关切两句,但对方只是一个外族人,他碍于面子,还真开不了口,眼看气氛都有些尴尬了起来,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瞪着地上的尸体,恨恨地道:“该死的,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是谁做的么?”

陆议用另外一只手虚捂着伤口,闻言,转头瞥了他一眼,也装作一副无比怨愤的语气怒斥道:“还能是谁,这必然是那帮狡猾的卫国人!唉,想来是因为我刚才贸然出手救治大酋长,导致被他们给注意到了。”

摩罗贝提不是傻子,更何况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算是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立马转过了头,眉头微皱,缓缓地说道:“也就是说,部落里已经有为他们通风报信的眼线了?”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用一种抱怨的语气,叹息道:“唉,我想,恐怕是早就已经被那些卫国人给渗透进来了。”

说着,他又趁着摩罗贝提还在思考,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时候,赶紧悄悄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一旁带路的伊华沙会意,马上也装作疑惑地问道:“哎,这就奇怪了,陆大人您一从大酋长的寝宫回来,之后我们马上就被安排转移到了这里来,路上一直都是少酋长的亲兵们护送的,难不成。。。。。。”

话还未彻底说透,她便装作一副失言的样子,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忙不迭地朝对面的摩罗贝提道歉。

陆议亦是马上跟着呵斥她道:“放肆,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虽然知道此事的只有少酋长和那些亲卫,但我问你,如果少酋长要杀我们,难道还需要这种下作的手段吗?”

摩罗贝提看着他那义愤填膺的样子,既有一种被人所信任的满足感,同时心中也有些烦躁了起来,他眉头紧皱,斟酌着语气,颇有些无奈地道:“不,陆,陆老哥,知道这件事的,其实还有其他人。”

“您是在说大酋长吗?”陆议气极反笑,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少酋长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大酋长若是要杀我们,那就更不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了,他若要动手,我们也只能引颈受戮,更何况之前他们就已经对大酋长下毒了,这不正好说明大酋长根本不支持与卫国人合作么?”

摩罗贝提闻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重重地摇了摇头道:“不,事实上,除了大酋长,还有人。”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神官?”陆议这下更是连连反驳道,“这不可能,我绝不相信,神官们向来对部落的权利都是不感兴趣的,甚至要说整个部落里,谁对部落最为忠诚,我想除了大酋长之外,就是神官了,这一点,我相信没人会反对,所以我绝不相信神官会背叛我们,除非是至高神阿兹嚤佗对他们降下了神谕,不然无人可以改变他们的信仰!”

摩罗贝提在一旁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因为他刚才根本就没提到大酋长,更没提到过神官,对方怎么尽往这上面想了,当下他也忍不住转过头,瞥了对方一眼,颇有些调侃地道:“你倒是很了解我们,不过我要说的是,除了神官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哪怕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他都不愿意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很显然,这个人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但摩罗贝提却不知道,说了这么多,引导了这么久,陆议等的就是这种时候。

当下他便皱起了眉头,装作一副陷入了深深思考之中的样子,喃喃道:“能下手对大酋长下毒并且成功的,而且还能马上就知道我们在这里,然后直接派出了手下的杀手进行刺杀,这到底是谁能做到呢?”

旁边的伊华沙闻言,适时地“提醒”道:“难不成是另外的少酋长?”

由于罗刹族愚昧无知,完全没有一套完备的礼法规矩,对他们先天的**进行约束,所以全族上下都是**成性的。

而每一任大酋长,都享受着宛如野兽族群那样粗暴而狂野的,最直接的交*配权,所以他们的子嗣,常常是数也数不过来的,哪怕最后对方只会选择其中较为优秀者作为有继承权的少酋长,这个位置上,也肯定不止一个人,这跟周围各国的皇族,皇子,太子们,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伊华沙!”陆议当即装作恼怒的样子,朝着旁边呵斥道,“不可妄言!”

眼看对方既然都已经把事情点破了,那摩罗贝提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一屁股直接坐到了陆议对面的凳子上,眼神飘忽地看向了脚下满是鲜血的地面,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这一切,或许就是我的哥哥,摩天高锡做的。”

他这么说,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当然,事实上摩罗贝提并不想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毕竟他其实是一个重视感情的人,哪怕这种兄弟感情在罗刹族,哦不,在各族皇族之中都算是非常难得的奢侈品,可他仍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以这种绝对的恶意去揣度对方,尤其是在没有绝对的证据指明是对方的情况下,这样揣测对方,他觉得不好。

可话又说回来了,经过了今天下午在大酋长寝宫偶然察觉到了摩天高锡的一丝不对劲,再到突然想起前些天,他们兄弟俩与大酋长一起在水源的旁边聊的那些,事关整个部落未来命运的那些话,又到刚才,被陆议给循循善诱地讲出之后,他便真的觉得对方有问题了。

陆议听到这句话之后,知道事情总归是成了,当下心中冷笑不止,他明白,要想让这种人从头至尾都想不到是故意栽赃上去,那就得慢慢地引导着对方往那个方向去思考,是决不能一开始就提出自己的结论,那样摩罗贝提,必然会是反感和怀疑的,可现在呢,对方已经认同了自己想要灌输给他的想法,因为他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到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种推论。

“摩天高锡?”

表面上,陆议仍旧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这是为何?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摩罗贝提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又好生地缓了一会儿,这才终于决定向这些外人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全盘托出。

“前些天,我们三大部落在毒蝎部落的王宫里举行了一场宴会,当时在场的,还有卫国来的使者,他说要为我们建立起一个真正的,永恒的汗国。”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看了陆议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也多亏了有伽罗汗国的先例早早地发生,所以其实我们都保有了一份警惕心,没有被他说蛊惑,大酋长甚至直接起身离席了,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看出了摩天高锡的不对劲。”

说到这,他突然又有些悔意,因为若是他能早点把怀疑向大酋长说出来,或者是早早地针对做一些防备,那或许大酋长就不会遭此大难了,当然,若是他真的早早说出,说不定倒是起了反效果。

“至于第二次让我怀疑到他,是当天回来之后,大酋长把我们两个拉到了水源那边。。。。。。”

摩罗贝提又将这件极度机密的事情给简单地讲了一遍,其实只要不身处其中,任凭谁也听得出来,摩天高锡这个人,是希望跟其他两个部落一样,搭上其他外族人的大树。

最后,摩罗贝提才缓缓地道:“到了今天,才是第三次怀疑,先前我去看望中毒的大酋长,说到蛇胆可以解毒的时候,他神色慌张,鬼鬼祟祟的,我就觉得他有些问题,只可惜,我无法跟踪他,否则,兴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就在这时,陆议突然一拍桌子,随之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一手捂着伤口,嘴上仍旧催促道:“快去保护大酋长,大酋长有危险!”

摩罗贝提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神色紧张地问道:“什么危险?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议赶紧道:“按照你的说法,我敢断定,这些卫国人必然就在部落里,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那摩天高锡,又怎么可能胆敢在大酋长的眼皮底下对我们出手?我担心,他们这次失败之后,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刺杀大酋长啊!”

摩罗贝提瞪大了眼睛,有了先前的推断之后,他现在已经完全把摩天高锡和卫国人划到了一边,现在一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己也慌了神,只能跟着陆议行动,一边走,一边朝着亲兵们吩咐道:“快走,我们去大酋长的寝宫!”

第八十一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七)

坐落于整个鬼鹫部落建筑群的最中心,只有族内历任大酋长才有资格居住的三层宫殿,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宛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深夜里,劲风呼啸,明月高悬,底下围绕着这座通体由乳白色石头所铸造的三层宫殿,喊杀声不断响起,大批鬼鹫部落的战士们闻声而动,拿起武器就从四面八方赶来驰援。

只可惜来袭者们的实力,似乎并没有与他们的胆气相匹配,因为被发现得太快,他们甚至都还未真正地接触到鬼鹫部落的大酋长,就已经深陷在了数百倍于几的敌人中间,在四面八方悍不畏死的攻势下,这些蒙面人很快就扛不住了,所以等到摩罗贝提带着自己手下的人从另外一头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战场上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地停歇了。

五具裹着黑色夜行衣的尸体,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死状极为凄惨,不但四肢被剁了下来,甚至被暴虐的罗刹族们开肠破肚,把肠子什么的都撒了一地,不光是看起来触目惊心,而且让整个空气中都弥漫起了一股与血腥味混杂的恶臭。

作为整个部落的精神与权力的象征,年迈的大酋长被一队忠心的战士们给牢牢地护在了队伍中间,高大而壮硕的鬼鹫部落年轻人,共同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密不透风的人墙,这足以让任何刺杀者绝望。

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又是突然中毒昏倒,濒临死亡,又是在深夜被人搏命刺杀,可老人的脸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慌之色,反倒是异常的镇定,仍旧在不断地发号施令,让战士们前去各方探查可能存在的敌人,整个表现,滴水不漏,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大酋长了,身居高位,把整个部落数万民众的未来都抗在了自己的肩上,什么大风大浪的都见多了,这种事只怕他这一辈子也没少遇到过。

“什么人?”

原本因为入侵者们全部死亡而变得安静下来的战场上,陡然间又听到了正有人跑过来的声音,围在大酋长四周的卫兵们马上开始大声喊道:“戒备!还有敌人!快戒备!”

虽然是一些毫无战术可言的罗刹族,但这些人在听到上级的命令之后,这行动能力也不弱,数百人迅速地自发拦在了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然后一个个警惕地看向对面的黑暗处,手中的长矛已经高高举起,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抢先将其投掷出去了。

对面,处于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的队伍突然一停,另外一边的鬼鹫部落战士们见状,差点就要直接动手了,就在气氛如此紧张的时刻,摩罗贝提有些慌急的声音这才响了起来:“住手!是我!”

这要是被长矛一轮齐射,不管是谁,没有遮挡物的话,肯定是没命了。

他这样突然大声一喊,虽然对面的人大多都还处在十分紧张的对峙状态之中,也未必就能直接分辨出他的声音,但总归知道了是同族人,而且看上去没有太强的攻击性,所以他们暂时是不会直接将手头的武器投掷出去了。

摩罗贝提一路从部落的另外一头赶来,风尘仆仆,但这时候也清醒了,知道此刻乃是危险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会被误杀了,当下只能慢腾腾地从黑暗处挪了出去,一直到他整个人都已经走到了月光下之后,对面才终于有人诧异地叫了出来。

“少酋长?”

“是少酋长!”

“解除戒备!”

“解除戒备!”

“少酋长,您怎么来了?”

眼看对面认出了自己,摩罗贝提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没有耽搁,心急如焚的他,赶紧就抓过了一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这人回答,那边就已经传来了老人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中气十足,精神状态极好:“孩子,过来吧。”

这边的数百位卫兵们听到命令,也就自动地朝两边退去,为其让出了一条道来。

摩罗贝提没有耽搁,赶紧迈步走了过去,因为整个包围圈打开了一个口子,所以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再将地上这五具尸体的穿着与那边那两具进行对比,发现完全就是一模一样嘛。

这顿时让他更加相信了今天才刚见到的那个外族人的说辞,那个人推测的实在是太准确了,竟然真的有刺客冒险刺杀大酋长!

让摩罗贝提也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外族人,确实不单是狡猾,而且主要胜在聪明。

不过最起码,那些凉国人,是真心希望双方能够进行合作的,他们的态度就非常诚恳,又救了大酋长的命,而且哪怕是被拒绝之后,仍然关心大酋长的安危,而不像那些该死的卫国人,得不到便想要毁掉,这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合作!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从地上尸体的旁边徐徐走过,一路走到了神色沉稳的大酋长跟前,摩罗贝提这才抬起头,敲打着胸口向对方问好。

“大酋长,摩罗贝提来晚了!”

想到这,他是有些愧疚的,如果真的,如果真的他能够早点预料到,或许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

老人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一边抚摸着摩罗贝提的头,一边安慰道:“没关系,我并没有受伤,不是吗?”

然后老人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过你为何来的这么快?难道是正好在附近吗?”

老人自然清楚,摩罗贝提不管是住的地方,还是他平日里轮守的地方,都离着自己所在的宫殿很远,完全是在另外一个方向,可从这里爆发出战斗的声音,一直到惊动了整个部落,拢共也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他实在是不应该来的这么快才对。

摩罗贝提一听,还以为大酋长是在怀疑自己,心中便有些焦急和发堵,本来是不打算说得那么明显的一些话,也就直接和盘托出了。

“是这样的,大酋长,先前。。。。。。”

摩罗贝提先是简要地说了一下那帮凉国人刚刚也遇到了刺客的事情,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觉得族里出了内奸,所以才会针对大酋长下毒,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出摩天高锡的名字,但已有暗指,相信潜在的话,就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是在针对谁,最后,他为了增加可信度,把陆议的推论说成了是自己的推论,因为担心卫国人知道了下毒失败的事情,一不做,二不休,选择直接刺杀大酋长,所以才马上跑过来查看,故而来的这么快,却不是被喊杀声所惊动的。

老人听完了这一番解释,眉头便皱了起来,其实智慧如他,面对这接连发生的几件事的时候,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看摩罗贝提的样子,显然已经是对那些凉国人十分信任了,而老人自己对摩罗贝提,也是十分信任的,故而他也愿意相信这个推论一次。

“按照你的说法,族里的确可能已经有了叛徒。”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又有人跑了过来,来人看样子十分急切,所以还差点被没看清楚的卫兵们给误会了,查看清楚了,才赶紧放行,原来这正是与摩罗贝提一胞所生,长相一模一样的大哥,摩天高锡。

“大酋长!大酋长!”

摩天高锡一边挥舞着自己的手,一边朝着这边高声地喊着,老人听到喊声,转头看向了那边,神情完全是下意识地变化了一下,可就是这简单的一点变化,却被本来就有些害怕,所以精神非常集中的摩天高锡给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加上他本就怀疑大酋长已经知道了是自己下的毒,此刻一见,顿时就更加心虚了,但大酋长既然已经看了过来,并且还招手让他过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去,只是脚步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起来,与之前跑过来的时候对比,那是份外的慢。

这显眼的一幕,落在了老人的眼里,却又是更加印证了刚才摩罗贝提所说的一切,此刻老人的心中,对于这个原本最看重的继承者,就只有浓浓的失望了。

“大酋长!”

摩天高锡一直走到了近前,才强打起精神,敲打着胸口向对方示好,然后又停顿了一息,将一切繁复的思绪压下之后,这才壮着胆子抬起头向老人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刚才听到了一阵喊杀声,所以很快就跑过来了。”

摩罗贝提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存有浓浓怀疑的他,现在对于这个哥哥,那是怎么看都觉得漏洞百出,对方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向外界昭告着他已经勾结了外族人,这一切其实都是他做的,所以摩罗贝提忍不住接口道:“是卫国人派出的刺客!他们想要刺杀大酋长!幸好已经全部被战士们击杀了!”

摩天高锡听得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卫国刺客?

想要刺杀大酋长?

哎,我怎么不知道?

那帮卫国人不是说不急着动手吗?

怎么这才过去半个时辰不到,连杀手都派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种事都不提前跟自己商量的吗,还是说他们只把自己当做随意利用的狗而已?

老人看着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低头陷入了沉思的摩天高锡,心中顿时更为恼怒,当即沉声道:“我怀疑,族里已经被卫国人给渗透了!”

摩天高锡被这一声给吓了一跳,总算是从刚才的思考之中清醒过来,不过这种事,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当下只能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那个,那帮卫国人,他们,他们有这个能力吗?”

摩罗贝提有些气愤道:“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有人来刺杀大酋长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对方的面道:“而且我刚才也遇到了刺杀,所以才会提前赶来!”

摩天高锡一听,马上咬着牙,恨不得直接大骂出声,这帮该死的卫国人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是想把他们都给杀了么,怎么也不跟自己提前商量一下就这样冒险?

刚才不还说要再谋划一下吗?

谋划的结果就是直接动手?

转眼间,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装作关切地问道:“啊,弟弟,你没事吧?”

摩罗贝提摇了摇头,然后语气坚定地道:“没事,只是我的扈从们受了点伤而已,但为了安全起见,必须马上对整个部落展开搜查!”

摩天高锡一听,马上就想要阻止,毕竟现在确实还有一帮卫国人正躲在他那里呢,这一找,那还不全露馅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急中生智,想起了自己刚才的疏漏的一个地方。

“这,不妥吧,毕竟都这么晚了,更何况你怎么能确定这些就一定是卫国人做的呢?说不得,就是那两个部落的人呢,而且还有那些凉国人,他们也觊觎咱们已久了。”

第八十二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八)

皎洁的月色下,鬼鹫部落大酋长所居住的宫殿周围,围着密密麻麻的一圈子人,这些精壮的罗刹族汉子们站到一起,甚至连晚凛冽的寒风都被他们浑身的热血给消融了,丝毫威胁不到被他们围在正间的三位部落领袖。三寸人间

“无论如何,最起码我知道一件事,那是因为外界的战乱,婆罗纳已经很久没有外族人的商队过来了,那现在还留存在部落里的外族人,必定是别有目的的,不管是卫国人,还是凉国人,总之,为了部落的安全,必须全部都抓起来审问!”面对着这个同胞大哥,摩罗贝提丝毫不怯,反倒是语气异常严肃地朝着对方意有所指地道,“更何况,大酋长先是被人暗下毒,然后又突然遇到了刺客,这些外族人都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大酋长,我们难道不该行动吗?如果不彻查清楚,让我们如何能安心?”

“哎,这,你,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可,这,总归,是,是有点,那个”

摩天高锡满脸的无奈之色,神情异常尴尬,嘴磕磕巴巴的,是说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阻拦对方,因为对方所说的每个方面的考量,都是十分正当的,以他的脑子,完全找不到一个能反驳的地方,当下只能尽量地为屋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拖延时间,想着那帮卫国人察觉到了危险,能够赶紧悄悄地离开再说。

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在他还想着怎么拖延时间的时候,在远处,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骚动,摩天高锡吃了一惊,赶紧应声望去,顿时被吓得神魂具丧,因为那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正是他先前安排这些见不得光的卫国人在部落里暂时居住的屋子,只是不知怎么了,那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的喊杀声,显然,那里已经是暴露了。

幸好罗刹族脸黑,这又是在晚,不然若是此刻去看他,脸色必然是惨白惨白的,他心发虚,嘴还在不由自主地念着:“这,这,我”

说实话,事情突然急转直下,甚至变成了这种已经不可补救的境地,让他完全是猝不及防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好了,而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摩罗贝提,此刻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头朝着老人喊道:“大酋长,那边发生了战斗,定然是外族人被发现了,还是让我带人去看看吧,可别让他们跑了!”

老人站得高,看得远,把一切尽收眼底,包括摩天高锡一直不正常的心态以及表情的变化,还有那远处的动乱,此刻很多事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他的脸色,亦是凛冽如寒霜,沉默数息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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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另外一边,算是整个鬼鹫部落现在最为安静,没被打扰的一块区域,陆议负着手,安静地站在窗口,举目遥望向那边混乱的战场。

“你这次做的很不错,伊华沙。”他没有转头,但却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哪怕是一个女人,但我相信,王爷也一定会为你创造一个属于你的舞台,让你能够真正地发挥出自己的本事,日后能走到什么高度,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顿了顿,他又难得地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笑道:“总之,这一次,对你,我是很满意的。”

伊华沙闻言,心亦是激荡不止。

他们六大部落彻底地归顺了朝廷,一起在王爷的手下做事,看似其乐融融,但实际暗地里的竞争极为激烈,六大部落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其实不少,如孔武有阿达贡,哥舒翰等人,智谋有史杜尔,她一个女子,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到底武大会还是输给了哥舒翰,算不得顶尖,那未来可能很难有一个较高的位置留给她,毕竟,他们到底是外族,王爷虽然说表面是一视同仁,但他们可没天真到觉得可以与陆登云等人一较高下。

这不光是实力的差距,而且本身对方在王爷心的地位也不一样,但现在若是能够傍陆议这颗大树,那未来总归是能够有一些以前不敢有的期待了,她也不扭捏,赶紧朝着下跪谢恩道:“多谢陆大人的提携,不过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算不得什么。”

虽说刚才是她亲自带人偷偷地摸过去,一手将那帮潜伏起来的卫国人给硬生生地逼了出来,制造了一起如此大的骚乱,可来了黄沙县这么久了,总归还是学到了一些自谦与虚伪。

站在窗口看风景的陆议突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无趣地笑道:“这一下,假的成了真的,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本来都已经休息了,结果突然跑来了一帮蒙面人,又是跑来刺杀他们,然后又是跑去刺杀大酋长,陆议觉得,对方但凡是有一点基本的审慎之心,那怀疑到是自己的阴谋都不为过,毕竟他手可没有实际性的证据,总不能仅靠着几具毫无来头的尸体断定对方是卫国人吧,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以老人谨慎的心态,最后结果或许是自己白白地牺牲了一些流沙的探子,但什么也没得到,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卫国人已经暴露了,有了确切的证据,对方不得不信。

更关键的是,他这一手,还成功地分化了摩天高锡和卫国人这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摩天高锡突然碰到这种事,或许会想,是不是你们卫国人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所以懒得提前商量擅自行动,但现在这事情一出,他短时间内又没机会问了。

而卫国人这边呢,本来藏得好好的,结果突然被你们鬼鹫部落大军围剿,而且还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处由摩天高锡安排的地方,那这其到底有没有摩天高锡的功劳呢,这很难说。

罗刹族虽然普遍给人的印象是愚蠢的,但说不得偶尔也有两个聪明人,会学着外族人一样设局呢,说简单点,这如果根本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呢?

怀疑这种东西,是极为可怕的,因为哪怕当事人已经得知了真相,可它也只是暂时被埋了起来,却不会被真正地消灭,而且在真正得到真相之前,它只会因为血肉的牺牲而被喂养得更加茁壮,陆议敢担保,这双方,再也不可能单纯因为利益而进行亲密无间的合作了。

唯一可惜的是,接下来,他们作为外族人,不方便出面了,这件事具体是个什么结果,还要看摩罗贝提的决心,以及之前自己给他种下的根,到底能不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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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潜伏在鬼鹫部落,作为两边联系人的六个卫国人,有三个被击杀当场,有两个被俘,而另外一个则是被陆议给故意放走,让他跑去卫国那边传讯。

被俘的这两个呢,都是马匪,虽说是刀口舔血,狠辣无,但再狠那也只是对别人,他们这些人,其实最为贪生怕死,是远不如蜉蝣的谍子们来的更加忠诚,因为谍子们不光是对外人狠,他们对自己更狠,眼看走不掉后,要么是留下来做拼死一搏,要么直接咬碎毒囊自尽,绝不可能被对方俘虏。

这两个马匪被人给死死地压在地,动弹不得,突然听到脚步声,挣扎着扬起头,见摩天高锡等三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脸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

“救”

一个“命”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摩天高锡打从看到这两个人的那一刻起,想也没想,直接趁着其他人暂时没注意到,所以根本来不及阻拦的瞬间一下子冲了来。

“该死的奸细!你们竟然敢害大酋长!我要杀了你们!”

说罢,他一步前,手起刀落,转瞬间便斩下了两人的头颅,再不让对方说出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话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摩罗贝提这边连阻拦都没来得及,眼看这好不容易俘虏的两人眨眼间已经身首分离,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得到,他的眼顿时隐生怒意,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暂且压下了心对于摩天高锡的愤怒,然后朝着旁边的士兵们沉声问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抓出来的?”

这些部落的战士们都不是摩天高锡手下的亲兵,更何况普通的罗刹族们脑子不灵光那是出了名的事情,他们也没想过实话实话会不会这样得罪了未来的大酋长,直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从摩天高锡少酋长手下的一间屋子里找出来的,他们应该是听到了刺杀的声音,知道暴露了,所以还没等我们过来,直接从窗户里冲了出来,我们杀了三个,抓了两个,跑,跑了一个。”

说到最后,这人也默默地低下了头,等待对方的责罚。

然而,作为部落大酋长的老人却是走前来,出言宽慰道:“没关系的,外族人狡猾,跑掉了跑掉了,以后记得多多注意,别再让外族人潜伏进来了。”

这些完全忠于部落,忠于大酋长的战士们闻言,顿时一个个热泪盈眶,甚至有人忍不住俯下身亲吻老人的脚尖,以此来表达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摩罗贝提立即质问道:“摩天高锡,这你怎么解释?”

摩天高锡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大怒道:“这根本是污蔑!这些狡猾的外族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去哪里难道我能管得住吗?我不知道他们潜伏进来了!事实,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他挺着脖子,尽最大的力气,高声地为自己辩护着。

第八十三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九)

夜里寒风凛冽,如剑如刀,直刮得人从皮子一直凉到了骨子里,一丝丝血腥味顺着冷风,飘出去老远,也不知会引来多少夜里不眠的捕食者。

偌大的空地上,数百人手持兵器,默默地围成了一个大圈,看着正中央的少酋长摩天高锡,涨红着脸,高声地为自己辩护着,正在这时候,队伍外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骚动,人群朝着两边分开,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条路来,转眼间,刚才离开的族里的卫队又带来了一批人,这些不是别人,正是陆议等七个从黄沙县跑出来的凉国人,只是因为彻查,哪怕有摩罗贝提的亲卫们阻拦,却也只能跟着来了。

摩天高锡见状,原本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通后,有些疲倦的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马上就指着对面,兴致高昂地喝问道:“该死的!这些凉国人是哪儿来的?”

对面的卫兵们一见是族里的少酋长在问他们,因为完全不知道其中的隐情,更不了解眼前这场争斗,其实是不比周围各国的夺嫡之争要差上多少的,当下只能跟先前一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从摩罗贝提少酋长手下的屋子里抓出来的,还请大酋长过目!”

摩天高锡一听,高兴得简直就要直接跳起来了,这岂不是等于他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么,未曾想,到了这种境地,竟然还有绝地翻盘的机会,他又岂能不利用呢,摩罗贝提呀摩罗贝提,没想到你小子竟然也勾结了外族人,亏得你平日里在大酋长面前装的那个样子!

想到这,他当即就伸出了手,指着摩罗贝提喝问道:“好啊!原来是你在勾结外族人!说,这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做的?呵呵,想要诬陷我,现在却是自己露了尾巴,你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虽然周围这一圈,都是手持利器,对自己这种外族人虎视眈眈的罗刹族,但陆议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明明身在荆棘之中,反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语气说道:“哎,这可就奇了怪了,我们这些外族人相貌上又没有什么分别,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就是凉国人,而不是卫国人呢?还是说少酋长您先前就见过卫国人,所以才敢笃定我不是呢?”

摩天高锡一愕,整个人被问得是哑口无言,气势全无,那种想要反驳,却无处说起的窘迫感,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半晌,就在众人还在想着少酋长该如何为自己辩护的时候,没想到他却突然恼羞成怒般地拔出了旁边士兵的刀,还想再故技重施,杀死这个伶牙俐齿的外族人,但一直抱着手,护在陆议身边的陆登云哪儿会容他区区一个罗刹族如此冒犯,当下闪电般地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直将他整个人都踢得飞了出去,手中的刀顿时也掉到了一边。

旁边这些完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鬼鹫部落战士们也被吓了一跳,他们哪儿会想到,这些外族人竟然还敢在这时候,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的少酋长动手,这不是赤裸裸地打脸么?

反应过来后,一个个那是怒不可遏,他们哪儿能容得一个外族人来这里逞凶,正想直接动手,将他们乱刀剁成肉泥的时候,却陡然间被一声爆喝给吓得呆住了。

“住手!”

老人猛地大吼一声,深邃的双目,一一扫过面前的众人,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到底是何感想,暂且不表,但对摩天高锡的那种失望之情,几乎是溢于言表,当下他先喝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族里的战士们,然后才道:“这些远道而来的凉国人,都是我们部落的贵客,大家绝对不能怠慢,日后他们可随意地在族里走动,没我的命令,决不能难为他们!”

既然大酋长都已经下令了,其他人就是再心有不甘,却也没了法子,只能默默地低下了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陆议这边,一转头,看见身边神色还紧张无比,举着拳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这些罗刹族人的马二虎,心中觉得好笑,轻轻地拍了拍马二虎的肩膀。

未曾想,这一下好似捅了马蜂窝,后者“嗷呜”一嗓子,差点平地蹿起来三丈高,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众人看自己的表情都很奇怪,隐约带着一丝笑意,回头一看,才发现举着手,僵在原地的陆先生,顿时有些哀怨地道:“陆先生,您拿我取乐干嘛?”

陆议摇了摇头,懒得跟他解释,还是旁边的伊华沙好心道:“没事了,别担心了,大酋长说我们以后是族里的贵宾!”

马二虎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回问道:“真的?”

对于队伍里有这么一个胆小鬼,伊华沙顿时也觉得有些丢脸,你看看人家陆大人,旁边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没见多出一点汗,照样敢当着对方的面挑逗对方的少酋长,再看看那位将军,一脚差点踢碎了那家伙的子孙根,没见有留手的,这一文一武,才是真正做到了“稳如泰山,动若惊雷”八个字,再看看这位,被拍了下肩膀叫的比那些挨了一刀的都凄惨,这叫什么话,难怪陆大人都懒得理他。

这边,摩天高锡被陆登云踹倒在地,那是半天爬不起来,肚子上突然挨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脚,他是感觉肠子都翻过来了,差点没被痛得晕过去,可正当他以为自己阴谋得逞,对方会被族里的战士们碎尸万段的时候,又突然听到大酋长说的这些话,心中被气得那是无以复加,但同时,更多了一丝畏惧。

大酋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是否能理解为,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是说他已经决定彻底地倒向凉国,所以才驱赶了卫国人,而将凉国人奉为上宾?

那现在自己是该直接跪地认错,坦白一切,还是该私下里继续联系那些卫国人,再做打算?

摩天高锡有些绝望地发现,似乎这两个办法一个都行不通,你说跪地认错,坦白一切吧,且不说自己会不会被大酋长责罚,甚至是直接送上刑场,就说这大酋长之位,未来自己还能有染指的可能么?

他双手捂着肚子,偷偷地抬起了头,斜眼看向了那边站着,神色平静的摩罗贝提,这个自己一胞所生的亲弟弟,眼神那是极为的怨毒。

坦白认错的这一条路,那是肯定走不通的,因为他摩天高锡,绝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唾手可得的大酋长之位,因为放弃了这个,就等于输掉了一切,未来自己在这个弟弟面前,会比狗都不如。

但另外一条路,却更是走不通,首先他自己也厌恶卫国人的自作主张,如果说这一切他们都提前跟自己商量好,那事情未必会变成这样,说白了,如果他们扶持自己上位了,他们得势,说不得眼中根本就没自己这个大酋长。

这些胆子大到能对现在的大酋长下毒的人,难道你能说他们就不敢对未来的大酋长下毒吗?

摩天高锡自己都不信,再说了,现在人都跑光乐,自己又能去哪儿找他们呢?

陆议随意地看了眼那边犹如被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的摩天高锡,不屑地笑了笑,然后才朝着老人施以罗刹族的礼节,轻轻地捶打着胸口感谢道:“大酋长英明,我替我家王爷,向大酋长问好!”

老人点了点头,可看着面前这些争来争去的人,突然又有些意兴阑珊,感觉十分无趣。

他心道,也或许,我们这些婆罗纳族人,本来就必须要融入周围各国中去,因为我们毕竟也是人族,又怎能自己就把自己先从人族的队伍里剔出去了呢?

而且一直就这样在大漠里偏安一隅,总不是个法子,整个族群这些年的样子,他是看在心里的,几百年前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可能未来几百年,还是这个样子,但其他人在成长啊,到时候,我们又拿什么跟他们斗呢?

与其等到了未来没得选的时候再被逼做出唯一的选择,倒不如趁着能够做选择的时候好好地挑一下,这就是老人真实的想法。

老人顿了顿,张开嘴,用醇正的幽州话说道:“沙漠里晚上天冷,别冻伤了身子,今夜之事,惊扰了先生,我深感抱歉,家丑外扬,亦是实属无奈,现在一切事了,便都散了吧。”

陆议闻言,立即向对方回以最正统的揖礼道:“谨遵大酋长之令!”

老人心知对方这样做的意思,当下也叹了口气,随之用人族的礼节行礼,然后才用自己的语言朝着其他人吩咐道:“让他们回去吧,摩罗贝提。”

站在旁边听得愣神的摩罗贝提赶紧道:“是。”

老人看着他,语气有些复杂地道:“好好招待他们,不可再出什么岔子了。”

摩罗贝提亦是认真地答应捶打着胸口,答应道:“绝不会让大酋长失望!”

旁边的摩天高锡把一切听在耳中,心中妒火那是熊熊燃烧,奈何他现在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只能低着头,静等大酋长对自己的责难。

总之,只要不立刻杀了自己,事情总归就还没到绝境,他摩天高锡,绝不认输!

却不想,老人吩咐完了这一切,便直接转身向着寝宫离去,再不看这边的情况,倒是让摩天高锡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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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一)

毒蝎部落里,紧挨着那座造价不菲,装饰极其奢华的大王宫旁边,通体由乳白色的,表面坑坑洼洼,直立起来比人还高的巨石所垒砌而成的一间屋子里,围绕着一张普通的原木方桌,卫国这次派来主持整个沙漠事物的骨干们坐了一圈。

作为此地实际地位最高,算是整盘计划的主持者的李胜邪,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浑身是伤的麻子,脸部一阵扭曲,突然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其给踹翻在地。

“你难道就这样给我跑回来了?”

麻子这次纯属侥幸才能逃出生天,虽然比那些惨死的同伴手下们好上了太多,但到底还是受了些伤,事实上,若非是陆议故意放他一马回来报信,以他的能耐,哪儿有逃回来的命,这时候又正面挨了对方一脚,疼得那是龇牙咧嘴,却丝毫不敢开口反驳,因为打从一进屋,他就发现了,今天坐在桌边的,除了眼前这位可怕的年轻大人以外,还有两位,乃是蜉蝣的人。

这些一辈子都阴在暗处,随心而动,随刃而行的刺客们,毕生的使命就是杀人,他们平常看人的眼光,那就跟看一件死物一般冷漠,对比他们这些沙海马匪出身的,这些才是真狠人,他们不过只是杀人不眨眼,对方是根本没觉得自己在杀人。

他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翻过身,哪怕这个过程牵扯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却仍然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以免激怒对方,他只能趴在地上,好似一条可怜的小狗一样哀求着:“请主上恕罪,请主上恕罪。。。。。。”

李胜邪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只是背着手,在屋里快速的走来走去,脸色变幻不定,嘴上低声喃喃念叨着:“上次便说让你们直接跑去杀了那老头儿,随便扶持一个听话的人了事,你却偏偏给我说你要下毒,这下好了,给你的人死个精光,王八蛋,你怎么不也死在那?”

麻子哪儿能给他解释其中的缘由呢?

他只道罗刹族性子刚烈,若是您这样做了,恐怕会引起对方整个部落的复仇反抗,但这种话说不出口,他也只能苦笑着道:“属下斗胆留了一条贱命,不是为了属下自己,而是想着属下若是就这样死在了外面,到时候又靠谁来把情报传给主上呢?”

李胜邪闻言,猛地转过身来,看向地上这个汉子的眼神,就宛如是一条窥视着小白鼠的毒蛇,直看得人心中发寒,有一种让人反胃的不适感。

这个因为母亲惨死而迁怒于人的少年,自打离开黄沙县,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终于到了祁连城后,本以为是否极泰来,却又不知道挨了多少冷眼。

最后跟了太子端木朔风手下的顶级谋士吴珩,为了锤炼他的心性,这些日子里,他被逼着干过的坏事,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心中那点仅存的人性,现在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也可以这么说,能在吴珩的手下做事,而且是打着他名义上的弟子行事,若还留存着一丝人性,会被感情所累,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一切不过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知道了他的过去后,谁又能说他错了呢?

他死死的盯着这个汉子,缓缓地绕着对方进行观察,真好似一条出洞的毒蛇一般,突然,他一下子俯下身,一把抓住了对方先前挨了一刀的肩膀,只是微微加力,就有血迹渗出,他脸上的表情也陡然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什么情报,还不快说!”

伤口被人家这样按住,麻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了起来,但到底是个狠人,不但没叫出声,反倒是强行挤出了一些笑容,朝着对方抱拳道:“主上,属下之所以会落得如此地步,其实全败一伙凉国人所赐。”

“哦?”

感觉到这位年轻主子手上稍稍松开了一些,后者赶紧又趁热打铁地道:“而且属下敢保证,他们一定就是主上您寻找的仇家!”

李胜邪本已松开了手,听见这话,眼神顿时一拧,手指都顺着伤口处扣了进去,同时冷笑道:“看来你很了解我?我的仇家是谁?你说来听听。”

“主,主上,麻子我,我先前,就是遇到了那前往黄沙县赴任的凉国王爷,一场大战之后,就只剩下属下一人逃回了沙漠。”麻子被疼得差点没晕了过去,虽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只见他额头冷汗直流,嘴唇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了,却还是磕磕巴巴地道,“属,而且属下也知道,主上您,您的仇人也是黄沙县的那些人,这次来的,就,就是他们。”

李胜邪听完了这番话,才终于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指,厌恶地甩了甩上面沾的血块,又在对方的脸上擦了擦,然后才冷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麻子一手扶着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的右臂,两条腿跪在地上,勉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嘴上还在继续解释道:“我认得他们其中两个人,一个是为那凉国王爷出谋划策的谋士,另外一个是当年我在马家村,从我手下侥幸逃得一命的马家村人!”

李胜邪又突然转过头来,一瞪眼,差点没把这个纵横沙海十余年,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魔头给吓得瘫倒在地,他怒道:“所以,他不在?”

麻子赶紧道:“若是杀了那谋士,便等于断了他的一臂啊,届时要杀他,还不容易么?”

他却哪里知道,其实李胜邪最恨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自己却优哉游哉地跑去京城做了大官的靖龙,另外一个就是帮亲不帮理,不但当众打了他一巴掌,还装模作样地将他训斥了一番的顾玄。

“他不在,他不在,王八蛋,他为什么不在!”

李胜邪突然怒吼着,一把将桌上放着的瓶子抓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陶制的水罐哪里禁得起他这样折腾,顿时直接碎成了一片片碎块飞溅开来。

“啪!”

“啪!”

围着桌边坐着的两个蜉蝣出身的刺客,只是非常随意地用手将其拨开,便精准地将飞溅过来的碎片砸到了对面的墙上,一声声炸响,碎片顿时碎成了更小的颗粒掉了下来。

只见李胜邪佝偻着腰站在原地,眼中血红一片,十指弯曲成爪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上下,散发着宛如陷入癫狂的野兽一般的气息。

半晌,他这才终于直起身子,重新恢复了一开始的沉稳样子,沉声道:“将他们全部召集过来,以汗国的名义!”

其中一位蜉蝣问道:“如果他们不肯呢?”

李胜邪马上理所当然地道:“那就暗杀,这不是你们最擅长的事吗?”

另外一人接口道:“那他们要是来了呢?”

李胜邪狂笑起来。

“那就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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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噔噔!”

门口,一阵敲门声突然有节奏地响起。

一直待在屋中静坐,默默地思考着问题的陆议朗声道:“进来吧。”

直到听到对方的允许之后,站在屋外的摩罗贝提这才推门而入。

说实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会最不守规矩的罗刹族人们守规矩,的确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在那晚的风波过去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摩天高锡算是彻底地沉寂了下来,而后老酋长也不知是已经心有所向,还是如何,总之一直在私下特意地鼓励摩罗贝提跑去接触陆议他们,双方这一来二去的,就已经变得极为熟识了。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陆议基本不会离开,每日就在这里等着,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心焦的情绪,好似外界不管打生打死,暂时都已经和他没了什么关系,他只是作为摩罗贝提的老师,教会他周围各国通用的一些文字和语言而已。

而这位少酋长,也的确算是整个部落里难得的聪明人了,最起码,对比他自己那些罗刹族的同类而言,已经是进展极其神速了。

“先生。”

他学着其他人的叫法,发出蹩脚的口音喊道。

陆议摆摆手,既未鼓励,也未责难,只是头也不回地道:“坐吧,”

摩罗贝提按照先前的教导,规规矩矩地坐下,然后罕见地有些扭捏地试探性问道:“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陆议闻言,转过头,看着他,三息之后,便笑道:“想问我为什么总是能分清你们兄弟俩么?”

摩罗贝提顿时瞪大了眼睛,虽然心中惊讶无比,但还是点着头道:“是的。”

陆议摇了摇头,避而不答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们二人,在别人眼中,就像是镜子的正反面,可在我的眼中,却是天壤之别,就算你们怎么改变习惯也好,还是什么也罢,总之,你们来我面前一千次,我就能正确地分辨出你们一千次,绝无可能犯错。”

摩罗贝提十分惊奇于对方这番话,嘴上仿佛只是无心之语地道:“那若是其他人呢?”

陆议微微皱眉,踌躇了半晌,才道:“除了大酋长,一般人是绝对分不出的。”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心有所感,扭头望向了窗外,此刻阳光正是绚烂,但屋中已有阴影。

“你来是做什么事的?”

摩罗贝提这才好似想起来了,赶紧道:“是大酋长的意思,让我来通知先生,明天要参加三方会盟!”

第八十五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二)

屋外的天气份外晴朗,明媚的阳光从天空投射而下,穿过了窗户,落入了屋中,顿时照耀得整个房间都变得亮堂堂的,但偶尔也有云彩飘过,下方顿时就是一暗,平地生出几分阴凉之感。

屋内的凳子上,听完摩罗贝提的话后,陆议马上皱眉问道:“三方会盟?大酋长已经决定去了么?”

摩罗贝提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道:“是的,说起来,这三方会盟,本就是每年例行的一件事,陆先生先前既然已经用大手笔收服了那六个部落的人,也当明白我们婆罗纳的势力划分,每年的三方会盟,其实就是我们三大部落分配利益的时间。”

婆罗纳很大,其中隐藏的大中小部落不知凡几,但唯独三大部落最终脱颖而出,实力和地位最为超然,他们是沙漠里真正的王者,统御八方,而其他所有部落的人,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得按时仅供一定数量的财物才能换取平安,但他们毕竟是不同的三方,所以每年都需要会面,然后进行磋商。

经过协商之后,他们各自掌控了一块区域,其中有成百上千的部落归属他们各自管辖,彼此之间有了摩擦,就会在三方会盟上提出和寻找解决的办法。

在沙漠里,他们既是法官,也是陪审团,更是刽子手。

陆议有些忧虑地说道:“这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这次的三方会盟,来者不善,凶险非常,大酋长若是执意贸然前往,恐怕是有去无回的结局啊!”

“有这样严重么?”摩罗贝提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追问道,“以陆先生的意思,是卫国人这次会插手?”

陆议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道:“不错,这样吧,你现在就带我去面见大酋长,这件事,我要亲自与他说。”

摩罗贝提现在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严重性,当即答应道:“好的,陆先生,您随我来吧。”

摩罗贝提站起身来,赶紧在前引路,看起来份外着急,反倒是最先提出请求的陆议先是放下了手中拿着的一叠情报,然后又特意招来了陆登云与马二虎一起守着这边,嘱咐好了,这才与摩罗贝提一起离开。

鬼鹫部落原先也就拢共只有两个有资格继承大酋长之位的少酋长,其中一个现在已经是一蹶不振,足不出户,而原本劣势的摩罗贝提的地位,自然是空前地提高了上去,虽然族里除了大酋长,其他人大多是分不清这哥俩的,但也都知道族里最近来了一队外族人,而经常跟这些外族人混在一起的,便是摩罗贝提。

两人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后,便畅通无阻地见到了位于三层宫殿内的大酋长,老人此刻正站在窗边,遥望着远处的风景,一席素色的袍子披在身上,将黑色与白色混合在了一起,却又彼此分明,显得十分的庄严与圣洁。

陆议伸出手,敲打着胸口,朗声向其问候道:“大酋长!”

老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先是深深地看了陆议一眼,然后才一伸手,邀请道:“原来是陆先生来了,先到这边坐下来说吧。”

这自然不无不可,陆议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就在两张阔背大椅上面对面坐下,而摩罗贝提作为晚辈,自然是恭敬地候在了一边。

一坐下来,没什么客气话,陆议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大酋长准备去三方会盟?”

罗刹族人,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最是讨厌绕弯子,有话直接说,反倒能得到他们的好感,这就是他们与周围各国百姓的区别所在。

老人语气淡然地道:“哦?看来陆先生是有什么话想说给我听的。”

陆议郑重地道:“这首先得要看大酋长您是否已经做出了选择,为表诚意,我现在就可以直接答应大酋长,让摩罗贝提成为我陆议第一个正式弟子,以此来解决大酋长的顾虑。”

话一说完,旁边站着的摩罗贝提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有些反应了过来,但更多的,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首先得要知道老人为什么不想站队,为什么不愿意与外族人结盟合作。

这并非简简单单的门户之见,而是因为他深知两件事。

罗刹族不团结,普遍实力较差,一旦出了沙海,没了地利优势之后,面对面对决,那是打不过人家的,没资格参与各国角力,这就是其一,但更关键的,是因为他明白,其他人是永远不会把罗刹族当自己人的,开始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可一旦利用完了,也就丢了,一旦选择站队之后,对方就会逼他们出最大的力,但到头来他们不但什么也不得不到,反倒是要被人给剥皮抽筋,吃干抹净。

这就跟田间养的黄牛一样,耕地拉磨有他们的事,可老了就是被杀来吃肉,所以他绝不愿意成为其他人的附庸,哪怕是死。

可现在却是有个机会摆在了他们的面前,那位从头到尾都没见过的大凉王爷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位陆先生。

以老人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此人的能耐与地位,若是能将整个部落与他捆绑起来,最不济,未来混得也不会太差,所以他才会将摩罗贝提这个少酋长一直送于对方那里进行学习,虽无师徒之名,但行的是师徒之事了。

陆议当然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拒绝对方。

老人此刻才终于是来了几分精神,不过他作为大酋长多年,知道谈判这种事,那是不能着急的,于是他又问道:“陆先生的坦诚,我十分佩服,但我请问,陆先生真的可以护得我们鬼鹫部落全部子民的周全吗?我需要陆先生的一个承诺。”

陆议认真地道:“只要鬼鹫部落未来忠于我家王爷,不做那两边倒的墙头草,我敢保证,我家王爷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平公正的待遇,只要你们有能力,就可以赢得与凉国人一样的地位,或者说,我们愿意给大家一个并入凉国的机会,我陆议说的这个誓言,天地所鉴,日月共证,如有违背,愿堕入九幽,永受沉沦!”

熟知罗刹族风俗的他,这次却没有再用罗刹族们所信奉的神邸来发誓,这并非是不尊重对方,反倒是更加重了这个誓言的威力和可信度。

老人知道此人变化无常,说的话不可信,或者说虚伪本就是外族人最擅长的东西,但他仍旧愿意相信对方这次是真的吐露了本心,于是他亦微微额首,思量片刻,然后才道:“那以陆先生的地位,成为陆先生的弟子,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处么?”

陆议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大定,他知道,对方纠结了这么多天后,终于还是妥协了,原因有很多,既有因为卫国人完全不顾规矩朝他下手的原因,也有他耗费保护救过对方的原因,当然,更多的,还是他因为看重摩罗贝提,所以尊重年轻人的选择。

眼下既然谈判的大方向已经确立,现在当然就是讨论细枝末节的地方了,比如好处,未来会获得什么地位之内的,这也是他一个大酋长,所该为手下的子民们所考虑的事情。

陆议当下只能苦笑一声,直白道:“刚才便说了,大家一视同仁,这总不能马上就破戒吧,坦诚点说,鬼鹫部落并入大凉之后,便再也没有鬼鹫部落了,这一点,大酋长能理解吗?”

一旦选择站队凉国,以老人的智慧,当然明白这绝不是简单的臣服或者结盟,而是真正地要开始融入,因为对方根本就不需要盟友,他们要的,是彻底地臣服。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百年部落,就要在他的手上终结,这种事,还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下决心的,但世道如此,他也无法,当然,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这几方又恢复之前互相僵持的阶段,那时候他们就能继续隔岸观火,左右逢源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他们现在若不决定站队,接受对方的邀请,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不光是因为凉国人不会再给他们,其他两个部落,也不会给他们。

所以眼下要做的,是出力,但不出全力,押了注,但要尽量拖慢开盘的时间。

他点了点头道:“这是最艰难的选择,却也是最无奈的选择,我能够理解。”

陆议叹息道:“我与王爷,都只有匆匆百年之寿,但大凉,或者说未来的人族,不可能只有百年之寿,我们一死,鬼鹫部落失去了保护,就必然会受到排挤,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除非,你们能够彻底地融入人族。”

说着,陆议又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桌子,然后才沉声道:“靠血脉交融!”

大酋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说,要鬼鹫部落与凉国百姓结合,通过一代一代地子孙延续,淡化掉他们罗刹族的血脉,从此之后,就能彻底地融入了。

但这说是融入,却也可以看做是鬼鹫部落,或者婆罗纳族彻底地消失的一个过程,所以老人没有直接点头。

“未来我家王爷登基为帝,你们作为从龙之臣,会得到一些好东西,届时你们以此为基,成立世家,大肆招募寻常的凉国百姓并入家族,再分出后辈前往各地,去军中任职,去朝中任职,最多不过数十年,就再无鬼鹫部落,甚至再无你们这一家,但我想,你们的血脉,就可以生生世世地延续下去了。”

陆议说完,又忍不住叹息道:“人族寿命短暂,匆匆百年,如白马过隙,要想永远地活下去,要么如圣人一样,立三不朽,教化众生,学说的延续,也就是他们的延续,要么就跟普通人一样,子子孙孙,绵延无尽,这是我给大酋长的建议。”

这种事,其实很难接受,毕竟人族看重直系血脉是由来已久的事情,在真正保守的老人眼里,儿子的孩子和女儿的孩子都不是一样的,更何况是这样彻底地稀释血脉呢?

陆议其实连让他们理解这件事都不抱希望,更别说认同了。

第八十六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三)

陆议将这一通肺腑之言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很久都未有人回应他的想法,毕竟血脉之分,门户之见,自古以来,都充斥于整个世界各个种族之中,这并非单单是部分人会这么想,而是大多数人都这么想,让属于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让敌人的血脉彻底灭绝,这是存乎于所有以雄性为主导的物种之中的本能,无论是人,还是兽,这种念头都是根植于他们灵魂深处的,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法则。

陆议眼看自己不过是一时感慨两句,似乎让整个场面都陷入了尴尬的情况,赶紧又道:“还是先不说这个了,既然大酋长已经有了与我们合作之心,这是好事,最起码我们已经开了个好头,以后具体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展现双方的诚意,不必急于一时,眼下我们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说。”

老人这时也清醒过来,跟着略过了刚才的话题,这种事,暂时他还不能接受,但也不必直接说出来,破坏了双方的兴致,所以他接口道:“先生是在说三方会盟吗?不知道先生有什么要指教的,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洗耳恭听。”

说着,为了带动气氛,他还特意举起了桌上装了奶茶的茶杯,做出一副洗耳朵的样子,倒是把旁边站着的摩罗贝提看得一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议顿时开怀笑道:“大酋长实在是太过风趣,不过言归正传,无论如何,这件事我认为,我们还是得去。”

老人疑惑道:“哦?难道先生不觉得有危险吗?”

他确实有些不解,因为说去的是自己,对方特意为了这件事跑过来,应当是有不同的意见才对。

陆议解释道:“危险当然是有的,卫国人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不小,眼看无法从内部瓦解你们,那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再不诉诸武力,恐怕悔之晚矣,所以如果我们去了,他们就必然会直接动手,说到底,我们都是外人,而外人最喜欢做的,就是不守你们订的规矩。”

对于这件事,老人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沉声道:“所以陆先生认为这次三方会盟,是对方动手的一个契机,对么?”

陆议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是必然的事情,所谓是一力降十会,很多时候,用刀子直来直去地杀,会比最用舌头来的更加快捷,与其在这里处心积虑地扶持新王,伺机取而代之,倒不如直接将大酋长你杀了来的更快。”

这番话说的很直白,但老人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情,外族人何必要来守他们的规矩呢?

陆议顿了顿,又接着道:“但不去的话,我们便更落入了劣势之中,因为现在暂时算是三足鼎立的势态,我们凉国,站在你们这边,而卫国人,则是站在毒蝎部落那边,其中还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就是贪狼部落。”

老人皱眉道:“其实贪狼部落那里的事,我倒是知道一点,早在十多年前,他们似乎就已经跟你们凉国幽州那边搭上了线,不知为何上次又突然站在了卫国那边呢,我并不觉得是卫国人给的条件太优渥的原因。”

陆议有些无奈地道:“这种事,的确是家丑,本不该外扬,但既然大酋长问起来了,我也便直接说了,其实无非就是手下的人权利越来越大,有了取而代之的心理,我想这件事,在婆罗纳也没有少发生,各种缘由,就不必我来再解释了。”

老人听完,一副了然的样子微微点头,这是实话,因为罗刹族从在婆罗纳定居开始,就是以力为尊,因为要想在恶劣的环境下顺利地生存下去,那就必须得是一个个武力强大的个体,如此,他们才能抗住大自然的侵袭,能与野兽搏杀,罗刹族为什么蠢,其实正是因为他们明白,单纯的智力,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什么也不是,这是自然的抉择。

唯有当他们发展到了三大部落这种层次,才算差不多稳定了下来,能将大酋长之位代代相传,但更多的,底下的部落,是沿用着最初的,宛如野兽一般的法则,谁强,谁就是首领,如果上一任首领老去,下面的年轻人会毫不犹豫地挑战他,杀死他,将其取而代之,再带领部族生存的同时,又等待着下一代人击败他们,这是他们的宿命,所以有武力强大的人突然想当酋长了,将原来的酋长杀死,不算什么新鲜事,故而老人能够理解。

“但现在关键在于,前方战事未曾分明,所以他还在审时度势之中,他做不出一个明确的选择,毕竟如果主人不够虚弱,下人凭什么敢反抗呢?”陆议敲着桌子,侃侃而谈道,“故而最起码从现在来说,幽州那位是一个中立的存在,不过就算卫国将来得势,他也不会倒向卫国,毕竟换一个主子,他还是奴隶,这种事他不会做,到时候他会自成一派,换句话说,无论如何,他永远不会站在卫国一边,要么凉国兴,他继续做他的幽州兵马大元帅,要么卫国兴,他将来是成龙还是成虫,也不是我们现在该关心的问题,故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将贪狼部落给拉到我们这边来,最不济,也得保持先前的三足鼎立之势,如此,方能保鬼鹫部落一时平安,我们之后再徐徐图之,也就不用那么急切了。”

老人和摩罗贝提将一席话听完,都是忍不住心生赞叹,这些弯弯肠子,的确不是他们婆罗纳族能生得出来的,果然很多事,都得交给专门的人来做,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

“听了陆先生的分析,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那不知道按照陆先生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陆议一拂袖,朗声道:“好说,我们即刻启程,现在就去贪狼部落!”

“这么急?”老人讶然,但他也明白,事情不能耽搁,赶紧道:“那我这就送先生一程!”

陆议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可,大酋长,我敢断言,出了部落之后,附近的路,肯定都已经被卫国人盯住了,我们必须正式拜访,大军出行,如此,方可保无碍,不然,纵然是我,也很难平平安安地走到贪狼部落。”

其实这就是一招简单的祸水东引,把战场从毒蝎部落和他们鬼鹫部落直接给拉到了贪狼部落,除非贪狼部落的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然就必须要捏着鼻子当这个中间的平衡者。

有句话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就是这个意思,暂时大家目标一致,那就是盟友,未来到了要分利的时候,大家又会成为敌人,这一刻能舍身为你挡一刀的恩人,或许下一刻就会成为舍命刺杀你的仇人,说白了,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贪狼部落的这场博弈如果我们胜利了,那三方会盟也就没了去的必要,反之,如果这次的谈判失败了,那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我们就得立刻回来,再做打算了。”

老人闻言,一边思考着,一边轻轻点了点头,他既然已经决定暂时倒向凉国,自然愿意听从陆议的建议,况且对方最起码在做的事,是他所能接受的,这位陆先生没有太急着吞并他们,而是先“维稳”,换句话说,他要做的,跟自己要做的,暂时是同一件事,如果来日有了分歧,也要待来日再说,可若是现在不跟着对方走,那可能鬼鹫部落就会殒命在之后的浩劫当中了。

说是说他宁可死在自己人手上,也不愿被外族人利用,成为刺向同族人的一把刀,但那是没得选的时候,这些抛来邀请的外族人,没一个安着好心的,所以他不愿屈从,但现在,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是什么秉性,但最起码,他们没有其他人那么着急,而且从他们来,到现在,一直表现得诚意十足,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尊重,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水若不流动,就会成为一潭死水,人若不改变,就会被时代所淘汰。

“陆先生说的是,可一旦我们大军出动,他们要是直接攻击这里,又该怎么办?”老人作为大酋长多年,这一点还是想得很清楚的,“但如果不派出足够的兵力随你一起,要是被埋伏了,又该怎么办?”

鬼鹫部落吃亏的是什么地方呢?

是情报,他们现在是偏安一隅,完全不知道外界在发生什么,对方可以谋定而后动,可以等他们先动,再做出相应的对策,可他们不行,他们一旦选了一条路,就得一路走到黑,这就是他们的劣势所在。

陆议闻言,微微一笑,宽慰道:“大酋长放心,这件事,我早已考虑到了,也为大酋长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如果他们敢来,必当叫他们有来无回,现在,便让摩罗贝提陪我一起,前去贪狼部落吧。”

第八十七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四)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但见滚滚红日自天空坠落西下,没了尚在中天之时的磅礴光辉,如天地君王般刺眼,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势之后,一种无可奈何的迟暮之感,在黄昏之时充斥着整个人间,原本该是暖暖的红色光芒,却好似为整个大漠都渡上了一层别样的血色。

夕阳下,一处占地拢共不过寻常人家一间屋子大小的水洼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不少性子坚韧不拔,敢孤身与大自然相搏的战士,这是他们祖辈的荣光,也是人为的奇迹。

这些人合力驱赶走了原本会来这里喝水的野兽,一起组成了一个新的小部落,这里聚居着三十余个罗刹族人,由一个最为强壮的男人作为酋长,领导众人,另外还有十来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是族里的劳力与战士,至于其他的,都是女人,族里是没有老人的,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覆灭的小部落,也没那个资格想着赡养老人,这是出于生存考虑而做出的抉择,虽然无奈,但无人能够反对。

作为整个部落的未来与希望,下一代的婴儿也只有三个而已,现在都还蜷缩在用兽皮做成的粗糙襁褓里,被**着身子的女人们怜惜地抱在怀里,默默地吃着奶,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们,之后成为时常骑马袭击边境,掠夺百姓过去食用人肉的罗刹鬼,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了遮挡头顶灼热的日光,他们合力,围绕着这一小块绿洲上,原本就存在的树林底下建造了一个供所有人栖身的大棚,这也许是先祖们早已告知的智慧,最是目光短浅的罗刹族们,竟然没有就地砍伐水源附近本身就有的树木来建造房屋,而是特意跑去很远的地方,搬来了一截截枯木,再用这些日子里打来的野兽的毛皮混着一起,做成了这间屋子,白天隔热,晚上防风,虽然远谈不上舒适,但在这片贫瘠的沙漠之中,已经算是难得的,能落脚的好地方了。

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竟然还特意圈出了一块地,养了两只小羊羔,一公一母,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肚饿而选择直接杀死羊羔吃掉,而是选择每天定点喂食,默默地等着它们长大,甚至是再繁殖下一代。

对于他们现在的处境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冒险而且极为不容易做出的选择,毕竟连人都还没能顿顿吃饱饭呢,更何况有了羊,晚上就必须得有守夜的人,以防止沙漠里的其他猎食者将其杀死盗走。

这其实是他们的上位部落,也就是鬼鹫部落暂时借于他们的财产,他们身为鬼鹫部落辖下范围内的部落,虽然每年都要向对方上缴数量不菲的东西,但也可以向对方申请,以换取一些部落紧缺的东西,甚至也有像他们这样,目光稍微长远一些的,就会换取一些牲口来,这既可以帮助鬼鹫部落进行养殖,以抵消每年需要上缴的部分“赋税”,而且鬼鹫部落说了,只要是在外产的下一代,那都是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不用再一并上缴。

这也是鬼鹫部落的大酋长,那位深爱着自己种族的老人,在不违反三方会盟的规矩,以及族里约定俗成的法则的情况下,为了帮助同族而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和帮助了。

这个道理,其实可以用一句话解释,那就是“自助者天助,助人者人助”,他们鬼鹫部落可以帮,却又不能图省事,直接赠与对方财物,或者是直接取消税收,这第一是违背了三方会盟的规矩,第二则是以罗刹族人的普遍习惯来说,你给他一头羊,他转头就杀了吃进肚子了,哪儿还会想到留着产小羊,挤奶,薅羊毛这些后续的事情,这是他们的天性,毕竟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里,朝不保夕,到手的东西,马上吃进肚子,成了储备的脂肪,那才是最实在的。

故而他们要帮,也只能用这种折中的方法,寄希望于族群里偶尔有人觉醒了,能够明白这份苦心,然后努力奋勇发展,说到底,就是一种筛选的方式,有的人就是不配得到帮助的。

而所谓的三方会盟,其实就是将三大部落的首脑们召集到一处,然后评定底下的这些部落的等级,规定他们每年需要上缴多少东西,然后再以他们三方的实力,划定三方来年的具体统治范围,所以他们彼此辖下的小部落,是不能够随意迁徙的,事关真正的利益,自然要防备他们被其他人策反,亦或是被收买,导致最终离开自己的辖地,而自己一无所获。

就比如说毒蝎部落,他们的赋税相对重一点,那辖区内的部落,肯定会本能地往鬼鹫部落这样赋税少一点的地方跑,但这是被严令禁止的,一旦被发现,鬼鹫部落要么选择交出他们,要么就得直接开战,故而哪怕知道鬼鹫部落这边的管理相对宽松,但他们宁可跑去新建立的伽罗汗国,也不敢跑来这边生活,因为他们都知道,跑去伽罗汗国,对方是不可能交出他们的,但跑来鬼鹫部落,以鬼鹫部落的性子,一般都会直接将他们劝回,哪怕他们几方都明知道回去就是被杀鸡儆猴的下场。

这就是为什么鬼鹫部落不能擅自取消或者降低赋税,如果这样做了,那在另外两方看来,就是完完全全的恶性竞争,是会引发双方战争的惨烈后果。

再看眼前这个在沙漠里挣扎着求生存的小部落,虽然人少,但也已经粗具规模,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英明的领导者,他懂得取舍,哪怕是要让人饿肚子,也要先喂羊,哪怕是累一点,甚至是付出生命,也要从远方搬来木材搭建屋子以及防御性的栅栏,这样有远见的人作为酋长,假以时日,或许他们就能成为下一个魑鼠部落,苍鹰部落,甚至是鬼鹫部落这样的中型和大型势力也说不定。

只可惜,他们一切关于未来的可能与希望,都在今天被彻底地扼杀了。

低矮的棚屋里,作为整个部落的首领,他正在埋头做着象征着他权利与荣耀的事情,那就是为部族里的众人分肉。

这是今天刚从外面打到的一头狼,而且已经垂垂老矣,肉其实没多少,而且狼肉不好吃,不过能够果腹,并且提供他们所需要的能量,这就已经足够了,在这种情况下,好吃不好吃这种问题,永远都是被排在最后的,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得不吃生肉,乃至于是与沙漠里的秃鹫抢食,动手把地上死去了很久的野兽尸体解剖,忍着可以将人熏晕的恶臭,用刀子把不能吃的腐肉割去,而那种还算完好的肉,就可以直接拿来吃。

首领握着一个用绳子捆着一个木把手做成的简陋尖刀,非常熟练地把一片片肉从骨头上分离下来,作为部落里的男人,他们可以分到大腿上的肉,而作为酋长,他自然是有资格吃稍微柔软一些的腹部的肉,至于最肮脏的内脏和骨头,就全部分给了女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保证男人们吃饱,她们就会随时被外界的狩猎者掠夺或者杀死,这一点,在动物那里也是一样的。

这是自然法则。

就在屋里的众人开始吞咽他们每天的唯一一餐时,陡然间,地面突然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却把原本就不算特别稳当的棚屋,摇晃得十分厉害,屋顶累积的砂砾都随着缝隙掉了下来,稀稀疏疏的,顿时落了一桌子。

一帮人害怕棚屋坍塌,赶紧就起身跑了出去,想要查看情况,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多都是面色忧愁,甚至有些绝望,因为他们明白,他们就好比是大洋里的一叶孤舟,不管是遇到了鲸鱼海兽还是雷雨天,哪怕只是海上的风浪稍微大一点,就很有可能导致船毁人亡的结局,而这种震动声,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要么是嗜血的狼群,要么就是有大型的骑兵队伍经过,可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

首领的身形最为矫健灵活,几个攀附,就已经爬到了屋子的上面,不顾底下的梁柱摇晃得厉害,甚至有坍塌的危险,他仍旧选择半站着,举目远眺,看向了远方。

骑兵能跑多快?

这个问题很有趣,因为哪怕是在沙漠里,但其实从他们感觉到震动,再到对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也用不了太多的时间,更何况沙漠里没遮挡物,整个大地一览无余,哪怕是掀起了巨大的烟尘,可也能轻松地看见那一股黑色洪流朝着这边席卷过来。

“咻!”

没听到什么发令声,但一片箭矢突然就从远方朝着这边射来了,就宛如是一团黑色的云朵飘来,将整个棚屋都给盖在了下面。

首领睚眦欲裂,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

“噗!”

“噗!”

“噗!”

转眼间,就是一声声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这位年轻的首领惨叫了一声,便从房上跌了下来,浑身扎满了箭矢,宛如一个刺猬,而部落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面对这样可怕的射击,他们这些人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一切的梦与想,未来的可能,都随着一声声惨叫,被彻底地掩埋在了沙漠之中。

一片箭雨过后,整个部落就被迅速地被夷为了平地,唯一的棚屋倒塌了下来,将来不及跑出的人都给盖在了下面,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孩子,至于那些没被压到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多都被利箭穿心,或者直接被冲过来的骑兵割了喉。

血色的日光下,黑色的洪流背对着日头,朝着东方冲来,整支队伍由远及近,看上去就好似是一堆嗜血的行军蚁,所过之处,皆是森森白骨,无人生还。

第八十八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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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大漠里,背靠着火红的日头,大批的骑兵携带着风沙,掀起滚滚热浪,从远方蜂拥而至,手持兵刃,肆意屠杀,毫无顾忌地打破了沙漠里已经维持了几十年的微妙平衡。收藏本站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倒霉鬼遭了秧,但凡是路上遇到的人和部落,无一幸免,全部已经在他们的马蹄下化为了废墟,看那样子,与沙漠里让人谈之色变的大沙暴,也差不了太多。

这一次却不是公然打破三方盟约这么简单,事情,已经开始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将沙漠里地位最高,势力最大的三大部落比作是三支在沙漠里游荡的不同的狼群里的头狼的话,那他们各自下辖的区域内的其他部落,无论大小,便就是族群里的普通狼,头狼如果突然死了,失去了领袖的他们,要么选择内部竞争,快速扶持起一个足够有能力带领他们免收外人压迫的新王,要么就得被其他两个族群的人给瓜分,或者更直接一点,将他们都杀了,毕竟对方也不可能让一帮新人来分属于原本手下的利益。

但话说回来,如果一支狼群里,头狼手下的狼都死光了,那头狼也就成了一匹孤狼,便是再厉害,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了,因为寡不敌众的道理,人人都懂。

故而在外人的眼里,专门挑在即将举行的三方会盟之前如此行事,也不过就是想出其不意地削弱对方手里的力量,从而达到在会盟上胁迫对方割让利益的目的。

这也无怪鬼鹫部落的大酋长曾经说过,只要他们被外族人渗透进来了一点,到时候就是他们整个族群的灾难。

或许在那些人看来,他们现在杀的,不过都是敌对部落的手下们,他们伸手斩断的,是敌人们的爪牙,折下的,是敌人的羽翼,削弱敌人,似乎暂时可以将之与加强己身划等号,但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现在杀的,是自己的同族人。

罗刹族整体实力如果因为内斗而损耗过大,那将是他们整个族群的灾难,有的人自以为自己投靠了外族人,只要用心为外族人做事,就可保性命无忧,甚至为了争取得到更高的地位,死命地去坑害同族人,这样的人,递出的刀子往往比他们的主人还要狠,还要决绝,因为他们深怕其他人怀疑他们的忠诚,也担心自己现在地位的失去。

可他们根本就不懂的是,他们现在的地位,恰恰就是来源于同族的强大,这是他们的利用价值所在,换句话说,如果他们自己的族群灭绝了,亦或是已经完全没了威胁性,那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肤色,语言,风俗等等的截然不同,在外族人看来,那就是原罪,我们既然生而不同,那又如何能看做是同样的人呢?

正因为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因为你的忠心而将你当做是自己人呢?

这种关系,看做人与狗,亦是可以的,狗要是多叼回来一些猎物,你自然会赏它多点肉吃,但狗与你的亲生孩子,难道是同类吗,如果这片山已经没了狩猎的目标,你已经不再需要狗的时候,它的命运,又会是怎么样呢?

老人当然懂这个道理,只可惜其他人不懂,或者说他们看得既不够远,也不够深入,更不愿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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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间,天空之中,耳听得一声霸道的鹰鸣之声响起,但见一个小小的黑点自天空之中俯冲而下,速度极快,几如箭矢一般,更玄妙的是,从动到静,它转换的极为自然和快速,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它就已经从高速俯冲的状态变成了停滞的状态,轻巧地落在了底下一人的手腕上。

这人哪怕是身在最为炙热的沙漠里,竟然也裹着一身吸热的黑衣,这显然是因为做惯了那阴沟里的行当,哪日能够站在阳光底下了,却反而会本能地不适应。

这只训练好的老鹰伸着爪子,牢牢的踩在此人手腕处的牛皮护手上,翅膀不断地舒展着,似乎有些耐不住寂寞,随时又要冲上天空,回到独属于它们的世界,那两只黑漆漆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着,一股猛禽特有的凶悍之气顿时辐射开来。

这人也是一样的训练有素,伸手快速地取下了鹰脚上绑的一根竹管之后,他赶紧就呈给了正站在旁边等候消息的人。

另外一边,李胜邪也穿着一身黑衣,只是特意换做了造价不菲的透气的纺纱材质,这在沙漠之中极为明显,看他的神情,带着一丝嗜血的癫狂,十指就如同鹰爪一般,还在空中不停地扭动着,整个人都有些躁动的感觉。

也是,那些因为回忆而不断产生的疯狂,本就是已经在他心中积蓄良久的怨恨,若是有明事理的人能够在他身边慢慢疏导,他或许还有回头的机会,来日不一定成为什么样的人,只可惜他跟错了人,吴珩只把他当做了一把要饮血的刀用,他现在以鲜血作为发泄,饮鸩止渴,只会越陷越深。

他之所以今天亲自前来,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削弱鬼鹫部落的势力,促使三方会盟最终的结果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偏倒算是其中之一,当然,这亦是他本人所喜欢做的事情。

于杀戮之中,寻找解脱释放之道,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

“主上,情况有变。。。。。。”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作为蜉蝣镇守此地的主帅,他被告知负责随行保护李胜邪,亦要听从对方的调遣。

都说世上有两种人最为忠心,一种是军人,另外一种则是刺客,所以哪怕对方资历不够,似乎又有些疯癫,但既然是上面下达的命令,他就必须要遵守,甚至会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对方,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选择的路。

李胜邪耳朵一动,顿时扭过头来,只是面对这位真正视人命如草芥,心中只有任务的卫国顶级杀手,他终究还是没敢如对其他人那样的张狂。

欺弱而畏强,本也是懦夫的本质,只是这一点,他并没有意识到罢了。

“什么事?”

这位蜉蝣的主帅马上上前一步,附在了李胜邪的耳边,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越说,李胜邪眼中的锋芒就变得越盛,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哼,我就知道,这帮凉狗一定会想拉拢贪狼部落。”

三方会盟是一个局,而且是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局,这一点,傻子都看得出来,但李胜邪到底是跟吴珩学了这么久,耳濡目染,又岂会这么愚蠢,把陷进直接摆在猎物的面前呢?

因为这是一个阳谋,你不来,那就是坏了三方约定好的规矩,而且还失去了公信力,再加上现在他们这样一通闹,对方更是得为遭受飞来横祸的手下人出头,不然连性命都无法保障,那谁还会死心塌地地跟他们呢?

更重要的是,他李胜邪必须要离开毒蝎部落,展开行动,第一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个毒蝎部落的大胡子酋长已经有了其他的心思,最起码,他已经不甘心再简简单单地做一条卫国人养的狗了,毕竟,他本已经是王。

第二点更是关键,因为双方的位置间隔很远,一旦鬼鹫部落有什么动作,他恐怕自己难以马上做出反应,阻拦对方,所以哪怕只是为了监视对方,也得如此,这一路扫荡,其实也就只是顺带的事情罢了。

李胜邪背着手,来回焦躁地走动着,嘴上还在追问道:“他们有多少人一起出行?”

那人按照消息回答道:“看样子,得有个上万人,怕鬼鹫部落的骑兵跟着一起走了。”

李胜邪面露志得意满之色,笑道:“果不其然,他们怕死,害怕我们可能在路上设伏,所以一定会鼓动鬼鹫部落派遣大军护送的,殊不知,这一切尽在我的算计之中!”

说着,他正想下令,突然又把举起的手放下了,转头又再问道:“确定都是精锐吗?”

“这,这属下确实不敢确定,隔得远,沙尘重,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这也是沙漠里的实情,怪不得他。

李胜邪顿时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难不成是瞒天过海之计?”

如果对方这次出动的,其实全是一些装样子的老弱病残,真正的精锐都留在了族里,该怎么办?

那自己是不是就应该现在跑去堵那帮凉国人的路呢?

可如果他们带的是真正的精锐,空虚的是鬼鹫部落,自己这样前去,岂不是打草惊蛇,甚至一旦开战,自己手下人可未必是对手。

“就没办法再靠近一些查探么?”

“很难,沙漠上,别无他物,视野开阔,一览无余,如果靠的太近,对方很容易就会察觉,更何况罗刹族全民皆兵,如果不是真的打起来,其实很难断定他们是不是族里真正的精锐。”

李胜邪皱眉道:“那就得赌一下了,你说,我们该去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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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因为一些感情问题,消失了几天,真的很抱歉,这是我作为作者的失职。

写完大概还有一百章,南地篇结束,会开始下一本书,我这些日子也已经构思完毕,基本的框架已经敲定,不会像这本书这么拖沓,我会努力融合“爽”这种感觉与深度。

其实这本书本身有很多影射现实的地方,也是我对当下的思考,新书仍然会加入这些东西,算是我自己对创作的追求吧。

总之,祝大家国庆快乐,大吉大利。

第八十九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六)

庞大的沙丘底下,李胜邪突然伸出一只手,从旁边一把抓过了一个脸上还带着一股迷茫之色的马匪手下,眯着眼睛,就好像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一般冷冰冰地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说,我们该去哪边?”

这被突然抓来的汉子看着也是五大三粗,一身的腱子肉,那满脸的胡渣,一身紧贴身子的布衣,阳刚之气十足,但脖领子被人给好像拎小鸡一样地抓着,却又不敢挣扎,只能哭丧着一张脸,那样子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什么去哪边?

他又哪儿能知道去哪边?

按照这位主子一贯以来的脾气,他这一句话说错了,这条命是不是就这样交代了?

“这,我,那个,我,这,这,这。。。。。。”

他面色凄苦无比,额头上急的是冷汗直冒,整个人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上更是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

李胜邪厌恶地看着手下这人两股战战的样子,懒得再多问,便直接松开了对方的脖领子,然后转头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大声叱骂了一声。

“滚吧!”

虽然后*庭吃痛,但好歹是暂时逃过了一劫,这汉子如蒙大赦,却又不敢就这样跑了,赶紧先低头叩谢了一声,然后才忙不迭地跑下去了。

“哪一边呢?”李胜邪磨蹭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皱着眉,又问了一句道,“该去哪一边?”

没想太久,他突然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骂道:“真蠢,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到,罗刹族与我们,终究是不同的,大不了就让鬼鹫部落灭了好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呢?”

在李胜邪看来,这里虽然属于是兵书上写的“兵家必争之地”,战略意义极其深远,若不能强攻占领,那就要尽量怀柔招安,但这到底是两个种族的人,就算是同族,也是分属两方,而非可以齐心协力的一国,既然如此,对方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而让外族高枕无忧呢,所以凉国人所在的地方,那带走的肯定就是族里真正的精锐。

这是人心的问题,不巧的是,他的恩师最擅长的就是此道。

外族人死了,还可以再谋划其他,而自己若是死了,那就什么也没了,所以他不相信对方会敢于跟这边打一个逆向思考,除非对方真的不要命了。

简单地以己度人,他不信!

“快!通知所有人,我们马上去鬼鹫部落!”

既然已经分析出来了具体的情况,那现在要做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直捣黄龙,到时候连鬼鹫部落都没了,我看你这帮凉国人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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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鬼鹫部落,未见一人,独见白色的房屋在太阳底下,静默无声,大风吹过,宛如一座鬼城。

隐秘的背风口,李胜邪蹲站在脚下沙丘的顶部,探着脑袋,看着远处这座沉默的城市,突然一伸手,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人看懂了手语,自然就停了下来。

一人赶紧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就趴在李胜邪的旁边,小声地问道:“主上,莫非有诈?”

李胜邪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神情,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这里一直被他妈几十双眼睛盯着的,底下几万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还是说你怀疑蜉蝣的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人被这句话给吓得浑身一抖,背上瞬间就冒了一层冷汗出来,他甚至都不敢下意识地用视线去找蜉蝣的人,只是垂着脑袋,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

蜉蝣里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哪儿是他敢得罪的。

教训完了这愚蠢的手下人,李胜邪自己却也微微撇嘴,表情略有些疑惑。

人肯定都在里面,这是毋庸置疑的,大漠里没有遮掩物,只要让眼线站在高处,整个视野就是一览无余,这数万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就这样在这边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除非他们部落里有一条地道,而且直接挖到了百里开外,但那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工程,哪怕是以鬼鹫部落数代人之力,都不可能做到,更何况罗刹族人傻不愣登的,活了今天不想每天,怎么会考虑这么远,提前秘密造好地道呢,所以人一定在里面。

李胜邪又趴在沙丘上往下方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冷笑道:“跟我玩空城计?”

想通关节之后,他马上一挥手,后方的大军听令,当下也不客气,直接张弓搭箭,一边顺着沙丘的斜坡朝着那边冲锋,一边先朝着那边射出手中的利箭。

先声夺人,一场战斗,先后手,是很重要的区别。

因为距离过远,所以必须使用抛射的技巧,抛射的缺点在于准头不算太好,但箭雨如此密集,也就消除了这个最大的缺点,只要底下有人,自然要受万箭穿心之苦。

当先一人举着刀,大声喊叫着。

“冲!”

“冲冲冲!”

“冲啊!”

一行人仰仗马匹的脚力,就宛如是一股旋风一般朝着那边刮了过去。

鬼鹫部落虽然一直迥异于其他部落的风格,从不铺张浪费,反倒是对部落本身的建设极为用心,奈何沙漠里可用的资源太少,周围各国对矿物和木材的管制又一直十分严格,所以哪怕穷尽人力,这最外围的城墙仍然建得不算太高。

而且连城门也不是像黄沙县那样,先用铁条敲钉子,把最坚硬的铁木分三层叠起来,外面镀一层铁不算,上面还要打上铆钉,这里的工艺远没有那么复杂,眼前的,其实就是一扇较厚的木门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来袭的这帮人手上也没有携带大型的攻城器械,投石机,撞车,云梯都没有,靠的只是一股蛮劲,欺的就是你鬼鹫部落走了一批人,现在内中空虚,守不住城。

的确,无论李胜邪从什么方向去猜测,但最起码,他得到的结论是正确的。

陆议带走的,那都是鬼鹫部落里真正的精锐,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必须要平安地前往贪狼部落,不然就解不了眼前这个困局,更何况,两方交手,本来就是一方出招一方接招,同时又各自埋下伏笔陷阱,伺机寻求反击。

既是斗智,也是斗勇,就看谁能比对方多想一层,谁能用手上有限的力量做出更多的事情来。

陆议敢担保,只要对方耐不住性子,胆敢贸然出动,那必然要吃一个大亏,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李胜邪用三方会盟的阳谋来对付鬼鹫部落,逼这边动,那他就顺对方的意思,先分兵离开,这反过来又是他用阳谋逼迫对方出手了。

况且陆议已经靠着一些从大酋长那里得出的零散信息推测出来敌人内部也是不和的,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卫国人和毒蝎部落的大酋长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他们既然有分歧,那就无法将兵力汇于一处,既然没有绝对优势的兵力,那就无须担心太多。

这一边,上万马匪从沙丘背后倾巢而出,喊杀声阵阵,掀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尤其是在这黄昏的时候,更是显得声势浩大。

这已经是李胜邪手下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了,很显然,他十分想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他深知,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抓得住,那就会成功,抓不住,那就只能失败,亦或是继续等待下一个机会,但当机会出现的时候,你总是没有时间去区分其中的真与假。

这是一场赌博,但他觉得自己能赢!

鬼鹫部落里,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之后,从房子里也迅速地钻出了一队队士兵,一边抵挡着头顶落下的箭矢,一边往四周城墙的方向上赶。

只可惜,由大酋长带着剩下的一些残兵守城,自然是力有未逮。

因为环绕整个部落的城墙太长,换句话说,就是战线太长,尤其是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将战线拉长,是致命的失误,这一分散,对方只是稍微拉扯,便轻易的把整个防线撕开了一条缺口。

这就是战场上的艺术,亦是罗刹族们学不来的东西,双方互相对峙,拉扯之间,还未真正出力,可能经验不足的一方就已经漏出了破绽,然后就是兵败如山倒。

越是大型的战争,越是要在细节的地方锱铢必较,要尽量将整个军队做到如臂指使,进退如一,如此方能克敌制胜,这一点,当世属陆议的二师兄尔牧野为天下第一,但这李胜邪指挥的竟然也不差,靠着战马的脚力,来回拉扯之间,鬼鹫部落有限的士兵疲于奔命,总有来不及防备的时候,很快便被破开了一个地方。

一旦一个点被对方突破,就好比是人的身上破了一个口子,要是不堵上,可能就会迅速地蔓延全身了,甚至导致死亡,所以大酋长赶紧呼喝着让人赶紧去堵上缺口先。

却不想,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只是饮鸩止渴,不但没有堵上缺口,反倒是导致了更多的缺口。

当第一个人踏上城墙后,越来越多的人便随之走到了城墙上。

“稳住!”

李胜邪高声大吼着,这时候,容不得丝毫的退让,必须要守住这一块地方,之后自己的手下就可以以此为基,一步步向里面推进。

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狂热。

不管怎么样,大局已定了!

远处,老人看着敌人已经轻易地占领了一块城墙之后,他亦是心急如焚,同时也有一些后悔。

若是自己不将族里大半的精锐都调出去,只怕也不会有今日的劫难,可这其中的道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只是未曾想,对方会来的这么快,那位陆先生前脚刚走,没过太久,竟然就真的有人攻了过来。

却不知,陆先生走之前,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过,只要对方敢来,必然让对方有来无回,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恐怕,还未等陆先生的后手到来,这边就已经要支持不住了。

怎么会如此呢?

第九十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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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在沙丘之上抛射箭雨开始,再到之后展开冲锋,短兵相接,没有用上太长的时间,甚至都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李胜邪就已经轻易地带人攻入了城中。

这其中,既有鬼鹫部落兵力不足的缘由,更有他指挥得当的原因,由此可见,此人的确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只是未到一切见分晓的时候,也不知他走的路到底是对是错。

此刻鬼鹫部落的街头巷尾,处处可见正在展开激烈厮杀的双方战士。

依靠着这种地利,巷战之中,是很难发挥出兵力多寡的优势,所以这种时候,往往才算是整个攻城战中最为凶险的,伤亡最大的时刻,甚至要超过一开始攻城时的损耗。

“噗!”

死命一刀,直接捅入一个罗刹族汉子的肚中,李胜邪一手握着刀,另外一只手抓着对方的肩膀,用自己的肩头抵着对方迈步前冲,用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对方撞到了后面的墙上,眼看对方吐出一口鲜血,满脸恐惧的模样,他神色狰狞,还隐约带着一丝丝快意。

虽然看似癫狂,但他也有自己谨慎的一面,入了城后,他没有主动找那些真正强悍的战士们厮杀,而是到处找一些明显比较虚弱的人,譬如老人,妇孺,或者是一些缺乏训练,较为矮小的普通罗刹族,像这样的人,哪怕得益于他们种族天生的优势,却也很难是他的对手。

他是发了狠,这一次,就算不能全灭鬼鹫部落,也得将对方给彻底地打残,打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一直牢牢记着自己被吴珩派来大漠的目的,其实说简单点,就是两个字,“维稳”。

前方战事无论再激烈,再怎么样,总之都轮不到他来操心,而他要做的,就是替卫国把边上这块飞地给稳住,就算他们卫国不能靠着这些年的布局全面接手也无妨,只要能够保证不让凉国人染指,那卫国的后方就算是保住了,而前方的将士们也就无需再担忧补给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毒蝎部落的那个大胡子到底有什么别样的心思,更何况人心如鬼蜮,它本就是世间最难以被揣测,变化最快的东西,还未当上大酋长的时候,那个人可以为了未来的权利,向他们卑躬屈膝,而现在大权在握,又怎么可能再像仆人一样侍奉卫国呢,就算一开始对方还未彻底地转变心态,可到了现在,体会到一言九鼎的感觉之后,他的野心,自然也差不多开始觉醒了。

总之,这些罗刹族可以不听自己的话,但绝不能去听凉国人的话,这就够了,而唯一的变数,只在鬼鹫部落这边,一旦失去了这个依靠后,贪狼部落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跟他们坐下来谈,甚至到时候,这帮人能不能活着离开大漠都是一个问题。

当然了,出于报复的目的,他是不可能让对方安然离开的。

“杀!给我杀!”

主上视人命如草芥,这手底下的马匪们亦是如此,当下那是见人就砍,呼和间就往前冲,无论男女老少,通通杀之,眼前所见,绝不留下一个活口。

站在另外一边的大酋长看得是焦躁无比,对方虐杀的,可都是他手下活生生的子民啊,心绪激荡中,便连一直留在身边,保护自己的卫队都已经派了出去,奈何似乎仍然挡不住对方疯狂进攻的势头。

正在这危急的时刻,众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又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落在后面的马匪们面色大变,在大漠里纵横多年的他们,对这种声音,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当下循声望去,却见一支不知是何方来的骑兵,正掀起漫天黄沙,气势汹汹地从他们后方包抄了过来,看那样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来者不善,不然距离这么近,早已止步慢行了。

现在的情况便尴尬了,李胜邪这边的人手全部拥堵在缺口这里,卡在正中间,再往前一步,就是跟鬼鹫部落的人进行巷战,退,来不及,因为上万人堵在一个小地方,调转方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且因为过于自信,也是因为经验不足,所以他们在后面也没留下太多人手防备突发情况,就好像是一匹撞进了树洞的马,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屁股露在了外面,现在想掉头都来不及,更何况他们若是就这样一掉头,前面的罗刹族也会马上展开反扑,这样的境地,落在真正的高手眼里,就已经算是死局了,眼下要做的,应当是尽快安排人手殿后,牺牲自己为大部队撤离拖延时间,尽量降低损失才行。

“大人,不好了!”

后面的人见情况不妙,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向李胜邪汇报,后者才刚刚把一个怀孕的妇人给开膛破肚,此刻骤然听到了响动,自然转头,越众而出,看向了远处已经越来越近的骑兵队。

他面色大变,心乱如麻,暗道自己还是棋差一招,他清楚,在这种时候,能腾出手派人来找他麻烦的,必然是属于黄沙县的兵马,从请报上来说,这是唯一的可能,自己本以为他们为了在乱局中苟活,是不敢随意调动兵马出动的,却未曾想,对方竟然如此果断,而且还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杀出。

先前他们该是埋伏在了何处?

“回身,力战!”

他虽然慌张,但总归还没有完全地失去理智,这一点,他既该感谢这十多年的悲惨遭遇,更要感谢他名义上的师父吴珩。

情急之下,他大脑飞速地转动,迅速地分析出了局势,他知道,马匪们只能打胜仗,说得再不堪点,他们这些人,只能仗着兵力优势欺凌弱小,遇到强敌跑都来不及,留人断后那更是痴心妄想。

一旦跑,那就是兵败如山倒,天柱倾塌,绝非人力能够支撑,这时候只能回头打,更何况离得近了,他才观察到对方来的这些人,并不算多,刚才只是因为漫天沙尘,搞得声势很大罢了,所以这一仗,其实不是没得打。

在他思考的同时,天空中,一只凶悍的隼振臂飞上天空,一边嘶鸣挑衅,一边悍然与李胜邪这边那只老鹰打在了一起。

虽然体型上看起来小了不止一圈,它却反倒是占据了上风,这只隼,就是曾经黑水仙从毒蝎部落盗来的那只,只是后来被顾玄得到,带到了黄沙县后,又请专人熬炼,现在已经换了雏毛,成长为了真正的猛禽,今日被用来对付李胜邪,也是恰逢其会。

而在天空之下,这支远道而来的骑兵队伍也终于和李胜邪手下的马匪们撞击到了一起。

领头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手持大戟的哥舒翰,他这次带来的人的确不多,不过区区八百,但都是绝对的精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本来黄沙县人就不多,其他人,最起码要留在黄沙县城头上装装样子吓退宵小,若是为了这种事一股脑的全部赶来,难道出了事后要让王爷亲自上阵跟对方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厮杀吗?

大戟一指,八百人如一人,这样的情况,就是哥舒翰自己也很感慨,练兵之法,的确是婆罗娜族所最欠缺的东西,八百人若能把力量合到一处,发挥出来的战斗力,其实要远胜分散的八千人。

他披挂着冯大为其量身打造的全身甲,当然,里面都是垫着可以抵挡劈砍冲力的软垫,而非全部都是铜铁,那样的重量,只怕人连运动都难,又如何杀敌呢?

“杀!”

这个字,他是以凉国话喊出的,后方的人,无论是罗刹族出身的,还是凉国人出身的,都齐齐随之大吼,那样子,直叫风云变色。

兵锋所指,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无坚不摧。

都是骑兵的情况下,一方这样借着马力冲锋撞来,而另外一方只能愣在原地干着急,这结果自然就不必过多赘述了。

一戟刺入一人的身体,哥舒翰猛地一扬手,大喝一声,直接将其挑得飞了起来,如此神勇,当是先声夺人,顿时让前方的敌人更加不安,一个个下意识地萌生退意,奈何后面堵满了人,却是进退两难。

“怕什么!给我杀!”

李胜邪大吼道,他哪儿能让对方如此轻易地击溃己方士气,直接抢过弓箭,当头便射,与此同时,还要继续指挥部分人去挡住后面那些反应过来的鬼鹫部落的战士们,眼下可谓是被两面夹击,疲于奔命。

那边的老酋长亦是轻轻地松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现在援兵到了,而且选的时机是恰到好处,对方被卡在了城中,进退不得,份外难受,接下来,就是合力将这些不速之客驱逐出去的时候了。

他并不怀疑这些人的来路,因为那位陆大人已经提前给他打过了招呼,对方出现的时机对的上,一来就跟这些外敌动手,那肯定就是盟友了,为了迅速地退敌,他把所有人都派了出去,一个没留在自己的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又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第九十一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八)

穿着一身宽袍大袖,圣洁白衣的老人就站在属于大酋长才能居住的三层宫殿之中,并且为了不被远处的敌人给看见,抽冷用弓箭射到,所以他站的位置还算隐蔽,一看也知道是个谨慎的人,只可惜,日防夜防,唯有家贼最为难防。

就在他满脸焦急之色,将全身心都放在了远处正在进行激烈厮杀的战局中的时候,冷不丁地,突然有一把刀,从他的肋下刺了出来,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染红了身上的衣袍。

来者无声无息,显然是蓄谋已久,老人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心中念头急转,微微侧过头,看向了那个无比熟悉的面孔,用一种极度失望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终于还是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这既是因为一时冲动,也是长久谋划的结果,但终究,他们之间,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

摩天高锡一只手扶着老人,另外一只手使劲地握着刀把,因为过于激动,血液收缩,他冷得浑身都在打颤。

站在老人的身后,他死命的呼吸着四周的空气,心中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努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哆哆嗦嗦地,但带着一股决绝的语气说道:“适者生存,是我们婆罗娜族古老相传的规矩,只要能够生存下去,至亲亦可杀,难道不是吗?”

老人闻言,瞪大了眼睛,心中一片懊悔,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残忍而冷血的孩子,竟然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不,你,你错了。。。。。。”

整个人的生命与温度都在随着伤口处的血液而不断地往外泄露着,老人开始变得愈发虚弱了起来,事实上,若非是因为那株鲛人族宝药残存在他体内的药力,只怕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会将,部落。。。。。。带,带入深渊。。。。。。”

摩天高锡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兴许是不忿,兴许是愤怒,他只是冷冷地道:“深渊?我可没见过,相反,我会为部落带来光明!”

老人终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甚至连意识都已经变得飘飞了起来,眼前的世界越加黑暗,模糊,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所以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使劲的看着他,似乎想要在死后也记住这幅面孔。

摩天高锡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想要说些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心中一横,手下赶紧用力。

“额。。。。。。”

他使尽全力将怀中的亲人捅了个对穿,然后再狠狠地一拧,老人的身体突然抖了两下,眼中的光芒,终于还是彻底地衰落了下去。

“别怪我,大,爷爷。”

又等了几息时间,发现老人真的已经死了,摩天高锡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汗水。

耳听得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他惊醒过来,知道事情不能耽搁,轻轻地叹了一声,赶紧俯下身,先将怀里扶着的老人尸体放倒。

片刻之后,他爬上了这座部落里唯一的三层建筑的顶部,然后将老人的头颅高高举起,朝着那边大声喊道:“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

奈何现在远处的战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个人都看着自己面前的敌人,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危急时刻,谁又会分心留意其他地方的人呢?

更何况大酋长才能居住的宫殿虽然所视野极佳,但到底这距离还是有些远了,摩天高锡见状,面露愤怒之色,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众人无视,当下竟然不管不顾地直接从三层高的楼上跳了下去。

“嘭!”

一个黑影坠地,他又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沾得满身尘土,站起身后,却是顾不得擦拭,直接抓起老人的头颅便往前跑去。

前方,受顾玄之命前来驰援的哥舒翰手下领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长矛一挺,借着马力冲刺下,往往能像穿葫芦一样刺穿好几人,这一幕落在马匪们的眼里,更是让他们心胆俱丧,不敢抵挡,但现在是跑又跑不掉,就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而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一支队伍中“枪头”的重要性了,只要你拦不住最前方这个黑脸汉子,他后面的人随之跟上,根本就是势不可挡,这边没几下就已然是溃不成军了,不少人更是拼了命也要逃走,喊都喊不住。

“黑面鬼,我来会会你!”

眼看己方阵营士气低落,即将溃败,一直被堵在中央,进退不得的一个大汉顿时着急了,这人身高八尺,腰围宽的得让两人才能合抱,此刻骑在马上,连那马儿都是辛苦支撑,当下手持一杆不知多重的宣花大斧,显然是少有的悍将,也不知为何落草为寇了。

而此人也是李胜邪手下为数不多的可用之才,只是先前人被卡在中间,挤不出去迎敌,却也退不到一边迂回,等得心焦,此刻终于看到前方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才能够抓住机会拍马上前。

“铛!”

他一出手,就是狠狠地一斧头斜劈了过去,空中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下一刻,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双方已经交上了手。

刚刚碰上这一下,哥舒翰的眉头顿时一挑,因为就这一下,他已经是落在了下风,原因有两个,第一是他冲锋在前,为队伍一口气连挑五六人,一口旧气本就已经到了尽头,此刻已经是乏力之时,而对方却是一直在后方养精蓄锐,此刻突然冲出,骤然发难,他当然很难与之匹敌,第二点当然是因为此人本就有一股子蛮力,就算平日里他状态好的时候与之硬碰硬,其实也很难讨得好去。

一下吃了亏,虎口一阵发麻,手中大戟差点脱手而出,哥舒翰心中念头急转,赶紧加紧握住了武器,虚晃一枪,卸去了上面的力道,然后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他这话到底是口音有些不对,对面这胖子反应了几息才终于听明白,也没有继续来攻,他却是不知,这刚好给了哥舒翰缓一口气机会。

“嘿,你这黑贼,知道了我的名字又能如何?难不成等下到了黄泉路上还待回到阳间报复我不成?”

哥舒翰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缓了过来,新力生出,也就懒得再于他多费口舌了,当下趁着对方大笑的机会,直接又是一戟撞了过来,这胖子倒也反应迅速,当下手持宣花大斧,轻轻一挡,再与其战到了一处,短时间内,你来我往,竟是难分胜负。

另外一边,摩天高锡也手持老人的头颅跑到了自己这边的队伍中,这时候突然再度大吼一声,却是引得不少人回头瞩目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我以大酋长之位命令你们住手!”

相对打得没那么激烈的鬼鹫部落的战士们闻言,纷纷罢手,往后一退,再一回头,一个个顿时面色大变。

“你!”

“你怎么敢?”

“他杀了大酋长!他杀了大酋长!”

“该死的!叛徒!你去死!”

“大酋长!”

不少人看得眼神赤红一片,手握弯刀,已经是蠢蠢欲动,正待上前乱刀将这个狂徒杀死,由此可见,老人做大酋长的这几十年里,的确是深受族人的爱戴,这一点,现在罗刹族里,已经算是非常少见的了。

摩天高锡心中发虚,但面上仍是不惧,当下冷冷一笑,高声道:“呵,我摩天高锡本就是大酋长之位的继承者,现在大酋长已死,我就是部落的大酋长,你们敢杀我?”

底下一人应当是忠于摩罗贝提的,闻言,当即吼道:“放屁,没有神官见证,你还不算大酋长!更何况摩罗贝提少酋长还没死,大酋长之位,应当由他来继承!”

摩天高锡一听,差点被气得七窍生烟,他忍不住厉声大骂道:“混账东西!你敢再说一遍吗?大酋长之位,是我的!是我摩天高锡的!他凭什么继承大酋长之位?更何况他现在在哪里,你又能说得清楚么?”

那人胆子是真大,大概也是到了这种时候,情急之下,脑子里总算冒出了一点灵光,知道现在若不赶下对方,恐怕事后自己也要被清算,他当即鼓动道:“摩罗贝提少酋长现在在其他地方,按照规矩,如果大酋长生前指定了继承者,就由谁来继承,你之前窝藏外族人,大酋长早已将你禁足,怎么可能让你继承大酋长之位,现在你又杀死了大酋长,你就是我们鬼鹫部落的叛徒,大家先杀了这个叛徒再说!”

而另外一边的李胜邪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赶紧先吩咐一部分手下前去挡住那边的骑兵,然后再领着另外一部分人高声喊道:“摩天高锡大酋长!”

摩天高锡一见,顿时心生喜意,知道自己是赌对了,他现在因为手上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如果真的说服不了面前的人,一旦被群起而攻之,那可真是太倒霉了,现在如果有人来帮他,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外族人!杀死这些外族人!”

那人又是一吼,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全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外族人,刚才对方杀了他们那么多亲朋,现在又突然走过来,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提到了“摩天高锡”的名字,又看那亲热地样子,任凭谁都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又哪里能让他们如愿呢?

大酋长之位的更替,怎么可能让外族人染指!

第九十二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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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杆亮银色的宣花大斧,就单看那样子,也不知重达多少斤,这本不该是普通铁匠铺能买到,或者说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或许它的主人曾也是个了不得的将种豪门子弟,祖上也曾光耀四方,只是后来中落,变卖了一切家业抵债,却独独留下了这一杆家传的大斧,将之握在手中,便好似握住了全世界,行走四方,虽是餐风饮露,却也快活逍遥,也或许它现在的主人就是个普通的马匪,只是侥幸劫道暗算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狠心夺去了他家传的大斧与技艺,也未留得他的性命,至此远走大漠,纵横一方。

无论如何,这杆大斧被那胖子握在手中,呼和之间,那挥得是虎虎生风,威势十足,左右横劈,便是一扇大铁门立在他的面前,只怕也要被其给拦腰斩断。

事实上,沙场不比江湖,江湖人追求的,多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武学境界,招式的精妙,美观,与自然相映成趣,但纵横在沙场之上的人,大多都是靠着一股先天就有的蛮力对敌,这也是为何江湖人多是青衣仗剑,潇洒至极,而沙场大将则多是肩宽体阔,虎背熊腰,甚至都是以胖子居多,盖因一旦到了大型的沙场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般人很难发挥出所学招式的精妙之处来,不然为何古往今来厉害出名的大将,其实少有家学渊源者,甚至很多只是屠户,苦力出身呢?

胖子厉害就厉害在力气大,而且耐打,一般的武器打在身上,隔着一层肥肉,根本不会伤害到较为脆弱的内脏,这两人一戟一斧,都是长手的重器,单单舞动起来的威力已是巨大,也亏得是两个蛮子,棋逢对手,才能战在一处,不然换是其他人来了,多半是要被一招直接崩掉武器,束手就擒的。

双方身随器动,你来我往,交错之间,眨眼睛便对了十余招,哥舒翰眼看久攻不下,其实心中也颇为焦躁,他也不傻,在黄沙县跟着学了这么久,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知道己方兵力其实是处于绝对劣势之中,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那是因为其他方面占了些许优势和先机,可眼下若是不能一鼓作气,破开敌阵,骑兵失去了冲力,那很容易深陷敌营,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围杀,任务也就失败了。

当下他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一看对面那胖子聚精会神地挥动着武器的样子,便知道他其实也不轻松,毕竟能将几十斤的东西提起来不算难,但是要做到来回挥动,操控着它往敌人的方向落,那就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了,其实别说是他了,就是哥舒翰自己对了几招后也感觉胸闷,浑身发软,这一口气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当下他又是虚晃一枪,逼退对方,同时突然张嘴大喝了一声:“给我死!”

残存的一口气突然泄出,就仿若是平地打了个惊雷,对面那胖子亦是吓得一愣,有些不知所以。

其实两人在对了几招之后,他就没了一开始的锐气,绝学三板斧竟然拿不下对方,就知道对面这个外族汉子也是个难缠的狠角色,这种生死之战,他一直不敢分心,反倒是应付得十分小心,现在陡然听到对方吼了一声,还当是对方要拼命了,这胖子惜命,赶紧就手握大斧准备回防。

胖子心里打算的好,反正自己只要拦下对方,也就够了,又何必跟他拼命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异响冒出。

“咻!”

“啪!”

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舒翰这个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在战斗中尊重每一个对手,从不爱玩阴招的罗刹族人在黄沙县的这些日子里,其他的没学会太多,甚至就连口音都不标准,但一是改变了些许心态,懂得运用一些基础的战术辅助取胜了,二是从顾玄手中学到了一手飞石之术,赶巧沙漠边上石头多,每日照着墙壁勤加练习,那当得上“闻鸡起舞”四个字,现在也终于是小有成就,可以说是指哪打哪了,刚才眼看久攻不下,灵光乍现,也就想到了一个阴损的法子来取胜。

先是突然发出一声吼叫,吓得对方分心,然后再趁着换气的一瞬间,他手指微微一屈,一弹,将藏在腰间的一块石头飞射而出,对面那胖子眼见突然有一个东西携带着风声飞来,在大漠里待了这么多年的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暗器,吓得是赶紧立起了手中的大斧,以宽面大斧作为遮挡,那样子看起来就仿佛是用一面银色的扇子挡在了前面,而刚才那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便是由石头撞击在了斧面上所发出的。

然而当他顺利地抵挡住了对方的偷袭之后,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紧接着耳朵突然一动,又听到一阵险恶的风声袭来,这胖子也是警觉无比,赶紧提气换招,看也不看,当然,仓促之下,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下意识地拿起斧头便斜劈而出,他想的是攻敌必救,以此来化解这最为危险的攻势,而后知道对方的手段后,也就好打多了。

却不想,哥舒翰趁着对方以斧遮面,抵挡飞石,从而看不清前方事物的瞬间,一杆大戟同样以飞石之术的手法投掷而出,虽然不如直接前捅来得杀伤力更大,奈何对方现在空门大开,身上又不如他有铠甲防御,这一戟直直地插了进去,没入对方肚中少说也有七寸。

在这把大戟飞出的那一瞬间,其实就是决生死的时候了,所谓孤注一掷,说的也就是这种情况,想这两人,原本你来我往,其实还能斗个旗鼓相当,可现在一方没了武器,又岂能是另外一人的对手呢?

奈何这胖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因为看不清东西,却是按照本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这也说不上是他的选择错误,而是阴差阳错,命数如此。

如果他先前没有用大斧遮面,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飞戟抛来,必然是以斧回挡,敲开射来的飞戟,到时候最多因为距离太近而受点轻伤,但只要追上去,对方没了武器,自己一斧就可以将对方分尸了,现在棋差一招,却是反倒是送了性命。

奈何,奈何,时也?命也!

反观对面的哥舒翰,在抛出大戟的那一瞬间,就仿若神助一般,已经在马背上直接躺倒,下一刻,一斧头直接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瞬间就将鼻子的表皮削去了一层,虽然有血液冒出,但终归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影响不了什么。

再看对手,一斧落空后,已经知道不妙,下一息,肚子上挨了一戟,大呼一声“吾命休矣”,整个人便直接栽倒了下去,再没能爬得起来。

与此同时,对面也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哎呀,潘三斧倒啦!”

“逃吧!”

“该死的!谁敢逃!”

“扯呼!”

“快!”

“弟兄们,扯呼!”

一看自己这边唯一的好手还没能撑上五十息,便已经颓然坠地,再见对面那个黑脸汉子又伸手拔出大戟,再度朝着自己这边杀来,其他人知道他不好惹,又哪儿还敢继续抵挡,纷纷作鸟兽散。

也活该他们倒霉,当初吴珩派人去黄沙县刺杀陆议,偏偏就遇到了南地第一人冯鐡晟,当时马匪里的好手就基本上折了个干净,这时候真是想挡都挡不住了。

也唯有蜉蝣的人,亦或是极度忠诚李胜邪的一些人,还在尽力的大声呼喊着叫回其他人,可大难临头,谁还会理他们,现在就是杀人立威都不好使了,这其实就是以马匪们为手下的坏处所在,这帮人从不知道“死战”两个字怎么写,只要能活命,谁管你!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又是一声哀鸣响起,一道黑影从天空直直坠落下来,没几下就掉在了地上,直接摔成了一滩烂肉,却是刚才正与那只凶悍的灰隼战斗的苍鹰,奈何也是不敌对方,先是被啄瞎了双眼,而后又被抓烂了翅膀的筋骨,扑腾不起来,直接摔在了地上死了。

其他人眼看此情此景,更觉得是天助对方,此刻大势已去,跑的那是更加迅速,拦都拦不住。

另外一边,已经从城墙的破口处进到了城里的李胜邪,这时候也带着人跑到了正在被众人围住责难,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摩天高锡的身边。

摩天高锡眼见对方赶到,顿时也惊喜地喊道:“您是卫国使者!”

他曾经与老人和弟弟摩罗贝提一起去参加过毒蝎部落举办的宴会,也就是那时候李胜邪第一次提出了三方合并的建议,而且对方高居三位大酋长的中央,他印象很深,而后又跟对方手下接触过,一起向大酋长下过毒,摩天高锡自然是认得他。

李胜邪点了点头,道:“是我!”

他也有些惊讶,对面这傻子,竟然就这样把大酋长给杀了,想那大酋长,没死在他这个外人的手上,反倒是死在了自己亲人的手上,这可真是讽刺,早知道如此简单,早该让这小子干脆点下手,也就省得今天出这种事。

摩天高锡看到自己的援手来了,胆气顿时也足了不少,当下脸色瞬间变得凶恶起来,指着其他人喊道:“使者,让你的人帮我平定叛乱,待我坐上大酋长之位,一定全力支持你!”

李胜邪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呼喊声,忍不住往那边一看,正看到那胖子已经身死,其他人作鸟兽散的场景,眼眶一红,差点恨得咬碎了牙齿。

这帮该死的凉国人,既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受尽了苦楚,现在竟然还要来坏自己的好事,真是该死!

以他癫狂的性子,本想直接回身率人展开冲杀,但眼看这边的队伍已经被冲散,深知马匪秉性的他明白,这仗,暂时是打不下去了,当下赶紧一抓旁边摩天高锡的手,沉声道:“跟我走!”

“走?”摩天高锡这时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仍然在做着他的大酋长之梦,“去哪儿?我是大酋长!”

李胜邪看傻子一样地斜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多说什么,往旁边使了个眼色,站在摩天高锡背后的人直接一个手刀砍在了他的后颈处,然后抓着他就往外跑。

趁着手下人还在跟对方纠缠,李胜邪也没管其他,赶紧跟真正忠于他的这批人迅速地打开了了一条路离开了。

当断则断,这是吴珩曾经教给他的道理,有时候明知事不可为,就得及时止损,做出交换,既然这次他已经失败了,那就得把摩天高锡这个人握在手里带回去,不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败亏输,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要有这个人,他李胜邪就还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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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里李胜邪是会说罗刹语的,上一章的错误已经更正。

生了点病,不能久坐,一天一章,真的见谅。

第九十三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十)

稍微带人追杀了一阵,与城里鬼鹫部落的战士们合力驱逐掉了这帮外来的不速之客后,哥舒翰没有跟得太深,眼看这些逃兵们大多已经翻过了沙丘,暂时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后,害怕有埋伏的他赶紧下令回撤,然后又吩咐着手下人开始在城外清点损失,打扫战场。

他这次从黄沙县所带出的八百人虽然都是号称精锐,但实际上他们的战斗经验并不多,刚才一起从沙丘上一往无前地往下冲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对面乌压压的一群人,其实心里都在打鼓,甚至很多人都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很难完完整整地回去了,只是身在营中,这种丧气话说不出口,却不想,最后靠着将军的神勇,以及他们互相的配合,竟然一鼓作气,将数倍于几的敌人们给打败了,尤其是追杀的时候,要说他们这些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们不兴奋,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最初的那一阵兴奋过后,接下来的就是悲伤了,到底这些纵横大漠多年的马匪们又不是田地里种的韭菜,哪儿是说割就割的,虽然他们成功地打跑了对方,但一番清点过后才发现其实己方也折了六十余个,受伤的更是不少,尤其部分人的伤势很重,熬不熬的过去,都还得看天。

当然,这亦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所必经的蜕变的过程,如蝴蝶破茧,哪怕再是艰难,也得拼尽全力地熬过去,不然就得憋屈地闷死在壳里。

哪怕这些人平日里训练得再好,对自己的要求再是严格,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上了战场之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突发情况,尤其很多事是完全预料不到的,都得临时想出法子应对。

圣人有句话说的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些事,不做,永远不知道多难。

不光是他们,而是对于大多数军队而言,都是打一场仗换一部分新血进来,一支万人的队伍,经过几场惨烈的厮杀后,能从一开始打到最后的老兵,能剩下一百个都不错了。

所以无怪老兵们都是各位将军的心头宝,因为他们同时也是整支军队的定心丸,他们都已经见惯了生死,不是变得麻木,只是都知道一旦到了战场上,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增加自己和同袍们的生还几率,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

就连享誉南地的沥血军,辗转作战多年,哪怕是由常定方作为指挥,可从建军之初,再到最后燕然湖一役的时候,已经就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了。

不过只要能扛得住牺牲,一支军队一定是越打越厉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哥舒翰作为一个嘴笨的罗刹族人,担任此次行动的主帅,看着手下人失落的样子,心里堵得慌,却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就只能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安静地等待着鬼鹫部落的人出来迎接自己。

短暂的平静中,城墙内外,都隐约传出了压抑的哭泣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性命相交的同袍,朝夕相处的亲人被人杀死,天人永隔,他们又怎么能不伤心呢,哪怕是罗刹族,也是人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整个部落能主事的人里,大酋长已经死了,尸首分离,两个少酋长,摩天高锡直接跑了,而另外一个摩罗贝提还没回来,现在能被推出来主持部落事物,能服众的,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常年居住在神殿里,几乎不问世事的神官了。

哥舒翰重重地敲打着胸口的铠甲,发出巨大的响声,以此来向对方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利古。”

每个成了气候的部落里都有神官,打扮更是大同小异,都喜欢带着号称能够接收到神灵讯息的鸟羽冠冕,他自然能轻松地一眼认出。

年迈的神官神色淡漠,似乎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作是答应了,然而,旁边突然有人忍不住惊呼道:“你不是恐蜥部落的哥舒翰吗?”

苍鹰部落等六个部落本也是被三大部落所统辖的,每年要上缴规定好的税收的时候,都得派人送来,而且人还不能少,省得中途被那帮马匪截了和,作为恐蜥部落少酋长的哥舒翰自然也亲自来过鬼鹫部落不少次了,这时候被人认出很正常。

哥舒翰神色坦然,只是朝着对方点了点头,答应道:“不错,就是我。”

老神官的眼睛微微一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他沉声道:“你已经归顺了凉国人?”

神官一般不参与族里的决策,所以他对于大漠最近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熟悉。

哥舒翰闻言,当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家王爷心怀天下,对于各族百姓,皆是一视同仁,从未偏颇,更何况他不管是手段,还是武力,都远在我之上,向这样的人臣服,我认为对我们部落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话说的太直,对面其他人微微一噎,但是心下戚戚,琢磨半天,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不说人各有志吧,但大酋长先前也曾经把凉国人奉为座上宾,甚至还让对方带走了一个继承者,那明摆着是要与对方结盟的,大家现在暂时也算一方的人。

但总归对方曾经只是下人,而且还是自己家的下人,说白了,在鬼鹫部落的人看来,曾经的恐蜥部落就与普通的奴隶并无区别,都是他们的私产,所以六大部落的叛逃,再到后来成立了一个“伽罗汗国”,方方面面都把他们三大部落的人得罪死了,当时他们可谓是群情激奋,只是被大酋长给强行压了下来而已。

可现在眼看部落处于危难之时,却是被对方所救,这两边矛盾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曾经的下人了。

最后还是哥舒翰自己打破了尴尬,抱拳道:“我是奉陆大人的命令,特意前来拜见大酋长的,不知你们能否让我进去?”

一看他那熟门熟路的外族礼节,其他人心中都隐生愤怒,可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的脸色又不约而同都是一暗。

统治了整个部落几十年的大酋长,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竟然就这样凄惨地死了,再加上留下的这些人,本也是支持摩罗贝提和曾经的大酋长的,此刻又焉能不伤心呢?

在罗刹族内这种以力为尊的世界里,竟然让一个年老体衰的老人统治了他们这么久,而且当他去世的时候,竟然让族人如此伤心难过,不得不说,老人是成功的,他对鬼鹫部落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那个叛徒!”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必须杀了他们!”

“为大酋长报仇!”

“对!”

也不知道是谁忍不住提了第一句,总之一下子就激起了其他所有人的愤怒,若不是象征着神灵的神官还在这里,这些冲动的汉子们说不准真的就要上马追赶了。

这边的哥舒翰耐心地等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鬼鹫部落的大酋长竟然死了,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首先大酋长能够掌控整个部落的民心,而且对方也是向着凉国的,现在大酋长突然死了,失去了控制的部落还不知道又多少野心家要冒出来了,他一个外人,而且投靠了凉国本就被本族人所厌恶排斥,更加不想卷入这场浑水之中,想到这,他赶紧道:“对于大酋长的死,我很抱歉,但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那我就必须得去找陆先生复命了。”

他话音刚落,正欲离开,突然又有人喊道:“哥舒翰,少酋长他们去了贪狼部落,几天过后就会回来了,你可以留在这里等他们。”

这人也是难得的聪明人,知道现在部落内部空虚,便想借机留下对方帮助己方镇守在此,防备敌人再度突袭。

听他这样说后,哥舒翰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是赶紧跑去找陆大人,还是留在这里等待对方回来。

最后还是年迈的神官说了一句话,才终于将他留了下来。

“大酋长的直系血亲里,有资格继承大酋长之位的,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摩天高锡,另外一个是摩罗贝提少酋长,现在摩天高锡已经背叛了部落,那大酋长之位就只能是摩罗贝提的,他之前跟那个凉国人一起离开了,你如果现在离开去找他们的话,如果错过了,其实也是白跑一趟。”

沙漠广袤,地图都在脑子里,回来的路线的确不止一个,更何况大漠里天气突变,或许今天突然有沙暴,也就绕一下路,要是正好错过了,确实是要白跑一趟,而且这句话也给哥舒翰喂下了一颗定心丸,既然能够继承大酋长之位的人只有一个,而且已经倒向了凉国,他就不信还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害了他们。

尤其是他一转头,看到身后的士兵们不少身上都带着伤,要是自己一意孤行离开,可能很多人都得死在路上,所以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当下一挥手道:“走,入城!”

第九十四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十一)

在鬼鹫部落地位崇高的老神官的带领下,哥舒翰思虑良久后,最终还是决定在今夜带人入城。好在这一次,他所代表的,不再是曾在鬼鹫部落的人面前,畏畏缩缩,地位等同奴隶的恐蜥部落,而是堂堂正正地代表着一位大凉实权王爷的意志,所以这次无人胆敢怠慢他,反倒是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这种两极分化的待遇差距,顿时又更加深了他对于伽罗汗国,对于大凉的归属感。

很多时候,知不知足,往往在于比没比较,在没见过光之前,谁都不会觉得黑暗难熬,吃着馒头的人不再满足,一定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有人正在吃山珍海味。

他哥舒翰这次,既是拯救鬼鹫部落于危难之中的大恩人,又沾了陆议先前在这里留下的余光,其中滋味,自然是当事人才知道了。

作为已经统治了整个罗刹族上百年的三大部落之一,四处搜刮,这底蕴还是非其他人能比的,最简单的体现就是在食物上,对于客人,他们毫不吝啬,美酒,美食,水果,一盘一盘地端上来,应有尽有,若非哥舒翰自己警醒,一方面害怕被对方下毒,另外一方面又害怕那些敌人再度来攻,所以特意约束了手下人不能放纵,不然换一个人面对这酒池肉林,只怕已经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若不是在黄沙县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他哥舒翰这次是绝不可能有毅力接连拒绝十余位美人的主动投怀送抱。

宾主尽欢的晚宴过后,气氛很快就低落了下来,因为他们要开始处理这次战斗的死者了,这自然又引得不少人暗自垂泪。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间常事,皆是命也,待得终于处理完了这些事,便已经是明月高悬的深夜了,刚刚经历了战火洗礼的人们,卸下一身疲累,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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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夜,明月渐隐,大日初生,时间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

多亏罗刹族的人既不会,也没那条件酿造出特别烈的酒,所以哪怕昨夜喝掉的酒坛能堆满整整三间屋子,却依然没有影响到第二天的事情,事实上,从昨天夜里开始,城墙上就已经有人进行轮守了。

时间一直到了正午,太阳爬上高空,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城墙之上,突然有人惊呼道:“快看,来人了!”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部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有十余骑,正从远方的沙丘上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队伍十分分散,马上的人都矮着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昨天才刚挨了一顿打,今天他们哪儿还敢出去,慌慌张张地叫了一些人过来壮胆后,一个个就这样神情紧张地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等待着对方靠近。

就这样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马儿们才终于是跑到了城墙底下,上面的士兵们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往底下一看,却见底下马背上的人几乎个个带伤,浑身都是血,面朝下趴着,生死不知。

不过出于谨慎,害怕是敌人的奸计,他们还是又在城墙上焦急地等了一会儿,互相商量着办法,结果突然就见到最前面的那个人,直接从马背上给掉了下来,马儿也打了个响鼻,有些焦躁地踏着步。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底下这人面朝天空,眉头紧锁,满身的血污,看起来似乎是受了不少的伤,已经昏迷了。

众人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陡然间,有人大喊道:“哎呀,这不是少酋长吗?”

倒在地上的这位,光看脸,不是少酋长摩罗贝提又能是谁呢?

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的想法里,摩天高锡这个叛徒昨天才灰溜溜地逃走,这时候又怎么可能有胆子再跑回来送死呢?

既然是少酋长回来了,而且还是唯一能够大酋长之位的少酋长,他们又岂能放他在外面接受烈日的曝晒呢?

当下这帮人顾不得其他,赶紧一个个开门跑了出去,呼喊间,合力将倒在地上的摩罗贝提,还有另外十几个趴在马背上的人都给一起抬了进来。

小心将对方放在了屋子后面的阴凉处,又有人马上找来碗装了水,直接一下泼在了对方的脸上。

摩罗贝提眼皮子突然眨巴了几下,然后猛然睁开,接着一下子从地上翻身站起,弓着背,好似一头发怒的豹子,充满了危险性,他神色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不住地打量着。

转瞬间,他眼睛突然又瞪大了一圈,左右四顾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惊呼道:“是你们!是你们!太好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其他人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时候赶紧问道:“少酋长,出什么事了?”

摩罗贝提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一把拉过了一个人的手,焦急地说道:“赶紧带我去见大酋长,快!”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周围的士兵们眼神顿时一暗,此刻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挪不动脚步。

摩罗贝提见状,突然浑身一抖,愣愣地看着众人,眉头慢慢皱起,好半天,他才终于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族里。。。。。。出什么大事了么?”

大风刮过,无人应声。

摩罗贝提也没有再问,双方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后,还是有人硬着头皮站出来回答道:“少酋长,昨天您刚走不久,卫国人就跑来了,他们,他们杀了大酋长。”

旁边有人接口道:“利古已经为大酋长举行了天葬。。。。。。”

所谓天葬,就是将尸体弃之荒野,因为婆罗娜族是黄沙之子,生于大漠,自然就该葬于大漠,生性最爱掠夺的他们,死后反而希望自己能够回归自然,将血肉奉献给沙漠里的生灵,灵魂随着风升入天国,永远地服侍万物的创造者,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

摩罗贝提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好像是被一柄重锤给砸中了脑子,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直接又倒了下去,最后还是旁边的人机灵,赶紧上前扶住他,才没有倒下。

“带我去见利古,快。。。。。。”

既然是未来的大酋长发令,其他人也不敢怠慢,马上一起过来,搀扶着他往神官所居住的地方走去,同时也召来了其他人代为照顾那些跟着摩罗贝提一起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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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哥舒翰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位新来的蓝先生特意嘱咐他阅读的,专门用作识字的千字文》,沉声道:“进来吧!”

得到命令后,外面跑进来了一个黑脸汉子,他脱去了黄沙县士兵统一穿的制式衣服,换上了一套罗刹族人喜欢的,方便行动的战裙,在外面走动,如果不认真看,其实还真不知道他是伽罗汗国来的外人。

“将军,外面突然来了一伙人,被部落里的人带着,看样子,是去神官在的地方了。”

哥舒翰闻言,马上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是什么人?”

这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无奈道:“离得远,再说我也不认识。”

哥舒翰吐了口气,没有责难对方,反倒是轻轻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低头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这边的,怎么说都是外人,人家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但身在这种地方,他又不得不处处小心一些,不然出了事没法回去交代,想了又想,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陆议之前想的倒是好,王爷现在手下的谋士一共有三个,就算他远走沙海,之后其他两个也可以随时再分一个去其他地方办事,届时只需再留下一个人镇守在黄沙县就行了,更何况自家王爷又不是傻子,相反,他的能力,远在一般人之上,只是因为尚且年轻,还需磨砺罢了。

只可惜,所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这一走,顾玄却不好意思直接用蓝云轩,毕竟人家一直自称是虎贲军人,又没说要归顺你,他既然想靠着恩情,自然而然地收下对方,就不可能在现在就当臣子一样地随意调遣人家。

刨去了一个蓝云轩后,也就一个史杜尔勉强可用,奈何老人这些日子突然病了,长途颠婆怕是不行了,所以这才让哥舒翰一个武将孤身前来,不然若是有史杜尔陪同,这时候能够帮其分析局势的话,也会让哥舒翰安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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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还未等到哥舒翰想好之后该怎么办,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来人没有打招呼,直接就推门而入,好在罗刹族里本来也不在乎这些没用的规矩,更何况人家是这里的主人,哥舒翰也没有动怒。

两人刚一见面,换了一身衣服,擦去了身上血污,敷好了药的摩罗贝提便主动上前自我介绍道:“你兴许也见过我,我是摩罗贝提,是部落的少酋长,这次你救了我们鬼鹫部落,这份恩情,我会记住的。”

哥舒翰眉头一挑,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整件事的原委,也明白眼前这位和他们凉国的关系,更知道现在他就要继承鬼鹫部落的大酋长之位了,但最关键的是,对方这时候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碰碰碰!”

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哥舒翰只是重重地敲打着胸口,大声道:“我是奉陆大人的命令来的,我们凉国,愿意与鬼鹫部落结为最坚定的盟友,哥舒翰,见过大酋长!”

摩罗贝提闻言,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瞬间又消失了,他板着脸,点了点头后,用一种沉重的语气道:“是的,是的,我也很尊敬陆大人,但现在出了大事了!”

哥舒翰心中一抖,赶紧追问道:“什么事?”

摩罗贝提叹了口气,有些悲伤地道:“唉,我们出去后,走到了夜里,突然遭到了敌人的埋伏,损失很大,而且袭击我们的人我也认出来了,就是贪狼部落的人,在混乱中,我与陆,嗯,陆大人失散了,我不敢去贪狼部落,又找不到他,就想着赶紧回部落找救兵,既然你是陆大人的手下,你赶紧去救他吧!”

哥舒翰一听,心中也变得慌乱了起来,陆议出事,的确影响很大,最起码,足够让他变得六神无主了,他虽然在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对面的摩罗贝提眼看他没说话,继续道:“你真的是陆大人的手下吗?还是担心我在骗你?”

后面的人见状,不想双方起什么冲突,赶紧道:“哥舒翰,我们少酋长不会骗人的。”

“是啊,是啊,还有十多个跟少酋长一起回来的人,也都受了重伤呢。”

“你还是快去救你们的人吧。”

“是啊!”

先前他们一心想把对方留下来,那是因为害怕,没有安全感,可现在主心骨突然回来了,他们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第九十五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十二)

眼前这位即将继承鬼鹫部落大酋长之位的少酋长大人,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再者说这事关陆大人的安危,他哥舒翰区区一个下人,又哪里敢怠慢分毫,当下他也没时间再去细细思考其他的东西,知会一声,便赶紧带着手下人急匆匆地上马离开了。

一行人出了城,便按照摩罗贝提先前指点的方向迅速地策马而去,烈日之下,掀起一片黄沙。

等到人终于走了之后,摩罗贝提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他换了一副沉重的表情,慢吞吞地转过身,停顿了片刻后,才终于抬起头,朝着面前的众人说道:“最让人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就让我们举行大酋长之位的继任仪式吧,我以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万物的创造者,天宫的主宰者,伟大的至高神阿兹嚤佗的名义起誓,我一定会将部落带向繁荣与昌盛,这个誓言,将由诸神作为见证!”

其他人闻言,心中震撼无比,只觉得大酋长生前的选择果然没错,这样的酋长,才能真正地带领他们走出困境,众神庇佑,他们感叹了一句后,便纷纷地低下了头,以示恭敬,人群朝着两边自然分开,露出了一个宽敞的通道。

摩罗贝提又赞美了一句神灵后,仰着头,以一种骄傲的姿态,从人群之中行过,朝着神官所居住的神殿而去,在那里,他将接受诸神的祝福,完成大酋长继位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诸神的赐福,则不能算是正式的大酋长,他必须要得到神官和诸神的承认,不过那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总之,这一切都进行的非常之快,哪怕大酋长昨天才刚死,但是新的王便已经诞生了,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这里。

他们,尤其是身处这种困境之中的他们,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为部落的未来,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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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哥舒翰急急忙忙地带着人朝着摩罗贝提先前指点的方向离开后,其实这一路上也在默默地思考着到底哪里有问题。

诚然他的确是被对方传回的消息给乱了心智,但他们罗刹族又向来是最相信直觉的,这件事他其实总觉得有些问题存在,但他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哪怕是一步一步地回忆,他也想不到,这让他有些懊恼,怪不得外族人都说他们蠢,这还真不是没理由的,但要让他现在又马上折返回去,他却也不敢。

说到底,那位陆大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一旦陆大人出了事,谁都承受不起王爷的愤怒,没见阿史纳先前的惨状么,哪怕是他这种人想起来,都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一行七百余人,排成一个小型的方阵,沿着沙丘底部的阴影处行进,这样避开了头顶灼热的日光,才能长久地赶路。

身在路上,哥舒翰忍不住抬起头,用手遮着光线,眯着眼睛,看着澄澈的天空,在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那是王爷特意让他从黄沙县带出来的隼,其实原本也是他们罗刹族的圣物之一。

隼这种猛禽,比老鹰看得更远,它们有着沙漠里最好的眼睛,有它在天空巡游,总会让人觉得安心些许。

就在他低下了头,这样想着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示警声,那是隼的叫声。

哥舒翰脸色顿时一变,自小在大漠里长大,没少跟这种猛禽打交道的他,瞬间就听明白了,这是它发现了敌人的声音,而且对方的数量还不少!

“走!”

出于谨慎,他没有多想,立即停步,调转马头,同时也朝着身后的众人下令,准备先回撤,然后再做打算。

然而,这事情哪里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对方明知道这边有一只隼帮助探明视野,又怎么能不做防备呢,就在哥舒翰下令回撤的一瞬间,两边的黄沙里突然钻出三十几人,他们个个穿着与沙土同样颜色的黄色衣衫,神色冷冽,手里抓着三指粗的麻绳的头,使劲往后一拉,地上瞬间弹起来十多根绳子,马蹄踢到绳子,陡然失去了重心,顿时一下子往前栽倒。

马儿嘶鸣,士兵惊呼,一片慌乱之中,正在转向中的骑兵队一下子人仰马翻,就刚才这一阵,起码摔倒了上百人,不少人甚至是已经被周围的马或者同僚给压死,或者是踩断了腿,现场一片惨烈的景象。

然而这倒不是最关键的,更可怕的是,就这一下,不但是让他们的阵型乱了,而且因为中间的人堆积在了一起,其他人被摔倒的人和马挡着,牵连己身,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撤了。

靠着十余根绊马绳就轻易地打乱了敌方的阵型后,这三十几人非但没有立刻撤退,反而是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竟然主动挥刀朝着这边冲了过来,看来是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死,也要为之后大部队的到来拖延时间。

哥舒翰眼见此情此景,顿觉大势已去,耳边全是下属的惨叫和慌乱的呼喊,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眼看情况已经危急至此,无法逆转,无论是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还是如何,他总算是做出了眼下最正确的决定。

“二队断后,其他人随我突围!”

在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清楚敌人还有多少后手,所以必须得走,不然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哪怕其实很多人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命令,他仍然马上避开了中央的混乱,与少数人朝着旁边绕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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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李胜邪的确是个聪明人,就在失败的当天,他非但没有气馁,反倒是立刻就拟定好了一连串的反攻计划。

让摩天高锡带着一些没有在先前一战露面的人主动跑回去只是第一步,他借着这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的先天优势,特意嘱咐了对方大半夜,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的说辞都准备好了,让对方熟记后,才放其离开。

不得不说,由摩天高锡来冒充自己一胞所生的亲弟弟,再加上李胜邪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说辞,不说天衣无缝,但情急之下,谁能看出区别来呢,哪怕是事后觉得有些蹊跷,那也已经晚了。

不过他们也明白,这件事其实迟早是会暴露的,因为摩罗贝提会回来,哪怕这个世界上除了原本的大酋长和陆议以外,其实没人能真正分清楚他们到底是谁,但别忘了,摩罗贝提身边可是有着上万的证人,那些跟着他一起离开鬼鹫部落,陪同陆议前往贪狼部落的战士们,都可以跑出来证明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所以他必须再施行一个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计划。

先得弄走那个碍事的黑脸汉子,并且还得马上设下埋伏将其杀死,最不济也要将其彻底赶走,不然只要他一回去鬼鹫部落,事情也会露馅,最后才是逼那个唯一能看穿双方身份的人离开,也就是陆议。

李胜邪虽然不认识陆议,但这不妨碍他从摩天高锡的嘴里知道了这个人,也是被他认为是自己这次任务里真正的对手的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冒着大风险,私自联系了远在幽州的许锦棠。

这位幽州兵马大元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为了避嫌,或者说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暗地里做的那些阴损勾当,故而一直居住在幽州府城里,深居简出

,几乎就没有出来过,所以他与边军军心的联系,远没有他父亲来的那么强。

在靠着蜀国人和贪狼部落之人的配合下,他从容地调走了两支边军,将其锁死在了边关,甚至之后还直接出手杀了知道的太多的虎贲军统帅,可要想彻底地掌握幽州,或者说幽州军,哪怕是他,也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安抚人心,在各个关键的位置调换上只听命于自己的亲信。

军人,既是最守秩序与规矩的一群人,同时也是最为桀骜的一群人,尤其是常年与外敌作战的边军,更是如此,你要勒令他们不能出战也就罢了,可要一声不吭地换了他们爱戴的上司,甚至可能与敌人有联系和合作,这帮人不闹事才怪了。

况且许锦棠本就不愿作为一个叛臣贼子起兵,他的打算,是要等卫晋两国的联军彻底攻破京城后,再打着靖难勤王的名义率军前往,这样只要顾氏皇族一灭,大凉就是他一家独大,到时候但凡是真正心向凉国,想要复国的人,又怎么不会被他所用呢,毕竟他手里,可是有着毫发未损的“凉国”大军啊!

最不济,他还可以扶持起一个傀儡,比如顾黎这个亲外甥,借着他的名义收敛民心,过些日子,再将顾黎悄悄地杀了,自己名正言顺地继位,岂不美哉?

更何况,一旦他仓促起兵,不说幽州内部的纷争不休,说不定他刚下令,后院马上就起火,就说凉国到时候是会恨这些蛮横的外敌多一些,还是恨自己这个吃里扒外的家贼多一些,届时由他来承受大凉临死前的绝大部分怒火,他的损失太大,最后还怎么跟卫晋两国争雄呢?

他可不愿处心积虑到头来,只是换个主子,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

现在他许锦棠以骑墙之势,站在中间,两边都不敢得罪他,两边都暂时要拉拢他,他借此获得的好处,不是更多么?

所以他一直都在等,他在等一个机会,故而哪怕顾玄先前那么挑衅他,杀了他派去寻人的亲卫军,他都没有想要派兵过去讨个说法,因为他不能,这个情况下,他必须要忍,忍得住,才能得到更多。

可李胜邪在信上阐明了利害,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给黄沙县施加压力,逼得陆议回去,不然一旦大漠沦为大凉之手,整个南地的战局只怕都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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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时隔十余日之后,幽州军再度兵临城下。

乌压压的一群骑兵,看数量最起码也有三万之多,远非当日那稀稀疏疏的数百亲卫可比,这也已经是许锦棠眼下能动用的全部人手了。

城外,群情激奋,在一个有心人的带领下,士兵们齐齐吼了起来。

“交出叛徒!”

“交出叛徒!”

“交出叛徒!”

这些都是虎贲军成员,只是他们被人告知,左将军死于叛徒陆登云和蓝云轩之手,这两人通敌叛国,而且现在就藏在黄沙县里。

虽然大多数人对这个满是漏洞的说法都持怀疑的态度,但左将军的确是死了,而且这两个人也的确是突然消失了,况且大将军还表示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审问陆登云,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们做的,也必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

用一个被提前授意过的人的说法,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我们暂且不知道,但你跑什么呢,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亏得左将军对你二人这么好,眼下不想着退敌之法,竟然自己跑掉了,这算是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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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rngnb

通宵看比赛回放真的热血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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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一言压下三万军

黄沙县的正西方,乌压压的一群骑兵隔着差不多一百丈的距离,结成整齐的方阵,在有心人的带领与鼓动下,正齐声朝着这边厉声大吼。

三万虎贲军,皆是精壮男儿,此刻声传四野,如猛虎啸山林,直惊得头顶的飞鸟都赶紧绕行,不敢从上方经过。

黄沙县南城门一开,身穿天蓝色蟒袍,大袖飘摇的顾玄与身披黑甲,持枪扶刀的靖龙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里面走出,端得是堂堂正正,无所畏惧,两队精悍的卫兵从城内鱼贯而出,在城门口分列两排,随着前方两人的行进而列队站立,于无声中,愈加承托得整个场面变得庄严与肃穆。

此处正是应了那句“无声胜有声”,开始叫的最响的,此刻反倒是变得越加沉默,因为对方视这边数万人如无物,那神情,真正可谓是帝王出游,巡视江山,所见皆俯首。

如此,才能算是先声夺人!

眼看对面终于有人出来了,作为这次领头者的高貉赶紧一挥手,止住了特意提前安排的手下人们的呼喊,然后赶紧一夹马腹,策马上前。

虽说他高貉曾数次与黄沙县这边的人作对,甚至连监视对方的情报工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但实际上,这才是他与对方的第一次相见罢了。

眼见对方有人主动过来了,靖龙身为扈从,自然拦了上去,一手扶着刀,另外一只手放下了长枪,一指对方,朗声道:“来者何人!”

高貉见状,赶紧勒马驻足,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抱拳道:“在下高貉,虎贲军中人,这次是受了大将军的命令而来,敢问两位可知镇守此地的河东郡王在哪儿,小人有急事想找王爷详谈。”

顾玄神色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场闹剧而动怒,他只是牵动着绳子,徐徐上前,平淡地道:“本王在此,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顾玄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定然还是因为陆登云和蓝云轩这两人的事情,可于情于理,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把这两人交出去,只要留住了这二人的心,以后的回报是千百倍的。

离得近了,高貉才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当下微微一愣,因为他实在没想到那位盛名在外的小王爷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方无论是外放的气质还是给人的感觉,都不是易于之辈,一般人见了,难免被其所摄,怔怔得说不出话来,也就是他,常年面对着那样的一个主子,这时候才能保持镇定,想来也是,哪怕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可都在这种边陲苦地磨砺了这么久,而且还做成了这么多大事,这样的人,又岂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他不敢怠慢对方分毫,尤其是礼节方面的,因为这位小王爷的脾气,他是清楚的,之前那数百位大将军的亲卫军过来要人,竟然就被放回去了一个,足见对方的态度和胆识,人家根本就不怕事,管你什么幽州兵马大元帅,照样打你的脸,但他高貉怕死,他可不愿就因为一个任务便白白地丢了性命,况且这位爷无论是官位,还是地位,以及背景,都远在他这种人之上,对方要是以规矩拿人,他主子能怎么救他?

故而他赶紧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顾玄的马前跪倒,神色十分恭敬地朗声道:“小的唤作高貉,是虎贲军中人,可教王爷知道,我们虎贲军的大将军被人给谋害了,这次小人是带军营里的弟兄们来抓回凶手的。。。。。。”

顾玄未等他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他的语气之深沉,压得底下跪着的人又矮了几分。

“哦?找凶手?那你来本王这里做什么?”

高貉心里一沉,顿时把头垂得更低了,暗道一声这小王爷果然不好对付,不管是面对多少人,都不带怯的,不过想想也对,不管怎么说,不管多少人,反正这些其实也都是他们顾家的臣子而已,主子哪儿需要怕呢?

“哎,这个,教王爷知道,据线报,杀害了左将军的凶手就藏身在县城里,小的也只是秉公办事,而且您也知道,咱们边军的情报。。。。。。”

“不用说了。”顾玄摆摆手,第二次打断了对方,而且是一种完全不像再谈的语气道,“这里没什么凶手,你们快回去吧。”

说着,他连看都不看这边,直接调转马头就要离开,却不想,随着高貉打出了一个隐蔽的手势,对面那静默无声的数万人的队伍里,突然有人高声喊道:“难道王爷要包庇凶手吗?”

马上又有人喊道:“交出叛徒!”

高貉心中冷笑,紧接着又有十几个人接连喊了起来,他们这些人躲在人群中,就仿佛是一滴水掉入了河里,表面上显得是微不足道,但却足以煽动起整个队伍一起朝这边发难,所谓是法不责众,你再能,难道还能把这几万人一起杀了?

顾玄转过头,剑眉倒竖,满脸怒色,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闭嘴!”

声音之大,气势之足,足以将对面所有人的声音给一起压了下来,嘈杂的场面瞬间为之一静。

“明知大敌当前,尔等身为边军,领朝廷俸禄,食百姓粮食,不思报效朝廷,为国尽忠,戊守边关,保护百姓,反倒是擅离职守,竟然还敢跑到本王这里来耀武扬威!”

顾玄一扯缰绳,策马上前,一人面对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数万人,浑身的气势,反倒是把对方给压住了,被他如此责骂,竟然无一人敢吭声。

一句话说完,他尤不尽兴,当下伸出手,指着对面所有人继续怒声道,“怎么?你们是要造反吗?啊!许锦棠呢?让他滚出来见我!身为堂堂幽州兵马大元帅,竟然就教出来你们这种目无法纪的兵,他许锦棠真是该死!”

“两地战局这么紧张地时候,他竟然还有脸唆使你们过来找本王的麻烦,他对得起朝廷的重托,对得起他们许家先祖的殷殷期盼吗?素位尸餐,枉顾朝廷恩宠,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还有一点边军的样子吗?怎么,朝廷花了大力气培养你们,就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不思报国,空食军饷,你们有何脸面站在本王的面前?一帮好吃懒做的硕鼠,全部给本王下马!”

对面的数万人鸦雀无声,心中羞愧不已,就连头都下意识地低了下来,这一下,反倒是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给露了出来。

一直站在顾玄身后看他要如何处理的高貉顿时大惊失色。

“王爷,您误会了,我们。。。。。。”

未等他把话说完,靖龙一把刀已经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双眼一瞪,高貉无奈,只能默默地把后面要说的话给收进了肚子里,然后朝着顾玄就地跪倒。

“本王的命令你们不听?”顾玄冷笑一声,然后突然吼道,“你们算是个什么兵?给我下来!”

说着,他竟然直接冲了过去,揪住其中一个闹事者的衣领,一把就将他给从马上丢了下来,后者摔倒了地上,顿时惨叫不止。

“你!”

周围人哪里会想到他会这样动手,一个个惊怒交加,甚至有人已经把腰间的佩刀拔出了寸许。

顾玄顾盼生威,仿若一头身处羊群的猛虎,眼中所见,皆是猎物,毫无一丝畏惧。

“怎么?你们还想跟本王动手不成?跟敌人打不起来,跑来跟本王扳手腕?”

刚才拔刀的人一听,心中无奈,只能又将刀给推了回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可能对一位王爷动手,这次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叮嘱过他们了。

最后还是一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想这人应该本就是虎贲军的长官,所以他出来说话也有几分份量,最关键的是,他明显就没有许锦棠手下人说话那样居心叵测。

“请王爷恕罪,我等确实无意冒犯,只是因为愤恨队伍里出了叛徒,这是我们虎贲军的失职,是我们愧对朝廷的重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亲自清理门户,如此行事,惊扰了王爷,小的愿意代诸位同僚向王爷谢罪。”

说着,他便直接下马,当着众人的面给顾玄磕起了头来。

周围的人有的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眼中终究是有了一股屈辱和愤怒的感觉,同时也有一丝悲凉,谁能想到,事情还未开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人家骂得也没错,大敌当前,不跟敌人打,跑来打自己人,这是什么道理?

顾玄神色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跪拜叩首,半晌,一直等到此人额头已经见血,才终于将手微微虚抬,平静道:“起来吧。”

底下这人这才起身,因为用力过猛,还摇晃了一下身子,站稳后,仍然低着脑袋,不说话。

顾玄见状,叹了口气,问道:“大家一口一个叛徒,且不说你们说的那两人根本就不在这里,本王就想先问诸位一个问题,左将军被杀的时候,谁在场?”

对面数万人,无人应声。

顾玄等待了片刻,当然,他也知道,当时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场,再加上他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都知道他不好惹,所以这时候也就不可能有人再敢开口。

“既然你们都不在场,又凭什么笃定谁是凶手呢?”

不等有人以陆登云二人悄悄离开为理由反驳,顾玄马上又用一种讥讽的语气道:“呵,什么凶杀案,其实本王也不清楚,本王只知道幽州边境军情紧急,敌人大军压境,随时可能出击,本王知道燕州战况焦灼,贼人倾尽全力犯我大凉,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本王还知道现在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可本王就不懂了,怎么这个时候,这里却突然跑出来数万闲人来找本王的麻烦?”

这一下,更是无人应声,不少人几度抬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放弃了,大多数人已经没了额初来时的锐气,大多都已经心生退意,甚至是自觉羞愧,只想赶紧回去报销朝廷,上阵杀敌。

“你们有这精力来叨扰本王,还不如再多走几步,直接前去燕州救急。”

顾玄想了想,又道,“本王贵为皇族,仍然选择留在这是非之地处理罗刹族的事情,为国分忧,你们若实在是是闲得慌,可以留下来协助本王,刚好本王差些人手,我想这件事许锦棠也能理解,待一切平定之后,本王回京再将你们还回去便是了。”

高貉越听越是急躁,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王爷,我等其实还有要务在身,这次只是顺道路过,就不打搅了。”

顾玄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朝着对面摇了摇头,十分失望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直接转身回走了。

第九十七章 于细微处观山河

就在以河东郡王顾玄为首的黄沙县一系势力开始着手谋划彻底收服整个罗刹族的时候,外界,也就是整个南地的战局,已经是大变样了。

燕州境内,卫晋联军珠联璧合,齐头并进,一路南下,气势如虹。

经过了一场精心谋划的血战之后,曾经享誉南地,被晋国人视为不可战胜的沥血军竟然在自家门口被人打了个全军覆没,彻底失去了抵御外敌的能耐,只能暂且黯然退场,燕州双柱,已陨其一,而相对的,一路表现堪称完美的卫国小将谢厚胤也因此而声名大噪,威震南地,风头一时无两。

这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而且一定会被后世的将帅们作为经典范例来学习的奔袭战,让其获得了“小常定方”的美誉,虽然卫国人对此很是不忿,他们认为能够一手导演出全歼常定方旧部的谢将军,实际上已经与常定方是同一个等级的将星,甚至是犹有过之,但观其本人,似乎并未被这些虚名所动,一路下来,仍旧是保持他一贯的风格,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绝不给敌人丝毫的可乘之机。

事实上,当时围剿沥血军的计划虽然是极为成功,但这一是惨胜,他手下的人在那一战中也基本上被悍不畏死的沥血军给打干净了,只不过留下了区区几万人继续供其驱使,二是他自己也负了伤,而且是伤到了内脏,其实情况并不乐观,而后他为了能够继续扩大战果,想要抢时间,提前深入敌后,卡住熊罴军撤退的后路,没有休息太久,先派人通知完了离得最近的尉迟惇,便又匆匆启程。

到了预定的地点后,还来不及稳固伤势,他为免有失,执意亲自上阵,入营冲杀,又是一场身心俱疲的大胜后,他最后是被吴珩派来的人给强制召回了主营静养疗伤,其实别说是吴珩了,整个卫国上下,这几十万大军,也都十分担心这位年轻将军的身体,既欣慰于对方的大展神威,制敌先机,同时也害怕他真的成为下一个“常定方”,毕竟英年早逝,总不是什么好事,很多时候,真正能被人记住的,不是流星,而是能够传承百年,千年的雕像。

更何况,后面还有一场真正的,关乎整个南地命运的大战在等着他,那才是他谢厚胤这辈子都在憧憬的大舞台,他又怎能提前退场呢?

再说凉国这边,在知道沥血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他们也明白整个燕州战线等于直接坍塌了一半,事不可为,再想强行将敌人拦在燕州境内,只怕连他们也要被围剿干净,毕竟防线倒了一半,对方等于彻底地解放了束缚,整个燕州草原任凭对方的骑兵驰骋,而这边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付,如果对方绕到后方切断他们的补给线,整个熊罴军就成了大洋之中的孤岛,四面皆敌。

届时,卫晋联军不管是围点打援还是如何,只要将他们围住,然后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这帮燕州汉子到时候自己都扛不住,说不得还会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所以为了保留有生力量继续与对方作战,再加上朝廷的提前通知,熊罴军很快便开始分三路往凉州撤退,虽然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其中一路人还是遇到了围剿,损失惨重,几乎全灭,唯一的好消息是,整个熊罴军四十万人,最终还是有二十余万人成功地撤到了凉州。

至此,整个燕州大地,彻底沦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少数有能力的人举家南迁,涌入了凉州境内,凉州各处关卡甚至都因此而拥堵,毕竟为了不被敌人渗透,他们必须要细加盘查,不知多少百姓滞留城外,帐篷都绵延数里,不少人甚至大骂朝廷无能,这些失去了家园的难民们,又不知闹出了多少的事端,当地的郡守为了妥善地处理这些燕州百姓,忙得那是焦头烂额,一度累得昏厥过去。

好在卫晋联军在占领燕州后,也没有急着继续进攻,而是就地停下,开始搜刮地皮供养军队,这也算是以战养战的一种方式,只是不知道多少牧民家里的牛羊被强行夺去吃光啃光,多少少女又被抓去做了军妓,真可谓是满目疮痍,人间惨剧,这近百万人就好像是一群蝗虫,所过之处,连一株完整的草皮都不会剩下。

同时,他们也在默默地清点损失,整合军队。



然成功地打下了燕州,甚至一路上都没有一合之敌,但这也是建立在他们全力施为的情况下,事实上,无论是沥血军还是熊罴军,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如果从头再来一遍,他们真未必是对手。

所以卫晋联军的损失也不少,很多成编制的军队已经全灭,或者只剩下寥寥几百人,已经成不了气候,这时候就需要取消他们部队的番号,然后将剩下的人编入其他队伍,这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很多牺牲,甚至都未必能被人记住,因为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还是显得太小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普通军队。

另外还有比如谢厚胤这样的,人虽然差不多打光了,但不可能取消他手下的番号,所以这时候就得再抽调一批人编入他的麾下,这也是在从其他人的身上挖肉。

卫国眼下是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就好似跑马圈地一样简单,全军上下,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乐观和骄傲的情绪,认为凉国人也不过如此,很多人更觉得这必将是会被人载入史册的灭国之战。

对手不强,他们自然都想抢功,想要为子子孙孙留下一个能绵延几百年的福运和爵位,所以在这种关头上,谁又肯把手下的兵调给别人呢,哪怕是谢厚胤,因为胜利得太过轻松,很多上位者都有了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人心就是这样,唯有危难的时候,大家才能同心协力度过难关,但凡是日子过得顺利一点,就会因为利益而产生矛盾,这就是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道理。

好在有端木朔风这个雄才大略的新帝亲自坐镇,再加上被奉为第一谋士的吴珩,行事手段向来极为狠辣,直指重点,这二人双管齐下,倒是没有不从者。

对这二人来说,这一战,那是把所有能押的东西都赌上去了,这一战,只可胜不可败,谁要在这种关头敢给他们捣乱,那就是找死!

整个燕州彻底失陷的消息传回之后,凉国亦是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早先朝廷还只是侧面地通过幽州党来向幽州这边施压,态度其实更偏向请求,诱之以利,寄希望于幽州能够快些出兵,平定燕州的乱局,这一是因为幽州已成气候,这种时候,更是得罪不得,二是因为朝廷的官员们都对他们亲身参与建设的大凉有一种盲目的信心,总觉得对方再厉害,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攻陷一州之地,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对策,甚至说不定对方眼看久攻不下,自己就退回去了,开始的两场败仗,并不能说明什么。

很多人那是吃喝玩乐,照样不耽搁,未曾想,燕州彻底失陷的消息竟然来得这么快,要知道,之后再打,那就是在凉州境内了,而大凉的京城,就在凉州啊,这下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

消息传回的当天,就有一场紧急朝会在金銮殿上召开了,真正感到了害怕的官员们集体上书,请求陛下下令,让幽州出兵,没想到幽州党的全体成员,在这种时候了,竟然还以蜀国陈兵关外,幽州军不得轻易离开为由辩驳,结果当场就被太子党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弹劾,皇帝陛下亦是因此震怒,天威浩荡,半数幽州党人直接被押入狱。

唯独在三皇子顾黎,也就是齐王殿下的力保下,才终于是留下了许仕杰这一系人。

官居二品,本是风光无限的许仕杰这次死里逃生,亦是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幽州那边根本就不管他们这些在朝中为他们说话的人的生死。

回到府里后,惊魂未定的他,带着最后的期望,开始以秘密的渠道联系幽州方面,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等了几日,奈何仍旧是石沉大海,许仕杰将许锦棠大骂了一通后,当夜便请命进宫,主动投诚,将一切和盘托出,曾经风风光光,盛极一时的幽州党也因此而土崩瓦解。

就连地位显赫,在后宫里敢与苏皇后争宠的淑妃娘娘以及三皇子顾黎一系,也因此失势,曾经门庭若市的齐王府,现在已经是一片阴风冷雨,愁云惨淡。

之后朝廷以金书虎符,加急传令,强行命令幽州军出动,结果仍然被幽州方面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不想成为凉国的罪人,必须要守住幽州为理由

拒绝,消息传回,朝野震动,群臣当场弹劾继承了许家世袭一等柱国公,幽州兵马大元帅之位的许锦棠,奈何幽州这边依然是稳如泰山,拒不出兵。

朝廷对此虽然极其愤怒,却仍旧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地下令传书,喝令幽州立刻出兵,最多的一日,竟然连下十八道诏书。

无怪文官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压武官的权利,实在是因为这帮握着兵权的人一旦乱来,造成的后果,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大凉京城,自燕州战事以来,便一直久居太子府,甚至甚少上朝的太子顾苍丝毫不为外界的纷争所动,反而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在各地施行新政,第一刀就直接砍在了雍州,江州,海州三地的世家豪族身上,通过向三地的官员们施压,开始割世家豪阀的血肉,一时更是风云变幻,各地气氛诡异非常。

非但如此,在燕州彻底陷落的第一时间,他就通过早已辐射全国,成为一种新流行的民报来向整个天下发布了求贤令,一时不知多少怀揣着对于未来的憧憬和一腔报国热血的青年远来京城,尽入太子麾下。

之后没过多久,也可以说是同一时间,江州雍州随之就发生了大暴动,各大世家摒弃前嫌,通力合作,靠着先前在各方埋伏下的暗手,与本地官府所领导的军队进行对峙,甚至喊出了“靖难勤王,铲除妖星”的口号,至于谁是哪个祸国殃民的妖星,自然是朝他们世家动刀的太子爷了。

在世家豪阀子弟的眼里,他们才是整个国家的主干,没有他们,国就不是国了,顾氏皇族也是靠着他们的支持,才能打下南地偌大的基业,这时候却要卸磨杀驴,分润他们的利益给平民百姓,他们如何能愿意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了利益,造反又如何,反正从来只见千年的世家,未见千年的朝廷,世家传承有序,是人族脊梁,可以绵延万代,你朝廷又能算个什么,凉国之前已有世家,凉国之后还有世家,敢对世家动刀,是取死之道。

事实上,曾经历朝历代的改革家,不是没想过对世家动刀子,但是阻力实在是太大了,很多时候,就连曾经在背后支持他们的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的天子,都不得不妥协,乃至于将这些改革者推出去让世家自己处置泄愤。

改革,动的是一整个阶级群里的利益,必将引得天下大乱,故而纵观历史,往往是前一个王朝着手改革,但是真正施行下去,获其余荫的,往往是下一个王朝。

虽然看似变法本应该在最和平的时代进行,这样无论最后如何,还能有改回来的机会,但无数的历史告诉了顾苍,凡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大乱之世,亦是大治之世,欲让凉国打破这个宿命,就必须破而后立,所以他会精心炮制出眼下这个让人绝望的局面,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敲世家的竹杠,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凉国身上的那些跗骨之蛆引出来解决。

药下的够猛,扛过去,便能更加健康,这是他顾苍的想法。

话说回来,如果将先前的大凉比作是一个巨人,那现在从各处刨来的绳索已经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四肢,巨人只能看着曾经视为待宰羔羊的对手拿着刀子冲上来,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上割肉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哀嚎。

其实莫说是各地了,就是作为中枢的京城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物价大张,很多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南迁,躲避战乱,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朝堂上,有说要先安抚世家,平定雍州和江州内乱的,有说要先号召各地军队一起前来凉州,抵御外敌的,更有人竟然主动请缨要去幽州,逼那许锦棠立刻出兵,只是后来还是被人给好说歹说地拦下了,不过这位老臣是真的义愤填膺,一口恶气难平,想要学那先人前辈为国捐躯,坦然赴死的精神,还是明知道有人会拦他的,所以白白挣个名声,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总而言之,整个凉国,已经是支离破碎,局势已然到了最恶劣的时候,唯一的转机,恐怕就只在黄沙县了,哪怕这里落在整个凉国地图上,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它似乎在逐渐地成为那个能撬动整个南地局势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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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夜深对谈君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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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提前准备,精心预演过的埋伏,哥舒翰所领的,这刚才打了一场大胜仗的七百余人,在经过了一场异常激烈的厮杀后,竟然大败而归,最后拢共也就逃出去了不到一百人,差一点就闹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收藏本站

非但如此,在中了埋伏逃走之后,他们这帮残兵败将,又被人在后面给追了许久,看那架势,仿佛是誓要将他们给全部杀光才肯罢休,这弄得他们整个剩下的队伍的心情都是战战兢兢的,一路往南逃窜,竟然不敢停下,亦不敢回头细看。

李胜邪不亏是吴珩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对于人心的把握,自然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所料没错,这个刚刚才得到了允许,有资格单独带兵出来作战的罗刹族战士,其实在那种环境下,已经失去了自己亲自做主见的能力。

曾经的他还是恐蜥部落的少酋长,同时也是族里最强大的战士,他在族里的地位,跟顾苍在大凉的地位一样,在族里,基本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处理任何事情他自然都是有主见的。

奈何,他们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最终决定举族投诚大凉,一下子从在族里说一不二的酋长继承人变成了人家麾下的将领,处处要仰仗他人的鼻息做事,虽然他在黄沙县的实际地位并不低,但终究还是成了下人,自然容易因为害怕犯错,被人抓住把柄而失去主见,一旦遇到自己无法处理,或者说不敢处理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是跑去找自己的主子来做决定。

所以哪怕哥舒翰等人最后还是逃脱了埋伏以及之后的追杀,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立刻返身前去寻找陆大人。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他一直处在慌乱之中,整个人变得六神无主,已经无法辨别信息的真实性的原因。

虽然在事情的一开始,他对这个自称“摩罗贝提”的人的话还有些疑虑,会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他刚一出门就被人给埋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之后又一直被人追杀,劳心劳力,逃跑都来不及,他哪里还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包括整件事的不合理处,他都已经忽略了,在他的心中,已经是认定陆先生的确也被人给伏击,生死不知,所以他从沙漠里出来,便一路跑去了黄沙县,哪怕后面对方已经不再追他了,他仍然没有选择静下心来思考其中的关节。

不过,虽然李胜邪的计划从表面上来看,走得那是相当的顺利,可当时其实还有一个旁观者。

当时,裹着一身土黄色衣服的陆登云,一个人缩在另一头的山顶上,大半个身子上都盖着沙作为遮蔽,就连骑的马都栓在了离得极远的地方,绝不可能暴露这边的情况。

这是陆议对他的请求,打从他们一行人从鬼鹫部落里出来,他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队伍,找了个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作为潜藏,一直等在这,中途都未曾动过,所以其实从哥舒翰领人跑过来支援鬼鹫部落,打得这帮趁火打劫的马匪节节败退,再到后来有一批趴在马上的人被接进去,然后是哥舒翰从里面出来,接着遇到了埋伏,被人追杀,整个过程,他都看得是清清楚楚。

只是临行前,陆议便特意叮嘱了他,看可以,但绝不能出声,也不可插手干预,只能静观其变,然后回来把事情都说给自己就行了。

若非流沙还有另外的任务,这件苦差事实际上也轮不到他来做。

另外一边,在贪狼部落里,同时代表了大凉与鬼鹫部落两方,远道而来的陆议也受到了贪狼部落大酋长的热情款待,当然了,这倒不全是凭借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而是靠着这一路随行保护的,鬼鹫部落真正的底蕴所在。

事实上,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对方迎进来,也算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毕竟属于贪狼部落自己手下的两万骑兵,现在都还在幽州边境待着,偶尔出击,挑衅一番,宣示自己仍然还对幽州边境有觊觎之心,同时也作为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一再拒绝朝廷出兵诏令的借口。

到了夜里,以陆议为首的一行人被安置在了贪狼部落的人特意清理出来的一座殿宇之中,这处屋子依然秉承着罗刹族们大开大合的建筑风格,通体都是用粗糙打磨的巨大石头进行搭建,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都甚少有装饰物

增加情调,但覆盖了整面墙的图腾壁画,却又增添了一种特别粗犷的美感在其中。

中间点着油灯的主屋里,正有两人围着长条桌子相对而坐。

摩罗贝提刚一到了屋子里坐下,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在白天的时候,贪狼部落的大酋长说,黄沙县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天,一行人才刚到贪狼部落,与此地的大酋长见面后,陆议便直截了当地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既展现了凉国和鬼鹫部落的诚意,同时也点出了对方幕后的支持者是谁,好生为对方分析了一番。

纵横之术,本就是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他们的话,往往极具煽动性,连其他自诩聪明的人族也会上当,更何况是这些尚未彻底开化的罗刹族呢。

可贪狼部落这边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有些奇妙,他们并未直接将这帮客人给扫地出门,反倒是主动留下了他们,而且还用了好酒好肉来款待,但同时他们又没有立刻就对陆议的提议表现出足够的兴趣,而是一直着重在询问对方到底代表的是谁,他背后的主人是谁,他能动用的力量有多大。

陆议也不含糊,靠着这一张嘴,成功地混淆了黄沙县的河东郡王和整个凉国这两个概念,将这独立的两者混为一谈。

不过也是,且不说在陆议的想法里,有他与太子爷的携手帮助,自家王爷将来登基为帝,继承大统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说有伽罗汗国的事珠玉在前,一座雄城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最起码对方的确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整个大凉的意志,最不济,也能动用极大的能量。

但对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得极为怪异,甚至一时失言,直言黄沙县已经保不住了,所以希望陆议这边的人,能够尽快地联系到真正能代表凉国的人来进行谈判。

正因为如此,故而摩罗贝提才有此一问,能让他一个直来直去的罗刹族人把一个十分让人困扰的问题在心里憋这么久,不得不说,单从教化的方面来讲,陆议已经算是非常成功了。

陆议闻言,抚须轻笑,不屑摇头,叹息道:“不过是有些不死心的人,想要直接对我王下手罢了,宵小手段,不足为虑。”

摩罗贝提虽然未曾见过这位神秘的河东郡王,但他这一路跟随在陆议左右,在大酋长的命令,当然,也是他主动下,拜其为师,学习外族人的东西,耳濡目染,对于这位外族老师,他是极为钦佩的,对对方所描绘的美好场景,更是十分向往。

两族交融,互通有无,他们婆罗娜族未来可以自由出入沙海,甚至前往凉国的腹地经商,乃至于定居,大家彼此没有歧视,这该是多么完美的景象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点,想要真正实现,只能靠那位还未曾见面的河东郡王,因为在老师的描述里,他才是一个真正能公平公正地对待他们这些“外族”的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这个构想就不可能实现,因为对方一定不会真正接纳他们。

自然而然的,他也将其当做是自己人,在潜意识里将对方的安危与种族的未来划了个等号,当下便有些焦急地说道:“老师的意思,是说有人要打黄沙县吗?老师,您不回去看看吗?老师您这么聪明,定然可以让这些人,无,无功而返的。”

陆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夸赞道:“你是一个好学,也善于学习的孩子。”

顿了顿,他又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道:“未来两族的融合,婆罗娜族的蜕变,你才是其中真正的关键点,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记在心里,不管面对多么艰难的情况,都不要主动放弃,不然婆罗娜族的未来,将会是极度悲惨的,至于你刚才所说的事,未来等你见到了我王的那一天,便能想明白了。”

摩罗贝提一听,没有放弃询问,反倒是马上来了兴趣,赶紧追问道:“老师,王,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给我说吗?我的意思不是说样子,是样子,嗯,不对,应该是。。。。。。”

陆议看他抓耳挠腮,想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词语的可怜样子,随即接口道:“感觉。”

摩罗贝提马上拍掌喊道:“是的,就是感觉。



陆议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反问道:“那你觉得老师我如何?”

摩罗贝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又非常认真地斟酌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道:“老师,老师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这些天我从老师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新的东西,而且您能这么快就得到爷爷的承认,您,您真的很厉害。”

到底是几乎从头开始学习一门语言,而且还要了解它的内核与文化,这对于不擅长动脑子的罗刹族而言,其实不算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应该说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说的吞吞吐吐,而且能用的形容词也只有“厉害”二字,其实也能理解。

私下里,他倒是不再称其为大酋长,而是用更加亲密的“爷爷”二字来称呼老人。

陆议点头道:“那既然他是老师的主上,是不是就应该比老师更厉害呢?”

摩罗贝提闻言,微微皱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郑重地回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因为爷爷虽然是大酋长,但他也不会比族里的战士更厉害,而且老师你也教过我,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王,是需要从方方面面让其他人折服,而不是依靠单纯的武力,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很,很厉害的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想,应该就跟爷爷一样。”

“哈哈哈哈哈。”

陆议忍不住笑了起来,与这罗刹族的孩子聊天,着实有趣。

他看着摩罗贝提,解释道:“你学的很快,而且也记在了心里,这很好,但我的主上与其他人不同,首先他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战士,而且我敢说,整个大漠也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战士了。”

说着,他口气一转,有些感慨的道:“但更关键的,应该说他真正折服我的地方,是因为他是一个愿意坚持原则的人,虽然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为了大局,让一些人做出牺牲,但他其实从来没有认为那是对的,相反,他的内心,常常遭受着折磨,他会去思考一些事情是否做错了,可不可以补救,未来是否能做的更好,我想,当一个人能做到无时无刻不在自省的时候,他离圣人,其实就已经不远了。”

“他虽然没有其他人那样,雄才大略,总是宣扬自己心怀天下苍生,对于未来有着很多的追求与计划,但他是一个真正的,有人情味的王,他愿意承担责任,更愿意为自己曾经做出的事情负责任,在他的手下做事,我永远不会担心自己会被不明不白地牺牲掉,这一点,对你们来说,尤为重要。”

摩罗贝提听得如痴如醉,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有些兴奋地说道:“他也是一个强大的战士吗?整个婆罗娜都没有比他更厉害的战士?其实老师你这样说,我是相信的,所以我真的很想见到他,王是不是很强壮,长得很高,脸上都是,都是胡子?”

在他的印象里,罗刹族的强者,都是长得十分高大,强壮,尤其是那种体毛越浓郁的,越是厉害,虽然他在族里见到的外族人也不算少,但因为没有直观的比较,所以这个观念从未被扭转过来。

陆议摇了摇头,道:“并不是,相反,从外表上来看,他不会给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战士的感觉,但我曾经教你的,真正的强者,强大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内心,当你绝不会被任何的困境所打倒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强者。”

正在屋里两人聊得正欢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摩罗贝提赶紧站起身道:“我来开门吧。”

陆议点了点头,这自然不无不可,其实他连门外站着的是谁都已经知道了,算算时间,对方本就是该是这个时间到的。

有读者说水文的问题,一是人确实没办法保证天天有灵感,但网文却一定要天天有更新,这是很冲突的事情,二是我自己的热情确实降低了,更多的,是因为答应了大家起码写完南地篇的

所以上一章,包括这一章,我把一些可以省略的部分都浓缩了,外部局势,一笔带过,也省得这里写太久,耽搁了沙漠里的这条线

书里很多话,既是说给你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的,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永不放弃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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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你我皆是刽子手

此刻在屋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从外面赶回来的陆登云。

一身黄衣遍是风霜,满脸疲倦强打精神。

好在这些都只是身体上的疲累罢了,虽说一直躲在黄沙里整整好几天,总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可他先是被左将军寄予厚望,丢到了蜀地的山林里磨砺了几年,而后又回到了虎贲军,直接加入了斥候营里,在大漠里摸爬滚打,与罗刹族作战多年,什么苦都吃过了,这种辛苦都是家常便饭,所以这个任务他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潜藏技巧之好,甚至连李胜邪这边的人都没有发现。

“先生,大事不好了。”

待得摩罗贝提起身为其开了门,陆登云道了声谢后,一进屋子,关上门,甚至都顾不得摩罗贝提还在旁边看着,便忍不住急匆匆地喊道。

陆议丝毫不为所动,神色之间,仍旧保持着淡定的风度,眼看对方刚刚回来,神色都有些萎靡,当即伸手一引,说道:“劳烦陆将军了,不过先不急,不管什么事,我想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现在还请将军先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屋中长条形的大桌子上,摆放着一叠垒起来的陶制大碗,另外还有一个大茶壶里,里面装的是刚烧好的滚烫茶水,因为罗刹族的风俗,倒了些羊奶以及一些调味的香料进去,所以整壶茶不但闻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香味,而且比一般的茶水要粘稠许多,几乎等同于寻常的稀粥,再佐以一些风干的肉块等小食,其实是很能抵饿的。

陆登云闻言,一颗心立马就放了下来,他是知道这位本家先生的能耐,既然对方都不急,自己也不用客气,他这边才刚一坐下,旁边的摩罗贝提便好心帮其拿起碗,倒好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奶茶,然后又将旁边装着食物的谍子又都推了过来。

陆登云本想自己动手,未曾想对方如此殷勤,微微一愣,等到对方弄完后,赶紧低声道了声谢,端起碗,小口地喝下了半碗,一股股暖流从喉咙滑下,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就连精神都为之一振,这才继续开口,将他这些日子的见闻给统统讲了一遍。

从最早见到有一批不速之客跑来攻打鬼鹫部落开始,到黄沙县派出的哥舒翰带兵前来营救,将对方打得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再到看见一个跟摩罗贝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趴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到了部落边上,然后被里面的人给接进了部落里,最后就是哥舒翰等一行人急急忙忙地从部落里出来,结果没走上太远就中了埋伏,大败而逃。

说了这么多,其实前前后后也就是两天所发生的事情而已,只是他从鬼鹫部落边上赶到贪狼部落来向陆议禀报又多耗费了一天而已。

摩罗贝提在一旁越听越是惊讶,脸色几度变幻,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焦躁了起来,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嘴巴张了又张,只是最后仍旧耐着性子没有插嘴而已。

等到对方终于讲完后,他才突然惊呼道:“跟我长得一样的人,不对,那是我的哥哥,是摩天高锡!他,他到底做了什么?还有,为什么他要跟外人一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其实自己这次也是跟着一群外人一起离开了,但如果这样说的话,总显得有些生疏。

想到这,他赶紧就想解释一下:“老师,我。。。。。。”

陆议立刻伸出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然后一边轻抚长须,一边思考道:“摩天高锡最后还是跟卫国人走了,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他在鬼鹫部落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要他还有野心,就不得不寻求外人的帮助,但他马上又跑回去是为何?想冒充自己的亲弟弟?可除了我,大酋长也能认出他们兄弟两人啊,难道说。。。。。。”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知道在鬼鹫部落里定然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赶紧便想岔开话题。

陆登云看着摩罗贝提,点头道:“嗯,看来卫国人的计划,是想用摩天高锡来冒充你,篡夺大酋长之位!”

陆议继续推理道:“但只要我们这里的人一回去,他的谎言立即不攻自破,而且他们应当明白,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贪狼部落都不会对我们下手的,事实上,如果贪狼部落的大酋长不召回他们放置在幽州边关外的人马,他们也没那能力对我们出手,既然这是一个明知会失败的计划,但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埋伏哥舒翰,驱赶他的人马离开,既是为了让摩天高锡能够顺利行事,同时也是为了不让我们知道那边已经发生的事情,那现在看来,白天贪狼部落的大酋长所说的,黄沙县的事,定然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了。”

陆登云听到这,忍不住有些焦急地追问道:“先生,黄沙县出什么事了?”

无怪他这么焦急,且不说顾玄这位王爷待他是恩重如山,他亦十分认同对方,那自然是不想对方苦心经营的基业出了什么问题,另外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亲大哥一样的蓝先生还在那里呢,黄沙县一旦出了什么事,那他们二人岂不是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到时候他与蓝先生幽州回不去,燕州去不了,眼下说不得就只能跑来沙海暂且避难,可到时候他们与这大漠里的马匪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议微微一笑,轻轻地放下手,说道:“看来他们这是想把我先给逼回去,再下一步,应该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到时候就可以完成偷天换日的计划,一旦你死了,摩天高锡冒领你的名字继承了大酋长之位,届时我就算赶回来,也已经无力回天,部落里的人绝不可能相信我一个外人,而怀疑他们的大酋长。”

摩罗贝提听得是眉头紧锁,刚才对方说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思考,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请求道:“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自信地道:“不必,短时间内摩天高锡也不会乱来,毕竟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成为鬼鹫部落的大酋长,而不是真的把整个部落都卖掉给卫国人来换取其他的东西,所以他不会多部落不利的。”

摩罗贝提有些烦躁地道:“老师,不是的,我,我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他怎么会出去呢,而且他又怎么会回去呢?他,他,爷爷认得出我们谁是谁的。”

这的确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而且已经被他所意识到了。

陆登云虽然憨直了一些,但并不傻,他听到这里,也已经明白,大酋长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不然对方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跑回去,眼看对方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他正想为陆先生岔开话,却不想,陆议突然看向了摩罗贝提,然后以一种十分深沉的语气讲了起来。

“一个真正的,合格的王,必须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知进退,懂取舍,很多事已经发生,我们无能为力,可我们要做的,不只是伤心,而是要努力让未来更好,让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我想,这也是大酋长想交给你的,未来,鬼鹫部落得靠你了。”

摩罗贝提浑身一抖,他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双手死死的抓着大腿上的裤子,颤抖了起来,他没有哭,只是红了眼眶而已。

“这都是我的过错,你要怪,就怪老师吧。”

陆议叹了口气,突然如此说道,但摩罗贝提只是在一旁听着,仍然开口没有说话。

诚然,爷爷出了事,跟这一批随行保护自己和老师的精锐们被调离部落是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但老师也的确留有后手,刚才对方就说了,老师找来的人把那些匪徒都打跑了,老师并不是没有想到,而且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真相只能等他们回去后才能明白,所以他不怪老师,反倒是更加憎恶那些趁火打劫的卫国人。

他深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爷爷曾经教给他的话,他都记在心中,部落,整个种族都需要作出改变,但不能选择错误的方向。

可陆议呢,这一切,他真的没有料到吗,摩天高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其实比与之一胞所生的亲弟弟,以及朝夕相处的大酋长更为清楚,他会做出什么事,难道真的没有过预想吗?

但很多时候,救人和杀人,角色的转换,就是这么快,因为他们的立场变了,先前陆议需要这个德高望重,并且明事理的大酋长出面维持整个部落的稳定,所以他选择救活对方,可现在大酋长的作用已经消失了,也就该是给新王让步的时候了。

陆登云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亦是复杂无比。

以前的他,跟罗刹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双方的手里,都有着对方同伴的性命,他对于罗刹族的态度,就是以杀止杀,然而自从跟王爷接触后,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尤其是自己的态度。

眼前这件事,既让他觉得哪怕是茹毛饮血的罗刹族,其实也是有人情味的,并非是真正不知痛感亲情为何物的蛮人,而且他也有些奇怪,这些事,先生真的就算不到吗,他都算到了对方一切可能的行动,难道就偏偏遗漏了这件事,平白无故地留下一个隐患在鬼鹫部落?

他不懂,也不想懂,更不敢懂。

第一百章 最后一个少酋长

翌日,穿着一套贴身黑色布衣的陆登云,抓着那把一见便知威势不凡的虎头刀,昂首挺胸,骑着马,领着一千名特别挑选出的,对摩罗贝提极度忠心的鬼鹫部落的战士,一起护送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贪狼部落的大门口徐徐地向外走出。

远处,离着贪狼部落还有一段距离的沙丘上,李胜邪趴在背阴处,只探出半个脑袋,眯着眼睛,一直盯着下方的队伍观察着,整个人的脸色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幻不定。

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自己的策略一定是产生效果了,对方已经要被这一手给逼得回去黄沙县看看,可是鉴于之前自己曾经被对方手下的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给捅了屁股,最终导致大败而归的惨痛经历,所以他现在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明显的陷阱,或者说,对方现在是否又是唱了一出“空城计”?

甚至就连对方到底走没走,他都不能确认,也不敢下决心。

谁知道那马车里的是什么,说不定就是个普通的橘子而已,自己能上当?

明明急着跑回去,却又要坐耽误时间的马车,这本来就很冲突。

更何况以对方已经展现出的能耐来看,难道对方就猜不出这些都是自己的计策而已?

他不信,他不觉得对方是个傻子,相反,他可能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聪明,所以李胜邪还在等,这件事,不能急,急就会出错,更何况,要说急,其实双方都急。

凉国需要尽快地打通大漠这条线,然后通过这里,派出奇兵,向卫国防御薄弱的大后方开始进军,大肆破坏一番,迫使前方大军分心回防,这是他的老师,吴珩所推演出的,凉国人唯一能够赢下这场战争的机会,对方一定,而且也只能在短时间内借道大漠,可前提就是他们必须稳住大漠的局势,哪怕不朝着他们自己倾斜,但最起码,也不能朝着卫国的方向靠。

而他李胜邪其实也急,正因为他知道,这是凉国人的唯一机会,所以他必须得替老师守好这道关卡,倒不是说他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而是他根本就不敢去想自己一旦失败的后果,况且在双方先前围绕着鬼鹫部落进行的博弈里,对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占据了大优势了,若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兵行险着。

想到这,李胜邪突然有些想就这样直接大大方方地带人走下去,毕竟如果他去了贪狼部落,也算是客人,对方现在暂时算作中立,那自己又何必躲躲藏藏呢,反正对方哪怕明知道自己是谁,却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

可要说又在贪狼部落里摆出一盘棋局,邀请人家过来落子,跟人家正面对决,李胜邪却又有些无法权衡其中的得失,因为他怕,他怕最后事情变得无法控制,到时候自己又改怎么办,他不知道,所以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用些直接的手段。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底下队伍的情况突然又产生了变化,只见正在行驶之中的马车突然一顿,然后从车上走下了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议。

然后就看到贪狼部落的大酋长领着一群人在门口为其送行。

李胜邪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

么,但是那挥手作别的样子,却是做不得假的,而且按照摩天高锡之前对他的描述,这个人,就是这一支凉国,哦,不对,应该是黄沙县队伍的主导者。

看来他的的确确是要走了,李胜邪磨蹭着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同时心中还在努力做着权衡。

要不要就直接将对方刺杀了?

嗯,不妥,且不说杀了对方是否能一劳永逸,就还是那句话,对方可以不珍惜罗刹族这些外族蛮子的命,难道还能不珍惜自己的命吗?

再说之前去鬼鹫部落做趁火打劫的事,虽然最后是失败了,损失不少,但另一方面却也给了他一定的信心。

李胜邪觉得自己猜对了,或者说把握到了对方的心态,不然为什么鬼鹫部落真正的精锐都跟着对方走了,留在部落里的都是些战斗力不强的老弱病残呢?

哪怕说对方是有一招后手防着自己,甚至这根本就是故意引自己上当,但李胜邪觉得,失败根本就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是那些马匪们蠢,如果他们记得留意后方,留下一些人手阻拦可能偷袭的敌人,就对方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这边的人马。

眼下最为棘手的凉国人终于走了,剩下的事情那就简单了,虽然自己不能直接跑去贪狼部落,要挟对方干掉那个鬼鹫部落的少酋长,但自己要是派人刺杀,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手头还有蜉蝣的人。

想到这,他直接返身下令道:“就在今夜,必须成功!”

身后来自蜉蝣的刺客们听到命令,亦是眯着眼睛,个个都露出了狼群狩猎一样的森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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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名蜉蝣的刺客从远处偷偷地朝着贪狼部落奔袭而至,他们个个都身穿夜行服,哪怕是在一片空旷,毫无遮挡物的大漠里,都很难被人给看见。

这些人的身法宛如鬼魅一般,在夜里就好似一团团黑色的烟雾,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哪怕是城墙上那些眼力不凡的罗刹族,其实都很难看清这些潜伏在黑暗阴影之中的刺客。

十二人一路跑到了最外围的围墙边上,贴墙站好,因为早就知道对方换岗的时间,计算了片刻,听到对方走远的声音,趁着这段短暂无人的时间,踩着墙面,翻身入内,一到了部落里,按照预先背下来的地图,他们很快便确定好了方向,然后锁定了摩罗贝提居住的地方

刺客们翻来跳去,躲过了几波懒懒散散的巡查队伍之后,终于是安全潜伏到了那间屋子的窗户底下,屋里点着灯,窗户透出一道温暖的黄色光芒。

不得不说,今夜的贪狼部落,显得是格外的安静。

想想也是,族里的人基本上都跑去了幽州边境作为恐吓,来的又都是客人,夜里也不好意思到处乱跑,所以这一点倒是没有引起这些精英刺客们的注意。

却见窗户边上,突然闪过了两个人影,下面的刺客们一惊,赶紧闪身躲到了一边,屏息凝神,开始偷听屋里的情况。

“摩罗贝提少酋长,您现在不能回去。”

“不,我一定要回去。”

“大人说了,您必须留在这里!”

“不行。。。。。。”

话音未落,窗户外突然跳进来一个黑影,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当头就朝着这边刺来。

“小心!”

屋里,一个高个子男人惊呼一声,然后瞬间推开了还在愣神的摩罗贝提,接着转身就与突然蹿出来的刺客搏斗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下就过了好几招,正当他松了口气,觉得对方也不过尔尔的时候,奈何紧接着又是一人突然跳上了来,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捅在了他的后心,高个子男人禁不住惨叫了一声,往前一步,跌了过去,然后抱着面前的那个刺客直接滚到了一边。

知道自己这次是难善了了,他铆足了劲,隔着一层衣服,口中死死地咬着对方的脖颈,任凭对方怎样挣扎捅刺,只是不管。

而另外一个随之而来的刺客见状,根本连帮同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朝着摩罗贝提扑去了。

但转眼间,突然从底下跑上来了一些罗刹族战士,直接冲过来,与这些刺客们在屋里扭打了起来。

摩罗贝提只是看了一眼,顾不得其他,赶紧先朝着一楼跑去,未曾想,大门突然一开,竟然又跑进来四人。

旁边的护卫们见状,赶紧拔刀迎了上去,但力有不逮,仍旧余了一个刺客,手持尖刺,朝着摩罗贝提扑去。

“去死!”

摩罗贝提眼看对方攻来,临危不乱,赶紧一把抓过了挂在墙上的弯刀,猛地一刀朝对方砍去。

虽然身为见不得光的刺客,正面作战本是他们的薄弱之处,但他们可以依仗的,除了花样百出的刺杀手段之外,更多的,还是悍不畏死的脾性。

这人眼看对方反击,却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合身扑上,不顾被弯刀砍在胸口,直接抓着一把尖刺就朝着摩罗贝提扎去。

摩罗贝提哪里能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悍勇,连命都不要都要刺自己,吓得赶紧一缩手,把刀直接丢了,然后闪身退到了另外一边,这刺客一招落空后,直接被从外面冲过来的卫兵们给乱刀砍死。

显然,屋里的动静这么大,还是惊动了一些卫兵。

然而,另外一边,就在众人以为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摩罗贝提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在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一个穿着紧身夜行衣,蒙着面纱的男人,看不清样子,只有两只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面满是冷意。

其他人一时之间被其所摄,竟然不敢上前。

摩罗贝提被对方给抓着,浑身无力,因为他已经被其给割喉。

“少酋长!”

正在这时候,外面猛然又闯进来了一些人,不是罗刹族,就是普通的人族,这时候也都齐声惊呼道:“少酋长!”

这刺客听懂了,眼中总算是多了一些成功完成任务后的神采,确定杀对了人,来不及按照主上的吩咐割下他的脑袋回去复命,他直接就撞开了旁边的窗户,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只留下了一地狼藉,以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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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摩罗贝提的天葬

一共十二人,皆是蜉蝣耗费了大力气才终于培养出来的刺客,年复一日地磨练技艺,就只是为了成为卫国暗处里最利的一把刀,没成想,这一去,最后竟然只勉强跑回来了一位,其余十一人,已经就此葬身大漠,再无可能回返。

还好,这次的任务,总算还是成功了,不管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这最终的结果,依然还是值得庆幸的。

穿着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的蜉蝣刺客首领,突然一个翻身纵跃,整个人好似没重量一样跳起数丈高,月光下,就仿佛是一只可怕的夜枭,到了最后,却又好像一片普通的叶子一样飘下,一双脚落在了沙土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足可见其轻功身法的高超。

一路跑到了远离贪狼部落的沙丘的背面,靠着他敏锐的听觉,确定这一路都无人跟来后,他才终于是吐出了一口浊气,松开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能有时间去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作为一个技艺精湛,身法不凡的刺客,哪怕是抛弃了自己的长处,选择正面强攻,他身上受的伤,也并不多,不过只是手臂上插了几只箭矢罢了。

深夜里,哪怕是有头顶的月光照明,但因为四周建筑投射的阴影作为遮挡,他身法又如同鬼魅一般,聚精会神地逃窜闪躲下,有这么几只箭矢能射中他,对于那些罗刹族而言,已经是颇为难得,甚至值得自傲的事情了。

化掌为刀,他眼神凌厉,一下就劈断了箭矢的木质枝干,却未引得留在体内的箭头颤动分毫,就这一下,便足见其功力。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停了下来,剩下的箭头,得等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再来慢慢地取出,这时候还在外面,却是不急。

只要他短时间内不再动这只手臂,那伤势就不会继续加重。

幸好罗刹族人很少用毒,也不擅长用毒,一般而言,箭头上涂抹的,最多也就是沙棘的汁液,而这种可以迅速地麻醉人的植物,在液体干涸了之后,效果也就没那么好了,就非得是当时涂抹当时射击,一击命中,敌方就会很快倒下,像现在这样,只是一只手臂酸麻,则没需要太多担心的了。

就在他一转身的瞬间,李胜邪已经带着人,背着手,从另外一头施施然地走出了。

这位在蜉蝣里也算颇有名气的一位刺客首领眼见李胜邪出来,赶紧单膝下跪,但因为一只手臂上的箭伤,所以暂时只能捂着手臂,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主上!”

李胜邪在隔着对方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便已经停下了,看他的样子,丝毫不为其所动,反倒是轻飘飘地喊道:“天干物燥!”

后者明白意思,赶紧按照先前约定好的暗号接口道:“夏至蜉蝣!”

眼见对方能够对上暗号,李胜邪的脸色这才终于是缓和了一些,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道:“不错,起来吧。”

穿着打扮,甚至是相貌,乃至于声音都可以伪造,唯有只有两人彼此才知道的暗号,是做不得假的。

可只是转瞬间,刚刚草草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的他,马上又皱眉问道:“人呢?”

这里说的“人”,那自然不是蜉蝣的刺客们,说实话,只要能完成任务,这些人死光了他都不心疼。

所以他在问的,自然就是摩罗贝提了,按照他之前的命令,对方必须带回摩罗贝提的脑袋,如此再让远在鬼鹫部落的摩天高锡进行辨认,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对方一定已经死了。

刺客首领沉声道:“回禀主上,都是属下无能,属下与其他同伴们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四周的卫兵,对方很快就赶来了,最后属下虽然成功地刺杀了目标,但已经来不及割头了,为了能够留下残躯回来向主上您复命,属下只得尽快逃出,未能带回目标的头颅,还请主上降罪。”

如果说仅仅为了割下目标的脑袋,导致他们这十二人都死在了里面,那到时候又该由谁来向其说清楚里面发生的具体情况呢,所以这个理由,其实并不过分。

“废物!”

然而,李胜邪却只是冷冷地朝着对方抛出了两个字,语气十分不满。

被上头给毫不客气地叱骂了一句,底下跪着的刺客首领,却只能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做出恭敬的姿态,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毕竟,这却是也是他们的失职。

没有再浪费更多的时间骂上两句,李胜邪继续追问道:“告诉我,你怎么就知道你们刺杀到了真正的目标?”

刺客首领闻言,虽然心中有些郁闷,却只得向其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们能够确定对方身份的理由,一共有两个点,第一个点,是来源于窗户边上的那声“少酋长”,当时双方是以凉国话混杂着一些罗刹语进行交流的,就且不说当时其中只有一个是罗刹族人,反正当时正在交谈中的二人,现在都已经身亡,第二个点,则是当他刺杀成功之后,闯进来的人,和当时在场的罗刹族们,也都喊了一声“少酋长”。

在他看来,就这两个理由,便已经足够充分了,不需要再说他看到了对方的长相,的确就是目标,毕竟他是见过摩天高锡的。

李胜邪摸着自己的下巴,突然咧着嘴,讥笑道:“就这?”

底下一直跪着,态度非常恭敬的刺客首领闻言,浑身一震,罕见地抬起了头,看向对方,然后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属下手上的刺客什么能耐,属下自己是最清楚的,我们一去十二人,最后就只回来了属下一个,刺客之道,有死无生,对于这个结果,属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做了刺客,就该有这么一天,我们都有这个觉悟,但我们十二人用命换来的成果,主上却仍旧怀疑,如果主上不相信我们,属下愿意再入敌营查探!”

对于一个常年在阴沟里待着,大多数时候只用手势和暗语进行交流,整颗心都是一片冰冷的人来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态度如此激动,其实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了,这更能体现出他内心的不满。

这属实是这位年轻的大人自己不知轻重。

你说你得到了陛下的谕旨,能够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是你的能耐,对于这一点,咱们蜉蝣的人不说什么,是因为咱们对陛下忠心,对卫国忠心,正因为如此,就算你让我们白白送死,我们也认了,但你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讥讽我们。

我们十二个人因为你的指挥,一次性就死了十一个,不说这么大的损失了,但总归人也给你杀了,你多少还是给点尊重吧,结果你这里左一句右一句,压根就不相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相信蜉蝣?

还是根本就看不起他们蜉蝣?

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想必不用自己来说。

李胜邪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寒芒,可到底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毕竟后面还需要用到对方,况且此人也算是他的贴身护卫,是要保护他自身安全的,可不能就这样起了间隙。

“事关我大卫数百年国运,又岂可不慎重?前方将士们还在奋勇作战,我们难道不该为他们守护好后方吗?大漠一丢,整个祁连山防线就形同虚设,难道我不该谨慎一些吗?”

先把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了,李胜邪突然又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道:“你做的很好,蜉蝣做的也很好,你们对大卫的功劳,就算其他人都不记着,我也会记着,正因为如此,我就更不能让弟兄们白死,必须得确认目标真的死了,不然弟兄们的牺牲,岂不是也成了白费么?”

刺客首领只得把头一低,请罪道:“主上想的周到,是属下错了,还请主上责罚!”

李胜邪一摆手,大度道:“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说重了,其实要确定是否是他,也很简单。”

“还请主上明示!”

“罗刹族最爱天葬,不管是谁的尸体,都会被直接丢在野外,任由野兽啃咬,风沙侵蚀,你们到时候,去把尸体偷回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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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第二天,果不其然,一大早,就有一队人用马拉着一辆板车从里面走出,上面清晰可见正躺着一个人,在太阳底下也一动不动。

罗刹族被视作蛮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生在世,唯生死二字是最大的,所以无论是一个人的诞生,还是一个人的离去,都是最具有仪式感的一个过程,其中的各种规矩,数不胜数。

出生需要选个好时辰,不然憋也要产妇先憋着,还比如满月须摆宴庆祝,百日也要摆宴庆祝,其时还要抓阄,而亡者不能立即下葬,必须先停尸七天,摆上灵堂,等到亡魂回来与亲人告别等等。

但罗刹族就完全不一样,人死了,直接往野外一丢便是,让野兽啃食他的骨肉,让风沙埋葬他的遗骸,回归自然与大地,这就是他们的葬礼风俗。

堂堂一位有资格继承大酋长之位的罗刹族汉子,死了之后,连个让其他人能够祭拜怀念的地方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足够多的人出来送行。

将尸体合力抬起,随意地丢在了地上,几个鬼鹫部落的战士们又捶打着胸口向对方表示自己的敬意,同时向其告别后,便直接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一瞬间,仿佛是约定好了的,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沙漠里的动物已经知道并且习惯了,所以立刻就有一只扯着沙哑的声音的秃鹫盘旋飞下,落在了尸体的身上,然后直接开始啄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一)

鬼鹫部落建筑群的正中央,一座只属于历任大酋长的三层殿宇中。

一张罗刹族特色的长条形桌子上,摆放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整个屋里的空气,亦是因此而变得恶臭了起来,一般人只怕一进来就会趴在墙边呕吐起来。

实在是没办法,沙漠里的温度极高,从摩罗贝提被杀死,到尸体被人给偷走再运送过来,已经过了好几天,再加上尸体曾经在烈日底下曝晒,然后被秃鹫嘬食,腐烂的自然要比在其他地方快上很多。

“这个,这个,哎,这,怎么说呢。”

摩天高锡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努力不去呼吸那带着一股浓郁恶臭的空气,撇着眉毛,看着眼前这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面色有些纠结地道:“这个,我,我实在是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我那个该死的弟弟。”

李胜邪仍旧背着手,看他那样子,仿佛是丝毫不为屋内恶臭的味道所动,听到摩天高锡的回答之后,他眉头一挑,几步走上前去,盯着对方,毫不客气地厉声问道:“胎记呢?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行,总之,他的身上总会有些能让你能够确认他身份的东西吧,什么地方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该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他亲哥哥,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在李胜邪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摩天高锡已经正式地接受了神官的受礼,通过了仪式,昭告整个部落,继承了大酋长之位,当然了,这些都是以“摩罗贝提”的名义进行的,他实际上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冒充者,可怎么说,他现在也算是鬼鹫部落的大酋长了,地位不一样,身份不一样了,那现在的心态,自然也就变得大不同了。

本就被这种腐臭的气味给搞得心烦气躁的摩天高锡忍不住愠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是不相信我?如果我真的能看出来这是不是他,我不会对你们隐瞒,我比你们更想要他死!”

李胜邪听得眼皮子直抽,心中怒气翻腾,恨不得直接拔刀砍死眼前这个王八蛋,混账东西,若不是靠自己,他这个被人赶出部落的废物,哪儿会有机会像现在一样继承大酋长之位,甚至还敢到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

罗刹族的果然都是一个鸟样,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根本就不清楚情况,翅膀一硬了就想脱离自己的掌控,殊不知我能让你坐下大酋长的位置,也能轻易地把你拉下来!

李胜邪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威胁到:“我亲爱的大酋长,可别太早就得意忘形,如果摩罗贝提这次没死的话,难不成你以为你现在这位置能保得住?你更别忘了,是谁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帮助了你!”

这的确是戳到了摩天高锡的痛楚和软肋,所以他虽然十分愤怒,但还是忍住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然后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而特意加重了语气和音量喊道:“大酋长之位,是得到诸神承认的!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没有人,没有人能够从我的手上抢走它!”

李胜邪却不买账,他压着嗓子,冷笑道:“呵,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以摩罗贝提的名字换来的!如果他之后顺利地回来了呢?你可别忘了,他手里还握着你们鬼鹫部落的大部分战士!一旦他回来,你确定就靠你能斗得过他?大酋长,别这么着急跟我翻脸,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一番话说得摩天高锡的脸色数度变化,可他却始终没有勇气直接撕破脸皮,因为他明白,眼前这个嚣张的外族人话说的没错,只要摩罗贝提一天没死,他就一天不能放下心,因为他就是一个可悲的冒充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没有错,他们必须先互相利用。

想到这,他默默地放下了一直捂着鼻子的手,强忍着那一股股粘稠的,刺激得自己头晕眼花的恶心气味,正欲上去翻动尸体,李胜邪的语气突然也软化了下来,说道:“我先去找点水来,把尸体清洗干净再说!”

摩天高锡赶紧拦住了对方,沉声道:“我去让他们装些水来。”

事关大酋长之位,这么机密的事情,屋子里自然除了他们俩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要做什么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

用那片绿洲湖泊里,已经渐渐变得浑浊起来的水往上一冲,再随便一番清洗过后,才终于是把尸体身上沾染的泥垢和血渍都洗掉了,摩天高锡皱了皱眉头,这才上去认真地打量了起来。

忍着那股扑面而来,好像固体一样粘稠的恶臭,他眯着眼睛,看着下方东少一块,西少一块的悲惨尸体,摩天高锡捂着自己的嘴,强压下了心中的不适,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沉闷了起来。

“看样子,跟他的确差不多。”

李胜邪马上接口道:“我不想要‘差不多’这个说法,我要的,是一个确切的肯定,是,还是不是,只有这两个答案,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如果摩罗贝提没死,我暂时也没办法了,到时候你是个什么下场,你自己去想!”

摩天高锡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他一言不发,稍稍用力,一把翻过了尸体,然后低下头,在尸体的背部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我记起来了,小时候我与他一起,去部落外面参与勇气测验的时候,我们被一头狼盯上了,就在那时候,他的背上被狼爪抓到过,还留下了疤痕。”

李胜邪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上来。

“是么,让我来看看!”

两人没用上多久,就找到了摩天高锡所描述的,那个狼爪的伤口所应该在的位置。

只可惜,那里是后心,也就是蜉蝣的那位刺客首领动刀的地方,所以因为伤口彻底腐烂的原因,这时候已经看不大出那处狼爪所在伤口的新旧了,也就是说,他们仍然无法直接确定这是不是由外人故意做出来的,是否是真正的摩罗贝提。

李胜邪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半晌,他才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忍不住先骂了一句道:“该死的,我就不信你连这都算到了!”

说完,他便转过头,朝着摩天高锡吩咐道:“今天,就今天,你马上找人去贪狼部落,把人都给我召回来,反正摩罗贝提已经死了,你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哪怕摩天高锡曾经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杀死了前一任大酋长,但那也只是相对于人族而言逾越了规矩。

正如他自己先前说过的,优胜劣汰,是罗刹族古老相传的规矩,曾经有那么多部落的酋长,一旦老去,要么主动让位给后人,要么就被族人挑战,一旦失败,要么死在决斗之中,要么活着,但失去了一切地位,被人直接放逐到了外面自生自灭,所以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之前部落里的人有更好的选择,他才会被人给赶走,可如果摩罗贝提已经死了,那其他人还有的选吗,除非他们能够再推选出一个足够服众的王,可那也已经不是老酋长的血脉了。

只要摩天高锡诚恳一点,只要他们还想要老酋长的血脉统治他们,摩天高锡就能以一个赝品的身份真正地取代摩罗贝提。

摩罗贝提闻言,亦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想法。

他也受够了每天以另外一个,他憎恶的人的身份生活的日子,他希望在未来,部落里的人,都能够诚心诚意地叫他一声“摩天高锡大酋长”,所以他一定要摩罗贝提死!

“尊敬的卫国使者,请您到时候与您的手下们一起来,只要我掌握了部落,我一定与您合作!”

李胜邪却道:“我们,终究是外人,到时候,一切只能靠大酋长你自己了。”

有些事,他们可以帮对方做,有些事,则一定需要对方亲自来做,如果自己作为外族人来帮助他欺压本族人的话,说不得他们就真的宁可杀了他再推举出一个新的王了。

摩天高锡面色纠结,半晌,才终于道:“假如摩罗贝提没死呢?”

李胜邪差点没被这人给气死,合着刚才你不慌,现在要你一个人去跟人家打擂台的时候就慌了?

罗刹族,还真是一帮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是你该思考的问题,而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大酋长!好生准备吧,希望之后的三方会盟,我们能站到一条线上。”

摩天高锡苦着一张脸道:“我还是再确认一下吧。”

李胜邪懒得理他,只是丢下了一句话,便转身出去了。

“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大酋长您自便吧。”

屋子里,只剩下摩天高锡一个人看着一具尸体发着呆,这时候的他,已经闻不出什么臭不臭了,他只是在愁,该怎么转换身份,又怎么能让部落里的人接受,甚至,假如摩罗贝提没死,他又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三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二)

事实上,在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未发生之前,鬼鹫部落的大酋长,那位可敬的老人,本是准备将整个部落托付给进取心更足的摩天高锡而不是摩罗贝提的,这其中的缘由,大概从摩天高锡这个人本身的能力和行为中是可以看出一二的。

从敌人与对手的角度上来看,他是一个不择手段,没有原则,为达目的,甚至会狠下心对亲人下手的混账,是一个借助外人力量,引狼入室的可恶叛徒,但从另外的角度而言,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永不放弃,努力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拼搏奋斗的人呢。

总之,在摩天高锡不遗余力地洗脑,巧舌如簧地哄骗下,再加之黄沙县这边的人手早就已经随着陆议全部撤离,所以他竟然真的就在这种绝境的情况下稳住了局势,并且还成功地继续以“摩罗贝提”的名义继承了大酋长之位,掌握了整个部落的大权。

至于为什么不是以自己真正的身份,毕竟从“摩罗贝提”到“摩天高锡”,民众总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不是吗?

总而言之,数日之后,可以代表整个罗刹族未来态度的三方会盟,在大漠里正式召开。

会盟的地点,跟以往一样,选在了三方部落地图交点的中央,毕竟这三方,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地信任对方,不是吗?

为了在这次能够决定三方未来几年内利益分配问题的会盟上有更多的话语权,贪狼部落甚至还特意从幽州边关召回了一部分精气神十足的骑兵来充作门面。

盘踞在大漠之中,连绵大营的正中央,才刚刚搭建好的一座牛皮王帐里,三方部落的首脑终于是齐聚一堂。

来自毒蝎部落的大胡子酋长,暂时可以算作是卫国那一方的势力,虽然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些抵触和小打小闹,但双方现在又好似一对新婚的小夫妻一样如胶似漆,作为卫国代表的李胜邪,还有大胡子酋长,两人一直旁若无人地碰杯共饮,相谈甚欢。

贪狼部落的老酋长,背后站着的,则是远在幽州,还在静观其变的许锦棠,他们暂时可以称作中立,可他的立场,也势必会受许锦棠立场的影响而改变。

至于鬼鹫部落的“摩罗贝提”,当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大酋长之位后,他与一路帮助和支持自己的卫国人那边,也迎来了短暂的冷淡期,在这期间,他甚至一度萌发了派人前往凉国,或者说黄沙县那边出使的念头。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鬼鹫部落的唯一的大酋长了,这跟他还是少酋长的时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身份。

原来是双方都没得选,早在凉国人介入之前,他就已经选择了接受卫国人的帮助,那谁支持他的对手,他自然就要全力打压谁,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摩罗贝提已经死了,双方都已经有了重新商量和做选择的余地,想必凉国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就是立场决定

了态度,在前一刻,或许双方都恨不得将对方处之而后快,无所不用其极,但现在,或许两方也有了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合作的可能。

毕竟凉国人是需要他们来稳住大漠的局势,而摩天高锡也需要凉国人的力量,来让他平衡,或者说是摆脱卫国人的控制,这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谁说罗刹族都是完全没脑子的蠢人呢?

虽然是刚刚才搭建完成,但内部装饰却并不显粗糙的王帐里,作为促成此次三方会盟的真正主导者,李胜邪这个外族人却并未越俎代庖,他也明白,其实他出现在这座帐篷里,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经算是一种冒犯了。

最终还是毒蝎部落的大胡子酋长首先站起身来,带着浓重威势的目光扫向四周,大声说道:“我想大家也都明白,这次的会盟,不同于以往,我也就直说了吧,我们婆罗娜族,已经混乱了一辈子,现在也该到了统一的时候了,尤其现在外界正打成一片,这不正是我们三方一起合作,为我们婆罗娜族的后辈们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基业的时候吗?我想,阿兹嚤佗的子民们,绝不该只窝在这种地方,我们需要更大,更好的地盘!”

贪狼部落的老人低首垂眉,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坐在他旁边,一个浑身上下,包括脸上都是象征着力量的黑色纹身的罗刹族壮汉,突然一抬头,一股原始苍莽的凶煞之气,自然地扩散开来,他眼神里充满了霸道的侵略性,毫不畏惧地瞪着那边的大胡子,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可笑!你这个让整个婆罗娜族都为之蒙羞的叛徒!竟然还敢说什么合作不合作?不如你先去问问你旁边的主人,难道他们卫国人,会愿意轻易地把土地让给我们吗?”

这人骂得实在是太过直接,大胡子听得脸色一变,就欲发怒,李胜邪赶紧先一伸手,拦下了对方,接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贪狼部落的少酋长,您说笑了,我们卫国,是毒蝎部落的坚定盟友,我们双方,是合作的关系,这一点,我想您应该也能理解,不是吗?至于您刚才提到的,关于割让土地的事情,哈哈哈,我就当您是在说笑了,毕竟我们卫国,只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不值一提,婆罗娜族真正需要的,远比我们能提供的更多,不如让我来为各位推荐一个地方,在南方,凉国有着大片的好土地,只要大家想要,未来都是各位的,这一点,我可以提前为诸位做出承诺!”

那人听了,马上又冷笑着回应道:“呵呵,话说得好听,只怕,你是想让我们都来为你们卫国人卖命,去进攻凉国吧!”

李胜邪耸了耸肩,笑道:“如果少酋长您想与我们合作,这次的三方会盟之后,我们可以再细谈。”

一直忍着愤怒在旁边听的大胡子,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接口道:“哈萨克,闭嘴吧!你能代表得了谁?年轻人,还是让你的老爹来跟我说吧!”

贪狼部落的老人闻言,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就是我们贪狼部落的大酋长,我已经老了,也是到了该退位的时候了,省得之后跟我的老友落得一个下场,哈,被自己的孩子给杀了。”

说着,他还朝着那边鬼鹫部落的人看了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摩天高锡见状,当即寒声道:“闭上你的臭嘴!老头儿!还是管好你们自己吧!”

三方部落素有积怨,几百年了,经常会有摩擦产生,谁家人没杀过对方的祖宗呢,再加上平日里种种的利益纠纷,几句话就吵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往年亦是如此。

大胡子见场面眼看又要失控,赶紧拍着桌子,大喊道:“别吵了,说道理,永远不是我们婆罗娜族人擅长的事情,还是直接说吧,我确实想建立起一个真正的汗国,我们婆罗娜族,真的到了该统一的时候了,不抓紧机会,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哈萨克当即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语气十分激动地喊道,“汗国汗国,说的轻巧,那谁来做汗国的主人呢?还是说你想重现那帮奴隶的悲惨下场?”

他嘴里的“那帮奴隶”,自然指的就是他们曾经的仆人,也就是现在已经组成了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

只这一句话,就断了以议会的形式来支配汗国的可能,毕竟,这种形式在弱势的时候,根本就是给外族人一个操纵汗国的机会。

当无人能够制衡自身的时候,则需要自己分裂出几方互相监督,才能保证永远的活力,反过来说,当自身还虚弱的时候,内部就必须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否则就是平白把刀递给了在外面虎视眈眈的敌人。

不等大胡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哈萨克突然又换了一副嘴脸,不再那般暴躁,而是和善地笑道:“我倒是有个好提议,不如我们来比一场,谁更强,就让谁来当汗王!如何?当然了,其他两个输家,也永远都是汗国的贵族,享受生生世世的富贵,如何?”

哈萨克,乃是罗刹族内公认的强者,他这个提议,自然是站在他自己的长处出发,但极度尚武,以及崇拜强者的风气,不本也是罗刹族的传统吗?

大胡子面色一变,但不愿怯场,仍旧大声地驳斥道:“那帮奴隶的悲惨下场难道什么也没有教会你吗?哈萨克,脑子,脑子!”

他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喊道:“我们必须要学会动脑子,明白吗?嚯,也对,你们贪狼部落,一向都是不喜欢动脑子的!”

哈萨克同样呵斥道:“你有脑子?如果你真的有脑子,你就绝不会带一个外族人来到这里!看看你的样子,你也配当大酋长?”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让整个纷乱的会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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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三)

整体高达一丈余的牛皮王帐上,分别代表着三方部落图腾的三面旗帜,不分高低先后,各自占据一方,迎风招展,彰显着三大部落在大漠里无上的权威。

但就在今天,它们世代传承的权柄,却被人给彻彻底底地击碎了。

“这片大漠,的确需要一个真正的主人。”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瞬间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

一位穿着黑色劲装,上绣九条金蛟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走入屋内,如是说道。

顾玄背着手,满脸和煦的笑容,宛如大日悬天,光耀苍生。

“那,即是本王!”

如此霸道的一句话,压得整个王帐内,短时间变得鸦雀无声,竟然无一人立即出言反驳。

最终还是李胜邪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就在帐篷里,看着门口,浑身都因为激动而在颤抖着,满脸的表情,变换不停,甚为精彩。

惊讶,兴奋,悲伤,愤怒,不解,快意,种种复杂的情绪,全部都交织在了一起,好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层层叠叠,杂乱无序。

他指着对面,脸上的肌肉都因为纠结的心情而聚合到了一起,然后又猛地放开,他皱着眉头,耷拉着眼角,嘴巴一会儿翘起,一会儿又瞥了下去,看那样子,似乎是在笑,又似乎在哭,就连手指都在不断地扭动着,他终于还是张开了嘴,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是,是你?对,是你!哈哈,竟然是你!”

顾玄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语气柔和地道:“是我,胜邪,我来了,你这些日子为卫国人卖命,未犯大错,本王也不会追究你,这些,的确都是我们大凉亏欠你的,只要你肯迷途知返,一切事情都还有转机,本王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哪怕你不愿意再回大凉,你现在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只要你不再做对大凉不利的事情,本王绝不会对你动手。”

李胜邪陡然间沉默了,他慢慢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正在这时候,帐篷内的其他人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立即站起身朝着门口大骂了起来。

“你是谁?”

“外族人?”

“该死的东西!”

“你怎么进来的?”

“卫兵,卫兵呢!”

“卫兵!”

“杀了他!”

“对,杀了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

突然,刚才呆愣在一旁的李胜邪双手握拳,猛地抬起头,看着这边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你是谁?”

李胜邪突然一撑桌子,整个人翻到了外面,然后迈出两步,神色狰狞地大吼道,“王爷?什么狗屁!你又当我是谁?”

他指着自己,挺着胸膛,脖子上青筋暴凸,激动地大喊道:“我官居四品巡察使!我师父就是大卫的国师!而你呢?你算什么!凉国都快没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李胜邪需要你来可怜我吗?你还当在黄沙县的时候?你有这个时间,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到了下面,记得向我的母亲忏悔!杂碎!”

顾玄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却没有动怒,反倒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叹息道:“唉,冥顽不灵。”

李胜邪被戳到了痛点,本已经放下的手,突然再度指向他,双眼之中,变得血红一片:“冥顽不灵的是你!你躲在黄沙县,我还真拿你没办法,没想到你竟然敢跑过来,你以为你今天跑得掉?你的下场,就跟那个山里的贱女人一样!”

顾玄蓦地抬起头,他的脑中灵光一闪,以他的聪慧,单单就这一句话,便已经足够让他能把所有的线索都联系起来了,他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双手慢慢地从背后伸出,神色平静的问道:“原来都是你做的?”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一头久居深潭之中的蛟龙,在一片灰蒙蒙的浓雾中,突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黄金色的竖瞳,炸开了四周的雾气,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李胜邪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的腥气,随之在他心中出现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大恐怖。

那是生与死的瞬间。

可他仍然选择强撑着,因为他不愿意在对方的面前露出怯懦的样子,反而是故意挤出嘲弄的笑容,哪怕牙齿都在发酸,却仍然在说着。

“就是我,怎么样?不错吧,这个礼物?嗯,王爷?”

蛟龙震怒,如天威降临,它张开了嘴巴,从喉咙深处,一阵阵可以吓破人胆的龙吟声随之响起,龙须飘荡,龙眼圆睁,那种生就万兽之王,四海之主的威势,从上而下,朝着面前的众人狠狠地镇压了下来。

顾玄没有太多的表情,因为他已经习惯将想法藏在心中,他只是轻轻一抖,便松开了全身的束缚。

“冤有头,债有主,凉国欠你的,我自会还你,可你欠如英的,你也该还她。”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罢了。

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其他人都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李胜邪就已经被顾玄一只手给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旁边毒蝎部落的大酋长瞪大了眼睛,可他浑身紧绷,虽然心里想的是反抗,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这时候都在往后缩,他根本就不敢出手。

“去死!”

李胜邪脸色涨红,可他仍然不愿意放弃,下意识地一手摸出了匕首,想着做最后一搏,朝着旁边猛地刺出,可就在下一刻,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接昏厥了过去,手里的刀也就掉在了地上,被顾玄轻轻一脚踢出,直接擦着一人的脸飞出,又穿透了厚实的牛皮,之后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他的罪,等回去了,再慢慢清算。”

随手一丢,李胜邪整个人就好似一条破麻袋一样地向后飞出,然后被身后穿戴着全身甲的靖龙给稳稳地接住了,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哪怕已经晕了过去,神上还是一片狰狞之色的可怜孩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能自己。

就好像王爷先前说的,这些,的确都是大凉欠他的,不,应该说是自己欠他的,本不该怪他,可,可,可,唉,世上的恩恩怨怨,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呢,只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能够尽量保他一条命吧。

这一边,顾玄徐徐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他仰着头,宛如蛟龙舒展身形,双目俯视着面前的所有人,朗声道:“向你们的新王,拜倒吧!”

其他人这时候大多都还在震惊之中,根本就未回过神来,但代表着鬼鹫部落的那张桌子后面,作为大酋长的摩天高锡,竟然已经直接拜倒在地,姿态做得极足,态度极其恭敬。

“王上!”

顾玄闻言,转过头,朝着对方轻轻地点了点,看起来甚为满意。

“摩罗贝提大酋长,本王想见你已经很久了,恭喜你,这次你站对了队伍,快些起来吧,去跟他们站到一起,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一直站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大胡子,这时候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身为大酋长的他,出于基本的自尊心,为刚才自己在对方的面前竟然丝毫不敢动弹而感到无比的羞耻,当下忍不住再度喝问:“混蛋!你究竟是谁!竟然敢闯到这里来,你,你。。。。。。”

顾玄扭过脸,笑了笑,打断了对方,傲然道:“我是谁?本王乃是大凉河东郡王,朝廷亲封的黄沙县之主,本王是伽罗汗国的天可汗,亦是整个婆罗娜族未来的新王!”

大胡子勃然大怒,对方竟然敢如此冒犯他们整个种族,让他有一种被无视的耻辱感,愤怒也给了他新的力量,让他能够在对方面前站得更笔直一些。

“大胆!你凭什么?新王?你,混蛋,你,你,你,卫兵,卫兵呢?我的卫兵呢?”

他朝着外面大声地呼喊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些可怜的安全感。

顾玄淡然一笑,道:“卫兵?有什么卫兵?本王既然都已经站在你面前了,难道你觉得你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大胡子的耳朵动了动,大帐外静悄悄的,竟然连多余的脚步声都没有。

人都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

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再看着面前神情无比淡然,似乎已经掌握了一切的青年,他突然就慌了,他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了那边贪狼部落的人。

“哈萨克,你们呢?你难道要臣服于他?”

说来可笑,刚才他们明明是吵得最凶的两个人,在这种时候,他却又希冀着对方能够站出来,和他一起,共同抵抗外敌。

“你愣着干嘛?”大胡子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大怒道,“你刚才不是还说要以武力决定谁来领导吗?”

顾玄看向那边,一抬手,道:“恭喜,哈萨克,你已经坐上了大酋长之位,至于摩尔丹大酋长,本王也恭喜你,因为你为族人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光明的未来正在等着你们。”

叫做摩尔丹的老人,也就是贪狼部落的前任大酋长首先站起,年老成精的他,用最正宗的人族礼节行礼道:“恭迎吾王。”

大胡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来回看着双方,半晌,才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顾玄脸色一沉,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继续跟对方纠缠的耐心,他上前一步,一堵看不到顶的高墙便随之压向了对方。

“意思就是这样,你,毒蝎部落的大酋长,本王愿意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臣服,或者死亡。”

大胡子脸色惨然,浑身抖如筛糠,额头上汗如雨下,他的声音都变得干涉了起来,可嘴上仍然不肯放弃着作为大酋长的尊严和权利。

“呵,就算是杀了我,毒蝎部落也不会臣服于你!”

顾玄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婆罗娜族有多少人吗?你知道多少人已经向本王宣誓效忠了吗?光靠你这点人手,难道还想在本王的面前翻起什么风浪吗?”

“大酋长,不是掌握权利的人,而是承担着要为族人带来更好生活责任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将他们推入深渊的人,好好做一个选择吧,你族人的性命,现在都已经握在你的手上了,他们没得选,可你还有的选,别做错事。”

大胡子愣在当场,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原来“王”并不是为所欲为的人,而是将一切责任都担在肩上的人吗?

第一百零五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四)

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地影响,或者说改变一个人呢?

是后天生长的环境,还是人生中所经历的一些事件呢?

亦或者,其实两者都是。

无论如何,离开京城已有快一年的顾玄,却的的确确是变了。

从内到外,从心到形。

尚在京城的时候,从小到大,他之所以处处忍让,是因为母子二人在帝京相依为命,无依无靠,就仿若是一叶孤舟,在这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为了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他们就必须要小心,否则一旦哪天不小心撞上了一艘大船,就是瞬间倾覆,船毁人亡的可怜下场,故而他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哪怕是遇到外人故意的欺辱也一味忍让,正是因为这种生存的环境,导致他甚至把这种性子给带到了之后的生活之中。

处处小心,处处担心。

离开京城之后,让常年处于压抑之中的他,顿时有了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所以才会有之后的马家村恶斗马匪,一往无前,勇猛无双,这既是因为先天的正义感,更是因为他常年压抑的天性需要释放,他需要一个机会解放来自己,哪怕这其中也掺杂了他不少的谋算与计划。

可真的到了天高皇帝远的黄沙县后,面对这样一个四处漏风的烂摊子,要躲在四周各方大势力的夹缝中艰难讨生活,他又不得不再度收起了自己已经渐渐露出的麟爪。

一直到这种时候,当他终于可以真正地掌握自己与他人性命的时候,他才会如现在一样。

如帝王君临,无可阻挡,无可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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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国家,但凡他们妄图介入他国的内务,就必须穷尽心力在对方内部扶持起一个足够有能力的代理人,他们是绝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直接进入,除非这个国家已经强大到根本就不在乎敌方全国上下因为耻辱而合力反抗。

故而无论是旁边野心勃勃的卫国,还是正面财大气粗的凉国,要想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大漠里站稳脚跟,就必须要从罗刹族的内部选择一方进行扶持。

只不过是卫国人选的是毒蝎部落,黄沙县选的是鬼鹫部落,而许锦棠选的是贪狼部落,仅此而已。

先前之所以会在大漠里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只是为了能让黄沙县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介入其中而已。

陆议先前的铺垫,乃是整个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但当时机成熟之后,这里也需要一个真正的王者,来一锤定音,彻底地击破一切敢于反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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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其实摩天高锡早就已经不是真正的摩天高锡了。

既然李胜邪可以找人刺杀,难道黄沙县自己就没有反过来刺杀对方的手段吗?

李胜邪可以玩一手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而陆议自然也能轻松地找个机会把人换回来,反正这世上能准确分辨出这两兄弟的人也没几个。

先前不点破,一直在谨慎至极的李胜邪面前逢场作戏,其实等的就是今天来一网打尽而已。

至于最后一个贪狼部落,无非是逼他们做一个正确的选择罢了。

许锦棠这个人,心机深重不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他竟然会拿一位贪狼部落的少酋长来当自己的看门狗,甚至于牵着链子游街,当然,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他用来安抚躁动的幽州军计划中的一环。

但在外人看来,这种侮辱,谁能受得了呢?

更何况许锦棠这个人,从始至终,打从心底里,都只是拿他们这些外族人当一枚可以在关键的时候用来暂时稳住大凉朝廷和幽州内部的棋子而已。

但在双方的合作之中,尊重其实是很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在没得选的时候,或许他们不在意,但那也不过是将这份心情埋在了更深的地方而已,可一旦有别的选择之后,掘出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再加上陆议的尽力游说,对方最终选择投诚黄沙县,其实并不算什么特别难以想象的事情。

毕竟他许大将军这时候还吃亏在手底下可以动用的人手不多,真正忠于他,敢向任何人动刀的,用一个少一个,而其他人,是不敢对一位亮明身份的大凉王爷动手的。

最后,还是因为许锦棠全部的精神,现在都已经放在了整顿和清洗幽州内部上面,在连续拒绝了十多道朝廷诏书之后,他已经算是与朝廷真正地撕破脸了,在这种情况下,什么罗刹族,暂时已经不重要了。

卫晋两国的联军,这时候都已经踏入凉州地界,不日就要去到大凉京城了,还需要再搭理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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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一脸意气风发,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面前,向他俯首表示臣服的三大部落首领,而在他的身后,黄沙县的一众人,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与有荣焉不说,更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以一城之力,豪取大漠一族,这是何等的豪迈与放肆?

在那之前,谁敢想象出这个结果呢?

其中尤是以靖龙心中的感受最为深刻,毕竟,顾玄是他在宫里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个自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这个明明在国子监天天受欺负也宁可自己扛着的孩子,今天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王者了。

再回京城,又该是什么光景呢?

然而就在屋内屋外的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罗刹族再翻不起什么波澜的时候,一个矫健的黑影,突然从屋子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弹起。

那是蜉蝣训练出来的精英刺客。

他一直在等,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这个所有人都最松懈的时刻,这个唯一的时刻!

他选的进攻方向,也是最完美的视野死角。

没办法,谁让被刺杀的目标,还正好是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人呢。

人在空中,他顺手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只是轻轻一抖,一道寒光炸开,剑身如波浪般律动,然后瞬间绷直,眨眼睛,便成了一把锋利的长剑,被主人握着,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直刺对方的胸腹处。

哪怕是顾玄自己,也必须得承认,对方抓时机的能力,的确是妙到毫巅,最起码,就连他都没能来得及在第一时间阻拦。

“咔!”

然而,长剑在轻易地穿破了最外层的衣服之后,便不甘地停了下来。

因为力气过大,剑身甚至再度弯曲了起来。

这个倒霉的刺客从剑尖上感觉到了一层滑不溜秋,却又坚不可摧的东西。

是一层品质顶级的软甲。

是夜知槐特意差人送来的软甲。

“该往上几寸,刺脖子的。”

他如是想到。

可生与死,就在这一瞬之间而已。

刺客之道,无论沉寂多久,等得都只有那一击罢了,一击不中,就是自己身死的下场,古往今来,莫过如是。

下一刻,这个蜉蝣的刺客已经横飞了出去。

“嘭!”

所有人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黑衣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撞破了帐篷顶上的通风口,然后直接飞了出去,不知踪影。

一个真正的刺客,一个由卫国人花费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死侍,无论面对多么残酷的刑罚,都不会透露给外人任何有用的情报,所以顾玄没有想过要留他的命。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外人看来惊险异常的刺杀,顾玄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反倒是又多了几分笑意。

“不过是一个搅局的臭虫而已,本王不会怪罪大家的,诸位还请不要紧张,我们双方的合作,才刚刚开始,本王相信,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摩罗贝提在一旁松了口气,赶紧拱手道:“王爷大人有大量,鬼鹫部落,以王爷马首是瞻!”

顾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本王这次,只是来整合大家的,接下来,还是要靠诸位自己努力,纷乱已久的婆罗娜族,急需统一,各部落之间,必须精诚合作,团结一致,这乃是大势所趋,但本王认为,婆罗娜族更需要融入我们,融入人族,这更是大势,除非诸位想要婆罗娜族未来被整个人族孤立。”

贪狼部落的前任大酋长摩尔丹道:“王爷说的话在理,其实我们也一直想要融入周围各国,真正到了我们这个程度,都已经开放通商,努力找其他的方式生存下去,很少再靠劫掠过日子了,奈何我们这副尊荣,着实难以让其他人接受。”

各地人族,别说国与国之间了,像江州那边,连村与村之间,都能产生两种不同的语言,互相抱团,排外风气极其严重,更何况是这种从肤色到样子,再到习俗,都完全与自己不同的族群呢。

哪怕其实大家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西大陆上只有人族,对方也是人族的一份子,但其他人绝不会真的拿他们当自己人。

而顾玄呢,也是因为自小过得不如意,再加上最好的朋友,以及最喜欢的姑娘,都是真正的外族人,故而才没有产生这种偏见。

顾玄想到了在京城开酒楼的老霍,也不知道他是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和白眼,才终于有了一番可以立足的基业,心下感伤之余,语气也郑重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诸位才更不能放弃,这是千秋之事,事关婆罗娜族所有后辈的切身利益,本王帮不了大家太多,本王能做的,也无非就是给诸位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罢了,如何能建功立业,都在你们自己是否努力,但请诸位听本王一言,这一次,乃是南地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也是你们最好的机会,只要你们能在这时候立下大功,朝廷就绝不会亏欠大家,一代人,两代人,百代人,总有一天,双方将再无隔阂,哪怕你我都看不到那一天,但我想,诸位也能感激于自己今日的选择。”

摩罗贝提心中激荡,暗道这位王爷果然如老师所言,是一个有大气魄,大智慧的人,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其他人毫无偏见,是真真切切会为他们考虑的人,这一点,换作其他任何一人来都不可能做到,这也是他们婆罗娜族未来唯一的选择。

“王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顾玄点了点头,吩咐道:“好说,总之,还请诸位先整顿各自的族人,婆罗娜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各自为政,以后,只能有一个声音,当然,这个声音也不是由我来发出的,而是由诸位商量之后发出的,这一点,本王愿意向诸位做出承诺,只要诸位不满意,可以随时离去,本王绝不阻拦,若有违背,天下共诛!”

面前三方,无论是真正心悦诚服的摩罗贝提,还是尤在转变之中的摩尔丹一伙,以及一直不情不愿,只是迫于形势而屈服的大胡子,此刻都忍不住向其敲打着自己的胸口,以罗刹族的礼节,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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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这是昨天的。

第一百零六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五)

一路千里走单骑,孤身穿行在幽州境内的曹焱,近日也知道了许大将军亲临边关,以雷霆手段突然收走了两支边军指挥权的事,更是知道了大将军府屡次抗旨不尊,拒不出兵的消息。

原本还在幽州各地默默地收集着大将军府,也就是大将军许锦棠通敌叛国,有不臣之心的证据的曹焱,震怒无比,彻底地熄灭了想要以寻常手段处理此事的想法。

原先他想的是,最好既能保住大将军府,也就是幽州军的声誉,又能不闹出太大的动静,避免幽州军内部产生大规模的冲突,导致自相残杀,却未曾想,许锦棠这个久居大将军府,足不出户的幽州兵马大元帅,远比他想的更加丧心病狂,做事也更加缜密,堪称无懈可击。

先以雷霆手段镇压住幽州军的高层,让底下的人失去了耳目,茫然无措,然后再层层推进,互相隔断,逐步替换,底下的人不能互相通气,也就不敢群起反抗,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不甘坐以待毙的刺头,也能很快地解决,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将整个幽州军彻底地化为己有,变成自己的手足,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甚至到最后会因为一个命令,而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的祖国伸出刀子。

好一个幽州兵马大元帅,好一个许大将军!

奈何,他曹焱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对于这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他无能为力,也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

他曹焱能狂妄到会想以数万人去冲击数十万人的阵型,可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领军的能力,也相信玉阳军同袍的战斗力,更清楚敌方的虚实,这种貌似异想天开的想法,背后支撑着他的,是独自一个人在沙盘上进行过的,多达千百次的推演谋算。

所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但他并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这件事,还是交给其他人来做吧。

他相信,这件事交给右将军,对方远比他能做得更好,对方既然将他送出,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曹焱绝不会辜负右将军的好意,白白跑去送死。

思前想后,心中一股郁气难消的曹焱,本想直接单骑策马,迅速赶往战事火热的凉州,投身沙场前线,去真正需要自己的地方抵抗外敌,结果还未走出太远,甚至还不能算边境之地,便直接被哨卡给拦了下来。

对方根本就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玉阳军不玉阳军的,他们只认死理,上头说了,幽州现在只许进,不许出,哪怕是朝廷钦差想要离开回去京城复命,都要被阻上一阻,少则两日,多则一周,更何况是他一个没有任何文书的人。

相对应的,与幽州接壤的凉州,因为朝廷的命令,以及紧张的形势,他们对幽州这边亦是防范备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任何幽州户籍的人,想要进入凉州境内,都要严加审核,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滞留城外,尤其是那些有军籍在身的,更是基本上不可能入内。

虽说幽州还未真正地公开立起一杆许字大旗,但整个凉国的内部,实在是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再不复先前的盛景。

别说幽州了,江州,雍州,乃至于地广人稀的海州等地的豪绅门阀,此刻更是闹得如火如荼,个个都恨不得立起大旗,推举新王上位,盖因大凉近日所推行的新政,完全就是在拿着滚烫的刀子往他们身上割肉,这根本就容不得他们不反,而现在,的确也正是他们大好的机会。

别说大凉直到现在,都还没想着要安抚他们这些真正的“国家栋梁”,就算朝廷现在真的放弃新政,他们也已经回不了头了,傻子都知道,一旦南地战事平息,他们这些乱臣贼子,不被朝廷清算才怪了。

左右都是死,怎能不反?

也别说新政的始作俑者,太子顾苍曾经在三地的文名有多好,曾经三地的世家豪族对他有多推崇,但那都是因为双方没有利益冲突,甚至有合作关系的时候,可一旦发生了诸如这样的绝对利益冲突,两者瞬间就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情况就是,原本被诸州包裹在中间,看起来极其安全的凉州,现在却因为要同时防范各方,将战线拖长至整个凉州外圈,原本的本地驻军,现在大多都已经囤积在了幽州这一条线上,严加防备时刻会反叛的幽州军,暂时竟然就只剩从燕州撤回来的熊罴军的残部一方,来孤身面对卫晋两国的联军。

泱泱南地大国,竟然沦落至此,曾经的兵力优势,竟然变成了劣势,这是何等的悲壮?

对于曹焱而言,总之,心心念念的凉州暂时是走不成了,没机会与那个号称尽屠沥血军,踩着常定方的名字上位,一战成名,傲视南地诸将的谢厚胤交手,曹焱深以为憾。

对于高手而言,没有合适的对手,是最痛苦的事情,而更痛苦的事情,就是明明有一个合适的对手,却不能与之交手,这简直会让人抱憾终身。

但最让他感到烦躁的,却还不止如此。

空旷无人的郊外,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已经是临近河东郡大河县的地方。

一队整整齐齐的三十人,突然出现,恰好是拦住了曹焱的去路。

而对方,也正是来找他的。

为首的这一人,身穿灰衣轻甲,下巴有一圈邋遢的胡渣,看起来是很久没有修理过了。

也是,一路按照情报,紧拦慢赶,好不容易才追上了这位行进路线极其飘忽的曹将军,他们哪儿有时间还想着洗把脸,修修胡子这种事情。

“曹将军,总算是追上您了,您快些跟我们回去吧。”

却见穿着一身劲装黑衣的曹焱,背着一杆由一层灰步套着的长柄兵器,腰跨宝刀,双脚边,一边是放满了十二支羽箭的箭囊,一边挂着一把三石长弓,一路单人轻骑,辗转数百里,落得是一身风霜,虽然也是不修边幅,但那一对双目,依旧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如此英豪,就仿佛是从画里走出的人儿。

“回去?回哪儿去?”

对面领头之人手扯着缰绳,带着一股刻意讨好的笑容解释道:“这是右将军的命令,曹将军,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总之,您现在跟我们回去便是,到了驻地,您就都知道了。”

不提右将军还好,这一提右将军,曹焱的脸色,顿时又更冷了几分。

“不用了,右将军让我回家省亲,我这就要回家看望老娘呢。”

那人闻言,赶紧说道:“将军说笑了,且不说边关军情紧急,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咱们身为军人,那一切自然是军令优先,家次之,更何况将军大好男儿,风华正茂,一身武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又岂可回家白白浪费光阴?”

曹焱双手抱胸,排斥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语气也变得冷冰冰地道:“我怎么选,你们管不着,也轮不到你们来劝我,更何况若是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不至于等到今天还按兵不动,边关什么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既然还有空来烦我,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把关外的敌人给打发走。”

许是说到了激动处,曹焱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凉州战事,已经是岌岌可危的地步,灭国之难就在眼前,你们食朝廷俸禄,却在这里整日无所事事,四处游荡,宁可浪费时间来叨扰我这个闲人,都不想着杀敌报国,你们这样,难道就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吗?”

对面诸人听完这一番诛心之言,个个的脸色都很难看,很多人更是心有戚戚,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的责问。

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不是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了。

但仍旧有人突然开口道:“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曹焱眉毛一挑,先默默地松开了环抱的双手,然后往下,悄无声息地扶住了腰间的刀柄。

“大将军?呵呵,我可不信,想那前方战事如此紧张,两军对垒,容不得丝毫的懈怠,大将军甚至连钦差都给赶走了,难不成还能特意抽出时间,特意差你们来找我这个不知名的小人物么?”

对面那人听出了曹焱话里的讽刺之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只能威胁了一句道:“曹焱,不要让我们难做。”

话已至此,已经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曹焱不答,只是策马上前,胯下的火神子从两鼻之中突然喷出了一股浓烟,对面的马儿闻见了,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骚动了起来,晕头转向,互相碰撞,竟然弄得马上的人都随之而失去了平衡,险些掉下来。

要知道,战马与骑士,都是相辅相成,互为彼此的臂助,尤其是这种精锐边军,那都是朝夕相处,彼此心意相通的,一旦到了战场上,就算面对再大的乱象都不会吓得乱跑,更不会因此而抛下主人,可这时候,这些马竟然一个个地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差一点完全失去控制,这足可见火神子的神异。

也是因为对方胯下的,本也是“踏云追风马”,火神子身为其中的异种,自然如帝王一般,能够号令族群。

“你!”

其他人一个个地惊呼起来,就在骚乱的时候,却见冷光一闪,曹焱手里的刀,就已经稳稳地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开口说话。

“简三,是你们别让我难做。”

被称作简三的人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心中骇然,脸上的表情更是无比纠结。

旁边的人看得心中惊讶,暗道这曹焱果然不凡,再加上首领被其制住,也不敢乱来,只能在旁边劝说了起来。

“曹将军,有话好好说。”

“是啊,曹将军,大家都是玉阳军的,给个面子吧!”

“曹将军!”

“曹将军,放下刀吧。”

曹焱只是不答,甚至连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只是一直盯着对方,手中的刀一直稳稳地架在对方的脖子边上,然后微微用力,就朝着皮肤底下慢慢地压了进去。

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凉意,以及丝丝真实的痛感,简三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半晌,他才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走吧,咱们就当没看见过。”

曹焱闻言,瞬间收刀入鞘,然后抱拳道:“多谢。”

诚如周围人刚才所言,大家都是玉阳军的旧人,曹焱哪怕是再不合群,再不屑,却也不想把事情弄到见血的地步。

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他曹焱,对这个还是拎得清的。

奈何他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留手,而对方却不会留情。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面对面,而且曹焱又正在抱拳行礼,暂时腾不出手来,对方眼中露出狠意,抓紧机会,手腕轻轻一抖,却从袖管里滑出了一只藏了好久的匕首,落在手心握住后,反手就直接朝着曹焱狠狠削去。

没有阻挡的情况下,磨得锋利的刀子,非常轻易地就划破了表层的衣服,以及里面的皮肤,正当简三自觉得手,已经面露喜意的下一刻,它却已经无法再刺入了。

曹焱吃痛,暂时只将腹部一缩,身子回拉,一手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腕,然后一个翻转,便将其整个人都从马上摔了下去。

哪怕被对方偷袭成功,已经负伤,他仍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其他,他只是冷冷地说道:“简三,你投靠了大将军府!”

底下的简三握着自己脱臼的手腕,心道不妙,往后急退的瞬间,嘴上却还在喊着:“拿下他!快拿下他!”

眼看周围的人蜂拥而上,觉得大局已定的他,这才再度高喊起来:“呵,曹焱,你别忘了,幽州军本来就是属于大将军府的!”

曹焱不再言语,只是微微凝气,先止住了腹部的伤口,然后反手就从背后扯过了那把一直被他背在身后,用灰步包裹着的长柄兵器。

“下了黄泉之后,记得多杀几个蜀国兵赎罪。”

大手一挥,灰步猛地一甩,朝着四方摊开,瞬间就遮住了攻过来的人的视线。

几人心中着急,乱刀挥砍,几下便将其砍成了缕缕飘絮。

然后,就在下一刻,周围一圈人,却全部都惨叫着落下了马。

曹焱一挥手中得意兵器,大杀四方,只见其是银头黑穗,两面弯刃,竟是一把罕见的方天画戟。

这本是充作依仗之物,却也是威力巨大的兵器,更是一把将“猛”字与“巧”字结合到了极致的兵器,古往今来,能用方天画戟者,莫不是当世名将。

三十余人,只此一击,便瞬间已去其五,而曹焱的代价,也不过就是腹部因为被偷袭而挨了一刀罢了。

既然已经彻底地撕破了脸皮,曹焱就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儿有那么多慈悲之心,要想说什么,就得等到敌人都趴下的时候!

他们不顾同袍情谊,袭击往日同僚,这是一罪,不顾右将军的恩德,投靠了大将军府为虎作伥,这是二罪,不做其他的,偏生要来招惹自己,这就是取死之道。

拍马冲杀间,火神子在速度上的巨大优势,便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若论短途冲杀,瞬间的爆发力,火神子敢说第二,谁都不敢言第一,哪怕是麒麟子。

此时此刻,它已不像是一匹拥有自我意识的马,倒像是曹焱突然多长了四条腿,来回冲杀,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亦或是迂回往复,都与骑在马上的主人配合得亲密无间,完美无缺,绝无任何的瑕疵。

就仿佛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根本看不见身形,只是从敌人身边掠过,便见人不断地倒下。

不过须臾时间,三十人就已被尽屠之,而曹焱与火神子,连一条多的伤口都没有。

曹焱神色木然,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群蚂蚁,而不是灭了一队精锐边军。

他不紧不慢地先用一条扯下来的布带缠住了腰间已经撒上了金疮药的伤口,然后翻身下马,直接一脚踩在了趴在地上的简三的脸上。

“大将军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全部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回去之后,你可以把我的情报都卖给他们,到时候你还有荣华富贵可以享用。”

简三的脸侧躺着,死死地贴着地,表情甚为屈辱。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这边的人马也算是边军中的精锐了,自己带着一队人马,自信满满地来抓对方,还靠着偷袭先占了一丝先机,最后竟然都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这才几下,就被对方打了个团灭?

但性命要紧,对方后面的那几句,更是给了他无穷的,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是啊,大好的富贵荣华还等着自己呢,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荒郊野岭?

所以他赶紧吐出了嘴里的泥沙,喊道:“噗,别杀我,别杀我!曹将军,曹将军慢来!带您回去,就是大将军府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啊!具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果有一句假的,我就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曹将军,看在我们曾是同僚的份上,您大人有大量,就绕我一命吧!求您了!我还有一位老母亲要赡养啊!我不能死啊!”

“闭嘴!”

曹焱呵斥了一声,脚下的人瞬间闭口不再言语,心中无比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给自己的宣判。

曹焱歪着头,看着他,问道:“许锦棠想让我给他做狗?凭什么?他配么?”

简三不敢得罪他,赶紧接口道:“是,是,他不配,他不配。。。。。。”

话音未落,曹焱突然用双手握着大戟,然后直接朝着对方后脑狠狠戳下。

简三根本就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可怕的结果,嘴里剩下的一句“他不配”瞬间就混成了一团意味不明的咕噜声,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的哼唧声随之响起,底下的简三整个人差点从地上弹了起来。

这是他生命最后的反抗了,却不想,还是被曹焱给无情地一脚又压了下去。

踩着已经变得好似破烂的西瓜一样的可怜脑袋轻轻一拔,曹焱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兵器,然后倒转戟身,用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抹净了上面沾染的血污和脑浆,这一次,他没有再用灰布套在外面作为遮掩,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曹焱,就如同这方天画戟一样,就如同身边这匹心爱的火神子一样,虽然不合群,但却让人无可奈何。

孤傲,无双。

许锦棠的意思,他这时候也已经明白了,或者说,许锦棠的整个谋划,他已经通过这些天搜集到的隐秘情报而大概地推演到了。

沙盘推演,不本也是他的强项么?

总之,许锦棠应该是想靠着大将军府,想靠着许家的威名,让自己给他卖命,在之后的战争中为他领兵而已。

曹焱摇了摇头,不屑一笑。

别说是你一个许锦棠了,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我面前,也没用!

自己久居高位,不食人间烟火,就想让老子给你们卖命?

天下哪儿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情!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值得他曹焱卖命的,暂时也就是右将军所在的玉阳军吧。

他曹焱,未遇明主,也不需要什么明主。

虽然没费太多的功夫,就把这些循着味道来的狗东西灭了个干净,但这一队人死了,他的位置其实还是暴露了,按照军中的情报系统,突然有一队人从地图上消失了,这意味着什么,真是不要太明显。

对方唯一需要猜的,就是他要去哪儿,不过选择也不会太多就是了。

曹焱背好了方天画戟,牵着手中的缰绳,随着胯下战马摇摇晃晃,抬头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朝阳,整个人突然有些兴奋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这段路,肯定会比之前的更不好走。

他盯着太阳,似是自言自语。

“听说黄沙县那位小王爷不但不怕许锦棠,而且还杀了他的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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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不说了,ig牛逼!!!

为了ig爆发一波!!!

第一百零七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六)

燕州一战,尽屠享誉南地多年的沥血军,也算是踩着曾经的不世神将常定方的名号上位,虽然不算与这位绝代名将真正交过手,但卫国人,或者说卫国内部的主战派,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可以继续抬高士气,安抚民众,掩盖伤亡的好消息,他们哪里会管这么一点瑕疵,整个卫国上下,包括对武夫赞美最为矜持的文坛,对于这位卫国最年轻的小将军谢厚胤,都是不遗余力地大肆吹捧和抬高,甚至于将其捧到了南地古往今来第一名将的地位,若非开国大将军尉迟林后人还在,几乎是要连着这位都一并踩下去了。

当然,那场将骑兵的机动性运用到了极致的千里奔袭,他确实演绎得极为精彩,可以说是毫无瑕疵。

可燕州军终究不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相反,虽然看似卫晋联军一路高歌猛进,南下之路几无敌手,但实际上他们中途遇到的每一场都是绝对的硬仗,接连这么打下来,再悍勇的人都扛不住。

围剿沥血军以及狙击撤退的熊罴军,这两场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碰硬,这些燕州军人,只要觉得走不掉了,就绝不会转身逃,一个个是死都要拖一个垫背的,燕州男儿的勇武好战,让卫国人都不得不深深佩服。

谢厚胤因为一直身先士卒,连续奔袭未曾休息,身受重伤,但在修养了这些时日之后,他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隐疾,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行军打仗的人,哪儿会有不受伤的?

之后最重要的攻城战,他也只是指挥而已,绝犯不着再亲自上阵,所以就这么一点小伤,并不会影响太多,最起码,不会在他年轻的时候影响太多。

这些日子里,他也甚少呆在属于自己的帐篷里静养,而是喜欢就一个人跑到外面,不是站在安全的距离远眺对面严阵以待的敌军城墙,就是看着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发呆。

他在默默地想念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那个还在祁连城的姑娘。

不知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可曾知道自己在燕州做的事了么?

应该知道了吧?

这一次战争结束之后,以自己的军功,应该就能主动去向皇上提亲了吧。

虽然他知道,皇帝陛下对自己,一直都是寄予厚望,青睐有加,现在若是主动求婚,其实更让人无法拒绝,而且还能振奋士气,但他还是想,想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去找她,他要证明自己配得上她,他要证明自己,一定比那个人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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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雍州,海州,三地的世家豪阀,罕见地摒弃了前嫌,在共同的利益面前,选择携手进退,同气连枝,联合作乱。

世家豪阀,真不是他们自吹自擂,他们的确是支撑起一个国家的真正中流砥柱。

百姓的数量虽多,却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力量凝聚不到一处,就产生不了足以动摇国本的威胁,可世家豪阀,都是以族为基,互相联合,结为姻亲,而且只要首领,族长决定了一个方向,所有的人都会一致地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他们处处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再加上数百年,甚至千年积累下的底蕴,关键时候能动用的力量,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有句话说得好,千年的世家一大把,但千年的帝国,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现在中庭的大周朝,国运绵延至今,也不过将将千年罢了。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于境内的世家豪阀,莫不是以分化打压,安抚结交的怀柔政策为主,一旦有想动整个世家阶层利益的,轻则只是改革者黯然退场,仕途断绝,重则一个王朝都因此而被推翻,霍乱数十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甚至就连本代凉帝从诸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得以继承大统,乃至于太祖顾齐光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在南地立国,打下这偌大的家业,其实背后都有本地世家支持的影子,别的不说,一朝四位皇贵妃,除了一位地位最低的丽妃娘娘以外,哪里还有平民出身的?

三地所有的世家合力掀起的这一波波浪潮,别说官府了,就连本地的驻军,都无法妥善解决,不说他们各自家中都有豢养家仆私军,这整个军队的背后,都少不得有大世家出钱出力,不然就凭大凉的国力,再富都撑不起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队,换句话说,一旦得罪了所有的大世家,朝廷就连给士兵的饷银都发不出来。

一地军队,其中有多少官员,都与世家沾边,而一地官府,又有多少人是与世家有关呢?

虽说为了避免这种官商勾结的情况,一般而言,本地人是不能做本地官的,但别忘了,这一次可是三地世家联合作乱,其中多少潜藏在暗处的势力盘根错节,这根本就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一张关系网。

总之,现今整个三地的所有兵马,已经全部被带头叛乱的世家豪阀们所牵制,别说去驰援凉州了,自己的情况都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三地能够暂时稳住不出大事,再牵扯凉州的精力,只怕朝廷都要烧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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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京城,此刻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很多百姓们现在是想逃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因为根据各方传回的消息,整个大凉,现在已经是四处狼烟,去哪儿都没躲不了,很多人都已经认命了,如果将来哪天敌军,或者说是其余各地的叛军真的打入了京城,哪怕只是为了留下一座完好的城池,也不至于太过分吧,毕竟只是换一拨主子,总不至于把他们都杀了吧。

就算真的有不顾名声,只想着从京城搜刮钱财的疯子进来了,那也不该是老百姓该担心的事情,城里的官老爷和富商老爷们,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反正百姓们没那个本事走掉,索性是得过且过,想着多过一天是一天。

这就导致整个京城的百姓,往日里最骄傲,最自豪,最看不起外地人,以上等人身份自居的京城百姓,因为前方一连串的战事失利,此刻反倒是成了最恐惧,士气最为低落的地方,不少人现在已经是整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大部分酒楼的窖藏,竟然都已经滞销了。

而老霍酒楼卖的酒,因为酒味最为烈,后劲最醉人,寻常人喝一杯就能晕上一整天,现在反倒是成了最受欢迎的畅销品。

整个京城人心浮躁,往日里喧嚣无比,人人脸上都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以及自信的大街上,现在已经很难再看到人了。

就连京兆尹亲自设立的“监市”们,现在都已经失去了作用,因为小贩们根本不会再出摊了。

大街上的人,个个都是步履匆匆,低着脑袋,裹着衣服,快速地往前走,偶尔有几个走得慢的,也都是醉汉,大白天就喝得晕晕乎乎的,走路踉踉跄跄,没个正形,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卫国人就要打过来咯”,“大家快跑啊”之类的醉话,喊完之后,自己就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哭,哭完指着天开始大骂朝廷不作为,接着就扶着墙沿开始吐,吐完之后直接一头栽倒在地,开始睡了起来。

物价现在是一天三涨,就连最基本的米店和面店,大多都已经关门大吉。

这种时候,其实想发国难财的不少,囤粮积物,然后慢慢售出,赚取巨额的真金白银,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城,在唯一还有法律约束的京城,暂时还没有这么大胆子的人,就连皇城里的富商世家,大多都被朝廷勒令“借粮”,发放给百姓,之所以不开张了,其实是因为真没东西了。

胡子茂密得比头发还多的矮小老人,就这样静静地蹲坐在酒楼的门沿上,手里什么也没拿,这个平时最喜欢喝酒的地族老头,这一次却一点也不想再喝了,他只是把满是老茧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远方略有些昏黄的天空。

兴许是无聊,也兴许是有一些潜在的理由,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是他老霍,在这座异国他乡的帝京里,最好的朋友之一,嗯,也就仅次于很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想一想,他们应该算是祖孙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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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城里,人去楼空,因为这里已经不再算是卫国防线的前哨站,而是整个卫国补给线的起始点,大批的物资从这里送出,街上已经不再能看到往日各国的小商小贩,她也已经找不到可以坐下来聊天的人了。

那些普通老百姓,他们的人生,就这样被逼着改变了,在大势之下,个人的命运,显得是那么的卑微。

端木南漓已经闷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不想走出府邸,不光是因为当初自己一时任性而酿成的一桩惨案,更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哥哥终于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更知道他已经挥师南下了。

两国的战争,终究还是开始了。

打仗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懂,但她的的确确,从心底里有一种难受的感觉。

因为她记得,那个救过自己的人,是凉国人。

生就两国,现在又成为了敌人,这不是谁的错,或许就只是命数使然吧。

唯一算是半个好消息的是,因为端木朔风在帝都登临帝位之后,很快便借着之前的谋划以及蜉蝣的帮助,展开了一场疾风骤雨般的大清洗,从上到下,没有放过一点犄角旮旯。

现在就算还有想打她端木南漓主意的,也已经没了那个本事和胆子了,所以她暂时可以自由地来往各处,甚至只需带上一两个信任的仆人即可,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埋伏在暗处保护她的人,一定不会少。

可她还是不开心,她其实很想去那个叫“黄沙县”的地方,从地图上来看,其实也不算太远,几天的路程而已。

但她不能,因为她也明白,自己就是哥哥的软肋,她绝不能落入凉国人的手里,成为对方威胁大哥的手段,哪怕她打从心底里也信任着那个人,但她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没有当初的惨事,她或许就由着性子去了,但很多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不是吗。

她伏在窗边,放空双眼,看着远处澄澈如洗的天空,好看的脸上突然皱起,多了一丝忧郁。

她低下头,手指划过白嫩的肌肤,喃喃念道。

茫茫人海,偏偏你我相遇,偏偏你我相离。

第一百零九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八)

天下苦凉久矣!

这便是三地的世家门阀,望族豪门们揭竿而起时所打出的口号。

终究不是一群莽夫,家中都有藏书楼的大家,知道要粉饰几身,煽动民心,才可获得最终的成功。

但现实真正的情况如何,其实唯有百姓们自己才明白,未曾切身体会,哪儿知道其中的差别。

大凉京城。

一场吵了数个时辰,一帮手握大权的朝廷重臣们,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像一群正在菜市场对着骂街的泼妇一样,个个争得是面红耳赤的朝会,终于还是结束了。

整个期间未发一言,只是低首垂眉,默默酣睡的顾苍,穿着一身御赐的天蓝色,上绣七条腾云金龙的宽袖大袍,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一边旁若无人地打着哈欠,一边顺着多达一千阶的石阶徐徐地往外走去。

不得不说,耳边有点这样的动静,反而更能让他睡的舒坦一些,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很多很多年前,在学塾的日子。

身为执掌六部,权利之大,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省之首的尚书令,官居正一品的张伯仁,站在高处,看着这位往日里威风无限,一人压过其他所有皇子的太子爷的背影,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快步跟了上去。

哪怕在很早之前,整个京城都已经在传他张家的女儿要做那未来的太子妃了,可皇帝陛下终究未曾正式地下诏,先前也不过是在御书房里随意地谈谈罢了,哪儿能当真呢?

而他们两人,一个乃是坐拥东宫的国之储君,一个是朝廷正一品的大员,权柄极重,哪怕只是为了避嫌,也终究还是不方便私下来往的,更遑论是在这种地方。

这里可是奉天殿前,百官齐聚,召开朝会的地方,说是整个大凉的中枢也不为过,而皇帝陛下,可是刚刚才离开。

但眼看大难临头,国家都要亡了,这些东西,什么风言风语,却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遍地狼烟,岌岌可危的局势下,人人自危,谁还有空来嚼他们俩的舌根呢?

最多不过是等一切安定下来后,才会被有心人故意翻出来作为攻击太子的手段罢了,但陛下圣明,想来也不会如何。

走得近了,老人才陡然提气轻喝了一声。

“太子!”

虽然顾苍很早便已经在群臣面前被加封了秦王,但没谁会不长眼地叫上一声“王爷。”

顾苍耳朵动了动,立即就站住了身子,然后转过来,遥望着对方,苍白的脸上露出如春风化雨一般的微笑,轻声问道:“张大人,何事?”

张伯仁不答,而是先几步走到了他的近前,待得与之并行之后,才终于开口。

“聊聊?”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手仍然拢在袖子里,搁在腰前。

“聊聊。”

张伯仁看也不看周围走过的同僚们,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向顾苍例行问候一下,嘱托对方多注意身子云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对于现在大凉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顾苍闻言,脚下的步子也随着对方而放满了些许,他心中了然,这位尚书令大人,终究还是开始着急了。

这是当然的事,前方战事,无论如何,不管胜败,总之他张伯仁一个文官,既管不着,也没那个资格跑出来指手画脚,更何况一旦揽过责任,就意味着要抗下战败的所有罪责,他一个门外汉,没那么傻,他是治世之能臣,可不是蔡京那种为了权利可以丧心病狂到坑害自家大将的人。

可江州等三地的事,他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这位胸有韬略的尚书令,自入仕以来,素以匡扶社稷,大治天下为己任,是个地地道道的儒家弟子,修身治国平天下,每一样都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他是以大凉为自己所学可以所用之地,是他死后可谥“文正”,流芳百世的凭证,这是一位老人最简单,却最炙热的欲望了,又岂能因为自己这位太子爷一个“急功近利”的改革,就让整个国家都随之颠覆,让他这几十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呢?

顾苍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解释,因为大凉又何尝不是他顾苍想实现理想的地方呢?

所以他只能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还能有什么看法,人家想打咱们,咱们总不能割地求饶吧,而且我相信,只要前方将士们众志成城,就一定可以将这些侵略者驱逐出去的!”

张伯仁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恼火,马上不动声色地加重了一些语气。

“太子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他,也自认是十分熟悉顾苍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太子爷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

顾苍叹了口气,知道这个问题今天是避无可避,当下只能道:“您说的是世家之乱?乱就让他们乱吧,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天下苦凉久矣,呵呵,百姓又不是没脑子的傻子,只要我们把握住了民心,他们成不了事的。”

张伯仁见他终于正面回答了,接着道:“可是他们现在捣出的乱子,就已经够大了,平时也就由得他们去了,可现在不行啊!前方战事吃紧,一路连败,乃是不争的事实,老夫虽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也知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打仗的事,老夫怪不到他们,可咱们总得先做好自己的事吧,我们总不能,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给前方将士们添麻烦吧,更何况,我们需要江州这个大粮仓啊!”

老人说到激动处,浑身都在抖,就差面前有一张桌子让他拍两掌了。

这一下也是说到了关键上,三地联合作乱,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倒不是需要前线的将士们分心关注后方,事实上,前方将士也不可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关心这些问题,因为这是一个各司其职的事,本来就该由他们这些文官来安稳后方,让武将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前方跟敌人拼命,所以有些事,本就不是该前方将士们来考虑的。

总不能你后方出了点什么问题,我前线就不打了吧,所以彼此信任对方能够处理好对方职责内的事情,也是决定一场战争是否能够胜利的关键所在,行军打仗亦是如此,我相信你能跟得上,就会直接冲,机会,本也是转瞬即逝的。

而三州动乱,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粮草问题,前方几十万大军是要吃饭的,仅仅靠着先前囤积在凉州的那一部分粮食,是撑不了太久的。

虽说更大的可能是敌人先撑不住倒下,但在不清楚敌方虚实的情况下,谁敢赌?谁又能拿国运去赌?

顾苍只能道:“如果连这么几天都撑不过去,那咱们也不配赢。”

张伯仁闻言,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失望谈不上,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罢了,而年轻人的优势,就是有足够的时间来犯错,然后再改正,他张伯仁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惹麻烦。

他只是感叹这位太子爷还是太年轻了,目光看得不够长远,或者说他因为往日的成绩,再加上皇帝陛下的恩宠,一路走得太过顺风顺水了,也被其他人给捧得太高了,心态已经失衡,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办到,遇到的阻力,他只会想要碾过去,而不是找办法绕过去。

可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懂得取舍,平时也就算了,可在这种时候把世家豪阀都给得罪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历朝历代,有心进行改革之人都不少,他们都想过要动世家豪阀的利益,将之还于国家与百姓,可最后成功的却没有几个,但失败被下大狱,乃至于全家被罚没,流放,或者是被当时的掌权者推出来用来平息世家们愤怒而被处死的,则不知道有多少。

有改革的心是好的,但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是可能会动摇国本的大事。

太子其实还是操之过急了,这时候就需要自己来帮其拨乱反正,他需要自己这样的,有足够地位与能力,能够劝诫他的长者来帮他调整,这对他日后顺利地继承大统,也极有好处。

毕竟一个任性的皇帝陛下能对国家造成的损害,可比一个任性的,不服输的太子爷所能造成的损害要大上太多了。

“太子,不能这样了,世家豪阀,乃是国之根本所在,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可别的不说,您看看朝中多少官员是出身世家,而多少。。。。。。”

顾苍突然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一挥手,匆匆地打断了对方道:“张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寒窗苦读十几年,才终于登科入仕的吧,像您这样的一品大员,哪个又是世家出身的呢?世家豪阀把握大权这么多年了,总得留条出路给平民们走吧?而我,不过就是想把这条路弄得更宽一些罢了。”

张伯仁面色一僵,停步在侧,一时语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曾经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怀抱一腔热血和不服输的毅力才终于走到今天的少年,未曾想,竟然也变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人了。

或者说,自他发迹以来,他出身的张家,现在也已经成了豪阀的一份子。

这其实正是世家豪阀的子弟们永远不担心会被朝廷清算的真正原因。

因为能够动摇他们根本的,就只有他们自己。

那些想要向他们动手的人,成长起来之后,便会自动地融入这个集体,无论他们愿不愿意,而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怀揣着理想与梦,才刚进入官场这个大染缸的年轻人,又根本没那个能耐与资本动他们,除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国独臣,是以玉石俱焚的心态做事,死都要啃下他们几块肉的疯子,才能真正地让他们感到害怕。

张伯仁沉默了几息之后,终于开口道:“太子身居高位,却依然能为百姓着想,这是好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的,但万事过犹不及,有些事,需要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下官以为。。。。。。”

顾苍心中苦笑。

若是能徐徐图之,自己又何须急功近利呢?

自己,已经等不了那天了,大凉,亦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半晌,张伯仁才终于说了自己的目的,他朝着顾苍一拱手,请求道:“若是太子信任老臣,就把这件事交给老臣来做吧,由老臣出面,安抚各地世家,帮助大凉先稳住后方,等到前方战事结束,那时候太子若是还想再向世家豪阀动手,老臣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这是朝廷对待内部矛盾惯用的一种手段,而且百试不爽。

毕竟,世家豪阀的内部,也是各有山头,互有龌龊,届时只要朝廷肯退步,让利,就不怕他们不动心,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动心,也会引得整个联盟崩溃,到时候他们一旦分化,彼此猜忌,也就溃不成军,无法再对朝廷形成威胁了。

行军打仗,他张伯仁委实是不在行,不然他早自己上前线了,但玩这种手段,兵部所有人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好使。

顾苍听完,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老人不但是用心良苦,而且对大凉,那绝对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他要做的事,容不得耽搁,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这些阻力能够动摇他的决心与前进的步伐。

所以他仍然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张大人,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眼看张伯仁有些怒发冲冠的兆头,心知他不好惹的顾苍,眼珠子一转,赶紧又想了个对策。

他朝着对方靠拢了一步,低下头,用手捂着嘴,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此事,我不妨先与您透个底,这本是绝密,但今日与您说了也无妨,其实父皇他早有定计,张大人届时只需配合父皇一起,绝可保大凉无恙。”

张伯仁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了然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原来陛下早有定计啊,我说呢,以陛下的英明,又怎么可能由着这位太子爷胡来,感情这爷俩其实早就想好了一切,亏得自己来瞎操心。

想到这,他赶紧揖礼道:“陛下圣明,如此,老臣就放心了。”

顾苍同样回礼,然后笑道:“张大人放心回家吧,我也该回府了。”

张伯仁随之抬起头,看着在宫门外恭敬等候的,两位太子府上的侍女,心情大好的老人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太子好福气啊!”

第一百一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黄沙县。

顾玄低下头,看着手里还夹带着一条粉色香巾的信笺,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了脑袋,眯着眼睛,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感到有些头疼。

一朝收服了罗刹族三大部落,把整个大漠都算是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也算是拥有了一份足以从侧面撬动这场波及整个南地诸国,规模空前庞大的战争走向的力量了,虽然封号还是河东郡王,但一般的亲王手中所掌握的兵力,也不过如此了,要说能让这样一位大人物都感到头疼的事,到底又能是什么事呢?

假如是许锦棠下定了决心,要向这边动兵的话,可以算作一件。

但顾玄无比清楚,他暂时不会这样做,因为整个幽州军,还未做好彻底地背叛大凉,成为他许家私兵的准备,所以心机深沉,极擅隐忍的许锦棠,绝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贸然动手,一旦他决定出手,那必将是雷霆一击,而且绝不会给外人知道。

而按照陆先生之前的说法,其实无论他们这次大漠之行的结果如何,接下来的战争走向,都将因此而变得越加艰难。

一旦如现在这样,成功地收服了整个罗刹族后,那许锦棠就势必要亲自下场。

毕竟一旦黄沙县这边的人手主动出击,骚扰卫晋两国的补给线,或者说干脆一点,绕过祁连山防线,直取卫国后方,而前方一旦久攻不下,僵持在凉州后,或许真的就要因为补给不足而撤兵,到时候大凉一旦稳定下来,开始着手准备收服失地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必然不是放弃已经攻占的燕州,撤回国内,有天险可依,携手共进退的卫晋两国,而是他近在咫尺的许锦棠,所以他现在若是不想看到大凉缓过来,就必须要下场出力,而不能再作壁上观。

若是不成,罗刹族还是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亦或是彻底地归顺了卫国,他们就可保后方无忧,这对卫晋联军而言,也是好事,总之,无论怎么样,整个战争的走向,对于大凉来说,都是不利的。

而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的大凉内部,唯一还算是自由的兵力,也就是被夹在几方势力中央的黄沙县里这点人了。

能够在未来阻止许锦棠的,也唯有他们,不过罗刹族的战士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加急训练,最起码,要让这些异族的士兵们能听懂命令才行,不然若是跟百战精锐的幽州军对上,他们是绝无胜算的。

故而许锦棠若是现在就急不可耐地动手,他的确会非常头疼。

但今天让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的,是一封从卫国,更准确的说,是从祁连城送来的信。

兴许是因为隔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也兴许是实在难忍相思之情,更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若是这次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故而端木南漓这一次竟然大着胆子,直接向顾玄倾吐出了自己的思慕之情,同时还直截了当地邀约,想要在双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与他再见一次。

且不说是不是有人在假借她的名义诓骗自己上当,就说以现在的局势,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又怎么见得?

她的亲哥哥,可是刚从他的国家身上咬下了一条腿来啊!

他们一个是卫国的长公主,一个是凉国的五皇子,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情况下,能放下一切去私会么?

更何况,他顾玄对她,真的有爱么?

顾玄不断地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也不断地在向自己灌输着一个念头,从始至终,他爱的人,无非只是芙音一人罢了。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他从马匪的手里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她。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她在祁连城放走了刚刚才找回记忆的他。

但她的亲哥哥,却又正是害得顾玄流落祁连城的罪魁祸首,这样一份感情债,纠缠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团乱麻,谁又能将它理的清楚呢?

顾玄自问不是绝情之人,做不到快刀斩乱麻,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因为知道,却得不到,所以不如告诉自己不知道罢了。

但无论如何,无论外界的纷扰怎么变化,他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为何偏偏爱上自己呢?

世事难料啊。

“唉。”

顾玄放下了手中的信笺,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

声。

现在也不是该谈感情的时候,最起码,他不行。

他又复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其实谁也没错,错的只是这个无良的世道罢了。

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同样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爱慕之情的姑娘,现在也还在昏迷之中,说起这个,他就更是感到头疼。

嘱托端木南漓的事她未做好,自己却又怪不得她。

唯一能责怪的李胜邪,现在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杀了吧,不行,且不说大凉的确是亏钱这个年轻人太多太多,就说靖龙叔那边,该怎么交代?难道要让自己看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后半辈子都在自责和痛苦之中度过吗?

可不处理他,又怎么对得起对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从未要求回报的韩如英呢?

顾玄忍不住站起身来,沉默了两息后,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剪不断,理还乱,这些事,还是全部交给别人来处理好了,想来精通人情世故的陆先生,是能帮自己处理好的。

就在他在思考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地敲起了门框,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顾玄一惊,手忙脚乱地收好了桌上还带着香气的信笺,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再次站起身来,一脸威严地道:“进来吧!”

门外等候多时的马铭泽赶紧推门而入。

一晃都大半年了,原本黝黑精瘦,好似猴子一样的少年,现在已经长高长壮了不少,一入屋子,当即单膝跪地,低下头,朝着顾玄抱拳问候道:“参见王爷!”

顾玄赶紧走上前扶起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这么多烦心事堆积在一起,也就是看到这个忠心耿耿的少年,会让他由衷地感到一份快乐。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私下里,就不要再行礼了。”

马铭泽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终究还是没有跟以前一样,说出那句“先生说礼不可废”,而是直截了当地禀报道:“王爷,外面来了一个人,是特意来拜见您的,而且好像还是陆将军的旧识,现在就在会客厅等您呢。”

陆将军,说的自然就是陆登云了,他的旧识,无非就是幽州军的人,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是许锦棠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顾玄心中一动,一伸手,道:“带我过去吧。”

马铭泽下意识地又抱拳道:“是,王爷!”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郡王府的后院离开,一路穿房过栋,没太久,就已经走到了位于前院的待客厅,远远地便看见,宽敞的屋子里,竟然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其中一个,是自从来了,便久不出屋的蓝云轩,另外一个,则是陆登云,还有一个,是正在替自己招待客人的陆议,最后一个,则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后,屋里的众人往外一看,见是主人来了,不敢再坐,赶紧站起身来,除了那个年轻人以外,其他人,包括屋里奉茶的仆人,全部躬身行礼道:“见过王爷!”

顾玄面带微笑,伸手虚抬,口中道:“不必多礼。”

其他人赶紧道谢,然后才站直了身子,而趁着这个时间,屋里屋外的两个人,也都在认真地打量着彼此。

顾玄心道,这人看面相,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应该是与陆登云同岁,身子虽然壮实,却并不是如陆登云那样,这里做个比较,完颜珂尼的壮,就好似熊罴,而陆登云的壮,就好似猛虎,而此人就好似一头豹子,给人的感觉,是极为矫健而且危险的。

接下来就是气质,似那鹤立鸡群,卓然独立,眼神之中,不管看谁,都满是傲然之色,这并非自大,而是极度的自信,就好比是凤凰见到了百鸟,岂有将对方同等视之的道理呢?

看其身上还有一些隐晦的血迹,难不成,也是如陆登云和蓝云轩一样,是从幽州逃出来的?

对方打量自己的同时,曹焱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这位就是河东郡王?

虽然早在来之前,其实曹焱对这位河东郡王就已经有过想象了。

按照他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十八岁被朝廷册封为河东郡王,然后就被外派到这种极端穷苦之地,说是被京城踢出局的可怜人也不为过,最关键的

是,听说他竟然只带了一个人就跑来赴任,这想来,该是有人想他死才对。

一般久居皇城,养尊处优的皇子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想尽了办法,死活赖在幽州境内不走,就是直接绝望地自杀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真的就这样走马上任了,而且路上还顺便救了一村子的人。

之后到了黄沙县这种朝廷弃城,按说该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都没办法了才对,未曾想,就这样一穷二白,白手起家,他竟然在这里挣下了偌大的基业,这个过程,更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艰难,据说他母族中途也未曾过来过一个人帮衬于他,这无中生有的本领,那是真的厉害了。

说个简单的,像他曹焱这样的人,在这时候,居然暂时只有这个去处,此人如何能不让他生出了解的兴趣呢?

而且他竟然还在这里碰到了往日的老友陆登云,还有那位虎贲军有名的“笑面虎”蓝参军,这既让他的心理平衡了些许,同时也对这位小王爷生出了一丝钦佩。

能留下这两个人,对方必然是有着自己独到的魅力,绝非是一般的草包王爷。

今日再一见,果真是龙骧虎步,一身气势,不是寻常人可比,光这举重若轻的步伐,就知道乃是常年习武的高手。

缺了一只眼睛,据说也是与塞外的马匪们搏斗导致,可见这并非是从未见血的雏儿,而是真的敢打敢拼的猛人,尤其是这种给人的压迫感,更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好,很好,就是这样,才最好,只有这样的人,才敢不给许锦棠面子嘛!

曹焱想到这,马上主动开口道:“我叫曹焱,原玉阳军中人,见过王爷!”

就在双方彼此打量的功夫,顾玄已经从其身边走过,一直走到了主位的蟒椅上坐下,整个屋子便自然地以其为中心。

当下他眉毛一挑,好奇道:“哦?玉阳军中人?奇怪,曹将军这时候不在前线跟蜀国人对峙,跑来本王这儿做什么?”

还未等曹焱解释,陆登云便主动开口道:“王爷,他与俺,都是一样的情况。”

陆登云现在已经清楚了大概的情况,有了这么一个缓冲期过后,他没有冲动到马上去找许锦棠问个清楚,现在却只是死心塌地留在黄沙县。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王爷对他这么好,而幽州军又没了念想,更何况他现在和蓝参军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未来要想找许锦棠报仇,没有王爷的帮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故而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先留在这里辅佐王爷了,今日突然见到往日的老友过来,更是十分高兴。

因为对方的实力他清楚,不说武艺了,就说那领兵打仗的能力,绝对是比自己还要强,对方如果能留下来一起共事,那自然是最好的。

黄沙县手头的力量越强,他就越有可能为左将军报仇雪恨,所以他才会突然插嘴,只是希望双方不要因为这一句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话起了冲突。

“啪!”

知道了对方的情况,与自己猜测的基本一致,顾玄突然一拍桌子,冷冷地道:“许锦棠这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最近才终于从失意之中缓过来的蓝云轩,知道了燕州彻底沦陷的消息后,也绝了去凉州的打算,再加上陆登云的劝说,也准备留下来,辅佐这位小王爷,这时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叹息道:“话虽如此,但他未曾公开造反,幽州军便不可能向他出手。”

许家几代人,就是幽州军的魂,就算真的揭竿而起,犯上作乱,其实敢站出来反对的,也不知能有几个,所以形势其实不容乐观,只不过许锦棠能忍,不想赌这一点罢了。

陆议在一旁却道:“蓝兄不必着急,很快,很快他便会被逼着出手了,咱们吞下了整个罗刹族,手握重兵在侧,他坐不住了,我们要做的,是尽快地把新得到的东西消化成自己的,如此,才能在未来阻止许锦棠!”

曹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在一旁惊讶道:“你们吞下了整个罗刹族?”

剿灭和收服,那是两个概念,他怎么都想不到,对方凭什么以一城之力,吞下一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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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个标题,想用几十章,一直到战事结束的,但我觉得不能太懒,还是用到罗刹族的事情结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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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谁敢言大凉无人

一个人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单靠自身的武力来影响一整个战争的具体走向,无论他是谁,哪怕是从人族的史书上被写下第一个字起便已经存在,并且在背后操纵着整个人族未来走向的光明会之人,其实说到底,也是靠借势,是以纵横之术搅动天下风云,绝不可能亲自上阵,以一敌万。

这算是蓝云轩等人会留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人之力,太过单薄,若不抱团,那在这场席卷整个南地的战争里,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现在的黄沙县正需要他们,而他们更需要黄沙县。

有蓝云轩和陆登云两人在中间代为引荐,再加之双方彼此的观感也不错,这第一次见面,谈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曹焱此人虽然孤僻自傲,但并未是没脑子的无礼之人,既然到了人家的地方,自然是知道该如何与主人相处的。

初次见面没有聊上太久,看得出曹焱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幽州赶来,而且身上还带着一些伤,身体状态并非太好的顾玄,便主动邀请对方暂且留在黄沙县,休息些时日,让那位滞留城里的老医师先为其看看伤再说。

曹焱本是不想承对方如此多的恩情,但架不住蓝云轩在一旁一直劝说,故而最后还是答应先留了下来。

之后顾玄就叫来了府上的仆人,带其先去了一处空置的别院暂住。

非但如此,郡王府就连一场接风宴都特意为其推到了第二天,就为了让对方有充足的时间能够休息。

如此热情,又如此贴心,便是如曹焱这样冷傲的人,也端不起架子了,毕竟对方乃是一位实权王爷,现在又手握重兵,本不至于对他这样一个“丧家之犬”如此礼遇。

一路辗转千里,途中无数次的战斗,走得是极为艰辛,对方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给他提供一个如此好的落脚地,他断没有推辞的理由,之前的推让,也是性格使然罢了。

在木桶里好生地泡了个澡,将一路携带的风尘泥垢都擦洗干净后,又好好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换了一层新药,事实上,以他这样强壮的体质而言,若非是因为一路颠簸的原因,这点伤口早就已经结痂了。

缠上了一圈绷带,又穿上了郡王府刚刚送来的一套新衣服,便是他自己都觉得神清气爽,一路上的疲累都被清扫一空。

把一切都整理好了之后,他这才终于是出门迎客。

换上一套合身的新衣后,顿时更加承托得他丰神俊朗,英姿无双,无怪私下里,陆议对顾玄以“器宇轩昂,有常定方遗风”来形容他。

这一次,是蓝云轩亲自找上了门来。

两人在待客厅里隔着一张高脚小方几并排而坐,曹焱一时之间,竟然还不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变,料想昨日,他可是还在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追捕他的大部队啊。

“蓝先生!”

整顿好了心情后,他首先朝对方抱拳问候,言语间,态度与先前在郡王府会客厅的时候,又要亲近不少。

毕竟都曾是幽州军中人,他又曾经被右将军派去虎贲军里磨砺过好几年,与这位笑面虎亦是旧识。

优秀的人,总是互相欣赏的。

来了黄沙县,闭门谢客这么些时日,蓝云轩明显可以看出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些憔悴,已经没了之前威名赫赫的“笑面虎”的样子。

显然,左将军,或者说幽州出的这一连串的事,让这位蓝参军心力交瘁,心中多少的悲苦,只是不便在陆登云以及那些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他与陆登云二人,既是军中的上下级,亦是朋友,更是兄弟,作为大哥的他,必须要保持坚强与冷静,因为还需要他来拦住陆登云,让他不要冲动。

这哪怕是对他这样善于隐藏情绪,处理自己心情的人而言,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毕竟死去的,可是他们的义父啊!

“小焱啊。”

蓝云轩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坐了下来。

曹焱一听,顿时颇有些难为情地道:“蓝先生,就莫要再以这种称呼了。”

任是他这样冷僻的人,也被这一声“小焱”破了功,这样一来一去,两者的关系顿时又拉近了不少。

没再去管称呼的问题,蓝云轩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右将军送你离开的?”

说起这件事,曹焱的眼神瞬间也黯淡了不少,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当时。。。。。。”

他将来之前所发生的事,都大概地叙述了一遍。

包括右将军怎样暗示驱赶他离开,之后他千里走单骑,默默地收集着许锦棠叛国的证据,后来知道燕州兵败,熊罴军撤回了凉州,而许锦棠则开始大肆地替换掉军中所有不忠于他的人手,以铁血手段整治幽州,并且直接抗旨,拒不出兵,他气愤之余,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叛国不叛国已经没意义了,但错过了机会,燕州和凉州都去不了,最后便只能一路辗转,跑来了黄沙县。

蓝云轩听完,忍不住喟然长叹了一声,似是在问别人,又似在问自己。

“想来两位老将军,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通两个字呢?”

曹焱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忠义”二字罢了。

两位一生都奉献给了边军的老将军,与许家的前任家主,老将军许尽忠,乃是莫逆之交,三人大半辈子的交情,两个人说是许锦棠的叔父,都不为过,就好像左将军裴正阳,还抱过尚在襁褓之中的许锦棠,右将军还曾传授过他武艺,只是未曾想,事情竟然闹成了这样。

他们忠,忠的是戍守边疆四代人的许家,是幽州军,义,则是与老将军许尽忠的私交,这亦是站在长辈的角度上,不希望看到幽州军,以及许家数代人积累的声誉毁于一旦,故而对于许家唯一的代表,许锦棠是处处放任,最终酿成今日的惨剧,不得不说,两位老人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在其中。

只是站在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眼中,就是能理解,但只能感慨的“愚忠”了,毕竟久居大将军府,足不出户的许锦棠与他们,并无许老将军与两位老人的那种交情。

曹焱的声音有些低沉。

“左将军的事,我也听说了,大将军府对外说的是喜丧,因为还在与蜀军僵持,边关的人来不了,就连裴家都只来了一个在河东郡那边做校尉的后生,除此之外,就送了几副挽联而已。”

蓝云轩看向门外,无奈道:“那是自然,裴家乃是传承数百年的大族,不会看不出许锦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他们,不愿掺和到这件事里,当然,无论许锦棠事成与否,他都不会动裴家。”

裴家乃是幽州传统豪阀,却并非是豢养私兵的土皇帝。

当然,在幽州这片军人优先的地界上,哪怕朝廷不禁止,但敢在幽州军的眼皮子底下敢豢养私兵的,也根本没有。

裴家乃是幽州极为罕见的书香门第,历史上出过的读书人和大官不少,甚至还被江州士族们称之为“剑胆琴心,笔刀双绝”,不少人慕名而来,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动裴家,没意义,只会白白遭受骂名,之后许锦棠若是造反成功,还需要靠他们收拢民心,尤其是幽州士林文坛的心,省得之后他们许家被戳着脊梁骨骂。

话题到了这里,屋内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仍旧是蓝云轩率先打破了僵局,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曹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也不知。”

蓝云轩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便直说了吧,咱们现在想去凉州抵御外敌是做不了了,想报仇,就留下来,况且先前你也知道了,那位小王爷刚刚收服了整个罗刹族,手底下的兵是够多了,缺的是什么,是将才,你的能力我清楚,这时候正是你曹焱一展身手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是从幽州逃出来的懦夫,要想回去一雪前耻,就得靠他们的力量!”

曹焱叹了口气,道:“哎,蓝先生,话虽如此,可幽州军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比谁都清楚,就靠一些罗刹族跟他们打?成不了事的,就算许锦棠把幽州所有能打仗的将军全部杀了,罗刹族也不是对手,这一点,蓝先生难道想不明白么?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蓝云轩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来。

他何尝又不明白呢?

别说其他的,幽州军的人数就比整个罗刹族的人都多了,装备,经验还远胜对方,这怎么赢?

这边拿什么赢?

“但这一次,俺就要当那个挡车的螳螂!”

大门突然一开,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陆登云推门而入,怒声道:“不打,永远也不知道会不会赢!左将军的仇,不得不报,国家覆灭在即,我们生为凉国人,就不得不全力迎上,你不敢上,他不敢上,最后要谁上,难道要让妇孺顶上去吗?”

看到陆登云进来,蓝云轩也不惊讶,只是道:“登云,莫要如此冲动,先坐下来说吧。”

三个从幽州军逃出来的人坐在一起,亦是奇景了。

陆登云道:“曹焱兄,俺不能强迫你留下来,螳臂当车的道理,俺也明白,你就算走,俺也相信你会在别处出力,但俺请求你帮俺一次,幽州军,不该让那个人胡来!”

蓝云轩的请求,或许曹焱还可以再考虑,但陆登云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请求自己,他岂有再走的道理呢?

似他这样的人,也终究是绕不过一个“义”字的。

更何况,越是有挑战性的事,他曹焱本就是越想做的,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他又如何能比得过那谢厚胤呢?

尽屠沥血军,一战封神?

那他曹焱,就要带着一帮外人都看不起的羸弱之辈来打一场震撼人心的大胜仗!

憋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可以让他们这样的人大展身手的战场,他曹焱才不肯错过。

曹焱霍然站起身来,道:“陆兄说得对,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家国逢难,我等岂有不挺身而出之理?我亦想清楚了,能让两位留下尽心辅佐的,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在他手下做事,不算埋没,哪怕是罗刹族又如何?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许锦棠算个什么东西,他手里的幽州军,还能算是幽州军么?”

陆登云眼眶一热,伸出手,与曹焱的手在空中握到了一起。

他大声道:“大凉无人?”

曹焱回道:“我辈在此,谁言无人?”

两个在之后的数十年里,被誉为大凉龙虎双雄的年轻人,他们的传奇之路,自今日伊始。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地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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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医院了,抱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下英豪入我手(上)

今天,是注定会被载入史册,为历史所铭记,并且被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引为谈资的一天。

黄沙县郡王府内所举办的大型宴会上,群英荟萃,人才济济,各路英豪,无论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还是一骑当千,有万夫莫当之勇的武将,在今日齐聚一堂,共襄盛举,共同见证着历史的诞生。

只是位于院中的宴会里的座位,却不是单纯按照文武之分,而是按照两族以及地位高低进行区分。

右手边,原属于三大部落的大酋长们共坐一桌,这三人分别是贪狼部落的哈萨克,鬼鹫部落的摩罗贝提,还有毒蝎部落的大胡子,三人身为原本三大部落的首领,地位本就不一般,三人独占一桌,无人会有异议。

接下来这一桌,则是来自伽罗汗国的骨干们,阿达贡,哥舒翰,伊华沙,史杜尔等人,皆位于其中,至于原本在六方之中算是最为强盛的苍鹰部落,因为两任酋长接连殒命,一时之间群龙无首,族中已无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站出来,现在已经几乎被另外五方瓜分完全了。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瓜分,毕竟自伽罗汗国建立之初,他们本已混为一体,而且黄沙县这边也一直在要求他们不要刻意偏袒原本的族人,要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行事。

总之,伽罗汗国这个大烘炉,已经将六方部落彻底地融为一团,尤其是在原三大部落的势力加入黄沙县之后,他们更是本能地开始抱团,为的就是避免自己这边本来的利益被分走。

这一新一旧的两方势力,因此而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互相制约,彼此均衡,这亦是黄沙县这边所乐意见到的局面。

再看位于左手边的第一桌,这一桌只有两个人,但地位却是无与伦比的。

一位是劳苦功高,一直在顾玄身边尽心辅佐的陆议,此人退可安定后方,处理内政的手段极为老辣,端的是一根让人无比放心的定海神针,进可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不费一兵一卒,数日的时间便劝降招安罗刹族六部落,罗刹族人对他的尊敬程度,甚至还要超过顾玄这位实际上的主人,盖因今日之盛举,本就是他所一手导演出来,哪怕罗刹族再崇拜武力,对此人也只有畏惧和钦佩。

而另外一位,自然就是从出京城宫门起,便跟随在他左右,一直默默在手下支持于他的靖龙。

大凉九军,若论战斗力,长久以来驻守皇宫的骁骑卫当为第一,这一点,从未有人有过异议,只是因为骁骑卫的人数过少,不过三千余人,与其他动辄几十万的大军相比,还是差了许多。三千人就是再强,也不会是数十万大军的对手,再加上他们一直镇守在皇宫,从不外出,防备的也都是些敌国的刺客和一些胆大包天的江湖人,战功从不露在明面上,战绩上自然也无四支常年镇守边疆,与敌国人作战的边军耀眼,但身为其中极其罕见的,非队长却得以被皇帝陛下亲自赐名的人物,靖龙的实力,自然也远非一般人可比。

接下来的这一桌,只有三人,但三人也皆是当世响当当的人物。

一位乃是虎贲军曾经的智囊参谋,被外人称之为“笑面虎”的蓝云轩,一位是虎贲军中被曾经的左将军寄予厚望,当做自己接班人来栽培的陆登云,而最后一人,则是从玉阳军远道而来,本该是下一任右将军人选的曹焱。

皆是不可多得之人才。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陈安民,还是谁,则都只能陪坐末席,无法坐到如此耀眼的地方。

其实以马家兄弟二人的资历,也可入席,只是马铭泽自己直言拒绝了,他言道,恐辜负王爷的期望和栽培,所以希望等自己与二虎哥真正立下大功劳之后,再回来享受更高的荣耀也不迟,现在的他们,就只是城内一般的队长罢了,比杂兵其实强不了太多。

不过曹焱与陆登云二人,却是对此事颇为赞赏,盖因这两人,其实也都是从军队的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先前也没少受苦,少挨欺负,所以对于少年这种不骄不躁的心气,他们是极为喜欢的,包括蓝云轩在内,三人甚至主动请求要教授他武艺与兵法。

这既是真正欣赏少年的性子,其实也是投桃报李,想要通过这样的办法,与黄沙县这边加深联系,能够尽快地融入其中,成为“自己人”。

至于流沙的那些人,虽然一直以来出力甚多,但到底是些见不得光的谍子刺客,还是没办法入席。

说来也可笑,两边桌子的人,其实彼此都曾是打生打死的敌人,未曾想,现在却是突然成为了一家人,还坐到了一起参与宴席。

别的不说,那贪狼部落的哈萨克,就曾带人追杀过顾玄,那时候他才刚从卫国逃出来,半路领回来了个黑水仙,夺走了一只隼,结果被气愤的哈萨克给带人追杀了一路,一直到城外又叱骂了大半天,才愤愤不平地离开,今天却又坐在了一起,甚至他还成了顾玄名义上的手下,这果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玄坐在位置居中,但高度上比众人高了许多的蟒椅上,一伸手,朗声道:“今日能将诸位英才汇聚一堂,实乃幸事一桩,本王能得各位鼎力相助,亦是蒙受天恩,感激涕零,其他的话也不多说了,大家一起,共饮此杯,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无论风雨,同舟共济!”

他这边说,旁边的陆议便起身为那边的罗刹族人进行翻译,一番言罢,众人皆面带激动之色站起身,朝着主位的顾玄举起酒杯,高声喊了起来。

“敬王爷!”

哪怕是其中最为不愿的毒蝎部落的大胡子,在这种大势面前,也只能低头。

更何况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本该以他为尊,一切都该以他这个大酋长的意志而动的部落,竟然都已经开始出现了反水的迹象,关键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被架空的大酋长还无能为力。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人的本能,都是婆罗娜族,人家投靠了郡王府吃香的喝辣的,这边就因为你一个大酋长心里不舒服,结果整族人都受到排斥,谁能愿意?

别说大酋长的意志高于一切,以前那是没得选,现在有郡王府撑腰,谁还怕你?

终究是时代不同了,大漠里群雄割据的局面,已经过去了。

饮罢了这杯酒,顾玄闭口不言,陆议接过话头,环顾四周,微笑道:“其实王爷的意思,我想诸位已经是很清楚了,我想告知诸位的是,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是什么出身,我们都愿意一视同仁,绝无偏颇,此言,天地共证!”

言罢,他又接着道:“无论先前如何,现在我们便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只希望各位接下来,能够群策群力,为我大凉,亦是为你们自己而拼搏,属于你们的时代来临了,我们愿意给予诸位一个机会,但真正结果如何,是否能够建功立业,为自己,为后人们打下万世不倒的根基,还是要靠各位自己的努力。”

一语毕,场中顿时一片安静,陆议朝着旁边使了个眼神,摩罗贝提心领神会,立即站起身,用本族的语言朝着周围众人道:“凉国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我觉得很对,我们婆罗娜族,从来就不是靠施舍过活的种族,我们在婆罗娜里,与风沙斗,与恶狼斗,与巨大的蜥蜴斗,与毒蛇斗,从来都没有退缩过,这一次,也是一样,如果大家真的想加入凉国,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后人谋求更多的福利,我们就要付出足够多的努力,不然就算有王爷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们,其他人也不会接受!”

大胡子听了,低下头,在心中偷偷地腹诽了一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好好地在婆罗娜里待着好了,何必要离开祖地出来呢,咱们三大部落又不是吃不饱饭,现在说要融入凉国,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无怪他这么想,其实这便是人的眼界问题了,南地这场战争,波及了各国,对于罗刹族而言,所带来的问题就是他们将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无论他们愿不愿意。

原来他们坐拥大漠这块飞地,周围各国各怀鬼胎,彼此制约,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那他们还可以肆无忌惮地任意妄为,甚至是来回索取好处,可现在就不同了,各国角力,已经波及到了罗刹族内部,如果他们再不团结一致,就是利用完了被瓜分或者抛弃的下场。

但问题就来了,如果单单只是现在这样,没有一个足够有公信力和威严的王者站出来,那该由谁来领导他们呢?

既然彼此都不服,都想做那个汗王,那他们不还是一盘散沙么,如此内部再斗起来,他们只会灭亡的更快。

这是鬼鹫部落的前任大酋长想到过的问题,所以他才会一直避免与其他两方发生冲突,甚至一直在中间居中调停,其实希望的就是他们有一天能够知道,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只是可惜了这位真正深爱着自己种族的老人,终究还是走了。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这场战场无论结局如何,南地统一都是大势所趋,无非是十几年的时间而已。

但对其他人而言,只是换一拨管他们的人罢了,可对于罗刹族而言,如果现在不做出选择,来日谁会拿他们这些黑皮肤的异族人当同类呢?

最后做奴隶都算好的,更可怕的是如果当时的南地君王毫无顾忌地把刀挥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又该怎么样?

良禽择木而栖,与其等到那时候再后悔,还不如趁着自己有价值的时候选择明主,而黄沙县于他们而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对方需要他们,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其他无论是选择投靠许锦棠,还是投靠卫国人,都没用,因为那对对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但对于黄沙县而言,他们现在的加入,则是雪中送炭,重要程度自然就不一样了,第二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是真真切切愿意接纳他们的。

这两点,缺一不可。

摩罗贝提说完这一番话后,位于他身后的,坐在右手边第二桌的所有人同时站起身,帮腔道:“摩罗贝提兄说的很对,我等,永远忠于王爷,忠于大凉!”

事已至此,对方携带大势相逼,再加上自己父亲的劝说,就连哈萨克也不得不站起身来,朝着顾玄举起酒杯喊道:“我先敬王爷一杯,以后我们贪狼部落,唯王爷马首是瞻!”

这句话是用凉国话说的,显然,他也提前得到了授意。

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对方遥向举杯示意,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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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比赛耽搁了,大家都懂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下英豪入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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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势浩大的郡王府宴会的整体气氛,因为在座之人的接连表态,已经被不停地推向了**,屋内屋外,宾主尽欢,无论是在席间小心侍奉的仆人们,还是门口尽忠职守的卫士们,脸上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生命,早已与郡王府的兴衰绑定,眼看郡王府手下的势力越来越强,他们又岂有不高兴之理呢?

一直坐在左边桌子边上默默饮酒的曹焱见了,更是十分感慨,因为他根本就想不通,在这之前也根本没有想到过对方竟然有手段,把罗刹族这种嗜血成性,又不通教化的种族给调教得如此乖巧与忠诚。收藏本站

据说这都是那位陆先生的功劳?

曹焱忍不住抬眼朝着第一桌边上,那位堪称风姿卓越,似下凡天仙一般风度翩翩,名士风采十足的中年人看去。

不知他比蓝先生又如何?

就在曹焱自己一个人在边上默默思量的时候,不等大胡子这种冥顽不灵,只会败坏众人兴致的人站出来表态,顾玄自己便霍然站起身来。

似猛虎下山,蛟龙巡海,此等威严,绝非一般人可比,这乃是真真正正的王者风范!

一只单眼扫视下方,却无丝毫不和谐之处,众人皆俯首低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诸位的心意,本王已经了解了,诸位能够如此信任本王,本王亦是十分感动,这一杯,是本王敬给大家的!”

言罢,端起酒杯,朝着四方虚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其他人不说话,顾玄放下酒杯之后,看向众人,继续道:“不过接下来的战争,将会异常的惨烈,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就算是本王,也不敢给任何一个人承诺他一定可以活下来,古人言,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诸位能够信任本王,本王也不能狠下心欺骗大家,故而今天,本王愿意给诸位一个最后的退出机会,若要走的,本王允许他带走本部的人马,事后也绝不追究!”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甚至有人立刻就心有萌动,就比如一直不愿意加入黄沙县的大胡子,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总不至于事后又反悔吧,现在可是最好的脱离的好机会啊!

“但!”

顾玄陡然间朗喝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再度给吸引了回来,同时语气也变得森严了起来。

“走了的人,未来的大凉,也永远不再会有他们的一席之位!努力才会有回报,这是本王教给诸位的第一句话。”

话音刚落,阿达贡这个最早投诚的罗刹族人第一个站起身来,扯着嗓子高喊道:“没有王爷,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如果不是王爷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现在都还在大漠之中,朝不保夕,居无定所,被同是人族的同类视为异族,如今王爷甚至愿意给我们一个并入大凉,成为凉国人的机会,我们怎能不以死相报呢?”

以他这蠢脑子,能记住这么些话,也是实属不易了。

当然了,其实不用他来说,最起码伽罗汗国的人,是绝不会背叛郡王府的。

因为在经过了这段时间之后,他们已经尝到了好处,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那些在第一次的比武大会上取得了一定的名次,被郡王府当场封了官的成员,那些人整个的气势都因此而为之一变,平日里享受着一些特权好处,看得旁人是好生羡慕。

在个体不真正融入集体之前,或许他们还会有抵触,可当他们真正融入其中,享受到了身在集体之中的好处后,便会彻底地沉醉其中,当他们把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划上等号之后,就很难再退出来了。

简单的说,就是给三大部落的这些人许一个黄沙县的小队长,人家或许根本就不以为然,毕竟他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自然会不屑。

但对于伽罗汗国的这些人而言,那就意味着更多的钱财与食物,以及更高的地位,是可以让他们挺直腰杆做人的保证,为此,他们甘愿付出一切,毕竟这都已经是有先例在前了,昨天还是平起平坐的人,今天就突然成了管自己的上级,他们又怎么能忍住对更高地位的觊觎之心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件事虽然相比之下是低劣了一些,但道理都是相同的,好东西摆在那,没人会不动心。

摩罗贝提更是干脆地站起身喊道:“既然已经选择了要与王爷,与大凉站到一起,我们鬼鹫部落就没有想过要后悔,婆罗娜族的勇士,没有怕死的,只要为了更好的明天,我们愿意付出一切,我,摩罗贝提,鬼鹫部落的大酋长,愿意交出兵权,以后整个鬼鹫部落,都任凭王爷差遣!绝无二心!”

一语出,底下的其他人更是震惊不已,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差点以为他疯了。

要知道,若只是做同盟,或者名义上的手下,基本的主导权其实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尤其他们有兵权在手,整个部落仍然唯他们马首是瞻,而非直接听命于郡王府的话,他们就好比藩镇诸侯,再浅显一点,就是幽州的许锦棠之流,皇帝想管他们也管不着。

可一旦他们要是直接交出了兵权,那就等同于朝中兵部的官员了,看似地位挺高,但实际上一点实权没有,除非是战时,才可离开朝廷,可皇帝也往往会派遣另外一人作为监视钳制,整个人的行踪随时被掌握,甚至对方还有一言夺走他虎符的权利,束手束脚,郁郁不得志。

故而交出兵权,实是把刀子都递给了对方,对方要取其性命,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

顾玄听完,鼓掌道:“摩罗贝提大酋长的选择非常明智。”

言罢,他又看向众人道:“既然摩罗贝提大酋长讲到了这里,那本王也就直说了,把丑话说在前头,之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家有家法,国有国规,既然我们要成为一家人,自然也有我们这个家的规矩,若选择并入大凉,那诸位手下的势力,就必须要进行重组,集中训练,如此,才能发挥出他们的战斗力来,摩罗贝提大酋长的果决,本王很欣赏,不过似你这样的人才,本王是不会束之高阁,白白浪费的。”

轻咳一声后,顾玄郑重地道:“本王现就赐你鬼鹫中郎将之职,原鬼鹫部落的士兵,仍然由你来领导,只是训练的事情,要交给其他人来做,至于原鬼鹫部落的平民,则迁入伽罗汗国的地方吧。”

此话一出,倒是给了底下很多人一些安慰,毕竟兵权没丢,只是换了个说法而已,虽然他们不理解鬼鹫中郎将是个什么地位,但不影响兵权,便足够了。

摩罗贝提则是面露喜色,因为他是明白的,中郎将一职,多是手握实权之人,高于一般的杂牌将军与校尉等职,只是差于正经的领军将军罢了,他现在未立寸功,有此职,已经是靠着陆议的关系以及主动表态所带来的好处了。

“多谢王爷!”摩罗贝提赶紧一躬身,抱拳道,“末将必不会辜负王爷的厚爱!”

姿态摆得是极低,给足了郡王府面子,也给其他人做了个表率,陆议见状,亦是暗自点头,这小子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而且眼光与他爷爷一样,颇为长远,知礼明事,未来可为罗刹族的领袖了。

接下来,就该论到其他人表态了,这次郡王府明显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立规矩,没人能跑得掉,要么走,要么留,总之,都要明确表态。

好似阿达贡之流,则没有什么烦恼,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有了正式的官职,虽然多是校尉一流,还是差过摩罗贝提,不过人家背靠陆先生这棵大树,本身又是三位大酋长之一,有这个待遇,也没什么好说的。

之后轮到的,就是贪狼和毒蝎两个部落的人了。

哈萨克眼看大势如此,再加上父亲先前的嘱托,颇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语气有气无力地道:“贪狼部落,也愿意交出兵权。”

顾玄轻轻点头,调笑道:“其实哈萨克大酋长的勇武,本王早就深有体会了。”

哈萨克整个人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他好像是真的忘了,顾玄马上又提醒道:“当日在沙漠里,有人偷了贵部落一只隼。。。。。。”

话未说完,哈萨克便反应了过来,惊讶道:“那个跑回城的人是你!”

顾玄脸色一正,徐徐道:“哈萨克大酋长,可为贪狼中朗将,领你们贪狼部落原本的兵马,从明日开始,与鬼鹫中郎将手下的兵马一起,前往校武场,加紧训练,不得有误!”

最后,顾玄又加重了几分语气道:“哈萨克,切莫让你父亲,还有本王失望!”

语调越来越低沉,最后一句话落在哈萨克耳朵里的时候,吓得这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拜倒道:“多谢王爷恩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下英豪入我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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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受郡王府信任的老人朱大春,哪怕在黄沙县突然涌入了如此多的人才之后,却依然担任着团练总教头的职位,之后针对整个罗刹族战士的集中训练一事,仍旧是要落在他的头上,如此一位劳苦功高,资历,实力都不凡的老人,当然是有资格入席的。

只是老人到底是不再年轻,每日这样操劳,拖着一条病腿在校武场来回奔波,身体早就已经熬不住了,若不是心心念念的还是为家国贡献一份力量,老人是绝不会如此拼命的。

好在郡王府对老人亦是关怀备至,最后还是顾玄亲自去校武场,半是请求,半是强制地把老人送回了家休息,再加上今日也不是需要他出面的场合,故而也没有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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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右边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主动表态,向郡王府,向这位代表大凉的王爷宣誓效忠,就连兵权都已经拱手交出,三大部落的大酋长们,两位都已经臣服,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位于第一桌的大胡子身上。

哪怕是不抬头,都能感受到这个场面的尴尬,然而后者却还是在座位上磨磨蹭蹭了半天,本想是靠着装傻充楞混过去这一关,结果还未等他想明白起来说话,门口突然有一人在不经通传的情况下,直接就闯了进来,跟在他后面一起跑进来的,还有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

两人根本就没想到有这么大胆的人,一时不察,竟然就被这人直接闯了进去,心中慌急之下,也跟着跑了进来,一边拉扯前面的人,一边下意识地喊着。

“你不能进去!”

“停下!”

耳听得竟然有不速之客到来,屋里的人瞬间就把视线移向了门口这边。

“大胆!”

“你是什么东西!”

“混账!”

众人接连喝问出声,尤其是在座的武将们,接连从座位上站起,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蠢蠢欲动,单是这股气势,就差点把来人给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他只能用蹩脚的口音叫嚷了起来。

“饶命啊!王爷!”

来的这人浑身漆黑,看那样子,不是罗刹族人,又能是哪里来?

而且既然口称“王爷”,那想来也是个明事理的,只不过碍于出身,不懂礼数罢了,倒是怪不得他。

坐在正中主位上的顾玄见状,没有动怒,反倒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朝着众人吩咐道:“放他进来吧!”

其他诸人对视了一眼,岂敢违逆,又都大马金刀地坐下了,这人见状,赶紧连滚带爬地从门口跑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趴在地上,口中高声道:“见过王爷!”

顾玄沉着一张脸,整个人显得是威严十足,底下这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那边一直低着脑袋,假装什么都不懂,正在喝酒的大胡子,突然间看向了这边,然后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地道:“你,是你?是你,你怎么来了?”

却不想,底下跪着的这人,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带着一股谄媚和恭敬的语气道:“王爷,我是毒蝎部落的人,这是我们部落的人画押的文书,给您过目。”

说着,他便埋着脑袋,用手托起了一条一直握着的,用黑布条卷起来的长布。

罗刹族们被视为蛮夷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连正经的文字都没有,只有一些图案而已,当然,这也是文字的雏形。

总之,人族正经使用的字,他们学起来又慢,所以一旦有什么需要公证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按手印或者用拇指盖印了。

事实上,当他们还在大漠里讨生活的时候,一些寻常的交易,也都是靠用盖手印完成的。

大胡子听完这句话后,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更因为此人他是认识,这就是他们部落里那位已经年迈的大神官的嫡传弟子。

神官们一旦年老将死,就会从部落里挑选出一个聪明的孩子作为弟子,然而把部落古老相传的神话历史,以及他所会的,与神灵沟通的巫术,治病救人的医术都用口口相传的办法传授给他,让他继承下去,这也是他们身为神官的责任。

“你在做什么?”

大胡子十分震惊,整个人刚要起身的瞬间,旁边的哈萨克见状,直接伸手,一把按下了他。

急于表功的哈萨克,立即阴笑道:“王爷还在这里呢,你又想要做什么?”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后面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哪怕是不懂罗刹语的,也有人代为翻译。

面对着如此大的压力,大胡子虽然有些不忿,却也只能强撑着争辩道:“我是毒蝎部落的大酋长!他是我们毒蝎部落的人,他要做什么,我难道还没有权利过问吗?”

哈萨克立即反驳道:“既然到了这里,那就是王爷的人了!”

大胡子眼睛一瞪,整个人似乎是一下子想清楚了,突然转过头,朝着顾玄高喊道:“我退出!王爷!我们毒蝎部落退出!王爷刚才说的话,还是有效的吧!我们毒蝎部落不想参与了,我要退出!王爷!我保证,我们毒蝎部落,以后绝对保持中立!”

顾玄却是看也不看他,任由他在哪里嘶叫。

先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布条之后,只是草草一看,他便朝着还跪在地上的人一抬下巴,问道:“说吧,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赶紧抬起头,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我们毒蝎部落的所有人,联合弹劾大酋长哥尔丹,我们愿意并入黄沙县,并且侍奉您为我们的主人!”

“什么?”

大胡子一听这话,更是激动,整个人竟然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甚至就连哈萨克都没能拉住他,他许是急火攻心,竟然一把抓过了桌上的碗,握在手里,直接朝着那人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但就在下一刻,一把虎头刀突然出鞘,然后精准地横在了他的脖子边上。

陆登云冷冰冰地盯着他,用罗刹语威胁道:“坐下!”

那边的摩罗贝提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这个最为忠心,最推崇两族合流的罗刹族,这时候也免不得有些难受。

到底都是同族人,被对方在背后耍阴招弄成这样,说是兔死狐悲也可以,但他更明白,这些都是必须的牺牲,因为爷爷就说过,婆罗娜族要想继续在这片大地上生存下去,就必须求新求变,一定不能像一潭死水一样千年万年都不动,那样他们只会臭掉,所以既然现在有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就必须要抓住,哪怕是牺牲掉一部分人!

冷冰冰的刀子搁在脖子边上,这种感觉可不好受,大胡子也清醒了过来,楞在原地,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将眼珠子移向那边,轻颤喉咙,小声地道:“王爷,你,你说过的。。。。。。”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底下的那人就突然站起来,指着大胡子喊道:“你已经不是我们部落的大酋长了,你无权干涉我们的选择!”

大胡子见状,也知道这必然是对方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他的心中一片凄凉,可仍然不想放弃最后的期望。

“我的大酋长之位,是我的父亲传给我,是大神官赐福受礼,诸神见证的!我是大酋长,你们无权弹劾我!”

顾玄不看他,只是看向众人,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贵族的规矩本王不懂,况且本王先前也答应过,绝不会干涉你们的内务,你们的事,就按照你们的规矩办,所以这件事,可有人来主持公道?”

伊华沙突然站出来,抱拳道:“禀王爷,大酋长之职,本就是要带领部落走向昌盛与繁荣的,而不是以自己的私欲支配整个部落,况且一个连自己的族人都不喜欢的大酋长,又怎么还能算是大酋长呢?部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属于部落里的每一个人,所以我认为,这个弹劾,是有效的!”

这些大胡子气得连刀子都顾不上了,轻轻转过头,朝着伊华沙怒斥道:“你这个杂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抓来丢进狗笼里!”

伊华沙原本的部落,本是毒蝎部落的下属之一,不过为了保护这个尽得两族风味的女人,她的父亲只让她随进贡的队伍去过一次而已。

伊华沙听到如此恶毒的话,却丝毫不动怒,因为身为黄沙县的一份子,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对方的下场了。

阿史纳和哥达尼两兄弟的惨事,她可还没忘记,其他的不说,论玩手段,整个婆罗娜族所有人加起来,也玩不过一个陆先生。

顾玄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好了,哥尔丹,你公然辱骂本王下属的事,等会儿再说,本王呢,一向是以公平为行事准则的,不如大家一起举手表决吧,这个弹劾,谁赞成,谁反对?”

当法官陪审团刽子手都是同一人的时候,谁敢出来反对呢?

大胡子心里也知道,不可能有人敢支持他,这时候只能神色惨然地道:“王爷,您不能如此啊!王爷!我愿意效忠您!这个弹劾,它是无效的,这都是无效的啊。。。。。。”

顾玄耷拉着眼皮子,理都懒得理他。

杀,肯定是要杀的,毕竟一次接收了这么多人,性子参差不齐,人人心中都有别样的心思,这不奇怪,毕竟很多都是被强迫的。

只是杀的太快,难免让已经心有归顺之意的也生出反抗的想法,毕竟他们是同族人,今天这两个人死了,那明天也可能轮到自己,一旦产生这种想法,离内乱就不远了。

但杀鸡儆猴,也是必要的事。

这把刀,怎么动,是有讲究的。

顾玄看向底下这人,淡然地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宣布,这个弹劾是有效的,如此,你们自己再另推举一人做大酋长吧。”

“不!”

大胡子奋力挣扎着,一缩头,朝台上的顾玄直接扑去,陆登云刚要追上去一刀砍死他,冷不丁却被旁边的曹焱轻轻拉了一下,陆登云会意,立即止步。

下一刻,大胡子便倒飞而出,偌大的身躯趴在地上,已经是生死不知。

顾玄站在原地,手轻轻地在衣摆上拍了拍,语气森冷地道:“大庭广众之下,胆敢袭击大凉郡王,其罪当诛九族,不过念在毒蝎部落已经将你驱逐,罪只在你一人,本王不再追究。”

靖龙站起身来,朝着那边一直等着的阿达贡等人道:“还不快拖下去,别败坏了大家的兴致!”

阿达贡,哥舒翰两人立即抱拳道:“是,将军!”

两人合力,将趴在地上的大胡子从地上拖走,在陆议出面做这个和事佬之后,整个宴会,顿时再度恢复了先前的盛状。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带着诚挚的笑容,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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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突然发现,自己把三天吃的药当一天吃了,脑袋晕了好几天了,这可能就是我这几天写的有点水的原因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已是沙场点兵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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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毒蝎部落大酋长的前车之鉴,之后的宴会,自然进行的是极为顺利。

地上的血都还没干呢,再有不识好歹的人闹事,郡王府是绝不介意再添一份新血的。

而将丑话说在前头的好处,其实就在这里了,一开始立威,总好过中途跑出来几个胆大包天的混账来败坏众人的兴致。

总之,若想成事,就必须先立规矩,再谈利益。

一切规矩,都在酒桌上谈笑间便敲定了,无人反对。

整个大漠的罗刹族,除开那些的确不想离开祖地,以及觉得其他人都走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占据大漠里各处绿洲的目光短浅之辈以外,其余所有人,都在原各自部落的酋长们的联手安抚之下,被郡王府收编,并且分批前往已经扩建了的校武场接受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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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曹焱亦是在蓝云轩与陆登云二人的联手引荐之下,与顾玄有了一场双方都极为愉快的交流,两位都是有野心,也有能力的天才,对未来都有各自的展望与抱负,彼此惺惺相惜,互相助力,也是自然的。

会彼此嫉妒的,唯庸才而已。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因为资历不够,若是就这样贸然地得到一个较高的职位,恐怕难以服众,所以在陆议的“提醒”之下,他便主动参与了在第二日举办的第二届演武大会。

要亲自上阵杀敌的武将嘛,自然还是以武力为先,历来都是如此,兵法谋略虽然也很重要,但这种事更多还是交给谋士们来做的。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像陆登云,曹焱都是外人,罗刹族们可以接受同族的强者领导他们,却很难从心底里接受一个自己完全不知情的外人来领导自己,所以必须要进行这样一场公开的比试,才能服众。

极端尚武的风气,在先前或许是一件坏事,但在这时候却又是一件好事,若不是罗刹族,哪怕是他们展现了武力,恐怕仍然很难服众。

这也是人族内部为何总是文臣的地位高于武将的原因,虽然人们向往以武力解决一切的江湖,但在更多人看来,单纯的武艺,是很难比过流芳百世的锦绣文章与那些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妙谋划的。

这一次大会,似阿达贡,哥舒翰之流,本也想参与,毕竟他们这些日子里一直都跟在顾玄和冯鐡晟的后面学习武艺,自觉是功力大进,就也要捞个更好的职位,不过最后还是被伊华沙给劝阻了下来。

仔细分析了一番之后,阿达贡等人是感恩戴德,十分感谢对方让自己免去了一个丢人现眼的机会。

因为这一场比武大会,注定只会是两个人的舞台。

陆登云,曹焱。

来日大凉称霸南地,威震中庭的龙虎双雄,在这一日,正式地迈出了他们二人的脚步。

演武大会上一战成名,两人可谓一时瑜亮,似天有二日,交相辉映,远胜其余诸人,罗刹族各部,无有不服之人,甚至就连哈萨克这种桀骜之辈,也甘为二人下属。

可因为战功不够,二人也不过是被赐了“虎贲中郎将”与“玉阳中郎将”两个名头而已。

事实上,身为一地郡王,却手握如此庞大的私兵,甚至赐属下如此官爵,已经是极为逾越的举动了,不过到底是战时,也无人敢来多嘴就是了,何况连看到黄沙县这芝麻大小地方的人都不多,郡王府,也不过是要先靠着这些虚名来笼络人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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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里,早早地便已经专门清理出了一间屋子,作为战时的仪式厅。

屋子的正中央,放置着一座巨大的沙盘,由陆议与蓝云轩二人亲自操刀,将整个南地局势展现得面面俱到,各处的兵力布置,事无巨细,一应俱全,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是大凉前线的沙盘,也不可能做的比这个更加精致了。

四周的墙上,还另外挂着三幅地图。

一副是囊括了整个南地诸国,只是简单地描绘了一些重要地点的大地图,多是做大势推演所用。

一副是围绕着黄沙县为中心,详细地描绘了周边情况的地图,北至大漠,西至幽州,南至卫国,多是先前来做谋算所用。

一副则是燕州的详细地图,这却是为了之后的战事而特别准备。

三幅地图,将整个局势展现得是淋漓尽致,屋里,顾玄麾下的所有人齐聚一堂,共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任务下达。

接下来的这一场战争,在座的每个人,都不可能不牵涉其中。

顾玄站在面对着房门的这一边,只是看着面前的沙盘,脸色平静,默然无声,自顾自地在心中思量着。

具体该怎么打,兵力怎么布置,调派,他与陆议,蓝云轩二人其实早就有商量,接下来,就该他们二人来为众人所讲解了。

陆议站在顾玄的身边,青衫文士服,头束发带,风度翩翩,手里拿着一条打磨好的修长木杆,整个人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这顿时给了他面前的这些人更大的压力,一个个连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接下来的这一场场仗,都关系着我们在座所有人的命运,所以谁也不要想着少出力,谁要是阳奉阴违,暗藏实力,一律军法处置,绝不留情。”

陆议顿了顿,抬起头,将罕见的凶厉眼神扫视了过去,一字一句地道:“由我亲自动手。”

其他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位陆先生的手段,还用说么,到时候速死可能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议语气放缓了一下,接着道:“不要怪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行军打仗的事,开始牺牲一个人你不愿意,带来的后果,可能就要几万人用命去填,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要心存侥幸,这句话,记在心里,这是王爷教给你们的第二句话!”

陆议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的,一直都是站在右边的罗刹族人,毕竟这种道理,根本就不需要跟陆登云与曹焱两人讲。

摩罗贝提赶紧道:“但凭差遣,绝不推辞!”

哈萨克也立刻跟着一起砸着胸膛喊道:“战死是每一个战士的归宿与荣耀,哪怕您让我们去死,我们也不会退缩!”

有这二人首先表态,其他人就更别说了,都是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忠诚,那是能发什么毒誓就发什么毒誓,好像生怕对方不信。

陆议回头看了顾玄一眼,得到对方的首肯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好!诸位能有这个心,便够了,其他的,我也不再多说了,总之,功劳越大,日后的好处就越多,有王爷做你们的后盾,之后绝无人敢克扣你们一分一毫的奖励,这一点我陆议敢拿自己的命跟你们保证,婆罗娜族的千秋大业,现在都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但记住第三句话,你们绝不能因此而贪功冒进,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要听从指挥,这一点,你们能做到么?”

阿达贡刚才反应慢了一点,这时候赶紧第一个抢着保证道:“您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屋内的气氛顿时微微一僵,还是摩罗贝提聪明,立刻解围道:“王爷让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是绝不会贪功冒进的!”

陆议徐徐点头,这个弟子还是没收错,眼力见比其他人强太多了。

陆议退后一步,然后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蓝云轩会意,接下来,就该他来说了。

他本就是参军之职,这些都是他所擅长的东西,要说行军打仗的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比陆议更为厉害,之后的整个规划,或者说调兵遣将的事,也都全权交给他负责,这当然也存在着陆议故意让贤,借此为顾玄笼络此人的一个办法。

这时候,就是让蓝云轩来在众人面前立威的大好时机。

“咳咳!”

站在地图旁边的蓝云轩轻声咳嗽,其他人自然抬起头,看了过去。

“接下来,就由我来为各位解析整个局势,现在的战场,大致可以分为两块!”

蓝云轩眼神炙热,可谓是容光焕发,一扫先前的颓势,整个人气势都为之一变,似乎又恢复了那位意气风发的“笑面虎”的样子。

唯有乱世,才是他们这些谋士与武将,真正彰显自己价值的时候啊!

“首先是凉州战场!”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长杆随之指向了地图上凉州边缘的地界,众人也随之看了过去。

“凉州的战场,是一锤定音的大仗,但胜败如何,我们暂且不论,总之,我们大凉与卫晋联军在此地陈兵百万,这里的战争,我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这是不好听的实话,黄沙县哪怕收拢了整个罗刹族在手,可刨除掉滥竽充数的老弱病残,以及一些羸弱之辈,真正能纳入麾下作战的兵力,不过五万而已。

再多一些,倒是也可以,但战斗力反而会下降,因为其他的都只是会拖后腿的角色,而且以黄沙县的底蕴,最大的问题还是一个。

养不起。

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哪儿有这么多粮食给他们吃。

所以这场战争,其实谁都拖不起。

蓝云轩走动几步,又将长杆移向了第一幅地图的燕州地界,画了一下,然后道:“这里,才是我们的战场,有句话叫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打仗,就不能不吃饭,只要我们能切断一部分补给线,就能极大地缓解前线的压力,这份功劳,不比亲自上场来的差了,也更容易一些。”

话一说完,不少人眼神微动,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但,镇守在这里的人,是原卫国祁连山的守将。”蓝云轩缓缓地念道,“他叫呼延实!”

很多人眼神之中的光芒随之一下就黯淡了下来。

功劳谁不想要,甚至可以这样说,一旦大战结束,这基本上就定了他们日后在大凉的地位,哪怕他们是外族,是蛮子,可若是有了一个正式的爵位,以家族的形式,几代人过后,谨言慎行,小心经营,总是能融入进去的,但总不能为了这么一点功绩,就把命都搭上吧。

刚才不是才说了么,莫要贪功冒进!

呼延实的名字,他们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哪怕不知道的,别人一讲,也都懂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哪怕是傻子都明白,能够守卫国第一门户祁连山多年,之后又被委以重任,坐镇整个后方补给线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这种人,进攻未必有多厉害,但防守一定是滴水不漏的,在他手上,能讨得什么好去,这里的功劳,其实是最难混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已是沙场点兵时(中)

呼延实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是卫国的大将军,总领祁连军,接连两任卫帝,皆对其青睐有加,极其放心,他就是卫国最忠心,也是最坚实的一块盾牌,由他坐镇的地方,就永远也不需要担心是否会失守这个问题。

这是卫国这一次出动的三路将军之中,名气最大的一位,哪怕是现在堪称如日中天,风头一时无两的谢厚胤,在很多卫国人的心中,仍然是比不得这位经验丰富,为卫国镇守边关多年,极擅防守,从未出错的老将。

就在屋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的时候,一直站在左边盯着面前的沙盘,没有说话的曹焱,突然转过身,朝着一旁的顾玄抱拳道:“末将愿为王爷分忧!”

竟然主动请缨,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燕州,与呼延实这位以稳重著称的老将交手,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极度自傲,并且非常喜欢与真正的强者过招的人。

乱世,即是他这种人的盛世。

若不踩下一颗足够有分量的人头,又如何能显出他曹焱的厉害呢?

其余人见状,皆转头望向顾玄,哪怕是作为这次战事总指挥的蓝云轩以及副指挥使的陆议,也不例外,因为屋里的众人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里能做主的到底是谁。

顾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感受着对方眼中喷涌而出的熊熊战意与强大的自信,微微额首,说道:“如果是你,本王放心。”

这是何等的夸赞?

这是何等的信任?

曹焱心中激荡不已,当即再度以更加恭敬的态度深深鞠躬行礼,大声道:“若负王爷重托,末将必提头来见!”

顾玄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了曹焱,口中宽慰道:“莫再说这种话了,大凉日后需要你的地方,只会很多,此事,尽力而为即可。”

这番话虽然相比之下就要说的丧气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有些不信任,但情真意切,而且更多的是寄予厚望,这其实更让曹焱感动。

士为知己者死,是这个道理,懂你,比什么都重要。

正当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顾玄立刻道:“好了,需要多少人,说吧。”

曹焱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当即就收拾了心情,然后转头指着沙盘上各处的兵力布置,侃侃而谈道。

“其实卫国人手里能调动的兵马也不多,燕州一战,他们虽然卓有成效,但自己的损失,亦是不小,我大凉的四支边军,可没有一个是软柿子,他们虽然一直在胜,但那都是靠着人命堆出来的战绩,真实的卫晋联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也没多生一个脑袋,狭路相逢,靠的就是胆魄,敢出刀,就有赢的可能!”

这番话,算是鼓舞了士气,再说罗刹族本就是没脑子蛮干的种族,一旦疯起来,前面是天王老子他们都敢砍过去,其实需要的就是关键时候推他们一把而已。

曹焱指向沙盘上燕州的地方,继续道:“言归正传,之后他们又要继续进攻凉州防线,更是带走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当然了,这样一条绵长的补给线,他呼延实手上就算有再多的兵力都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更别说卫国主力绝不可能给他留下超过八万兵马,而且末将认为,一旦前方的补给囤积有三天左右的量,或许他们就要选择毕其功于一役,与撤回凉州的熊罴军展开决战,到时候就连呼延实自己手上的兵马都要前往凉州驰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就这几天而已,所以必须立刻出兵,末将要的人也不多,三千便足够了。”

正在顾玄盯着沙盘认真思考的时候,站在曹焱对面的罗刹族诸将却是一片哗然。

伊华沙到底翻译还是慢了一些,一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听懂。

按照这个黑衣将军的说法,对方少说都有七八万人,这可是他自己想到的,可这位曹将军刚才说要带多少人,三千?

三千打八万?

这不是蜉蝣撼树么?

然而顾玄在仔细地思考了数息之后,却是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道:“若是你觉得够了,那就一定是够了,本王相信曹将军绝不会是信口开河的人!”

事实上,能让顾玄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全是因为曹焱刚才所作出的推论和分析,这完全符合他与陆先生私下里推测出的卫**队下一步的走向,这证明对方不光是武力出众,而且是一个对战争走向和局势把握极其准确的聪明人,换言之,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将才,这种人的自信,是来源于自己的实力,而不是盲目的自大,他认为要带多少人,就一定是经过了缜密的推算之后所得到的结果,绝不会是信口开河。

曹焱哪里能想到对方刚才竟然想了这么多,他只是赶紧谢恩到:“末将先谢过王爷的信任!”

顾玄坦然地受了这一礼,陡然轻喝一声,道:“曹焱!”

曹焱立即单膝下跪,低头答应道:“末将在此!”

顾玄猛地一拂袖,面目威严地道:“本王允你现在便可去往校武场,城内所有士兵,你任选三千带走,如还需要其他任何一人,也可一并带走,任何人不得阻拦推脱!”

曹焱亦是大喝一声。

“末将领命!”

他站起身来之后,亦是雷厉风行,马上就看向了对面,指着伊华沙道:“你跟我走!”

这倒不是他贪图美色,事实上,在曹焱的心中,没什么比一展一身所学,挑战厉害的对手更重要的事情了,他选伊华沙,其实是有考量的,首先他到底还是个外人,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一个忠心的罗刹族来替他安抚队伍里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精通两族的语言,不然他可懒得与之沟通。

伊华沙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顾玄。

顾玄的眼神十分冰冷。

“本wáng gāng才说的话,你们是没听到么?”

伊华沙浑身一颤,知道办了错事,赶紧先朝着曹焱抱拳躬身道:“是,将军!”

曹焱也不拖沓,再度朝着顾玄行礼之后,直接就转身朝门外走去,伊华沙亦是低着脑袋谢恩之后,随之离开。

手里捏着长杆的蓝云轩也转过头,看向众人,继续道:“好了,骚扰敌人在燕州补给线的问题,已经不需要由你们来思考了,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如何与幽州军交手!”

众人听完,心中猛地又是一沉。

幽州军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的敌人,其实在座的,比谁都清楚,毕竟他们可是老对手了。

虽然表面上说是双方有来有回,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但那是有前提的,第一是地利,可现在他们已经举族撤出了大漠,地利优势是没了,第二则是对方压根就没想过要出全力,这一点,双方先前都心照不宣而已。

留着罗刹族练兵是其一,第二是因为许尽忠的那句话,力,要慢慢地使,不能一下子使全了,这就是许家的生存之道。

可接下来要做的,或许就是与对方死磕到底了。

不到五万人,死磕对方几十万大军?

谁能不发憷?

若是刨除掉其他的,正面对战,双方掉个个,对方几十万人哪怕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部队,而自己这边是五万精兵,恐怕都不是对手吧,更何况方方面面都占据劣势呢?

陆议看了那边一眼,故意嗤笑道:“这就怕了?”

阿达贡等人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怕,当然怕,怕是正常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反过来说,穿鞋的最怕光脚的,也是一样的道理,因为他们还有东西可以失去,自然就会怕。

摩罗贝提立即道:“怕,没人不怕,但是我知道,只有翻过这座山,才会有人听见我们的故事,我更知道,大凉绝不会接纳一个什么都不愿付出的人,有些事必须要做,怕是没有用的!”

顾玄眉毛一挑,亦是对此人刮目相看,原以为他只是陆先生招安罗刹族的一环妙手罢了,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个好苗子,才思敏捷,不输一般人。

顾玄缓缓地道:“本王,当身先士卒,绝不会落于人后。”

待得摩罗贝提为其他人翻译完这句话之后,哈萨克突然惊呼出声,喊道:“王爷,您,您可是一千两银子。。。。。。”

话未说完,蓝云轩便忍不住打断了这个连“千金之躯”都记不清楚,却偏要逞能的罗刹族,接口道:“有王爷坐镇中军,前方将士自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说下如何处理许锦棠这个dà má烦吧。”

陆议站出来打圆场道:“其实没什么好怕的,跟燕州的情况差不多,敌军的主力,不会放在对付我们身上,咱们要面对的,只是幽州的部分兵力而已,王爷亦不会让你们去白白送死,所以这一点,诸位可以放心了。”

陆议说这种宽慰人的话,却比其他人都来得有效,毕竟他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劝降了数万罗刹族,这些罗刹族们,多是寄希望于他,期望对方能想出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来,可以免去正面硬拼,那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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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和上一章,都算是6号的更新,7号的更新就跟我上一章末尾说的一样,如果晚上十点之前不更,就是请假了,见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已是沙场点兵时(下)

等到陆议主动宽慰了这些对自己的前途十分担忧的罗刹族们一番之后,蓝云轩这才继续开口为众人讲解现在他们所面临的局势。

“我们这方一共有两座城,互相拱卫,看似可以高枕无忧,其实不然,此处无地利可依,哪怕城内的工匠们日夜不停地在加固城墙,却依然不算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所以关键的战场,绝不能放在这里。”

先前朝廷为了顾玄的招安之想,特意从修运河的人里抽调来了不少巧手的工匠以及大批的物资,全部都用来修建伽罗汗国的都城,只是还未等他们彻底建好这座将要矗立在大漠边上千万年的雄城,一场波及了整个南地的战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凉与卫晋两国的矛盾以及实力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作为凉国人,不说相信大凉一定可以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打败敌军吧,最起码也能僵持住一段时间,未曾想,只不过才拖延了不到半个月,形势便急转直下。

燕州失陷,幽州戒严,夹在几方势力正中央的,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黄沙县,眼下竟然成了唯一能够保证他们安全的地方,为了不白白丢了性命,他们也就一直留在了这里,这期间那自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能了。

其他人听完,也都随之默默点头,认可对方所说的话。

攻城战里,双方的优劣势其实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那么大,尤其幽州军的军械也算是极为精良的,哪怕他们素来都是以强调机动性而缺乏攻城能力的骑兵而闻达于天下,但存储在仓库里的攻城器械也不会少。

云楼,撞车,投石机等等军械,哪怕黄沙县和伽罗汗国这两座城都是按照郡城的标准进行建造的,恐怕也很难挡住对方的强攻,所以战场绝不能放在这里。

蓝云轩继续道:“但他们短时间内,是绝不会选择来攻城的,这一点,诸位大可以放心,原因只有一个,得不偿失,我们手头掌握的兵力其实已经不少了,对方不会冒着损失巨大的风险来强行吃下一个毫无战略作用的地方,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实际上是主动出击!”

黄沙县为什么能在这种席卷天下的大势之中活下来了?

因为它从头至尾,就是一块没人能看得上的鸡肋,而且还是一块长满了刺的鸡肋,吃下它,又没味道还扎嘴,还不如放任它不理睬。

不过这句话说完之后,对面的罗刹族人几乎又全部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盯着面前的沙盘,样子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其实你说守城吧都还好,哪怕守不住,那大不了还能撤回大漠嘛,可这要是主动出击,挑衅幽州军,不是跟找死没两样么?

蓝云轩却是懒得管他们怎么样,反正这黑脸是他主动要求来做的。

“许锦棠怎么想,他下一步棋怎么走,其实是很难预料到的,他可能会一忍到底,毕竟卫晋两国在凉州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不可能因为他许锦棠忍着不动就也能忍着不动手,越拖下去,越吃亏的是他们,再加上许锦棠还必须提前防备蜀国,这牵线搭桥,联络各方的,到底都是卫国人,谁也不知道蜀国与他们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这就又会牵扯许锦棠大部分的精力,我们要对付的,不过是一部分幽州军而已,至于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嗯,还是由登云你来讲吧。”

不是蓝云轩不想再继续讲下去,而是陆登云也需要靠着这件事来立威,来日他还有更大的作用与舞台,这时候自然要讲一个“当仁不让”。

“幽州军看似很多,但一定会分散,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需要防备西北方的蜀军,这是必须的。”

陆登云伸出手,遥遥指着沙盘上的幽州边境,解释道:“幽州没有绵延的城墙,只有星罗棋布的堡垒,要想拦住蜀军突然爆发的攻势,最起码要撑住第一轮,坚持到援军到来的话,那最少都得在边境布置十万以上的兵力,另外还得有起码五万骑兵参与随时救火,否则一旦蜀军趁着幽州主力离开,攻其薄弱,只怕会长驱直入,无人可挡。”

蜀军倒是没什么特别有名的厉害将领,但架不住人家人多啊,人多打人少,而且还只需攻其一点,只要小心一点不中埋伏,堂堂正正地打,凭什么输?

想到这,这个前幽州军人,那是心如刀绞,对许锦棠的恨意,更是与日俱增,好好的一个幽州,竟然就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欲,就陷入这种地步,若是真有被蜀军入关,肆意破坏幽州大地的那一天,他陆登云只怕要被气得吐血。

这时候他反倒希望许锦棠能有几分真本事,可千万别被敌人乘虚而入了,不然他们都是万死难辞其咎。

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平复了一番心情之后,他朝着对面的人翻了翻自己摊开五指的手,沉声道:“如果许锦棠满打满算能有六十万人可以用的话,那现在十五万人就已经没了。”

众人听完翻译,心中顿时一松。

“第二点,则是凉州防线,许锦棠的反心,现在已经是路人皆知了,他的最终目的,不可能是龟缩幽州,坐等卫晋联军高歌猛进或者是一败涂地,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换句话说,他必定已经开始调动兵力去往凉州边境了,因为他要最大程度地在不出力的情况下就影响整个战争的走向,要做到这一点,他最少需要三十万人。”

只等凉州防线一破,卫晋大军挺进京城,他许锦棠就得摩拳擦掌地准备大显身手了,这时候自然要提前调动兵马前往凉州边境,一是他可以靠着这种随时犯上作乱的气势牵制住凉州的注意力,分去卫晋联军前线的压力,二是这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他必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不可能等到时候再做打算。

他许锦棠可是聪明的很,没走到那一步之前,他是绝不会和凉国硬碰硬的,既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力气,又要承受后世的骂名,何必呢,他可是一直等着卫晋两国给他做嫁衣,而不是他给对方做了嫁衣,但也因此,大凉的局势不会崩溃的太快,因为许锦棠还不至于过早下场。

哪怕罗刹族们的数算并不好,但简单的加减还是会的,六十万减去十五万,再减一个三十万,这剩下的还有十五万人呢。

就在其他人都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下一个减法的时候,陆登云却笑了起来,轻松道:“剩下的就简单了,十五万人,这就是俺们所需要面对的全部敌人了!”

其他人闻言,因为心中的落差,一个个都是一愣,然后最为沉不住气的哈萨克首先忍不住问道:“哎,陆,陆将军,还有十五万人啊?”

摩罗贝提为其翻译了一遍后,陆登云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最起码还有十五万人。”

哈萨克立刻傻了眼,忍不住又再问道:“起码?”

陆登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对,起码,毕竟幽州还有不纳入编制的地方军,就是战斗力堪忧罢了,但现在幽州断了补给,没有咱们大凉向其供给粮草,光靠幽州内部储存的粮草,是撑不起数目这么庞大的军队的,很多地方应该都已经在试着学卫国那样进行屯田了,所以俺认为,大概的人数,就这么多了。”

哈萨克听得嘴巴微张,背都弯了下来,这时候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这是何苦来哉,在大漠里悠闲过日子,不参与这些事不是很好吗?

何必呢?

他是来了这里才发现,原来最有种的,不是他们这些敢赤手空拳和恶狼搏斗的婆罗娜族人,而是这帮凉国人,他们是不怕死吗,怎么能笑嘻嘻的说只有“十五万人”?

蓝云轩忍不住插嘴道:“不用担心,我们要做的,并非是简单直接的硬碰硬,兵者,诡道也,硬碰硬是最傻的做法,只要你们严格遵守命令,就不会有事。”

陆登云随之再度指向了沙盘,接着道:“是的,刚才俺便说了,幽州,不,应该说各方最大的问题,其实都是粮草不够,只是幽州是无根之水,这个问题尤为严重,所以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袭击这些地方。”

他转头从旁边拿过了一条长杆,然后接连指向了位于河东郡的几处隐蔽之地。

这就是蓝云轩与陆登云二人的价值体现,这两个人,不说对幽州了如指掌,最起码,很多隐蔽的地方,不管是存放物资粮草的仓库,还是一些兵力布置,他们都是最清楚的。

“这些,都是只供给前线的粮仓。”

陆登云的眼中,有着一抹寻常人无法察觉的悲伤,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讲解,依旧显得是那么淡然。

“一共十个大仓,许锦棠就算是想转移都来不及,他就算是知道俺们会向这里下手也没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派遣重兵把守了,而俺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袭击这十处粮仓,焚毁粮草!”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移了过去,嗯,这几个地方,虽说不能算是深入幽州腹地吧,但总之也算是在人家的胸膛上蹦跶了。

陆登云没去管其他人怎么想,事实上,他自己的心情就已经极度糟糕了,要他这个幽州军人,把刀子捅向幽州军,他怎么能开心的起来呢,这一次无论输赢,他都高兴不起来。

他爱幽州这片土壤,更爱那些可以以性命交托的同袍,但有些时候,人就是得做一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他不得不将刀刺向往日的同僚,如果可以,他情愿死的是自己,但那不行,他必须坚强,必须从许锦棠的手里完成拯救!

因为他是陆登云,他是幽州军人!

情与义,两难全!

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他说完这些,便立即朝着顾玄抱拳请缨道:“末将愿亲自领兵!”

顾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你本是幽州军出身,熟悉地形,这一战,非你莫属,本王准了,需要谁,便一并带走。”

陆登云站起身,道:“末将需五千人,至于其他人。。。。。。”

他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这边,这一次,除了摩罗贝提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这种送死的事,谁想去?

陆登云摇了摇脑袋,转头道:“王爷,这便够了,速战速决而已。”

其他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顾玄亦轻轻点头道:“准,何日出发?”

陆登云无奈道:“还需些时日,三日之后,即可开拨。”

顾玄一拂袖,吩咐道:“与曹将军一样,到时候自己去校武场挑人。”

陆登云单膝下跪,再度抱拳谢恩道:“多谢王爷信任!”

说着,便起身离去,先去校武场挑人集训了。

他与曹焱不一样,虽然这件事也是宜快不宜迟,但他要到幽州这种防备森严的地方大展拳脚,手下人必须得是如臂指使才行,绝不能说他一个命令下去之后,还有人拖沓,所以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让彼此熟悉。

已经走回了沙盘旁边的蓝云轩,再度拿起了手中的长杆,接着道:“伽罗汗国和黄沙县,各留下五千兵马镇守便已经足够,剩下的兵力,也会一起派出,你们需要在这些地方设伏。”

他拿起长杆,在黄沙县和幽州中间的几个地方分别点了一下。

“这些都是绝佳的可以做埋伏的地方,陆将军一旦事成,许锦棠必然会派人追杀而来,你们就得在这些地方挨个接应。”

顾玄看向那边的人,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阿达贡,哥舒翰,哈萨克,你们三人,各领四千人,分别前往蜈蚣岭,盘山岭,归雁山三地设伏,三日之后,随陆将军一起出发,不得有误。”

三人岂敢说个“不”字,自然是赶紧躬身行礼道:“是,王爷!”

就在这时,陆议突然道:“哈萨克对地形不甚熟悉,带上史杜尔吧。”

顾玄闻言,略一思考,便明白了。

哈萨克这人,心志未必有多坚定,不够其他两人那么死忠,在脑子又不太好使的情况下,有史杜尔辅佐,既可补足他所欠缺的地方,又能作为监视,而且这三方的排序也是有讲究的,最忠心的就在最wài wéi的防线,最有可能反水的就在最内侧,挨着黄沙县也不远,有什么问题,自然有黄沙县的人亲自来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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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想休息的,但是上午操作失误,弄了个一模一样的章节出来,成绩不佳,后台也懒得搭理我删除重复的那一章的请求,没办法,我就自己覆盖了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妙手乱点鸳鸯谱

大凉京城,位于权贵云集的东城区天波街上,在整个大凉上上下下都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躁情绪之中的情况下,太子府仍然显得是那样的特殊,就仿佛是一朵不染尘埃的遗世青莲,就这样自顾自地绽放在一片浑浊的池塘的正中央,而且连带着让看到它的人,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洗去了心中的恐慌与焦虑。

太子府那布置有特殊的阵法,集结了人族与鲛人族双方工匠的顶尖智慧,四季如春,百花常开的后花园中。

一男一女,就这样站在那条曾经被鲛人族第一美人踩过的石子路上,并排立在一起,欣赏着眼前百花竞相盛开的奇景,当然了,还有那座从外形上来看,显得有些奇怪的,立于喷泉中央的雕像。

女子穿着一身款式别致的翠绿宫装,满头秀发由发根起,分别用两条翠绿色的发带捆着,显得是迥异于寻常女子,嗯,应该说有些奇怪?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是她主人特意为其扎的,舍不得换,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并未执礼,腰部系着一条带子,凸显得身材极为窈窕,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虽不算绝美,但其中韵味,亦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她就是大凉太子爷的两位贴身侍女之一,光是这外人都知道的身份,就已经不比一般的三品官来的差了,所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一国储君的贴身侍女呢?

至于外人都不知道的是,晓露同时还替太子爷执掌着最为臭名昭著,被知情者们所极度畏惧的地网。

在她身边的男子,则是一身黑衣,腰间挎着一柄宝剑,头发只是简单的用黑色的发带束着,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江湖侠士的风采。

这却是跟大周最小的一位公主姬耀灵一起从中庭南下至此的吴起。

吴起本是大周皇帝为保姬耀灵安全而钦点的一个贴身护卫,忠诚度那是没话说的,不然这上万里路是绝对走不下来的。

当然,他本对她也有几分垂涎之意,只是奈何双方的地位悬殊,他本想着靠着一身本事在大凉打拼一番,建功立业,让公主能够对自己刮目相看,未曾想,直接被顾苍一句话就给留在了京城,浑身的本领,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无聊度日。

心灰意冷之下,不甘于此的他,便想到了这位“晓露”侍女了。

那位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的太子爷,见的多了之后,他才终于是明白公主为何对他是极度敬畏,讳莫如深了,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百变的人,现在又已经得势,这将来的皇位,怎能不是他的呢?

自己若是能早早地与他的贴身侍女结一个善缘,不说将其收入府中,这日后路也会变得宽敞多了。

其实晓露本是看不起此人的,她贴身服侍顾苍十多年,是陪着他长大的,与他待的时间越久,心中对顾苍就越是崇敬,爱慕。

见过了太子爷这样完美无缺的人,这天底下哪里还有男人能入她的法眼呢?

无怪她当初在太子府门口对其他皇子都横加羞辱,不是她看不起顾玄,她是从未看得起其他所有男人,哪怕对方是皇室贵胄,她不过是一个侍女。

不过到底还是春心萌动,哪怕手里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但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更何况她也已经不算年轻了,人的yu wàng一起,很多事就很难停下来。

再加上吴起这人擅长投其所好,姿态又摆得极低,从不以侍女待她,而是仿佛面对公主,后宫娘娘一样的恭敬,这正是对她的胃口,故而她倒是肯大发慈悲,抽些时间,尤其是在姬耀灵那骚娘们过来的时候,与之一起散散步,谈谈天。

但无论如何,她晓露的心里,还是只有太子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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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一处湖畔的亭台中。

顾苍身穿逾越古制的七爪金龙袍,头戴御赐冠冕,双手负后,便自有一股如帝王君临一般的气势腾云而起,压迫向四周。

姬耀灵略微落后他一个身位,站在一边,看着手上的数份情报,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

自前些日子开始,顾苍便让凝霜那边分润了一些情报工作与人手给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两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贴身侍女,竟然一个是大凉最大的谍子衙门的头目,而另外一个则是大凉最大的刺客衙门的头目,难怪其中一个总是眼高于顶,甚至对自己都有着一股傲气。

一开始姬耀灵还以为是因为其身在太子身边,所以沾染了一些富贵气,每日客来客往,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人家看在太子爷的面子上对她客客气气的,可渐渐的,她就不把自己当下人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是真的不比一部尚书手上的权利来的小了。

监察百官,野望天下,构陷栽赃,罗织罪名,这些都是她们手中握着的一把把刀子。

试问如果有一个人连你每天在夫人身上动弹了几次都了如指掌,而且还能直达天听,你又怎能不害怕呢?

谁还没在私底下发过几句牢骚呢,而这些这可都不用罗织构陷了。

若是真相大白于天下,还真不知有多少人会来巴结。

更让她惊讶的,是天罗这个谍子衙门的渗透程度。

她这些日子里看到的情报之详细,甚至连卫晋联军一些中层将领每天夜里说了什么梦话,翻了几次身都知道,换言之,只要这位太子爷想,àn shā上面的目标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而已。

简简单单。

怪不得太子爷对这场从一开始就陷入极度劣势的战争一直抱有信心,哪怕局面再差,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输,原因竟然是在这里。

因为一切,都还没跳出他的手掌心啊!

顾苍哪里会去管身后的人儿在想些什么东西,他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远方高墙遮掩的树林,心态无有一丝起伏。

事情,或者说这场战争进行到这种地步,已经快到开始收网的时候了,只是不知多少人的人头要落地,不知又有多少的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的豪门大户会一夜凋零,成了一座座荒无人烟的鬼园。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的一个念头,他的一个想法,说实话,这样做很自私,可有些事,总得需要一个人来做吧。

他看着远处已经开始变得枯黄的树叶,叹了口气。

他自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了。

春开花,秋落叶,这是无法阻挡的事,可人生并非因为不完美而遗憾,而是因为一些遗憾才显得更加真实。

他轻咳一声,然后道:“给你个机会,拉近一些与我五弟的关系,如何?”

姬耀灵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答非所问地道:“你真要把皇位给他?”

顾苍头也不回地嗤笑了一声,道:“不然给你?”

姬耀灵低下头,不自觉地苦笑道:“也是,其他人哪儿有资格跟他争呢?”

江州叛乱,领头的就是何家,何贵妃和江州党都已经倒台,老四因为修运河的事,现在还在江洲走不掉,何况他就算是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叛党的名头就等着他的。

至于向来被誉为有儒家君子之风的大皇子,从凉州回京之后,就一直窝在宫中,不用陛下下旨,就已经自己禁足了。

幽州抗旨不从,带来的影响更是巨大,老三,淑妃,幽州党,乃至于许锦棠的亲儿子,这些往日里不可一世,几乎要与皇后一脉争宠的人,现在全部失势,整个顾氏皇族,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六,且不说他还未成年,就算乾坤商会再厉害,可当朝陛下英明神武,又岂会让一伙来自中庭的商贾干政呢?

所以老五的皇位,在顾苍这个太子爷自己不要之后,就已经是注定要落入囊中了,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总之整个朝野上下,都根本没得选。

更何况,老五脚下的路,其实从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有这位太子哥哥给他处心积虑地铺路,等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他究竟会积累起多大的声望,这根本是寻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顾苍道:“选择权在你,这是看在这你这些时日一直安分守己的情况下给你的好处,当然了,我更希望你就这样潜在暗处,甚至成为明面上反对老五的人。”

明面上反对老五,不就是要借她的手把之后的遗毒一并去除嘛,这位太子爷果然还是狠人一个。

姬耀灵沉吟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太子刚才说的,拉近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苍突然转过头,表情无比惊讶地道:“难道你对小玄就没有一丝感觉吗?你们二人如此般配,可谓是郎才女貌,好比是龙凤相合,日后互相扶持,必定长长久久,和和美美,若是由你来做大凉的皇后,我也就能放心了,可不能让那个鲛人窃了国!”

姬耀灵被说得是双颊绯红。

在这位太子爷面前,她似乎是格外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她仍旧强行凝聚起精神,语气十分郑重地拒绝道:“我的命运,我自己。。。。。。”

顾苍马上打断她道:“女皇帝是做不成的,你本事是够了,但资历呢?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况且小玄的能力足够,大臣们难道会让你一个女子上位?你若是想做那恒古未有的女皇帝,那你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你本该去北地的!”

“好好想一想,一个可以与玄儿共享半数江山的皇后,另外一个则是空有地位,却毫无实权的长公主,你想怎么选?”

眼看对方还想开口拒绝,顾苍最后加上了一次筹码。

“我便直说了吧,如果你接受,天罗和地网,就当是我这个瞎操心的二哥,提前赠与你们二人的份子钱了。”

姬耀灵伸出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她整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拒绝的话其实已经到了嘴边,这时候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委实是这个好处,实在是太大了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男儿当带三尺剑(上)

早在数百年以前,便有不知名的诗人曾游历至此,当他站在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之上,瞭望着只有蓝白绿三色的纯净天地,天人交*合,心有所感,随即在这样的状态下,挥笔写下了一首口耳相传,流芳百世的诗歌,在诗里,他是这样描述水草丰美,资源丰厚的燕州大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茫的大地,辽阔的天空,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之中,养育出这样矫健茁壮,永不服输的燕州男儿,也就不奇怪了。

在人族漫长的历史上,燕州亦是有过不止一个主人,无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豪杰,还是周围各国那些对燕州这块土地垂涎已久的君主,总之,由于种种原因,燕州的易主速度,的确是快得超乎人的想象。

但哪怕是饱受战火的纷扰,可燕州人就跟燕州草原的那些青草一样,生生世世地扎根于此,祖祖辈辈,坚忍不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事实上,若不是靠着燕州如此肥沃的草原,卫晋联军那几十万匹战马,又哪里能吃得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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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晋联军的补给线其实只有一条,并非是浩浩荡荡的,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运送物资的队伍。

卫晋两国为了此战而提前储备多年的战备物资,全部会在原卫国祁连山防线处,也就是祁连城附近汇合,最后才由驿夫们一起,驱赶着马车出关,往现正驻扎在凉国凉州边境的大本营处运输过去。

整个补给队伍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绵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几十万大军每天要吃的东西,实在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要维持这种消耗,就不得不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运输上。

深入敌国腹地作战,这就是最大的缺陷之一,虽说但凡善战者,必当会懂得就地取材,从敌人处补给队伍,减少后勤的压力,但凉国人也不知道是生来谨慎,还是说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一路都在坚定地施行着坚壁清野的计划,大批的百姓和物资,都是比军队更早地撤入了后方,这也就导致卫晋联军这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一仗下来,最遭殃的,还是要属本在燕州生活着的野兽,一路上是被饥肠辘辘的卫晋联军给啃食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其中的影响,还要等再过十几年,才能体现出来罢了。

总之,要打仗,肯定就要先给士兵们喂饱肚子,在开战之前,可以每天就喝两顿米汤,勉强撑过去就行,但一旦要是他们决定开战,就必定要提前分发食物,力求让士兵们恢复到最佳的状态,这其实也算是一个可以掌握敌方动向的情报了。

因为不想将整个补给线大大咧咧地铺开,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所以呼延实想的办法是一大批一大批地运送,他手下的八万兵马,大致被分为了八批人,分别围绕保护着一部分物资运往目的地,这样一来,每到一批人,就直接就地加入凉州边境的大本营,物资送到,八万人也刚好归队。

靠着严格的军令,斥候们铺开巡视,每日来回传讯,整个队伍的进度都被他一手掌握,但凡有一份情报来得慢了,他便能马上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然后立即做出安排。

这位老将,对于后勤的方方面面,确实都是安排得滴水不漏,这种人进攻的时候,未必有多么可怕,可一旦他承担起防守的工作,那绝对是最让人头疼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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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曹焱所亲自挑选的三千人,自黄沙县出来以后,星夜兼程,不顾脚力地往前赶,不到两天,便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也是因为黄沙县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本就毗邻燕州,这一点从顾玄当初几次造访坎蒙安便看得出来,确实不能算远。

在燕州边境,一处极其隐蔽的林地里,由一百来人在wài wéi放哨,其他所有人,全部都围在了正中央的空地上

曹焱身上穿戴着一套不会影响行动,但防御能力不佳的黑色轻甲,屈膝半跪在地上,在他周围的,是层层叠叠的黑色面孔。

最内圈的人,也是其中最矮的,全部围着曹焱蹲着,再wài wéi的一圈,则是微曲着腿,探着脑袋,最外圈的,则是靠垫着脚,正努力地把脑袋往里面挤。

这是力求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和听见他正在说些什么。

被曹焱特意带出来的伊华沙,也蹲在他的身边,她穿着一套贴身的战裙,从上到下,凹凸有致,好像是熟透了的蜜桃,如此火辣的身材,若非战时,可真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了,但现在,她便是这个队伍的副将。

曹焱手一抖,甩出一张卷起来的大地图,在地上摊开之后,便直接指着地图上画着卫国祁连山的位置开始讲解,一分一秒都不愿意耽搁。

“我也不管你们能不能做到,但务必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因为这关系到你们这次能不能活着回去领到赏赐。”

“首先,我们要知道敌人的动向,他们必定是由这里,也就是祁连城出关,先过坎蒙安,然后一路南下。”

曹焱拿着一根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极其醒目的,只在细微处有些歪曲的线条,将祁连城与卫晋联军在凉州的位置连了起来。

他用极度自信的口吻道:“你们不用管我为什么知道,总之,他们绝不可能有第二条行进路线,但这条线上,能够停靠的地方很多,我已经标注出来了,我们若想狙击到他们,就只能抓住他们在野外的那一小段时间,不,应该说,只要我们能够逼迫他们停步,哪怕是一天,也是胜利!”

一整批物资如果晚到一天,那就有很多很多人得挨饿,所以对曹焱这边的人而言,只要能够将对方拖住,那就是胜利,虽然从曹焱的心底里来说,他所求的,远不止如此,但毕竟才刚带这帮新兵,他们还需要一些鼓励和安慰。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行军打仗,也是一样,定下一个又一个的小目标,在完成的过程中,不断地增长信心,同时便可以不知不觉地朝着最终的大目标前进。

至于整个行进路线,为何不用探查,原因就是因为不能绕路,一旦绕了路,就拖延了时间,那原本定下来的补给便会晚到,而人一旦饿久了,便很容易会激起哗变。

况且说实话,直到现在,不管是前线正在磨刀霍霍,准备与凉国人决一死战的卫晋联军也好,还是蹲守在后方,保护着整个补给线安全的呼延实自己也好,估计都想不到,竟然已经有人从旁边摸过来了。

虽说有蜉蝣的帮助,从大漠到这边的消息传递的极快,他们已经知道了罗刹族全体倒戈的事情,但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放在心上。

罗刹族极其难以驯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是说他们一旦倒戈就真的身心都甘愿为你去死了,世界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可他们不清楚黄沙县的手段,仍旧在用常理来揣测对方的进度,自然就不会忧心,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他们认为对方根本就没有一个足够英明,能够与之一战的将领,许锦棠又不可能把陆登云,蓝云轩以及曹焱三人叛逃的事也一并传过去,况且就算是说了,人家也未必会当回事,只怕反倒会讥讽你许锦棠治军无方。

再说了,毕竟你是一个凉国的将领,去领罗刹族的兵,语言都不一样,难道就不需要磨合么?

至于那个伽罗汗国,呵呵,不成气候,之所以如此谨慎行军,不过是他呼延实的个人习惯罢了。

卫国人对呼延实有信心,呼延实当然也对自己有信心,八万人铸造而成的铜墙铁壁,哪里是你说凿穿就能凿穿的。

伊华沙在一边老老实实地为其向众人翻译完了之后,一直无人敢接话,其他人都在盯着地图,默默地思考着,记忆着对方刚才说的话。

反正早在离开黄沙县以前,这位曹将军便说了,之后的事,听命令就行,不需要他们提任何的意见,记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如果硬来乱来送死的,他不介意先行清理门户,尤其在其亲手打杀了两个刺头之后,其他人更是没有了反抗的念头。

曹焱自己的心中,亦是极其兴奋的,这种亲临战场,从容指挥调度,与敌方过招的感觉,让他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kuài gǎn。

他眼中神光凛然,整个人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往外放射着光芒,看得旁边的伊华沙,都忍不住目眩神迷。

崇拜强者是她们的本能,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如此英俊,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自信味道的男人,更是让她的心中,仿佛有一头小鹿在乱撞,若非是在这种环境之下,她绝不介意自荐枕席,投怀送抱。

不过好歹是没忘记自己本职的工作,她仍然尽心尽力地在为其翻译着。

“第一步,我们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地清掉他们的眼睛。”

曹焱说着,又指了下地图上新画了点的地方。

“这些地方,一定埋伏有他们的斥候,必须要干掉他们,敌人没了眼睛,就不知道我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以呼延实那稳重的性子,一定会先停步,然后尽快去到附近的城池修整。”

燕州的城池其实也不算少,但一场场战斗过后,损毁是极其严重的,再加上卫晋两国储备的人手毕竟太少了,做不到如大凉当年,占领一座城,就立即调来一批官员坐镇此地,然后迅速地消化掉这些城市,转为己用。

凉国又施行的是坚壁清野的计划,燕州百姓大多都撤走了,物资是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烧,绝不给敌人留下一粒米,这也就导致这些被占领的城池,除了整体结构还算完好,可里面几乎就成了鬼城,根本没什么人还待在里面,也就没办法通过这些城池进行沿途的补给了。

一旦他们入城,等于就是被拖住了。

分析完了,曹焱这才下令道:“先分十队,每队一百人,分别去往我刚才标注的点,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抹杀敌军斥候,然后再分十队,每队一百人,前去探查敌方的动向,我领剩下的一千兵马,在此地等候,两个时辰内,你们必须回返,现在,全军就地休息,三个时辰之后,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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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男儿当带三尺剑(中)

三人一队,这是较为常见的斥候组合,因为人数较少,自然就更难被敌人给发现,彼此朝夕相处,也很难产生争执,不过队伍的内部分工极其明确,效率是极高的。

这些往往在史书上声名不显,但实际地位和重要性极高的斥候队伍们,按照着先前规划好的既定路线,慢悠悠地游弋在这片苍茫无垠的大草原上,循回往复,围绕着己方的大部队,彼此穿插,构成了一张精密得有些可怕的大网,静待猎物们的上门。

这便是呼延实为了保证整个运输过程的安全,而精心布置出的一道防线。

这就好比是蛛网层层密布的蜘蛛洞,只要门口有一根蛛丝被人动了,那洞穴里的蜘蛛们马上就会清楚有外人来了,而且根据蛛丝被破坏的速度与范围,还能大致地推断出来人的体型和行进的速度,从而方便做出下一步的行动,是打,还是撤,是合围,还是突围。

故而曹焱来到燕州之后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全力以赴,迅速地破坏掉敌人的蛛丝,影响敌人的判断。

如果遇到的是一些极其莽撞,容易上头的对手,或许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从洞穴里先钻出来,与这些胆大包天的入侵者先打一场再说,但曹焱断定,以呼延实这样向来以“稳”著称,几十年从军生涯里,一直在学习“如何防守”的将领,当他遇到这种事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大概率是先让大部队停下,依托地利,先保证不会出事,然后再派出更多的斥候分散各处打探消息,也就是编制出一张新的网,而到时候曹焱只需zhou xuán一二,只要能够拖住对方,之后不管是再寻机会还是如何,总之他的任务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但曹焱就这样贸贸然地把整支军队一分为三,一部分用于前往抹杀敌方斥候,一部分用于打探敌方大部队的动向,最后一部分留在后方策应,其实算是兵行险着了。

毕竟罗刹族出来的兵,不比他原属的玉阳军,他们可不是那么好指挥的,协作性极差,而且极易贪功冒进,一旦热血上头,便容易落入敌方的埋伏,从而导致全军覆没。

而以他现在手上所握着的这么点兵力来说,哪怕是只损失了几百人,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损耗了,这会导致他之后的路,走得极度艰难,可既然他已经在众人面前夸下了海口,拍着胸脯保证只需要三千人,那他就得承担起这种风险。

眼看其他人在听完,记住之后,都陆陆续续地走去休息了,伊华沙这才终于敢鼓足勇气,走上前,对着曹焱柔声问道:“将军,这样分兵,真的好吗?”

对于曹焱的自信与气度,她自然是心生倾慕的,可对于曹焱的计划,她却有着一种深深的忧虑。

死,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话题。

谁都会怕死,更何况是她这样风华正茂,本还有着大好人生的少女呢?

虽然她,或者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克服恐惧的理由,但他们也不会想要白白送死,起码,也要死得有价值一些吧。

既然大家都知道,敌方人多势众,而己方先天就处于劣势,那他们就更不该这样分兵,而是应该制造出局部的优势才能跟对方一战呀,这种简单的道理,哪怕是不用教,她也明白。

曹焱才刚刚放好了自己性命相交的方天画戟,正欲靠坐在树下,披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先休息一会儿,闻言顿时扭过头来,两道剑眉都纠缠到了一起,心生怒气,本欲直接开口呵斥于她,不过眼看着少女脸上那股担忧又倔强的样子,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缩了回来。

到底还是自己把她给强行拉来的,自己作为改变她人生的人,这总不至于还对其恶语相向吧。

想到这,曹焱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先叹了口气,然后一伸手,邀请道:“你先坐下说吧。”

伊华沙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却不敢逾越地坐到他身边,不过这行军打仗的途中,也没有什么好的环境可以挑挑拣拣,也就随便寻了一个铺满了树叶的干净地方坐下了,两只手抱着腿,把脑袋的一半都缩在后面,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对方。

不过她这样做,倒是把自己胸前那发育良好的山峦给挤压得更加饱满,就连坐在他对面的曹焱不小心看了一眼,都忍不住老脸一红,赶紧先咳嗽了两声,将尴尬的情绪盖过去之后,这才正色道:“嗯,首先,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只带走了三千人吗?”

伊华沙被问得一鄂,思考了一会儿,半晌,这才试探性地露出脸,小声道:“那,那都是因为将军您厉害嘛。”

曹焱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道:“这只是其一,第二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因为王爷那边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我们既然要多线作战,我就必须尽量地增加自己的压力,从而减少那边的压力,能者多劳,就是这个道理,我大可以要上一万多人,这样一来,我自然能从容地跟那个卫国人过招切磋,但我得考虑到另外一边,你自己也清楚,养精蓄锐的幽州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自己少带一点人,就能多给他们留下一点人。”

伊华沙听完后,又把头缩了回去,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看她的眼神略微有些黯然,曹焱忍不住再次开口宽慰道:“放心吧,我不是要你们去送死,真到了要打的时候,我不会走你们后面,我哪怕是不疼惜你们,也得爱惜自己吧,我可没打算早早地死在沙场上,只是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绝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出现第二个声音,要打要撤,我一句话喊出来,你们就得立即执行,绝不可以犹豫。”

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性格极度高冷孤僻的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还需要来自己安慰人。

眼看对方还是有些情绪不高,他再次补了一句:“该谨慎的地方,我绝不会放松的,你且放宽心便是,这样吧,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带你平平安安地回去!”

伊华沙眼中陡然绽放出了光彩,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我明白了,将军,我这就去与他们说。”

曹焱刚盖好毯子,这时候疑惑道:“说什么?”

伊华沙回答道:“总得给他们说清楚不是?毕竟他们,还是有些。。。。。。”

话到嘴边,伊华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时之间,倒有些为难。

曹焱自己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道:“不信任我,对吧?”

伊华沙正要解释,曹焱却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不用多说了,我明白,人之常情嘛,但你给他们说好了,有些机会我能给他们,有些机会我是给不了他们的,这一次的机会,你们自己如果能抓住了,我相信之后王爷也不会吝啬赏赐,总之,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也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

伊华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欲离开,却突然忍不住道:“将军,我还想对您说一句话。”

曹焱靠在树边,把从马上带下来的毯子拖到胸前盖住了,双手环抱,闭上眼睛,随意地道:“说吧说吧。”

伊华沙双颊绯红,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然后用罗刹语喊了一句,接着就直接跑开了。

曹焱睁开眼,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一脸的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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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被曹焱在地图上所仔细标注出来的路线上,的确正有八个队伍正在往南方缓缓前进。

这八批运送粮草和辎重的队伍,极其庞大,不然也不至于会需要动用近万人来随行保护。

这一仗,也算是把两国的国力都给彻底地掏空了,是真真正正的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败,哪怕大凉不fǎn gong,对他们整个国家而言,都是一场大劫。

整个国家,估计现在连一头多余的驴都掏不出来了,全国上下的马匹,骡子,只要是能走路的,除了人,几乎全部都被征用做了做了拉车的工具,亦或是已经成为了路上的食粮。

卫国大将军呼延实,亲自带人在正中策应,看他的样子,就仿佛是盘踞在蛛网中央的蜘蛛一样,监察八方。

说实话,他的心情,并不算太好。

呼延实才刚从祁连城出来没几天,临行前,一胞所生的亲弟弟的一席话,现在都还萦绕在耳边。

这些话,可谓诛心,但又说得是那么在理,故而他才会极其难受。

“大哥,你不帮我报仇,你要以卫国的大局为重,还要我去帮别人养儿子,这些我都认了,我之后也没找他们的麻烦,也没想着偷偷地报复吧?”

“可结果呢?他们可曾念您一点好?”

“欺负人的事他们做,却要我们呼延家把委屈全都吃下去,吃下去之后呢?”

“现在他尉迟家的人,全部都在前线,跟着陛下一路攻城略地,那军功,就跟地上的泥巴一样,随便捡!您知道尉迟家多少人因此而升了职,赏了爵?”

“再看看咱们,大哥,您可是为朝廷守了边关三十年啦,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样被留在后面,啊?就跟那些仆人一样,做点后勤的事。”

“难道说陛下觉得您不如他尉迟惇厉害?领军打仗的本事,还不如他尉迟家的人?

“还是说他们怕咱们呼延家坐大呢?”

“都说钱要用在刀刃上,那人也一样嘛,正是用人的时候,城里连耕地的牛都牵去运东西了,傻子都知道论打仗的事您更厉害,现在他们却偏偏不让您上阵,硬把您留在了祁连城这么久,为什么?”

为什么?

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他更不愿去猜测为什么。

但这一声“为什么”,却的的确确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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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后悔昨日的誓言,但等下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男儿当带三尺剑(下)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这是曹焱很喜欢的一句话,他甚至将其引以为激励自己的格言,对于那种只属于武将与谋士的乱世,他其实是异常向往的。

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永远都不是他这种人所追求的,他所希冀的,恰是身在如此混乱的战场,而战场,也是他这种人唯一的归宿。

故而这一场波及整个南地,影响深远的战争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但在他看来,却正是他曹焱能够大显身手,一展所学的时候。

可他也知道,在这句壮志凌云,道尽了男儿豪情的话后面,其实还紧跟着一句不算什么好兆头的话。

活下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与证明自己一样重要。

生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果没有抓住前一个信念,他是长不到这么大的,而如果没有抓住后一个信念,他是没办法从玉阳军三十万人里脱颖而出的。

但他绝不想做第二个常定方,如果有可能,他其实更愿意留在玉阳军里,带着这些真正的强者,跟天下好好地战个痛快,若是那样他还是死在了战场上,那也认了。

不过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

他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凉国人生的,但最起码他是凉国人给养大的,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凉国给的,既然如此,他就做不到跟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将军一样去背叛凉国。

人活一世,总还是得念着些“恩情”的,不是吗?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入目的,却仍是一片漆黑,慢慢的,才终于有物件的轮廓映入他的眼中。他抬起了头,看向了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所遮蔽的天空。

对于外界时间的流逝,他是极其敏感的,说了多久醒,就是多久,无论他再累,再困,他都一定会醒过来。

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天色已暗,但这正是最好的时间。

这是生在不同的民族所拥有的小优势,也是曹焱刻意去抓住的一个小优势。

罗刹族的人眼神非常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们的视力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大打折扣,但总归还是好过一般人的,而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就这一点点距离的差别,中间往往就是生与死之间的鸿沟。

谁先发现了对方,就是赢家。

他随手抖掉了身上刚才所沾染的泥土,然后卷起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羊毛毯子,瞬间席卷过来的冰冷感,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先其捆好了,然后就地丢下,留待之后再取,因为接下来,他们必须要保证己方速度上的优势,除去必要的东西,其他一点多余的辎重,都不能带上。

若不是因为曹焱珍爱这把武器,其实似方天画戟这样的重器,在这种情况下,是绝不如一般的长刀更适合轻骑使用的,不过好在他胯下的是火神子,哪怕不以长途奔袭著称,可那也是与其他有名的神驹对比,其在方方面面,仍旧是远胜一般的战马,与之搭配起来,倒是恰到好处。

他伸手抓过了手边的兵器,一股热血油然而生,他站起身来,使劲吹了个口哨,声音顺着夜风,迅速地传遍了整个营地,两息之后,树林里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本望风者留下继续休息,其余人,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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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组出自呼延实麾下的斥候小队,正游走在燕州草原的高坡之上。

今夜明月隐退,乌云密布,整个天地之间,一片昏暗,看起来明日的天气,应该也不会太好。

因为白天和夜里的温差极大,这样一直迎着风跑,其实三人都已经冷得在发抖了。

“老大,老大!”

其中一人被风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满身的怨气,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突然喊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却连头也不回地便直接道:“不许。”

落在最后面,一直低着脑袋,把脸凑在布条上,用炭笔小心翼翼地写着什么的人,也跟着抬起头喊道:“老,老大,咱要,要不还是避避吧,这风也太大了。”

可不是,本来燕州就因为树林不多,所以一到了晚上风就特别大,夜里狂风裹挟着一缕缕寒气,仿佛有人正在用小刀子把自己的肉给一点一点地割掉似的。

而他们这时候还恰好站在坡上,迎着呼啸吹过的狂风,就连胯下的马匹都走得有些艰难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变得乌紫了,委实是上头分发给他们保暖的羊毛内衬都挡不住这份严寒,这白天太阳大的时候还好,一到了晚上,可真是难熬啊。

中间那人一看有人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了,立即继续劝说道:“你们想想看,咱们出来也有四五天了,哪儿有见过人啊?我可听说了啊,是凉狗自己那边出了问题,幽州跟咱们结盟了,不会有人来偷袭咱们的,再说了,咱晚上要是都被冻死了,那一切不还是都白搭?”

其实他口中的老大自己又何尝想再受这份罪呢,但他仍旧坚持道:“可呼延将军的规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其他都好,可一旦贻误战机,他是定斩不饶的!”

中间那人缩着脑袋,就连双手都已经揣在了袖子里,其实他这样做,在野外是极其危险的行为,毕竟一旦遇到敌人,他首先还得先把自己的手从袖子里掏出来,然后才能去抓武器,就这么几息的时间,已经够人家杀他三遍了。

他不屑地撇撇嘴,随即有些愤懑地道:“贻误战机?那咱们都要被冻死了他怎么不说?谁还不是爹妈生的似的。”

后面那人也着实是熬不住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帮腔。

“老大,要真有人,人家早来了,不至于等到今天,而且幽州的事我也知道,凉国没多余的兵力来找咱们的麻烦了,没了幽州军的骚扰,其他人也绕不开前线跑来咱们这儿的,您就甭担心了。”

两个人接连开口,再加上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身子被冻得有点僵硬了,但仅存的理智让他还是有些犹豫地道:“总归是有备无患。。。。。。”

不等他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大将军一口气把斥候营的全派出去了,少了咱们一支,没啥问题,何况不会耽搁太久的,咱们就去下面避避风而已。”

老大听完,顿时愈发纠结,诚然,他作为这个小队的队长,本该是约束手下人,不能消极怠工,更不能偷懒摸鱼,毕竟打仗的事不比其他,他们一旦出了问题,可能导致的后果会非常严重,这不是他们能担待得起的,可现在又确实不能说全是他们的问题。

这些日子里,他们也都是兢兢业业,从没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确实是今天晚上太冷了,若是再这样熬下去,说不准真把人给活活冻死了。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遇到问题,总得想办法变通一下,如果就是去避避风,倒也可以,就算被发现了,就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所以前去查探而已,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

小人物的想法总是如此,少自己一个,或者说自己出不出力,影响不了大局,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怕的就是大家都这么想,结果导致一个出力的都没了。

想到这,他只能退让了一步,但仍旧坚持嘱托道:“不能生火。”

这是他的底线了,漆黑的夜里,一堆火的光芒有多明显,不用多说,如果真有敌人选择今晚夜袭,那他们生堆火就是找死,更何况他们是整个蛛网的一环,等下还会有人过来,他们如果生火,哪怕只是被自己人看到了,也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一下队伍里排行老二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老大,不瞒你说,下午我才刚抓了两只大老鼠,正准备晚上一起开开荤的。”

燕州被过境的卫晋联军,用铲地皮的方式给狠狠地革了一遍,什么野兽都给吃没了,能抓住两只老鼠,可真的都算是他走运了。

他们这些斥候,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功劳不高,但极苦,脑袋别裤腰带上,每日吃干粮,喝雨水,偶尔能开开荤,真的算是难得的消遣了。

如果能喝酒,那当然是最好的了,不过他也不敢提这茬。

老大闻言,断然拒绝道:“不行,这绝不可以,大晚上的生火,不要命了你!”

老二哀求道:“老大,就烤个老鼠,半柱香的事,咱找个隐蔽的地儿,不会被发。。。。。。”

话未说完,老大的耳朵一动,突然就从马上滚了下去。

一句“小心”还没喊出口,就见六根箭矢分别从老二和老三的头颅,脖颈,心口处穿了过去。

在这么漆黑的夜里,而且待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竟然还能保证如此精准,这是得多厉害的神箭手?

而对方又该是多么狠辣,三箭一人,分别射向三个死穴,保证绝无可能生还,而且是立即抹除生机,保证他们连抬手都做不到,若不是自己耳朵好使,听到有一点破空声,可能自己也已经死于非命了。

还有三支箭矢,射在了地上,他吓得肝胆欲裂,正欲摸出口哨吹响,让远方的战友们听见,冷不丁又有破空声传来。

他就地翻滚,箭矢落空。

可人的速度哪里能比得上箭的速度呢?

对方只不过是预判了一个提前量,在他翻滚的一瞬间,恰好“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一根夺命之箭。

染血的口哨从他的手中滑落,他倒在地上,到底是没能吹出来那一声哨响。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上)

时间一晃就到了后半夜,磨人的寒风是小了些,但呼兰郡境内突然就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的,其实也不算大,但是烦人的很。

燕州本就是水草丰润之地,土地远不如凉州那般凝实,一旦碰上了下雨天,哪怕雨势再小,道路也会很快就变得泥泞了起来,似这样装满了大量辎重的马车,后轮一滚就深深地陷了进去,得要人在后面使劲推着才能前进,劳心劳力不说,效率还不高。

再加上这夜里本就极其寒冷,若是再冒雨前行,会很容易导致伤寒,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毕竟人也不是说丢下就丢下的,故而很多尚在野外的队伍,便不得不先行停下修整一番。

可惜一路上的驿站都被凉国人自己给破坏光了,这时候再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就是真的麻烦了。

一个个临时简单撑起来的牛皮帐篷,也不大,而且并不如何防风,里面的人不过都是靠着挨在一起,然后再靠着火堆取暖罢了。

顺便煮些热水喝下,刚好能暖暖身子。

哪怕是呼延实自己也不例外,他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就如何如何,最多就只是单人享受一个小帐篷罢了。

他蹲坐在十分暖和的羊毛垫子上,哪怕衣服的内衬因为雨水从盔甲的缝隙处滑了进去,导致现在有些潮湿,他却依然没有脱下极其不舒服的铠甲。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身体的热力不够,冷气就好像一条条活动的蛇一样往他的身体里钻去,让他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冷意。

他微眯着双眼,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一个表情,便纷纷地显现了出来,这时候的他,看起来跟一般人家里的老人,其实没什么两样。

孤独,寂寞,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悲伤感,就仿佛是个游历人间的看客,大多数时间,都活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对未来已经很少有多余的憧憬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祁连城的大将军了。

看着面前因为吹进来的冷风而变得若隐若现的昏暗火光,他伸着满是老茧,青筋外突的一双手,借着火堆最后的余温取着暖,整个人的思绪,其实已经飘飞了。

这双手,已经握了三十年的刀,站了三十年的岗了。

他对卫国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别的不说,就他弟弟这个事,落在谁的身上,能像他一样因为顾全大局而忍下来呢,谁又能说他对卫国不忠心呢?

但是不是正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好欺负,太好说话,所以他们反而担心自己将来一朝得势,就把所有的委屈一并还回去呢?

朝堂之上的弯弯肠子,做人的曲折道理,他都不懂,也不想懂,这一辈子,他已经许给了军队,许给了国家,但亲弟弟的那席话,的确是深深地ci ji到了他。

我呼延实,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在这里,干着押运官的工作呢?

他真的很郁闷,尤其是在这种无所事事的夜里,就更是如此了。

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酒。

可他没有,因为行军途中不准饮酒,可是他亲自定下的一条铁则。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外面细碎的雨滴声,从帐篷外传了进来。

靴子踩在粘稠的泥地里,发出难听的闷响。

“哒哒!哒哒!”

呼延实瞬间就被惊醒了过来,感受着身上传来的一丝丝暖意,他知道,衣服里面的湿气已经被烘烤干了,于是赶紧站起身,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俯下身,从旁边抓起了太上皇shi bā nián前御赐的佩刀,直接走了出去。

掀开布帘子的一瞬间,两人顿时撞了个满怀。

来人急急忙忙的,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抬起头看了一眼,便赶紧下跪请罪道:“属下鲁莽,冲撞了大将军,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将军责罚!”

呼延实回过神来,上前将其扶起,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我都做了你十三年的上司了,什么时候因为这种事而责罚过你?你小子可不要说得本将军如此不近人情啊,快些起来吧,地上脏!”

这位是他在祁连军里的副官,也算是贴身侍从,一路跟随他十三年有余,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小伙子,长成了现在满脸胡子的糙汉子,这种感情,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语气上,自然也随意了些。

可再一想,呼延实就觉得更难受了,因为但凡是与他亲近的下属,很多都跟他一样,被一纸军令留在了后方,陪同他一起处理物资运输一事。

嘴上说的是重中之重,要靠他们来防备敌人的偷袭,为全军的粮草做一个保障,可实际上呢,不就是打秋风么?

拿不到什么战功,无法进一步升职倒是其次,但自己一身的本领发挥不出来,大好的机会却只能在后面眼巴巴地跟着看戏的这种感觉,可是真的不好受了。

来人随即站起身来,这么一来一去,他脸上的紧张情绪也舒缓了不少,可转眼间,想起了自己任务的他,立马又着急了起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

呼延实却是保持着一贯的稳重。

为将者,必须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因为谁都能乱,唯独他们不能乱,他们若是乱了,那将是整支军队的末日。

“别急,慢慢说。”

来人却是不能不急,语速极快地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西北方向,共有二十八支探子队突然消失,未能及时回信。”

说着,他便从怀里摸出,并且展开了一张不惧雨水的羊皮地图。

上面画着的,是呼延实亲手布置的,整个蛛网的结构脉络,现在眼看就在西北方向处,有一大块都被人给涂抹成了刺眼的红色。

呼延实伸手接过地图,转身就走回了帐篷之中,旁边的副将赶紧跟上,然后从帐篷里的小桌上拿过了一盏油灯,点上了,就抓着站在一边,帮其打光。

呼延实看着手上的地图,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如此大的阵势,看来的确是有人过来了!”

三人一组的斥候队伍们,都是按照特定的路线,围绕着整个大部队巡回探查,互相交叉,共同构成了一张极为敏感的大网。

按照提前定下的规矩,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互相通知辖区内的情况,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互相递出消息,情报传递的速度极其迅速,甚至不会比飞鸟差多少,而坐镇中军的他们,也就能随时掌握整个队伍周围的最新情况。

如果其中有一个队伍,在超过了预定时间之后,却没有回信,或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友军的视野之中,那可能是遇到了危险,但可能也因为其他事耽搁了,这都说不清楚,所以其中其实是有一定的容错率在里面的,当然,若是无事偷懒,一旦被查明,后果也是非常严重。

可现在地图上一下子没了二十八个点,围绕着第四支队伍的这张蛛网瞬间没了一大块,这说明什么?

一定是有人来了!

一个可能是巧合,二十八个巧合,那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从敌人破坏蛛网的速度以及范围的广度,便可以大致地推测出敌方的人数,从而做出相对应的解决手段,是打,还是撤,都可以从容地想清楚,这就是他呼延实的“稳重”。

所以其实这些探子们,本来就是被拿来牺牲的,这也是他们的可怜之处。

呼延实一边认真地思考着,一边问道:“周围的那几个呢?都没什么消息吗?”

副官的脸色极为难看,本以为押运物资是个清闲工作,没想到一切变化得竟然如此之快,而直到现在,他连敌人有多少,从哪儿来的,现在在哪儿,全都不知道。

“这个,今晚的天色您也看见了,乌漆嘛黑的,着实找不到人,他们没等到预定的人,也就不敢冒进,先前属下擅作主张,已经让他们先往内收缩防线了。”

呼延实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咱们承担着照顾补给的重任,前线的将士都指望着咱们吃饭呢,一切都应当以稳为先,一口气灭了二十八支探子,却能不惊动周围的人,不暴露行踪,来者不善,真是来者不善呐。”

能做到这件事的,一定是因为对方也是派出小队进行专门刺杀,而且因为不熟悉这边的具体布置,所以对方出动的人数绝不能少,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就是大军压境,那傻子也知道人来了。

而探子,或者说斥候们的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反应的也是整个军队的数量,但也并非绝对,只是可以作为参考罢了。

“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副官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疑惑,一点征兆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幽州。。。。。。”

呼延实立刻一挥手,止住了对方,然后道:“不可能,如果是幽州军,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谨慎,他们只需派出先遣的斥候营刺杀,大部队紧跟着就可以一并攻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摧枯拉朽,如果是他们来袭,咱们这时候已经不是站在这里说话了。”

副官下意识地道:“兴许是害怕将军您。。。。。。”

呼延实二次一伸手,再度拦下了对方接下来的话,沉声道:“这种奉承话就别说了,行军打仗,最忌讳傲慢自大,只要是敌人,哪怕对方再弱,也要全力以赴,力求尽快克敌,明白吗?”

副官吓了一跳,赶紧抱拳道:“大将军教训的是,只是不知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先让属下亲自去探探路?”

“不必了。”

呼延实摇头道:“先把我们的眼睛打掉一半,却不立即进攻,这就证明他们没有正面对决的实力,换句话说,他们的人数,绝不可能超过我们手下可以动用的人手,所以我猜想,要么是凉州那边的人,让小队人马偷偷出关,从西边绕过来特意拦截咱们,要么就是从黄沙县那边来的人手。”

“黄沙县?”

副官一听,顿时更为疑惑了。

“就那个小地方?区区一个县城,人口不过千户,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力?”

呼延实闻言,无奈道:“前些日子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他们将整个罗刹族都收入麾下了。”

副官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怎会如此?他们才多少人?这世上岂有小蛇吞下群狼的道理?”

呼延实放下手里的地图,沉声下令道:“无论如何,他们这都是冒险之举,既然对方人数不多,那传我命令,准备诱敌深入,再一举歼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中)

寒意森森的冷冷雨夜里,一身轻装的曹焱骑在马上,双手按着方天画戟的戟杆,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身边伊华沙一脸严肃地为自己翻译着底下人汇报的各支队伍的进展情况。

现在的他已经无需再去看地图了,因为敌方八只队伍的整个行进情况,接下来会经过什么地方,他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阻截,都已经全然在他的脑海之中了。

经过了一番认真的思考和权衡之后,最先出关离开祁连城,走在最前面,现在已经过了大半路程的三支队伍,他选择直接放掉,不做多想。

虽然他其实很想以一己之力,用这么一帮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去拦下敌方所有人。

那可才算是真正的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只此一战之后,只怕后世所有修习兵家之人,都绕不过“曹焱”这个名字。

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手上的兵力不够,在家国面临灭顶之灾的情况下,他绝不可以冒险,为了胜利,他必须要做出一定的取舍。

他可没忘记,自己这一次的对手,可是号称“卫国铁壁”的大将军呼延实啊!

这实在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对手,都说老而弥坚,越是年老,经验就越是丰富,也越是沉得住气,自己施展的这点招数,估计很难扰乱这位老将的视线。

“将军,东北方向的这一块区域,现在已经全部清扫干净了。”

曹焱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星目,哪怕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也依然神光凛冽,散发着让人不敢直视的锋锐气势。

“雨夜道路湿滑,辎重甚难前进,此刻正是进攻的好时机,但需得谨防敌人依靠地利对我们进行合围,我观他们的行进路线,唯有第五路人马的位置离我们最近,而且现在仍在平原之上,离最近的城镇,都还有一大段距离,你传我命令,让蝎子和秃鹫们先行休息,狼部人马,立即随我追杀!”

曹焱为了能够方便指挥,特意将这三千人等分成了三路兵马,而且用他们罗刹族最出名的三大部落的名字分别命名,这样也好记忆。

这三批人里,第一批人视力最好,射术最为精湛,专职猎杀敌军的探子,第二批人负责跟随敌军,眺望观察敌军情况,并且扰乱敌人视线,并且随时传讯,这最后的第三批人,才是他亲自率领冲阵之人。

三批人轮番休息,保证接下来都能有充足的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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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大将军呼延实所身在的大营里,他和自己的副官正在筹备和商量着如何施行诱敌深入,进而调集兵马合围的计划,却不想转眼间又有人来报。

“大将军,后方四部人马,皆传信来说发现了敌人的行踪!”

站在一边的副官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他跟随呼延实一十三年,对于呼延实的能力,那是再清楚不过了,大将军做出的判断,他是极其确信的,既然对方刚刚推理出来的结果是敌方人手不多,所以才会如此小心行事,怎么现在突然又传来了有四部人马都发现了敌人的消息呢?

相比之下,呼延实却是连一点震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把眉头一挑,朝着对方询问道:“地方人数多吗?”

那人迟疑了一下,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雨夜里,隔得远,其实我们也看不大清楚,只是看着影影绰绰的,应该是有不少人。”

呼延实再次问道:“那他们可有向你们动手?”

那人干脆利落地摇头道:“没有,他们就是站在远处,应该是在看咱们的情况。”

呼延实点头道:“看来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法子扰乱我们的视线,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能确信他们人手不多的事情了,以我的推测,敌军估计在一万上下,绝不会超过两万人,故而他们无法,也不敢在情况未明之下先合力击溃一处,所以只能分兵,想要干扰我们的判断。”

副官听得不住点头,这时候赶紧拍了个马匹道:“将军英明。”

呼延实却是摆摆手,吩咐道:“你快去做准备吧,只是可惜暂时还不知他们到底要选哪路作为突破口,我料想此人既然如此心细,那必定不是什么莽撞之辈,想一想,这前三路人走得最早,离我们另外五路人最远,而且就要达到前线了,但他却偏偏不向他们下手,而且现在也只有后面几路人马发现了敌踪,故布疑阵没什么意义,也就是说,他们也是刚刚才到燕州而已,所以。。。。。。”

他一边念叨着,转头取来了一张防水的羊皮地图,直接铺开,用一块石头压着放在了桌上,旁边的副官识趣,赶紧举着油灯站在一边,呼延实也没去管,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沿着坎蒙安往下滑。

“对了,对了,只能是最好突破的第五路人马了!”

转头,呼延实大声吼道:“整军待发,我亲率五千人前去拦截,你们赶紧带剩下的人准备往南撤到双马镇那边暂避。”

副官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油灯泼了,闻言赶紧喊道:“是,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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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雨势渐小,乌云渐退,但黑暗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黎明决战,破晓之前,最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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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骑马奔袭,可速度却不太快,毕竟土地泥泞湿润,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大坑,其实是很不利于行军的。

曹焱一路跑,一路还在思考着。

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胜负往往就在一瞬之间,一个判断失误,可能葬送的就是整盘好棋。

虽然自己靠着偷袭,在夜里硬生生地打烂了对方一只眼睛,又故意派出一批人到处跑,扰乱敌人的视线,但具体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其实他也不清楚。

这就要看那位盛名在外的老将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

“停步!”

突然,曹焱的眼睛一瞪,陡然一挥手,要求众人止步,可后面的人却仍旧是冲出去了一大截才终于停下,而且阵型也乱了。

“唉!”

他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散漫惯了的罗刹族,接受训练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这些人大多都还是散兵游勇的状态。

这跟骑术无关,事实上,罗刹族的骑术普遍还算不错的,只是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玉阳军,自己一挥手,保管这一千人就会如一个人一样立即止步,而且连队形都不会乱,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定住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哪儿会像现在,零零散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来春游的富家小姐。

没再去管这些,现在的他也的确没时间去管了,只是盼着一场场仗下来,能够慢慢地整合起军心吧。

当下他翻身下马,然后俯下身,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地上的泥土。

地上的车轱辘印子,依然是清晰可见,而且可以看出的是,其中有些板车应该是坏了,这表示前方的队伍必须做出取舍。

要么暂时放弃一部分人,让他们慢慢地从后面跟上,要么整个队伍的速度都会被拖下来。

可无论是哪个,都表面他们有肉吃了。

曹焱立即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整个人好像箭头一样射了出去。

不用多说,这次不用任何的命令,其他人见状,都产生了一种跟以前在大漠里游猎一样感觉,一个个紧随其后,面露嗜血之色,咬着牙齿,神色狰狞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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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焱判断的一点也没有错,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只看起来约莫有数百人的小队,正在艰难地朝着南方缓缓前行。

湿湿的泥地实在是不好走,马车上面装的东西又重,而且为了上面的粮食不被雨水泡湿,还得特意再披上一层蓑衣和牛皮,车轱辘印子那是深深地嵌入土地,若不是夜里,痕迹只怕会更加显眼。

一路奔波南下,路途遥远,不少马车都已经有了损坏,这可不是呼延实故意诱敌,而是正常现象,其他所有队伍都有类似的情况,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有把握能够诱惑到对方落入自己精心编制的陷阱。

越是刻意而为的,就越是容易被外人看出痕迹来,只有这种自然的情况,才能瞒过那些狡猾的敌人。

如曹焱刚才所预料的两个结果之一,因为先前就已经发现了敌人正在窥视着自己这边的行动,不用呼延实特意下令,这只队伍的将领就已经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弃车保帅,壮士断腕,这种时候肯定不能因为个别人拖累整个队伍。

他们选择暂且放弃那些已经坏掉的马车,只留下部分人陪伴守护,一边修一边走,而其他所有人先全速往附近最近的城池赶。

有可以依靠的地利,总好过在这种大平原上跟人家打吧,他们又不知道敌人到底来了多少。

“赶紧走啊!”

这些被留下断后的人心里也慌张,知道正有一伙图谋不轨的敌人在附近,而且他们也清楚很多探子已经毙命的事情,而直到现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敌军是谁,来了多少人,而自己脱离了大部队留下断后,这件事搁谁身上能不慌张呢?

越是慌,人就越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看着前面慢吞吞,走一步退三步的队伍,其中一人兴许是心里的压力太大了,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就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哎呦!”

被他抽中了脊背的车夫突然惨叫一声,一下子倒在地上,顿时沾了一身稀泥。

旁边的人见了,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先止住了正要碾过他的马车,另外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去将其扶起。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当即就不满了,因为他们这些驿夫,其实很多都是朝廷强行抓来的壮丁,并非自愿。

莫名其妙打了一场仗,莫名其妙把他们抓来送死,不满之情其实大家早就有了,只是因为一路上还算轻松,再加上民不与官斗,人家手里握着刀子呢,他们也没办法,故而一直没有发作罢了,现在眼看同伴莫名其妙给挨了一鞭子,差点因此丧命,他们积攒已久的愤怒当即就被点燃了。

马上的士兵一见队伍竟然停下不走了,顿时愈加惊慌和恼怒,他当即尖着嗓子呵斥道:“放肆!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另外也有人喊道:“将军,路上全是泥,车都陷在里面了,我们已经在推了,您还想我们怎么办?”

“是啊!你们坐在马上,脏活累活都让我们干,现在又要无故打人,是不要我们活了吗?”

“造反就造反!干你娘的,老子受够了!”

“他妈的,左右都是死,老子豁出去了,有种你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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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一半出了个bug,有人想到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下)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的奇妙,造物主或许只是因为一时兴趣而拨动了一下琴弦,整件事便开始朝着谁都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保管双方自己都没想过,朝廷强制抓来押送辎重粮草的驿夫,竟然和一路护送他们的士兵起了冲突。

这一鞭子抽下去,就好比是在炎炎夏日里,往堆在一起的干柴上面丢了一点火星子,顷刻间便燃成了扑也扑不灭的熊熊大火。

这些可怜人与倒霉蛋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和怒气,终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既然你们这些官兵都不把我们当人看,那我们又凭什么还要再受这个鸟气?

当第一个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人就地捡起脚边的石头,砸倒了一个原本骑在马上,还在大声维持秩序的士兵后,整个场面,就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反了,反了!”

“都反了!”

“快停下!”

“该死的!你们好大的胆!”

“贱民!受死!”

本就因为落在了大部队后面,一直处于紧张情绪之中的士兵们,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之后,那是又惊又怒,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了。

说实话,这些士兵们本来年岁也不大,心智不够成熟,更何况平日里都在军营里进行着枯燥的训练,安抚百姓情绪的这种活儿,他们本来也不熟悉,既然道理说不通,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局面失控,只学会了以暴制暴的他们,将这些叛乱的民夫们与敌军划了等号后,便下意识地想到了杀一儆百,镇住场面的办法,当下就有人直接拔出刀,上前一刀就砍死了一个冲上来的民夫。

“啊!”

“杀人了!”

“杀人了!”

“快跑啊!”

“赶紧跑啊!”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血淋淋的现实,迅速地击垮了他们的斗志,让他们明白了自己与对方的巨大差距。

到底平日里都是些做农事的普通老百姓,那哪儿能跟这些整日与刀剑作伴的精锐士兵们对打,既然打不过,顿时一个个作鸟兽散。

“回来!”

“不准跑!快回来!”

“给我回来!”

周围负责护送粮草的士兵们一看也急了,这些人要是就这样走了,那剩下的辎重谁来推?

难不成要让他们自己下到泥地里推车么?

那哪儿成啊。

可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突然从后方响起,如闻丧钟敲响。

前方的士兵们这时候就是猜也能猜到是敌人来了,吓得那是肝胆欲裂,下意识地一回头,就见后面黑压压的,好似有一团漆黑如墨的云彩朝着这边压了过来。

也正是在这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先前在夜里,他们只闻马蹄声,却看不清具体的人影,原来这些人,根本就是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黑面鬼!”

“罗刹!罗刹!”

“是沙漠里的那些恶鬼!”

“快跑啊!”

“跑啊!”

没人出来指挥,剩下的人根本就无心恋战。

本来因为这场突然爆发的骚乱,阵型就变得极其不好的他们,没有选择与对方硬打,或者是留一部分人断后,而是干脆利落地直接抛下了还陷在泥地里的补给,直接就朝着大部队的方向追去。

“驾!”

曹焱一马当先,孤身一人冲在最前方,眼见敌人溃逃,当下大喝一声,胯下的火神子知道他的心意,鼻中突然喷出了两团火焰似的烟气,运足脚力,速度瞬间快得似闪电一般,竟然是后来居上,转眼间就追到了敌方后面。

根本就没人反应得过来,曹焱手中的方天画戟只是一个横扫,前面那人便直接从马上横着飞了出去。

一路追,一路杀,只要被他所接近的,根本就没有一合之敌。

连战连克,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竟然就已经被他打下马了五六个人,前面的人在听到声音后,趴在马上,回过头看来,顿时就更没了反抗的兴致。

这般神勇的人,那哪儿是他们能够对抗的?

连转身在马上朝着他射几箭,哪怕不中,也干扰一下对方的勇气都没了。

这时候的他们,跟先前那些被他们追赶的老百姓也没什么差别。

后面一路紧追,抽空放箭支援自家将军的罗刹族士兵们,亦是看得如痴如醉,佩服之情,那是油然而生。

这位凉国将军的能耐,他们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不然以他们罗刹族极度尚武的风气,哪怕是有自家大酋长逼着,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完全不如自己的人管着。

没那个本事,就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只是未曾想,这位曹将军步战就已是极为厉害的了,没想到这马战那更是威猛无敌。

就好像是砍瓜切菜,屠猪宰羊一般,那些敌人在其面前,是尽皆俯首,引颈受戮。

只要是被他给追上的,好比是砧板上的鱼看见了屠夫,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

一百来人朝着大部队的方向一路逃,冷不丁就见前面突然又出现了一群“黑面鬼”。

正前面那个骑着马的,却是个女人,而且面容姣好,身段妖娆,若是寻常时候,他们这些“兵老爷”指不定还要如何调戏一番,但这时候见了,无异于夜半子时碰着了鬼差拿人,那是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还,还有埋伏?”

“哎,苦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跑!”

“跑?”

“怎么跑?”

“我死了!我死了!”

伊华沙却是不闻,只是沉着脸,然后猛地一抖手里的鞭子,好像毒蛇出洞,转眼间就有一人被缠住了脖颈,后者瞪大了眼睛往前倒去,双手抓着布满了铁刺的鞭子,正待使劲挣扎,却见她手腕又是一抖,便直接将其拉下马来,丢在了地上。

“杀!”

她大喊一声,跟在她身后,被曹焱提前布置,特意从旁边先绕过来的三百骑兵,赶紧开始冲杀出去。

这些罗刹族的战士们,就是再没个样子,不懂阵型,那也具备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更何况敌人现在自己都已经溃不成军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力量呢?

从曹焱带人从后面突然杀出来,再到现在,不过才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这落在后面,远离大部队的一百来人,就已经被全歼了。

最可喜的是,自己这边竟然就只有几个轻伤而已,根本不损战力,这可以谈得上是一场大胜了。

整支队伍的士气愈发高涨。

“将军!”

两个下了马,从远处一路跑过来的罗刹族汉子的眼里,现在满是狂热之色。

刚才对方英武无双的样子,他们可是从后面看得清清楚楚,这种神勇,族内的确是没有比得上的,在他手下做事,可不是什么屈辱的事。

心态变了,干劲自然更足。

他们一人压着一个刚才抓回来的民夫,从远处大踏步地走回来。

被他们提在手里的两个可怜虫,满脸的鼻涕和眼泪都已经糊到了一起,因为不敢看对方,所以将双眼紧闭,上下牙齿是互相打颤,脸色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惨白,浑身无力,完全走不动路,几乎是被强行拖着过来的。

不怪他们如此失态,这两个人,那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什么罗刹族,他们先前都以为只是以讹传讹,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故事罢了。

有人说,在他们卫国旁边的大沙漠里,居住着一群皮肤漆黑,见不得光的妖怪,个个不着寸褛,生得是人高马大,青面獠牙,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打劫过路人,抓回去当牲畜一样圈养,饿了就生食人肉,饿了就拔了“两脚羊”的脑袋喝血。

光听别人这描述,都能够想象出那副极其可怕的地狱景象了,这俩人以前都觉得这不过是一番笑谈,是别人为了拿出来吓人而瞎编的,未曾想,今天竟然真的见着正主了。

看看他们这样子,跟鬼怪有什么分别?

再一回忆起以前听人说的,罗刹族趴人肚子上,直接挖开肚皮嚼内脏的故事,吓得都已经失禁,裤子里一股臭味扑鼻,被两个高大的罗刹族汉子们提在手上,只是轻轻一抖,便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曹焱见他俩那吓得不行的样子,顿时微微皱眉,手上倒持方天画戟,朝着地上轻喝道:“抬起头来!”

底下这两人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一个口中还在结结巴巴地求着饶。

“别,别杀,别,别,我,别。。。。。。”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人稍微机灵一些,虽说幽州话和他们卫国本地的方言区别不小,但大体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听得懂的。

先前只是以为罗刹族们跑出来狩猎,所以没想过其他,因为极度的恐惧,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这时候终于冷静下来一点后,再一抬头,接着头顶已经变得蒙蒙亮的天空一看,却见是个人族将军,模样英武不凡,骑在马上,那样子就跟从画中走出来的武神一样,虽然心中依旧十分恐惧,但到底还是镇定了不少。

毕竟不再是面对那些恶鬼了,自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您,您,您是?”

曹焱心思一动,语气里顿时多了些平和之意。

“你等就是押送粮草的民夫吧,先前我见你们与那些士兵们起了冲突,他们要杀你,而我却将你救下,你说我是什么?”

那人也着实是有几分急智,眼珠子一转,赶紧再度拜倒,口中大喊道:“恩人!您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

曹焱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说道:“两国战事,无关百姓,这本不该轮到你们来受罪,我虽是凉国人,却也不想与你为难,只要你将你知道的,所有关于你们这支押送队伍的情况一并告知于我,我便可以让你与你的同伴离开,这里的马,你也可以挑两匹带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在黎明破晓之前

远处的天际已经微微有了一丝朦朦胧胧的光亮,将附近的一小块天幕渲染成了一块层次分明的绝美画作。

起先是一团好似蛋黄一样温暖的橙色,虽然最为清晰,但范围极小,仿佛只是天公随手涂抹了一笔罢了,然后在一圈显眼的白色与这抹暖洋洋的橙色中间,有一小点几乎看不见的明黄色,接着才是寻常天空该有的蓝色,淡雅的浅蓝与海一样的深蓝,层层递进,最后才是独属于夜的黑。

不过,当第一抹阳光出现在天地之间的那一刻起,黑夜的退场,就已经是无可逆转的事了,笼罩在整个燕州大地上的浓浓雾气,也在随着日头的出现而渐渐地散去,整个世界,顿时处于一种奇妙的,充满了生机的和谐感中。

唯一让人感到有些不和谐的,却是跪在一群虎视眈眈的黑面人中间的,那两个可怜巴巴的卫国百姓。

被人强行抓过来的这两个倒霉蛋,在听完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凉国将军的话后,都是浑身一震,心中一瞬间那是百感交集,全部涌了上来,纠缠在一起,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来。

他们是卫国人不错,可卫国真的把他们这些老百姓当人了吗?

他们打从一生下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地在工作,老老实实地在活着,默默地为国家贡献着自己的力量,结果战争莫名其妙地就爆发了,然后就是一纸简简单单的征收令,便直接夺走了他们家里存储的粮食,这也就不说了,最后竟然还要强行征召他们来一路参与押送,甚至可能还得上战场去送死!

在这之前,可有谁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可有谁想过他们的结局如何?

可有谁想过他们的人生如何?

他们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走了,家里的良田没人种,新婚的妻子和还未长大的孩子没人照料,父母亲更是年事已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自己若是能回去还好,若是就此一去不返,那谁来照顾自己的家里人呢?

以卫国朝廷的一贯尿性,难道会管这些小事?

在那些可恶的官老爷眼里,他们这些老百姓,不过就是随意欺压,索取的对象而已,反正知道他们为了生计不敢反抗,自然越发肆无忌惮。

想自己做为儿子,却无法在堂前尽孝,做为丈夫,却无法给妻子一个安定的家,做为父亲,却无法照料自己的孩子,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皇帝陛下的一己私欲而已!

凭什么?

若不是因为这积攒了一肚子的气,他们又怎么会敢壮着胆子与拿着刀的兵老爷们作对?

现在那些欺压了他们一路,临了还要杀了他们的兵老爷们是死了,可救下他们的,反倒是作为敌人的凉国人,而现在,对方又要从自己这里获取不利于卫国的情报。

按理来说,他身为一个卫国人,自小就在卫国长大,本不该说出任何不利于卫国的东西,就算是因为这个死了,那也是为了保护国家的利益而牺牲,是光荣的,是重于泰山的死法,可对方第一句话,就深深地触动了他们内心之中最敏感的点。

“两国战事,无关百姓,这本不该轮到你们来受罪。”

听听,听听!

怎么人家就这么通情达理呢?

怎么人家就知道他们的疾苦呢?

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心里也没什么大的理想和追求,只要家里有几亩田地,靠着自己的努力能活得下去,那就已经够了,他们就已经能够满足了,可若是连这么一点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愿意给他们,那他们也不介意反了。

甭管对方是真的愿意放过他们,还是只是在诓骗他们,总之只此一句话,那就值得赌上一回。

一直都表现得更好,胆子也稍微大些的那人,没去管身边的这人会怎么选,他马上就抬起了头,双眼之中,全是对生的渴求,以及对于那些官老爷们的痛恨,他直截了当地喊道:“我愿意,我愿意将一切我所知道的,都说与将军您听!所有!”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甚至在最后,还特意加重喊了一声,只为了能够争取到这个活命的机会。

旁边的人听闻,也转过头来看向他,嘴巴动了两下,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既想骂上一句你一个卫国人怎能投敌叛国,但转瞬间又觉得,如果能活命,如果能活着回去,那又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呢,最后便产生了一种浓浓的后悔感,十分痛恨自己的犹豫和不够果决,怎么就没跟对方一样,赶紧下定决心呢?

要知道这第一个开口的,让对方开心了,总归顺利离开的几率会大一点嘛,要是人家看自己不肯说,杀了自己那还不是一刀的事,旁边这些罗刹鬼可盯着自己的,那指不定等下就把自己给开膛破肚了。

何苦呢?

想到这,他也紧跟着抬起头来,与旁边的这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把所有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这一路上的,关于这些负责护送他们的士兵的事情,一股脑地全给说了出来。

曹焱骑在马上,看着底下,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以他的聪慧,将对方话里透露出来的内容与自己先前的推测一一印证,便能够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到底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在这种情况下,吓都已经吓死了,活命便已经是大过天的事,哪儿还有急智生出,故意临时编些谎话来诓骗他呢,哪怕他是属于敌国之人,可一旦得罪了他,便是一个死字,这种时候谁敢乱说话,更别说两人可不信对方不会为了活命而选择戳穿自己,这就更没必要耍这种小聪明了。

总之,两人互相查漏补缺,差不多就把整个队伍的情况给交代了个完全,甚至就连他们道听途说来的,自己都不知真伪的情报都一股脑地全说了,只求能够给顺利生还的可能再加一份筹码。

这实在是极大的收获,毕竟关于对方队伍的所有情况,在这之前,都只是他曹焱自己的推测而已,他也终于是知道了,原来呼延实就在附近的另外一支队伍里,坐镇中军。

两人在发现搜肠刮肚也没有可以说的东西之后,便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好似街头的流浪狗一样,把身子都缩在了一起,身子连呼吸都已经屏住了。

得了好处就过河拆桥的事,他们可没少听说,对方毕竟是凉国人,说不得就为了行踪不暴露,便就地将他们两人杀了,那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性还很大。

“将军,将,将军。。。。。。”

“将,将军,求求您,我还有孩子。。。。。。”

曹焱回过神,原本拧在一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叹了口气,道:“唉,本是该为了不暴露行踪将你们二人杀了,但我先前也说了,战事无关百姓,念在你们也是可怜人,便放你们一马吧,你二人现在便速速离开,切不可回头,若是又跑去了另外的地方,故意透露我等的行踪,被我知道了,我便不会再留情面了!”

竟然真的可以走了!

心神骤然放松,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的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惊喜非常,当下赶紧趴下,磕头如捣蒜,同时口中大叫着感谢对方。

“多谢将军饶命!多谢将军饶命!”

“将军放心,我二人跑都来不及,绝无可能再投他处!”

他说的都是实话,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又怎么可能再跑去另外的辎重队伍呢?

跑回去干嘛?

去继续做苦力么?

这难得的机会可以离开,还不赶紧回去卫国老家,还留在这做什么?

更何况这些事他们哪儿能解释得清楚,一旦若是被人知道他们泄露了情报,那还不株连全家?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曹焱才会一时心软而放他们离开,不然曹焱绝不可能放过这两个可能暴露他们行踪和具体兵力的人。

战场之上,没有无辜者,既然是你死我亡的斗争,就容不得心软,不该留情的时候,他绝不会留情。

曹焱随意地挥了挥手,朝两人道:“赶紧走吧!”

死里逃生,真好似重新活了一遍,再加上对于家乡和亲人的思念,让两人原本酸软得根本直不起来的腿脚都变得有力了一些。

两人彼此搀扶着站起来,一边继续道谢,一边赶紧往外踉踉跄跄地跑去。

“回来!”

突然,骑在马上的曹焱轻喝了一声,刚才走出没几步的两人顿时愣在当场,头都不敢转动一下,连冷汗都下来了。

不知道对方是否是临时反悔,还是选择杀死自己,两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念头百转,暗自权衡着要不要就直接不管对方,赶紧抢过马跑走,但一想,这么近的距离,对方都不用追,哪怕是射一箭过来他们都死了,这还怎么跑,故而还是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回去了。

却没想到,那位年轻的将军脸上竟然多了一些和善的笑容,语气也十分亲切。

“刚才就说了,你们两人可以选两匹马走,路途遥远,再带上点吃的吧,不管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没吃的,总是不行的。”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然后泪水突然就汹涌而出。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谢谢,谢谢!”

旁边一个罗刹族汉子在伊华沙的授意下,从旁边的马车上抓过了几袋干粮,直接塞给了对方,两人将食物揣在怀里,心情激动,哭得几乎不能站立,这时候再看这些黑脸罗刹都亲切了许多。

“好了,别再耽搁时间了!走吧!”

曹焱一扯缰绳,火神子随之踏了几步,一转身,就想继续率人追赶对方的大部队。

正在这时,一人止住了哭泣声,看他的表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突然抬起头又喊了一句。

“将军,您是好人,我愿意再多向您说一句话。”

曹焱勒马停下,不转身,只是转过头看着他笑道:“你说便是。”

那人先是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同伴一眼,然后才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刚才押送我们的人,都是平时在军营里也不受待见的刺头,而且好些都跟上头有矛盾。”

这人也真是聪明,哪怕是下定了决心要提醒对方,却也不直接说,而是十分隐晦地提了一下,这既是不想旁边的同伴来日揭发他,更是也省得等下被对方所怪罪,责难他们先前为何不说,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们去送死。

曹焱亦是了然,明白对方这是在提醒他,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故意被推出来,故意让他吃下去,勾引他冒进的诱饵。

他心念至此,立即勒马转身,在马上郑重地朝着对方抱拳见礼道:“多谢!”

两人这时候在旁边人的帮助下,也已经骑上了马,将干粮收好后,与曹焱等人挥手作别,表情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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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起意写的一个情节。

我一直想赋予这个作品一些真实感,或者说代入感,原先是增加对于景物空间的细致描写,还有包括对于人物表情,心理活动等设身处地进行想象刻画与暗示,可能会导致情节过于拖沓,也可能被人认为注水严重,但我不想对话就是简单的你一句我一句过去,那才是真的水货。

这一次这个情节,也是我认为,古往今来,很多成功的人物,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站在风口浪尖,也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的确是有真才实学,而是他们一个个有别于人的选择导致,也可以说是一点点运气让他们在关键的时候做出不同以往的选择。

如果曹焱不这么说,不这么做,他就不会得到这个情报,虽然他仍然会成功,但那会显得不够真实,让这只是个故事。

鞭子抽下去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历史事件爆发的起始点。

不多说了,超过字数你们多花钱。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在天际微明之后

纵观整个沧海界历史的发展,往往都是很奇妙的,很多时候直接或者间接改变了整个历史进程,将之推向下一个阶段的,恰恰都是一个个让人突然发现之后,会回味无穷,琢磨很久之后,感叹一声天意弄人的巧合,这些在背后推了一把历史车轮的,或许一个个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们哪天偶然的一个举动,在被追本溯源之后,却正是整个大事件的开端。

当然了,一场席卷天下的大火之所以燃起,绝非只是因为那一点不小心落下的小火星,而是因为那里早已累积起来了一大堆干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算是勉强可以用来形容这个道理。

如果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如果卫国朝廷没有做的那么过分,如果那些兵老爷能够对他们好一点,如果那一鞭子没有抽下去,如果曹焱直接一刀将他们杀了,如果曹焱没有叫住他们,再送他们粮食,这个老实巴交的卫国百姓,是断然不会在最后突然多嘴说出了那句话的。

而曹焱,也就不会临时更改了自己的决定。

是的,在被对方提醒了一句之后,曹焱没想太久,便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借着微明的晨曦,就靠着这一点点光亮,他将一副描绘极其详尽的燕州地图铺在马背上,低着脑袋,手指随着视线而不断地移动着。

他时而闭目默想片刻,时而又睁开眼轻轻摇头,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又舒展,旁边的人见了,却是根本就不敢打扰他,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不少人在伊华沙的指挥下,已经四散开来,防备敌人的偷袭了。

曹焱在做什么?

他要找,他想要找到呼延实过来的具体路线!

呼延实是谁?

他是卫国的一代名将,甚至可以说是祁连山的定海神针,这一点毋庸置疑,曹焱绝不会因为他是敌国人便看清他,相反,在他的想象中,对方一定是一个老而弥坚,对敌经验极其丰富,十分擅长防守作战,不会贪功冒进,稳扎稳打,绝不会给敌人一丝机会,是那种最为难缠的对手。

可也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呼延实不是庸才,所以当曹焱知道刚才的人可能都是对方故意放出来勾引自己上当的诱饵后,那他可以大概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呼延实或许现在就正在赶来包抄他的路上。

他相信对方有这个能力,因为只要对方能整合所有的情报,那推测出自己的进攻路线,其实不难。

设身处地地想想,自己是绝对没能力,也没时间拦下所有人的,换句话说,他必须要放弃一部分人,任凭他们离开。

那眼下他之所以做这么多动作,一会儿打掉这边的“眼睛”,一会儿又故布疑阵,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视线,让呼延实这边不敢乱动,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目标进攻,这样就可以最大可能地避免被围剿的可能。

故而他真正的目标,必然就只有一个!

既然没有撞上他呼延实自己所在的这边,那他在猜出对方的意图之后,就必然会选择带人沿途折返寻找,哪怕说他猜不到自己具体选择了哪一路作为突破口,但最起码,他也可以用这种笨办法追上自己。

对方一旦抓住了机会,就断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后路,无论这个诱敌深入的计策是否由呼延实亲自制定,但曹焱认为,既然是对方所领的兵,既然他敢将兵力一分为八,那他们彼此之间,就应该有这个默契。

揣摩敌人的心理,推测敌方的动向,亦是战争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赢过对方,那比的就是谁能比敌人多想一层。

如果能将一切都了然于胸,那自然可以做到制敌先机,哪怕双方之间的差距再悬殊,也依然有机会创造奇迹。

不过需要的计算量着实是不小,若是身边有蓝云轩一类的谋士能够代为推算,那当是简单的多了,他也不至于这般心急。

虽然他从那两个民夫的嘴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对方动向的情报,他甚至可以按照对方先前所言,推测出呼延实所在的那一部分人具体走到了何处,但对方若是真的带人折返回来包抄自己,那路线又是不一样的。

“一共有三条路线。”

曹焱猛地抬起头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眩晕的感觉,想来是因为用脑过度,故而有些疲累了。

不过时间不等人,来不及休息,他便沉声下令道:

“分兵是不行了,而且眼下也来不及分兵了,我只能赌他呼延实为了节省时间,会从路途最短的这一条近路折返回来包抄我们,速速启程,随我去设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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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地图上面的描绘,在这一条路线上,能够进行设伏的点,其实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处高地。

说是高地,其实也不算太高,只是呼延实若是带人从南往北赶过来,有一截地势是持续走低的,到了中间,会有一个类似于盆地一样的地方,接着才是往上走,一直到登上前面的高坡,而那里,也就是曹焱选择与对方对决的地方。

虽然这里其实也不算特别高,但若是他们全部藏身于背侧,因为视野不能及的原因,敌人是很难发现的,而他们占据地利,却是可以第一时间展开攻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总之,曹焱只不过是放弃了一次能够追赶上敌人大部队,进行骚扰偷袭的机会,但却可以赌一次能否堵到呼延实,他认为这是赚的,哪怕赌不到,最起码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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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结果是,他赌对了。

呼延实其实从来没有因为自持身份而轻视对方,相反,他很重视这个还未谋面的对手,而且他的应对方法也是很稳妥的。

他相信经过自己的传讯之后,这边的人手能够及时地做出反应,挨个放出诱饵,直到勾引对方上钩。

现在的情况是,卫晋联军在燕州一路攻城略地,战功卓著,连战连克,几无敌手,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他们就好像是一杆锋利的长矛,狠狠地扎进了凉国心里,击碎了他们往日建立起的骄傲和自信心,换句话说,其实凉国人自己都根本不看好即将在凉州边境爆发的这场攻防战,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人惶惶不可终日,换句话说,现在该急的,应该是对方,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一个个可以抓住的机会,他们就不可能忍得住,因为他们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通过袭击敌方的补给线来减轻前线的压力。

而且敌人的方法他也想明白了,那就是拖住他们!

因为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可以动用的人手是不够的,只要呼延实这边的人选择固守,或者说只要路上小心一些,那全歼这边完全就是痴人说梦,可只要能够拖住补给,哪怕只是一天,也是对凉国有利的,因为卫晋联军前线的将士们拖不起,他们得吃饭。

所以呼延实一定要在一开始,在双方彼此还没特别了解的情况下,就全力出击,把敌方打残,哪怕不能全灭,也要消灭他们大部分的力量,不然一旦被对方一路尾随着,那还真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作为一个以防守出名的将领,他更明白,一味地固守,只是给对方机会,身为进攻的一方,是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击的。

要不怎么说最好的防守其实是进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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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驾!”

“驾!”

五千人也是呼延实能够拿出的所有兵力了,毕竟马匹是没那么多的,整支押送队伍,就数他这里的战马和骑兵是最多的,因为要靠他来居中调度,策应,但也就是堪堪凑齐五千人而已。

这一路急匆匆地赶过来,几乎无暇去思考其他,实在是因为他的确有些心急了。

若是寻常,身为一名老将,最知道忙中出错的道理,他是断不会如此的,但一是因为自己亲弟弟临行前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心头,二是因为担心自己这件事办砸,若是耽误了前线,导致战败,那他可真是大卫的千古罪人了,万死难辞其咎,整个呼延家都要被株连。

也正是因为心情过于焦躁,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过,敌人或许会埋伏他这个问题。

当然,哪怕是在平时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因为这实在是太过神乎了,毕竟按理来说,敌人连他真正在哪儿,其实都是应该不知道的。

谁能料到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小半个时辰里,会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事呢?

五千人浑然不觉地自斜坡顺势俯冲而下,头顶突然一暗,因为前方的山坡,恰好遮住了刚刚才露出一点点的日头。

也就是在这时,呼延实才突然惊醒,他几乎是本能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转头一看,整支队伍已经几乎全部跟他一起冲了下来,短时间内也来不及回头再绕路了,他只能赶紧催促道:“全部加速,快些冲上去!”

但就在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却是突然落下的上千余支羽箭。

因为底下全都是挤在一起的人,密密麻麻的,他们根本就不用特意瞄准,甚至为了达成箭雨的压制效果,很多罗刹族都是按照自己的能力,一次上了两支,乃至于三支箭一齐射出。

曹焱将整支队伍等分成了三队,每队三百余人,交叉轮番射击,保证箭雨不断,力求给予对方最大的杀伤力和压制力。

不过是一轮射击过后,底下就已经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先前都没想过被埋伏的问题,而且完全就是迎着对方冲过去的,这时候又哪里能反应的过来。

马儿一中箭,瞬间带着人一起栽倒在地,后面的人因为全力冲刺,根本就来不及规避,直接就撞了上去。

人与马的尸体在前面堆积在了一起,转眼间竟然形成了肉眼可见的一条线,底下惨叫声四起,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呼延实是在自己的近身侍卫们的拼死保护之下,才总算是熬过了前几轮箭雨,这时候被身中数箭,口中含血的副官拉扯着后退,脑中咯噔一声,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只觉得大事不妙,同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对方能够正好在这里埋伏到自己。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旁边副官的嘶吼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他作为将军,必须站出来为整支军队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回撤,要么就直接一鼓作气冲上去。

但撤,已经是来不及撤了,这底下人挤人,可不是那么好转向的,而且一旦撤退,因为是背对敌人的原因,根本就是活靶子,可冲的话,谁知道上面到底有多少人?

按照他的推算,敌人可以动用的人手,该是在一万上下的,刚才这一阵阵的箭雨,他没看清,更来不及借此推算敌方的人数,所以若是冲上去,没了后路,说不得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可他不能死!

他呼延实绝不能死在这里!

这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根本就不敢死,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在了这里,那么这样一个可怕的,完全猜透了自己意图的对手,在面对剩下人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去抵挡呢?

如虎入羊群,只怕到时候才是他们卫国真正的末日!

一旦补给线被拖住,乃至于损失巨大,前线就只能选择仓促进攻,一旦若是战胜了,倒也还好,富饶的凉州,可以作为他们的第二次补给,他们依然可以挺进大凉京城,可若是败了,或者是僵持住了,那卫晋两国,或许都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呼延实的名字,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整个卫国,将因他而灭!

正因为想到了如此可怕的后果,所以他绝不能死,绝不能!

“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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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地图本不可能做到这么精致,不过小说嘛,宽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一场完全超出了预料之外的埋伏,一下子打散了呼延实心中的侥幸与自信,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样一个惨烈的场面,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敌人给算计得如此清楚,清楚到他甚至都以为是自己的身边出了叛徒。

呼延实环顾着四周混乱的景象,看着那些往昔的部下们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倒下,心中百感交集,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悲伤,也有自责,既有不忍,更有犹豫。

是打,还是撤,这是一个问题。

可他却必须要替所有人做一个选择。

他的嘴唇都因为用力过大而颤抖了起来,不光如此,他脸上的肌肉都在随着发力而抖动,就连整个身子,也在颤动,天知道他为了下定决心而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撤退!撤退!”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吼的方式大声疾呼着,同时也在那名忠心耿耿的副官以及其他贴身侍从们的护送下,一齐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速撤退而去。

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能够回去,那就够了,只要他呼延实没有窝窝囊囊地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就有信心让敌人未来也吃下同样的苦头!

但头顶的山坡上,站在高处的曹焱,亦是同时注意到了他。

曹焱没有参与绞杀这些杂兵的任务,因为他一直都在找一个人,那就是身在军中的呼延实。

兵对兵,将对将,他们各有各的任务,有时候,就需要他来一锤定音!

因为底下的情况实在是太过杂乱,而他又不清楚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子,所以一直没有贸然出手。

好的猎人,总是拥有远胜常人的耐心,越是能熬的,往往收获也是越多的。

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敌人的位置。

远处那个被一群人护在最中间,一直在竭力地指挥着其他人进行撤退的人,一定是呼延实无误。

哪怕过于显眼,他也不相信对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急智找人冒充。

曹焱的目光森然,饱含杀意,既然找到了目标,那就到了他出手的时候了。

手中的长弓迅速举起,他手一伸,将一支羽箭搭上弓弦,遥遥指向对方,一用力,手臂的肌肉将上身的衣服都撑得紧绷,为了拉满这张特制的大弓,的确需要付出极大的力气。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死!”

不用过多瞄准,因为他早已经过了千万次的练习,一切都已经烂熟于心,却见他扣住箭矢的手指一松,弓弦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炸响,往回蹦弹回去的瞬间,箭已借着这股巨力飞出。

其实也不过就是几百米的距离,一支箭能用上几息的时间?

尤其是此刻底下人的叫喊声,惨呼声,马儿的嘶鸣声,全部交错在了一起,乱作一团,按说本不该有人会注意到这支射向呼延实的致命一箭,但兴许是他命不该绝,那个身中数箭,已经是重伤垂死的副官,却是突然间福至心灵,从重重嘈杂的声音之中听到了一道刺耳的破空声。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更清楚它会射向何方。

“咻!”

也不知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他突然挣脱开了一直搀扶着自己的人,一下子扑向了旁边的呼延实。

“将军小心!”

下一刻,一支势在必得的箭矢从他的背后穿入,刺破了胸腔,穿过了他的身体,然后继续射向了呼延实,不过因为他被推了一下的缘故,只是肩膀中箭罢了。

羽箭卡在了骨头的中间不动,但力道却透体而出,带得呼延实整个人都差点倒下去,可见上面附着的力量之大。

饶是呼延实这样铁打的汉子,亦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当下捂着肩膀,忍不住回头望去,却是正巧与曹焱对上了眼。

一老一少两个对手,这是第一次见到了彼此。

曹焱的神色冷冽,却是丝毫没有因为刚才一击不中而气馁,反倒是立马一拍火神子,手持方天画戟,从山坡上径直冲了下来。

“真是好运!”

“好勇武的小子!”

两人各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呼延实再看向身边,被人扶着,已经是奄奄一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副官,心中那是难受至极。

这可是跟了自己一十三年的人啊,自己可是看着他长大,朝夕相处,说是半个儿子也不无不可,可在今日,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决策失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命丧敌手,自己又怎能不内疚,不痛苦呢?

“将,将军,快,快走啊!”

他此刻已经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却依旧强打起精神,催促着呼延实赶紧离开。

旁边的人看得亦是暗自抹泪,却不知是该扶他还是不该。

虽然这个场面看得人心酸,但战场之上,容不得丝毫犹豫,呼延实只能把一切情绪都压在了心头,一咬牙,大喝道:“走!”

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曹焱便已经与来阻拦自己的人交上了手。

这些人士兵的战斗力,也的确是比先前那些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诱饵们强了不少,只不过能与他对上两回合的,还是依然没有一人。

方天画戟本就是重兵器,他随手一压,借着冲势,敌人基本上一个照面便扛不住被砸飞了出去,这样落在地上,哪怕就是不死,短时间内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尔等休走!”

曹焱猛然大喝一声,如那蛟龙出海,声势惊人,火神子知其心意,脚下一使劲,竟然凭空跃起三丈高,跳过了一群来阻拦自己主人的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远行而去,这不亏是绝世神驹,就只一下,便死死地咬住了还在逃跑之中的呼延实等人。

眼看对方靠着那匹神异战马的脚力,竟然一直在拉近着距离,这些人心中虽然骇然,但也干脆,便直接返身阻拦。

他们可以死,大将军不能死!

“尔等不过土鸡瓦狗,也配来本将军面前献丑?”

曹焱不屑一笑,只将手中兵器一舞,便倒飞出去数人,唯有一人挡住了这一击,然后拍马持刀攻来。

“贼子休要猖狂!”

他双手持刀,脸上表情狰狞无比,一拧身,便将手中大刀斜劈过来。

就看那样子,也知道并非易与之辈。

曹焱却是不惧,猛然大喝一声,一招白蟒出林,直接挑开了对方斜劈过来的大刀,后者只感觉虎口一酸,大刀差点握不住飞出去,心中惊骇,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走。

可他哪儿能跑得过火神子这样的神驹。

“死来!”

一招黄龙闹海,方天画戟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了此人后心,后者惨叫一声,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直接松开了手中的大刀,栽下马去,生死不知。

就在他们过招的同时,其他的罗刹族们也没闲着,都在跟着伊华沙一起往下面冲杀,底下这五千人,从刚才的一个照面,几轮箭雨下来,伤亡便已经达到了两千,彼此又是人挤人,前面的人上不去,后面的人刹不住,窝在一起,连骑兵最基本的优势都施展不开,又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呢。

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开打,这些未经训练,连阵法合击之术都不懂的罗刹族,又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奈何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对方的手上,那自然是落得一败涂地,毫无反抗之力。

再加上底下的人眼看主帅都跑了,大多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个个都想撤退,这就导致场面更加混乱,没几下便就成了一面倒的屠杀,不过倒也有人知道跑不掉了,也就回身拼命,短时间内倒是与罗刹族的骑兵们彼此僵持住了。

曹焱却是不管这些,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因为若是到了这种地步还打不过,那他也没办法了。

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字,追!

所谓是趁你病,要你命,这时候不追,更待何时?

若是放虎归山,任凭呼延实回到了大部队里躲起来,自己还能有今天这个机会么?

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必须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一锤定音,一举建功!

火神子的速度极快,双鼻之中随着奔跑而喷出滚滚浓烟,神异无比,四周的马匹都瑟瑟发抖不敢动弹,这更是让那些猝不及防的卫国骑士们倒了大霉,一个个因此愣神而被偷袭成功,含恨而终。

最前方,十来人护着肩膀受伤的呼延实一路奔驰,一旦看到那个年轻的小子要追上来了,便立刻有人回头拿命阻拦,中间绝无二语,这一来二去,倒还真是被他们拉开了不少距离。

“你就只敢逃么?呼延实!你这个卫国的懦夫!你可敢与我一战?”

曹焱一招力劈华山,直接将来人斩落马下,眼看距离迟迟不能拉近,却是忍不住出言相激。

呼延实捂着受伤的肩膀,嘴唇都血液的流逝而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他在马上转过头,看向对方,当下强行提气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是真的好奇,如此神勇之人,总不该是无名之辈才对,而且还如此年轻,却可将他呼延实逼入眼下的绝境,这简直可谓是未来将星,成就不可限量。

“取你性命之人!”

曹焱拍马赶上,最后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转身迎上,这已经是呼延实身边最后的防御力量了。

“将军快走!”

两人一边喊,一边一左一右地夹攻而来,曹焱冷哼一声,虽然心中烦躁,却也不能潦草应付,当下便提起精神,以一敌二,毫不落下风。

事实上,若不是见此人实在是神勇难挡,担心生出什么意外,其他人只怕早就一拥而上了。

片刻之后,使劲浑身解数的曹焱,终于将两人都斩落马下,不过前方的呼延实,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这忠心耿耿的两人以命拖延,这片刻的时间,已经够他跑出去很远了,毕竟呼延实怎么说也是卫国大将军,在卫国的地位极高,他所乘之马,又岂能是坏马?

就算比不得火神子这种万里挑一的神驹,当也是脚力极好的良驹才对。

可燕州好就好在视野开阔,这一片又一片的大草原,很少有地方可以让人躲藏,只要自己能一路顺着追下去,迟早是可以追上对方的。

曹焱没有半分的犹豫,杀伐果决,本就是军中人的特质,当下他便赶紧催促着火神子继续前进追杀。

通过刚才的激将之法,曹焱总算是能够确定对方的确就是卫国的大将军呼延实,那只要他能将呼延实枭首此地,就算是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终是到了离别时

大凉京城,皇宫后院的御书房里。

顾苍头戴黑色束发冠,身着一套简单素雅的白色长衫,脚踩步履,单看外表,不像一位身负气运的国之储君,东宫太子,倒更像是学塾里的一位普通的教书先生。

因为天冷体弱,在外面还裹着一套青色的裘衣,领子是一整条狐皮环绕,长衫及地,更承托得他身材挺直,如那雪中青松,傲立世间,让人见之,便心生倾慕之意。

但他内里的虚弱,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了。

在这些时日里,他每日已经几乎不休息了,禅精竭虑,心思劳顿,就好似一根早已被点燃的蜡烛,本来死亡对他而言就是无可避免的事,但偏生还又被加了一把火,自然倒下得更快。

也不知道消瘦了多少,总之连双颊上的肉,都消失了,转而变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整个人如一座骨架,好似一阵风就能轻易地将其吹倒一般,但唯一不变,却是那一双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明亮,充斥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感到安心的力量。

他伸出已无血色的双手,朝着前方深深揖礼,一直将腰弯到了地上,开口问候道:“见过父皇!”

顾懿抓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了起来,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他最宠爱,向来是寄予厚望的二儿子,哪怕其实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临了,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结局。

原来这天底下,也终究还是有皇帝也做不到的事。

他对顾苍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深爱着一路与自己相伴,互相扶持提携的苏皇后,爱屋及乌,自然是对这个儿子宠爱至极,而顾苍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顾苍自幼早慧,不到一岁,便已经能十分流利地与人交流,年仅三岁,便可作诗,被国子监的大学士们誉为千年不遇之奇才,非但如此,这个孩子并未因为如此而骄傲,反而自小就表现得十分稳重,成熟,还要强过许多大人,曾经的他,也认为对方就是自己最好的接班人,凉国能交到他的手里,是绝不会辱没祖宗寄托的。

未曾想,顾苍竟然自小就患有绝症,至于治不治疗,能不能治好,现在再说起来,都已经不重要了,正如他自己所说,凉国能等他二十年么?

等不了的,二十年过后,就算他能够再从鲛人族那里回来,又要如何自处呢?

所以对于顾苍那个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可以说是甘愿赴死的决定,他却是能够明白一些的。

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如果能够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坦然赴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要他瞒着自己的妻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那种感受,又有谁能懂呢?

可他不能倒下,甚至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伤心,因为他是一位父亲,更是大凉的帝王,他是天子,是大凉的精神支柱,他是不能倒下的。

正是因为信任与歉疚,他才会放任顾苍如此胡来,甚至于将国家弄成这个样子,也从未质疑过对方的决定,反倒是主动替自己的儿子顶住了朝臣们的压力,只是想着,能与他多待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终究还是到了要道别的日子了。

顾懿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两下,一国之君,还未开口,竟然已经先红了眼眶。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顾苍,表现得,却远比自己的父亲来得更加轻松。

“父亲,今日的离别,只是为了来日的再相见而已,父亲不用如此伤心,孩儿,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不是父皇,只是父亲,不是儿臣,只是儿子。

顾懿努力提起力气,从椅子上站起,走上前来,一伸手,扶住了顾苍的肩膀,声音低沉,只是为了掩盖住那一丝丝难以显露出来的哭腔。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

顾苍压下心中的感伤,抬起头,笑着道:“父亲,其实另外的兄弟们,也都是好孩子,儿子相信,无论将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继承帝位,都会是一个好皇帝,但儿子自私,先斗胆为大凉选择了一个真正的明主,还请父亲恕罪。”

话是大不敬的话,搁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足以让他丢了太子之位,乃至于被下令处死的那种话,但向来已经习惯了对方迥异于人的言行作风的顾懿,却不生气,更何况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大凉这三代皇帝,不都是只传贤,不传嫡,更不传自己偏爱的么?

“只是苦了黎儿他们了。。。。。。”

这一场闹剧,许家垮了,何家垮了,这些皇子们自然也被波及,顾黎被禁足,顾海自囚于府,顾源现在还被何家软禁着,着实“苦”矣。

顾苍闻言,叹息道:“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绝了同室操戈,明争暗斗,他们又能因此而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未尝不是好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位置,现在不过是敲打他们的心境而已,更何况。。。。。。”

他顿了顿,半是感慨,半是问询地说道:“做皇上,就真的幸福吗?”

顾懿看着他,又抬起头看向了穹顶上那座有些晦暗,但依旧可见栩栩如生的盘龙雕像,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幼年时期就开始的尔虞我诈,韬光养晦,中途的血雨腥风,斩草除根,再到之后的事必躬亲,励精图治,一阵阵疲倦感,就止不住地袭来。

“没坐上那张椅子之前,朕的眼里就只有它,可当朕真的坐上去之后,才醒觉自己在追逐它的过程之中,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不过也没办法,从头再来,朕依然会去争,因为不争,朕就会死!”

先帝是一个完全拿自己的孩子当蛊虫养的人,他的一生,都活在自己父亲,也就是顾齐光的阴影之下,毕生的梦想,都只为了继承太祖遗志,所以他才会在大凉根基未稳之前,便四处征战,虽然也有建树,但终究是埋下了不少祸根,今日之灾,便是来源于此,他死前要为大凉挑选一位真正的明主,便不惜以大火熬炼他们,只期望最后出来的,是一块真金,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与顾苍他们现在的处境,是截然不同的,换句话说,他们是幸运的。

现实永远比故事来得更加奇幻和残酷,以顾黎他们的心性和能耐,换到自己父亲的年代,只怕早就死于非命了,所以说他们是幸运的。

顾苍点头道:“确是如此,境遇不同,自然不得不争,他们,我们,其实都该感谢父亲您的仁慈,所以我更希望三弟他们能够醒悟,若是将来能安分守己,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又何尝不是不虚此生呢?”

顾懿却是看得更深,他叹息道:“你强行改了他们的命,他们又怎会愿意按照你的想法来行动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生于皇家,少有豁达之人。”

顾苍无奈一笑,道:“这便要看五弟的手段了,也是我为他留下的最后一个考验。”

顾懿转头道:“其实朕始终都不明白,为何你单单就看中了老五呢?”

这的确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不过也是因为他为了保护那对可怜的母子,特意不与顾玄接触,自然也就了解不到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苍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故而立马笑道:“因为老五什么也不是。”

这一下,顾懿却是更加疑惑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什么也不是?”

顾苍点了点头,解释道:“他这一路上,从没受过任何人的恩惠,自然也就不会被其他人所累,做事可以公平公允,不为利益而动,难得是他受了这么多苦,却仍然能够坚守本心,能够做到自省,不与他人同流,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至于他将来会不会变,我不是神仙,我也不知,但路我已经给他铺好了,来日他自然可以走得更顺畅,更坦荡一些,再有父亲教导几年,将来会是一代明君的。”

顾懿道:“朕都明白了,他们,都是被家族所累啊。”

“身居高位,不下基层,连一个鸡蛋多少钱都不知道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出真正对百姓有利的东西呢?”

顾苍叹息道,“为何从来没有万世的王朝,便是因为他们打从生下来,就已经脱离了百姓,他们的眼里,没有百姓,自然也就无法治理好国家,连那些被人推崇备至的所谓帝王心术,也无非就是御下之道,流于心计,缺失了真我,长此以往,不是国家之福。”

顾懿轻咳一声,道:“你这话,却是将父皇也骂进去了。”

若是平时,他或许不会多想,但今日,却是愿意去深思一下的,顿时更觉得此言已近“理”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这些人,就是站得太高,所以都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顾苍闻言,只是腼腆一笑,却并不答话。

顾懿想了想,又问道:“那姬耀灵呢?你准备拿她如何?”

姬耀灵虽然聪慧,能力不凡,但在这二人的面前,还是显得太过稚嫩了,她那点野心,其他人看不出来,不代表这两人就看不出来。

顾苍神色轻松地道:“父皇不是还在么,这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顾懿略一沉吟,问道:“那你认为,该压她几年?”

顾苍道:“父皇自己决定即可。”

顾懿又道:“你想将她许给老五?”

顾苍抬起眉眼,道:“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添一份心安,总也是好的。”

顾懿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大凉真能走到那一步?”

顾苍却只是道:“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句话说完,两人一时之间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顾懿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

但没什么问的,也就表明已经到了他离开的时候了。

半晌,他才终于犹豫着开口道:“真的不去见见你母亲么?”

顾苍摇了摇头,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不了,怕她难过。”

顾懿叹息道:“难道你以为你这样走,她就不难过了么?”

顾苍咬着牙,坚持道:“孩儿自私,怕一见了母亲,自己便先忍不住哭出来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中途顾懿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止住了。

半晌,他才终于又道:“全都准备好了?”

顾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顾懿低下头,看着眼前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儿子,心里堵得慌,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能,能让朕,不,能让爹抱抱你么?”

顾苍伸出手,与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紧紧相拥,一息之后,两人又都极有默契地松开了手站定。

这位大凉的九五之尊,不再多言,而是转过身,佝偻着腰,一步接着一步,十分艰难地走回了那张龙椅上坐下,垂着脑袋,冠冕上的流苏遮住的脸,就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不再看他。

一种孤独,落寞的感觉,紧紧地围绕着他。

顾苍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却终究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越是由他来安慰对方,对方就只会越加难受。

因为他是一位父亲,也是一个皇帝,“无能为力”四个字,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最大的羞辱和折磨。

他只能再度长揖及地。

“那孩儿便告辞了。”

顾懿仍然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不用再谈什么路途小心不小心,也不必说“再见”,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皇,保重。”

顾苍转身离开御书房,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不少,就仿佛是终于卸下了一身的担子,走得是大袖飘摇,走得是潇潇洒洒。

头顶,天际,夜幕深沉,星光璀璨,道道洒落下来,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条绝美的长摆。

他这位一直坐镇幕后的棋手,终于是到了亲自下场收官的时候了。

一辆马车,离开了京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一)

搬家,耽搁,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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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曹焱得理不饶人,手持方天画戟,施展出一身本事,一连斩了十余人,将保护着大将军呼延实的亲卫队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尤不罢休,竟然还想一路追踪下去,只不过到底还是耽搁了太多时间,哪怕是靠着火神子风驰电掣一般的脚力,却也一不小心就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实际上按说草原也不是什么好躲藏的地儿,虽然水草肥沃,长势高得足以遮住寻常牛羊,但马儿一路跑过,踩踏之下,自然就会产生一条道路,更别说马掌踩在这种湿*软的地面上,那更是一下一个印子,只要站在高处看,那是显眼的很,但呼延实就是凭空消失了,而且全无踪迹。

曹焱骑马很是追了一阵,可哪怕是靠着早年从蜀地和大漠里学来的追踪之法,却依然是一无所获,料想此人肩膀上中了一箭,行动不便,那本该是一路留痕才对,未曾想,竟是被其不知用什么办法给走掉了。

想来姜还是老的辣,呼延实此人不光是领军的水平不错,其他本事,也亦是不少。

既然怎么都追不上,那也就罢了,曹焱虽然觉得甚为可惜,但也不至于因此而心态失衡,能一战建功,当场诛灭敌方大将,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此事自古少有,而他能以一千未经训练的兵马,屠灭呼延实亲自带领的五千人马而自身的战损竟然不过一百余人,这已是一场可以拿来大肆吹嘘的胜利了。

趁着其他人打扫战场的时候,曹焱在一边继续看着面前的地图静静地思考着。

打扫战场是罗刹族们的传统习惯之一,毕竟沙漠里物资匮乏,像什么武器,甲胄一流,其实都是靠抢来的,他们自己哪儿有那本事开炉铸剑。

包括发现了刚才那一战侥幸活了下来,并且还没受伤的好马,他们也都当场合并在一起,让人牵走作为后续的替用。

虽是三军轮换,但马儿们长途奔袭,也有力疲之时,这自然就需要更多的马随时作为替补,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况且马本身也是一种战时的应急食物。

看这些人的样子,就跟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土匪一样,先将甲胄从尸体的身上扒下,然后也不管上面有没有血,直接就往自己的身上套,反正都只是普通的藤甲,无非是棉花的内衬外面加一层抗砍击的皮,就算他们身形高大,不比常人,却也能使用。

然后就是回收地上的箭矢,这种东西是用多少就少多少,这时候自然要尽量地收回,包括敌军身上的箭囊,他们也都一并拿了回来。

不过这种丢人的场面,也轮不到曹焱来操心,他要操心的,是整个战局的大势,更是接下来他们该如何做,要怎样去指挥。

伊华沙默默地走到了他旁边,沉默了几息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夸赞道:“将军先前真是神勇,若非将军您上去冲破敌阵,我们的伤亡只怕还要大些。”

曹焱听闻,却连头也不回,只是平静地道:“奉承的话便不要多说了,接下来要麻烦你的事,倒是不少。”

没办法,这些罗刹族虽然经此一战对他已经算是很佩服了,但碍于语言交流的问题,这路上要是缺了伊华沙,可真不行。

伊华沙不比普通女子,笑起来也不用掩嘴,显得极为豪放。

“将军哪里的话,都是我份内的事罢了。”

曹焱目光移转,吩咐道:“等他们收拾好了,便赶紧动身前去休息吧。”

曹焱将这三千人一分为三,分别承担着捕杀斥候,扰乱视线,追击骚扰的任务,三队分工明确,轮番上阵,给彼此留出足够多的休息时间,虽说看似高明,其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手下可以动用的人太少,自然处处都捉襟见肘,很难称心如意。

伊华沙顿时有些疑惑地道:“我们不乘胜追击么?”

曹焱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图,贴身放好,然后才抬起头,解释道:“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你要知道,咱们的优势,是在夜里,可不是在白天,想那呼延实既然还是逃了回去,那自然会对咱们倍加防备,好处是在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匆忙动身,咱们现在还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罗刹族在夜里,那是天生的优势,长得黑,很难被人看见,偏生自己的视力还好,这一来二去的,那绝对是夜里用来偷袭的最佳人手。

行军作战,自然不必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那样是赢不了的。

伊华沙点了点头,笑道:“全凭将军做主。”

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来操心这些也没用,反正曹焱怎么说,她怎么做便是,更何况曹焱本就已经深深地折服了她,她虽是混血,但是在大漠之中长大,罗刹族女子崇拜强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情结。

曹焱摆摆手,道:“先走吧,回去养精蓄锐,今夜咱们有的忙了。”

一战大胜,其他的先不说,也算是补充了一波物资,毕竟他们从黄沙县出来,为了不给那边添太多的负担,也没带多少充饥的食物,这次劫了一趟辎重队,又带回去了上千匹战马,短时间内,吃的反正是不用愁了。

伊华沙转头回去吩咐大部队准备撤离,然后熟门熟路地将一伙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赶马,另外一部分负责善后。

毕竟土地刚下了雨,十分湿润,大部队进军的痕迹非常明显,这样赶着马,肯定需要一部分人来殿后消除痕迹的,虽然在大漠里需要干这种事的时候很少,但不代表他们就不会,要知道,他们本就是游猎劫持过往商贾立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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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呼延实也的确是聪明,跑了没多远,便直接弃马逃生,还给马屁股上来了一刀,催促着它一路狂奔而出,而他则自己一个人步行往另外的方向逃。

一路上呼延实是专往草深的地方钻,并且一路都在布置陷阱和能够迷惑与干扰对方判断的东西,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夜里,筋疲力尽的他,才终于是迎面撞上了来搜寻自己的人。

这五千人,到底还是被逃走了一些,急匆匆地回去了大部队后,将情况一报告,其他人自然是心急如焚,忧心呼延实的安危,赶紧差人出来沿途寻找,却又怕被那可怕的敌人伏击,整个搜查过程进行的极为小心,各部队的人互相都不敢离开太远,这就导致速度极慢,一直到了夜里,才终于是找到他。

呼延实被人救回帐篷里的时候,已经几乎虚脱,动弹不得了。

最可怜的是军中还没有医生,但却箭不能不取,最后还是让一个手稳的亲卫来,先用刀子在火上烧红了,用酒喷了一口,再割开肉,小心翼翼地将箭头从骨缝里取出,整个过程那是触目惊心,饶是呼延实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也被生生地痛晕了过去,当然,这也有他心神和身体都已经透支的缘故。

取出箭头之后,又撒上药,再用针线缝好了伤口,最后用绷带绑好了,才算作罢,但终究不是常与针线活打交道的人,这手法粗糙,看那血淋淋的样子,只怕比不穿线也好不了多少。

之后呼延实就一直陷入了昏迷之中,没办法,他哪怕身子再强壮,肩膀上挨了一箭,又跑了一整天,还要四处布置陷阱,劳心劳力,再到之后的割肉疗伤,那是真的撑不住了。

但就算这么努力了,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两说,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可哪怕活了下来,这条肩膀,大概也是废了。

更让人担忧的是,这四万多人马,能否抗住曹焱的猛攻,也还是一个问题。

失去了呼延实这个主心骨来发号施令,整支队伍便几乎陷入了停滞之中,哪怕他们知道前线吃紧,自己这边必须尽快抵达,却也没办法,主帅亲自出击,结果都是重伤而回,这时候谁还敢走?

白天很快便过去了,一到了夜里,曹焱的兵马便继续出动,一晚上四处奔驰,接连挑阵,他知道自己手里的兵马不多,故而从不与对方正面作战,就依靠骑兵的脚力,以及罗刹族们在夜里的优势,先远远射箭射一轮,然后再找机会,反正只要占得好处,便一触即退,毫不贪功,绝不给对方缠住自己等人的机会。

就这样,敌人只要一休息,他就带人过来,敌人一要追,他马上就跑,敌人想跑,他反过来又去追,弄得几路人马是草木皆兵,就连休息也休息不好,人人都是带着疲惫之色在赶路,而且路上还将大部分人都提前散播出去,作为斥候巡游,但曹焱这人就跟山里的猴子似的,绝不会给你看到他的机会,但往往你一不注意,他马上就跑过来从你身上啃一口肉下来。

其实这样的作战方式,本身就发挥出了罗刹族特长的东西,他们厉害的就是游掠,而非攻坚,四处骚扰,打打秋风,占尽了便宜。

而这边呢,拿曹焱反正是毫无办法,可以说,除非呼延实醒过来,不然这边根本就没有战术思维能跟上曹焱的人,无怪他心高气傲,一心要压过谢厚胤这样的人,着实是有真本事的。

第一百三十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二)

曹焱离开了之后没过几天,迫于形势,陆登云也很快就率军离开了黄沙县,前往幽州。

他所肩负的任务,显然是比曹焱更难办成,毕竟呼延实虽是一代名将,享誉南地,本领不俗,但并非是原本就驻扎在燕州境内的将军。

他一个卫国人,对于燕州的了解,尤其是那些细微的地方还是不够充足。

对于燕州的种种情况,他几乎都只是从地图和一些情报上了解罢了,这样一来,他作为守方最大的优势就已经没了,哪怕曹焱其实也没带兵去过燕州,但攻守双方彼此对于地利的需求和利用,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更别说燕州因为刚刚才沦陷,其实内部还是一片乱象,再加上地形的特点,利攻不利守,呼延实不说劣势,可最起码,优势就只能体现在兵力上了。

但幽州就不同了,许家四代人在此苦心经营,再加上幽州军本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这对于边境的防守,可谓是铁桶一块,又哪里会给他们露出破绽来呢,这一点,陆登云作为幽州军人,本也是体会最深的一个。

对于一心想要谋反,将顾氏皇族取而代之的许锦棠而言,哪怕他再看不上黄沙县这种毫无作用的弹丸之地,但到底,这明里暗里的,还是有些防备的,而并非是全无准备。

陆登云这一趟带人过去,要想摧毁属于重中之重,防守极其森严的粮草辎重之地,说是难如登天都可以,绝不比曹焱轻松半分。

但在这个十分憨直的人看来,只要是必须要做的,并且是他认为正确的事,那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陆登云照旧还是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开拨了。

他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幽州河东郡,本就是河东郡王顾玄名义上的封地,按照当初在金銮殿上由皇帝陛下颁发的旨意,只待一年后吏部的考核通过了,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接手此地,挖许家的墙角。

只是未曾想,朝廷的如意算盘,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给破坏了,现在黄沙县正处于乱军之中,如那水中浮萍,随时可能倾覆,可谓是违背了朝廷当初的意愿,不过这背后本也是有着顾苍的考量在里面的,今日之事,皆在他们昨日的预料之中。

顾苍的手段就是这么简单,温水煮青蛙,敌人不在沉默之中灭亡,就得在沉默之中爆发,许锦棠确实是没得选而已。

他的那颗反心,既是许家先祖站得太高所导致的遗祸,可谓浑然天成,但也可以说是被硬生生地逼出来的,也或许做臣子的难处,本就在此,那些源自上头的猜忌,是免不掉的。

只是好在此人能忍,也擅忍,并且志存高远,心心念念的,都是整个天下,所以一直以来,他对于身边这挥手即可抹去,就像苍蝇一样恶心着自己的黄沙县,却一直是放之任之,哪怕之后是已经半公开地造反了,却也仍然没有浪费精力向黄沙县下手。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住自己的脾气。

不过他这个决定,导致幽州内部现在亦是乱做一团。

太平盛世,你却偏要带我们造反,让我们去送死,那总得需要一个理由吧,哪怕是诓骗呢?

三地世家可以喊出那句“天下苦凉久矣”的口号,可他许锦棠就要麻烦得多了,毕竟三地参与作乱的人,绝大部分都跟三地世家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向世家豪族下手,动的也是他们的利益,而大家既然都是一个利益集团的,那肯定要共进退了。

但许锦棠就不一样了,幽州虽然被人暗地里说是许家的,但明面上那还是凉国的,况且大凉朝廷也从未克扣过幽州,别的不说,幽州军的粮饷,那不都是朝廷给的么,所以哪怕左将军已经身死,右将军彻底闭门不出,哪怕没了领头人,而且全军上下都已经被许锦棠给大清洗了一遍,但幽州军仍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军人,最为桀骜,也最为忠诚,他们脑子里想的东西是最简单的,可想要征服他们,却是最难的。

暗地里不满许锦棠的人其实有很多,只是因为彼此隔开太远,进出又被限制,难以互相通气,所以不好明着起事罢了,但就是这星星之火,也足以拖住许锦棠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当然了,许锦棠也不傻,他一直也没说要造反,只是告之幽州上下,说那太子现今监国,昏庸无能,搞得老祖宗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那是一团糟。

他狂妄自大,铺张浪费,自幼锦衣玉食,从来不解黎民之苦,只顾克扣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却枉顾江山社稷,他只是为了食用新鲜的海鱼,竟然就强征百万民夫为自己修建运河,为了一己私欲,建立奢华的行宫,乃至于抓走了上万名妙龄少女去其宫中服侍,就连很多美艳妇人也不放过,多少可怜人因此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却不知收敛,反倒是愈加膨胀,甚至要挪用燕州军饷来修建郊外的别府。

正因为如此,这才最终导致三地动乱,燕州失守,国土沦丧,何其可悲!

他不听众大臣的意见,反倒是杀了不少反对他的人,一意孤行,残暴至极,然而皇上却依旧对其听之任之,想来以皇上的英明,是断不会如此的,必定是被其逼宫胁迫,进而导致国运崩溃,国家陷入湮灭的危急之中,而他们许家四代忠臣,此刻正是应该立即挥师京城,率军勤王,擒下这个已经疯癫的太子,救出被囚禁的皇上,整顿朝堂上下,然后再前往凉州驱逐外夷,还大凉百姓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

话说的那是漂亮,毕竟许锦棠手下擅长笔刀的幕僚也不少,他们集思广益,禅精竭虑,将这一篇文章写得那是慷慨激昂,十分具有煽动性,内容颠倒黑白,大肆宣扬国家之祸就在于皇族出了妖怪,现在正是该他们幽州军出力,肃清朝纲的时候,那些普通的,不知情的士兵,倒也真的被诓住了,不然他也不可能调动了几十万大军陈兵凉州。

反正许锦棠想的很简单,先等着,等凉国最后的底子跟卫晋联军拼光,两败俱伤之后,他就直取京城,只要握着兵权,进了城之后,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届时无论是位极人臣,留待之后再寻机会行“禅让”之道,名正言顺地替之,还是直接一把刀捅个通透,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顾氏皇族给杀个干净,都可以,反正他无论怎么做,最起码都能得到世家豪族们的支持,那他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总之,因为幽州现在内乱也还未彻底稳定,陆登云前往河东郡,一开始倒是顺利,入了境内,按部就班地派出一群探子,一边游弋探路,一边朝着提前定好的方向前进。

陆登云这一走,其他三路被安排好的,作为接应他的人,也都依次出发,一时之间,黄沙县倒是显得空荡了不少。

主屋内,顾玄,陆议,蓝云轩三人站在那座精心打造的沙盘边上,仍旧在进行商议着。

要知道,黄沙县虽然已经安排了一大堆任务,可到现在,其实还剩下两万人马未动呢。

还是陆议首先开口道:“袭击补给线,烧毁粮仓,都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可以说,只是抽走了一部分薪柴,但却是再加了一把火,短时间内,反而会加剧局势的恶化。”

这是大实话,燕州补给线被曹焱弄得走不动,那卫晋联军见此情况,只会提前动手,虽然说底气是少了一些,这仗也是避不了的,但晚一天和早一天其中的区别,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之是各有优劣。

而河东郡的粮草仓库一旦被烧毁,许锦棠不说会不会因此而迁怒黄沙县,先带人把这里移平了,更关键的是,他也拖不起了,凉州早就已经断了他的粮草补给,现在又被烧了一部分,那他就必须要尽快进入凉州,从各府各县各地搜刮粮食补贴使用,所以黄沙县此举,实际上是火上浇油。

没办法,这都是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的兵力太少了,无法从正面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势,那就只能兵行险着,若是顾玄手里有十万兵,那倒简单了,直接从后面包抄卫晋联军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蓝云轩轻轻点头道:“陆先生所言是这个理,但迟早要打的,早一点还是比晚一点好。”

在他看来,病症一起爆发,和依次爆发,能抗的下来,还是抗的下来,抗不下来的,最后还是一个死,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本是虎贲军参军,看待问题只是从战事本身上来看。

与其让对方多一点时间,准备更充分一些,那还不如趁着自己准备好了,早点逼着对方仓促动手,那胜算还大一些,而陆议却是从全局来看,觉得问题一步一步地解决,或许会更好,全部堆积在一起,难免就有力气不够的情况。

顾玄伸手压了压,打圆场道:“两位的话都有道理,但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我身为大凉的皇子,有些事避不开,既然那卫晋两国来犯,杀我大凉儿郎,占我大凉土地,我别的办不到,却也可以让他们不好过。”

大漠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块极有战略价值的飞地,尤其是对凉国来说,因为一旦征服了它,就等于有了一条直接绕到卫国后方直捣黄龙的路,而现在,就是启用它的时候了。

蓝云轩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

“王爷所言正是如此,卫晋两国早与许锦棠这个叛徒勾结,笃定后方补给线无恙,故而敢倾巢而出,却未想,王爷与陆先生出手,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便这么快就拿下了罗刹族,现在他们后方空虚,就正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

这份功劳,说好也好,说难也难。

好当然好,不必在前线面对敌方最大的压力,而且一旦成功,那可就是灭国之功啊!

许家为什么权势如此之大,不就是因为他们老祖宗有灭国之功么,想那常定方一战歼敌百万,又得先帝垂青,也不过就是一个一代的侯爷,而许家可是荣耀万世不减国公,而且还手握幽州实权,这其中的差距,真是云泥之别,可见灭国之功,到底有多大。

可难也难,且不说现在消息传回了卫国,卫国剩下的人再少也该有了防备,就说深入敌国腹地,没那个底蕴的话,后方的补给支援是别想了,再加上因为不熟悉地形,一旦出现了什么决策失误,很容易便全军覆没,到时候就是送死了。

陆议转头道:“那依王爷之见,该如何?”

顾玄简明扼要地道:“我欲亲率一万兵马,横渡大漠,直取卫国!”

蓝云轩立马伸手阻拦道:“不可,绝不可以!王爷乃是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所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这城中人马,最起码都还可再拨出一万调用,您又何必要冒险呢?”

顾玄无奈道:“先生所言,是有道理的,可您再看,这城中,难道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吗?”

这也是实话,城里能带兵打仗的,几乎已经全部都被派出去了,留在城里的,无非一个靖龙而已,摩罗贝提虽然不错,却没有丝毫经验,这要是让他带人去卫国捣乱,成功的概率不大,一旦损失太大,也会让黄沙县这边显得很被动。

至于陆议和蓝云轩都很默契地不提靖龙,也是有考量的。

靖龙此人,只是将才,而非帅才,他若有这能力,能带人打进卫国皇都,也不至于被皇帝陛下强留在身边做个御前带刀侍卫了,怎么都不可能让他去领军。

思前想后,好像还真的只有这位小王爷能独当一面了。

陆议道:“这份功劳,合该是王爷您的,不过就这样去,臣不放心,以臣之见,带齐两万人马,蓝先生随军陪同,才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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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又开始懒得换章节名了,不过剧情也贴合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三)

根据陆议的提议,让蓝云轩随军陪同,一齐前往卫国,发挥他作为随军参谋的原本作用,这自然也不是不可以的。

蓝云轩一开始来的时候,虽是借着舟车劳顿的理由,自闭心神,足不出户,摆明是不愿长居于此,更不愿屈居在这里,在顾玄的手下做事,毕竟他曾经可是虎贲军的蓝参军,平日里参与指挥调度的,那都是大凉最精锐的边军,现在却要他留在这里,跟一群下贱卑劣的异族人打交道,这算是怎么回事?

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身份上的落差,再加上左将军突然身死,他亦是暂时失了主见,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后来时间一长,身在此地,彼此了解之后,他也就想通了。

要知道劝曹焱留下这件事,也是他主动请缨,而非顾玄所特意要求。

到底还是因为接触久了,才方知凡事不可光看表面,顾玄与陆议两人,虽然暂时只能待在这大漠边上的弹丸之地,但都是非常之人。

龙游浅滩,那也是龙,虎落平阳,那也还是虎,在他们手下做事,绝不能算辱没了自己,现在既然幽州暂时也回不去,若想报仇,便只能留在这里做事,再者他不过是一介参军,而对方好歹是名正言顺的朝廷郡王,于公于私,他都要尽心竭力地辅佐,如果一定要陪同去卫国建那不世之功,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

看出站在一边的蓝云轩还有些犹豫,陆议在一旁接着宽慰道:“蓝先生还请不必忧心,登云那孩子粗中有细,也是难得的帅才,这一关,亦是他必经的劫数,不可避免,您既然是军中出身,也当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既然左将军当初都敢将还未更事的他丢入蜀地和大漠里砥砺,那时候的他,尚且不惧,这时候他本事更大,您也应该放下心了。”

是的,其实蓝云轩心中唯一忧心的,不过就是陆登云而已。

两人的关系莫逆,说是异姓兄弟都可以,现在左将军已经死了,他们二人可谓是相依为命,他自然是不大放心这个弟弟独自去往幽州冒险的。

他深怕对方重游故地,一时冲动,直接跑去找许锦棠的麻烦,那可真是要出大事,而他如果能留在黄沙县,自然也可以随时做出应对,现在一走数千里,什么情报都传得慢,一旦陆登云出了事,他该如何向已经身死的左将军交代呢?

眼看蓝云轩还是低头不答,显然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说动,陆议只能装作愠怒道:“难道蓝先生是不放心在下么?”

蓝云轩心中一惊,清醒过来,也明白自身的处境,当下赶紧朝着对方揖礼道:“陆先生说笑了,有您在此坐镇,在下自然是放心的,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那在下愿随王爷一同前往!”

正在这时,顾玄却在旁边插嘴道:“带齐两万人么?是否多了些?”

他想的是自己少带一些人,便可以多留下一些人在这里作为居中策应,省得之后陆登云或是曹焱那边出了问题,这里也没多余的兵力驰援。

在他的想法里,就算他们二人要做的事情不成,这两个人也不能死,因为往后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只会更多,所谓是一将难求,便是这个道理,自然要珍稀。

陆议却是摇头道:“卫国哪怕为了这一战而精锐尽出,却也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拿下的,他们对王爷您,更是多有防备,您多带一些人手,总是有好处的。”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了,事实上,他也清楚,他的任务才是最难的,而且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也是最严重的。

毕竟曹焱那边只要小心一些不落入敌人圈套被包围,就算无法阻止对方继续南下运送粮草,那也可以从容撤离,而陆登云哪怕被包围了,难不成幽州军还真能杀了他?

许锦棠爱才是其一,不敢杀他引起士兵哗变是其二,毕竟左将军离世一事十分蹊跷,军中谣言一直没断过,根子已经埋下了,他是绝不敢让其发芽的,幽州军,才是他造反的本钱,岂能起了内乱,所以陆登云最差的结果也是被软禁罢了。

顾玄深吸一口气,又忍不住询问道:“事不宜迟,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动兵吧,我这就先回去准备,只是不知。。。。。。”

陆议知道他想问什么,赶紧接口道:“属下请求王爷一件事,靖龙将军须得留在这,少了他,那些罗刹族恐怕难以压住。”

确实是需要靖龙这个武将留在这里继续坐镇,不然一旦出了什么乱子,结果就是没有人能够前往镇压,陆议毕竟是文官。

“先生既然已经有了考量,那我便不多言了。”

顾玄说完,便直接告辞离去,毫不拖泥带水,面对这二人,他是连“本王”这个自称也一并省了,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眼看顾玄已经离开了,陆议这才看向也准备辞行的蓝云轩,开口喊道:“蓝先生,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蓝云轩正待离开也去为出发做准备,这时候听闻,赶紧停步,疑惑地问道。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陆议走上前,先伸手关上了门,然后才神神秘秘地道:“我有一物需提前交允你,到了如此时候,你再将其拿出,有大用处。”

蓝云轩看向对方手里递过来的那物件,忍不住惊讶道:“这,这,这,这是?”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然后高深莫测地道:“有些事,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眼看蓝云轩一脸迷茫之色地迈步离开,陆议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要怎么跟人解释?

连他自己也是上午才刚知道的事,现在想来,神仙手段,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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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罗刹族大军开拨,由北城门而出,前往大漠,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身铠甲的靖龙与陆议两个人并肩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靖龙心中,其实是十分不舒服的,他想留在顾玄的手下,保护对方,继续为其效力,不过却被顾玄给强行留了下来。

但离开京城都已经这么久了,经历了这么多,顾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靖龙照顾的小孩子了,现在的他,一言一行,自有威仪,带着一股不容人质疑和拒绝的味道,哪怕是他,其实也不敢违背。

陆议看着远处飘扬的大旗,开口道:“将你留下,是我的主意。”

靖龙闻言,转过头,虽有些不忿,但还是诚恳地道:“既然是先生的主意,那自然是有先生的道理在其中,更何况靖龙是王爷的手下,王爷有令,靖龙自当听从。”

话,都是心里话。

陆议却道:“留你在此,那自然是有大用的。”

靖龙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道:“何解?”

陆议不答,反而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看曹焱这个人。”

靖龙眉头一皱,略一沉吟,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孤高自傲,生人勿进,但他也的确有这个本钱。”

这也是实话,孤傲,或者说孤僻,都是曹焱与生俱来的一种独特的性子,从小就流落街头讨生活的他,需要这个来保持他心中仅存的一点自尊,哪怕之后不愁吃穿了,仍然改不掉,包括之后的孤僻,也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人生经历,却是怪不得他的。

陆议却是夸赞道:“虽傲气十足,却从不自负轻敌,虽孤僻难近,却时刻惦念同伴,识大体,知进退,实乃当世人杰!”

陆议对其的评价,对比靖龙,显然就又要高了很多,但这也是实情。

从曹焱一人过五关,斩六将,历尽艰辛地跑来黄沙县,再到之后他主动加入,成为其中的一员,最后带兵离开,其实看得出来此人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想他宁可自己带着三千人以身犯险,也要让这边调派兵力的时候能够更从容一些,这既是来源于他心中的傲气,也是一种独特的关心,他只是不说而已,可这样的人,比那些只说不做的,又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

明明想要一展所学,建功立业,却不愿与许锦棠同流合污,这就是识大体,到了黄沙县,不自视甚高,反而把姿态摆的端正,这就是知进退,这样一个人,又身兼大本领,大气运,那当然是一位人杰!

靖龙也不厌恶或者是嫉妒这个年轻人,活到他这个年岁,实在是已经不在乎这些,觉得陆议说得对,自然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此人,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陆议接口道:“而王爷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靖龙微微一愣,但旋即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王爷想要收下这个人。

可若不收心,一切事了,曹焱之后总是会走的,这不光是因为黄沙县这个平台太小,更是因为他现在便不算真正地归顺,他是凉国的将军,现在在凉国的王爷手下做事,游击抗敌,就这么简单,他真正的心思,现在还全在幽州呢。

陆议又小声道:“你既然身为王爷最信任的人,那自然应当为他分忧。”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夸到了靖龙的心里去,他当即重重地点头道:“靖龙明白了,总之先生怎么说,靖龙就怎么做,一切全凭先生吩咐!”

陆议微微额首,暗道对方这悟性其实还是不错的,随即便解释道:“是人,就一定会犯错,尤其是像他这样少年得志的年轻人,更是如此。”

“双方兵力如此悬殊,他在呼延实手下很难讨得好去,我夜观星象,见北方将星黯淡,但围绕在他周围的黑云却几欲遮蔽天空,而我方将星虽然璀璨,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深陷囹圄,不可自拔,不日便将有大难,那时候就是你的机会,三日之后,你便带齐驻守伽罗汗国的五千人马,前往燕州,驰援曹焱,将他救出,记住了吗?”

靖龙当即抱拳答应道:“是,先生!”

陆议尤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道:“记住,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你绝不可以出现!”

靖龙心下了然,这是要等曹焱到绝境的时候,才轮到他出马,毕竟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得让人感动。

别的不说,以曹焱的骄傲,你救他一命,他是必然要还你一命的,到时候这一命向谁还,不就是顾玄了么?

“靖龙知道了。”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神仙手段,也不过如此了吧。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能通晓一切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四)

黄沙县鸣鼓吹麾,两万大军由北城门而出,远征卫国,目标明确,影响深远,但这里暂且先按下不表,毕竟先要途径大漠,绕过祁连山防线,最起码都还需要耗费六七日的时间,这还是往少了说的,若是中途遇到连续的沙暴天气,少不得还要耽搁不少时日,甚至因此而损兵折将,都有可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天有不测风云,罗刹族才得以在其中勉强生存延续,苟延残喘,若是将这片贫瘠的大漠换成江州那等一流的富饶之地,只怕早已被南地的战火波及,要么彻底归顺臣服,要么就是全族尽灭的结果。

先单说燕州这边,曹焱带领着这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三千人,使劲浑身解数,以他如此健壮的身子都差点累倒,倒是真将这负责押运粮草的几万人给强行留在了路上,进而创造出了整个南地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场胜利。

以不过三千人之力,在这毫无地利可依,一览无余的大草原上,主动作为进攻方而非防守方,强行拦住了五万人的队伍,这是何等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想来若是之后能被史官给记下,其地位绝不会比谢厚胤那场震惊整个南地的奔袭战来得逊色半分,甚至是犹有过之。

因为畏惧对方随时会来骚扰,整个队伍的前行速度,甚至不足先前的十分之一,全军上下,包括那些手无寸铁的驿夫们,都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再小心,哪怕是去湖边打水都是用跑的,却仍然会被对方给钻到空子。

曹焱就好像是一条无比灵活的小鱼儿,对方向他撒出的大网,根本就兜不住他,他可以轻松地从网眼钻过去,然后回头再甩两尾巴抽在对方脸上示威,敌人纵然愤怒,却依然拿他无可奈何。

这些队伍里的可怜守将们,被他搞得那是焦头烂额,白日的时候还好些,因为双方的视野差距不大,勉强还能走出一段距离,可一旦到了晚上,那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远处传来的一点点动静,都能激起那些士兵们的恐惧和激动,人人的精神状态,都好像是一根越绷越紧的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掉,到那时,便是所有人的灾难了。

之所以能造成这个结果,除开曹焱本身所具有的指挥天赋之外,也是因为对方骑兵稀缺,毕竟祁连军原本就是步兵居多,他们先前负责镇守祁连山防线,作为防守方,骑兵的用处只能说是击退敌人之后,乘胜追击所用,其他时候就是个摆设,再者说一国所能供养起的战马数量也有限,这就导致这几支队伍里所拥有的骑兵数量极少,而且基本上都聚集在了呼延实的手下,作为居中的策应,只是未曾想,拢共就这么点可以用的骑兵,只此一战,就损耗殆尽了。

少了能与对方抗衡的骑兵,曹焱等人依靠着战马的机动性,完全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他们想打,就趁着夜色摸过来射击,砍杀一番,他们想走,拍拍屁股就跑,人家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就只能被动地挨揍,而且因为负责传令和探路的斥候们冲不出去,几支队伍互相之间已经差不多失了联系,只能靠着前路留下的痕迹进行模糊的推断,这更是让他们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整支队伍的士气,都已经降到了低谷。

而曹焱呢,所谓春风得意,也不过如此了。

那些桀骜难驯的罗刹族们,现在都已经被其所完全折服,向来都只懂蛮干,直来直往的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巧妙的用兵方法,这就好比是擂台上两个人搏斗,一方虽强,但步伐臃肿,转身不灵活,而另外一方虽然弱小,但依靠着自己的机动性,招招都打在对方的软肋上,虽然实际上双方是僵持住的,但从表面上来看,弱小的一方反而是占据了巨大的优势,更别说曹焱本人的武力,也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同。

每日被他们所诚心地吹捧,夸赞,再加上伊华沙这个难得的混血美人给他做翻译,就算他再是稳重,但一时之间,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了。

更何况他从这些日子的战斗中,通过零零散散的信息,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那就是对方主帅呼延实的状态,估计不大好。

当日他全力一箭飞出,射中了对方肩膀,又抓着方天画戟追了对方一路,哪怕是最后跟丢了,但到底还是消耗了对方的大量心力,而且伤势拖了这么久,只会更加严重,哪怕被人给救回去了,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好得起来,虽然对方军中未曾公然立起白旗吊唁,但曹焱认为对方大概暂时无法再亲自领兵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段时间里进展如此之顺利。

也或许呼延实还在,但他不过就是徒有虚名,被吹出来的大将军而已,面对自己的猛烈进攻,毫无办法,这也说不准,毕竟他又不可能亲自去对方军中看上一眼的。

但既然已经起了这种念头,便代表着他忘却了自己一开始的自我告诫。

什么小心谨慎,什么步步为营,已然全被他抛在了脑后,这些日子里,在他自身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每一次,他都愈加深入,毕竟在其身边也没个脑子清醒的能够提醒他一句,这眼看一场大祸,即将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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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押送粮草辎重的队伍中,第五军的军帐里。

在一连昏迷了好几天之后,靠着手下士兵们的细心照料,再加上自身的底子打得好,呼延实先现在已经熬过了这一关,醒过来了。

不过这鬼门关上走一遭的滋味,可着实是不好受,他直到现在,仍然是心有余悸,而且这一条中箭的左臂算是已经废了,哪怕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因为伤及骨髓,自己第一时间又来不及处理,一路逃亡奔波,根本就没时间思考,所以里面的伤势一直在扩大,哪怕之后被救回来了,取了箭,上了药,伤口也开始结疤了,可他还是使不上力,整条胳膊都没有知觉,这也是因为军中的医疗环境太差,故而很难做到完全治愈,不然为何老兵老将总是一身暗伤呢,舟车劳累,确实没办法治愈。

不过他到底也算是清醒了不少,毕竟经过了这种事,人多多少少都是会反省一下自己的,更何况是他这样沉稳的老将。

当然了,其实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不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战事上,临上了战场,还在想被刻意打压的事,因为自己一时分心,导致一不小心走到了死路上,结果被敌人埋伏中了,不然哪怕他被人算计到了真正的进行路线,可只要他能小心一些,绕过一些险地,那敌方也是不大可能将他们全歼的。

至于其他的事,倒也怪不得他,毕竟谁能想到这中途会出了这么多意外呢?

哪怕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来,除了觉得自己这边出了泄密的叛徒之外,都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毕竟就算是天纵之资,再聪慧的人,也不可能会清楚地知道他的行进路线。

因为要想算计到他,就需要满足二个点,第一个,就是知道他在哪路军中,第二点,才是推算他过来真正路线,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建立在对方知道他们是在故意诱敌,而且自己一定会过去包抄后路的情况下,不然就是白费功夫,这实在是太难了,换做是他自己,都不可能做得到,所以对于这次的失礼,他是服气的,同时也更加警惕,已经是提起了十分的小心在其中了。

他醒来之后,坐在铺了好几层褥子的床榻上,先吃了些热乎的流食垫了下肚子,然后他又招来了一直恭候在门口的手下,听他先口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外界发生的事情。

这手下人虽然很是忧心大将军的身体,但一是迫于命令,再加上的确在这些日子里吃了大亏,再不赶路,前线只怕都要出问题,故而强忍住劝对方先休息的想法,将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都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就连呼延实自己都忍不住叹息道:“真是用兵如神,真是用兵如神啊!”

他一连赞了两声,然后才转头问道:“你可瞧清楚了,那领兵的,一直都是个年轻的白面将军,是也不是?”

手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点头道:“就是他,除了他,其他的全是大漠里来的黑面鬼。”

无怪他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因为此人太可恶了!

呼延实却暗道,嗯,看来的确是黄沙县的人出手了。

区区弹丸之地,却仍然能抓住机会,进而影响战局,不得不说,对方的胆子很大,同时经过了这件事,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敌人表面上的实力如何,都不可小觑啊!

有些道理,哪怕明白,那也就是明白而已,真正得要遇到一些事,才能完全将其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届时才能身体力行,处处都依照自己懂的道理行事。

呼延实之所以问这一句,也不过就是为了确认敌军的真正统帅而已。

想来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竟然能将一群缺乏训练,连合击之术,战阵之术都不懂的蛮夷们运用得是如臂指使,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其指挥天赋之高,简直世所罕见,凉国有此人在,可不是他们卫国之福啊!

想到这,他对此人,已经是动了真正的杀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杀死!

因为只有彻底地扼杀凉国的未来,他们这些卫国人,才能出头,不然一旦战事陷入了胶着,或者说此人得到了更大的平台,那还不知道他要让敌人吃多大的亏,所以决不能容他!

看看这些日子里押送队伍的伤亡吧,哪怕他们不清楚其他队伍的,光说他们自己,除开一开始离开的五千人,这里的伤亡都已经上千了!

多吗?

已经很多了!

要知道整个押送队伍最精锐的士兵,可都集中在这里啊,他们都已经战死上千人了,那其他队伍呢,是不是更多?

包括那些可怜的民夫在内,也不知死了多少。

战场之上,无无辜者,对于这些注定是套取不到什么情报的人,曹焱下手可不会留情,杀一个,就少了一个推车的,那对方的速度就会又慢一分,甚至他的主要精力,都是集中在射杀民夫,拉车的牲畜身上,而根本就不是那些士兵。

最后再看呼延实这边歼敌的数量,不过区区一百而已,由此可见敌人到底是多么的狡猾,完全就是躲在暗处,抓住机会就冷不丁上来咬你一口,占了便宜马上便掉头跑掉,绝不可能给你反应过来反击的时间。

但他也从这些杂乱的信息之中,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

那就是对方手上现存的兵力,绝不可能超过三千!

他完完全全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论,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对方将整个队伍分成小队进攻,这是没错的,因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对他们进行骚扰,一旦抓住机会就可以扑上前撕咬,而且因为队伍的人少,也就很难被发现和包围,但问题就来了,对方在这一场场拉扯里,其实也是有损失的,按说这种情况下,就让后续的人上去填补空缺就行了,不可能减少编制,因为对方既然选择这么分兵,在局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就没可能又改掉。

但对方每一队的人数,其实是减少的,也就是说,他手下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够填补进去,所以死了一个,就得少一个!

除非对方在故布疑阵,不然这个结论是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的,甚至是一锤定音的那种!

想了想,呼延实突然看向对方,轻声问道:“你跟我多少年了?”

底下这人长了一脸的褶子,皮肤粗糙,黑黄并存,看起来也当有三十余快四十了,当下低头细想了一下,便回答道:“再过三个月,便整十年了。”

呼延实将其与自己脑海中关于对方的信息进行对照,发现无误后,便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是的,我记得你祖籍是卫州南芜郡的吧?”

那人想起陈年往事,忍不住苦笑道:“是,年轻的时候冲动,犯了事,被官府判充军三年,这才到的祁连城,因为家里也没人了,在这里待得习惯,后来也就索性留了下来。”

呼延实这人有一个能力,最为外人所称道,甚至是被谢厚胤视为榜样来学习,那就是他几乎记得全军上下几十万人所有人的档案,最不济,他也能叫出名字和籍贯,这也是为何他被手下人所爱戴的原因,试想一个你只远远瞧见过的大将军,他见了你,却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你的名字,那种一瞬间的荣耀和感动的感觉,他们又岂能不以死相报呢?

呼延实压低了嗓子,吩咐道:“我相信你,你现在就出去,将跟了我八年以上的人都召集起来,然后告诉他们,我欲诈死诱敌,但此事过于隐秘,决不可对外人言,尤其是那些普通的驿夫,不然泄露出去,功亏一篑,敌人有了警惕,将再无此大好机会,你等子时发丧,传遍全军我已身死的消息,让所有人,包括马匹都缠上白绫,总之,一定得让敌人发现,之后再如此这般,明白了吗?”

那人满脸激动之色,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是没想到大将军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做,而他又岂能不办好呢?

人嘛,被信任的感觉,一定是最好的。

他当即低下头,抱拳道:“大将军肯信任属下,是属下的荣幸,属下必当粉身相报!”

呼延实坐在床上,手臂使不得力,爬不下来,只得道:“快去吧,此事还需准备一些时间,可耽误不得!”

那人当即道:“是!”

说完一转身,赶紧掀开帘子出去了,而呼延实亦是心细如发,赶紧吐出一口气,将桌上的油灯吹灭,整个大帐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五)

被曹焱从偌大的地图上精心挑选而出,作为全军临时驻地的一片偏僻的森林之中,营地的正中央,已经是堂而皇之地搭起了一顶大帐篷,就这样**裸地暴露在一圈树木围绕而成的空地上,却是丝毫不怕被人给发现,可见他在这些日子,因为战事过于顺遂,心态已经渐趋膨胀了。

此刻是正午时分,他躺在一张用软褥子铺就的行军床上闭目休息,在这些日子里,每一次战斗,他基本上都是身先士卒,从不缺席,其他三队士兵互相之间还会轮休,唯有他,因为担心出问题,几乎是场场都在,如此密集的战斗而导致的身体和精神上的疲累,绝不是单单靠着信念就能够支撑下来的,哪怕是铁人,也需要休息,再说反正前方战事进展还算顺利,而且敌方好几支队伍在吃了大亏之后,知道机动性欠缺,现在已经龟缩在城中不出,他也就趁此机会,好生休息一番。

他用来入眠休养的法子,也是从幽州军内一直传下来,绝不会与外人言的神妙动作。

因为身处战场之上,被杀气所侵扰,除非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的百战老兵,不然一些刚上战场的新兵,其实是很难在如此大的心理压力下安然入眠的,可不睡好,上阵也没有精神,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战斗力,故而幽州军中针对这个问题,专门有一套帮助士兵放松身心的办法,据传就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许家老祖宗传下的,只要按照他的方法,做完了一套*动作后,很快便能放松入眠,而且少有半途因为噩梦惊醒的,效果极好。

不曾想,他才刚刚躺在床榻上,放松了自己紧绷的双肩两腿,一套*动作都还未做完,身为其下属的伊华沙,却是直接伸手掀开了帐篷的门帘,就这样旁若无人,大大方方地闯了进来。

两人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可一是在这种氛围里,作为同袍相处了这么久,关系已经很近了,再加上罗刹族内也很少有**这种说法,这也怪不得她不守规矩,故而曹焱眼见此景,虽然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再者说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对方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一念至此,他一个翻身便从床上坐起,然后询问道:“看你一脸喜色,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伊华沙这一脸的喜意,那是盖都盖不住,既然已经被将军看出来了,她也不耽搁,罗刹族最不喜欢的就是拐弯抹角,拖泥带水,故而直接解释道:“先前我听将军的命令,带人前去骚扰刺探敌方第五军。”

在这剩下的,被曹焱视为目标的五支押送队伍里,就属呼延实所在的这一支早期损失最大。

可不是么,拢共才一万人,一下子就战死了整整五千,一半都死在了外面,损失不可谓不大。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曹焱一直都想得到关于呼延实的消息,所以一直都对这第五军是“重点照顾”,当然了,因为待在第五军的人,属于是八支队伍里最精锐的一部分的缘故,纸面上的战果,反倒是没有那么丰硕就是了。

“嗯?”曹焱闻言,眉头轻轻一挑,顿时来了精神,赶紧追问道,“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伊华沙忙不迭地点头,语气十分激动地说道:“今天我远远地就看见他们全军素缟,就连那些用来拉车的牲畜的脖子上,都被围上了一圈白绫,连那军中的大旗也降下来了一半,我就猜想应该是有十分重要的人物死了,故而赶紧就回来报告给将军!”

曹焱一边听,眼睛那是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可是统军大将死了才会有的待遇,除了呼延实,谁能如此?谁配如此?”

如此大的阵势,绝不可能是一般人物离世,要知道这些日子里对方损兵折将良多,也没见全军上下一起披麻戴孝的,更别说还降了中军半旗,要知道大军在外,起码得是皇帝崩殂,才会降全旗哀悼,那谁值得这半旗呢,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虽说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心中倒是也有些疑惑,但一是因为这些日子他过得实在太过顺利,心中对敌人已有了轻视之意,再加上这战场上的机会,那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你不抓住,马上就没了,若是一直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凡事都得考虑下是不是敌人故意弄出的陷阱,那这仗也就没必要打了,既然他呼延实先前都敢冒险过来包抄自己的后路,那他为了胜利,自然也敢赌上一把。

当下他便赶紧从床上站起身来,然后走到旁边临时伐木做出的木架子上一把抓起盔甲,然后十分自然地朝着伊华沙吩咐道:“你赶紧帮我将盔甲戴上,然后马上出去传令,整军出发!”

盔甲这种做工非常复杂的东西,其实是很难自己一个人穿戴好的,而且战情紧急,如果有下人帮助的话,也能省却不少时间,寻常领军的将军,都是专门配备有几个仆人随军服侍的,穿衣,喂马,做饭,全部都有专人负责,比如前任沥血军的统帅,原来就是常定方的马夫,而他曹焱虽然从不苛求这些东西,但到底是跟在幽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军右将军身边,耳濡目染,这些规矩都是知道的,再加上身在这战场之中,哪儿有什么男人女人的分别,所以让伊华沙来服侍自己穿戴铠甲,曹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对于伊华沙而言,那可就不一样了,在这些日子里,她倒还真是第一次来做这种事,多的也不懂,反正当下先绕到了对方的背后,一边看一边摸索着怎么服侍对方穿衣,只是当她的手指抚过对方健壮的身子时,春心萌动,一抹红霞瞬间就出现在了她的耳朵根。

正面的曹焱自己还在快速地系着扣子,绑住护心甲,头不动,自然就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只是知道对方突然不动了,情急之下,忍不住呵斥道:“你还在做什么?此等大好机会,稍纵即逝,岂可贻误?你若是做不来这种事,便出去叫两个人进来替你!”

伊华沙被他的一番呵斥惊醒过来,赶紧低声告罪,同时也收敛起了心中萌生的爱慕之意,先乖巧地服侍对方穿戴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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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圣人订天下礼,为世人立规矩,就连对于死的称呼也是有讲究的,其中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死曰不禄,而只有庶人死,才曰死,虽然这都是上古时候的区分,但呼延实官拜大将军,为武官之极,受两代卫国帝王的信任,又是这一批押送队伍里的真正长官,他死了,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规格却也不能降了半分,委屈了他。

第五军的营地中央,经过了半夜的时间,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灵堂,匆忙劈柴铸就的一套棺木里,正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双眼闭合,脸色惨白,不是呼延实,却又能是谁?

周围跟随他多年的老将们围着棺木跪了一圈,正往自己面前的火盆里投掷新做好的纸钱,一个个那是哭声震天,铆住了劲哀嚎着。

正中央那一杆代表了领军大家的身份与整个队伍的军心,写了“呼延”二字的大旗,不但是降了一半下来,而且还换成了一面不详的白旗,如此做法,可见死者生前的地位。

正当整个营地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对于大将军突然离世后的悲伤之中时,外面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一路小跑的同时,还在高声喊着:“报!”

一个身子极其壮硕,哪怕是跪在地上,也没脱掉铠甲,生得满脸横肉的粗豪汉子听到后面的动静,猛地转过头来,一看他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只把那一双虎目一瞪,大声呵斥道:“滚出去!没大没小的东西!没看见俺们在祭拜大将军吗?”

这传令小兵给吓了一大跳,但官高一级压死人,况且确实事出有因,他也不敢多言,只能先跪下来,一边抱拳,一边小声地汇报道:“小的该死,但实是因为外面来了人,小的自己不敢做主,这才来打扰将军的。”

汉子闻言,立马撑着自己的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仍旧满脸怒色地质问道:“妈了个巴子的,谁来了?”

那小兵一指外面,低着脑袋都不敢看对方,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那个女人,还带着两个黑面鬼!”

那个女人,两个黑面鬼?

那不就是一直在附近恶心他们的那帮人么?

就连自己无比敬爱的大将军,也是因他们而死,这汉子听到这话,双眼之中蓦然变得一片血红,咬着牙,一巴掌先扇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碍事的可怜小兵,然后一把从旁边士兵的腰间拔出了刀,大吼大叫地道:“俺要给大将军报仇!”

就这样喊着,便直接迈步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一)

呼延实所在的第五军营地的正大门口,穿着一套贴身战裙,尽显火辣身材的伊华沙,戴着特制的护手,手上抓着一条已经卷到了一起,上面满是倒钩铁刺的可怖长鞭,这也正是她性命相交的武器,与曹焱手持的方天画戟一样,在这些日子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卫国这边几路人马都已经知道敌人中间有个特别厉害的混血女子,擅使一条布满了倒刺的长鞭,面容姣好,一流身段,如此美人,到了战场上,却是杀人不眨眼,一鞭子下去,抽得人皮开肉绽,轻轻一拉,就扯下一条肉来,这威力甚至比那些同样出身大漠,青面獠牙的黑面男子都还要可怕,故而在私下里,一些人都称她为“母夜叉”。

夜叉罗刹,本都是人族神话传说里的恶鬼,这么说倒也算是贴切。

却见另外还有两个神色间满是傲然之色的罗刹族战士将双手抱胸,扬起下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前方如临大敌的敌人,就好像是两个尽职尽责的门神。

关于他们三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敌军的大营之外等待,这却是曹焱的意思了。

到底还是因为出于谨慎,所以曹焱对于呼延实突然离世的这种消息,并不是很信,或者说有一种本能的怀疑,故而他现在正需要让一个自己非常信任,而且也有能力独当一面的人前往敌方大营刺探一番情况。

可说起来,整个队伍里,能与卫国人进行正常沟通的,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就是伊华沙了,其他人最多也就只懂得一些简单的指令罢了,行军打仗途中尚且都不太方便,更遑论是跟人交流,但他是主帅,绝不可能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而伊华沙呢,却也有些麻烦的地方。

若是普通的手下,他自然便直接让对方去了,毕竟战事要紧,为了最终的胜利,一定的牺牲本来就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可她到底是个女人,而他曹焱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却也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伊华沙自己主动请缨,曹焱拗不过她,也就同意她带上两人陪同,最后又私下里细细嘱咐了一番,便让他们来了。

伊华沙倒也不是真的想来,不过是出于心中的爱慕,为了表现自己,故而想为曹焱分忧罢了,更何况她也明白,适合出使的人,也不过就是她一人而已。

三人策马跑到了敌方大营门口,为免误会,离得老远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规规矩矩地下了马,传了口信,便默默地站在外面等待对方的通传,等了一会儿后,门口突然有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响起,伊华沙听得模模糊糊的,知道来者不善,固然不惧,也仍然还是皱起了眉头。

“黑面鬼,给俺纳命来!”

大门一开,却见先前那位跪在呼延实灵柩边上撒纸钱哭嚎,身披铠甲,手持朴刀的壮汉,一边大声怒吼着,一边从里面迈着大步冲了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也不管其他,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直接就挥刀朝着这边猛砍了过来。

不过还未等他真的跑到自己的面前逞凶,伊华沙冷笑一声,手腕一动,轻轻一抖手中长鞭,卷在一起的鞭子就好似毒龙出洞,闪电般地往其脚下一套,伊华沙再猛地一拉,顿时让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大刀也直接掉到了一边,然后被伊华沙身后的一个罗刹族战士见状顺势捡了回来,他们却是丝毫不懂规矩,哪怕孤身站在敌方大营前面也不减半分凶悍之气,既然对方都要朝他们动手,他们也不客气,便直接挥刀朝着倒在地上的敌人砍去。

那粗豪的汉子在跑动的途中被人把脚给拉了一下,无奈跌倒在地,摔了个七晕八素不说,因为身上的铠甲有些重,不方便行动,这一时半会儿挣扎着也站不起来,耳闻头顶劲风呼啸,知道不妙,心下骇然,只得暗道一声“吾命休矣”,正待闭目等死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娇斥响起,然后立马就是一声男人的惨呼,接着就是刀子落地的声音。

救了他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他刚才心心念念想要上去抓来,然后在大将军灵位前杀了祭奠的伊华沙。

原来刚才她眼看自己的手下竟然因为一时冲动就要杀人,为免这次刺探情报的任务还未开始便失败,情急之下,只得自己将手中的鞭子又是一甩,狠狠地抽在了那罗刹族战士的手腕处,逼得对方吃痛弃刀。

“放肆!”

她满脸怒容,娇喝一声,气势十足,却是用的罗刹语,那两个罗刹族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也不敢还嘴,赶紧便退了回来。

也正是在这情况几番变化的时候,大营里面现在可以主事的人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出来,远远地正看见这一幕,马上就有一人高声怒喝道:“混账东西,竟然敢来我营前耀武扬威?”

“岂非是欺我卫国无人?”

“妈了个巴子的!给老子杀!”

“杀千刀的黑面鬼!都给老子去死!”

一群人嘴上骂骂咧咧的,群情激愤之下,看样子是真打算直接动手了,伊华沙也做好了立刻撤退的准备,然而,正待双方一言不合就要正式开打的时候,对面突然有人高声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鼓足了中气的一声吼,声音极大,一下子便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声音,整个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这却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呼延实在帐中制定计划的时候,待在他身边,被他吩咐前往召集跟随了自己多年,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一同协作完成大计的那个中年汉子,他得到了呼延实的授意,主导整个计划的进行,权柄不小,他这一声喊出来,便隐然成了整个队伍的中心。

他这一喝,其他一些完全不知情的人先都停了下来,可顿了一会儿之后,又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为何住手?”

“贼寇就在眼前!大将军就是他们害死的!那么多弟兄都死在了他们手上,难道还不许我们报仇么?”

“就是!”

“说得好!就该杀了他们,以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

这一说到备受爱戴的大将军呼延实,这些人的眼睛立马又红了,个个都喘着粗气,看向对面三人的眼神,已经是十分不善,肌肉紧绷,蠢蠢欲动。

伊华沙见状,知道自己不得不先开口了,当下便朗声道:“呵,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想我们不过区区三人,尔等却有数千兵马在前,你们若是真的不守规矩,那我们束手就擒便是,无非一死,又有何惧之?只是我却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我标榜为英雄好汉,在这时候竟然连你们口中所称的‘黑面鬼’也不如!”

对面的人几乎全部都愣住了,那些原本想要直接动手的人,也都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他们一是没想到这出身大漠的混血女子,竟然能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人族语,虽然口音上与他们这些卫国人有些细微的区别,但大体上还是能听懂的。

第二就是对方这么一说,就等于先把理占住了,这女子给这次的事定性为双方的使者往来,那就不一样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确实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然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杀了几个使者,对于最终的胜利与否,影响不大,反倒是会激起人家的愤怒,上上下下,一心复仇,战斗力往往更高,这又何苦来哉,再说正如对方刚才所言,人家不过区区三个人,都有这胆色直接跑过来,他们难道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哼,什么使者不使者,你一来,却先把我们的人给打了,到了我们的地盘上,还要抖你的威风么?这又是哪里出来的道理?”

当下便有人高声呵斥,显然是不愿意看到她一个敌方的女子如此威风,故而出言。

看伊华沙那样子,一人面对敌方一群壮汉,站在敌方大营的正前方,却是丝毫不惧,反而做出不屑的样子高声道:“事实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中,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跟我一个女子来混淆是非么,颠倒黑白么?呵,你们这些卫国人,平日里都嘲笑我们是蛮子,现在看来,你们可比我们蛮横多了!”

她这么一说,不少冲动之人面露愤怒之色,差点直接拔刀杀过来,但更多人,却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有些羞愧。

不想看见自己这边的人落了下风,最早喝住众人的那人再度开口道:“好了,逞一些口舌之利也算不得什么,你便直说了吧,你到底是来作甚的。”

伊华沙闻言,这才一抱拳,朝着对方规规矩矩地说道:“两国交战,身为敌我双方,非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大势,我们虽是敌人,但我家将军,对于享誉南地的呼延大将军,向来都是十分仰慕的,这些日子里作为对手,皆是命数使然,我家将军自己也常常私下感叹,今日眼见贵营地突然升起白旗,恸哭之声四起,我家将军心忧呼延大将军的情况,故而特意派我前来一见。”

其实目的也很简单,不就是为了来看呼延实死没死嘛,双方都明白的事,但伊华沙这话就说得漂亮了,先是扯了一些大势,命数,这样对方虽然损兵折将,但只要稍微明事理的,知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怨不起来,接着又夸了一番呼延实,说自家将军十分仰慕,为这次的出使冠上了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名头,哪怕是敌人,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不过都是军中人,性子自然冲动,当下还是有几人忍不住开口喝问。

“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是啊!”

“他自己怎么不来?”

一看自己说一句就又有人起哄,伊华沙却是理都懒得理,甚至直接看都懒得看了,只是开口道:“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你们自诩为精锐,却连我身后这两个你们口中的‘黑面鬼’也比不上,看来呼延大将军也没什么了不起,什么治军严明,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我真为我家将军不值,想他今日还特意吩咐我态度要恭顺一些,现在看来,你们也配么?”

她哪里会说这些话,这些自然都是曹焱教的,不然也不至于句句都戳到对方的软肋上。

软硬交杂,看似是骂,其实都是在暗中抬高呼延实,这就是曹焱所特意嘱咐的,因为只有这样,伊华沙等人才能全身而退。

对面的人听完,虽然气愤,但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们都是大老粗,口舌之争,却是不是自己所擅长,当下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由一开始那人开口盖了过去,道:“行了,你直说了吧,你到底要如何?”

伊华沙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开口道:“哎,奇了怪了,我是来访的使者,难道有让使者站在外面说话的规矩么?我想就算是卫国也没这种道理吧?当然了,如果诸位实在不欢迎我们,我们转身离开便是了,正如你说的,我们又何必要浪费口舌呢?还是说你们这么多人,却连让我们三个人进去看看的胆子都没有?”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顿时更加愤怒,但那人却把眼珠子一转,与一些知情者互相对了个眼神,因为他们是知道事情始末的,这时候怎么可能让对方跑了,他们要的就是让对方相信,或者说肯定大将军已经死了的事实,对方这次能来,他反倒是求之不得的。

当下他马上便侧过身,表情故作沉重地伸手邀请道:“我们还不至于如此小气,你区区一个弱女子都敢过来,我们自然没有不敢让你进来的道理,你们便跟我来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二)

一行三人被神色极度不善的第五军众人包围着,先是越过了专门针对夜里偷袭的骑兵们所制的搊蹄,然后又穿过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栅栏大门,再到走过了两列士兵们组成的甬道之后,这才总算是到了四面皆悬挂着白旗素缟的大营中央,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周围士兵们神色间的那种悲伤是看得见的,不少人连眼睛鼻子都是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不久,这足可见呼延实平日里是多么受手下人的爱戴,不过随着他的猝然离世,除开悲伤这种情绪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由衷的茫然无措,队伍突然失了主心骨,局势又对他们十分不利,这些人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虽然是主将离世,从昨晚到现在,整个大营里闹出的动静不小,但灵堂其实没有布置得多豪华,因为他们暂时也没这个条件,除开一些必要的东西,例如火盆,香炉,灵牌等等之外,就只见一座用临时拆出来的木板所拼接而成的简陋灵柩安静地停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因为高度的原因,一般人若是从边上走过,是绝对看不到里面躺着的人的正脸的,必须要走到棺材的旁边,踮起脚,才能勉强瞧见。

伊华沙等三人到了这里之后,不用周围的人催促着搜身,便主动向旁边的士兵们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她那一副宛入无人之境的轻松样子,就算是那些一开始对其语气极为不善的男子们,这时候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作为知情者,而且又有责任让整个计划顺利实施的那人因为心中非常急切,想要让对方快些上钩,便主动装作一副无奈与悲伤夹杂的样子,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家将军的确已经。。。。。。”

却不想,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旁边便立即有人忍不住接口骂道:“害死了大将军的是你们,现在耀武扬威地跑来说什么拜访的也是你们,你们是来演黄鼠狼哭耗子的呢?”

这些通用的俗语伊华沙也听不懂,只能按照曹焱先前嘱托的方法回应道:“我家将军,的确是对呼延大将军十分钦佩的,这次沙场对阵,实非他愿,只是命数如此,到了战场之上,既为敌我双方,那自然应当尽全力,但私底下,我家将军,对呼延大将军神交已久,甚至还常常与我感慨,生逢乱世,各为其主,不能与之坐下来促膝长谈,交流兵法,我想,呼延大将军如果在世,也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

其他人被她这么一噎,一个个嗫嗫嚅嚅的,嘴巴动了又动,却是死活都说不出一句坏话来。

其实伊华沙所说的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战场之上的敌我阵营,可不是领军的将领们能够擅自决定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作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旦在战场上遇到了,那自然就该尽全力杀死对方,为了各自的主子与荣耀而战,可私底下,排开这些外在因素,他们是未尝不能作为知己的,乃至于坐而论道,把酒言欢,都可能,所谓是英雄惜英雄,便是如此,朝堂之上的政敌,尚且有互相欣赏,对命运唏嘘感慨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直来直去,最尊重强者的军人,而且这种感情,也往往是被世人们所尊崇,向往,乃至于会留名青史的。

人家打从一见面,便主动示好,言语间一直都在抬捧呼延实,那他们作为呼延实的部下,总不能还骂吧。

最后依然是那人主动打破了僵局,挥挥手,开口道:“虽然你这么说,我也深以为然,很是认同,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变的,出了这道门,咱们以后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次让你进来,已经算是破例了,上完香,你便赶紧走吧。”

伊华沙本来也没打算多留,刚才不过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说的些客气话罢了,当下表示了然地点了点头,先吩咐了另外两个手下站在这不要动,万万不可再与人起冲突,然后自己走去一边,从一个神色里明显对自己还有些憎恶的年轻士兵手里接过了三炷香,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坦然地迈步走到了呼延实的灵柩前,先在火盆里点上香,然后按照人族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朝着前面的棺木拜了三下,最后才往前走去。

其他不少人眼看她离呼延实大将军的灵柩越来越近,心生不满,正待开口阻拦一二,却冷不丁地突然被身边站着的同伴们给拉住了。

他们满脸不解之色地转头望去,却发现这些拦住他们的人,全都是在军中资历很老的老将了,这一下不少人多少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虽然暂时没想过呼延实是诈死,但也知道其中应该是有问题的,至于那些想不明白的人倒也不敢在这时候,在外人的面前与自己人起了冲突,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凭那个可恶的混血女人走到了大将军的灵位前,握着手上的香往香炉上一插。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本该是立即回头离开的伊华沙却突然抬起头,踮起脚,悄无声息地朝着灵柩里面看去。

她其实是记得呼延实的样子的,别忘了一开始她是跟着曹焱一起冲下山坡追杀呼延实等人的,所以对于此人的印象很深,哪怕当时呼延实还戴着头盔,而且身在乱军之中,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敦实如庄稼汉子的中年人。

棺材里现在躺着的这人与他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有两三分不像,而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很多细微的地方她已经记不起来罢了,更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整个人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僵硬了,脸部的轮廓自然也有些改变。

她就只是这样站起来看了一眼而已,没有再做什么其他过分的举动,比如走上去自己亲手再测一下心跳呼吸等等,因为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固然更能确定呼延实是否是真的死了,但必然会激怒周围的人,到时候他们就很难安然离开了,消息如果传递不出去,那又有什么用呢?

可饶是如此,旁边却依然有人忍不住呵斥起来了。

“放肆!你在做什么?”

“你这是对大将军的亵渎!”

“妖女!滚开!”

眼看这些糙汉子们因为大将军的突然离世,心智迷失,一时群情激奋,好像又要动手,深怕他们会坏事,最后还是那人站出来打圆场道:“都别说了!”

他喝了一声,拦下了其他人,然后赶紧又转头看向伊华沙,皱眉道:“既然已经祭拜完了,你便走吧,我们也不欲为难你一个女人,不过不管你们今日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出了这扇门,你我就还是敌人!”

伊华沙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随意地朝着对方抱拳施礼,然后不再与之多言,只是朝着那两个已经等得有些焦躁的手下们喝道:“走!”

三人在周围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中,由原路返回,一前两后,一齐走出门外,这边才刚刚上马,正待扬鞭,忽闻一阵不算特别密集的弓弦声响起,两个罗刹族的汉子落在伊华沙的后面,五感敏锐,听到那不详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不用回头,便赶紧摸出放置在自己脚边的圆盾,挡在后面。

一阵杂乱的嘶鸣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伊华沙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尽量地俯下身,将整个身子都趴在马上,然后轻轻一夹马腹,瞬间就冲了出去。

“够了!”

眼见已经射落了那两个罗刹族的黑面汉子,这便足够了,不敢让那个女人也顺道一起死了,不然等下没人回去报信,那他们的一番打算也全部落空,得不偿失,那人见好就收,一轮箭雨过后,赶紧就一挥手,让正待继续张弓搭弦的士兵们停下,接着便赶紧转身朝着大营里面走去。

他可是心急啊!

另外一边,虽然后方已经不再能听到弓弦颤动声与箭矢呼啸声,而且也没人跟着追过来,但伊华沙为了能够完成任务,还是不敢减速,而是一直狂奔到了提前约定好的,前方低矮山丘的背坡处,才堪堪停下。

曹焱正带着其他人在这里作为接应。

终于是见到了自己人,而且还是最让人心安的曹将军,伊华沙松了口气,赶紧勒马停下,然后干净利落地一个翻身下了马,作势抱拳跪倒。

“将。。。。。。”

礼还未彻底行完,她便被面前的曹焱给强行扶了起来。

“先别说其他的,过来。”

曹焱的语气里带着平日指挥时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同时伸出了一只手,扶着她,而后者干脆地倒在了他怀里,身子都软了半边,也就是在这种非常放松的状态下,她才终于是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原来刚才那一阵突然袭来的箭雨,虽然有人代为抵挡,可还是在她后背上落了一箭。

好在因为被拦了一下,再加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曹焱这样可怕的臂力,箭矢入肉其实不深,没伤及里面的骨头和内脏,只是因为箭头有倒刺,勾住了肉,还是要用刀子挖出来,其中的痛楚,仍旧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水!”

曹焱一手扶着伊华沙,没去理会手上那种美妙的触感,另外一只手做了个举杯喝水的动作,旁边马上便有人识趣地去找水。

“去旁边戒备!”

这次倒不用他来比划,伊华沙已经开口替他翻译了。

戒备当然是假的,曹焱用兵,又怎么可能不提前在周围布下巡视的队伍,他就算再自傲,再膨胀,可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可能忘了,这时候不过就是让他们回避一二罢了。

罗刹族介不介意是他们的事,但曹焱自然有他的规矩。

“趴下,把上衣脱了!”

这里离驻地还有些距离,若是跑回去再处理,一路颠簸,伤口必然更加严重,当然是就地先处理好了再说。

伊华沙闻言,脸色微红,但还是顺从地将战裙脱下,然后开始解开作为垫子的内衬。

说实话,在部落里的时候,女性多是坦胸露乳,顶多不过围条裙子,连她那被强虏过来的母亲也不例外,那时候她也跟个男孩儿一样大大咧咧,也从未觉得害羞,这时候却突然多了些小女人的情绪,想来天下所有的女人,无论是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如此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三)

全军出动,一共两千来骑,这一下子陡然分散开来,竟然还组成了一个颇有些门道的奇门阵型,虽然还是显得颇为潦草,与幽州军那种经年累月训练过合击之术的真正精锐比,差距是一个天一个地,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些日子的征战,经过了一场场或大或小的胜利的洗礼后,对于整支队伍的凝聚和改变,还是有一些的,最起码,他们愿意去进行学习和配合了。

“啪嗒!”

“嗯。”

还带着丝丝血迹和一点点碎肉的箭头被曹焱给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然后直接用匕首托着给丢到了一边的草地上,接着便被他用靴子踩着给碾进了土里掩埋了起来。

对于取箭头疗伤这种事,曹焱并非是医家出身,所以绝对谈不上特别擅长,但手法还算不错,因为他是以与强敌对阵的心态来处理此事,抓着匕首的手极稳,造成的创面也不算太大,再加上伊华沙本就不是寻常人家的柔弱女子,她曾以一介女子之身,坐上部落少酋长之位,这身上各处留下的伤痕,比曹焱身上的也少不到哪里去,当下趴在盔甲做的垫子上,两团嫩肉挤成了一团,几乎要从旁边溢出来了,她嘴上咬着防止吃到舌头的布条,整个过程一声未吭,表现得绝对比一般男子都还要勇敢,只是临到末了,随着箭头从背上被掏出,憋了良久的她,还是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精气神一垮,整个人瞬间就萎靡了不少。

曹焱看着面前那有好几条狰狞刀疤的女人脊背,忍不住心生怜意,但不知为何,突然又眉头微皱,扭过脸不看,想了想,最后又从边上抓过了一块干净的白色麻布,丢给对方,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不少,道:“先擦擦汗,我再为你好好包扎一下,一切先等我们回了驻地再说。”

伊华沙自己来包扎肯定是不行的,再加上她本已对曹焱暗生情愫,故而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这包扎途中,却是难免碰到那敏感的部位,曹焱这边纵然一直都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战事,但委实也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了,这的确是因为伊华沙的身段过于火辣,后者又一直故意往他的手上靠,这一点点小摩擦是难免的。

总算是上好了药,再用绷带仔仔细细地缠好了,曹焱正待开口召回其他人赶紧启程离开,却突然想到一事,转头看到对方那虚弱的样子,却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骑在马上忍受这一路的颠簸,思前想后,还是无奈地朝对方伸出手,邀请道:“来,我与你共乘一马。”

伊华沙原本正在细心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清扫痕迹,突然听到这话,陡然间脸色变得绯红如那天边晚霞,将原本那抹虚弱的苍白都给完全盖住了,看那样子,简直就是个娇羞的小娘子嘛,哪里能跟那让卫国人闻风丧胆的“母夜叉”联系到一起,不过她却没有低下头,反倒是主动扬起了头,看向对方,眼神之中,重重情绪涌动不停,她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曹焱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心中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甚至有些慌乱,眼神也随之移到了一边,不敢看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见对面的伊华沙突然一踩身边的马镫,一个潇洒的翻身,直接轻轻巧巧地跃到了马背上,但紧接着就是一声娇呼响起。

这既有因为她一时不察,还想跟以前一样翻身上马,所以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所产生的疼痛,可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胯下的火神子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

火神子这种万中挑一,百年难出一匹的绝世神驹,属于是战马中的异类,将野性发挥到了极致,脾气最为火爆,桀骜难驯,若不是自己真心认可的主人来骑,你就算拔刀把它杀了都没用。

曹焱心中一惊,赶紧轻轻一拍它的头,故作威严地呵斥道:“别耍脾气!”

火神子灵性不凡,知道主人的意思,只是扬起头,甩了甩一头漂亮的鬃毛,不满地仰天嘶鸣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子硫磺味的浓烟,然后又复低下头,轻轻地踩了两下地,却不再做大动作了。

曹焱暂时也没去管其他,直接也跟着一起翻身上马,然后顺势将伊华沙护在怀中,温香软玉在怀,他却有些不自在,只能赶紧轻轻一扬缰绳,早已等得焦躁的火神子直接越众而出,朝着回去的路上奔驰而去。

周围一直在放哨避嫌的罗刹族战士们见此情形,再看他们的眼神,一开始多是惊讶,可之后却全是难以捉摸的味道,但他们一是因为语言不通,二是也不敢与这位将军打趣,便紧跟着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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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曹焱坐在柔软的行军床上,垂着脑袋,借着一盏明暗不定的油灯看着面前的地图,心中自有思量。

正在这时,没再穿那套贴身战裙,而是就只穿着一套简单内衣,将大部分肌肤都露在外面的伊华沙,突然掀开帐篷的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满是爱意的眼神,**裸地看向了他。

然而曹焱却是根本就不抬头,甚至都没有往旁边瞟上一眼,当然,就算他真的看见了,估计也不以为意,什么绝色美人,却是不如战事对他来得吸引力更大。

“根据你之前所描述的,呼延实死亡的可能性,我估计有八成。”

这个结论,却不是从伊华沙踮起脚往棺材里看的那一眼能推断出的,而是从对方后续的一系列反应里所推测出来的,而且他也留了两分余地。

过了这么一会儿,伊华沙脸上的神情也已经平静了不少,但她颇为大胆,竟然直接一下子走上去,大大方方地主动坐到了曹焱的身边,而且后者也未开口排斥,她接着问道:“那将军认为该如何?”

曹焱仍然不扭头去看她,只是回答道:“所谓是哀兵必胜,咱们没必要与他们进行正面冲突,更何况有了今天的事后,这一支军队对我们只会更加防备,所以接下来的重点,还是应该该放在后面几路的人马上。”

伊华沙只是转过头,大着胆子看着曹焱的侧脸,也不答话,灯火摇曳之下,他的脸忽明忽暗,却是那般的俊朗,他的双眼又是那般的有神,好似一个从画上走出来的男子,看得伊华沙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她其实很想告诉对方,以罗刹族的规矩而言,她今天既然上了他的马,那便算是他的人了。

这属于是罗刹族内部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当然,他们本也没有具体的文字。

这个规矩的由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他们四处游行劫掠的时候,会将战利品,以及女人绑在自己的马上,这样便算作自己的私产。

规矩的来历是很野蛮的,曾经的她受自己母亲的影响,也十分痛恨这个传统,但在现在的她,却是恨不得对方也知道这个规矩,知道她的心意。

但她依然不敢说出口,平日里再如何坚强的她,这种时候也依然是个小女孩儿,在爱的人面前,自然会变得自卑,能这样看着他,就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了。

这边曹焱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一击掌,沉声道:“就在今日吧,我亲自带人前去夜袭!”

伊华沙一下子被惊醒,赶紧也跟着站起来,连声音也变得温柔了八分,道:“那我去准备。。。。。。”

曹焱赶紧伸手拦住了她,道:“不必了,你今天受了伤,先留在这静养吧。”

眼见对方还要坚持,曹焱只能故意摆出严肃的样子,道:“这是命令!”

伊华沙无奈,只能低下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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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焱这一晚主动带兵出击,借着夜色的掩护,自然又是好一番冲杀,什么战损杀敌都暂且不提,他却是向其他押送队伍传递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呼延实死了。

不管对方知道后信还是不信,只要能够动摇对方的军心,让对方的决策产生失误,那就足够了,他相信,只要对方犯错,他就可以抓住机会。

日月轮转,时光飞逝,天地之间一明一暗,便是一日,这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天。

温暖的行军帐篷里,伊华沙靠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披着先前俘获的羊皮毯子,喝着热粥,生活不可谓不惬意。

靠着从敌人那俘获的物资,便已经够这两千多人吃的极好了,曹焱也深知以战养战的道理,反正也带不走,故而从未在这方面克扣节省过。

帐篷里,还另外站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主将曹焱,而另外一个,却是个罗刹族汉子。

汉子是属于鬼鹫斥候队的,这时候特意回来传递情报,而伊华沙仍然承担的是为双方翻译的任务。

这里一边说,伊华沙便一边在旁边为其翻译给曹焱听。

“第五军今天清晨便开始拔营,准备离开了,因为他们将人分散开了,我们怕被发现,就没敢靠得太近。”

怪不得他急匆匆地跑回来,原来是呼延实所在的第五军的人,开始趁着夜色的遮掩,收拾东西,显然是在准备离开了。

伊华沙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疑惑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曹焱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仿佛将一切都尽在掌握。

“呼延实先前逃回去后,估计是吩咐了他们留在这里静候后面的队伍,想等多些人汇合到一起再启程,哪怕是耽搁了前线的战事,却也不能把主动权一直放在我们的手上,况且他自己受了重伤,也不适合再赶路,所以他们才会就地安营扎寨,对我们严正防备,可呼延实一死,后方的队伍又被我们给拖住,迟迟看不到援兵的情况下,主心骨没了,他们也就慌了,所以我推测,他们现在大概是想赌一把,主动往后靠,与其他队伍汇合,不然再往前,他们与最前面的三支押运队伍脱节太远,已经来不及追赶了,贸然前进,恐怕会落入我们的陷阱,所以能搏一把,往来路走。”

伊华沙眼中满是不加遮掩的崇拜之色,接着问道:“将军说的很有道理,那我们该如何做呢?”

曹焱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道:“这都过去三天了,呼延实的死,对他们所产生的影响,已经由激愤转变为恐慌了,这时候他们士气低落,才是真正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你们赶紧随我一起前去设伏!势必要先灭一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四)

冷风如刀,以天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只可惜现在还未到下雪的季节,不然此地必将再添三分寒意,皑皑白雪与这冲天杀气倒是能够相映成趣。

曹焱最终选择的埋伏地点,乃是一个坡度较缓的环形山丘,而这里,也是对方北归的必经之路。

因为粮草辎重会压着马车,所以十分不好上山,也就是说他们是一定不会走过于泥泞的地方以及坡度过急的高坡的,这与呼延实先前带人过来准备从后堵截包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他们是骑兵,除非是沼泽,不然哪里都走得,所以这一次要想准确地判断出对方撤离的路线,并不难。

曹焱经过了认真的思考后,决定将手下的兵力一分为四,一部分由他亲自带领,从正面冲杀过去,挡住对方的去势,然后再由两路人马从侧方直接切入,扰乱敌人抵挡的阵型,最后再有一路人马堵住他们撤退的后路,确保对方不能逃脱。

其实世人皆知,围三缺一,才是兵法正途,因为一旦身陷绝境,自知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后,人往往都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而留出一条表面上的生路,则会极大地消磨他们战斗的意志,既然能生,谁愿意去死呢,兵家老祖曾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就是这个道理,但从曹焱这次的做法上不难看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的。

因为只要他们能顺利地吃下这一队,后面的人,则完全不足为虑了,这一战若是胜利,那敌军的精锐基本上算是被打光了,少了这几千机动性极强的骑兵,他们就再也没有和曹焱周旋的本钱,在这片空旷的燕州大草原上,步兵就是骑兵的活靶子,允夺允取,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没了骑兵的掩护,这些可怜的步兵,迟早都要被后方的辎重队给拖死。

一想到这种丰硕战果,饶是他曹焱,也禁不住有些兴奋起来了,而且短时间根本就压不下去这种极度激动的心情。

按说像他这样,曾经在军中被打磨多年的人,本不该如此的,大战之前,理当心若止水,但毕竟先后的区别还是太大了,先前他在斥候营任职的时候,可以一连潜伏十几日,但结果一次也不过就是杀一两人,虽然对于敌方的破坏性依然很大,造成的影响也不算少,可一是根本就不为人知,二是战功和影响力跟这次都是根本没法比的。

纵然他从来都不在乎什么战功不战功,但这委实会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一旦狙击敌方辎重队伍成功,这对于前线战场的影响,将会是巨大的,如果前方战事因此而变得顺利,那他眼下所立之功,便足以一战封侯!

因为他可是救大凉于危难之中的那个人,这与在战事之初狙击对方补给队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现在大凉对于这一场胜利的需求,是远远超过一开始的。

至于第二点,他将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巨大声望,威震南地,足以与谢厚胤之流并列!

谢厚胤强在一战灭的是大凉最精锐的沥血军,但别忘了,他自身的损失,可不比沥血军少多少,而曹焱呢,他所带的人,不到谢厚胤的百分之一,却达成了影响更大的战果,只是体现的方式是从侧面而非正面罢了。

故而饶是他这样的人,也不得不临时开始做深呼吸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正在这时,远方冷风呼啸,吹来了一阵阵让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宿命里的敌人来了!

他整个人小心地趴在背坡上,从一丛茂密的草堆里稍微探出一双如老鹰般有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底下,却见远处有一支庞大的队伍,一支他做梦都在想的队伍,正在缓缓地朝着这边行来,而对方四散开来的斥候队伍,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眼看就要踏上这边的山坡。

这是没办法的事,哪怕呼延实之死对他们的打击再大,哪怕是再六神无主,再昏庸的将领,也不可能在行军途中不派出探子在四周探路的,更何况他们明知道正有一群饿狼在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就更加不可能不做防备。

曹焱连头也没回,就只是将左手往后伸出,朝着后面轻轻一推,整个队伍彼此传递着这提前约定好的手语,罗刹族汉子们马上默默地后退,然后就地匍匐了下来,整个过程,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没过多久,有十余个身披轻甲的探子依次跑上了山坡,草草一扫,没有发现一个人。

更远处那些齐腰深的草丛里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也看不清楚,再加上因为一路行来,一直都没出问题,长时间的过度专注,这时候他们也有些疲累了,觉得无恙,也未跑远再探查一番,便站在高坡上,转过头,朝着后方打出前方安全的手势,接着才继续前行。

然而,等他们终于是走到草丛中央的时候,却有黑影瞬间从地上弹起,暴起杀人,哪怕手法再是粗糙,可惜因为离得太远,又是背坡,再加上有呼啸的风声作为遮掩,后方跟着的辎重队伍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得到了前方探子们传回来的安全讯息后,仍旧放心大胆地朝着这边过来。

可正当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踏上山坡的时候,前方突然有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原来,曹焱将他手下这一部分人马再度进行了切割,先是将一小部分人藏在密集的草丛里,伺机解决路过的探子,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待在远处等待命令,此刻眼看时机已到,便一人驱使两马,一齐朝着这边加速冲了过来,然后早已在这边等待的人,再在中途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抽出大刀,朝着敌人呼喝着冲杀过去。

曹焱所在的这一队人的数量,与后面那一队准备包抄,堵截敌人退路人马的数量是最多的,各自都分配了七百余人,而他照旧是手持方天画戟,面沉似水,直接朝着下方冲杀而去。

陡然间听到一阵马蹄声,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没过多久,头顶的山坡上,突然就看见迎面有一群可怕的黑脸鬼舞着刀冲了过来,底下负责驱马运送物资的,不过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普通老百姓,这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心中最可怕的回忆,四周的士兵们根本就喝止不住,这些人一见这情形,直接就丢下了手头的东西,想都不想便转身往后跑。

这一跑,那可就不得了了,他们一下子就冲散了原本还算完好的士兵们的队形,在这种这时候,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这些士兵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对自己人动手,这些到处乱窜,奔跑的驿夫们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可就在他们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头顶的敌人已经冲过来了,就这么一段距离,战马奔驰,可用不了太久,敌人也不可能对他们客气。

却见曹焱胯下的火神子依然神勇无双,脑袋一低,直接就带着曹焱一起撞了上去,方天画戟一挑,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有敢来拦的,都被一股大力给打下马去,一阵踩踏中,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下场,在这种*马战之中,一旦被打得跌下马,紧跟着踩过来的马蹄,都足以要人命了,甚至不需要其他人额外补刀。

“跑啊!是大罗刹!”

“快跑啊!”

“大,大罗刹杀过来啦!”

罗刹鬼,是周围各国的人对大漠里婆罗纳族的一种共同称呼,不能说是蔑称,因为这的确是根据他们的特征,而从人族故老相传的神话里摘出的一个称号,茹毛饮血,喜食生肉,这不是罗刹鬼又是什么呢?

而这些天的战斗中,双方彼此也算熟悉了,伊华沙都有了个诨号被称之为“母夜叉”,曹焱自然也得了个“大罗刹”的称呼,盖因他是一众罗刹族的主人,而且可怕程度,尤在这些罗刹族之上,称之为大罗刹,也没什么不对。

一番迅猛冲杀,再加上那些驿夫们自己往后冲阵,敌人阵型已然大乱,正在这时,旁边又听呼喝声响起。

两支黑色的洪流从两边的山坡上冲下,声势震天,底下的人一见,更是亡魂大冒,几乎吓得瘫软。

其实两边跑下来的人也不多,各五百罢了,但在这种时候,他们无异于是见了黑白无常过来拿人,这一来二去的,将他们最后的信心都给击溃了。

两军对战,阵型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排兵布阵,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本事,阵型如果摆得好,能够一直保持不散,以弱胜强,是很简单的事,因为一个人在战阵里,往往能发挥出两个人乃至于三个人的作用,反过来说,一旦阵型乱了,那哪怕人再多,却是各自为战,最后也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牲畜罢了。

古往今来,无数的例子都证明了这一点,不然怎么说战场之上的形势千变万化呢,因为有太多东西可以影响一场战斗的走向了,大军对战,尤其如此,这跟两个人比拼,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这两支从侧面切入的骑兵,顿时就将对方本就已经大乱的阵型,彻底地冲散了,眼看之后就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屠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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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第一句源自《多情剑客无情剑》,特此说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五)

这就好比是有三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手持三把磨得铮亮的金环宝刀,一齐砍向中间那块一手就可以轻易捏碎的嫩豆腐,这块豆腐又焉能有完好的理由呢?

在这些饱受罗刹族骑兵们日夜不停地骚扰的日子里,这些黑面罗刹的可怖样子,早就已经映入了他们每个人的心中,一旦到了夜里,那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只是见到都会禁不住双腿打颤,浑身无力,又哪里敢奋起反抗呢?

“跑啊!”

“快撤!”

“快撤啊!”

“其他人留下殿后,撤撤撤!”

冲在最前面的人,现在已经与对方短兵相接,逃是肯定逃不掉了,返身逃跑只能死得更快,这时候就只能默默地留下抵挡对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自己也逃不掉,还不如帮助其他人逃走,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有大无畏的精神,实乃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眼看有人殿后拦截,再加上阵型已乱,后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全部开始调转马头,准备进行撤退,可是就在他们转向的时候,冷不丁又听见了一阵弓弦颤动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曹焱先前所布置的最后一路人马也到了,一边策马前冲,一边开始张弓搭箭,朝着这边攒射,彻底地将对方逃走的后路封死。

对于卫国的士兵们而言,眼下的局面可谓是四面楚歌,逃无可逃,一群人骑在马上举目四眺,个个都面露绝望之色,心下凄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

要怎么走?

不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么。

打?

要怎么打?

不见队伍已经溃不成军了么?

整支队伍的士气,随着眼见自己的后路被截,一下子就低落到了谷底,他们现在急需一个有足够权威,而且毫不慌乱的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只可惜根本就没有,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无头苍蝇,连乱撞的力气都没了。

根本没有在沉默之中爆发,所谓的身陷绝境的人会爆发出比平时更强的战斗力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相反,眼看对方已经冲了过来,屠刀挥下,莫有挡者,竟然有人突然振臂高呼道:“我投降!别杀我,我投降!”

周围的人陡然听到这声疾呼,全被吓了一跳,然后转过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他,但随之,他们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忍不住开始思量起了退路。

正在这时,眼看情况有变的曹焱,适时地高喊道:“下马投降者不杀!”

随着这一条活路的出现,终于是彻底地击碎了他们的反抗之心,不少人听到这话,不顾周围同伴们的异样眼神,立刻下马,直接将手里的武器丢到一边,以示不再反抗,然后呆呆地站在一边,垂着脑袋,静待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或许他们也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可能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是活物,都是向往生而畏惧死的,哪怕前方只有一线生机,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去搏。

不反抗,死的晚最起码会一些,但反抗的话,也许会有人活下来,但绝不会是一开始就带头反抗的那些人,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侥幸和自私的情绪,正是因为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人的身上,故而在人族的战争史上,屡次可见十几人押送,亦或是屠杀几百几千俘虏的事情,其实他们只要敢合力反抗,哪怕最后的结果还是死,可最起码也能让敌人付出些代价,但故事的结局,往往是所有人都在这种让外人不敢相信的沉默之中赴死。

不过在战场上,会这样做的,多是些还没活够的年轻人,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有期许,而那些老兵,大多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杀一个够本的事,无论如何,都是绝不可能投降的,可这样的人,既不算多,而且一旦出现,那都是被重点照顾的,所以死的也很快,反而又成为了一种可以让其他人胆寒畏惧的威慑。

“为大将军报仇!”

却见一个满脸胡渣的老兵突然拍马冲来,满脸的怨恨仇视之色,使劲浑身力气,便是一刀狠狠地朝着曹焱砍来。

这样的人,其实很悲壮,也很可怜,他或许会被后世的人所铭记,赞扬,但在这片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绝无任何侥幸,但凡是心软的,那都是被杀的。

曹焱脸上连表情都没变,轻轻一夹马腹,以比对方快了整整三倍的速度对撞而去,单手持戟,只是一个简单的前突,靠着速度与武器长短的优势,对方都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便已经被他所挑起。

“咳咳!”

老兵面色凄苦,人被刺穿了腹腔,挑在空中,张口便吐出一大口饱含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想要挣扎,手中的刀却无力地脱离了他的手指落下,只是迎面一击,他便已经死了。

曹焱单手夹着大戟,斜指上方天空,剑眉倒竖,不怒自威,鼓足了中气,朝着面前众人大声喝道:“下马受降!违者死!”

说完,他手臂的肌肉一鼓,猛地一用力,将那大戟一甩,上面那具尸体就跟破麻袋一样被其随手丢出,“嘭”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头盔也随之滚到了一边,散乱干枯的头发下,一双无神的瞳孔看着远方的天空,肚子上清晰可见一个血红色的贯穿伤口,那是致命伤,周围的人见状,全都吓得倒退开来,仿佛死的并不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袍。

“下马受降!”

他携带着一击杀人之威,再度朗声高喝,其他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人彼此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全都陆陆续续地从马上下来,然后丢下了手上性命相交的兵器。

眼见大局已定,知道这一战所带来的影响的伊华沙,心下无比的激动,赶紧下马朝着这边走来。

“将军,幸不辱命!”

曹焱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正待开口说些夸赞的话,却突见伊华沙直接向他扑来,然后伸出手,一把将他从原地扯过。

想这伊华沙自己也不是普通女子,一鞭之威,足以抽得寻常人皮开肉绽,力气也是不小,再加上双方靠得太近,猝不及防之下,哪怕是曹焱也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双方的身形转换了一下。

“你!”

曹焱眼睛一瞪,话音未落,突然听得伊华沙闷哼一声,然后朝着自己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子,这一箭,是我还你的!”

曹焱赶忙伸手扶住了肩头中箭的伊华沙,随之扭头看去,却见自己刚才冲下来的山坡上,现在正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呼延实!

呼延实此刻身穿一套英武的全身甲,脸色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显然是这几日的休养,以他的身体,还是缓了过来,只是因为手臂受伤过重,或许后半生都难以恢复如初了,故而此刻张弓搭箭,偷袭曹焱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手下擅长箭术的士兵罢了。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从看到呼延实的那一刻开始,曹焱便知道自己中计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时候也不是该谈论怨谁的时候,若是不赶紧离开,只怕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于是他想也不想,便赶紧下令道:“第一军第二军殿后,第三军第四军立刻随我向西南方向突围!”

伊华沙旧伤未愈,为了救曹焱,便又添新伤,纵使没被击中要害,这时候也没了什么动弹的力气,只是仍旧强撑着抬起头,帮助曹焱发号施令,准备撤离。

“跑,跑得了吗?”

仇人相见,哪儿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只是速战速决而已,呼延实绝不会跟他客气,当下只是招招手,底下那些刚才投降的人中,马上就又有人捡起丢下的武器,开始爆起杀人,不过因为他们早已被罗刹族战士们所戒备,所以成效倒不大,反倒是被杀的居多,但到底还是从中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一时间,底下再度大乱。

这个情况对曹焱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呼延实此人因为心疼自己的兵,为了防止误伤,也不想直接放箭,不然只怕这边败得会更快。

刚才还是四面围杀敌人的大好局面,转瞬间就变成了自己身陷牢笼,由天到地,这其中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随着站在坡顶的呼延实一声令下,四周喊杀声震天,却见无数战旗立起,迎风飘扬,也不知有多少人从旁边围了过来。

曹焱忍不住转头四顾,这时候才总算是尝到了先前底下这些人绝望的感受,也知道对方一定是预谋已久了,因为按照情报上来说,已经被自己歼灭了五千多人的第五军,压根就没这么多人可以调用,此刻站在底下,抬头朝着四周望去,却见四面八方都是摇旗呐喊的敌人,他们又哪里有退路呢?

但哪怕是身处绝境,他也不愿意放弃,当下先是抽刀砍掉了伊华沙肩膀上那支箭的箭杆,然后扶着她,与她一起上马,接着低声说道:“你抱紧我,千万别松手。”

伊华沙也不抬头,只是伸出手,死死地抱住对方,哪怕扯动伤口,痛彻骨髓,心中却只是道之后便是死也值了。

“随我冲!”

这一次倒不用伊华沙来特意翻译,第三军和第四军的人赶紧回身,跟着曹焱一齐,朝着原本自己等人为对方所设定的退路而去。

呼延实从上面看着底下这一幕,忍不住微微一笑,因为从这简简单单一个选择上来说,对方在心态上便已经害怕了,因为那小子没有选择直接冲击自己这边,赌一把,靠着擒拿主将逃走,说明他根本就不敢和自己正面对阵,这也跟自己先前猜测的一样,突然遭逢如此变故,再老练的将领,也会在心态上落了下乘,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人,故而他在那个方向,其实才是布置的最多的人手,反而留在自己身边的,是最少的。

也就是说,如果曹焱选择孤注一掷,擒拿主将,或许成功的几率,反而要大很多。

话不多说,这边曹焱依旧是一马当先,带头冲锋,双手抓着性命相交的方天画戟,面沉似水,心中无悲也无喜。

不能乱,绝境之下,只能越是沉着冷静,才越是能够找到机会,逃出生天,一旦乱了,那离死也不远了。

敌人们虽然是仓促赶来,但这队伍简直是一眼都看不到头,而且耽搁了这么一阵,他们已经摆好了阵型,严阵以待,用的也正是步兵对战骑兵时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套路。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列扛着盾牌的士兵,这些盾牌十分厚重,而且极大,足以遮住他们大部分的身体,就好像坚不可摧的城墙一样,以此来挡住骑兵们的第一波冲击,哪怕被敌人从间隙刺中肩膀亦或是脖颈杀死,后方也立刻会有人顶上,只要他们能够挡住第一波冲击并且依然阵型不乱,便可以将骑兵最大的机动性优势直接抹去,然后再由后方的人手持长矛,往前扎,刺,先杀马,再杀人,如滚刀一样反过啦向前推进,骑兵们一旦面对这种铁桶阵,那就是最无奈的时候。

好比是满口尖牙的老虎看见了刺猬,真是有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一般这种多是靠着己方的步兵正面对垒,然后再有两列骑兵从侧方游击,伺机扰乱敌阵,若是想靠纯骑兵对攻,那就是如现在一样的尖头阵型,看重的,就是那个尖的本事了,这一点,曾经的沥血军打晋**队的时候便已经演示过了,只要尖头足够锋利,也能将对方的铁桶阵凿穿,到时候对方被切割开来,溃不成军之后,骑兵们的追杀能力,便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曹焱便是那个最为关键的尖头,是生,还是死,一切尽在他自己的手中掌握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六)

一个个目光坚毅,面色沉稳的卫国战士们,此刻层层叠叠地站在一起,各司其职,合力组成了这无懈可击的可怕战阵,彼此各成队列,人头攒动间,站在他们的前方看去,一眼都望不到头。

根根竖立起来的锋锐长矛,并排斜指向远方的天空,就好似将那原本便十分茂密的草丛凭空又拔高了三丈,一股股无形的杀气,从长矛的尖头飘散而出,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种压迫性极强的威压。

旌旗飘摇,象征着卫国大将军呼延实的“呼延”二字是那般的鲜艳夺目,口号嘹亮,整齐如一,一股股声浪传递着他们无畏的战意,一般人光是站在这样可怖的大阵前,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何况是与他们生死对决。

可曹焱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对方展开了正面冲锋!

一身龙胆,何惧敌方千军万马,身陷重围又何妨?

一骑往前,纵然前路荆棘密布,我亦要向死而生!

所谓战场豪情,男儿本色,料想不过如此!

“吾乃幽州曹焱,谁敢挡我!”

他一舞手中堪称古往今来第一神兵的方天画戟,运足中气,在马上大喝出声,好似龙吟虎啸,自有威严,仅他一人的怒吼声,便几乎压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所有敌人,却见一道烟云升腾之中,竟然凭空跃出一匹神采飞扬的黑色战马,双眼之中,满是请战之意,它是天生便属于战场的神驹,而它的主人,亦是天生便属于战场的不世猛将!

红缨轻舞,大戟横扫,力拔千钧气盖世!

只此一击,挡在他面前的,那些临时做成的巨大圆盾的面上直接被其给敲得整个凹陷下去,两边的士兵们都只能靠着战阵的帮助,互相分担着压力,却仍然不能完全抵挡住这股沛然大力,前方的阵型瞬间便出现了一小块凹陷,如那圆盾上的痕迹一般,又好比是一根绳子突然绷紧到了极致,眼瞅着就要断裂,可下一刻,只要后面的人能够又顶回来,这一小块凹陷亦要弹回,这一根绳子又能重新恢复它的韧性。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重要时刻,却听一声高亢的嘶鸣声响起,不用曹焱刻意指挥,天生通灵的火神子便原地高高立起,伸出前蹄,重重踏下,两只前蹄携带着千斤之力踩在对方的盾牌上,底下的人再也扛不住这可怕的力量,就好似葫芦串似得,互相拉扯间,一下子就滚了一地的人,就连原本完美的阵型,这时候也硬生生地被其砸开了一个缺口。

“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

曹焱再度怒喝一声,趁着这个机会,在旧力已尽,换了口新气的同时,手持方天画戟,左右连突,四周的那些卫国士兵们,在失去了自己性命最大的依仗,也就是那些半人高的巨盾之后,这时候全都随之惨叫着往旁边倒去,好似铁桶一样的阵型,在他的面前,竟然脆得就跟一张寻常的宣纸似的。

“都给我顶上去!拦住他!一定得拦住他!”

敌人的队伍里,眼见这专门用来针对敌人骑兵的战阵都完全挡不住对方,心下骇然的同时,也有人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地指挥了起来,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一旦这战阵都挡不住对方,敌人一路打过去,直接凿穿了阵型之后,再靠着骑兵天生优势的脚力,他们又能拿什么去追人家呢,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连大将军都“死了一遍”,难不成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场笑话么?

随着有人主动站出来指挥队伍,原本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也迅速地镇定了下来,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按照经过了层层传达之后的指令行动,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训练的最大优势,其实就体现在这里了,当听从上级的命令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之后,便足以克服恐惧,在最关键的时候依然能迅速地展开反击。

却见一列列手持长矛的士兵们齐刷刷地矮下身子,开始朝着这边冲刺,曹焱见状,不敢再往前,只得赶紧回手抵挡,一杆八十斤重的大戟,一瞬间竟然被其舞成了一道银色的屏障,锋锐的边缘擦过敌人,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这些长矛较为脆弱的矛杆都被其打断,锋利的矛头飞射开来,好似暗器一般,反倒是误伤了不少人。

“恶徒休要猖狂!”

长矛断裂后,这些士兵们发出了一阵惊恐的惊呼声,当下只能仓促后退,却见前面的队伍朝着两边如潮水一般分开,当即又有人主动迎面冲了上来。

这却是个凶神恶煞丑陋男子,手里抓着一对鎏金八宝锤,猛然高喝了一声后,竟然突然施展一手飞锤之术,将那三十斤重的左手锤直接朝着这边掷了过来。

他是这边军队的副将,本是藏在一众士兵的中间,可眼见这凉国小子竟然能以一人之力在战阵之中打出了个缺口,而且还越打越打,那些跟在他后面的黑面鬼们一旦一齐涌上,兴许还真的会被他逃出升天,故而他也不得不主动上来拦住他。

可他虽然面目狰狞丑恶,脑子却是十分聪明的,知道自己上去也未必是对手,便先以飞锤之术阻拦一二再说,对方的本事,他这些日子里也是有些了解的,要他硬挡他也不愿意。

“铛!”

却听得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之声响起,这柄沉重的飞锤直接被曹焱给用四两拨千斤之术给拨到了一边,顿时又砸翻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可怜虫。

“嘿,小子,再吃我一锤!”

正待他怪叫一声,要将手上另外一只鎏金八宝锤丢出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捂面跌下马去。

这边曹焱迅速地收起了长弓,再度手持方天画戟,眼神冷漠至极,如霜降天地,四顾之下,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那些原本应该舍命相拦的士兵们,竟然忍不住后退开去。

“走!”

一行人靠着这股硬生生打出来的威势,继续朝前策马冲锋,可还没等他们走上十步,马上又是一道厚厚的盾墙从前面涌了上来,不光如此,对面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箭矢射来。

虽然暂时还不能以箭雨大范围地覆盖射击,但在主将的指挥之下,那些军中擅射之人,张弓搭箭,仅仅只针对曹焱一样,还是可以的,决不至于误伤同袍,一轮又一轮,井然有序,要的就是让此人疲于应付,消耗他的力气。

这一下,曹焱顿时压力大增,他一面要抵挡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射来的箭矢,又要带头砸开顶上来的那些持盾的士兵们,最后还要抽空拨开那些刺向火神子的恼人长矛,再加上因为怀中还有一个人妨碍,这时候也是应付得捉襟见肘,已见伤痕。

不怪他应付不过来,其实饶是顾玄自己来做,这时候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眼看战况已经基本上僵持住了,呼延实在随从的护卫下,策马从后面的高坡上缓缓而来,离得还有些距离,见此情此景,却忍不住生了惜才之心,也或许他只是想动摇对方战斗的意志。

“投降吧,小子,只要你肯归顺我大卫,我敢以性命担保,来日我的大将军之位就是你的!”

如此年轻,又如此骁勇善战的将领,而且能以手头这么少的兵力,便将坐拥数万人马的自己给逼得差点死在战场上,这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更是万中无一的帅才,如果能够细心加以培养,不定日后比谢厚胤之流还要强。

而且他亦有些见不得光的私心,经过沥血军那一战后,立下大功的谢厚胤注定一飞冲天,他虽然曾是祁连军出身,可早已被现在的陛下,当年的太子爷端木朔风从祁连军的军系里摘了出来,当时还当是太子爱才,现在想来,兴许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位吴先生和陛下,就已经想要打压呼延家一脉了,所以才撬走了祁连军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哪怕这次征战燕州,谢厚胤所领的人马,还能说是祁连军的人吗?

就算是,在那一战之后,也基本上拼了个精光,没剩下几个了,这一切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谁能说得清楚呢,但亲弟弟临行前的那一席话,他却是认认真真地记到了现在,此刻看见曹焱,便忍不住想了起来。

想一想,他这次又不慎耽误了押送物资的重要任务,被抓住了把柄,指不定之后还要被怎样惩罚,而谢厚胤会为了他出头吗,很难说,可别忘了,谢厚胤与尉迟家现在才是同僚,他们两人一直一起在燕州并肩作战,甚至谢厚胤现在手下所领的兵,与其说是陛下开口调给他的,还不如说是尉迟惇听从那位新来的姓魏的谋士的意见主动让的。

亲弟弟出了那等事之后,他自己又无法生育,呼延家的主系等于已经是绝后了,如果未来还想在大卫有一席之地,他便需要扶持起一个说话足够管用的人。

而面前这个,却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然而曹焱对于对方劝降的话语,却是全当听不见。

笑话,他要真是一个没有原则,愿意改投他营的人,那还不如就直接留在幽州军了事,他还需要特意折腾这么大一圈吗?

“杀!”

他怒喝一声,使劲全力,配合着身后一并跟上来的罗刹族战士们一起,硬生生地又在第二层盾阵里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涌了进去。

可他们还没能冲上多远,对方很快又组织了第三批人再度迎了上来。

举目眺望,前方的队伍依旧看不见头,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大概是第四军的人马都赶过来了吧。

一般人看到这种让人绝望的场面,便再勇武,再无畏的人,这时候锐气也应该被磨光了才对。

可曹焱没有,只要还未到力竭之时,他就绝不愿意放弃,更何况,怀中还有一个人呢,哪怕是为了她,也不该放弃吧。

后方的呼延实着实存了爱才之心,这时候仍然在高声劝降。

“投降吧,你一个人冲得出去么?你再回头看看,还有人能与你一起么?”

他说的是实话,曹焱先前指挥殿后,留下来阻拦他们的人,现在已经被杀了个精光,若不是如此,呼延实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从后面骑马赶来,而跟随曹焱一起突围的人,虽然一直在向前突进,但因为速度太慢,骑兵的优势完全被磨灭了,此刻被重重战阵包围,死的很快,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便只有三百人还跟在他身边了,并且人数还在不停地减少着。

第一百四十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七)

一骑凿阵,独对敌方千军万马,纵观三千手下,竟无一人可依。

曹焱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这么绝望的一天。

因为在这之前,边关久无战事,最多不过一些偶尔的小摩擦,参与人数不超过百人,他纵使有力也难出,一切皆是纸上谈兵,自身从未有机会尝试亲自领军,作为主帅,参与大军的对抗,但出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信任,哪怕是第一次,他也毫不怯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入敌人的陷阱,现在回头看来,也的确是自己先前太过狂傲,对敌人太过轻视了,如此明显的计谋,只要自己能够小心一些,最不济,还能保存一部分实力,自己也不至于以身涉险,可现在敌人反倒是轻松地套住了他。

全怪自己先前请缨的时候便太过托大了,若是当时要来的兵力能再多一点,这次哪怕是被埋伏了,可想要杀出重围,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当他再一次使尽浑身解数,击退了层层叠叠涌上来的敌人,胸膛起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头茫然四顾,这才发现,不过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而已,自己的身边,竟然就只剩下几十人跟着了。

何其悲凉?

一直在远处默默观战,并不直接参与指挥的呼延实见状,脸上忍不住也浮现了一丝笑意,他想了想,扭头对身边的副手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先将其他人都杀了,但对此人,一定要生擒,绝不许再以弓箭射击要害!”

那副官浑身一抖,脸色十分难看地转过头,嗫嗫嚅嚅地道:“可,可,将军,可他,他。。。。。。”

呼延实见状,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情无比释然地说道:“我终究还是没死成,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如此年轻,却如此骁勇善战之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我所用,我哪怕是再挨上一箭,也是值得的,仅此一人,便可抵十万兵马!”

他之所以会如此想,也是很正常的,首先哪怕他身边诸多的亲近之人,比如那些跟随了他多年的老将都是因曹焱而死,但所谓是树倒猢狲散,人一死,彼此的那一层关系纽带,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地淡去了,更何况他身为一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人,更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的立场,都不是双方自己能够决定的,在其位,谋其事,互相之间却没必要一直留着这种仇恨,而且他也必须要为剩下来的人的未来所考虑,此人若是能够归顺,未来就是祁连军下一代的领袖,能够保住余下人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想当初,他呼延实连亲弟弟挨了那绝后一刀都能忍住不追究,更何况今日之事到了现在,又有什么忍不下的呢,且不说他本就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凡事也要讲个两权相害取其轻不是?

那副官只能苦着脸抱拳答应道:“是,属下这便下去吩咐。”

他心里自然是凄苦的,但苦的重点倒不是因为先前有诸多同袍曾被此人所杀死,而是因为一旦要想生擒,其中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也太麻烦了!

若是要想生擒对方,又不能伤及要害,那出手的时候就难免有顾忌,但别忘了,对方却没有这种顾忌,这一来二去,己方的劣势便变得极大了,而且还不能以弓箭射之,想此人武力惊人,就因为这一个命令,之后还不知道要为此而伤亡多少人,这着实是个让他头痛的苦差事。

但也没办法,大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他再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还能不听么,当下便赶紧拍马传令去了。

这一边,过了不大一会儿,曹焱冲着冲着,突然便觉得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小了许多。

最直接体现的地方,就是暂时竟然已经无人持弓在远处射箭干扰他了,而且朝着他刺来的长矛,很多时候也有些躲闪,不再跟以前一样一往无前,带着决绝的味道,让他应付得十分轻松。

情况如此危急,分心就要死,他却未有时间去想过对方要生擒他这件事,只当是对方这些人害怕了,知道他不好惹,所以出手就有所保留了,更何况那些箭矢虽然不射向他,却开始突然重点针对跟在他身边的罗刹族士兵,这一来二去的,他想来应该是敌人想先削去他的羽翼罢。

总之,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不过以一戟杀之,这便够了。

他沉下心,照旧开始左冲右突,寻找敌方的破绽,伺机冲出重围,可眼看着跟在曹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呼延实突然再度朗声道:“放弃吧,莫要再做无用功了!”

却见曹焱这时已经多处负伤,虽说伤势不算重,最起码不伤及根本,只是流血罢了,但因为长时间一直在与敌人搏斗,他只有一人,而敌人却是你方唱罢我登台,没个停歇,他一直要舞动大戟开路,一路冲杀过去,少有换气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有些气息紊乱,变得心浮气躁了。

“聒噪!”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当下奋起最后的力气,突然又是一戟,一下子砸落了两个扛着盾牌挤过来的士兵,可冷不丁的,前方突然迎面抛出来十几根绳套,好似套圈一样,朝着他套了过来。

曹焱此刻已经是力竭的时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当下便只能仓促间将手中的那柄方天画戟朝着前方递出,袭击着能够照旧砸落这些来意不善的绳套。

然而,他手下无力,慢了三分,方天画戟的去势被人看得是清清楚楚,那十几根绳套缠在大戟上,后面的人不等他换气,立即合力一拉,曹焱一时之间竟然握不住手上的兵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性命相交的兵器脱手而去。

“嘿!”

周围不少人瞬间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要知道,这把可怕的兵器,就刚才这么一会儿,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现在能够将其夺去,却是不亚于废了对方一臂。

正在这时,一直因为负伤与他共乘一匹马的伊华沙突然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哀求道:“将军,放我下去吧。”

这一来二去,她也已经明白,自己现在就只是个拖累罢了,可不能一错再错了。

曹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趁着敌人下意识欢呼放松的时候,他赶紧换了口气,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了宝剑,用另外一手扶着伊华沙,都不低头看去,只是轻轻地低喝道:“闭嘴!”

说完,便再度策马朝着前方而去。

哪怕他对怀中的女人没有爱意,但要让他这时候丢下对方自己一个人跑了,这比杀了他都难。

不过眼下最让他觉得精神振奋的是,前方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路了,原来,被其奋力冲杀了这么一阵,这些罗刹族们再是寡不敌众,还是有些用的,最起码,他们是一直在前进的,对方哪怕是一直在努力地调整阵型,让更多的人堵在他们前方,但大军调动,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你一个念头,人就直接开始行动,临时传达命令,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让整个队伍做出反应的,故而一层防御破了,或者敌人转向了,他们不可能立即换方向堆上来,而曹焱一下子连破五层盾墙,现在已经快到了敌人队伍的末尾了。

“杀!”

他手持宝剑,与紧跟身后的剩余的十三骑一齐朝前冲杀而去。

正在这时,突然从侧面刺来一矛,其角度之刁钻,用心之狠毒,都可谓是极致,若是在寻常时候,他其实也能够反应得过来,伸出宝剑将其砍断,但这种时候,实在是因为精神和**都已经快到极限了,眼睛看见了,反应却是慢了半拍,还未等他做出反应,这一矛便直接扎穿了躲闪不及的火神子的脖颈。

“小火!”

曹焱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眼圆瞪,一扭头,神色狰狞无比,发狠似地砍断了那该死的矛杆,还未等他杀了那可恶的卫国士兵,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收敛了自己野性的火神子,平身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不与他配合,而是使劲浑身的力气,奋力一跃,竟然是超出了它这辈子的极限。

一下跃出,什么针对骑兵的盾墙,什么锋利无匹的长矛,通通都落在了下面,四周无数的卫国士兵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的脑袋都随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面而齐刷刷地划出了一个弧线,甚至都忘记了手头的事情,看起来竟然有几丝滑稽。

而等火神子撒着饱含它生命力的精血,四蹄重新落地之后,曹焱再抬头向前望去,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为之一清,一片空旷的草原已经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再无盾墙,再无长矛,再无旌旗,再无敌人!

竟是真的被他给杀出了重围,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壮举!

“咻!”

下一刻,却见一道箭矢从背后飞来,原来是有人眼看竟然被他跑掉,心中激愤,当下再也顾不得呼延实的命令了,直接张弓搭箭,就是狠狠地一箭射出,一直抱着曹焱的伊华沙恰好抬头,将这一幕看得分明,心中想要抵挡,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主动松开手,跳下马去。

怀中的人儿突然掉下去了,曹焱心中顿时一惊,完全是下意识地俯身低头看去,却是正好躲过了这一箭,只是射中了手臂而已。

顾不得疼痛,他伸出手,满脸焦急之色地朝着伊华沙喊道:“快上来!”

他是火神子的主人,一人一马朝夕相处多年,最是知道彼此的情况,火神子脖颈中了敌人一击,贯穿了颈子,怎么可能还有活路,那一跃,更是已经耗尽了它全身的力气,现在不过是仗着天赋和意志才能够继续奔驰,只盼着能将主人尽量地带离险境罢了,所以他绝不能停下,因为停下来的那一刻,就是小火的死期,他不能辜负小火。

然而,伊华沙背对着他,竟是连头也不回,只是强打起精神,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将军还记得第一天我与你说的话么?”

说完,她便又用罗刹语喊了一遍。

曹焱这才回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天来到燕州的时候,当时伊华沙对他说了一句话,只是他不懂罗刹语,再加上也懒得深究,所以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趴在马上,四周的景物倒退而去,他扭头看向对方的背影,大声喊道:“什么?”

伊华沙手持长鞭,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坚定的声音随着风,从远处模模糊糊地飘了过来。

“愿以此身侍将军!”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八)

在这片茫茫无际,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上,一旦没了马,光凭一个人自己,能够跑多远?

这是呼延实骑在马上一路追击的时候,问自己副官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恣意笑容。

是啊,在这片草原之上,唯一能供人躲藏的地方,不过就是那些齐腰深的草丛罢了,虽然看似了无痕迹,但在大军的围剿搜索之下,人又能够藏多久呢?

只要确定了具体的范围,想要找到对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呼延实可不觉得对方有自己当初的能耐,能够懂得精妙的潜藏之法,再加上那么好的运气逃走,更何况,对方当时也没有跟自己现在一样,可以动用如此多的手下参与大范围的寻找。

而这一边,曹焱在匆匆告别了已经咽气的火神子之后,身心皆受到了重创,站起身时,只觉此生从未有过如此伤心的时候。

他自小便是一个孤儿,所以对于感情,向来都是极度克制的,但对于那些真正走入自己内心的人,却又是极其重视的,小火是他养大的,与他朝夕相处,已经陪伴他多年,可今天就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导致遭受横祸,这不亚于是自己的亲儿子死在了对方手上,而那个在最后关头,向自己表达了内心爱意的罗刹族女人,要说他对她一点都没感情,却不尽然,孤男寡女相处这些时日,而且彼此又有同袍之谊,岂能不动情?

他不过是一直在压抑自己罢了,可伊华沙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对他而言,真是一种绞心般的疼痛。

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为了不拖累自己,主动下去,孤身面对敌方千军万马,且不说她最后愿不愿意投降,就算她愿意投降,难道对方就会接受么?

不会的。

曹焱心思紊乱无比,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都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捂着受伤的肩膀,倒抓着剑,整个人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在驱使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过其实他身上的伤势还不算特别严重,其中最影响战力的,也就是这一箭罢了,换句话说,他还有一战之力,只不过心乱了罢了。

身后,远远的,从呼啸而来的风声中,他又听到了一阵催命般的马蹄声,他惊醒过来,这才想起,呼延实手下,还有不少骑兵,自己若是就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的话,脚程不如人家,他必定是跑不掉的。

想到这,他一下子就从痛苦之中冷静了下来,先是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找了一块草地更为茂盛的地方,迅速地走了过去,然后直接趴下,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在了里面。

在他背后的不远处,呼延实带着手下的大军,也是一路紧追而至,丝毫没想过要给曹焱喘息的机会。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副官突然一指远处的马尸,惊呼道:“将军您看!”

呼延实闻言,赶紧扭头望去,见是火神子的尸体,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匹好马。”

如此神驹,他身为军中之人,见之心喜,是必然的,而且有道是好马配好鞍,如此神勇的将军,自然也该配上一匹好马才行,一旦缺了这匹神驹,那小子的战斗力也会下降不少,而且他亦是知道的,在战场之上,尤其是对于骑兵而言,马与人都是一体的,心念互相沟通,性命互相交托,有些人对马比对自己的老婆都亲,你将他的马杀了,他又如何能不恨你呢?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地找到他,想到这,呼延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催促道:“追吧,马尸在此,他跑不远。”

那副官精神也是一振,赶紧答应道:“是,将军!”

见他一副兴奋的样子,心中忧虑的呼延实,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了,一定要生擒!”

那人也是马上抱拳答应道:“是!”

只不过,眼前都是齐腰深的茂密草丛,一般的野兽都能藏住,更何况是人呢,能怎么找,手下又没有嗅觉灵敏的猎犬帮助,那便只能靠一寸一寸地往前面搜这种笨办法了,但他们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对方一定就在这一片草地里,因为一旦人站起来跑,是肯定要被发现的。

这边曹焱安安静静地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他看不见人,便只能通过听声音来判断敌人的位置。

近了,近了,耳边传来的马蹄踩过草丛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他的呼吸声,也随之下意识地收敛了起来,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耳听得草丛被兵器拨动的声音就在附近,曹焱心下一沉,一下子从自己藏身的草丛之中跃起,宝剑寒光一闪,一剑斜劈,将那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敌人迅速地斩落马下,然后直接踩着镫子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直接向前冲去,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发现他了!”

“追!”

“快!”

“快追!”

只可惜,他算计的再好,但这边他才刚刚劫马而逃,还没跑出太远,下一刻便听得胯下的马儿突然哀鸣一声,双腿一软,将他整个人直接给丢了出去。

原来人家也一直就在暗中防备着他这一招,见他杀人夺马后,马上便有人眼疾手快,瞄准了位置,朝着底下丢出了一个绳套,两边都绑着圆球,一下飞出之后,在马腿上一缠,打了个结,战马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跌倒在地,将马上的人也丢了下去。

曹焱一时不察,抓着宝剑,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去了冲力,灰头土脸,一身的草碎,却丝毫不敢耽搁,只能继续站起身往前跑。

后方的敌人也在兴奋地高喝着。

“还跑什么呢?投降吧,你跑不掉的!”

“停下吧!”

“速速受降,饶你不死!”

“快停下!不然我放箭了!”

曹焱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咬牙,猛地转过身来,手持宝剑,看着面前勒马停步,然后渐渐朝着自己围过来的敌人们,大喝道:“哪个不怕死的,上来便是!”

见他身陷绝境,竟然还敢如此猖狂,当下便有人直接策马上前,手持长枪,直接一枪朝着这边刺来。

曹焱一个闪身,敏捷地躲过后,一剑利落地砍断枪杆,然后合身撞在旁边的马头上,竟然直接将其给撞了个踉跄,带着自己的主人一起往旁边栽倒过去。

“哎!”

那人发出一声惊呼。

“噗!”

可就在下一刻,曹焱直接踏步上前,一剑封喉,夺其性命。

这一场变故,再度威慑住了面前的敌人,也就是这下,他们才终于醒转过来,眼前这人,可不是可以任凭他们揉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头实实在在的蛟龙,若是再大意,下场便如刚才那人一样。

但不主动上去打,有呼延实的命令,他们也不好在远处射箭攻击,可仍然有办法,却见后面有数十骑一起拍马过来,瞅准时机,一齐丢出了手里的绳索,往他身上套去。

曹焱眼睛一瞪,知道对方什么打算,当下手持宝剑,舞了个剑花,一边后退,一边来回乱挑,没几下,竟然将飞过来的绳索全部砍断。

也不知他手里握着的这是什么神兵,竟然锋利如斯。

“再来啊!”

眼看敌人再度无功而返,他肆意地大声咆哮着,表情狰狞,仿佛用尽了全力,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只是为了宣泄罢了。

想不到自己踌躇满志地带兵出来,本以为可以一举建功,名扬南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却不想出师未捷,还未做出太大的成绩,便因为一时失策,导致身陷囹圄,手下士兵尽皆阵亡,连带着自己,都已经落到了如此境地,想来今天自己是逃不掉了,壮志未酬,便要英年早逝,他无非是心中有很多郁结罢了。

但只要对方有一人冲上来,他便杀一人,有两人冲上来,他便杀两人。

总之,只要多杀一人,他便能够多赚一人,仅此而已。

不消片刻,马的尸体,人的尸体,便渐渐地堆积成了一座可怕的小山丘,而他,曹焱,就挺直了身子,满脸傲然之色地站在这座山丘上,仿佛那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王座。

眼下他浑身都是鲜血,处处皆是皮肉外翻的伤口,那柄原本锋利无匹的宝剑,竟然已经被折断,这时候的他,其实不过是拿着缴获的敌人的刀在胡乱挥舞罢了,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视线都已经开始渐渐地模糊起来,只是靠着背后那柄先前便插在尸体堆里的长枪才能够勉强站起罢了。

他还在叫嚣着。

“再来,再来!”

沦落至此,以一敌百,仍然杀了数十人,如此猛将,简直就是世所罕见!

呼延实下了马,从远处缓缓而来,看着高处浑身浴血的曹焱,忍不住沉声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何人?”

先前曹焱虽然在阵前自报名号,但呼延实当时离得远,却是并未听清。

曹焱柱刀而立,看着底下包围过来的人,惨笑道:“真是时也命也,当初我没能杀的了你,今日却要被你所杀了!”

呼延实闻言,顿时皱眉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还有大好的未来,只要你今日肯放下刀,归顺我大卫,我保证你未来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曹焱张嘴吐出了一口血水,挑衅地道:“如果你我交换,我要你投降我大凉,难道你肯吗?”

呼延实摇了摇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不愿杀你,而且你自己呢,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你就愿意这样去死么?就为了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

“还是来吧。”曹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再度双手持刀,孤身面对四周靠上来的众人,平静道,“多说无益。”

呼延实垂下头,将手高高举起,却迟迟不愿放下。

因为这样的年轻人,他真是不愿意杀。

可两国交战,谁又能说得清对错呢?

站在尸体堆上的曹焱,轻轻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让自己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喘着粗气,身子都在抖,那可怜的样子,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

他看着远处碧蓝如洗的天空,神色无比的平静。

临死之前,他不过有些遗憾罢了。

还能杀几个?

或许一个都不行了。

自己还没能坐上大将军之位。

自己还没能跟那位同龄人交过手。

自己还没能去看过海,听说海州的风景之美,简直让人流连忘返。

只要能够翻过那座大山,背后还有更好的风景啊,只是自己都看不到了。

曹焱呀曹焱,你还是要死在自己的傲慢上了。

他垂下脑袋,颇有些丧气。

可等了良久,预料之中的一拥而上,乱刀将自己剁为肉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耳边的声音过于嘈杂,而他的脑子里也好像有一尊雷神正在发怒,轰鸣声不断,什么都听不清楚。

可他看清楚了,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清楚到他甚至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觉。

大地在震动,他脚下一软,直接跌坐下来。

他握着刀,扬起头,张开嘴,新鲜的空气鱼贯而入,他在笑,放肆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处,一杆大旗迎风飘扬,上书一个矫若游龙般的“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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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始下一卷,今天决定了,就在这一章,因为整个战争走向的转变,开始了。

第一章 峰回路转

先是靠着诈死来降低对方的警惕心,再故意放出诱饵,引诱对方上当,落入自己的圈套,最后再带兵围剿,整个过程看似是一个环环相扣,精心准备的计划,但实际上,他们所动用的人手,都是仓促集结起来的,因为各部人马彼此之间离得不算近,时间上来不及逐个通知让他们赶来,再加上若是最后闹的动静实在太大,敌人也难免会察觉到一些端倪,导致计划最终功亏一篑,所以呼延实这次带领的人并不多,无非就是原本第五军的残余人马再加上从第四军临时赶来的人罢了。

之后为了能够追上骑马一路逃窜的曹焱,步兵都被无奈地丢在了原地,此刻还未来得及跟上,所以跟着呼延实跑过来的骑兵,也不过就是寥寥数千罢了,而且为了围杀曹焱,变得完全不成队列,碰上一直在养精蓄锐,全速冲锋而至的黄沙县精骑,实在是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更何况,靖龙也不是寻常人,非营长之职,却能获此殊荣,被额外赐名的骁骑卫,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就是他一人罢了,可见他的勇猛,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媲美的,武力高超,自然是凿阵首选。

可怜卫国一代名将呼延实,官拜大将军,亲自带兵到了已经沦陷落入己方之手的燕州地界,最后竟然被人给追得一路逃离,那样子宛如丧家之犬,哪儿还有什么大将军的威严。

杀退了敌人之后,靖龙只是吩咐队伍里的翻译告知其他人稍微追杀一阵即可,等会儿还有一场恶战在等待,自己却是翻身下马,一套覆盖了全身大部分区域的黑铁重甲,随着他的动作而哗啦作响,刚才便是这狰狞可怖的黑甲人,手持大刀,毫不费力地一举冲散了敌人整个队伍,一刀斩下,常常是连人带马一并斩为两段,沐浴着一层血淋淋的内脏再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在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卫国骑兵眼中,此人才是真正九幽大罗刹,刚才那个宁死不屈,傲骨天成的男人,固然值得尊敬,可在这一位的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靖龙随意地放下了手中由冯鐵昇为其量身打造的斩马大刀,伸出右手,覆在自己的面上,轻轻一推,便将那层只露出一双饱含杀气最为威慑的眼睛的面甲给抬了上去,底下却是露出了一张略显疲累的脸来,显然,刚才那一战,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特别轻松的事。

却见他突然浑身一抖,然后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在了身后,只不过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罢了,当然,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

却见就在他的面前,曹焱正躺在由两个罗刹族战士合力抬着的担架上,后者听到动静,努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之后,重新拥抱生命的,那种由衷的笑容。

“靖龙将军,原来是您啊。”

可转瞬间,满身是伤,精神和**双双都已经到达了极限的他,脸上又浮现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但仍然足够有力,一句非常连贯,决不至于磕磕巴巴。

“奇怪,您为何会出现在此?”

靖龙神色保持不变,语气十分自然地回答道:“陆先生知道那呼延实不好惹,担心你这边人手不够,恐生变数,故而特意遣我过来驰援。”

曹焱闻言,下巴贴着胸口,把一对眼皮子往下轻轻一搭,看向自己那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到处都是狰狞伤口,现在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的身躯,无奈苦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还是需要支援的啊。

靖龙也随之看向了对方,顿时也注意到了曹焱的惨状,眉头一皱,沉默了几息后,突然开口问道:“死不了吧?”

他说话简单直接,是因为他心里担心的事非常简单,这小子可别最后还是死了,不然自己这么辛苦跑来一趟,结果交代好的任务却没完成,那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先生和王爷的信任么?

而曹焱对军中人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倒是颇为接受,若是真有人在他旁边细声细气,一直问个不停,他反而烦躁。

他抬眼看向自己头顶的天空,发现依然是那般的澄澈如洗,蓝得简直让人迷醉,丝毫没有被下方的惨烈战况所影响,几息之后,便匆匆地收回了视线,在担架上稍稍扭头,看向对方,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死不了的,靖龙将军放心罢。”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便一齐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之中。

半晌,还是曹焱自己主动开口请求道:“不知在下能否再拜托靖龙将军您两件事?”

靖龙语气丝毫未变,只是平静地道:“你说。”

曹焱的嘴角慢慢地垮了下来,这个坚强的男人,这个孤身面对敌人,亦绝不投降,绝不放弃的男人,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用一种极可怜的,乞求的语气说道:“可否将我抬至那边,我想最后再看一眼小火和她。”

靖龙听完这个请求之后,一开始心中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对方说的“小火”,那必然就是那匹脚上生了如烈焰一般红色毛发的神异战马,自己救下他的时候,他身边那匹一直与之形影不离的战马不见了踪影,想必肯定是惨死沙场了,至于“他”或者是“她”么,嘿,总不至于最后还想再看一眼的,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罗刹族汉子吧,那必然就是那个混血女人了。

也是,两人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又是战场上的同袍,彼此生了情愫,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两种感情,靖龙都十分理解,甚至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他十分认同对方的执念。

想到这,他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简单,你来指路,我带你去找便是,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现在再想去追呼延实也追不上,要扩大战果也不急于这一时,况且来的时候,先生可是特意对靖龙嘱托过的,其他的事情可以全都不管,反正必须得让这个姓曹的小子活下来,而且还得顺他的意,总之,就是各种好处都要给足对方,不怕他不还,最好是让他用一辈子来还。

就这样,两个罗刹族士兵抬着担架,靖龙骑在马上代为陪同,然后曹焱再以眼神和话语指路,过了一会儿,已经虚弱至极,就差直接闭眼的曹焱,终于是被抬到了那具流尽了鲜血而死的马尸旁边,真正到了地方,他却连看也不忍心再看它一眼。

哪怕是钢铁铸就的汉子,也有自己柔情的一面,心中亦有一块净土,可却不能随意地表露出来,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是强撑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闭着眼说道:“希望将军能够代我将他好生安葬,也不枉他此生一路追随于我了。”

对于这个要求,自然不无不可,反而靖龙自己也是十分认可和支持的,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说完,靖龙自己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要不然,还是别去找她了吧。”

细细一想,一人面对敌人千军万马,能是什么下场?

不是被乱刀砍做肉糜,就是被群马踏为齑粉了,先前过去,能找到全尸都困难,又何必再多去看那一眼,徒增伤感呢?

人死如灯灭,战场之上的人,尤其应该看开一些,因为哪怕打得再顺利,伤亡也都是在所难免的,若是一直纠结于过去,那只能是辜负了牺牲者们的托付,而且自己也不能走得长远。

曹焱闭着眼,两行清泪却是随之涓涓流出,他有些哽咽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见她一面。”

靖龙摇了摇头,叹息道:“唉,随你的愿吧,只是要等一会儿了。”

曹焱这样的军事天才,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因为呼延实等人被这样冲散之后,那几千即将过来,亦或是还在原地等待的步兵,还需要他们解决呢,这可是一块肥肉,不吃白不吃,只是要见到伊华沙,那确实要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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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呼延实带了百余人,一路北上逃窜,准备前往第三军所在的地方,倒不是他不想再带更多的人一起走,事实上,靖龙等人虽然也没怎么追击,但队伍一旦被冲散了,人心惶惶,六神无主的情况下,哪怕是他,也无法指挥太多人跟自己一起走,不然指挥大家一起结阵反击不是更好么,做不到罢了,故而只能是等下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来收拾残部。

呼延实骑在马上,心中那是百感交集,什么味道都有。

你说,好好的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自己若是不起爱才之心,哪怕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也不至于伤亡如此之多,别的不说,那些还在赶来的步兵,路上若是遇到了这批骑兵,那还不是待宰的羔羊么?

燕州草原辽阔,极其适合骑兵游猎拉扯,这里就是独属于骑兵的战场,步兵在这里,除非是合围,不然都是陪衬罢了。

一念至此,他转头看去,不见敌人追击的队伍,赶紧勒马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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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有急事耽搁了,明天两更,先睡了。

第二章 将星陨落

这些人原本是一路向东北方向疾驰,仓皇逃命,结果发现中央的主将呼延实突然勒马停了下来,周围一直保护着他撤退的众人心中一惊,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赶紧也猛地一扯缰绳,待得战马朝前缓冲了一段距离后,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大将军!”

这些人满脸皆是惊恐之色,已经被吓破了胆,此刻是六神无主,完全无法思考,一个个都下意识地看向那边站定的呼延实,期望他能为队伍指明一个方向。

也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将军,为何停下?”

呼延实转头看着面前众人那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可怜样子,心中亦是觉得悲苦至极,刚刚他们还在从容不迫地围剿别人,马上形势又转换,变成了自己等人被人冲散,一路追杀,手下人的心态都已经几乎崩溃了,他身为主帅,不知从何安慰,却只能无奈地道:“已经没有追兵了。”

众人闻言,皆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身后的草原,远处的丘陵,眼前所见,只有青青嫩草,完全不见那让人恐惧的黑面鬼,也就是说,他们暂时已经算是安全了。

众人皆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的神经,也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了,稍稍回神之后,终于也有人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惊呼道:“完了!”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全都抬起头,满脸惊疑地看向他,有的人还在四下望来望去,还当是有人追上来了,甚至还有人直接又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缩着脑袋左右四顾。

发现没事后,便七嘴八舌地问询了起来。

“怎么了?”

“出了何事?”

“大将军?”

“你快说呀!”

那人心中想着事,脸上的肉全都纠结到了一起,脸色看起来就像是一枚苦瓜,他浑身都在抖,哆哆嗦嗦,嗫嗫嚅嚅地向其他人解释道:“步,步,步。。。。。。”

虽然这人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但其他人只是稍微一想,脸色马上也变了,他们也不是蠢人,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呼延实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道:“现在转道回去,希望还能赶得及!”

众人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都慌了神,丝毫不敢耽搁,立即就想随之动身回去,可就在这时,突闻一阵劲风呼啸,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直接从马上跌下去了十余人。

“啊!”

“痛死我也!”

“啊!啊!啊!”

“这是。。。。。。”

倒在地上的人,却并未立刻死去,而是伸出双手,拼命地在脸上抓来抓去,仿佛有奇痒难耐,但没过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个便保持姿势不动了,只留下一张已经变得乌黑,并且开始溃烂的狰狞面皮,以及一双同样染得乌黑的双手。

“何人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呼延实见状,面色一沉,心知不妙,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尽量保持着镇定,朝着前方朗声喊道,周围的人也都看到同袍们的惨状,一个个下意识地都围在了呼延实的身边,凝神四顾,暗自警戒。

眨眼间,就仿佛是凭空出现了似的,却见一个戴着铁手套的黑衣人,就站在他们整个队伍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

因为对方脸上覆着一层鬼脸面甲,再加上穿着紧身夜行装,故而光看外表,却也不知道男女,只是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看待事物,皆是一股寂然之色,毫无波动,见人见马,皆如见死物,丝毫不为所动。

他,亦或是她,一只手负后,另外一只手里揉搓着三个萃了剧毒的铁蒺藜,身形不动,望着这边,面甲下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仿佛夜鸦嘶叫,难听至极。

“罗酆六天纣绝阴,见过呼延大将军。”

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茫然对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但呼延实听了,却是忍不住神色一紧,面色微变,因为这个充满了鬼蜮气息的名字,他是听过的。

身为卫国的大将军,他当然有资格知道这些隐秘,毕竟他既要受己方这种组织的保护,也要随时防备敌人的刺杀,战时他也有调动这些刺客的部分权利,又怎能不知道一点底细内情呢,卫国蜉蝣,大凉地网,两者都培养了无数专司暗杀破坏的可怕刺客,所谓“罗酆六天”,在地网内部的地位之高,已经是仅次于地网之主,号称大冥藏的神秘人的存在了,这样一尊在暗地里的地位,毫不逊色自己这个卫国大将军的大人物亲自出动,周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刺客正在虎视眈眈。

呼延实转头四顾,想要找出其他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却是一无所获,徒劳无功,料想这些躲在阴影之中的可怕刺客,已经把隐藏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自己又怎么可能找到呢,当下神色禁不住变得有些惨然地道:“看来此事你们是早有预谋了。”

怎么会这么巧,自己就在这里遇到了对方,要说不是早早地就盯上了他,恐怕呼延实自己都不信。

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反倒是主动说道:“临行之前,大冥藏特意吩咐了在下,需教呼延大将军死个明白,所以我可以回答您三个问题。”

他话音刚落,呼延实身边便有人忍不住大骂出声。

“哪儿来的狂徒,竟敢如此无礼!给我死来!”

这既是真有几分被对方视为囊中之物,待宰羔羊后所产生的羞愤怒气,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已经承受不住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了,所以不等呼延实下令,便迫不及待地手持长刀,拍马杀去。

“回来!”

呼延实惊呼一声,但根本就拦不住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握长刀冲了过去。

而自称纣绝阴的这人一直站在原地,仍旧保持着一手负后,一手把玩着铁蒺藜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正有人朝着自己杀来,但对方却未能顺利地冲到他(她)的面前,那人还尚在中途,突然间身首分离,一股鲜血喷射而出,脸上还尤带着怒气的头颅瞬间飞到了天上,无头尸身在马上轻轻地晃了两下,最后无力地栽倒在地,整个过程让人完全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就仿佛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拦在空中,在一瞬间便将其杀死,所以才会让他到死都反应不过来,不知主人已死的战马随之继续前冲,纣绝阴见了,却是不闪不避,但战马最后也没能顺利撞到他,而是堪堪到其面前,便自己停了下来。

纣绝阴根本就没去看这些无聊的小场面,相反,他一直都在盯着对面的呼延实,视线从未挪动过一分一毫,虽然未流露出一丝杀气,但被那样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任凭是谁,也会由衷地感到不寒而栗,如芒在背。

“您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对面的人努力地把眼睛睁到最大,一眨不眨地观看了整个过程,可让他们无比绝望的,他们直到最后,也根本没看清楚同袍到底是怎么死的,换句话说,对方如果用同样的办法来杀死他们,他们也绝无反抗成功的可能,当下只觉得自己今天断无幸免的可能,心下凄然,想要主动出击,却又丝毫不敢动弹。

大难临头,呼延实却是展现出了一代名将的风采,哪怕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镇定了心神,想了想,很有些感慨地问道:“你们是否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是,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而且问的都很有讲究,第一个问题,问的是,是否这一切,从一开始他被曹焱埋伏,导致差点身死,再到现在他再度兵败逃走,这么多事,战场上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其实都没能跳出幕后之人的手掌心,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他是怎么做到的,那这个人又该是多么可怕的。

纣绝阴不需要思考,但回答问题的语气,却是非常认真的,甚至带着一种绝无仅有的崇敬,只是声音依旧沙哑难听:“您应该知道,我的主人除了一把刀之外,还有一双眼睛,唤作天罗,天罗代其监察天下,巡游沧海,试问世上有人能够跳出天下这个范畴吗?”

是啊,天下之大,可谁又能躲过天罗的探查呢,而当你的一切都暴露在他人的面前,他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时候,那他操纵你的命运,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么?

呼延实哪怕只是这样想想,便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可以让人心神完全崩溃的大恐怖,但他已经不愿再去深思了,只是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还是动手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大喝一声,胡须飘扬,双目圆瞪,从容指挥,风采无双,恍然之间,仿佛是再度恢复了那位卫国大将军的威严,神采依旧!

“结阵!”

一声令下,周围的人不用过多思考,本能地便自动散开,迅速地组合成了一个最适合骑兵冲锋锥头队形,而作为整个队伍指挥的呼延实,自然是被保护在了最中间。

对面的纣绝阴见状,也是伸出了一直背在背后的那只手,朝着四周招了招,四周顿时如鬼魅一般,陡然出现了五十余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也不多言,开始各持手*弩,直接朝着这边进行射击。

呼延实鼓着嘴,扬起手中的刀,怒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大喝道:“全军听令!冲锋!”

刀光剑影,兵马冲撞,其中具体有多凶险,自然不必再多言,总之,今日来的刺客,最低也是快要晋升阴帅的顶级幽冥,这些不过是普通士兵,而且在人数占不到太大优势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是地网中人的对手呢,更遑论,此地还有一位罗酆六天之一的“纣绝阴”镇守,呼延实的确是插翅也难逃。

一番恶斗之后,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呼延实,无奈地倒在地上,他的四肢在刚才的战斗之中已经全被纣绝阴给打断,眼下连站也站不起来了,这并非是单纯靠着坚定的意志,就能做到的事,这个半生戎马,可谓无愧家国的可敬男人,就这样凄惨地躺在地上,仿若一根人彘,生命的最后,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生命最后的炙热。

头顶的天空,绝美,无暇,一如他镇守多年的祁连山的风景,是那般的让人怀念。

“呼哈,呼哈。。。。。。”

他竭尽所能地喘着气,想着一些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东西,很多,很杂,一时之间,千种情绪,万般思念,都交杂在了一起,往往下一刻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纣绝阴踩着稳健的步伐,手中抓着一把刻画着诡异花纹的弯刀走上前,压着嗓子道:“呼延大将军,得罪了。”

呼延实没去看他,仍旧盯着头顶的天空,只是瞳孔突然变大,鼓起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大吼道:“大卫必胜!”

下一刻,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纣绝阴用一条黑布包着头颅,放置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黑匣子里,然后带着人,默默离去,独留一地尸首,无人收敛。

第三章 罗酆六天

开了新篇章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时间线,本来说两更的,先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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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之事,现已经不必再提,毕竟少了呼延实这根定海神针之后,等于一个人被抽去了脊梁骨,剩下的几只队伍无法凝聚到一起,单靠他们自己,怕是很难再往前走一步了,被剿灭大概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就算能够据城而守,侥幸苟延残喘,也没有意义了,毕竟只要稍微拖上一会儿,前方战事都已经结束了,换句话说,黄沙县的燕州战略,已经基本成功了,而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诸国的宏伟战争的走向,也终于从这一刻开始,因此而出现了转变,只不过具体结果如何,还是要看这最终一战罢了。

另外一边,靖龙也率队顺势剿灭了已经没了主心骨指挥,乱作一团的第四军步兵,逃走人不过寥寥数百罢了,之后细细打扫战场,终于是找到了伊华沙的尸首,其实呼延实本不想杀她,本是想着最后再将其作为一个能劝服曹焱归降的好筹码,但当时场面极其混乱,骑兵们一冲锋,那哪里能喝止得住,以人力挡马力,这结果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未被踏为齑粉,几乎留得全尸,就已经算是难得的事了,之后也是几个罗刹族的战士主动提议,以罗刹族最传统的天葬将其“暴尸荒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回归自然。

在战场上,从来都只有你死我亡,只有敌我双方的区别,什么道义,原则,那都是不存在的东西,挥刀之前,难道谁还会问你家里有几口人,是否有父母要赡养,是否有儿女嗷嗷待哺么,无论是谁,一旦上了战场,就都有死的可能,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是将军的儿子,还是农夫的儿子,结局都是一样的,曹焱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生离死别也经历过不少,心智远超常人,所以对于这一点,他能够理解,故而哪怕是天葬这种在外人看来完全不可思议,简直是亵渎尸体的传统,他也没有反对。

见过了想见的人,总算是了却了心愿,他身受重伤,本就已经疲累至极,之前只不过是靠着意志强撑罢了,当下心神一松,瞬间便沉沉睡去了。

同一时间,顾玄所率领的两万兵马,自黄沙县出发之后,行军多日,也已经踏上了卫国地界。

正后方,整整两万精气神都在巅峰的兵马整装待发,列阵等候,在行军的途中,他们也一直在学习合击,战阵等等最基本的东西,而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穿着一身显眼白色重甲的顾玄,正与一身布衣的蓝云轩一起,并肩站在地上看着手中的地图。

蓝云轩虽在军中一直担任的都是提供计谋的文职,但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书生,毕竟如果连长途行军他都扛不住,也当不了左将军的贴身参谋。

“王爷您看。”

蓝云轩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向顾玄手中展开的这张地图,侃侃而谈道:“我们可沿此线切入,首先第一关,便是此城,大军一旦通过了这里,只需稍微补给一番,便可长驱直入,直接闯入对方腹地,一路破坏,现在卫国内部过于空虚,大城缺少足够的士兵,能够守住都是一种奢望,他们是绝不敢随意出击,在野外与我们这两万精骑作战的,我们可以先征伐小城小镇,抓取俘虏,然后以他们来冲击城门,破城不过弹指之间。”

其实他们这一次的任务非常简单,因为前线的战事,参与者都是以百万计的,他们这不过区区两万人,别说过去支援的路都被人给堵死了,就算去了,也根本影响不了战局的走向,他们能做的,其实就是尽可能地在对方境内造成巨大的破坏,逼迫对方撤退,实在不行,也能扰乱对方大军的心神,试问你在外面征战,尚且不知能否安全回去,结果突然有人告诉你,你家人已经全被敌人抓住了,或者杀死了,心志坚定之辈或许会同仇敌忾,化仇恨为动力,更加勇猛地杀敌,但更多的人应该都会蒙生退走的想法吧,毕竟这一场战争,在他们看来,本就是没必要的,不是吗?

蓝云轩看待问题也是直指重点,他们这两万人,若是选择硬攻城池,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哪怕对方其实大概率守不住,但也不如直接一路烧杀过去的好,因为对方国内现在根本就没有一批人能够站出来跟他们在野外厮杀,谁敢出来找他们的麻烦?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十分认同对方的看法,正待他要说话的时候,突然一抬头,因为在他们的正前方,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顾玄心中不但毫无惧意,反而是战意熊熊,当下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收起了手上的地图,道:“卫国蜉蝣?”

在他想来,这种时候敢跑出来的,肯定就是卫国的蜉蝣了,不然谁会知道他在这里,谁又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却不料,对面那人见他看过来,便直接单膝下跪,朝着这边规规矩矩地抱拳道:“地网罗酆六天,宗灵七非,参见河东郡王!”

声音低沉,如雷声滚滚,分不清男女。

“地网?”

这下倒是轮到顾玄疑惑了,其实他对地网也一直有所耳闻,这却不是因为他与顾苍的亲密关系,而是因为很早之前,陆议便向其提过几次罢了,他只知道这是属于大凉的一个谍子衙门,与卫国的蜉蝣是一样的,可他并不知道地网是被顾苍所直接管辖的,也不知道其中具体官位,并不清楚罗酆六天到底是多可怕的刺客,当然,知道了他也不会恐惧就是了。

“如何证明?”

到了敌国地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是大凉的谍子,他又如何能轻易相信?

对面不起身,反倒是愈加低下了头,以示恭敬,然后将手一转,托起一把造型奇异,虽然不见寒光,但仍然能感觉到那是一把锋利兵刃的翎羽弯刀,这人压着嗓子说道:“大冥藏说了,如果见了面,河东郡王不信在下,可以直接持此刀取在下的性命,以证在下的身份。”

顾玄转头与蓝云轩对视了一眼,后者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杀你还需要用你的刀?”顾玄转过头,无趣地摆摆手,道,“有话便快说,贻误了军情,你也担待不起。”

他做人向来都是堂堂正正,对这种在阴沟里摸爬滚打的衙门一直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前方战事这么惨烈,眼看已经是灭国之危了,他们不在前线出力,这时候跑来找到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太子口谕。”

那人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立马便吸引到了顾玄的注意力。

“二哥?”

顾玄眉头一皱,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惊呼道:“原来地网是二哥的!”

他也不怕被人听去了,整个队伍,除了他自己,能听懂的,也就蓝云轩一个,而聪明人,一向都是不喜欢多嘴的。

那人却不管这边如何惊讶,只是按部就班地说道:“告河东郡王,此去卫国,自有人接应,今日之卫国百姓,不日便将是大凉子民,故万莫将一切破坏殆尽,切记切记。”

顾玄一怔,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嘴上喃喃道:“原来这一切,其实还是二哥安排好了的么?”

无奈是自己做了这么多,原来也不过都是安排好的,但感慨是因为他对于顾苍,一向是敬重有加,佩服备至,俗话说长兄如父,可大哥与他也不怎么来往,从小照顾他的,也就是一个顾苍了,他是真心希望顾苍好的那个人,故而也只是稍微感慨罢了,更何况,若真是一切顺利,也不必特意告之,想来之后还是需要自己出力的。

那人抬起头,说道:“还有最后一物,太子吩咐在下,一定要送于河东郡王。”

顾玄抬起头,便见一本书从远处直接向着这边飞来,也不是射向面颊,不过是前胸罢了。

罗酆六天,那都是地网里仅次于大冥藏的存在,无论是权势还是武功,都是当世顶尖,哪怕在顾氏皇族面前还是下人,但心里依然有着一份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刚才曾被顾玄言语一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满,虽然不敢明着直接发作,也不敢在暗地里使阴招,但眼下却想趁这机会,让对方出个丑,却不敢出手过重,只是以暗器手法射出罢了,对方最多也就是接不住,落在地上而已。

却不料,顾玄闪电般地一伸手,便在空中将书稳稳地接住,手腕再微微地一转,便轻易地化解了上面的暗力,定睛一看,上面却是写着《黄天教教义》五个大字。

“这是何物?”

顾玄眉头微皱,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再一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如来时一样,不等自己再问几句,突然便消失不见了。

“鬼鬼祟祟的。”

摇了摇头,叱骂了一句后,没去管其他,顾玄先是看向旁边,脸上有些惊疑之色的蓝云轩道:“蓝先生,您继续说便是,地网的鬼祟罢了,他若是敢对先生不利,本王担保他活不过今夜。”

蓝云轩回过神来后,还有些懵,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地问道:“请教王爷一句,不知他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顾玄点了点头,坦然道:“陆先生先前曾与我谈到过地网,其实想必先生您自己也是有过耳闻罢,总之,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小鬼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蓝云轩刚才冷不丁地与那人对视了一眼,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对于这样一位“笑面虎”而言,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足可见那人的眼神究竟有多么可怕,缓过神来之后才拱手道:“是的,属下之前亦有耳闻,只是,哎,对了,王爷,能先与我看看此物么?”

顾玄没多想,便直接将那本《黄天教教义》给递了过去,后者从第一页开始翻,越看越是有些不明所以,一脑袋问题也不知该问谁,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到了之前陆议递给他的那个东西,脑中一下子豁然开朗,赶紧道:“如此,计划应有所改变,我等,该长驱直入,直取京城!”

顾玄收起了那本书,准备空暇时间再看,当下便道:“依先生的便是。”

转头,他以罗刹语喝道:“全部听令,前进!”

第四章 三箭破城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黄天教便不得不提,这个本是在晋国曾经割让给卫国的岭南三郡发迹的一个小教派,在这片官民互相仇视的混乱地带,就宛如身处最肥沃的土壤里,靠着极具煽动性的教义,迅速地生根发芽,乃至于以极其夸张的速度,将自身的影响力辐射向四周,波及了大半个卫国,到了后来,甚至被曾经的皇帝陛下,现在的太上皇引以为国教,将一介民夫出身的黄天教教主称之为“御弟”,不但奉为座上宾,还在宫中专门修建起了宏伟的神殿,供奉黄天教的唯一真神,日夜祈祷,连朝会都不顾了。

就连端木朔风这样极度骄傲,掌控欲极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也不得不暂时向大势屈服,虽然他也以雷霆手段,直接派遣心腹将曾经一呼百应,光芒万丈的黄天教教主直接囚禁,可哪怕只是为了迫在眉睫的战争而短暂与黄天教中人合作,不也代表他根本就没有信心一下子干脆利落地清除掉整个黄天教么,一个民间教派能发展到这种地步,可以说已经快到巅峰了,再往上,他们的目标,也不仅仅只是两州之地了。

顾玄与蓝云轩二人最新推敲出来的行军路线上的这第一道光卡,因为地处偏远,却还未被黄天教侵入,可守关的,不过一些羸弱无力的老弱病残,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力,若非担心他们堵在后路上,或许可能出问题,其实顾玄也可以直接带人绕过去,这便是占领大漠所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从原来的只能进攻正面,翻越天险祁连山才能侵入卫国境内,变成可以从容地从敌人较为薄弱的侧方绕进去,这是质的区别。

这座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修建在黄土高陵的小城的城墙上,眼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毕竟有大批骑军迎面冲来,隔着很远,便已经惊动了他们,更别说蜉蝣的探子,很早便已经将大漠失陷的情报传了回来。

只可惜,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不说卫国在平日里都没在除祁连山以外的地方布置太多兵力进行防守,就说这一次针对大凉的灭国之战,将他们积蓄了两百年的老底都给抽干净了,余钱余粮,甚至包括多余的人,都没有,所以此刻守在城上的人,竟然大多都是些须发皆白,无力长途跋涉的老人,倒是也有年轻人,但大多十分瘦弱,精气神很是萎靡,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军人,倒像是临时抓来的乞丐。

“停!”

顾玄突然一伸手,轻喝一声,后方的骑兵们见状,一扯缰绳,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可整个队伍,也因此而变得松松散散,随着各千户,百户层层往下传达命令,正在迅速地调整着队形,但看着远处这一幕,城池上的人,多少都有些如释重负。

未经训练的散漫军队,和那些真正懂得配合的百战精锐相比,实际上的战斗力差距是很大的,况且对方手头似乎又没有什么攻城器械,那他们依托地利,哪怕人手再不足,还是有很大的可能守住的。

远远的,突然看见对方止步不前,远在攻击范围之外,这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总不至于开门出去问人家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众人便还是在城楼上耐心等待着。

这次参与指挥守城的总帅,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他就属于那种虽然在军中待了大半辈子,但碍于天赋所限,再加上从未真正上阵厮杀过,所以经验也极其不足,这次担任守将,都是源于资历罢了,与实力无关,临到了这个时候,他自己的手心里也是捏了把汗。

“莫慌,莫慌。”老人自己虽然底气不足,但起码还是知道大家的士气不能丢,自己作为主帅,谁都能慌,他自己可不能慌,自己要是慌了,这仗也没必要打了,当下便高声鼓舞道,“滚石热油,皆已齐备,对方没有云楼等物,谅他们也上不来,只能白费力气,等下知道不敌,他自然便会退去,各位不必担心!”

主将在这里表现的越镇定,底下的人自然也能因此而减少不少紧张的情绪,而且他们的确是为了守城而做了一番准备的,先前知道有人来攻,他们赶紧便催促后方的百姓们,收集到了不少的油,然后就在城楼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铁锅,底下铺着干柴,将锅里的油烧得滚烫,再加上先前便储备了的滚石,檑木等物,靠着这些守城利器,希望能让对方知难而退吧。

哪怕是傻子都知道,骑兵们最不擅长的,其实就是攻城战和防守战,所以这一来一去,他们也因此多了不少信心。

这一边,眼看还离着老远,突然驻足不前,便蓝云轩都忍不住疑惑道:“王爷,为何停下?何不一鼓作气直接冲杀过去呢?”

在蓝云轩这样的顶级参谋看来,哪怕自己这边没有诸如云梯等攻城之物,但因为人多,只需要靠近抛射一番,对面那么点兵力,连一波都未必能扛住,届时自然破城,这时候还跟对方浪费个什么时间呢?

顾玄转过头,朝着对方自信一笑,安慰道:“蓝先生不必担心,只是区区小城而已,我等又何必冲上前徒增伤亡呢,今日便请教先生一观。”

说罢,便一伸手,以罗刹语朝着后面吩咐道:“拿本王的弓来!”

后方听到命令的士兵们,全都神色一凛,表情各异,没多久,便有人捧着一张雕花大弓,向顾玄走去,而在他周围,见到那张大弓的众人,皆是不由自主地面露崇拜,恭敬与惊异之色。

罗刹族擅骑射,也极度崇尚武力,那试问他们看到了一张私下里让军队中力气最大的大力士偷偷地试过,发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拉不满的大弓,他们又如何能不惊惧,不崇拜,不产生由衷的敬畏呢?

顾玄却不管这些罗刹族是否会因此而更加尊敬自己,只是一伸手,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弓,一手持弓,在空中画了个圆弧,一手搭箭拉弦,长弓摆正的同时,弓弦也变得弯如满月,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至极。

随着箭上弦,弓满月,他浑身的精气神也都为之一变,独眼微眯,看向远方的敌人,神色冷寂,呼吸变得平缓而均匀,稍稍瞄准后,手指轻轻一松,这一箭射出,在耳边炸响,瞬间又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声。

接着,不等这迅若奔雷的一箭落下,他闪电般地再度伸手从脚边的箭囊里依次抽出了两根箭矢,这次却不用再细细瞄准,直接抬手便射出,顿时又是两声炸响,吓得旁边的蓝云轩都忍不住一颤。

不谈这边诸人心中如何想,只说另外一边,城楼上的人因为离得太远,又基本上都是些眼神浑浊的老人,几乎都看不清这边的情况,有些眼力稍微好点的年轻人,倒是能看得到对面有人正在拉弓,可他们一是反应不及,二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远的距离,就别说瞄准了,能射过来都困难。

可就在下一刻,只听得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声音响起,有人完全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那个刚才还站在城楼上鼓舞士气的主将,现在已经被敌人一箭给钉死在了城楼上,那根箭矢自其眉心而入,而且力道不减,一直带着他往后退,直至射到了砖石里卡住,而最可怕的是,老人的尸体竟然因此而挂在了上面,并不掉下,这究竟是何其可怕的一箭?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些人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喉咙里滚动的惊呼声还未喊出,却又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只见那口一直烧着热油的大锅,支架被人给精确地射断,直接倾倒下来,这一下,顿时波及到了两个正在旁边看管油锅的人,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身上不但被浇了一层滚烫的热油,更是与底下的火苗接触而烧起了大火,就见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两个火人,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一边挥舞着四肢,胡乱地奔跑,而城楼上的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忙不迭地避让开来。

可城墙可以容许腾挪的范围实在太小,他们又能从哪里避开呢,更别提,这最后的一箭,自那团火中穿过,带着一块还燃着火的木炭,一下子落在了后面码放的檑木上,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所以根本就没人能在这时候顾上,没一会儿,也随之起火,火势熊熊,完全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时候再想灭火,已经晚了。

城墙上,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便已经乱作了一团,刚才还算整齐的队列已经全部乱了套,所有人都在哀嚎,惨叫,甚至还有忙不择路,或者是为了避让那两个可怜的火人,不小心自己从上面跳下的,只是这城墙虽然不高,但这一下子掉下去,断胳膊断腿是逃不掉的。

虽然不过区区三箭,但这城,已经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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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飞机,出去散散心,换换思路,如果有欠,回来补上。

第五章 百姓皆苦(上)

顾玄微微额首,显然是十分满意这个结果,放下手中那张可怕的雕花长弓后,他转过头来,颇有些轻松加炫耀的语气,朝着旁边笑道:“这君子六艺嘛,本王都有所涉猎,不知蓝先生以为这三箭,威力如何?”

这可不是他真的举止轻佻,自得自满,乃至于自傲,之所以如此说,用这种语气说,其实都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要立威,而这一步,对于任何一个军队的主将来说,都是尤其重要的,比如曹焱,在一开始,也会对手下的士兵们约法三章,而后靠着一场场的胜利,便能自然而然地征服那些脑子相对比较简单的罗刹族战士。

可要想给蓝云轩这样曾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个下马威,计划自然就不能如此简单,而且也不能像曹焱那样粗暴地对待手下人,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既不会显得他急于立威,导致举止过于无礼,反而让蓝云轩反感,也不至于浪费时间,贻误战机,尤其是语气的拿捏,更是十分合适。

想蓝云轩这样的一代顶尖谋士,之所以会选择留在黄沙县,为顾玄出功出力,第一肯定是得益于陆登云的力劝,第二是暂时真的没得选,第三是为了报答收留之恩,可真正最重要的,或者说他最看重,其实是顾玄的身份。

大凉五皇子啊,这可是名正言顺的,被朝廷册封过,有藩王金印,还被陛下赐了一身蟒袍的河东郡王!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一个在眼下可以说是最为正当的名号,是一杆代表着绝对的道理与正统立起来的一杆大旗,也正是幽州大将军许锦棠,一直都梦寐以求在追求的东西。

此乃名正言顺!

为什么无论是混战年代的各路军阀也好,还是和平年间起兵造反的人也好,总喜欢想方设法与“正统”二字拉上点关系,不管是自称受命于天也好,还是所谓的清君侧,诛逆邪也罢,他们总要打出一个口号来,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底下的人便不会听你的,顾玄这个正正当当的顾姓王爷身份,才是他最大的依仗,无论局势如何,只要你还是一个凉国人,你敢公然对一个大凉的皇室成员出手吗?

蓝云轩就需要这一点来威慑和反制许锦棠,不管是在眼下求生存,还是在未来求清算,都只有这张牌,才能助他实现梦想。

换句话说,其实他本心里对顾玄这个人的尊重程度是不够的,故而顾玄就需要一个机会,做些事情,对其进行震慑,从而让对方敬服,如此,才方便之后的收心,彻底地将对方化为己有。

破城不难,难就难在,仅凭他一人之力,仅靠三箭破城。

蓝云轩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只是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下心中暗暗一叹,只为自己先前的无知,不过想想也是,黄沙县文有陆议,武有靖龙等人,都太过耀眼,故而他下意识地只把他作一个普通的,暂时的主子来看待,忠诚与否且不说,但内心中,其实还是觉得此人不过如此,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只会些小聪明罢了,今天的确是得个教训。

一念至此,蓝云轩赶紧在马上拱手道:“王爷神威,盖世无双!三箭破城,来日必将传为美谈!下官,心服口服!”

顾玄随意地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吹捧,可后方的罗刹族战士们,现在却是忍不住一起发出了震天的呼喊声,可别忘了,他们族群的目力,就远强过一般人族,刚才远处的这一幕,那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那自然是钦佩至极。

顾玄将大手一挥,朗声道:“随本王入城!”

此时此刻,城楼上的守城士兵们,已经是乱作一团,溃不成军,城门之碍,形同虚设,这座小城,整体防御能力,还不到一开始的黄沙县的水准,这城门又能有多结实呢?

历来若是以骑兵攻城,不是围困敌人,慢慢消耗,就是在野外的村镇烧杀劫掠,刺激引诱对方出城进行野战,打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但现在却是不必了,没了城墙上防守的士兵,破城不过随手而为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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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修建在卫国领土最外围的边陲小城里,就只有一条主要的大街,横贯整个城池,街道的两边,都是住着商贾大户,至于百姓嘛,都多是在城外的村庄各自居住而已,这次因为顾玄等人来得急,也没有来得急迅速地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所以城内收拢起来的人并不多。

两万骑兵,由城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而城里的百姓们,现在都已经被抓了出来,一个个安安静静地跪在道路的两边,大多都不敢抬头,只是静待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也不怪他们如此害怕,毕竟这些敌人里,除开最前面的那位中年人还有几分儒雅的文士气息以外,其他的,另外一个领头者是个独眼龙,光这外貌,便平添几分凶气,其他的,更是连人样都没有了,个个黑如焦炭,凶如恶鬼,简直就是地狱景象。

罗刹族们对于这种情况,其实不能算是陌生,毕竟他们也曾经屡次进犯袭击过小型的村庄和镇子,掠夺物资,要知道,黄沙县以前的三个从镇,就是被他们所攻破的,只是一旦进了村,他们便直接开始烧杀劫掠,能带走的就都带走,带不走的便就地烧光杀光,哪儿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骑马走在大路上,搞得跟城内的巡查队一样。

骑在马上,慢悠悠的,一个罗刹族战士顿时颇有些无聊的朝左右看去,正巧遇到一个眼神之中有些好奇的孩子抬起头,两人在对视了一眼后,那孩子的脸上,慢慢地显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张着嘴,却不敢叫出声,那罗刹族战士见状,完全是恶趣味的,龇牙咧嘴,故意吓了一下对方,后者马上“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而整个场面在静默了一秒之后,顿时大乱。

因为其他人都离得远,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城里的百姓还以为是要杀人了,赶紧就想起身逃跑,而其他罗刹族看到人在跑,立马就想冲上去杀,转眼间,就要制造一场席卷全城的惨剧。

“住手!”

顾玄猛地大吼一声,其他人被吓得全部驻足,个个好似僵硬的木偶一样,背过身,面露惊惧之色地看向他。

他一扯缰绳,呼兰神驹嘶鸣一声,在原地直接掉了个头,他随之看向身后已经收起了刀,默默地低下头的众人,用罗刹语怒斥道:“再有下次,全部领军杖五十!本王亲自来打!”

面前的罗刹族战士们顿时吓得一抖,他们来了黄沙县这么久了,基本的规矩自然是懂得,所谓军杖,粗如拳头,都是硬邦邦的铁木铸就,打在身上,痛入骨髓,五十军杖虽然不多,但皮开肉绽是绝对免不了的,最可怕的是,接下来谁会等他们养伤?

挨了棍子,再上马折腾,那种滋味,足以让他们都感到不寒而栗。

教训完了这边,顾玄这才跳下马,朝着这边好言安抚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顾玄!”

这一句话,就是一个信号,代表他们并非是无道之军,若是纯粹的罗刹族的军队,那向来都是打砸抢掠的,百姓们自然不可能不怕,但大凉不一样,虽然立国时间不算特别长,但到底都是人族帝国,屠城这种犯忌讳的事,一般是不可能做的,整个人族历史上,就很少有屠城这种事,哪怕是他们这些南地的蛮子,也不会如此,尤其是那些真正的正规军,可能连财物都不会特意拿走,顶多抢走一些补给的粮食罢了,只要他们乖乖的,命是可以保住的。

而且不少人心中思量下,还以为是前线已经战败,凉国人打进来了,心中那最后一点反抗意志,瞬间烟消云散。

“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顾玄大声说道,“诸位只要不要做出一些自寻死路的事,便不必担心身家性命,这是本王以河东郡王的名号,向诸位做出的承诺和担保。”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不用顾玄再发令,便又站了回去,毕竟老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活下来,他们就愿意妥协,哪怕条件再困难,没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

不少人虽然眼中带着仇视的目光,但那都是因为亲人在刚才死于顾玄之手,虽然他们不知城楼上的具体情况,但对这些杀了自己亲人的入侵者,又怎么会有好感呢?

顾玄只是撇了一眼,也不多说,也不会如何对方,毕竟战场之上,容不得妇人之仁,那些人如果不死,就是他这边要死人,哪怕是原来的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种愚蠢的选择,只是先前多少有些愧疚,现在却能硬气心肠罢了,但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绝不会因此而将这些人杀了,如果他们之后要报仇,也随他们,自己不能因为对方还未犯下的过错,就暴起杀人,那样的他,也就不是他了。

顾玄看向前方,大声道:“此地城主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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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百姓皆苦(下)

顾玄负手挺胸,气宇轩昂,面相虽有残缺,却无太多凶恶之意,反倒是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威武气度,站立于正街之上,就宛如帝王君临,巡游辖地,不知道的见了他的样子,只怕会当他才是此地的真正主人,不自觉便矮了几分,甚至会以臣子,客人自居,都说相由心生,这种雍容气度更是模仿不来的,不是见过多少大人物,便也能学个像模像样,那也只得形似,不得精髓,断不会让人见之便心生折服,想来他在这些日子的成长,也确不是一点半点。

待他沉声喝问完这一句后,却见有一列十二人,手扶腰间弯刀,迈着整齐的步伐,目光沉着地从前方走来,他们都是罗刹族战士,也是这两万人中的精英,气势比之其他人又不一样,这十二人中间,还抓着几个本地中年人,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是此地的官员,只是官服都有些破旧了,上面的颜色显得非常暗沉,就连补子上的禽鸟都已无神,看样子是传了许久了。

领头的这人虽然一直是半垂着脑袋,好似一个丧气的俘虏,可不用他人推搡,便主动跟着一起走上去,此刻一见顾玄,想也不想,倒头便拜,口称道:“下官乌山县县令周茂名,见过王爷。”

脚下的这座城池,其实不能算是正式的关卡,所以其是与黄沙县一般,以县制,其中有县令,知县等等职位,而刚才在城楼上领兵抗敌,准备守城的可怜老人,位同朱大春,只能算是县衙六房的兵房长官,不能算校尉将军,因为种种原因,卫国在这里,就没想过要设立一个正式的关隘,故而此地不似燕州居庸关,倒更似坎蒙安一类,半算是关隘与城池一体。

更有趣的是,这人明明是卫国的臣子,见了面,却主动口称下官,又称顾玄为王爷,行的也是拜见上司的大礼,想来也是个识时务之辈,脑子转的很快,顾玄这边才刚自报名号,这人便随之如此称呼了,不过这其中原因很多,顾玄暂时也不知具体为何。

可能是生而畏死,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能是为了要保全城里人的性命,故而不敢摆出视死如归的态度激怒对方,也可能是见事不可为,悬殊太大,所以自然放弃了抵挡,毕竟很多时候,尽力即可,不必刻意送死,以全忠义之名,那都是些不顾其他人的安危,只管自己生前官爵,死后名声的自私自利之辈,更大的可能,还是对方见凉国人大军压境,以为前线已经大败,心乱如麻,细想不得,心灰意冷之下,也就暂时丢了反抗的想法。

顾玄也不管这么多,他看着对方,眼神冷冽如故,却也不想主动给对方特别多的压力,只是淡淡地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你不过九品县令,参拜本王,也是应该的礼数,闲话不必多说了,本王命你速带人去搬来城中余粮,只要照顾好了本王手下的战士们,本王可允你全城人安然无恙。”

一直趴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完全不敢起来的,这个自称周茂名的县令闻言,浑身一抖,却还是不敢抬头,心中苦涩,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不敢欺瞒王爷分毫,可城中,实已无余粮留下。”

他这话,说不上假,毕竟卫国为了这一战,先前是动员全国,不光是连往年库存的粮食都拿出来了,更是到处搜刮了全国各地积蓄的底蕴,这里自然也不例外,这才过去多久,下一季的稻谷也远未到成熟的时候,城里没有太多的余粮,其实也很正常。

顾玄心中微叹,其实他也知道这话,起码还是有七八分是真的,但战争就是战争,战争是讲不得情面的,现在情况未明,前线打不打得过都是个问题,他根本就没那个精力和资格,在这种情况下,还去同情他国百姓,自己手下的人不管了,却偏要去帮助别人,那样的人,也不过是伪善罢了。

“城中真的,已无余粮?”

他看向对方,稍稍加重了一丝语气,反问道。

以五体投地的大礼趴在地上的周茂名顿时磕头如捣蒜,口中坚定地道:“的确如是,王爷明察!”

“可笑!”

顾玄突然大怒,见他神色忿怒,周围的士兵们瞬间将手中的兵器指向前方跪着的周茂名,周围的百姓见状都被吓了一大跳,不少人甚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看着这边个个面露绝望之色,腿脚发软,是站都站不起来。

“若无余粮,尔等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都靠喝西北风么?”

顾玄说罢,一指身后的罗刹族们,又冷笑着道:“本王料你们也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若无余粮,他们倒不介意食人充饥,只是不知周大人这身肉,熬成肉糜汤,又能喂饱几个?”

食人充饥,是一种绝对的禁忌,虽然无论是缺少粮草的战时,还是天灾施虐的饥荒年间,这种事情都是屡见不鲜,但拿出来说,却是没几个人敢的,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无异于成为人族公敌,而人族的虚伪恰恰便在于此,很多事,只能偷偷地做,却不能拿到台面来上说的。

这一句话说完,不少人更是已经直接吓得尿了出来,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这座城,也就在大漠边上不远,对于这些黑面罗刹族,可不光是有耳闻,偶尔更是会见到一些游掠的队伍,只是不多,但也知道对方的习性,茹毛饮血,生食人肉都是家常便饭,对方甚至称呼他们这些人为“两脚羊”,会放在自己的集市上当牲畜一样贩卖,所以他们不信对方只是说说而已,真到了哪一步,下场可想而知,这么多兵马,全城人加起来,兴许才够人家吃饱吧?

周茂名一咬牙,双手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因为过于用力,最后差点抠得血肉模糊,他下定决心,赶紧回答道:“禀明王爷,城中确已无余粮,王爷若要供大军补给,非得去城外不可!”

各地的城池,无论是镇子,还是县城,亦或是郡城,州城,乃至于一国中枢的京城,其实真正的大小都是有限的,它们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或者说是朝廷在一块区域内设置的一个中央机构,是朝廷办事的地方,也是行商之地,中转物资之地,可住在城里的人,其实不多,老百姓们大多都住在城外,不光是因为买不起地皮,建不起房子,更因为耕地都在城外,要大范围地种植庄稼,城内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地方的,故而一般军队也好,还是朝廷自己的人要想搜刮补给,肯定都是去城外挨家挨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扫荡过去,城内的东西,往往只是些值钱的金银,城内的富户,在城外也基本上都有庄园,好东西是不会放在这里的。

顾玄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一抬眼,对面的两个罗刹族战士会意,立马伸手,将周茂名从地上拉了起来。

“本王与此地不熟,既然办法是你提出来的,那就由你来带路吧。”

言罢,他又转头朝蓝云轩道:“麻烦蓝先生了,这城内的百姓,一人交出家中一半粮食即可,留下一半,给他们一条活路。”

哪怕没有顾苍先前的那一句口信叮嘱,他其实也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地杀下去,除非是与卫**队交战,不然不可能大批地屠杀无辜的百姓,最多不过是破坏一些主要的地方罢了。

蓝云轩赶紧拱手道:“王爷仁义,举世无双!”

顾玄不管他怎么拍马屁,转头又用罗刹语吩咐道:“第一到第五营的人随本王一起,第六营到第十营的人继续留在城外策应放哨,其余的,皆听从蓝先生的指挥!”

为了方便指挥,这两万人被顾玄分为一到二十营,一营的编制为千人,与大凉原本的编制也等同。

众人齐声允诺,自然有传令兵赶去后方传达顾玄的命令。

周围的百姓们虽然听不懂罗刹语,但听到现在,大概也清楚了,只要他们主动交出一半的粮食,对方应该会放过他们,松了口气,觉得最后还是活了下来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心酸。

城内的富户们还好,其他老百姓家里又能有多少余粮呢?

一般而言,能有个小半年的储备,都算是很不错的家庭了,更何况朝廷先前便让人过来搜刮了两波,还没缓过来,这才多久,就又碰上敌人继续来压榨他们,总之不管是谁,他们似乎都属于被收割的那批人。

所谓无名之辈,便是像他们这样,被命运肆意玩弄的小人物,他们的一生,好像就从来轮不到他们自己来掌握。

一阵寒风吹来,众人更是心下凄然,现在天气也已经不暖和了,接下来的冬天,哪怕中途再无其他波澜产生,也会极难熬过去,不知道多少人会倒在寒风里。

顾玄翻身上马,下意识地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皆是一副悲喜交加的面孔,喜是生的喜,悲是生的悲,活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对百姓而言,又的的确确是一件太累太累的事,很多时候,甚至是一种慢慢的折磨,可他能如何,眼下就只能轻扯缰绳,带人往城外缓缓行去。

见多了人间的苦难,他也不会习惯,亦不会因此而麻木,他会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比如像现在这样,尽量地不惊扰这些人,尽量地不将他们生的希望全部剥夺。

同时,他心中所愿,也只会变得更加强烈,遥想临行前,顾苍所描绘的那个美好世界,人人生而平等,没有战争,没有杀伐,没有欺压,没有歧视,大家彼此相爱,共同建设着美好,一起抵抗着邪恶,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人人富足,人人如龙,那是多么超脱的一个世界,与上古的儒家圣人所描绘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他睁眼再见此地的人间悲苦,这些可怜人身上所发生的可怜事,他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追求那样的世界的。

男人的叹息,女人的低泣,孩童的懵懂,都好像一柄柄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头,他无法言说,只能安慰自己,此时的牺牲,都是未来的美好所必经的铺垫,这是无法避免的因果。

只是他不明白,这无论兴亡,百姓皆苦的道理,在沧海界,似乎几千年来都从未变过,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换了,也可能只是变了张更好看,更容易被人接纳的皮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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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搜刮补给

由东门出了城,前面就是一条最普通的官道罢了,完全谈不上豪华,两边也未见栽种树木花草,但好在足够宽敞,可容六骑并行,而且看起来平日里官府对其的维护也不错,骑马走在上面,都是最规整的平地,并无丝毫坑洼,而且到了这里,温度也清凉宜人了很多,比之酷热难耐的大漠,着实是一处停下休整的好地方。

陪同蓝云轩一起留在城内搜刮物资的士兵们多匀了几匹马出来,让城里县衙府的官员们都能骑上,与顾玄所率人马一起,朝着外面的村庄而去,毕竟这可是在卫国境内,流沙才刚成立不过数月,底蕴,人手,资金都严重不足,手可伸不进去,关于此地的地图描绘十分粗糙,自然需要这些本地人来带路。

顾玄作为主帅,自然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稍微落后了半个身位,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就是本地的县令周茂名。

一开始,顾玄考虑到这些跟来的人都是文官,所以速度还不是很快,几乎就是餐后散步一样,后来见这周茂名一直紧跟在后面,便随之慢慢提速,到现在为止,已经算是平日里,在不影响战斗力的情况下最正常的行军速度了,可对方跟在后面的样子,仍然显得有些轻松,他就不免有些讶异了。

顾玄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意地问道:“周大人也曾在军中待过么?”

“啊?”

周茂名原本一直低着脑袋在默默地思考,所以这些本能的东西完全是无意识间暴露出来的,被顾玄突然一问,抬起头来,稍稍反应了一下,知道为何有此一问,却不敢撒谎,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下官曾在军中待过几年,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做了此地的父母官。”

这人没有撒谎欺瞒,顾玄也是满意地微微颔首,但马上便开口讥讽道:“既是军人,为何不敢反抗,既是父母官,又为何要主动引贼入室,残害儿女?”

他身为一国王爷,却不惜自比为“贼”,自降身份,其实都是为了嘲笑奚落对方,怎么会主动提出,并且带他们这些外敌去扫荡他自己手底下的乡野百姓。

周茂名知道,这个问题若是回答的不好,或许就是掉脑袋的后果,也不敢过多思考,当即便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拱手道:“请王爷明鉴,试问下官若是为了自己身后的名声,带人奋起反抗,那这城中今日又岂能有活口呢?现在若不主动带王爷前往四处乡野收集补给,一旦激怒了王爷您,那下官还能有好吗?人人皆惧死向生,下官也不例外,下官斗胆再说一句,王爷您一看便知道是个有原则的人,并非是那些滥杀好杀之辈,下官既然阻拦不了王爷您进屋,那还不如乖乖地把门打开,认认真真地为王爷办事,那料想之后王爷还能放下官与其他人一条生路,父母把脑袋低下去,就能留儿女一条性命,试问全天下的父母,又有谁会不低这个头呢?”

顾玄听完,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转过半个身子,一只手指着对方,调侃道:“周大人呀,你可真是会说话,不过你其实还有私心,想着若是任由本王大肆搜刮城中的物资财宝,之后若是安全了,那些大族们必然会联合起来弹劾你,而老百姓总是最好欺负的嘛,他们活下来了,也不会找你周大人的麻烦,活不下来的,成了厉鬼再两说,对吧?”

周茂名其实并不吃惊对方看透了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思,再说做官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有例外,他这十几年困顿在这里,又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只是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道:“王爷明察秋毫,真知灼见,下官那点小心思,在王爷您面前哪里瞒得住,不过下官想再斗胆问王爷一句话,前线,是真的败了么?”

顾玄张开嘴,下意识地本想直接道一句“本王乃天横贵胄,万金之躯,若非前线大胜,想争这第一个破城之功,又怎会以身犯险,跑来你这儿”,但心念一转,暗道此人着实是有些门道,转而说道:“事情如何,过些日子你自己便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本王呢?”

周茂名赶紧低下头了,拱了拱手,不敢再多言一句。

骑兵们来去的速度极快,哪怕不是为了赶路而全力驰骋,但也没用上太久,沿着官道往东,很快便已经到了城外的一处村庄门口。

有些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见到异族大军压境,威势凌人,田地里这时候竟然还有人站着,没有离开回去村子里躲避。

顾玄放眼望去,发现竟然都是些年迈的妇人,甚至都没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们全都赤着脚站在田地里的稀泥中,因为与稻谷打了一辈子交道,背已经驼得不成样子,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后,依次抬起头望了过来,却还是站不直,就好像一个个直立起来的乌龟一样可怜,望着这边队伍的眼神里,全是麻木,毫无感情。

没有惧怕,也没有厌恶,没有憎恨,也没有逃避,就只有一股子直愣愣的麻木感,就好似见到了最寻常的事物一样,可正是这种简简单单的麻木,却看得顾玄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堵上了一样,半天换不过气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为何没有见到男丁?”

似乎就是一句明知故问罢了,周茂名还是十分诚实地回答道:“先前朝廷来征过两次兵,附近足岁的男丁要么上了战场,要么就被抓去押送辎重了,留下来的,全都是走不了原路的妇孺。”

他还有句话没说,城内之所以还有不少男人,其实都是因为交了一大笔赎金给朝廷,这才得以留下,不用去前线送命。

男人们被抓走之后,这乡里的田间事,现已经全是村里的女人们在操持,且不说她们人数都不多,女人光是从体力上而言,本也逊色男人许多,人一走,她们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插秧栽苗,耕犁田地,这哪里能顾得过来,毕竟为了押送粮草,朝廷可是连耕地用的牛都给强行征用了,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不少田地都已经荒废,长出了杂草,平日里只是靠着水渠才能勉强灌溉罢了。

“停!”

顾玄猛地一挥手,后面的队伍见状,都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一只独眼带着审视的意味,盯向了在后面跟上来的周茂名,后者见状,吓得心中一突,赶紧下马,不顾地上尘土肮脏,直接五体投地拜倒,上半身全部趴在地上,大声喊道:“王爷明鉴,城外村庄,皆是如此啊!”

顾玄盯着他,面色沉寂又冰冷,若是这人敢耍小聪明,觉得他善良好骗,便故意将他带来这种地方,想要激起他的同情心,那顾玄绝对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狠辣”。

“还是那句话,本王只取一半。”

顾玄伸出手,以罗刹语向其他人吩咐了一阵,威胁他们克制一些,不要故意惊扰了这些人,然后跳下马,揪起周茂名,嘴上冷笑道:“你若真是因为这一身皮子,所以想做点份内的事,那就去告诉她们,别跟本王耍花样。”

说完,也不管其他,顾玄便直接候在了村门口,一颗已经变得枯黄的榕树下,这些搬东西的杂事,自然也不必轮到他来做。

其他人领命,一起往村子里走,顾玄耳力不凡,隐约能听见一些诸如“恶贼”,“该死”,“天谴”等等咒骂声,却也只能叹口气不管了,反正罗刹族们都听不大懂,而周茂名等官员就算也明白罗刹语,又不可能主动翻译,再加上自己的叮嘱,最起码不会爆发什么冲突。

大军进来,挨家挨户地搜刮他们最后的储备,村里顿时是一阵鸡飞狗跳,但眼见一群凶神恶煞的黑面鬼们就拿着刀就站在一旁盯着,谁这时候又敢说个不字?

更别说这些人的麻木,其实多是来源于“认命”二字罢了,既然已经认命,就再也不可能向命运反抗了。

没过多久,满头大汗,神色凄苦的周茂名,便带人从里面走出来了,他身为一地父母官,却主动带着敌人来这里搜刮百姓的东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倒也正常。

而士兵们哪里管这些,都抱着各种装着食物的器皿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看起来倒是冲淡了不少那种凶恶的感觉,个个都露出大白牙,心道晚上可以好好地饱餐一顿了,甚至还有人把村里的狗都抓来了,提着后腿一路拖过来,狗头上一道血印,不是死了,也应该是晕过去了。

顾玄见状,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无可奈何地闭嘴了,无他,因为他暂时没资格当那种烂好人罢了。

他看着周茂名等卫国官员,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行了,去下一处吧。”

第八章 论黄天教

一县之地,说起来好似如弹丸一般,可若是切身实地地走上一遭,就会发现它其实真不算小,哪怕是如黄沙县之流,先前亦有三个从镇,十余个小村庄,乃至于包括西去数十里的山岭,其实也都算是朝廷划归黄沙县统辖的领地,不然顾玄是无权开采矿产,打下根基的。

似这卫国乌山县,名字是来源于县城北面的一座被称之为“乌山”的小丘陵,除开县城本身以外,乌山县境内的十几处小村子彼此之间的跨度其实很大,最为偏远的,甚至已经到了乌山脚下,村民也多是靠打猎为生,耕种的田地并不多,就这么半天的时间,未必够去到那么远,再者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顾玄也就顺势召集人马在野外扎营暂住。

之所以不选择环境更为优渥的城内歇息,也是完全出于蓝云轩的提醒,这行军打仗,尤其是孤军深入,跑到了人家的地盘上,那必然要慎之又慎,一定要尽量地避免落入四面围困之境,若是全部都入了城,一旦被偷袭,来者堵住城门,那很可能会出大事,哪怕对于现在的卫国而言,因为兵力匮乏,这种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发生,但很多事,要成为一种习惯,说是“知行合一”有些过了,应该说是将道理融入自己的举止,将其变成好似饿了就会吃饭一样的下意识反应。

借着头顶明媚的月光,已经卸去铠甲,只穿着单衣的顾玄,与披着一层保暖大氅的蓝云轩待在一处,还在进行着密谈。

两人找来了两个最普通的草绳软垫,对坐在树下,四周自然有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守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打扰。

蓝云轩首先向其汇报情况道:“今日城内搜刮了不少大族的密库,再加上王爷白天带人弄回的那些粮草,应该够后面三日的口粮了。”

整整两万人,一天要吃下的东西之多,实在是难以想象,如果说是要顿顿吃到饱,那来再多的东西也不够吃,但若只是满足最基本的需求,那其实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一般而言,若非大战在即,在正常行军的情况下,平日里一天也就吃上两顿,一顿清汤米粥,一顿带点肉腥,也就足够了,所以哪怕是在被自家朝廷收割过多次,变得如此贫瘠的乌山县境内,挤一挤,竟然也能挤出油水满足这支大军。

而顾玄之所以会留蓝云轩在城内搜刮,不光是因为野外环境难测,他一个文官不适合在野外巡游,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蓝云轩对于这种事,不能说是老手,毕竟大凉可从未克扣过对幽州的补给,但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这些地方大族都喜欢修建一些隐蔽的仓库储存物资,以期待在未来能够安然地渡过一些不可知的劫难,他们具体会把仓库建在那,藏上什么东西,蓝云轩都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才能够把他们抓得出来,所谓狡兔三窟,莫过于此,哪怕是大卫朝廷,搜刮了两次也没能收割干净,这次却是便宜了他们。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也放松了不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便启程吧。”

眼见此地如此凄凉的景况,他也不愿再在这里搜刮下去了,那些田间妇人的眼神,简直看得他都害怕,况且他们要做的事情也耽搁不得,当然是越快启程越好。

蓝云轩闻言,也点头道:“是这个理,属下闲暇时又研究了一番地图,此去卫国京城,途中的问题不大,唯一需要担忧的,是该如何横渡卫河,卫国若有阻截,也该在此处。”

卫河乃是卫国境内的第一大河,源远流长,贯穿全境,而且支流众多,包括燕州与晋国中间的燕然湖,其实也是卫河的一个分支,卫河主干就拦在他们前去卫国京城的途中,若要绕路的话,那耽搁的时间还真不是一点半点,可若是就这样直行过去,因为渡河区域的两边皆有山岭密林,非常方便敌人隐蔽,无法事先防范对方的埋伏,若是行至途中,被人偷袭,导致首尾不得兼顾,恐会大败,若是卫国人等他们到卫河之前都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的话,那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他们会在那里结阵等待。

顾玄自从得到了鲛人族的圣药,开了灵智之后,记忆力便一直超乎常人,学习能力极其出众,不管是东大陆通用的语言,还是罗刹语,很快便能学会,这一份简简单单的地图,自然也早已牢记在脑海之中,现在蓝云轩一提起,他根本就不用再特意持灯查看,便已经是了然于胸了。

“蓝先生说的很对,但既然不可绕路,就唯有迎难而上罢了,料想以卫国的底子,也没那精力在其他地方堵截,此举,乃是毕其功于一役,此去京城,也就唯此一难,相比而言,已经是很轻松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卫国人不可能不管他们,任由他们横冲直撞,这就跟他们这群人不可能绕路是一个道理,大家心知肚明,唯有一战罢了,都到了敌国腹地,那总不至于一路高歌猛进,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合理。

只是罗刹族士兵们都不识水性,这倒是个大问题。

蓝云轩这时候却是跟着感叹道:“是啊,却不知前线战事,又当如何?”

他担忧的,不无道理,且不说这边的消息传到前线去要多久,就算传过去了,难不成卫晋两国就能撤兵?

不可能的,他们已经孤注一掷,把底子都掏空了,不成功,便成仁,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只能一鼓作气攻破凉州防线,再稍作停歇,便会直取大凉京城,换句话说,顾玄等人现在做的,不过就是跟对方互破彼此的京城中枢而已。

按照蓝云轩的推算,如果局势真的发展成了那样,南地便会彻底地大乱,届时群雄并起,各国的野心家,将会全部投身其中,到时候还当有经年累月的恶战,甚至具体结果如何,他连猜都不知道从哪里猜,只是觉得,他身边这位英武的河东郡王,只怕到时候会是大凉唯一的中流砥柱,毕竟许锦棠既然已经举旗造反,就不可能让顾氏皇族得到喘息的机会,一旦前线大败,卫晋联军冲进来之后,许锦棠大概率会截住京城皇族们南下的退路,也只有黄沙县是他暂时不会顾及的,届时以卫国为基,河东郡王可以再收拢残军,那才真是得靠无中生有的手段,总之,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然而,顾玄却不这么想。

“前线之事,我们担心也无用,唯有祈祷将士们能够奋勇作战,祖宗能够保佑大凉渡过难关,横扫**。”

说罢,他又突然问道:“不知先生看了那本《黄天教教义》了么?”

蓝云轩点了点头,拱手道:“翻看了些许。”

顾玄沉声问道:“那先生以为如何?”

蓝云轩不假思索地赞道:“实在是叹为观止,让属下大开眼界!”

可话锋一转,他又突然皱眉道:“只是若真有此教存于世,实非百姓之福,亦非国家之福。”

顾玄这下倒是来了兴趣,眉毛一挑,追问道:“哦?先生做何解?”

蓝云轩直白地道:“按照书中所言,凡是不信的,皆是异端邪魔,凡是入教者,便是兄弟姐妹,文中多煽动百姓,对抗朝廷,灭绝人性,追求天理,杜撰神圣,迷惑世人,阻碍进步,愚昧苍生,可怕之处,绝非简单几个字可以概括形容,若是流传世间,恐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啊!”

蓝云轩说完,连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以他的聪慧,与顾玄一样,也都猜到了这应该是朝廷暗中埋下的手笔。

在敌国扶持起一股势力,让敌人陷入内斗消耗,这这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不是么?

只是此书实在是太过可怕,若真有一个完全立基于这本教义的教会存在于世间,其破坏力简直难以想象,甚至说是会荼毒千年也不为过,朝廷这次,似乎是打开了一个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的可怕魔盒,虽然在短时间内可能会对不利的战事有很大的帮助,但长此以往,或许会毒害了整个人族也说不定,这才是蓝云轩真正恐惧的东西。

人族从无永远的帝朝,哪怕是大周朝,国祚千年,也将殆尽,蓝云轩也没想过大凉可以成为那万世不灭的帝国,但大凉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制造出来的这个可怕魔物,或许会真的流毒万世,那时候,他们就是整个人族的罪人了,他对于还未见面的黄天教的恐惧,完全是来源于他一个头脑清新的人族的本能而已。

顾玄也扬起头,厉声道:“是啊,世人若只敬拜先人,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己任,继往开来,前仆后继,如此才会是后人之榜样,是族群之福星,若是将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仙神身上,追求那无根所在的天国来世,又何谈进步呢,又何谈未来呢,此次过后,本王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铲灭此教!”

第八章 不战而胜

再说回这一头,陆登云主动向顾玄请缨,带齐兵马离开黄沙县后,没有耽搁分毫,心急如焚的他,便直接前往幽州,准备亲自动手,烧毁位于河东郡的十个粮仓,迫使许锦棠退兵,这途中,也自然而然地遇到了原本幽州军的人。

这一次领队的不是别人,还是那长了个鹰钩鼻的高貉,此人虽然本事一般,但胜在极为忠心,尤其是在眼下的幽州,尤其是对他许锦棠而言,这就是一把最适合自己用的刀,因为其他人的忠心,忠的可未必是他,故而此人在许锦棠的手下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哪怕嘱咐他的任务根本就没成功过几次,但一直都未失宠。

以许锦棠的安排,其他几路他完全顾及不到的人马,也都是用十分忠心之人率领,料想只要主帅忠诚,那底下的人不管如何,哪怕都是原幽州军的人,无人带领,也很难翻起什么大风浪来。

事实上,任何朝廷的衙门机构也好,还是什么军队也好,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最顶上发号施令的那一批人,也不是最底下那一批跟从的人,而是中间这批传令指挥之人,没有他们,整个队伍就会变得松散,失去了原有的灵性,换句话说,只要中间这批人不倒,被他控制在手中,那整个队伍也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观两军对峙的场景,却是陆登云这边的精气神明显要更足一些,毕竟很多事,哪怕不说,但挡不住人私下里去想,许锦棠要做的事都已经如此明显了,难道真的就没人想到么,非也,这底下的士兵们,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暗中也会扪心自问,到底是忠于何人,所做何事,只不过因为是军人,所以习惯了服从罢了,但纠结在这种是忠君爱国还是忠于幽州大将军之间,摇摆不定,没了坚定的战意与决心,那精神自然就会萎靡,所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暗含这个道理在其中。

“叛贼,你还有脸回来?”

高貉穿着一身显眼的亮银甲,气质不凡,手持长枪,抢先大声呵斥,想要先声夺人。

陆登云一身黑衣,骑马在其对面,针锋相对,板着一张脸,看着对方所领的军队,心中悲苦,暗道这都是往日里胆气最壮,气势最盛的幽州军啊,这可是大凉最自傲,内心最坚定的一批人啊,今日一见,怎么会成了这么个窝囊样子,而且还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呢?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态后,这才再度睁开,运足中气,高声呵斥道:“俺也不愿与你做什么口舌之争,俺只数三声,之后还敢拦在俺面前的,俺不会再客气!”

今时不同往日,他身为军中之人,心志十分坚定,实在非常人所能及,若不然,也不会被左将军托以重任,哪怕是正面对着往日同僚,再是不愿与之为敌,可在家国大义面前,他也不得不挥刀!

“呵呵。”高貉强作镇定,冷笑两声,继续搬弄是非道,“原先有人说你陆百户通敌叛国,本将军心中还多有不信,可今日一见,你跟这些大漠里的黑面罗刹鬼们厮混在一起,又带人跑来幽州闹事,却是不得不信了,可笑你这逆贼还敢在本将军面前猖狂,如此胆大包天的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陆登云见他如此颠倒黑白,忍不住怒将虎目一瞪,大吼道:“通敌叛国?通的谁?叛的又是谁?”

这一声大喝,就好似虎啸山林,猛虎下山,一下子吓得对面不少人竟然有些晃神,他们这才猛然想起,眼前的这位,可是号称虎贲军三虎之一啊!

不等对方开口回答,陆登云又望向高貉身后的众人,继续呵斥道:“你们呢,忠的又是谁?是朝廷,还是姓许的?”

高貉心中一震,左右看去,眼见手下人被其说得是面色讪讪,他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两军交战,他可不能任由几方的士气被压制,也跟着大喝道:“逆贼恶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将军,代表的就是朝廷!你要挑拨大将军和朝廷的关系么?想你本也是幽州军之人,却不料通敌之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给忘了,还是说,你在故意说些胡话么?”

陆登云手扶宝刀,冷声道:“可笑,燕州战事吃紧,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幽州军本该驰援燕州,驱敌于关外,保卫家国,但他许锦棠却拒不出兵,反而陈兵凉州处,欲进攻朝廷在凉州的防线,这又是什么道理,是为臣子该做的吗?”

高貉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朝天抱拳道:“大将军已经得到陛下密旨,那太子图谋不轨,篡国乱政,与奸臣一同挟持了皇上,绑架后宫,扰乱朝纲,枉顾社稷,致使外敌侵入,乃至于葬送江山,我等所为,皆是为了救国而已!”

这些其实都是许锦棠对外的一个新说法,将朝廷先前来下谕旨,要求幽州出兵的事,硬是说成了暗中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密诏,要求幽州军即可进入京城,肃清奸臣贼子,誓要还大凉一个朗朗乾坤,有此借口,既安慰了幽州内部对立的情绪,又可借机向凉州方面施压,可谓是一举两得。

说罢,他自己也不想再与陆登云多费口舌了,毕竟这些事他也难以自圆其说,将口号喊出去就行,也甭管最后有多少人信,反正许锦棠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理由而已,当下一挥手,高声鼓动道:“杀死叛贼!赏黄金百两,良田千亩,封校尉!”

再说下去,一旦他落入下风,难免打击士气,现在就要赶紧动手才是正道理,反正他手下的乃是优势兵力,正面冲突,也不怕吃亏。

队伍里,其实还是有很多真正忠于大将军府,完全忠于许锦棠的人,有他们在前面带头,后面的人也就不得不跟上,平日里的训练,就是要在这时候发挥作用,用本能掩盖住他们内心的迷茫,一旦打起来,也就没时间思考了,这一下,便有八千人一齐冲了上来。

八千对五千,看似优势是不大,但可别忘了,这些人都是幽州军,是边军,那是真正经历过战火,久经训练的百战精锐,哪里是这些散漫的罗刹族们能比的,要说到正面对决,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与幽州军正面冲击?

“俺今日只诛国贼,不想战者,自行退下!”

眼见一场大战势不可免,他猛地拔出虎头刀,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见过陆登云的,其实未必有多少,但幽州军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听过这个名字,人的名树的影,这不是惧怕,而是他代表着正统,毕竟这位,据说可是左将军的义子,下一任左将军的位置,不出意外,也本该是他的,这样一个人通敌叛国,说实话,其实很多人并不信,这也就是为何大将军府只在私下与人说陆登云与蓝云轩二人害死了左将军叛国逃走的事,却根本就不敢公开宣扬,甚至对外说左将军是喜丧,寿终正寝,安然离世,因为很多人,尤其是左将军的旧部根本就不会信这个说辞,越是污蔑陆登云和蓝云轩这两个人,只会激起虎贲军内部更大的反弹。

这一下,不少人便忍不住有些犹豫了,这一犹豫,整个前冲的队形就乱了,全军上下若不能保持一致,尤其是骑兵冲锋的时候,一部分人往前,一部分人突然一停,这整个队形自然大乱。

但陆登云可不会停手,更别说他与这高貉的恩怨,那也是由来已久了。

当初顾玄曾经拜托他去取回一批朝廷发下,但被大将军府私下扣住的物资,当时也是此人在驿站出面阻挠,只是最后被蓝云轩带人赶来,强行压下,而后许锦棠亲临虎贲军,陆登云与蓝云轩二人一路逃至黄沙县,此人趁着黄沙县空虚之时,竟然又带兵来要人,只是被王爷给骂走,这两人之间,不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因为立场不同,是必然要分个你死我活的。

“只诛首恶,不杀无辜!想活命便退到一旁!”

说罢,他也不再耽搁,鼓足气势,一声怒吼,便率军冲杀而去。

道理讲清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势头要彻底地压过对方,不然凭什么让人家不战而降呢?

五千人马一冲锋,哪怕队形明显不如这边,但禁不住带头的这人气势太足,再加上己方很多人已无战意,都在犹豫后撤,这仗还怎么打?

高貉眼看陆登云直接朝着自己冲来,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当初在驿站的时候,步战尚且被人家三两招就给制服了,现在到了人家更擅长的马战,以自己的功夫,那还能讨得好去么,他所依仗的,无非是优势的兵力罢了,但此刻眼看军心已经涣散,却又不敢留在这里,耽搁时间叱骂众人,收拢军心,犹豫了两息后,便直接转身,往后方逃去。

第九章 招揽旧部

气势汹汹赶来的敌人,到了最后竟然不战而逃,这却是陆登云先前所未想到过的一个结果,当然了,不管是行军打仗也好,还是做人做事也好,都需要时刻以最差的那个可能性来考虑整件事并且采取行动,所谓是有备无患,不然就很容易被人给打一个措手不及。

高貉唯一差便是差在了这里,他哪里能料到,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将军许锦棠又是以极其血腥的手段清洗军中的顽固份子,又是派亲近之人到军中给人大肆洗脑,又是处心积虑地打散各队,重改编制,竟然还是未能将原本的幽州军心给替换成只忠于他许锦棠一人,忠于许氏一族的信念,完全为其所用。

今日这一战,本该是针尖对麦芒,说不得双方损失都会不小,可都还没等真正打起来,这边竟然被对方三言两语给说得先投降了,更可笑的是,临行前,高貉本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这一战是必将一雪前耻,彻底破灭这个姓陆的小子的妄想,未曾想,他自己反倒是成了一个大笑话,不等交手,便灰溜溜地跑了。

这一共八千来人里,最后还是有大约两千人跟着高貉一起逃走了,他们都是完全忠于许锦棠的人,眼见不敌,自然逃走,而留下的这几千人,那意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不说死忠朝廷,最起码,不愿意被许锦棠不明不白地拿来当枪使。

陆登云策马跑到了近前,便直接翻身下马,一脸威严之色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其他人见状,不敢居高临下地看他,也都随之下马,紧张的气氛,也都随之一缓。

“这里是谁说了算?”

陆登云随手收起了腰间的虎头宝刀,同时朝着对面这乌压压的几千人高喝了一声。

半晌之后,前面的队伍中,才终于有十余人陆陆续续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这些都是原本就在军中既有官位,又有威信资历的老人了,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被推举了出来,代表他们这几千人与陆登云对话。

陆登云随之定睛一看,面露讶然感慨之色,因为他发现,这其中竟然有不少人他都认识,先前也曾是虎贲军中的同袍,而这些人与他目光一相触后,全都自然而然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陆百,陆将军,我有罪!”

就见其中一人,突然向着陆登云抱拳下跪,口称“有罪”,这就好似释放了一个信号,其他十余人见状,也都跟着一起跪下,而他们这一跪,后面的所有人,也都齐刷刷地跟着一起,朝着前面的陆登云跪下,几千人齐声呼喊,声音是震耳欲聋。

“陆将军,我们有罪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陆登云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吃软不吃硬,对方这么摆低姿态,他也不好意思说其他,赶紧先走上前,挨个地扶起了这十余人,后面的其他人自然也陆陆续续地站起,等到所有人都重新站定,他这才宽慰道:“你们先前不过是被奸人所蒙蔽,而且尚未酿下大错,如今两军阵前又分辨出了正邪,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各位何错之有呢?”

众人听闻,尽皆低头,无言回应,陆登云等了会儿后,只好又主动开口问道:“不知诸位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呢?”

在他想来,有些话,哪怕就是明知故问,那也得直接说出来,将其摆在明面上才行,不然就无法立规矩。

对面这十几人显然也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下略一沉吟,互相对视,在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便有被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人朝着陆登云一抱拳,皱着眉,很是郑重地询问道:“敢问陆将军这次来,奉的是谁的命令,所求又如何?”

陆登云被其一问,当即将虎目一瞪,朗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问题?俺代表的,自然是朝廷大义!”

言罢,他又继续细细地为其他人解释道:“先前俺与蓝参军为奸人所迫,被逼离开了虎贲军逃难,而后幸得河东郡王收留,此番也是得王爷的命令带兵前来,俺所求无他,一是要收敛旧部,重振俺们虎贲军的威名,二是要擒拿许锦棠,交允朝廷,还幽州一个安定,告慰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不少人又面露犹豫之色,有些进退两难。

世人皆知,幽州的大将军府和声名远扬的幽州军,那是相辅相成的,幽州这两支边军的旗号,本就是当年的许家老祖所留下的,就如燕州的沥血军一样,这“沥血”二字,那代表的就是他们曾经的辉煌!

虽然说从这些个名头被人叫起来并且熟知开始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上百年了,军中的人也不断地在更替着,但这个旗号,就是属于他们共同的荣耀,这是他们几代人,是他们的先辈和他们自己拿命拼出来的!

许家与幽州军互相之间的渊源之深,便在于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就导致很多士兵们到现在都只知许家,不知朝廷,这既是许家显赫地位的来源,使得朝廷投鼠忌器,自然就不敢轻易动他们,但这同时也是许家的祸源所在,所谓是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得到了什么,自然就会失去什么。

许锦棠之所以敢起事,就是因为这几代人的影响和经营,而那些哪怕不愿意臣服许家,不愿意一起造反,或者说分得清小义和大义的人,也很难说敢于向许锦棠这个许家人,这位幽州兵马大元帅举刀,不看直到现在,左将军都已经身死,右将军等等资历足够的老人也没有说站起来振臂高呼,公开反对许锦棠,稳定幽州局势么,根源就在这里。

见众人低头不答,丝毫不做表态,陆登云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们的忧虑之处,当即开口道:“大家犹豫不决,俺也能理解,这种事俺也不愿强迫,但俺要问一句,诸位平日里拿的可都是朝廷送来的俸禄,食的可都是朝廷拨来的粮食,难不成你们还想继续助纣为虐,听信奸人的一面之词,被其蒙蔽心智,向自己真正的父母恩人动刀么?”

有些道理知道是知道,明白也明白,说也会说,但就是做不到,众生疾苦,便在于此,他们真不知道许锦棠是要做什么吗,他们当然知道,不然他们也不可能留下来,但他们陷于这种两难的境遇之中,非常迷茫,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拯救自己。

前方马上便有人请求道:“我等自是不愿做那叛臣逆贼,遗臭万年的,所以还请陆将军为我等指出一条明路啊!”

陆登云点了点头,显然是非常满意对方的回答,当即便指点道:“你等若是就这样回去,必定还会被奸人所胁迫,说不得来日还是成了战场之敌,若真想脱离此境,倒不如听俺一言,此去前往黄沙县,受王爷指挥,与敌人作战,发挥边军本色,保我大凉一方平安,如此方才不算辜负朝廷对诸位的一番栽培啊!”

让这帮人跟自己合并一处,跑去和原来的同袍们交战,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可要说让他们直接去跟许锦棠作对嘛,他们既不敢,也不愿,那反正怎么做都是强人所难,却也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放他们回去,毕竟这帮人要是就这样毫发无损地跑回去,那之后说不得还是战场上的敌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放虎归山呢,还不如赶他们跑去黄沙县,你们既然不愿意在幽州这团浑水里折腾,那就去跟敌国人打吧,这总不是难事了吧。

眼看面前的众人竟然还是低头不语,一直不表态,陆登云突然一拍腰间宝刀,怒道:“怎么,又要让俺指点,却横竖都不愿意,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其实也生了反意,要和许锦棠之流同流合污么?那又何必多言呢,可别说俺不念旧情,俺今天就一人,杀了俺,你们自行离去便是,俺也拦不了你们!”

见他是真的发怒了,对面这些人吓了一大跳,马上跟着劝道:“陆将军何必生气呢,我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思考罢了。”

“是啊是啊!”

“陆将军请宽限些时间,让我们好好想想吧。”

“对啊!”

让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换个主子,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毕竟这个新主子,他们连见都没见过,你要说是什么右将军这种,威名在外,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够的人,那他们当然愿意追随左右,说句实在的,若是右将军现在突然想通了,跑出来召集旧部,振臂一呼,整个幽州只怕都会乱成一锅粥,连许锦棠都压不住,只是老人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罢了。

陆登云却不买账,当即大声喊道:“还需要想个什么?俺问你们一句,朝廷可曾亏待过尔等?吃的用的,但凡是供给你们的,哪个不是最好的?现在眼看俺们大凉正逢大难,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吃干抹净了就想抽身事外?你们自己说说,天底下哪儿有光吃不负责这么简单的好事?”

连番质问之后,他尤不解气,继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用俺来教给你们么?俺们可是军人,军人的本职是什么?那就是‘保家卫国’四个字,先前燕州那边打的火热,俺们就光看着,现在人家都打到凉州去了,他许锦棠身为幽州兵马大元帅,大凉臣子,不思赶紧报国攘敌,竟然还要反过来给朝廷添麻烦,要造反,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无理的事情吗?”

“再说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子,母妃又是四位皇贵妃之一,出身正统,地位尊崇,获封河东郡王,再说句简单的,这整个河东郡本该都是他的,只不过陛下念着他许锦棠老祖宗的功劳,不愿如此行事而已,然而朝廷都已经如此让步,他许锦棠却不思感恩,竟然还要在这种时候犯上作乱,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奸诈之辈,你们难道还想与之为伍?还不快些择明主补救,难不成想等到将来落个万人唾骂的下场?”

陆登云此人,虽然憨直,但其实粗中有细,而且识大体,知大义,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如若不然,顾玄也不至于一直想将其拉拢到麾下。

光是本事够,但是奸诈狡猾,毫无公义原则的,也不可能入得了顾玄的法眼,说不得还要将其拿下杀死,早点免了后患。

陆登云知道这些人顾虑的点,一番呵斥怒骂,在点醒对方的同时,也塑造了顾玄“正统”的身份。

这帮人其实是报国无门,既不想跟着许锦棠造反,但又没地方去,你给他们指点个去处吧,可由于原本的骄傲,他们还不乐意去,现在陆登云就是要将顾玄的身份抬高,如此才能说服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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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推荐徐先生的《灵山》啊,和《蜀山剑侠传》一样,我一直都觉得这些才是最真实的修仙小说,行事讲因果缘法,做事以愿心为基,如果世上真有神仙,也定然就是他们所描绘的那样,整本书看得我欲罢不能,品位类似的可以给我推荐一些,最近书荒了。

第十章 择善而从

名与利,乃是滚滚红尘构成之基础,也正是芸芸众生所孜孜不倦追求的两种东西。

虽说好利者未必好名,好名者也未必逐利,但不管到最后能够拥有哪一个,哪怕是恶名污名,可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都将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能够享受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

这就为什么世上很多人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甚至是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钱财,乃至于性命,都只是为了博出一个响亮的名号,得到一个世人会认可的名头。

街头帮派的小混混们,总是想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希冀着能被首领看重,委以重任;初出茅庐的江湖侠客们,总是想寻找到一个足够有份量的前辈挑战,希望用他们奋斗了一辈子才博出来的名头作为自己上位的踏脚石,一步登天;既想一展所学,却又不屑于跟那些平庸之辈们一样主动上门求官,只想等着帝王公侯们主动找上门拜见,奉为上宾的孤高文人们,便总是大放厥词,抨击实事,点评江山,做出一副高深莫测,并不追求富贵的清高样子,背地里却又少不得还要主动请人吹捧抬高自己。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人不喜欢这种被众多崇拜者所围绕,所抬捧,所敬服的感觉,再者说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号之后,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会慢慢地为其聚集起一批狂热的追随者,不管当事者愿不愿意。

好比说在乱世的时候,那些想要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的谋士武夫们,往往都喜欢先摘选明主来投,且不论这些人是否是沽名钓誉之辈,可但凡是有个名字的,总比无名之辈要好吧,而所谓的明主们呢,自然也会小心地经营自己的形象和声誉,十分爱惜羽毛,尽量会避免做出毁坏自己名声的错事,究其原因,都是来源于此。

一个好名声所能带来的好处,是潜在的,也是巨大的,尤其那些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们,但凡起事,就总喜欢与一些过去的名人们扯上关系,从自家姓氏里给自己找祖宗,常常自称某某之后,亦或是宣称自己是谁谁谁的子孙后人,其实这都是为了一个名声,显示出他们的不同,标明自己正统的身份。

而陆登云此番话,便就是要将顾玄塑造成大凉的正统。

当朝皇帝陛下的亲儿子,而且他的母亲还不是宫里的普通妃子,而是当朝皇贵妃,位同从一品的大员,自己又被陛下敕封为河东郡王,是有封地的实权王爷,这些换算过来,那都是最直接的一个名声,代表的就是一个正统的名号,若是在真正的乱世之中,真不知道会引得多少人来投。

说个简单的,若是大凉京城,真的就不幸被卫晋联军所攻破了,顾氏皇族逃跑不及,几近灭族后,这里一旦立起一杆河东郡王的旗号,只要是忠于凉国的人,那能不来主动投入其麾下么?

这些话,就是说给这些放不下内心骄傲的幽州军士兵们听得,既然此行去的是陛下亲儿子的手下做事,那也不算什么委屈的事,再说个不好听的,他许锦棠算个什么东西,再大的官不也是臣子么,这要放在平日里,单说表面的显赫程度,他又能比一个朝廷郡王高上多少?

这下再不需要思考什么了,马上便有人想通了,当即单膝下跪,朝着陆登云一抱拳,似立军令状一般言辞恳切,慷慨激昂地道:“多谢陆将军为我等指点迷津,我已想通,这便去往黄沙县,为我大凉,为王爷,出一份我该出的力!”

倒不是此人会审时度势,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无论是什么年代,士兵永远都是最忠诚,最不可能背叛的一批人,幽州军身为边军,是大凉的骄傲,尤其如此,他能这么说,却是没什么稀奇的。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表态的,马上就有第二个,慢慢地,前面的数千人都依次跟着跪下,齐声喊道:“我等都愿听陆将军的!报效国家!奋勇杀敌!”

语毕,马上又有人接口道:“陆将军,我等又何必远走黄沙县呢,陆将军您都既已加入王爷麾下,我等在陆将军的手下做事,那不也等于是在王爷的手下做事么,再说陆将军这一走数十日,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若是有我等陪伴左右,也好帮助陆将军您完成任务啊!”

这种人就更聪明了,因为他明白,像陆登云这种人,不管去了哪儿,除非是去地方做文官,不然都不可能不受重用,况且他其实也知道黄沙县具体是个什么鬼样子,如此猛将,又逢此用人之际,那小王爷还不把他当神仙供起来么?

自己等人与其现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和一帮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共事,受了委屈后都没个主心骨可以申诉,那还不如直接留在陆登云的手底下,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以陆登云的性子来说,总归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之后他们是否会因此而与原先的同僚刀兵相见,那到时候再说嘛,反正只要是一条心的,到时候也能劝过来,真不是一条心的,铁了心要投靠大将军府的,那也没办法,大家都是经历过鲜血洗礼的真正战士,还不至于说被这点东西缠住。

再说了,那原本按道理,陆登云将来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现在不过就是提前了几年,区别也不大,最起码他们都服气,不然刚才也早跟着逃走了。

这人这么一说后,不少人也都跟着反应过来了,哪怕是不懂其中道理的,被人稍稍一提点,也明白了,众人顿时再次向陆登云请命道:“我等,都愿在陆将军手下做事!”

陆登云眼见此景,心中的喜悦,那自然是不必多说,不用与往日的同袍们刀兵相见,这是其一,得到兵力扩充,之后的任务就更好完成,这是第二,感念军中还有许多人未曾屈服许锦棠的淫威,仍旧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十分欣慰亦十分感慨,这是其三。

一念至此,他赶紧走上前,伸手虚扶,口中感动道:“诸位快快请起吧!登云何德何能,能得诸位的相助啊!”

众人也赶紧回了几句。

“陆将军客气了。”

“是啊,陆将军原本也是我虎贲军中的翘楚!”

“若是没出这些糟心事,这左将军之位,本来就是陆将军的啊!”

“是啊是啊,左将军生前还与我说这件事来着,您就是他老人家的接班人啊!”

“我想虎贲军的每一个人,都是愿意辅佐陆将军的,弟兄们说是不是?”

“是!当然是了!”

谈及左将军,陆登云的心情又低落了不少,略微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然后道:“既然如此,俺也不瞒诸位了,俺此次前来,是为了烧毁河东郡的这十个粮草库,断了许锦棠继续调兵,威逼朝廷的念想!诸位若真想助俺,便将你们所知道的情报,一一道来。”

烧毁粮仓是以他现今的兵力来说,能做到的唯一,而且有用的事情了,那总不能带着五千人就跑去跟许锦棠硬拼吧,那完全就是找死,而且别看现在很多人愿意投靠到他的麾下,那都是因为他陆登云也有名声,代表的也是曾经的虎贲军的正统而已,可真要是到了许锦棠的面前,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幽州兵马大元帅这几个字,还是值些份量的。

再者说许锦棠也一直没有公开说自己要造反,反而都是站在大义的角度上,口号喊得比谁都响,“诛逆邪,平外敌”,一遍一遍地给底下的人洗脑,最后真信了他鬼话的人也不少,毕竟不是谁都有明辨是非能力的。

至于说陆登云所说的这件事嘛,这些能被其他人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也都是从军多年的老将了,只是稍微一分析,马上就懂了。

幽州的情况大致上与蓝云轩和陆议二人联手推演出来的差不多,留守在边境的,其实也就这么多人,而其他已经被许锦棠给带去凉州边境的人马,他们暂时也管不了。

这就跟曹焱从没想过直接跑去烧卫晋联军的屁股一样,那是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愿,实不能也。

要想给许锦棠制造出足够的压力,迫使他分心,甚至最后放弃这条造反的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烧毁后方的粮草库。

那几十万大军总不能不吃东西吧,你许锦棠还能不管后面人的死活了不成,一旦引起哗变,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许锦棠私底下还跟蜀国人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但那概率也不大。

虽然这都是往自己的身上割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但那也没法子,哪怕说导致往日的同袍们饿死了,那也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陆登云早就想通了这件事,再伤心难过,也不得不做。

“虽然说后果难测,但以眼下的情况而言,这的确算是最好的法子了,烧了粮草库,就能断了他造反的底气,弟兄们说不得也不用背负那乱臣贼子的骂名了。”

“是啊,谁愿意真的做那被人戳脊梁骨骂的叛徒呢?”

“他奶奶的,出了这个事之后,连我老娘都被惊动了,老人家还特意跑来军营,拉着我说了一大通,只差没揪着我的耳朵要我回家。”

“可不是?我爹上次还特意请镇上的秀才捎了书信过来,喊我回去帮农!”

决心投靠陆登云之后,整个场面的气氛都为之一松,众人先前本都是同僚,互相之间,都没有特别生疏之感,故而很快便有人带头发起了牢骚,都是这些日子里憋在心里,不敢与人言的东西,当下是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

第十一章 知错能改

幽州境内某处,一间在地上种植了不少青翠的绿植,整体风格显得十分精美的小院子里。

现在仍然暂领着镇军右将军的职位,只是已经孤身离开玉阳军很久的罗惊云,盘膝端坐在一张由有定心安神之用的坚韧蒲草所编制而成的蒲团上,安静打坐。

季节已经快要离夏入秋,作为大凉版图最西北方的幽州,现在已经渐渐地冷起来了,百姓们大多都主动加了衣裳,以抵御这季节变换间的不适,尤其是在这种朝霞初现的清晨,丝丝缕缕由北方吹来的凉风,更是在消磨着万物的骨髓,可打在他的身上,却不能撼动这位极善养身的老者分毫。

老兵们大多都有着一身的毛病,这都是从他们年轻的时候便累积下的,初始也不见有多可怕,可一旦到了精气神衰竭的晚年,就最是考验人的意志,不少老兵都是在这种痛苦之中被慢慢熬死的,故而保养身体实在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相比之下,左将军裴正阳最喜欢在早上迎着晨曦打慢拳,而右将军罗惊云则更喜欢学那山中隐士,餐霞饮露,在清晨面对着远方的朝霞紫气,闭目凝神,放空心境,双眼处于闭与未闭之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霞光最佳,嘴唇微启,口舌自然生津,吞咽而下,自有琼浆玉液入喉之感,着实奇异。

两者虽然是以性命相交了大半辈子的同袍和兄弟,可为人处世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而且体现在方方面面上,要说二人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都被旧日的恩情所束缚和阻碍,心中放不下那一份肝胆相照的小情,而枉顾了家国天下的大义罢了,而这也正是许锦棠能够吃定他们二人的最大依仗。

所谓是上兵伐谋,要想完全把握一个人,攻心才是最厉害的手段,知道对方的底线,钳制住对方的心境,便可以随意地拿捏了。

一**周天终于是修行完毕,而天边短暂出现的朝霞紫气也已经彻底退隐,老人却不立刻起身,而是又静默观想了片刻,这才终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呼!”

他张开嘴,吐出了一口在夜里累积起来,还带着身体废物的浊气后,正待从地上起身,冷不丁眼角一抽,整个人迅速地翻身弹起,就在这一瞬间,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满头银发,已经是迟暮之年的老者,而是敏捷得好似一头野外的豹子,整个人气势陡然一涨,神色紧张地看向了院子的拱形大门处。

门口,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脸上皆戴着花纹诡异的鬼脸面具,而且都穿着一套似夜色一样漆黑色的紧身衣,从身形上完全看不出他们或是她们的性别和年纪,两人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就好似两尊黑色的雕塑门神一样,但这丝毫不妨碍这二人给老人以巨大的威胁感。

这种久违的,甚至都已经有些陌生的恐惧感,让一些他都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涌现了出来,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了自己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刚进斥候营,有一次独自一人跑到了蜀地的重重山林里,结果在路途中被一头饥饿的黑熊给盯上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他如芒在背,而眼前的这个画面,不知怎的,竟然与当年那个可怕的画面慢慢地重合了起来,让他恍惚间,又成了那个在丛林里茫然无措的年轻人。

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叫喊出声的下一刻,这种极度可怕的感觉,竟然就此消失了,因为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若是放在平时,必然是一个会让全城女性都为之痴狂的美男子,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银色狐裘,厚实的绒毛围着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却给人一种反差的清冷之感。

这种必须得是严寒的冬日里才能见到的装束,在现在这个天气里,自然显得十分奇特了,想来这应该是个非常畏寒的人,披风没有系着,可以看到他里面是一席特意加厚过的,绣着金边的白色长衫,儒雅之中,又带着一股子大家子弟的贵气。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以说是毫无血色,以罗惊云的眼光看来,这简直就是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可怜人嘛,但最让老人在意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它是那般的明亮,耀眼,一如老人刚才所观想的朝霞一般,温暖,有力,好似要照尽四海八荒,十方天地。

多么奇异的三个人啊,任凭谁在旁边看了,也知道这三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老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收起了一直蓄势待发的拳架,盯着对方三人,皱了皱眉,沉声询问道:“你是何人?可是来找我的?”

老人没有想过要去问诸如“卫兵呢,卫兵在哪儿”这种极其愚蠢的问题,也没有直接开口呵斥对方,稍稍权衡了一下之后,更没有选择主动出击,因为他知道,既然来了,那想必就是有话要与他说的,若是要杀他,刚才自己在院子中央打坐,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不必刻意等到现在。

年轻人双手拢袖,微微一笑,态度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他开口,声音不大,也不小,给人一种在冬日里喝下了一杯热茶的舒适感觉。

“初次见面,我姓顾,单名一个苍字。”

老人闻言,一双眼皮子下意识地落了下来,稍稍反应了一下后,陡然间抬起头,将双眼猛地瞪大,呼吸陡然间急促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问道:“太,太子?”

顾苍一直眯着眼睛,笑容不减,当下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伸出青色经脉纤毫毕现的右手,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道:“老将军既然知道了,还不请我过去坐坐?”

老人身子一颤,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幻之后,竟然直接朝着顾苍下跪,一抱拳,叹息道:“太子,老臣有罪啊!”

顾苍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不过是声音冷了几许罢了。

“老将军既然知道什么是错的,为何又要一再犯错呢?”

这个难题,老人自然是答不出来的,他只是垂着脑袋,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太子,此地危险,您还是请先随老臣进屋吧。”

他现在所住的这处小别院,其实离着凉州都不算远,也一直都在许锦棠的严密监视之下,毕竟他对幽州军的潜在影响力太大了,一旦他起事,所能造成的破坏也太大了,许锦棠可以念着旧情不杀他,但绝不可能放任他到处乱跑,便只能将其软禁起来,当然了,这一切,其实也几乎算是他自愿的。

顾苍笑了笑,好似整个院子都随之暖了几分,他侧过头,朝着后面的二人道:“你们看,这老将军其实还是念着咱们大凉的好嘛,就凭您这一句,我就知道这次自己没来错。”

顾苍说罢,也不耽搁,更不忧心对方会害他,便随之慢悠悠地走入了里屋中,并且还特意让这两位罗酆六天之一,当今世上最顶级的刺客兼保镖们留在了外面看门,其实比起什么会不会被人给发现,会不会被人所暗算这种事,他显然是更怕冷一些。

老人走进屋之后,一边说着“请太子稍等”的话,一边先识趣地埋头捣鼓了一阵,把屋里那个久未动用的炭炉给点着了,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其提起,搬到了顾苍的面前后,这才搓着手,压低了呼吸声,有些惴惴不安地低头站到了他的对面。

顾苍伸出手,朝着老人热情地招呼着,就好似见到了自己的长辈一样。

“老将军还是坐下吧,不管是谈年纪还是论资历,您都不用这般客气的。”

罗惊云一直低着脑袋,双手绞在一起,十分不安地慢慢搓动着,看那样子,就好似一个被学塾的先生拿板子在教训的,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他压着嗓子道:“罪臣,不敢言坐。”

顾苍嘴角一翘,笑道:“错都是他许锦棠自己做下的,孽那是始于数代之前的先人埋的伏笔,又与您何干呢?”

罗惊云赶忙道:“见到有人在做错事,有能力阻止,却袖手旁观,犯的错与其等同。”

顾苍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但转瞬间,整个人的表情便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多了几分责难的意思。

“嗯,你说的很不错,在大凉律里,你犯的是包庇和连坐的罪名,世人若是都学你这般视而不见,那圣人们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为大家建立起来的好世道,都将崩溃了!”

这话说得很重,简直是把他打成了千古罪人,老人闻言,慌忙跪倒在地,拜伏道:“老臣知罪,还请太子指点罪人一条补救之法!”

罗惊云虽说未曾见过顾苍的真容,但也有所耳闻,对方从形象上来说,是符合的,再者说许锦棠也不可能用这样无聊的方式来试探他,故而对方自报名号后,其实他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加上这人的独特气质,一般人是绝对模仿不了的,尤其是在他这样见过了形形色色人的老头子面前,换个假的来,能唬住他才真是见了鬼了,毕竟他当年可是跟老将军许尽忠一起,见过年轻时候来幽州巡游的皇帝陛下的,那种皇族贵气,威严气度,哪儿是一般人能有的。

一国太子,已经是身系国家根基,他是储君,也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所在,这样一个对大凉而言极其重要的人物,敢在这种局势之下,堂而皇之地跑来乱成了这个样子的幽州,你敢说他手头没有一点依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怕他自己是个没脑子,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蠢蛋,难道皇帝陛下会允许他就这样跑过来送死?

怎么可能嘛!

其实自从幽州政变以来,老人一直都在暗地里思畴,朝廷不可能对许锦棠这种封疆大吏没有防备,没有反制的手段啊,要知道,这可不是历史上那些主弱臣强的无奈年代,想大凉三代人,那全都是罕见的明君,个个都是真正有雄才大略的狠人,能让你一个臣子骑到自己头上拉屎还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在他面前的太子爷跑来,在老人看来,就是最直接的,朝廷要出手的讯号,故而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恭敬,从未想过其他。

顾苍烤着手,双眼之中,火光跃动,他轻声道:“其实老将军您都知道,许锦棠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且不说他凭着手头这点人能否打进京城,就说优势兵力一旦在凉州被牵制之后,后面蜀国打过来,他能如何?所以他只是在找死,而且是拖着你们整个幽州军一起找死,你不该看不清的。”

老人跪在地上,无言以对,唯有沉默而已。

他哪儿不懂呢,只是他能怎么办,无非是希冀着许锦棠真的能把方方面面兼顾到罢了,说白了,既然左右都不对,那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抽身事外,看着就好了,只是他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太子爷给亲自找上门来质问而已。

第十二章 善莫大焉

有别于幽州的老百姓们最习惯的那种小院子的逼仄格局,右将军罗惊云所居住的这间屋子的待客厅显得十分宽敞,足以容纳七八人在其中随意走动,再加上正面和两边墙上的窗户够大,哪怕不刻意打开,可清晨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使得整个屋子都变得亮堂和温暖了起来。

顾苍在进了屋之后,没有选择去坐屋子正中央的那两个高脚凳,为了取暖更方便一点,他选择很不雅观地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因为身材修长,正面瞧着就跟蹲着似的,将一双只见青筋,不见丝毫血色,宛如有着墨绿骨髓纹路的白玉一般的双手放在炭炉边,就跟感觉不到温度似得,离火极近,看得一旁的老人触目惊心,几次想要提醒对方注意别烧着了手,却又默默地忍住了。

“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再也回不了头,既是他许锦棠自己的选择,但也算是我逼的他。”

顾苍一边懒洋洋地哈着气,一边好似喃喃自语一样地解释道:“大概在十四年前,在国子监学宫的门口,我借着许锦棠那个亲儿子殴打我五弟的机会,好生敲打了一番许家,许尽忠也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才主动上书请辞,回了京城后,再未离开,直至在许家大院里郁郁而终。”

对面的老人听完这番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看向了对方,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背从底下蹿上来,然后迅速地在他脑海之中炸开,扩散,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好似在数九寒冬吃下了一块冰,整个人从内到外,凉了个通透。

罗惊云一直都待在幽州,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远离京城的争端,他当然不会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与对方刚才说的事情联系起来,一切不都明朗了么,所有的所有,不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么?

许尽忠正是在十四年前的某一日,毫无征兆地突然召集齐了他们这些老部下一起喝酒,酒席上说的话,尽是些回忆往昔的感慨,以及托付他们在自己离开之后,帮自己照顾好许锦棠这个唯一的儿子,好好辅佐他守卫好幽州这些勉励与拜托之语。

想一想,当时他们还曾极力挽留过对方,可老将军似乎去意已决,只是一直推说自己累了,不想再在这种边陲苦寒之地待了,准备去京城养老,有御医帮助调养,兴许还能多活几年之类的,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和脾气的话,甚至他都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再看望他们这些老部下,似乎在去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然不可能活着再回来。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许尽忠主动上书请辞,想要回京养老,而皇帝陛下在礼节性地推辞了一番之后,还是批准了,接着,许尽忠很快便带着几个老仆人一起去了京城,而当时还是青年的许锦棠,也从雍州直接调到了幽州来,准备接任他们许家世袭的幽州兵马大元帅的位置,而他的野心,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滋长,可现在说来,那根本就不是野心,那是仇恨,更是一种恐惧!

年轻的他,仇视朝廷的伪君子姿态,让自己父亲在京城郁郁而终,甚至自己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而同时,他更是开始恐惧朝廷最终会卸磨杀驴,哪怕许家历来都是一脉单传,哪怕他都已经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放在京城做人质,可朝廷似乎还是不能对他信任,种种情绪堆积之下,他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深居简出,躲在幽州府城,开始策划着今日的动乱。

而谁又能想到呢,这一切的开端,竟然只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六岁孩童,在学宫门口递出的那一拳呢?

顾苍一直等到对方消化完了这个震撼的消息之后,这才接着道:“当然,他本不必如此的,只要他能够退这一步,交出兵权,那许家还是那个大凉第一显耀的世家,世袭一等柱国公,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他许锦棠以后就是当朝皇帝陛下的亲舅舅,只要他们能够安分守己,不再牵扯进任何的党争,始终保持中立,那我敢说大凉有多少年的国运,他们许家就有多少年的显赫,只可惜,他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不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年顾苍会对顾玄说出那句话,老三是成也许家,败也许家。

顾黎最大的优势,便是来源于母族的滔天权势,手握兵权的许家,可也正因为如此,只要他母亲的娘家人放不下这份权势,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做皇帝,因为顾懿根本不可能给大凉的后世子孙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让外戚专权!

“但我还是要感谢他,因为如果没有他,这新政又怎么能推行得下去呢?”

老人安静地看着他,嘴巴微张,神色已经变得有些呆滞了,他刚才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面前这个年轻人所提前算计好的?

许家的没落,不过是他用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一步棋而已?

那许家几代人的忠诚,算是什么呢?

那在战乱中死去的这些人的性命,又算是什么呢?

不惜搞得天下大乱,只为了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便是帝王心术么,这便是王者的心性么?

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能满足自己,那么一切都可以牺牲。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当朝的皇帝陛下,会如此疼爱这个儿子,是了,是了,是了,这样的疯子,才的确是大凉未来最好的选择!

老人想到这,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他有无数的话想说,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他开不了口,他有万般的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哪怕他再不愿意点头,也必须要承认,一个强大的帝国,绝不需要一个软弱无能的领导者。

顾苍看着老人眼中的神采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知道再说下去,只怕他将彻底崩溃,于是将话头一收,道:“好了,今天来,苍不过是想问老将军一句话,敢问老将军,在事后能稳住幽州的局势么?”

老人浑身一抖,瞬间明白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朝廷要展开反击了,而一旦他们对许锦棠动手成功,幽州必然会生乱子,而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替朝廷压下所有的乱象,这个人能是谁,那就只能是他罗惊云!

老人的面色变得十分凄苦,有种左右为难的感觉,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太,太子,不知,这,许家,他们。。。。。。”

其实顾苍刚才所问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一些勇气,让他知道了,暂时他对于朝廷而言,是一个有用的人,所以他才敢在这种时候去问许家的下场,而之所以要问,还是因为那份知遇之恩,更是因为他这个做长辈的,绝不愿在许尽忠归天之后,再眼睁睁地看着许家绝后。

顾苍低着头,轻轻地搓着手,哪怕都已经被炭火燎得有些疼了,但手指依然毫无血色,而且一如既往的麻木,麻木到让他甚至感觉这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再过两天,等到局势明朗之后,看在许家先辈们的功劳上,我会亲自去找许锦棠,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他不再挣扎,他那个还在京城的儿子,就还是朝廷的柱国公,而他们许家,也仍然是我大凉的世家豪阀,生生世世的富贵,只要大凉还在,就不会少了他们。”

老人静默半晌后,突然伸出手,向顾苍长揖及地,这次却不是武将的通俗礼节,而是最为正统的文人之间的礼节。

“罪臣,愿为太子所用,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行啦行啦。”

顾苍颇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规规整整的信笺,向对方递了过去,笑道:“临行前,我草拟了一份名单,这些都是之后幽州的可用之人,麻烦您老人家帮着看看,替我查漏补缺,也替幽州好好选选人才。”

老人低下头,伸出手,恭敬地接过之后,这才直起身子,将其打开后,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上面,开篇写的便是朝廷未来对于幽州军,哦不对,应该是整个大凉各地军队的重新编制和彻底地改革,具体取消了什么职位,又新添了什么职位,原先的什么职位与什么职位合并到了一起,包括具体的管辖范围,职责所在,都有专门的注解。

在幽州这边未来的各个职位旁边,都已经写上了未来会担任此职位之人的名字,从上至下,几乎涵盖了整个中上层的官员,而且其中不少人,本来就是他在玉阳军的属下,但这张纸上所显示的内容和批语,好似比他罗惊云都更了解这些人的能耐或者说长处到底在哪里,具体的上限是什么,具体的下限又是什么。

这其中,也的确有些人的位置是他认为高了点,但也有些人,是他认为可用,但没上榜,或者职位不够高,有些屈才的,基于刚才所说的“查漏补缺”四个字,他便直白地开口道:“嗯,太子请看,这几个人,老臣认为,实难堪大任也!”

说着,老人便伸出手指,在纸上依次指出这些人的名字,并且开始按照自己的了解和记忆,讲述他们一些生平所做之事,曾经的履历来作为参考的依据。

顾苍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边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等对方说完了,他这才道:“嗯,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依照罗将军所言,这几个人确实有待商榷,还需进一步地考核,但罗尘此人,我认为还是可堪大任的,所谓是举贤不避亲,不要因为他是你本家的亲戚,便刻意打压,每个人才,对于大凉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我想他们也很愿意在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来,再说了,年轻人需要一点压力才能爆发自己的潜力,所以我看这位置可以先允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事实就是如太子爷所言,罗惊云既不敢推辞,也不愿再推辞,便赶紧说道:“那老臣代他多谢太子的栽培!”

接着,老人打起精神,又开口道:“还有这人,他原本是属于地方军的一个校尉,名叫杨帆!”

一说起这个人,老人便忍不住面露厌恶鄙夷之色,完全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烦。

“此人好大喜功,从来不知该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整日只会钻营那些蝇营狗苟,幻想着如何升职,为了讨好上级,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妻子作为贿赂的礼物,乃至于将父母居住的房屋都变卖了去送礼,如此行为,实在是让人所不齿,而且在许,嗯,在这件事上,他几乎是立马便站到了那边去,甘愿充当威逼凉州的马前卒,根本毫无立场可言,而您所新编的这‘少将’一职,领数万人兵马,与将军同,又怎可轻易地给这种人呢?”

却不想,顾苍竟然摇头道:“您此言差矣,此人无非是想一展所学,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已,他将自己的妻子作为贿赂上级的礼物,变卖家产,让父母借住亲戚家中,种种行为,固然让人所不齿,但追本溯源,不也是因为没人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么?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因为出身卑贱了一些,又不慎开罪了上级,所以一直被人所刻意打压,他明明有独当一面的帅才,却因此而憋屈地做了十年的小兵,他等不下去了,这才做出如此无奈之举,至于此人的立场是否坚定,那完全取决于谁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位置而已,只要朝廷信任他,我相信他是不惜以死相报的,说句老实话,若非还想再打磨他一下,以他之能,做少将都是委屈了。”

一番话将前因后果,包括这个人都剖析得清清楚楚,老人根本无言以对,呆愣了一下,只好岔开了话题道:“既然太子心里有数,那对于此人,老臣也不再多言了,不过还有一人,老臣想举荐,此人乃是原玉阳军的千户马璋,他。。。。。。”

话未说完,顾苍便直接一伸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叹息道:“唉,老将军,此人就不必多提了,他一直都嫉妒你那干儿子曹焱,暗地里可是偷偷地下了不少黑手,这些您恐怕都不知道吧,此人其实心眼狭小,阴毒非常,什么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其实不过都是装给外人看的,对于此人,我不但不会录用他,而且一切平定下来之后,还会清算他的罪孽的!”

老人一愣,他也不傻,出于对眼前这位太子爷的信任,他脑子里把很多事一对上,瞬间就明白了,有好几次曹焱在外面被弄得很是狼狈地逃回来,原以为都是运气不佳,或者是他自身本事不够,可笑自己还曾经怀疑过这位干儿子是否能堪当大任,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人做出这种事,但细细一想,他转瞬间又感到一阵恶寒和恐惧。

自己的部下干出的腌臜事,连自己都不清楚,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

朝廷到底在幽州布置了多少眼线,才得以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打探得这般清清楚楚?

怪不得对方一直表现得如此从容和自信,这就跟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如果我方连对方主将晚上吃了几根面条都知道,那还愁打不赢么?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多言,将信封恭恭敬敬地推了回去,然后道:“如此,那便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说着,他又拜倒在地,沉声道:“太子高义,请受老夫一拜。”

顾苍并未阻止,而是坦然地接受了。

罗惊云不敢起身,而是趴在地上继续说道:“想老夫以罪臣之身,却蒙太子不计前嫌,不加追究,反倒是得君行道,委以重任,罪臣诚惶诚恐,不敢有他志,但念此身为朝廷戊戍边,生生世世,永为大凉护一地平安!”

话到了这里,该说的,便已经说完了。

炉子的炭火已经变得暗淡无光,虽然还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但随着话题的推进,也已经到了要熄灭的时候了。

顾苍撑着膝盖,稍稍使劲,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饶是如此,脑中仍然有一阵眩晕感袭来,轻轻地晃了晃,差点倒下,幸好是地上的罗惊云察觉到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他。

“太,太子。。。。。。”

他哑着嗓子,有些惊诧地喊道,因为他实在是没想到,国之储君,大凉未来的帝王,会虚弱成这个样子,偏偏手段又是如此的可怕,简直让人胆寒。

“多谢。”

顾苍说罢,轻轻一扯,后者识趣地松开了手。

“我还有事要做,这便走了,不过右将军。。。。。。”

他看着老者的眼睛,停了数息之后,这才缓缓地吐出了十三个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好自为之!”

第十三章 尉迟立德

卫国京城。

在城中大批的男丁都随着远征的军队一道出发之后,这往日里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口极其稠密的京城皇都,竟然破天荒地显得有些冷清了起来,很多旧时花团锦簇的繁华街道,现在老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

但在这座算是卫国立国之根基的庞大城池之中,现在唯一还有一处地方,尚可见昔日的繁华盛景,那就是在紧挨象征着帝王威仪的皇宫禁地,占地非常庞大,规模恢弘到甚至还在兴建之中的黄天教中央神殿。

因为家中的男丁们都因为各种理由而被强制带走了,也明白他们大概率是要上战场搏命的,所以无论是家中恩恩爱爱的妻子,还是那爱儿心切的母亲,都会结伴来此,为自己远在他乡,生死不知的丈夫和儿子祈福,希望着他们能够顺顺利利,平安归来,而且这还不光是城里的平民百姓们如此,就连那些将种世家,豪庭门阀的贵族小姐和夫人们,也都时常乘坐着主动降低了几个品阶的马车跑过来祭拜“唯一神”,为族人们祈福。

在代表着一国中枢的京城,都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可见黄天教在卫国境内的影响力,可谓是登峰造极,几近弥漫全国,完全是势不可挡,无怪连端木朔风这样的人,也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反而要寻求合作。

其实依照黄天教的教义,神殿并不强制来访的信徒们每次需要供上多少香火钱,只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同时也害怕神灵的怪罪,所以他们一般也不少给,那些大世家出身的贵族们,每次一来的打赏更是都在百两上下,至于普通家庭送来的诸如白米,香油等等,他们也都一并收下,并不会因为供奉财物的多寡贵重而区别对待,故此才深受百姓们的爱戴与拥护。

今日位于整个神殿中间的那一间,最重要,同时占地规模也是最庞大的,但因为人手资源不够,现在都还在修建之中的主殿空荡荡的,安安静静,别说游人了,就连往日会自发地操劳七八个时辰的虔诚工人们都没在,这倒并非是到了什么特别的日子,而是很明显有大人物清场罢了,而且对方的地位一定极高,甚至可以说是现今卫国权柄最重的那一批人,不然他们既不敢,也没那本事在这里做出这种明显违背黄天教的意愿,还会得罪大批信徒引起争端的事来。

却见在那还未正式开始修建的巨大穹顶的正下方,有一须发皆白,但双目炯炯有神,身形挺拔,不怒自威的老者,正站立于神殿的中央,头顶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而下,正打在他的身上,美丽的白色光晕将其围绕,顿时衬托得他的身姿愈发的高大,整个人的气势威严,如那护法金刚一般,他仰着头,看着面前这座高达十丈,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和武力才修建而成的巨大神像,默然无语。

都已经到了环境最为庄严肃穆的主殿了,他竟然没有去上香,更没有如那些外面的善男信女们一样朝着神像下跪拜倒,虔诚地念诵着京城百姓耳熟能详的教义经文,而是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负手站于屋子的正中央,甚至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纠结和由衷的厌恶。

此人不是寻常人,他复姓尉迟,名立德,正是卫国开国大将军尉迟林的后人,卫国第一世家的子弟,也就是现在应该正在大凉的凉州关隘外摩拳擦掌,准备带兵攻城的尉迟惇的本家叔叔,只是不知为何,眼看正是大卫用人之时,他竟然还留在京城之中,并且有闲心跑来此处。

“啪嗒,啪嗒!”

正在尉迟立德站在屋子中央,仔细地打量着神像以及神龛布置的时候,从一旁突然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却见有一个穿着款式偏正式的文人长衫,身上的官威非常浓郁的中年男子,从旁边太阳照不到的黑暗之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从端木朔风在京城正式登基,然后移驾祁连城,出兵攻凉之后,此人乃是现今在京城坐镇和主持政务的地官之首,其重要性和自身的能力,那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地位几乎与大凉的尚书令张伯仁等同,当然了,在卫国,他暂领的,却是大司徒一职。

此人名为谢实,也是豪阀子弟的出身,非常显贵,当然,在卫晋两国的官场里,若不是世家子弟,也根本就走不到这么高的位置来。

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尉迟将军在看什么?”

尉迟立德看着面前这座将雕塑脸上的悲悯表情刻画得栩栩如生,连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鬼斧神工的巨大神像,冷声道:“在看我大卫的笑话!”

区区一个虚构仙神,哄骗百姓的民间教会而已,他们聚集的神殿,竟然能与象征着皇权的皇宫并列,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呢?

谢实没有附和他的话,反倒是笑道:“尉迟将军似乎对此很是不满?”

尉迟立德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冷不丁地瞥了对方一眼,沉声问道:“难道你就看得顺眼?”

“我自然是看不顺眼的。”

谢实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光是我,就连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其实也看不顺眼。”

“但。”

他突然轻喝了一声,然后又停顿了片刻,接着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们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他们被需要,就好像我谢实之所以侥幸能坐上如今的位置,也是因为陛下现在需要我,这场仗的背后,如果没有黄天教来安抚百姓,国内只怕早就已经大乱了,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起码我就应该感谢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需要,我甚至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胡闹!”

前面都还好,可说到了这里,尉迟立德气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了,他转头怒斥了起来。

“难道你堂堂大司徒,就被一个狗屁倒灶的教会,一群神神叨叨的骗子牵着鼻子走?”

谢实微微一笑,然后朝着对方伸出了一根手指,稍微摆了摆,柔声道:“只不过是暂领大司徒之职罢了,等那位吴先生回来之后,我还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令而已。”

说起吴珩,尉迟立德的脸色很明显地垮了一下,明显是对这个人有些畏惧和反感,哪怕他很快便整理好了面部的表情,但之后给人的感觉,却是僵硬了些许,气势也低落了不少。

“说吧说吧!”他完全是故意摆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问道,“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谢实转过身,抬起头,从下到上,打量着面前这座建筑风格其实与南地传统极其不符合的大殿,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的起伏。

“有一批凉国的耗子溜进来了。”

尉迟立德闻言,吃了一惊,而且还忍不住叫出了声。

“这怎么可能!”

但转瞬间,他又回过神来,朝着对方伸出手,喝道:“还不赶紧给我他们的行军路线?”

谢实头也没回,只是将手上那份一直捏着的情报递了过去。

尉迟立德慌忙接过,直接在阳光底下摊开,眯着眼睛,越看,就越是有些五味杂陈。

“原来不是从祁连山走,看来祁连山防线他们并无把握突破,应该就只是些杂牌军而已,不足为虑,但从这个方向来看,大漠已经陷落了,是吗?为何我先前一直不知道?”

谢实闭上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疑问。

这位将种世家出身的老人,脾气暴躁,性格刚直,在他得势的那些年,在卫国的主张,一直是以暴力征服大漠,以此才能真正保证卫国侧翼的安全和稳定,其实不得不说这个想法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罗刹族嘛,在之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是完完全全的那外一个种族,奈何他想法虽好,可进行的却不太顺利,早年造成的损失极大,收益却很小,再加上后来端木朔风一路崛起,坐镇祁连山,对付罗刹族的事,自然就被其所接手了,端木朔风一到祁连城,便一改先前对大漠的强硬风格,变成以怀柔与渗透为主,恩威并济,造成的效果有目共睹,这件事,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差了一个辈分的两个人,却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嫌隙。

只是这到底还是他母亲的娘家,再加上老人只是与之不对付,而且大多都是因为埋怨自身,最后不愿再在军中待了,可回了京城后也没想过要支持其他几位皇子与端木朔风作对,故而哪怕端木朔风后来以雷霆手段整治卫国,老人也未出事,算是半自愿地留在了京城赋闲养老,不然这次领一路大军的,或许就不是尉迟惇这个晚辈了。

老人见他不答,也清楚其中的原因,当下忍不住冷哼一声,然后有些烦躁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妈的,平时不想着老子,现在又要老子去给你们擦屁股了是吧?”

端木朔风为了这一战,那是倾尽全力,几乎把整个国家的精壮们都给一起带走了,现在哪儿还能找到可以领兵的将领,这时候能为了家国而出战的,并且够资格的,全卫国不就他一个吗,况且他哪怕是再不喜欢端木朔风这个人,可他毕竟是卫国人,那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自己家里面拉屎撒尿,横冲直撞,耀武耀威吗?

说到这里,谢实才又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给你一万人,别嫌少,这已经是我最后能拿出来的人手了,就连皇城的禁卫军都算上了,以后若是有人趁机进宫掳走了几位娘娘,也都算在你的头上。”

尉迟立德闻言,不屑一笑,自信满满地道:“我就在卫河边上堵截他们,有五千人便够了,哪儿需要一万,可笑!”

尉迟立德也不亏是尉迟家的传人,自小便熟读兵法,并且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一看行军路线,就大概猜到了顾玄等人的真实想法,知道对方想要直取京城,至于顾玄等人为何不会选择绕路到更适合的地方渡河,或者纯粹到处搞破坏,让他们无力招架,疲于奔命的原因,他也能够自圆其说。

人嘛,只要你真的相信了一件事,哪怕其中很多细节都显示它是错的,你也会通过臆想来主动圆谎,这也是为何很多骗局明明就很简单,很容易看破,但却依然有很多人对其深信不疑,因为只要他们从心底里相信了,哪怕发现了不对,也会主动帮对方找一个合理的说法,最主要的,都是说服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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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失眠就特别严重,完全没有精神,这一章拖了很久,真的不好意思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尤其是送了月票的兄弟们,真的抱歉,我等下一定再更一章。

第十四章 渡河之策

卫河,这乃是卫国境内的第一大河,甚至也可以勉强说是唯一一条河,因为它贯穿了全国,延伸出来的支流有数百条之多,尤其是主干河道,在数千年来,奔流不息,养育了两岸的无数百姓,而卫国之所以能以两州之地,便可以生出与凉国这样坐拥六州的大国开战的胆子,不得不说,大半都要仰仗卫河滋养而出的肥沃土壤,正是因为上面种植出了一亩亩根根挺拔,颗粒饱满的稻谷,卫国才能有如今这般深厚的底蕴和强盛的国势。

至于说卫河到底是因为卫国的发源地卫州而得名,还是卫州因为卫河而得名,因为过于久远,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但它母亲河的地位,在卫国却是不可撼动的,不光是朝廷会组织罗天大醮,百姓平常也会自发地奉上牲畜祭祀,就连最近才开始发迹,可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黄天教,也编写新的教典,尊卫河之神为“唯一神”的女儿,这一举动,自然是又帮助他们收获了大批的信徒。

卫河十分绵长,故而水势呈现出区域性的特点,在浅的地方,半大的孩子脱了鞋踩着石头也能轻松地过河,但到了深的地方,河水呈现出可怕的墨绿色,一眼望下去,完全不知道底在哪里,而整个卫河水势最为湍急,风光也最为雄奇的一截,却正巧是坐落于在卫国京城的正前方,至于说先辈们建造这座城池之初,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天然形成的险要防线的问题,答案也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只能等待后人们的查证了。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里就是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并且默认为最后,同时也是唯一的交战地点。

双方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都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顾玄这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尽快地赶到卫国京城,那他首先整个行军的路线就会完全不同,而这也正是他被尉迟立德所诟病和轻视的立足前所在。

尉迟立德自以为,如果是自己来用兵,是绝不可能就这样傻乎乎地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得如此明显,自己必然会在一开始就选择多线并进,干扰敌人的视线和思考方向,哪怕就是中间随便绕一绕路都好,总之绝不能以一种直愣愣的姿态直奔自己的真实目标,因为一旦真正的路线暴露了,那这路上就会遇到很多本可以避免的麻烦,哪怕可能说卫国现在空虚到根本就没那个能耐给他们提前制造麻烦,但行军打仗,该做的这些工作,是绝对不能少的。

再加上知道了对方不是从祁连山正面突破,而是借道大漠,从侧翼突袭,所以尉迟立德断定这就是一个由昏庸的将领所率领的一支杂牌军,更别说他都知道了对方的士兵都是罗刹族,也就说,对方连一支正儿八经的军队都算不上,以他一直以来对罗刹族的蔑视态度,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判断。

其实之所以阴差阳错之下,双方又到了同一个地方,是因为尉迟立德或者说顾玄来之前,都不可能预料到,顾苍会派人对他说出那样一句话,这直接改变了他的想法,不然按照顾玄原本的打算,还真想要在敌国腹地大肆破坏的,不可能选择直面敌人最坚固的堡垒,尤其还是走最难走的一条路。

尉迟立德也未多想,他只当对方是急于立功,解决前线的压力,毕竟前线大捷这种消息肯定是要在国内多多宣传的,他怎么都能知道,再加上对方或许也明白,他们在卫国再怎么破坏,前线的军队已经是骑虎难下,也不可能走这么远的路赶回来救火了,只待攻破了凉州,再想其他,所以没必要再在其他地方浪费时间,不如直取京城再说。

至于说为何不绕路,选个更好渡河的地方再过来,委实是这一段路太远了,因为这处河流的周围都是崇山峻岭,陆军不好行进,哪怕他们都是骑兵,可要想绕到水浅安全的地方再渡河,这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顾玄非常信任顾苍,并且绝对愿意全力完成对方布置的任务,所以才会选择冒兵家忌讳,在这种不利几方的地形迎难而上,直取这最为艰险的一关。

要说渡河战的凶险,绝对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因为大军若想渡河,首先阵型就会乱,二是因为在湍急的河水之中,站稳都难,更别说形成有效的反击,敌人只需要趁着这个机会来攻,很容易便可以取得胜利,哪怕是以非常劣势的兵力。

从古至今,渡河战爆发过不少次,高明的将领,往往采取的都是同一种方式,也就是兵法中所谓的“声东击西”,唯有靠着这种方法,牵制住敌人的注意力,再“暗度陈仓”,将一部分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过去后,首尾包夹,才能打赢,如果说兵力过于优势,那也就罢了,反正怎么打,都能赢,可顾玄手下暂时去没那个资本去赌。

但这个作战方式在这里却是行不通的,因为前文便已经说了,这里离浅滩很远,一去就有数日的时间,而真的过了河之后,因为这一次绕的路,他们再想去京城,就要绕更远的路,再加上顾玄等人根本就不熟悉这里的具体情况,双方一旦分别,就只能按照约定的日子起兵,不可能再行交流,若是配合出现失误,无论是算多了时间,还是算少了时间,那动手的那一方,就只能被对方所剿灭,到时候岂不是陷入了更大的劣势了吗?

所以他们是绝无可能另外分兵的,而这个在渡河战中最为简单有效的战术,也只能被提前否决了,至于究竟该如何作战,则还需要另寻良策。

只见前方墨绿色的河面上,水流湍急,流速完全是肉眼可见的快,一根浮木漂过来,几个眨眼间便已经漂到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河面上有不少地方都打着可怖的漩涡,一些小的树枝被卷进去,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踪影。

河流边上的高山,更宛如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城墙壁垒,而且还正好拦在了他们的前方。

想一想罗刹族们久居沙漠之中,哪怕居住的地方也有巨大的绿洲湖泊,但那是用来喝的,是全族人的生命之源,怎么可能让人进去游泳,哪怕是权柄仅次于真神的大酋长,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那种事来,所以当他们看着眼前这条河流的时候,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都忍不住在心里发怵,四肢都变得酸软了起来。

顾玄站在河边,望着对岸山上的密林,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也想过这条河到底有多难渡,但他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幅光景,说句不好听的,照这个场景,哪怕没人管他们,可能都保证不了全部人都过去,更别说对岸一定有敌人,因为自己几乎是亲口告诉了对方,自己要打这过,那他们作为此地的主人,哪儿能不来收点“买路财”呢。

但必须要从这里过,而且得快些过去,因为他不想耽搁了二哥的布置。

顾玄弯下腰,从河边捡起一块稍微干净一些的鹅卵石,稍微掂量了一下,然后一振臂,猛地朝着对岸丢了过去。

“嘭!”

鹅卵石打在对面崎岖的山壁上,瞬间碎成了一堆小石块,四散落在了水面上,溅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水花,而让顾玄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刚才砸到的山壁上,竟然连个印子都没能留下,想来应该是极其坚硬了。

背后,蓝云轩走上前来,顾玄听到动静,转过身,见礼道:“蓝先生!”

蓝云轩不敢怠慢,赶紧回礼,恭恭敬敬地道:“见过王爷!”

闲话不必多说,顾玄直接了当地问道:“蓝先生可有渡河之法?”

话音刚落,忽有一阵冷风吹来,连带着四周的天色都仿佛在一瞬间黯淡了些许,顾玄忍不住抬头望天,只见头顶阴云密布,遮住了阳光,看样子,好像不久便会落下雨来。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顿时更沉重了几分,因为一旦下了雨,水势就只会更加湍急,这对于渡河而言,只是雪上加霜,百害而无一利。

蓝云轩也随之抬头望天,自然也看见了这让人烦躁的一幕,但他的反应,却是比顾玄要镇定了许多,或者说,好似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属下已有一策,只是过于冒险,想请王爷决断!”

顾玄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忙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细问,但冷不丁回头看了对面山上的密林一眼,虽然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看清,但他还是一伸手,邀请道:“先生与我去帐中细谈吧。”

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毕竟说不准对方就有目力惊人,又擅读唇语之辈呢。

两人一路踩着石头回到了驻扎的地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响,头顶的雨水,随之倾盆而下。

第十五章 帝王之道

奔雷声声急,落雨点点快,整个天与地之间,很快便出现了一种会让身处其中的人,不,应该说哪怕是旁观者,也都会由衷地感到敬畏和恐惧的可怕场景,那是独属于大自然的瑰丽奇景!

头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一团团乌云落得极低,给人一种好像触手可及,却又无法喘息的压抑感,沉甸甸地落在周围每一个人的心头,云层滚动间,移动极其迅速,看那样子,就仿佛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

越是压得低,云团便越是褪去了那种压迫感十足的乌黑之色,转而成了一种深邃的,就宛如大海一样的深蓝色,陡然间便见电光一闪,雷霆在厚实的云朵中乱窜,出现了一种枝杈般的美妙图案,刹那间照彻天地,几息之后,便会听见雷声滚滚,摄人心魄,天地之间,一片嗡鸣。

接连成线的雨水自天空之中倾斜而下,好似源源不绝地坠落下来,将原本只是暗潮汹涌的河面打得遍是炸开的水花,河水随之愈发高涨,上游的水冲下来,甚至还形成了一股股浪潮,飘荡拍击在岸边,这一来一去,卷动得岸上的泥土和沙石都一起随之落到了河水之中,顿时将河水的颜色渲染得愈发暗沉,天地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狂风席卷而来,水流也随之变得愈加迅捷,就好似铁骑汹涌,势不可挡。

这是天地自然所形成的伟力,这是一种会让万物万灵,都感到畏惧和无奈的可怕力量,能够在其中挺直胸膛站立,就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场暴风雨,来的其实不算偶然,因为这本来就是卫国传统的最后一轮雨季而已,只能怪顾玄等人倒霉,并且不识天气。

好似坚固的壁垒一样矗立在河岸对面的山崖顶上,尉迟立德披戴着一套完整的家传暗红色铠甲,安静地站在悬崖边,完全靠着目力遥望着对面,那一顶顶掩映在一片黑幕之中,唯有那电光闪烁的一刹那才能勉强看清的帐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如此天气,不能说是天助,但最起码,对方是绝无可能在这种时候从这里渡河的,说不得,大概是要被迫转移了,因为河面已经随着连绵不绝的雨势越涨越高,别说对方手下都是些完全不识水性的罗刹族,就算是那些熟识水性的浪里白条,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下水,因为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一个浪打过来,漩涡一转,再勇猛的汉子也得被吸下去成了河中冤魂。

但若是对方因此而选择转移,倒也是一个大麻烦,虽然那样对方会耗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跑来京城,但说到底,前线的情况他也不清楚,来回这么远,消息传递极慢,他一旦战败,京城陷落,亦是成了大卫的千古罪人,所以他并没有彻底地放松下来。

假如对方真的趁着这个机会,借着雷雨夜的优势,留下一部分兵力佯装出还在这里的样子,另外的兵力绕去别处,他一旦手脚慢了,这一万人赶不回去,京城守得住么,哪怕说浅滩的水也涨起来了,但凡事就怕万一。

越是这种看起来得天时地利相助,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其实就越不能放松。

想到这,他马上转过头,朝着还候在身边的士兵们下令道:“立即让韩勇带齐三千人,沿江巡查,不得有误,一定要提防敌人从别处偷偷渡河!”

一下完令,老人心里突然又有些憋屈,虽说人家手头是些未经训练,不识水性的罗刹族,可他这边又能好上多少呢,什么皇城禁卫军,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吃空饷的闲人而已,真正上过战场的都没几个,只能说是比一般人好些罢了,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正面作战肯定是要尽量避免的。

“回去吧!留一队人看守着就够了,今夜是不会出事的。”

这样可怕的雷雨天,他断定敌人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从这个地方强行渡河,再加上到底还是年纪大了,雨水淋在身上,寒气入骨,确实非常难受,便先带人回去了,只是以防万一,还是留下了一队人暂时看守。

与此同时,在这片宛如天堑一般的山崖的对面,在那片黑漆漆的河岸上。

汹涌落下的雨水打在帐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敲击声,狂风好似一只只大手,将整个坚实的帐篷都吹得剧烈摇晃了起来,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罗刹族战士躲在里面,仿佛是可怜又无助的小兽。

中央最大的一顶帐篷里,顾玄一手扶着灯火摇曳的油灯,面色坚毅,凝神看着眼前的地图,另外一只手拿着炭笔,在上面不停地勾勾画画作为补充。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慢慢变大,帐篷外面很快便传来了一个声音,从语言上来说,显然是个罗刹族的汉子,语气上显得十分恭敬,同时还带着一股子畏惧和讨好。

“王爷!”

顾玄因为过于专心,再加上帐篷一直在摇晃,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直到对方突然出声,他这才微微一愣,紧皱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语气也罕见的没了那么多的威严,平静地道:“进来吧。”

进来的这人音译过来的名字叫做萨克,原本就是鬼鹫部落的人,是摩罗贝提的属下,故而也就是最忠心的那一批人,再加上十分勇武,所以被委以重任,按照大凉的官职,算是千户长,有这么一层关系,再加上顾玄那惊天动地的三箭之后,整支队伍,包括他,就没有不服的。

萨克的脸上带着一股崇敬之色,弯下腰,恭恭敬敬地以人族的礼节问候道:“王爷您找我吗?”

顾玄见状,眼神之中,竟然罕见的多了一丝不忍之色,他放下手中的炭笔,沉默片刻,突然道:“萨克。”

萨克刚刚直起身来,赶紧又弯下腰,学着别人抱拳道:“在!”

顾玄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萨克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以与本王说说么?”

萨克被问得一愣,完全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当下抬起头,黑漆漆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顾玄见状,再度开口为其解释道:“你和其他人,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家乡,又跟着本王千里迢迢地跑来了这里,而且随时还有死亡的危险。”

萨克听完,反倒是如释重负,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对比强烈的大白牙来,他道:“我们婆罗纳族,世代都追随着强者,而死亡也是战士的荣耀,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就绝不会退缩!”

顾玄却是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没有人是应该去死的,没有人需要为了他人的理想与荣耀而死,除非那也是你想追求的目标,每个人都要珍稀生命,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用,你明白吗?”

说着,他还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萨克却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以他的脑子,完全就不知道为何王爷要这么说,在他看来,退缩就是软弱者的无能,是要被唾弃的废物,拼命求生完全违背了他们故老相传的信仰,但他出于敬重,也并未直接开口反对。

顿了顿后,顾玄这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萨克,其他的本王也不说了,这一次,本王需要你,承当先锋队,你做得到吗?”

是的,蓝云轩根本就没什么计策,或者说计策就是渡河而已,而且就要从这里渡河,就要在这种天气里强行渡河,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萨克呢,他当然明白先锋队是什么意思,简单点说,就是伤亡率最大的一支队伍,但那也是最荣耀的任务,因为在罗刹族里,冲锋在前的,都是真正的强者,这是王爷承认他的实力吗?

一想到这,他连对那条从未见过的大河的畏惧都消散了,反而是面带喜色,甚至是有些兴奋地抱拳道:“是,王爷!我,我一定会,不是,我愿意,我十分愿意成为您的马前卒!”

顾玄摆摆手,有些怅然地道:“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通知他们,快些去砍伐树木,准备竹筏!”

雷雨夜,砍伐树木,且不说会不会被雷劈中,光是这阴寒的雨水落在身上,体质正常的人都要生一场大病,体质弱些的或许真的就一命呜呼也有可能。

“是,王爷!”

萨克一抱拳,喜不自胜地离开了。

帐篷掀开的刹那,早就等不及的冷风瞬间鱼贯而入,夹带着雨水打在顾玄的身上,冰冷,无情,那是独属于大自然的气息。

也或许,那也是人间帝王该有的样子,君威如天,心性近道。

道之无情,便在于以万物为刍狗,而帝王也是一样的,无有偏颇,只有能用,该用,和不可用的区别而已,臣子尚且分个忠奸,帝王能分么,他们只是高坐龙椅之上,看着脚下的芸芸众生,万事都从最大的利益出发,而这些所谓的牺牲,其实也就只是他们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这是顾玄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帝王的样子,那不仅仅是一种特别的威严,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天道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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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实在是需要休息了,抱歉,以后补上。

第十六章 开始渡河

白日是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夜晚是雷雨交加,狂风呼啸,短短才不过两天的时间,这雨水充沛的季节,便已经让这一截卫河的河水迅速地涨起了一丈高,乃至于活生生地逼得岸边的顾玄等人将先前修建的帐篷都往后移了百步。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不光是在不知疲累地跑去四周砍伐树木,暗中制造着渡河用的木筏,同时还从周围的卫国人村落里强行拖来了不少私用的渔船,一共加起来能有二三十条,但因为只是供寻常百姓们下河打鱼所用,故而最大也不过就是能容四五人一起坐下罢了,再多了,小舟便会因为吃水太深而沉没。

到了第三日的夜间,头顶电闪雷鸣不断,雨水不停地落下,河水开始变得越发汹涌高涨,并且时常可见整根的树木,根部还混着一点泥土,被河水带着一起,从上游砸落下来,像这种,便算是明面上的危险,如果要强行渡河,因为在水中难以转向,所以很大概率会被其撞到,而就凭这木筏和渔船的大小,一旦被滚木给撞上,那么就必然会翻。

上面的人一旦躲闪不及,落到了河水里,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至于暗中的威胁,便是来源于各处看不见的暗流旋涡以及这汹涌可怕的浪潮本身。

因为罗刹族们久居沙漠酷热之地,这辈子从未下到过河中畅游,眼下这情况也没办法抓紧演练,都是直接上阵而已,一旦到了水中,来回摇晃,上面的人便极难掌握平衡,最多只能说他们身为强大的战士,本身在身体的基本素质和反应能力上,是要远超过普通人的,但对于渡河这件事来说,也是于事无补,提高不了多少生存的几率,完全靠运气罢了。

因为天气开始变得愈发的恶劣,尉迟立德这些日子不能说是完全放松了警惕,但也就是在白天风雨渐小的时候,才会带人稍微巡逻一下,走上一两趟便会直接回营,十分托大,因为他依靠自己的经验断定对方是绝不可能在夜晚成功渡河的,或者说对方根本就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强行渡河,因为一个不好,或许都不需要他们这些敌人动手,对方就会因此而全军覆没了,一般人谁敢这样冒险。

何况其实也不是他不想整天盯着,只是这些皇城禁卫军们,平日里是欺行霸市,耀武扬威,养尊处优已久,仓促之下,你以高额悬赏作为奖励,鼓动一下,让他们暂时上战场拼命也行,但要他们这些人学那些真正能吃苦耐劳的边军一样,老老实实地按照吩咐在雨夜里巡逻,他们可不愿意,尤其是这晚上天又黑,月亮都被乌云罩着的,若是不打雷的话,隔着一条河,本来也看不清什么,若是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落下山崖掉到水里成了落水鬼,这又去那儿说理?

而且卫晋蜀三国在这一点上,就是与大凉这样传承才刚刚到第三代的新星帝国有本质的区别,这三国的皇城禁卫军,多是由京城的贵族子弟们组成,这一是出于皇帝对于他们的信任,二是因为这禁卫军,其实就是个能与皇帝套近乎,很容易露个脸,每日无所事事饷银还特别高的肥差,故而哪怕是尉迟立德亲自来整顿,拿他们这些贵族子弟也没太好的办法。

卫国国祚绵延数百年,内部的势力盘根错节,互相通婚那都是常事了,谁能狠下心,对他们强行执行军法,反正他尉迟立德做不到,因为他自己也世家出身。

既然敌人根本就不可能在夜里过河,也就没必要因为这些原因得罪这些二世祖了,关键的地方布置好人手作为防御,其实也就够了。

可他绝想不到,或者说就算想到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没办法去查证的就是,哪怕是这样轻松的活儿,这些二世祖们仍然会背着他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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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那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黑夜里,今夜却是不同了,因为在河岸边上,有整整五千人已经整装待发,准备渡河!

他们的身上,都用麻绳绑着两三个简单的葫芦瓢,聊以做落水后帮助这些不会游泳的罗刹族战士们漂浮所用,有了这种好东西之后,罗刹族们看着眼前望不到底的黑水,听着一直不停歇的涛声,哪怕心中还是有些发憷,但也精神了许多,最起码,还没出现一个退缩者。

只是他们绝不知,在这种时候,如果他们真的落了水,这东西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真正能产生的作用,并不大,但人嘛,不就是需要一点激励么?

只见顾玄这次没有再穿戴会在水中碍事的盔甲,而是好像农夫一样将四肢的衣服挽起,将削铁如泥的宝刀死死地绑在自己的身上,孤身一人站在最前列,向众人做着最后的动员,而对这些脑子不好使的罗刹族们,他的话一向是如此的简单明了。

“其他的本王也不多说了,总之不管是这次,还是以后的每一次,本王都会走在你们前面!”

其余的话不用多说,那只是浪费时间,消磨战意罢了,当手下人足够敬服你的时候,只要次次都保证身先士卒,那就是对部下们最好的激励!

再危险怕什么,反正王爷在咱们前面!

随着顾玄一声令下,整个六千人的队伍便好像拧上了发条的机关一样,按照计划迅速地启动了,却见罗刹族战士们保持着四到五个人抬着一个小舟,十个人抬着一个大木筏的节奏,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以及打在身上冰冷刺骨的雨水,大步向前。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里,他们能赶工做出的全部东西了,另外的一万四千人以及战马,既没有多余的木筏可以分给他们,并且他们也累得无力参与了,这作为最后被确定要参与渡河展开奇袭的五千人,这些日子不用工作,一直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着今天。

顾玄如他自己所保证的一样,扛着木筏,大踏步地走在最前方,配合着身边的萨克等人一起,将木筏迅速地下水,前面的人赶紧伸手扶住,脚踩在泥沙里,就好像钉子一样凿了进去,一动不动,让木筏不会立即被河水冲走,而后面人则是依次跑了上去。

这雷霆暴雨的声音,这黯淡无光的黑夜,其实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由麻绳和藤条一起扎好的木筏一下水,便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涛,闹出的动静并不大。

到了木筏上面之后,来自罗刹族的战士们甚至都不敢站立,因为他们完全就把握不了平衡,只能颤颤巍巍的,如狗似得趴在上面,个个压着武器不让它被冲走,面色惨白,连原本漆黑的皮子都盖不住,精悍的身体都随着波涛而起起伏伏,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而顾玄则是站在了木筏的正中央,完全靠着双脚和腰部发力来掌握平衡,保持木筏不翻,饶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趴在上面的战士们仍然不安全,因为只要稍不注意,他们就会立刻被波浪给摔下去,故而他们全部死死地扣住了边上的木头,咬牙坚持着。

“轰!”

正在这时,上游突然见有一道道白浪涌动,显然是有积蓄过的潮水汇聚了过来,下一刻,便见有几根木头随着波涛跑来,然后朝着这边便悍然砸落而下。

身在完全不知道方向的水中央,他们完全是听天由命的状态了,又如何能躲闪呢,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根根需要两人环抱的木头撞上来,个个张着嘴,瞪着眼睛,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当然,其实就算他们叫出声,除非是几百人一起怒吼,不然都不可能穿破天然形成的雷声的帷幕,惊动到上面的人。

“嘭!”

只听得一声巨响,大树的枝干与木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一个刚刚才随着浪潮飞上高处的木筏给撞得直接翻了过去,上面的十来个罗刹族战士猝不及防之下,瞬间便落到了水中,少数天赋不错的人还能从底下钻出来,哀嚎着向周围人求救,但其他的,都是一落入水中,便被河水吞噬,再也不见踪影了。

不识水性的人,一旦没反应过来就下了水,连基本的挣扎都不会,只是胡乱地挥舞四肢,浪费体力,徒劳地试图向把头往水面抬,呼吸到空气,但因为呛了水,下意识地只会更加慌张,平日河水平静的时候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这样可怕的时候,他们这些看似强壮的人落入了水中,生还的几率还不比一只老鼠掉进去能活下来的几率高。

木筏不够稳当,相比之下,小舟上的人就会稍微幸运一些,因为渔船的平衡性更好,他们只需要趴在上面,忍受雨水和河水的冰冷冲刷,然后及时地将倒灌进来的水用瓢泼出去就行了。

但也有很多小舟因为被砸了一个大洞,一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但没过几下,便带着上面的五个战士一起迅速地沉入了河中,一个浪打过之后,河面之上便出现了一个空白区域,端的是看得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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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证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出门旅游,明天回去好好更新。

第十七章 天降奇兵(上)

头顶的天空上,有着一副波澜壮阔的奇绝景象,那被浓浓的夜色给渲染成了灰蒙蒙样子的厚实雷云,还在随着狂风的汹涌过境而滚动个不停,期间偶尔会有一道象征着天公威严的闪电划破夜幕,让天地之间亮如白昼,可让天神们看见众生脸上那苍白和畏惧的可怜样子,就在那好似击鼓进军一样连绵不绝,沉闷与壮丽交织的雷声隆隆中,只要你低下头,便可以看到那以身殉道般的悲壮一幕。

在可敬又可畏,似乎暗中遵循着某种规律但很多时候又完全不讲道理的大自然伟力面前,个人的那点微薄力量,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宛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让人觉得悲壮和感动的同时,又有那种不自量力的可笑。

只需要一个巨大的浪头从上方打过来,或许就能一瞬间轻易地带走整整五条鲜活的生命,而他们根本无法反抗,河水在翻涌着,它开始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些可笑的挑战者。

数种可怕的力量互相借势,雷,雨,风,这些阴谋家们似乎早就约定好了,在这时候一起出手,让这条在往日里滋养了数万里河岸,养育了无数百姓,温柔又静谧的母亲河,被动地开始展现出她狰狞狂暴的一面,也或许这才是大自然的本来面目,既有春风化雨,便有霜冻万物,好与坏,都只不过是被其波及到的生灵们主观的判断罢了,它不为人而存在,自然也不会产生所谓的怜悯而收起自己的挥下的屠刀。

但,或许世上也存在着敢于挑战它并且可能战胜它的人,这既是人类的可贵之处,也是人类的取死之道,迎难而上,敢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做那不可为之事,挑战自然权柄的英雄,与那种狂妄自大,以己心妄拟天心,要求万物以他(她)为圆心旋转的疯子,也只在一念之间而已,而我们要讲的,则不过是在夜幕的遮掩下,正在与已经失去了控制,在不断地发出自己愤怒而痛苦的咆哮,誓要绞杀敢于冒犯她的生灵的卫河默默搏斗的五千个勇士。

他们都来自没有河流的地方,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对立之处,虽然现在他们的样子看着很是憋屈,似乎毫无反抗之力,整支队伍的人,除了最前面的顾玄以外,就没有一个是能站着的,全部都好像死狗一样咬着牙趴在木筏上,双手双脚都伸了出去,死死地抠住任何的,能够固定好自己抵挡摇晃跟河水冲刷的地方。

他们的手上没有拿任何的工具想要去划动木筏,这第一是因为他们在上面根本就站不稳,若是敢动一下,那是立马就要掉下去喂鱼的下场,第二则是因为水流过于湍急,汹涌流下,如果上面的人要强行划动木筏来改变方向,根本就无济于事,反而会影响到整个木筏的平衡。

但事实上,这一点不可控的因素也在顾玄的计算之中,他所乘的这艘,作为第一批下水的木筏之一,在头顶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落下之际,靠着一点点基础的控制,可以看出他们的整体去向,是斜向往下游冲去的,哪怕中途会被漩涡和浪潮影响,但大体上的方向,是没变的。

不光是他这一艘如此,事实上,几乎整个队伍皆是如此,虽然也有方向直来直去,被直接带往下游的,但那些只是必然会存在的牺牲品,因为顾玄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做到一样,如果可以,那他们也不是罗刹族的人了,而是大凉最精锐的一批战士,现在这个样子,基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还要远远超出他原本的预估,所以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至于为什么需要变成这样斜向下漂流,答案就在下一刻揭晓!

只见顾玄气沉丹田,扎着最为沉稳的站桩,任凭四周的风吹雨打,落在脸上,身上,似乎要将他逼退,让他跪下认输,但他就好似钢浇铁铸的一般,毫不避让,绝不认输,完全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压下了汹涌的浪潮,让这条木筏成为了整个队伍中最为稳健的一条,眼看就快要到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了,上面的人竟然都没有减少一个,全部都存活了下来。

却见头顶的电光突然一闪,在这片雷雨交加的天地之间,就只有这瞬息的大亮可以看清周围的所有情形,顾玄将自己的独眼一瞪,一下子便发现了,前方那还在被浪潮所拍打的,好似城墙一样盘亘的崖壁,就在他们的面前!

越来越近了,下一刻或许就要撞上,他眼疾手快,迅速地弯腰,一提,便抓起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然后顺势就往前面一桶。

“噗!”

柔中带刚的竹竿,与那坚实的崖壁刚一碰撞,两股巨大的力量,便让它的躯干一下子弯曲了起来,好像一座拱桥,而随之所带来的好处便是,木筏的冲击力因为被其所抵消大半,并没能直接就这样保持高速撞上前方的崖壁,不然下一刻,除了武功超绝的顾玄以外,这木筏上的人,今晚恐怕都要葬身河底了。

慢慢地,慢慢地,顾玄手握竹竿,沉着脸,心神完全浸没在了其中,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哪怕是已经流到了眼中,他也依然靠着毅力瞪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因为他必须要保持这种稳定住,才能让木筏顺利地“靠岸”,而木筏上面的人也没有光看着,他们趁着这个难得的,脚下的木筏不再剧烈波动,有一种风平浪静的感觉的时间,赶紧颤巍巍爬了起来,手脚并用,拨着水,配合着顾玄一起,让木筏徐徐地靠近了崖壁,整个过程,平稳得就好似在陆地上推着一辆马车。

而他们选择的最终落脚点,其实也是很有讲究的,因为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可以暂时避一避风雨,类似于港口一样的凹槽,木筏一旦到了这里,就等于是船只入港了,虽然说下面的河水依然在拍打,鼓动着,甚至是形成了一个漩涡,让木筏慢慢地旋转了起来,但上面的人最起码可以勉强站起来了,一站起来,他们马上便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根根绳套。

麻绳因为泡了水,重量提升了完全不止一倍,这却是他们始料未及,或者说顾玄疏忽了的地方,不少人这第一下抛出,竟然都没有抛上去,更别说挂在上面了。

不过好在一开始在蓝云轩与顾玄的设想中,这些人就是有一定的容错次数的,毕竟在这种黑漆漆的夜里,哪怕站在底下,也看不清崖壁上面的具体情形,他们这一下抛出,未必能马上套住一个让他们可以作为借力攀爬的点,这完全是靠运气而已。

顾玄见状,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也没去管他们,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那就是去帮助其他人顺利“入港”!

他抓着竹竿,犹豫了一下,却是不敢直接从木筏上跃起,唯恐直接掀翻了整个木筏,故而他只能上前一步,单手抓着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崎岖岩石,手臂微微用力,身形就好似猿猴一样矫健,腾空跃起,几个纵跳,便轻松地落到了他在刚才匆匆选定好的立足点。

先前他曾在河边投掷鹅卵石,其实就是为了试探这面崖壁的坚硬程度,可到了地方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站在上面,轻轻地踩了几下感受了几息,发觉十分稳定,完全可以在这里站住借力,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三丈长的竹竿顺势舞了个回旋,直接点向了前方正撞过来的另外一艘木筏。

竹竿与木筏的前方相接触,顾玄使出了一手绝妙的巧劲,因为他必须要保证这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对撞。

因为那样的话,这跟直接撞上崖壁的区别只在于,若是就这样撞到坚硬的崖壁上,木筏承受不住,估计会瞬间解体,支离破碎,那上面的人肯定全部都要掉下去,但要是直愣愣地撞在他手中的竹竿上面,就只会把那些趴得不稳的人震下去而已,却也是一个损失,但若是他能够使用巧劲,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地卸去上面的冲劲,便能好像西大陆海岸线上,那些为来往的船只领航的灯塔一样,帮助他们顺利地抵达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里来。

之所以能使出这一份手劲,还要着重感谢远在黄沙县的冯鐵昇,跟随他学习的这些日子里,让顾玄获益良多,尤其是巧劲的运用,更是受益匪浅,现在的他,可谓是已经大大地超越了刚刚离开京城的自己。

眼看着这艘木筏在自己的帮助下缓缓入港,他却不敢就这样放松下来,因为迎面马上又有十余个木筏接连朝着这边迅猛冲来。

这下既是一个考验他功力是否深厚,耐力是否持久的时候,却也是直接决定这些人命运的时候了。

想一想,如果说一个木筏上能坐十来人,要运送五千人的队伍,那就得需要将近五百艘木筏,哪怕是为了不产生冲突,故而一开始就是分批下水,导致他们分批涌来,但顾玄也不可能照顾得到所有人,因为他不是神灵,再者说这港口的大小也是有限的,一旦到了地方,他们就得立即沿着同伴们先前固定好的绳索爬上去,并且在那之前,还要将陷在港口漩涡中央的木筏给弄出去,让其可以随着河水继续往下游飘,而不会阻挡后面的木筏。

这两件事对这些罗刹族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因为他们在这之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未置身过这样艰难的环境,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他们该如何做,他们从未尝试过,练习过,眼下的一切,不过都在摸索之中前行,而能够顺利前行的代价,就是中途不断地有人掉队,而在前面探路的先辈们,也不断有失手落入水中,他们别无他法,唯有在风雨的砥砺之中,努力前行,哪怕是雨水迷了眼睛,哪怕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他们无法前进一步,他们也必须互相扶持,哪怕是爬,也得爬到终点!

同伴们的死亡,没能拦住他们,他们将继续踏上这条征服大自然的道路!

那呼啸而过的狂风,那震耳欲聋的雷霆,不过是战鼓与号角的齐鸣,那泼洒而下的滂沱大雨,不过是母亲温柔的抚摸,那好似好掀翻他们的惊涛骇浪,也不过就是人潮的欢呼!

看呐,那最伟大的战士还在帮助着他们,他就站在崖壁之上,等待着这些部下的跟从,这是一条通往荣耀的路,与天斗,与地斗,才是一个战士真正的乐趣,哪怕有人失败了,在中途无奈离开了队伍,也是他们宿命的归宿,故而他们又有何惧之呢?

第十八章 天降奇兵(中)

这面盘亘在他们正前方去路上的山壁,乃是由天地伟力所凿就,故而说到底还是与人力所为的城墙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高耸,虽然更加坚不可摧,但它的表面,并不是非常光滑和平整的一块,上面有很多突出或是凹陷的,可供人借力攀援的地方,再加上有着提前丢上去的绳索帮助,罗刹族的战士们一言不发,到了地方,稍事休息,缓一口气之后,便开始顶着头顶倾盆落下的大雨,手脚并用,抓着上面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好像一个个大蜘蛛一样迅速地往上攀爬着。

在这种时候,无论他们底下弄出多大的动静,其实都完全无需担心会被人发现,且不说在这种极度恶劣的天气里,根本就没人会在头顶的树林里,淋着雨守着这边的情况,就算是有,除非他能跑到悬崖边上探头往下看,不然这四周根本不停歇的雨声雷声和风声就是最好的掩护,而谁又会在大半夜淋着雨跑到悬崖边上往下看呢,一个不小心自己掉下去了,那还上的来么,所以哪怕是世上最尽忠职守的卫兵,都不可能做到。

另外还有一点,随着声势如此浩大的雨季的到来,河面持续地上涨,这就导致了他们乘坐着木筏到了目的地之后,离山崖的顶部也相对而言近了许多,这也算是蓝云轩会提议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天气下强行渡河的原因之一。

事物都有两面性,要辨证地看待,只要善于利用,很多时候,逆境也是顺景,无这风雨交加,雷声隆隆,尉迟立德必然会安排人彻夜镇守在山崖上,时刻监视着这边的情况,防止他们偷偷渡河,而无这乌云滚滚,夜色弥漫,他们则必然会在渡河的时候被发现,到时候的损失,或许比现在都还要大。

崖壁的底下,顾玄仍然待在那个凸出来的,只能容一人勉强站立的小平台上,手上握着一根三丈长,几十斤重的长竹竿,在连番动作,帮助数十艘木筏顺利抵达,避开了直接撞上崖壁,筏毁人亡的下场之后,哪怕是他,在这种情况下,都感觉有些乏力了,两臂这时候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沉,每抬一下,都要使出全力才行。

认真想一想,一艘木筏上面,大概能装载十来个人,再加上随着浪潮翻涌,朝着这边撞过来的冲击力,那少说都有千钧之力,他却要以一己之力,而且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单靠一根竹竿去拦住对方,而且还不能使出全力,只能用一股巧劲,这对身体和精神的消耗便更大了。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如他一样,有着天生神力之人,曾有文献记载,前朝大将,一人一枪,站于山下,为保身后队伍的平安,持枪连挑十三颗有战车大小,起码有数千斤之重的滚石,最后被紧跟而来的第十四颗落石直接活活砸成了肉泥,千年以前,还有中庭的一位帝王,自诩为天神下凡,力大无双,硬要与人比赛扛鼎,最后力竭,直接被落下来的铜鼎给砸烂了脊椎骨。

天威无限,而人力终有穷时,很多时候,就要知道自己的极限,不该逞能的时候,一定不能强行逞能,那样对己对人都不好,而顾玄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不是天上的神灵,他自然也有力竭的时候,但他这一累,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他出手的速度慢了下来,虽说木筏上面的人自己其实也有很多可以减速的手段,但还是会有人没能来得及反应,或者说做了,但是没有产生效果,只是徒劳无功。

“嘭!”

顾玄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刚刚才渡过了千难万险冲过了河,朝着这边靠过来的木筏,因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浪头给打偏了方向,而自己又没能及时地用手里的竹竿帮助他们拨乱反正,导致其没有能够顺利入港,而是直接撞到了前面的山壁上。

下一刻,木筏直接整个翻了过来,上面的人猝不及防之下,全部好像下饺子一样被掀到了冷冰冰的水中,他们不会游泳,只能四肢并用,扑腾着水花,将双手和脑袋竭力地伸出河面,一边喝着河水,一边哀嚎呼救着,但紧接着就看见那漩涡一卷,七八人打着转,几下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过了几息之后,倒也有重新冒出头来的,但他已经出现在了十几米之外的河面上,顾玄无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游飘去,这一去,若是抱不住什么可以支撑自己待在水面上的东西,那他活下去的可能就已经不大了。

顾玄已经尽力了,他就算再怎么想救这些人,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那些落在河水里,他完全救不了的人,就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到底是自己要求他们一起来的,到底是自己把他们带上这条九死一生的绝路上,他没有理由不内疚,因为他并不算一个真正的铁血帝王,但这些感情,这些脆弱,他却没有在脸上直接表现出来,那些罗刹族们看向他,只会觉得心安,就好似在黑夜里见到了一盏明灯,会不由自主地向其靠拢。

只要主帅不乱,整个队伍就不可能乱,只要主帅能够保持沉着冷静,那再大的困难,他们也不会害怕,这就是一个有足够威信的领导者对于整个团队的作用,顾玄就是这支队伍的灵魂,只要在他的手下做事,那就已经不需要过多思考,只需要服从便足够了,这才是真正支撑起这些罗刹族们挑战自然,挑战自我,挑战不可为之事的勇气所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命令而已。

脸上的雨水都没有时间擦拭,当然了,就算现在擦了,等下也会再度淋湿,但顾玄的头发都已经乱了,前额搭着几缕,已经遮挡住了视线,他腾出一只手把碍事的头发扒到一边的同时,也吐出一口憋了良久的浊气。

因为雨水上所携带的寒气入体,再加上下半身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他竟然感觉有些麻木,趁着这个机会,也赶紧稍微动了动,换了一口饱含着湿润雨水的空气,生出新力之后,他赶紧又将手中的竹竿一伸,与此同时,水中正在挣扎的一个人,完全是下意识地用四肢紧紧地抱住了它,顾玄咬着牙,手臂的肌肉颤了颤,使出全力,竟然直接将其从水中给挑了起来,这个不慎落入水中的倒霉蛋被他直接给丢到了一艘已经没人的木筏上。

后者人在空中,原本都不想松开这根救命的竹竿,只是被顾玄一抖,还是一下子落在了木筏上,砸得整个木筏差点又翻了,他刚呛了不少水,又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泡了一会儿,再加上冷风一吹,这时候半边身子都麻了,冷得直抖,根本就站不起来,只能跪在上面,不断地咳嗽着,吐着肚子里的脏水,好好的一个高大的汉子,竟然禁不住流出了泪来,只是在这种时候,谁也没去看,同时也看不清,分不明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就是了。

而在同一时间,第一批抵达这处天然的“小港口”的人,现在已经顺利地爬到了终点的山顶上。

萨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轻地甩了甩脑袋,他张着嘴巴,喘着粗气,明明已经快要累趴下了,却还不能休息,因为他还需要继续帮助其他人。

他先是站在顶上,稍微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没有时间去考虑有没有敌人可能在附近,就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来说,有人埋伏,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想都别想其他的可能,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去担心那种情况,他寻找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一棵需要两人环抱的大树,然后用一根浸满了河水雨水,湿漉漉的绳子将自己的腰和树身给绑了个结结实实,接着又赶紧拖着绳子跑到了悬崖边上,趴在上面,开始搭手,将其他人赶紧拉上来。

在这片垂直高度少说也有二十余丈的山崖上,可见一个个小黑点,正在从底下奋力地向上攀爬着,源源不绝,毫不停歇,看得人心潮涌动,禁不住要为他们加油喝彩,那是为见证同类能够战胜自然这种强大的敌人时,所随之产生的一种与有荣焉的奇妙感觉。

可饶是已经到了此次渡河计划的最后一关的路上,也仍然有人没能做到最终登顶,他们从高高的崖壁落下,有的是因为脚踩滑了,或者手没抓稳,有的则是因为太过疲惫,因为一时的乏力而无奈落下,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其壮烈程度,也绝不比一般的攻城战来的更轻松,甚至看得旁观者都揪心。

他们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也得不到其他人太多的帮助,完全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征服困难,而一旦失败,他们的下场就是死亡,这样的勇士,怎能不让人敬佩,怎能不让人崇拜呢?

可怜这五千人里,光是为了渡过这宽达一里的大卫河,在中途就已经损失了一大半,等到他们顺利到达山下,离开木筏,开始沿着前人探索而出的路线攀岩,并且终于爬上山顶之后,再清点人数,不过只剩寥寥的一千三百人而已,可见在这种天气下渡河,到底是有多么的凶险,能有现在的成果,都还全是托了老天垂怜的福气,不然绝无可能有这么多人能够成功登岸。

整个上山的过程,顾玄是最敏捷,看起来最轻松的那一个,但其实他才是最疲惫,最累的那个人。

在发现没有后续之人跟来后,他便已经直接将手头那几十斤重的大竹竿给丢到了水里,整个人靠坐在崖壁边上的一处大石头的旁边,垂着脑袋,手里抓着两张已经被雨水浸湿,混在了一起,看不出彼此的馕饼,一点一点地吞咽着。

想想看,大凉帝国的第五位皇子,哪怕过得再不顺心,往日在皇宫的时候那也是锦衣玉食,衣服旧一些,那也是上好的狐裘,日子过得再清苦一点,却也能每日去酒楼点上一桌子菜,自斟自饮,故而所谓的苦,都是相对于比他更好的人而言,事实上,对比真正底层的老百姓而言,他过得并不算很苦。

哪怕是来了黄沙县,最起码好的东西也是优先供给他的,在那种边陲酷热之地,他竟然还能时常吃上新鲜的蔬果,这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但顾玄的优点,便在于此了,既吃得下玉盘珍馐,也咽的下粗糠野菜,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嫌弃。

被雨水所泡涨的馕饼,那感觉跟直接嚼自己的鞋子也没什么区别,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因为他知道,他需要这个东西来补充刚才消耗的体力,不光是他,其他所有人也都一样,都在默默地,迅速地咀嚼着手上的食物,除了咀嚼声以外,偶尔有其他的声音,就是他们互相在传递着带来的马肉干而已。

马肉微酸,味道不能算好,而且又没有调味的东西辅助进食,但用来充饥,并且补充能量是足够了,再说他们必须要这么做,因为登上了这座山,并不是结束,接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天降奇兵(下)

在黄天教神殿里临危受命,带着卫国京城最后的守军出门,当众立下了一纸军令状,誓言一定会将敌人前进的脚步给扼止在卫河以西的尉迟立德,刚一来,便将手下本就不多的兵力又给分成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一共有三千人,由他最为信任的手下,寒士出身的门客韩勇率领,沿着江岸朝西北方向,也就是卫河流域中,原本算是浅水滩的地方巡逻,防止敌人暗度陈仓,偷偷转移,第二部分也是三千人,负责坐镇中央,随时出动驰援其他两路兵马,而第三部分则是由他亲自带领的四千人,就驻扎在离着河岸,也就是顾玄选做突破口的悬崖不到八里的地方。

只可惜,他们离得虽然不算太远,但在这种天气极度恶劣的冷雨夜里,是绝对不会出去的。

风吹雨打,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一旦置身其中,那完全就是一种折磨,一般人在外面待一会儿,衣服一旦湿透,那马上就会受不了,更何况是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外面待一晚上,冻都冻死了,再加上他们一直都武断地认为对方绝不可能选择从这里渡河,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季而放弃进军京城都说不定,所以这些人一直非常放松,乃至于在夜里,在这种最该提起十二分警惕,防止敌人偷袭的时候,营地里外连个正常在站岗的人都没有。

这还真不能说是他尉迟立德治军不严,而是他根本就不敢严,而且也严不起来,真要说起来,他手底下其中有不少人都算是他的子侄辈,难不成还真要因为一个或许压根就不可能的可能而强行逼他们这些年轻人整夜在外面守着么?

作为过来人,他是最清楚的,如果寒气入体,或许在当时就只是一场磨人的大病而已,等病好了之后,可能依然是生龙活虎的,但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后,体质衰弱,这些当年没有断根的隐疾,就会接连爆发,那种滋味,着实可怕,若是真的直接杀了他也就好了,最怕的就是这样一拖十几年,让他整个人一直处于这种痛苦和折磨之中,他正是对此深有体会,故而一直都狠不下心来让这些人顶着雨在外面站岗。

而这样懒懒散散,一点苦都吃不得的四千人,就是顾玄今夜真正的目标,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一锤定音,因为他这边的士兵,本来在人数上就已经劣势了,再加上刚刚又是渡河,又是爬山,又是赶路,中途却只是稍作休息了而已,整个队伍仍旧十分疲乏,丝毫不利于久战,未免万一,他必须要直捣黄龙,趁着对方不注意,直奔对方主将所在之地进行决战!

在头顶厚厚的乌云的笼罩之下,天地之间,一片漆黑,也因此,让远方敌人大营里的些许灯光,变得是那样的醒目,若是运足目力,甚至还可以看见有人影在帐篷里随着大风而晃动,现在已近卯时了,却也不知这些人是没睡,还是已经醒来。

但无论如何,外面的人却不会停下他们前进的脚步,这一千三百来人,就是顾玄这次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了,他们手持最为趁手的罗刹族传统弯刀,跟着还在最前方带路的主帅一起,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摸了上去。

顾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握一柄特意涂了黑漆,让其不会在夜里反光,导致被敌人所发现的宝刀,整个人在夜里就好似一只正在狩猎的狸猫一样,虽然不发出一点声音,但那股子杀气,却好似真正存在的一样。

还有五里!

三里!

两里!

一里!

半里!

要到了,要到了!

顾玄眯着那只独眼,抬起头看向了那边,来回扫视了几遍后,这才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守着!

大概是因为此刻外面的风还在努力地吹,冰冷的雨还在不停地下,所以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且他只是稍微地分辨了一下,敌人的主帐便已经被他给轻易地找到了。

原因无他,不是顾玄视力多好,观察力多强,而委实是对方修建得太明显了,或者说太明目张胆了。

事实上,两军交战,互相扎营后,不管是哪一方主帅的帐篷,都不可能修建的那么显眼,原因很简单,你这样做,就等于是在给人家指明自家主帅的位置,把自己的弱点和软肋都给摆到了明处,人家只要想,那就总有办法针对你,不管是下毒,还是暗杀,亦或是用投石机抛射轰炸,都十分不利于主帅的安全,所以寻常要么是统一规格,躲在其他帐篷里,让敌人发现不出来,要么就是不断地更换位置,这样就算暴露了一次,敌人也没办法进行针对性的刺杀,要么就干脆故布疑阵,弄出几个一模一样的,敌人无法分辨真假,自然也就不敢动手了。

而原本尉迟立德这种去过边关,上过战场的老将也是如此想和如此做的,不管对方渡不渡得了这条河,也不管他们从哪里渡河,能不能从这里上来,那总而言之,他是习惯如此了,但却没法阻拦这些后生们的主动献殷勤。

甭管这尉迟立德跟当今皇上的关系是不是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不合,那他毕竟也是尉迟世家的人嘛,而且他亲侄子还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呢,再按照辈分上来说,当今皇上,也能算得上是他的孙子辈,那还能真的为难了老人家不成,讨好了他,就等于在巴结尉迟家,那总归是有好处的。

这些在皇城禁卫军里当差的二世祖们,每天在偌大的皇宫里优哉游哉地,目睹着官场的勾心斗角,结党营私,阿谀奉承,所以在潜移默化之中,也自动学会了这么一套溜须拍马的功夫,故而哪怕尉迟立德一开始就百般推辞,他们还是强行给其搭了一个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帐篷供其居住。

而在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顾玄也不会再去考虑对方是不是故意这样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这就好比是有一个绝妙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抓住它,你就能赢得一切,但它也可能是个让你跌进深渊的无底洞,可在绝境的时候,难道你还有时间再去考虑第二种可能吗?

生活就是一场冒险,很多时候,只能去赌,也只有这样豪情的人,才更容易取得成就,所以顾玄想也没想,便直接一挥手,朝着身边的萨克轻声吩咐道:“等下你们跟我一起,直接杀去里面那个最大的帐篷,听明白了吗?”

萨克赶紧点头答应,紧接着,众人都开始压着嗓子,跟四周的人依次传话,声音小得就跟蚊子一样,哪怕就算是没有四周这雨声和风声的遮掩,闹出的动静也十分微弱,一般人哪怕在旁边听到了,只要不是真的看见,估计也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绝不会特别注意的。

而在前方尉迟立德的营地里,这时候的确已经有不少人醒了过来,倒不是说他们真的这般勤奋,而是因为外面风雨声和雷声闹得实在太大,到了这种时候就睡不着了而已,但基本上仍旧躲在暖和的被窝里,明显不愿马上起来。

躺在帐篷里的一张联排大炕上的孙东海,不算是正经的世家出身,他们家只能说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虽然也有几分产业,可在那些真正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家眼里,什么也不是,可因为后来侥幸跟卫国第一世家的尉迟家攀上了亲戚,身价那是陡然而涨,地位都变得不同了,哪怕他那亲姐姐就只是嫁了个尉迟家的旁系子弟,但凭借着这个裙带关系,他还是拿到了这个人人艳羡的宫城禁卫军的美差。

别看表面上他就只是个看大门的,但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大门,皇家的大门那油水不可少,而且休息时间特别多,最关键的是还方便跟京城里的大官们混个脸熟,偶尔与人方便,还能顺带挣个人情,那可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肥缺。

这次跟着大部队一起出来,也完全是迫不得已,都是被谢司徒给逼着来的,想他一个望族子弟,哪怕比不上尉迟家的孩子那样底蕴深厚,可也算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来了这里,那是吃不好,穿不暖,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不光是他,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想法,那是能偷懒就偷懒,故而就算尉迟立德真拿起鞭子要抽他们,估计之后还是不可能有人会乖乖地去站岗站上一夜。

由俭入奢何其易,由奢入俭何其难也!

“哎!”

他想得有些憋屈,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就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等雨小一点再起来,可就在这时,还在随着大风的鼓吹而摇曳的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密集,又非常低微的脚步声,好似躺下来的时候,耳朵旁边有一群蚂蚁正在移动似得。

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有些无可奈克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想过会不会是敌人趁着雨夜偷偷地摸进来了,反而是摇着脑袋,然后心安理得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嘴里还嘟囔着:“妈的,这个天还跑出来,一个二个的,这赌瘾是真的忒大了!”

他们这些二世祖们,平日里空闲的时间多,在京城的时候,要么是去一些歌坊娼馆里消遣,要么就是赌钱,既去京城里的赌坊,也私自在宫里开盘,哪怕是到了这里了,这该死的毛病都没能戒掉。

可一面又担心尉迟立德发现了而呵斥他们,他们就故意选在半夜的时候玩,淋着雨跑去庄家的帐篷里,到了凌晨又偷偷地跑回去,就算是中途被尉迟立德给撞见了,他们也有早就准备好的说法,就说是起夜,或者说是不放心,出来巡视一下呗,反正第一对方不可能真的罚他们,第二因为都是记账,所以身上没有现银,尉迟立德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说可笑不可笑,让他们轮班在外面站岗值勤,他们不愿意,又嫌弃天冷,又烦恼雨大,可一说要赌钱,他们却好似凭空生出了一股动力,支撑着自己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淋着雨来往各帐篷之间,心中那是怡然自得,甚至还有些悠哉愉悦呐!

孙东海就只当是那些同僚们又手痒了,所以才偷偷地喊上人一起赌钱,可他哪里能料到,一场屠杀,就要在雨夜之中降临了。

第二十章 卷旗夜劫

已近晨曦破晓之时,此为天门地户大开,周身表里呼应之阴阳转换的时刻,天边隐约可见一抹朦胧的亮色,只是被仍旧不愿退场的浓郁夜色和厚实乌云所故意遮住,根本就透不下来完成自己照亮人间的使命。

而就在底下仍旧漆黑一片的大地上,有那一千三百来人,就好似从神话传说里的地狱魔海中走出的复仇恶鬼一般,披头散发,面若焦炭,状无人形,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眼中可见猩红的血丝,全都屏着呼吸,手里还抓着一把把造型风格迥别于人族传统武器的弯刀,全都猫着腰,垂着手,特意放轻了脚步,徐徐地穿行在一顶顶正随风摇摆的帐篷的中间空地。

可突然之间,有一个明显不合群的散乱脚步声,从侧面响起,然后就见那用来隔绝风雨的帐篷帘子被一只手从里面掀开,一个还在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男人,裹着厚实的棉衣,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一走出来,他便立马瞧见了正从自己眼前飘过去的一团团看不清样子的黑影。

“嗯?”

第一时间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许是因为刚刚被尿给憋醒,脑子还很迷糊的原因吧,他下意识地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手使劲地揉了揉,接着才再次瞪大了眼睛看了过去。

就在他的面前,隔着还不到一步的距离,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满脸狰狞之色的萨克,也正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两者再一对视之后,那人陡然间清醒了过来,一股远比打在他脸上的雨水还要冰冷刺骨的凉意,从他的脊背处产生,然后瞬间蹿升上了他的脑子,接着“轰”地一声炸开了,他张开嘴,发出了此生最后,也是最为凄厉的尖叫声。

“鬼!鬼啊!有鬼啊!”

可不是,这一千来人,除了最前面的顾玄还勉强有个人样以外,其他的个个黑如焦炭,身上还全是雨水,他恍然间还以为是阴兵过境呢,害怕到了极点的他,顿时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但心知这是一场夜袭的萨克,又哪里会让他继续喊下去呢,就在对方喊叫出声的一瞬间,他便直接狠狠地一刀砍在了后者的脖颈上,这人再度惨叫一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不等他挣扎反抗,后面的人立即跟上,十几把刀落下去,瞬间便将其彻底劈死。

顾玄见状,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再需要拼命隐藏行踪的时候了,再说距离他们的最终目标也不远了,当下眼神一凝,转头朝着众人大吼道:“冲!”

说罢,便手握宝刀,带头朝着前方,也就是整个营地最中央的那顶大帐迅速地跑去。

而在这一边,那顶最大,也是最豪华,最显眼的中央大帐里,本来还躺在床上睡觉的尉迟立德,也已经被外面那一嗓子所惊醒过来,老人半生戎马,是真正上过战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完全是习惯使然,只要在不算绝对安全的地方,睡眠便极浅,当下一醒来之后,完全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起了一直放在床沿上的宝剑,然后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赶紧踩上靴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掀开帘子,迎面而来的冰冷风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借着一些阑珊的灯火,他也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那一瞬间,甚至让他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岂非是神兵天降耶?

这些都是江对面的敌人么?

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怎么可能?

可眼前危急万分的情况,让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那就要先考虑解决的办法,而不是想着为什么,或者说该去责怪谁。

如何分责,永远是在解决问题之后才需要去做的事。

老人站在帐篷大门口,接受着外面风雨的洗礼,只是稍一犹豫,都还未完全决定到底是该跑还是该战,远处一直都在观察着这边情况的顾玄,却已经是瞧见了他。

双方此刻的直线距离不过区区五十步,跑过来又能需要多久呢?

顾玄想也不想,手握大刀,一声不吭,便直接大踏步地朝着尉迟立德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但在尉迟立德手下的这支队伍里,好歹还是有不少身怀真本事,而且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些那都是他尉迟家自己的亲兵,忠心程度自然不必多言,眼看竟然有一人直接朝着后方的主帐而去,杀气四溢,来势汹汹,而自家将军还在发着呆,心忧其安危的他们,赶紧飞身前来阻拦。

“将军快走!”

三人心念想通,齐声发出怒喝,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仍然是那样的清晰可闻,顿时将还在呆愣着的尉迟立德惊醒,他左右一看,发现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天色里,根本就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而他们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有心算无心,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先前往另外的营地再说,这样无论如何,最起码他接下来的选择也会多一些,不管是再回来支援,还是将兵马招回固守,亦或是直接退回京城,总之他都还有的选。

况且等下天亮一些后,对方也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进来偷袭了,但如果自己和其他人都选择死战不退,最后全军覆没的话,消息传不出去,另外两路人马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清楚的话,恐怕也会有危险,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一想到这,他便马上做出了他认为的眼下最为正确的决定,那就是赶紧突围。

要说军中之人,确实少有优柔寡断的,一旦做了什么决定,肯定会立即执行,绝对不可能再拖沓犹豫。

可已经盯上了他的顾玄,那能让他就这么简单地跑了么,刚才对方那一声“将军快走”,更是让他真正确定了目标,眼看对方三人飞身来拦,他却是毫不留情,手中的大刀一横,怒喝一声,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三人顿时全部又倒飞了出去。

就刚才这一下,便已经将三人手中的兵器全部都砍为两截,非但如此,还在他们各自的胸口都留下了一道血痕,虽然不致命,可这三人被其气势所摄,心中胆怯,一时之间,竟然倒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对方不再敢起身来拦他,顾玄也懒得再管他们,这时候就算是把这三个人都杀了,也比不上抓住对方的主将来得更有用,他一手提着刀,赶紧再度朝着尉迟立德逃走的方向飞奔而去。

尉迟立德走得匆忙,身上还穿着贴身的睡衣,这被雨一浇,全部湿透了,眼下又没有坐骑可以骑乘,手里抓着佩剑,黑夜里乌云笼罩,因为没有星光,他也找不到什么方向,只能是朝着敌人所在的反方向逃跑罢了。

“老贼,哪里走!”

顾玄陡然怒喝一声,声传四野,持刀追来,旁边刚刚才被吵醒,然后从帐篷里一起跑出来的二世祖们一看这情形,别说主动跑上来拦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又齐刷刷地钻回了帐篷里,而且因为太过着急,互相挤在一起,中间还有人跌倒在地,然后在泥地里连滚带爬地往帐篷里钻,这一幕若是被尉迟立德给看见,只怕他会立即被气得吐血。

究竟什么是毫无战意的乌合之众,其实眼下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跑了一阵,刚刚才出营地的尉迟立德,突然听到后面的叫喊声,忍不住扭头看去,便见一个陌生的独眼年轻人,速度极快,披头散发地持刀朝着自己追来。

他哪儿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一看此人竟然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追了上来,嘴上还在不停地叫骂着,尉迟立德心中气愤,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这脾气一上来,那是敢跟皇帝老儿拍桌子的浑人,这时候那股子少年时候横冲直撞的胆气再度生出,没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回身便是一剑。

要说这老小子不光是领兵的能力一般,战略眼光,战术思维也都没一个跟得上的,如若不然,以端木朔风欲将天下英豪为己所用的性子,是绝不会介意那些无聊的小事的,他能在这种时候被留在京城养老,本身就证明了其为将的能耐不行。

但人总有长处,虽然他其他方面一般,可这尉迟家家传的武艺却没拉下,那可比尉迟惇这个纯粹只靠蛮力上阵冲杀的莽夫还是要厉害了不止一筹,这一个回马枪不光是把握的时机极其狠辣,而且还利用到了对方少了一只眼睛,视野有盲区的优势,这一瞬间,直接擦着顾玄的肩膀就过去了,若非顾玄反应及时,微微侧身,那只怕就是脖颈挨这一剑了。

一溜血花飙出,在吃痛之后,顾玄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不等对方变招,便赶紧朝着旁边一闪,主动倒退了开去。

第二十一章 尉迟之死

头顶上,下了一整夜的大雨,现在已经渐渐停歇,可冷风仍旧在呼啸个不停,又为这里平添了三分凉意,天色将明未明,在乌云的笼罩之下,气氛变得愈加凝重。

一老,一少,一个卫国人,一个凉国人,一人握剑,一人持刀,一个刚刚才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便急匆匆地踏上了逃亡之路,另外一个却是淋了大半夜的雨,又徒手爬上了二十丈高的山峰,现在不但是身子都被冻得有些僵硬,而且精神上也十分疲惫,两个人浑身都已经湿透,就站在脚下泥泞的土地上对峙着,而其他人,不管是哪一方的手下,都还在后面的营地里混战着,短时间内,谁也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这场对决。

哪怕那返身一剑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尉迟立德依然没有妄动,更没有乘胜追击,他用双手握着剑柄,微微弯着腰,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同时嘴上也忍不住喝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真的很好奇,他好奇对方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才能带人渡过了那条在汛期里,暴烈难驯如林中野兽一般的卫河,然后从天而降,趁着夜色袭击了自己的大营,他清楚,对方绝不可能是提前从其他地方绕过来的,因为从时间上来说,对方绝无可能这么迅速,除非京城那边给自己的情报是错的。

虽然刚才因为在后面追得太紧,猝不及防之下,肩膀上挨了对方一剑,但他反应极快,闪躲得很及时,故而其实并未造成太大的创口,不会特别影响战力,反倒是让累了一晚上,有些晕乎乎的顾玄瞬间变得清醒了很多。

面对一个危险的敌人,他是绝不能放松的,战意勃发,精神一振,热血上涌之后,浑身的寒气似乎都被挤了出去,看着对方那架势,他反倒有些跃跃欲试了,但出于谨慎,他先用单手持刀,稍稍站直了身子,也冷笑着回应道:“你又是谁?”

尉迟立德一见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轻佻样子,平生未曾受过辱的他,顿时勃然大怒,开口便呵斥道:“吾乃大卫定远侯尉迟立德是也!尔等这帮有眼不识泰山的凉国狗贼,竟敢跑来我大卫的地界上作威作福,真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今日本侯定要将你拿下,枭首传边,以儆效尤!”

顾玄没想到眼前这头发花白的老头嘴上竟然如此不客气,而且中气十足,显然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他也不欲多言,当下便冷哼了一声,道:“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也不管其他,身与刀合,便主动出击,冲向了对方。

在战场之上,哪儿有什么仁义道德,就只有你死我活罢了,他顾玄可不是什么迂腐之辈,绝不可能说跟敌人打之前还要来一句“我要上了”,那是双方比武切磋,点到为止,真要到了分生死的时候,抢占先机是很重要的一点,不是什么卑鄙不卑鄙的问题,就问他们若是在渡河的时候,对方可以为了公平等他们上岸休息好了再开打么?

见对方直接杀来,尉迟立德也是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想到对方说打便打,竟然如此干脆,下意识地骂了一声“凉狗”后,赶紧先闪身躲开,到底还是老将了,在边关多年,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这么近的距离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仍然没有因此而吃什么大亏。

尉迟立德手中虽然拿的是剑,但似乎材质极其不凡,而且整个剑身不是寻常那种细长扁平的样子,反而是十分厚实,样子更近于锏与剑的一种合体,所以他一反常态,没有如其他用剑之人那样先避其锋芒,凭借着剑法招数游走缠斗,反倒是以大开大合的刀法运使,多为劈砍崩砸,好像完全不担心其是否会因此而折损,想来这必定是一把有些玄妙的神兵。

而顾玄手中握着的虽然是刀,但因为他本身的力量极大,这把宽背大刀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没了重量似得,举重若轻之下,招式显得非常轻灵飘忽,反倒更像是一般的剑法,或刺或挂,或抹或绞,行走之间,并不拘泥于招式,反倒是有些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感觉,或许在一些外行人看来,会有些不伦不类,但只有身处其中,与之对敌,才能真正地体会到他的可怕。

数十年前的冯家,以家传的武术与铸造兵器两门手艺在南地立足,并且还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冯鐵昇虽是外姓子弟的后人,却将这两门绝学继承的极好,他亲自铸造的宝刀,其锋利程度,自然可以想象,那完全是稍微剐蹭一下就是一块肉掉下来,后者还不会立马感觉到疼痛,从刚才顾玄一刀直接劈断对方三人的兵器便可以看出,这绝对也是一把旗鼓相当的利器。

两者以刀对剑,你来我往,一下子便过了十几招,看样子一时之间竟然是个平分秋色的场面,谁也没能从对方身上讨得便宜。

这倒不是说尉迟立德的武功真的这般高超,而实在是因为顾玄自身的状态不佳,不但身心疲累,而且身上被淋了一夜的雨,又吹了一夜的冷风,冻得很僵硬,也正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顾玄才想着要速战速决,直捣黄龙,不然这一千三百来人哪怕是趁着夜色的掩护偷袭,可能都很难打赢对方,尉迟立德也是吃亏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不然他要是留下来进行指挥,还真不一定会输得这么难看。

一番比试,互相探了探底之后,尉迟立德突然虚晃一招,然后赶紧返身一退,站在离顾玄不到三步的距离处,持剑而立,看似好像不落下风,但其实已经禁不住微微喘息了起来,只是他生性好强,不愿在对方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要不怎么都说拳怕少壮呢,因为人老了之后,或许从一时的爆发力上,还跟年轻人看不出什么差别,但若论起持久战来,哪怕顾玄自身的状态再不好,也要远胜于他。

他想先退开喘息一二,然而顾玄却不会容许,所谓是趁你病,要你命,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又怎能给敌人一个缓过来再与自己纠缠的机会呢,当下便再度欺身而上,脚下踩着玄妙的北斗天罡步,几个晃悠,便已经到了对方的面前,手中的大刀一甩,就是一刀朝着对方的腰腹斜劈了过去。

这一刀,其实他只用了七分的力道而已,而且角度选得极为刁钻,虽然是劈砍这种属于“开”的招式,但却展现出一种奇怪的“收”的状态,一旦对方接下来的反击过于猛烈,他便可以随时收回大刀作为防御,这既是一种打出来的经验,也说明他的武功实在是已经厉害到了一种境界了。

尉迟立德心中一突,暗道一声不好,刚才被对方一个晃神,差点给晃晕了过去,当下将手中长剑猛地一竖,斜向上方刺去,使了个拦剑势,挡在自己前方,那样子,好似是要一剑隔绝对面的一切风雨。

刀剑瞬间相撞,已经进入这种对峙的场面,再不可能变招之后,顾玄便开始不断地加力下压,而尉迟立德亦是使出了全力,硬是扛着没有后退一步,因为他知道,这一步若是退了,那之后还不知道要退多少步,到时候才真的是兵败如山倒,再也无力回天,所以这一口气,只要是提起来了,就决不能堕下去,必须要跟对方拼耐力,哪怕那并不是他的强项。

但顾玄却不想给他这个拼耐力的机会,场面僵持住后的一瞬间,手上加力的同时,他便已经出腿,趁其不备,闪电般地踢在了对方的小腿关节处,直接一脚踢散了他扎好的站桩架势,尉迟立德痛呼一声,脚下一歪,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呔!”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立德眼见不妙,当机立断,怒喝一声,将手中长剑朝对方掷出,顾玄急忙扭头,长剑擦着他的脸便飞了出去,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尉迟立德已经找稳了重心,重新站起,并且一拳就朝着顾玄的胸口给打了过来。

“嘭!”

顾玄闷哼一声,倒退两步的同时,尉迟立德手上抓着一把泥浆,便直接朝着他眼睛糊了上来。

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他虽然强行扭转了不利于自己的场面,但手中的兵器已丢,如果不赶紧趁这机会分个胜负,等下必输无疑,而且跑都跑不掉。

可顾玄却没让其得逞,对方一掌糊来的同时,他已经一刀捅出,刀尖从尉迟立德的背后伸了出来,将其刺了个通透,而尉迟立德的一掌却不过只是在顾玄的脸上留下了三道显眼的抓痕,并且将他那用来遮盖空洞*眼眶的黑色眼罩给抓了下来罢了。

胜负已分,顾玄一手抓着尉迟立德的肩骨,后者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这一刀,便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和意志。

老人双手垂下,鲜血从肚子里流出,瞬间便湿透了衣服,一直滴到了地上,他努力地抬起脑袋,双眼半睁不睁,嘴里喃喃地问道:“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顾玄轻轻一推,将手中的宝刀从老人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在对方无力地朝后跌倒的同时,又将对方手里抓着的眼罩给拿了回来。

他收刀入鞘,一边绑着眼罩,一边冷声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顾玄!”

第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一场十分惊险的近身搏杀,已经在刹那之间分出了胜负与生死,落了整整一夜的疾风骤雨也终于是要歇息片刻了,此时风停雨住,雷隐云散,天地之间,呈现出一种难得的,会让人心神皆归于平静的安宁祥和的氛围。

头顶那厚实低沉的乌云,在经过了彻夜的操劳之后,也在渐渐地变淡,而且它似乎被天公的手指所搅动,在缓缓旋转之后,慢慢地露出了正中央的,一个小小的空缺,而清晨那会让人由衷地感到温暖的的阳光,也正好从那处空洞里打下来,正好是落在了下方这片战场之上。

因为被充足的雨水不停浇灌了数日,故而变得非常泥泞的土地里,躺在肮脏泥水里的尉迟立德,有些铁青的脸上,被头顶的阳光给渲染上了一层显眼的金色,同时将他双眼之中,那抹象征着死寂意味的灰色都给压了下去。

明媚的阳光终于还是刺破了整天蔽日的乌云,可他却已经看不见这幅壮丽的美景了,也或许,这一缕灿烂的光辉,本就不是为他而落下的。

顾玄沉默地站在他尸体的旁边,一只手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大刀,神色冷冽,如同冬日里刺骨的寒风。

在这一场只分生死的战斗里,作为最终获胜者的他,也并不是毫发无损,脸上的,以及肩膀上的伤口,在这温暖日光的照耀之下,已经开始微微地疼了起来,原本因为寒冷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回复着正常的状态。

他看了躺在地上,已经不可能再起身反抗的对手一眼,不再耽搁,上前一步,俯下身,用手头这把锋利的宝刀轻易地割下了尉迟立德的头颅,然后提着它,站起来,背过身,朝着来路走去。

而就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卫军大营里,交战的双方,此刻正陷入了一种胶着之中。

虽说打从一开始,卫国这边的人摆出的斗志并不明显,毕竟他们是在夜里被人偷袭的那一方,当时场面混乱,情况未明,鬼知道来了多少人,更何况这些敌人一个个的还长得那么可怕,他们下意识地就慌了,一慌之后,马上就想先逃走再说,可当他们发现自己若是一味地逃走是没用的之后,便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反击,而这一反击之下,他们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原来来袭的敌人并不强。

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二世祖,但可别忘了,对于那些根本就没学过任何武艺,完全不懂任何技巧招式的人来说,决定胜负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是三点,一为气势,二为身体,三为经验。

在气势上,他们固然一开始是处于下风,但他们的身体素质其实并不弱,哪怕往日沉溺于酒色,但他们每天吃的,那都是顶好的食物,大鱼大肉,最补身体,而对于生活在资源匮乏的大漠里的罗刹族们而言,他们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很多罗刹族的战士,甚至是非常瘦弱的,在身体素质上还未必能比得上对方,至于在战斗经验上么,虽然身经百战的罗刹族战士们更高一些,但可别忘了,他们先前又是费劲渡河,又是爬了二十丈的高山,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后面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才支撑下来的罢了。

可不是人人都有像顾玄那样绵长的体力和堪比野兽一般变态的恢复力的,哪怕已经休息了一阵,还吃了很多食物作为补充,但大多数人这时候的战斗力,甚至不到原来的三成,可人数却还不到人家的三分之一,他们又凭什么一定是人家的对手呢?

发现对方不过是外强中干,看着可怕罢了,实际战斗力还不如自己这边,当下便有不少人又立马站了出来,抓着兵器,在周围一帮弟兄们的簇拥之下,胆气瞬间就壮了起来,马上高声指挥道:“妈的,兄弟们,给老子杀!这些黑面鬼算个屁!杀!杀!杀!”

有人站出来之后,马上便得到了其他人的回应。

“冲啊!”

“杀了他们!”

“杀!”

一打一,他们确实未必敢,可二打一,三打一,那他们还不敢么,以多欺少,本就是他们这些纨绔子的强项啊!

对方的气势起来了,罗刹族战士们也不甘示弱,哪怕对方人再多,甚至明显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可他们仍然敢直接冲上去以命相搏,哪怕是死前,用牙齿都要咬你一口,这一方怕死,而另外一方不怕死,投鼠忌器,此消彼长之下,在短时间内,罗刹族的战士们在场面上反而好像占了上风,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时间一长,失败对他们来说是必然的。

只是此刻正在场中交战的双方都不知道的是,远处那场真正能决定这场战役该是谁获胜的对决,已经结束了。

但顾玄一手提着刀,一手抓着尉迟立德的头颅回来的时候,大局便已经定了,哪怕对方其实还有一战之力,可是主帅都已经死了,他们又能从哪儿重新点燃斗志呢,这就是为何很多战术大家都一再强调“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两军阵前,主帅一旦被杀,便会直接决定一场战争接下来的走势,所谓是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这个道理,出谋划策的事可以尽管交给别人,可要上阵的将军,最起码都得是武艺高强之辈。

顾玄一路大踏步地走到了对方营地的后门口,一脚踢碎了拦路的栅栏,直接闯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乱象,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头颅,朝着前方运足中气呵斥道:“尉迟立德已经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么,再有负隅顽抗者,定斩不饶!”

刚才尉迟立德在战斗之中自报了身份,他便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整个看似纷乱的局面,由他所处的位置开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光波在迅速地向外围扩散,被光波覆盖到的人,都开始慢慢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然后转头看向了他。

顾玄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时候对方这帮人如果真的能够万众一心,不计后果地反抗厮杀,其实他都拿这帮人没办法,说不得还要避其锋芒,暂且退走,但在这时候,他携带着刚刚斩杀了敌方主帅的威势而来,从气势上,就必须要压住对方。

“跪下!”

他看着前方的众人,带着怒意喊出了第一声,这一声仿若雷霆炸响,瞬间将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对面,无人有所动作,因为此刻绝大多数的卫国士兵们都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怎么回事,怎么主帅就已经死了呢?

“跪下!”

他用独眼左右扫视了一下,杀气冲天,脸上露出非常凶恶的表情,喊出了第二声。

这一次,前面的人大多都清醒了过来,可他们在一瞬间又再度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怎么办,是该打,还是该跑,还是说直接投降算了,到底应该怎么办,谁能来教教我们?

“本王再说最后一次,跪下!”

这次,他收起了脸上凶恶的表情,转而变得十分沉稳,嘴上也特意放慢了语调,但场中的气氛却随着他嘴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而变得愈加凝重了起来。

很多人开始彼此对视,都希望能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一个他们认可的决定,但顾玄却不会给他们彼此商量的时间,他必须要让这些人变成无头苍蝇,不知所措,只有这样,才能成功地驯服他们。

所以他马上便抬步冲到了一个现在还在发愣的卫国年轻人的侧身,然后狠狠地一脚,毫不客气地直接踢在他的腿弯处。

孙东海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脚弯吃痛,他不由自主地就单膝跪了下来,但这个样子顾玄显然还不满意,顺手先朝旁边丢出了尉迟立德的脑袋,直接砸在一个张大了嘴巴,还在观望之中的人的脸上,另外一只手扶在孙东海的肩膀上就是使劲一摁。

“哎!”

孙东海忍不住哀叫了一声,完全没反应过来,双膝便已经不听他的命令重重落地,直接砸进了泥水里,下一刻,就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瞬间,一把精钢大刀就已经横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上面那股子真实能感受到的寒气,吹得他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只是瞬间,他身子便僵硬了起来,哭丧着一张脸,完全不敢再动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很多,但其实都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不过两息的时间罢了,等到孙东海被顾玄擒下,那边刚被砸了脸的人,这才抱着尉迟立德的脑袋,尖声惨叫了起来。

因为心中恐惧,他手一抖,直接将尉迟立德的头颅一下子给丢了出去,任凭其在泥水里打滚,裹挟其中,几下便已经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了。

由静到动,这一刻,顾玄的身上天威浩荡,那股子手握大权,执掌万人生死的气势一拿出来,语气顿时变得愈加威严。

“放下武器,向本王跪下,立刻!”

这一次,马上便有不少人一边转头迟疑着,一边慢慢地向着顾玄跪了下来,至于那些还在犹豫之中,或者说完全不愿意认输的,自然也有罗刹族战士们进行针对解决。

刚才是他们以多打少欺负罗刹族的战士们,现在却是轮到他们自己来享受这个难受的滋味了。

仔细想一想,这些卫国二世祖们的战斗意志本来就不坚定,战斗**也不高涨,尉迟立德一死,其实他们马上就想投降,那些根本不愿意臣服的,本来就是他们尉迟家自己的人而已。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软弱,竟然在还有一战之力的情况下就直接向敌人投降,其实人在这种情况下之下,多少都会变得犹豫,因为你根本就不确定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如果就你想打,可其他人全部都投降了,那一旦站出来,最后不就死你一个么。

这其实也正是统治者们稳固地位的一种手段,因为他们明白,除非是到了完全的绝境里,不然人永远不可能真的团结起来,每个人都会有私心,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存在那种侥幸心,因为每个生灵都向往生,恐惧死,这是人性,也是万物的天性。

每个人都明白,胜利的战果,那都是由剩下的,活下来的人享受的,至于那些冲在最前面,真正付出最多的人,其实是享受不到胜利果实的,只要存了这些心思,那人就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有所保留是必然的。

如果顾玄说不管了,总之就全部杀光,那对方心知必死,手里又有武器,肯定要反抗,但顾玄的态度从他如何招呼手底下这人便看出来了,投降未必会死,那为什么要干那吃力未必讨好的事呢,其他人可未必会跟自己一起反抗,倒不如放弃了罢。

不怪尉迟立德会输,他手下这帮人,本来就不是打仗的料。

第二十三章 全部渡河

脏兮兮的粘稠泥浆里,一颗已经完全被还带着缕缕血丝的泥水给糊住,看不起面容的头颅,正安静地倒在上面,一动不动,无人去管,也无人去看,顾玄知道,这支军队的精气神,其实从这一刻开始,便已经彻底地垮掉了。

整整驻扎了四千人的偌大的营地里,面对着人数不到自己这边三分之一的敌人,却是选择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对方投降,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因为任何还想负隅顽抗的,此刻都已经倒在了血泊和泥浆混杂出来的污水之中,他们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四周那些脸色苍白的,惊慌失措的,毫无斗志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对方所夺的同伴们,死之前又该是什么感觉呢,或许还有不甘,或许还有后悔,可都已经晚了。

做出了什么选择,自然就应该承担什么后果,这就是世道的公平,事后的后悔,只是徒劳增加的痛苦而已。

见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软弱,连一点基本的骨气都没有,顾玄也终于是在暗中松了口气,他先是松开手,放走了一直用左手按着的可怜虫,然后转而用刀指着对面的众人,高声下令道:“都起来,随本王一起走!”

正在这时,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原本安静在地上跪着的人里,竟然有人带着哭腔叫嚷了起来。

“别杀我!我爹是京兆尹!”

更可笑的是,有人这样一开口之后,连带着其他人也全都跟着一起叫了起来,一个二个的都在急匆匆地自报家门,似乎深怕对方不信是的,还有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顾玄做保证,更远一点的地方,因为被前面的人挡住了,没有办法,还在跟四周满脸疑惑之色的罗刹族们不断地比划解释着。

“我爹是光禄寺少卿啊,求你了,别杀我!只要不杀我,要什么我爹都能给你!”

“别听他的,我爹比他爹官大,他是左仆射,求求你们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家有钱,黄金,珠宝,你要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了,我家就我一个,求求你别杀我!”

“呜呜呜,求你了,求你了!”

顾玄开始微微一愣,但下一刻便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帮人以为自己要他们走是要找个地方杀了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呵斥这些吵吵闹闹个没完的战俘们一番,突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事,转而放松了语气,安抚道:“吾乃河东郡王顾玄,诸位只管放心,只要诸位之后乖乖的,听本王的命令,不要做一些过激之事,本王敢担保诸位平安无恙。”

见他已经开口了,整个嘈杂的场面顿时一静,虽然这些人都不认识他,但好歹“河东郡王顾玄”这六个字是听明白了的,这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帮人还算清楚,这样一尊大神嘴里说出的话,那总归要比战场上那些拿说话当放屁,将出尔反尔粉饰成兵不厌诈的兵家人要可信多了,哪怕他刚才凶起来的样子,比那些杀人狂魔都还要让人感到畏惧,但这时候他一笑起来,却仍然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等到人群终于镇定了下来之后,便有人怯生生地开口问道:“我,我相信您,但您要带我们去哪儿,做什么?”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都带着有些畏怯但又有些许期盼的眼神望向了顾玄,因为这的确是他们眼下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在很多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战场上的俘虏那都是一用完马上就杀的,不可能留着浪费粮食,但他们可不想马上就死了,那样的话,还不如再捡起刀拼了。

顾玄微微一笑,好言宽慰道:“放心,首恶已经伏诛,本王不会牵连其他人的,更何况杀了你们对本王又没好处,都别再问了,等下去了便知道了,本王最后再说一遍,将手上的兵器放下,列队随本王走,本王以性命担保,尔等只要听话,事后必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这一席话,恩威并济,开头就以尉迟立德的死先恐吓了对方一番,打消对方反抗的念头,然后又好言相劝,保证这些人的安全问题,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一来一去,面前的人都跟同伴们一样,默默地低下了头,绝了再想其他的心思,跟着前面的人,开始朝着营门口的方向移动。

在河面看起来已经比夜里平静了许多,只是仍然因为掺杂了太多上游流下的泥沙而显得十分浑浊的卫河岸边,留守原地,看管整整一万五千人的蓝云轩,已经开始在指挥着渡河的准备事宜。

实实在在地说,其实整个渡河的过程中,最难的,不在于如何横渡这片波涛汹涌的江水,而是如何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渡过这这片好似一头噬人猛兽的江水,现在敌人暂时是没了,那等于说最大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渡河的难度其实就下降了很多。

况且先前是因为要尽快地让这五千人的先遣队迅速渡河,所以只能是赶工去建造最为简单的木筏,简陋到可能随便跟水里的什么东西撞一下都会自动解体的那种,正因为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制造足够安全,能保护船上人性命的大船,再加上罗刹族自身全都不识水性,晚上漆黑一片,又什么都看不清,所以渡河的损失才会如此惨重。

但现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大白天的,虽然河水依然很湍急,但最阻挠人的冷风冷雨都已经不见了,阴沉沉的乌云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一眼望过去,可以轻轻松松地看得见对岸的情形,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渡河的工具,乃是两艘结实稳固的大船,虽然不至于说一次性可以运上数百人,但这种能容纳几十人的大船,只要小心一点,就已经足够在这片江面上横行了。

至于为什么要叫走那些俘虏们,也是因为物尽其用,人尽其能,投降的人嘛那也不能浪费了,所以顾玄马上带他们离开了营地,让他们前往悬崖边上做苦工,用临时拆了营地的帐篷才编制而成的篮子和长长的绳子将人给钓上来。

不想做也不行,风水轮流转,顾玄镇住了他们之后,所做的一件事便是收缴兵器,连手上的刀都没了,还拿什么跟人家斗呢,而且这种事,其实就怕有第一个带头的,只要有一个先跪下来了,其他人基本上也会跟着跪下来,尤其是这些没出息的软骨头,为了活命,那是什么都会干的。

为了保证安全,同时也是为了效率,这些二世祖们被分成了五人一组,开始在悬崖边上用绳子拉底下的人上来,而在刚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折损了三百人的一千多个罗刹族们,就握着弯刀在旁边看着,作为监工。

仍旧穿着一套浅蓝色的文士服,只是将袖子和腰摆扎了起来,方便行动的蓝云轩,是第一批上来的人,看他那一副云淡风轻,毫无惊讶之色的样子,似乎是早早的便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他这边刚一出现,顾玄见状,在跟手下人稍微吩咐了几句之后,便自然而然地走上去,与之到了另外一边细谈。

顾玄首先与之见礼,整个人也显得轻松了许多,笑道:“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竟然连敌人营地的位置都推算得一清二楚,本王着实是佩服备至啊!”

蓝云轩不敢怠慢,先回以大礼后,却是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道:“非也非也,属下可不敢窃取他人的功劳,这其实是有人特意将此情报传来,只是先前没有立即告知,还请王爷恕罪。”

说罢,再度长揖及地,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那就是忘了而已,可往大了说,那就是故意欺瞒,妄图置主子于险地,不管主子自己生不生气,底下的人当然该首先请罪。

顾玄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固然知道了此中实情后有些不悦,但也并未生气,只是摆了摆手,语气稍稍郑重了一些,道:“先生不必挂怀,更不必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先生先前不说,自然有先生的道理,只是本王确实好奇,到底是谁送来的情报,难不成是天罗的人?”

在他看来,能有这么大本事,在敌国腹地,仍然隐藏得如此之好,并且可以从容地给自己送来情报的,也就是天罗的人才能办到了,况且这一切,其实他一直都只是看做顾苍为自己布置的考验而已,故而他只会逢山开山,逢水搭桥,绝不会退缩一步。

没想到,蓝云轩却是不答此问,反倒是一句话岔开了话题,看着远处,一边抚须,十分赞赏地道:“王爷这次留下这些人,是对的。”

顾玄没有细问下去,而是跟着点了点头,嘴角一翘,开口道:“是也,先前他们为了能够保命,拼了命地自报身份,本王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可都是卫国的官宦子弟,一个个的非富即贵,背后的家族在卫国的势力极其庞大,一旦拿捏住了他们的性命,以此作为要挟,就不怕他们不就范,若是真的一刀杀了他们,卫国人众志成城,一心死守,倒也是个麻烦。”

一国京城,那可不比顾玄在边关三箭便破开的乌山县,京城的城墙高耸,城门十分牢固,对方如果真的是铁了心地据城死守,以自己手上的军备来说,是很难一鼓作气攻下的,所以这一战之后,顾玄其实自己都有些不懂,为何敌人一定要出来拦截自己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渡河,在卫国腹地,富饶的卫州大地上造成更大的破坏吗,难不成他们不明白,只要前线赢了,这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么?

但想不通的事,也不必多想,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足够了,他倒不会转牛角尖,只是哪怕聪慧如他,也不会想到留眼前这些人一条性命,到底能在之后产生多大的帮助。

“接下来的路,那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阻碍了,只是不知,凉州的战事又该如何。”

蓝云轩稍微感慨了一句后,却又有些忧愁,但转瞬间,一想到那个人神鬼莫测的手段,突然便放松了下来,是啊,连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事,他都能安排的如此清楚,又怎么可能对前线的战事束手无策呢?

如果有可能,倒是真想见他一面,如果能再说上几句话,那就更好了,不过以他的身份,应该是很难了,嗯,倒也有机会,只要自己能够跟好这位,将来肯定是有机会的,蓝云轩如是想着。

这一边,人上来的越多,这些二世祖们心中那点仅存的斗志就越低,这些养精蓄锐的罗刹族战士们,一看就与先前那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对手不一样,真要反抗,肯定不是对手。

绝了反抗的心思之后,他们手上的效率也加快了不少,或许都试图在那位河东郡王的面前留个好印象,好留住自己一条命吧,再加上先上来的罗刹族战士们也能帮手,故而仅仅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这一万五千人便已经成功地全部渡河登岸,只是中途因为绳子不慎断裂了,摔死了几个倒霉蛋罢了。

至此,顾玄手下的所有人马,皆已经渡过了卫河,前方大路,已是坦途,敌人另外六千人马,不过都是马路上的石头罢了,一脚便可以轻易地踢开,进军卫国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二十四章 一计足以(上)

今天一章,因为没什么灵感,就不勉强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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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间重新拨回两周之前,打从顾苍交代完了所有的身后事,布置好一切,低调离开京城开始,朝廷便根据他所留下的命令,开始着手整治江州,海州,雍州三地的世家之乱。

所谓的世家之乱,其实根是早就埋下的,世家在各地的势力和影响力都过于巨大,乃至于时常将家法凌驾于国法之上,视皇权为无物,自认为乃是国家,或者说整个人族的中坚力量,承担着传承文明的重要使命,故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特权,推崇家学,故步自封,但凡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便要极力反对,合纵连横,倒逼朝廷,绝不肯让一分一毫的利给平民百姓。

而引子则不过是朝廷的一纸政令,或者说顾苍想循序渐进地进行土地改革,还地于民的一个想法,而在人族的历史上,但凡是要触碰世家根本利益的国家,要么遍地狼烟,四分五裂,要么被逼放弃,交出改革者以平息世家豪阀的怒火,但顾苍没有,他所提的国策,全部都在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于是这彻底地激怒了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三地世家,所以三地的动乱,才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根本没有停歇下来的趋势,因为只要大凉一日不让步,或者说大凉一日不死,这盆火就一日不会熄灭。

这是整个人族在不断发展的路途上,所慢慢积累下的病症,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并非简简单单是因为什么前朝遗老,亦或是吴珩在背后的煽风点火,那都是虚的,其真实的矛盾,完全是来源于朝廷,世家,百姓三方从阶级上的不同。

而三地世家们其实要做的也不多,只要他们能够拖住这三地驻守的兵马,大凉就已经对卫晋联军束手无策了,不然朝廷也不至于对幽州如此依赖,哪怕直到现在,也还在尽量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不断地要求,乃至于恳请许锦棠出兵驰援燕州。

可别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收场了,但解决的办法却很简单,这也是顾苍从未真正慌过的自信来源,他只提供了一个策略,先让朝廷发出通告,告知各地百姓,然后将其明确录入法典,使其受到朝廷的保护和悍威,这条政令就是,各家族的庶子,甚至是私生子,也能如嫡子一样,平分家财,此条政令一出,顿时让整个三地世家的人都沉默了。

想一想,原本的世家子弟里,不,应该说任何一个家庭里,妾室所生的庶子,向来都是没有地位的,更何况是完全见不得光,根本就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呢,这其实就跟皇族的情况是一样的,皇族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世家而已,那纵观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在弟兄成功上位登基后,能得善终的王爷呢?

顾苍这条毒计,就是明摆着要分裂各大世家,试想一下,一个传承了数百年,底蕴深厚,人才辈出的大家族,比如说江州的何家,当他们全族上下都聚在一起,众志成城,不惜鱼死网破的时候,那尚且可以让朝廷都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动他们,甚至会主动妥协安抚,但假使家主有一个孩子,便要分出去一部分家业,那整个家族一下子便会由靠着血脉关系而显得密不可分的一团,变成一盘各自敲着自家小算盘的散沙,一开始可能还是能站到一起,毕竟感情还是在的,但这一代代分家下去,他们还能成为朝廷的威胁么?

况且每个世家的中坚力量,可不光是享受着最好资源的嫡子,甚至保不齐嫡子就是个庸庸无为的废物,天生的傻子都有可能,这种事谁能预计得到,那很多时候,庶子,或者是家族的旁系们,才是真正在外为整个家族打拼,出力的人,他们一旦要是叛变,那要靠谁来对抗朝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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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三地中,暴乱得最彻底的雍州,因为打从前朝灭国起,便已经开始了谋划,导致现在雍州军里大多都已经叛变,而从一州核心的州城,再到郡城,然后再到县城,要么已经被起义的世家军队们所占领,要么就被分割开来,重重包围,出入不得,看情况的确已经是岌岌可危,可此令一出之后,原本还如火如荼进行着的造反行动,几乎是立马就哑火了。

先都别说这些庶子们自己是怎么想的了,那各世家的家主们,还能放心,任由他们掌握军权,在外面为家族打拼么,人最怕的,就是自己先起了疑心。

雍州版图上,一处从位置上而言,更为靠近凉州的县城外面,整整四千兵马,扎营以待,而他们已经与里面固守的人僵持了整整三天了,按照计划,原本是要在明天展开总攻,誓要一举破城的。

这四千兵马的领头人,也就是所谓的主帅,出身于雍州的大世家,司家,他们同时也是前朝皇族的残余分子,这些年一直低调地潜伏在雍州,这次抓住了机会,联络各方,第一个带头起兵反抗朝廷的,就是他们。

司怀德,已经是而立之年,可他出身旁系,况且自身的能力在司家这年轻一代里,不算特别显眼,不然也不至于只能领四千人,还被派来攻击这种相对有些偏远的县城,但他同时也不算是混得最差的那一批,不然他也不至于能带掌四千人的军队。

而朝廷发出的这一纸政令,和他们司家那位老太爷的信件,几乎是前后脚到了他的手上。

作为司家的家主,他老人家的命令传递的这么快也就罢了,毕竟大凉本来就一直注重这个方面,所以这些年将驿站修得四通八达,哪怕是在雍州这种众多崇山峻岭,很是不好修路的地方,传递信息的速度依然很快,而他们在雍州起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立即占领各地的驿站,打掉朝廷的眼睛,断了这些被包围的城池之间联系的可能性,可朝廷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凭什么可以准确地将这一道政令恰好传到他的手里呢?

司怀德坐在中军大帐里,看着左右手上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不断扭头,心中百感交集。

朝廷送过来的那封信,内容简简单单,篇幅不长,就只是非常详细地向他解释了一下新出的政令,庶子与嫡子地位等同,将来也可以均分家财,这虽然是一下子挑战了人族数千年来的长幼嫡庶的礼法规矩,但别忘了,庶子本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能拿好处谁会不拿?

反倒是老太爷发来的这封信,上面的言辞之恳切,关心之情,都要溢出纸面,几乎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家族温情,但这封书信的最后,却是要召他回去的。

很显然,司家那位老太爷也怕了,他坐不住了,这不是多不多疑的问题,而是他必须要尽快地召回各地的族人,再度召开大会,消除掉朝廷这一纸政令带来的影响。

“吴兄,你怎么看?”

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转而把手头的两封信一并递给了站在他旁边,一个与之年纪相仿,穿着素雅儒衫的中年人。

这人乃是他手下的门客清供,也算是为他出谋划策的军师谋臣,这次要攻打县城,自然就随他一起来了这里,原本还以为这将是个大展宏图的机遇,之后南地或许会展开长达几十年的乱世,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这档子事。

那人伸手接过了两封信,徐徐展开,细看片刻之后,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由衷地感叹道:“朝中有高人出手了,我所万不能及也!”

他是聪明人,这次算是看明白了,朝廷可不仅仅是要压下这次的动乱,而是要将各地的世家彻底地分裂,在数代之后,除了同样的姓氏以外,血脉都很难再将他们联系起来了,到时候,他们还能称之为一家人么,如果找不到一个解决的办法,那任何一个家族,都将富不过三代,因为但凡只要进步不够,那不断地分家后,必将导致家族中落。

这就是**裸的阳谋,而且利用的便是人性的根本弱点,也就是自私。

为了家族,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么?

会有人那么做的,一定是会有的,尤其是像这样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内部规矩森严,秩序严格,族人身在这个体系之内,享受到了好处的同时,自然就会把家族利益与自我利益划等号,将家族荣耀变成自己的荣耀,家族有难,他们当然是甘愿牺牲,放弃自我的,甚至这样的人还不少,但从今天之后呢?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多甘愿奉献的傻子,总归还是为自己打算的人会多一些吧,哪怕是那些中立摇摆之人,难道就不担心其他人得了好处,而自己最好捞不到好处么?

与其拼了命地为家族赚上一千两,最后只得到一句口头上的鼓励,亦或是家族地位的一点点提升,那为什么不出卖家族利益,为自己赚上一百两好好地挥霍呢?

事实上,在很多时候,连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谈判,那种波及数百万人,动辄几千万两的大买卖,都有人也会为了那区区几千两的利益而让国家白白蒙受损失,更何况是这些人,他们凭什么经受得住诱惑,或者说他们凭什么需要经受住诱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为什么流传甚广,因为大部分人就是自私的!

他们这些人,都是家族的人,自然明白家族到底有多富有,平常他们累死累活的,又能得到多少,或许嫡长子看不惯他们,将他们直接赶出去,那一分钱都拿不到了,可现在按照朝廷的规矩,他们不用费一分力气,就可以分走很大一部分财产,他们又怎能不拥护朝廷呢?

“回去?回去有什么用,就算怀德兄你肯回去,其他人肯么?难不成,怀德兄想成为司家的一把,用来清理门户的刀?”

司怀德转头看着他,脸色无比的阴沉,可在三息之后,他突然展颜大笑起来。

“是啊,是啊!何苦再回去受那个鸟气,还请吴兄代我前往县城谈判,我愿意投靠朝廷,守此地平安!”

他的笑容其实是苦涩的,因为作为世家的一份子,他知道,世家的辉煌,将从今天开始,永远地成为过去式了,他更明白,这其实不可阻挡的大势,而他们,不过是刚好处于时代变革中的一个参与者,见证者罢了,而这样的情况,也在三地的各处上演着。

第二十五章 一计足以(中)

原身便是前朝余孽,复国之心一直不死,在暗中潜伏已久的司家,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卫晋两国突然进攻燕州,而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连抗朝廷十八道金令拒不出兵,终于将朝廷的目光和精力全部吸引过去后,再加上先前朝廷所主张的变法政令已经是在挑战各大世家门阀的根本利益,司家一举串通起了雍州势力最大的十三世家,约定时间,一起发力,只是瞬间,便让整个雍州都陷入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非但如此,由于有着内应的里应外合,再加上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很明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地先占领了州城,城中守军全部投降,就连作为封疆大吏的雍州牧,都被他们软禁在了城中,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其实很多世家,还未打算彻底地和朝廷闹翻,这次协同出手,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共进退,不然无论最后谁获胜了,他们都无法参与分一杯羹。

有道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们还一直都觉得,只要自己再跟以前一样,大闹上一通,朝廷便会被逼妥协,退让,历史都已经无数次地重演了这样的事,所以他们依然很有信心,只要能够喂饱他们,那到时候大家还是大凉的臣子嘛,还算一家人,所以他们没有打算直接把事做绝,毕竟一旦杀了一州州牧这样的朝廷大员,事后就很难有回旋的余地了,哪怕是为了重新树立朝廷的权威,也必然要有一批人为其陪葬,不然就会寒了朝堂上所有人的心。

可先前谁又能想到呢,朝廷这次竟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妥协,也没有再偷偷摸摸地玩一手挑拨离间,打压一方,再扶持一方,维持均衡的老手段,而是一出手,便直接要挖断他们所有人的根基。

太狠了!

已经被彻底占领,并且被用来作为临时议事厅的州城衙门的大堂里,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的司家老太爷,重重地砸着手上的龙头拐,他双眼圆睁,别说是脸上的胡子了,就是那宛如雍州山脉一样阡陌纵横的皱纹,都在随之颤抖,可见其内心的激荡,实在是难以掩饰,他高声怒斥着:“混账!混账!颠倒乾坤!霍乱纲常!他们是要毁了咱们人族的根!败类,叛徒!他们简直就是妖魔!是要绝了咱们人族传承的妖魔!”

不光是他如此激动,整个场面亦是群情激愤,众人还不等正式讨论,便已经忍不住纷纷叱骂出声。

“就是,他们以为是谁撑起来整个人族的?是那些大字不识的愚民吗?还是他们这些的愚鲁不堪的所谓皇族?”

“可笑!可悲!可叹!简直就是过河拆桥,数典忘祖!若不是有我们的支持,什么大凉,那算个屁!”

“哼,这样简简单单就想断我们世家门阀的根基,简直狂妄!无知!痴心妄想!”

“得了好处就忘了本,也不想想,他大凉的老祖宗顾齐光是怎么起家的,难道不是找何家借的钱招兵买马?”

“到底是何人想出如此一条绝户计,简直是要断我人族的根基!苍天无眼,竟使此事发生?”

“此人必将遭到天谴!命不久矣!”

“我倒要看看,等他顾家的人日后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和各家的圣人们!”

越是激动,其实代表着他们心中越是慌乱,毕竟能够出来作为一家代表的,倒不是说都是些手段卓绝,心机深沉之辈,但起码的城府还是有的,喜怒不形于色,那都是最基本的要求了,所以他们现在越是气得跳脚,其实就说明他们越是拿这条政令没办法,若不是打到了他们的痛脚,他们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也无怪他们如此,说句公道话,世家门阀对于整个人族的贡献,确实是很高的。

人族最重要的,代表了文化传承的典籍,大多都是由他们所保存,继承了下来,免于毁于战火,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而言,他们的确能算是整个人族的真正根基,但历史的发展,本就是要不断地进步,原本或许是好的东西,在到了下一个时代后,也可能成为糟粕被淘汰掉,而任何妄图阻挠时代车轮前进的,都必然是徒劳无功的螳臂当车而已,绝无成功的可能。

世家豪阀们发展到了现在,可以说仍然算是人族的中流砥柱,纵观各朝文臣武将,名士大儒,世家出身的占了绝大多数,但他们的弊端也正体现在这里,他们已经完全垄断了中层的晋升之路。

寻常老百姓,也就是所谓的寒士,要么是因为无人举荐,报国无门,郁郁而终,要么就只能选择入赘,成为世家的一份子,为其出力,而且还要处处割让自己的利益给世家同僚。

大凉都已经算是在南地开了一个先例,按照科举取士,而且并不止局限于文章经义,更注重方方面面的人才选拔,同时因为几代君主都十分贤明,上下风气良好,故而暂时未出现徇私舞弊的情况,步了大周朝的后尘,但假使几代之后呢?

远的不说,就看看近的,卫晋两国,在他们朝堂之上站着的,哪个不是世家出身,哪个不跟豪阀沾亲带故,他们一旦若是联合起来,不光可以倒逼皇权,更是彻底地断了底层百姓的希望,当阶级之间不再流动,后果将是十分可怕的,这也是为何历史上永远没有万世的王朝,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到了最后,总会出现一场波及所有人的战争,宣泄掉百姓们积累了不知多久的仇恨,重新洗牌,重新给大家以希望,而能在这种浩劫中留下来的世家,也会历久弥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顾苍此举,实际上算是脱离了时代,但不得不说,对于眼下的局势而言,是绝对的有效。

“咚咚咚!”

“咳咳咳!”

司家老太爷一边捂着嘴重重地咳嗽着,另外一只手砸着龙头拐,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子里其他人喧闹的声音顿时为之一清,全都看向了这位领头人,原先或许他们都还存有别样的心思,但从朝廷这一纸政令出现之后,他们现在算是真正被绑在了一条船上,因为现在朝廷要动的,是他们所有的人根本利益,这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了,而是会波及整个天下,产生的影响,简直不可想象!

喝过了一口下人递上来的润喉药汤,又由一个年轻乖巧的侍女用手帕将其胡子和胸口上的汤汁都擦拭干净后,司家老太爷又缓了一口气,最后才道:“哼,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我们这么好被分裂,那还能被称之为世家门阀么?各位认为联系我们的是什么?是利益吗?不是!是血脉!是亲情!是团结一致才能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们现在竟然想用这么简单的手法分裂我们,这是痴心妄想!是绝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这次如果我们再不团结,将来大家都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这个道理,想必也不用老朽多言,各位自己都清楚!”

他说完这番话后,场内的众人也都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深以为然,毕竟他们是各家的家主,有时候站在低处的聪明人,还没有站在高处的蠢人看得远,看得清,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自己聪明不聪明不重要,但作为各家的话事人,他们站得足够高,自然明白,要是家族散了,他们就再也不可能聚起来,而变成一盘散沙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朝廷随意拿捏的对象。

但这个问题首先得是一个站得足够高的人才能看得出来,换句话说,他们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能跟着他们一起,把眼光放长远些,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与家族捆绑。

其实这就好比是他们自己,也只注重他们自己这个阶级的利益,所以当有比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人出现,并且做出一个对整个南地有利但唯独对他们并不算特别有利的事时,他们也会一股脑地反对,所以说他们并不比底下的人聪明多少。

不过是人人都身在局中,所以人人都看不清罢了,假使现在有一个人突然站出来说我要你大凉为了全人族的利益而牺牲,你说顾懿陛下能答应么,当然不可能!

屋内这些手握大权的老人家们到底是怎么谈的,这里暂且不表,只说司家年轻一代最为耀眼,能力最为出众的一人,司怀智,正站在大门口,低着脑袋,弯着身子,在边上恭恭敬敬地候着,那恭顺的样子,比那旁边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两个门卫,都还要显得地位低一点。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外界都称他为“司家智囊”,为家族出谋划策,或者干脆点说,就是老太爷的首席幕僚,而且还是自家人,所以在族内的地位极高,但很可惜,他也是个庶出的孩子,而他的大哥,司家的长房长孙,才是司家真正的继承者,自小便养尊处优,备受家族众人的宠爱,年逾四十,连基本的穿衣都不会。

但司怀智一直都表现得对家族极为忠诚,对自己那个平庸的大哥极其敬重,两兄弟好到甚至被外人传为“龙阳之好”,据说司怀智连自己刚娶进门的妻子,都直接献与了大哥,只因为大哥赞其有“玉*肌冰骨,可解夏毒”,而作为老太爷的大孙子,跟弟弟的妻子偷情的事,在整个司家都是个公开的秘密。

他站在门口等待已经多时了,一般人若是长久保持他这个状态,只怕早就受不了要起身的,但他没有,他依然没有动弹一分一毫,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雕塑,而正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司家老太爷苍老的声音,其中带着罕见的温情和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

“怀智,好孩子,快进来吧。”

司怀智闻言,没有立即动身,竟然再度朝着里面深深鞠躬,长揖及地,最后才稍微直起已经僵硬的身子,迈了个小步,跨过了门槛,整个人那样子,就好似宫里传话的太监似得,四肢都贴着,弯着腰,表现得极其谨小慎微,全程都只看着脚下,默默前行,一直到了堂屋里,这才再度直起身,先朝着前方,也就是主位上的老太爷深深鞠躬。

“孙儿司怀智,拜见太爷爷,愿太爷爷与日月同辉,春秋不朽,愿我司家积厚流光,万世不绝。”

说罢,他俯身拜倒,“咣咣咣”清脆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再度起身,朝着四面的来客们分别鞠躬。

“司家第五代孙司怀智,见过诸位叔伯,愿诸位庚星永辉,福寿绵长,大业千秋,文曲永照。”

司家虽然是前朝皇族的旁系后人,但因为要避人耳目,避开大凉朝廷的目光,所以才改了姓,故而族谱的算法是打从改姓的那一代*开始算起。

一番话说完后,众人禁不住齐声喊了个“好”字,目光之中,全是和煦的赞扬之意。

这就是大家族的底蕴,族内子弟,个个饱受家学熏陶,出行皆有礼仪约束,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见了人该拜什么礼,都是有规矩的。

像这种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是很少会出现蛮横无理,嚣张跋扈之人,那样的人,大多都不过是刚刚暴富,比如许家的那小子便是如此,才会做出在国子监门口打皇子的蠢事来,而也只有像司怀智这样的人,才会被他们视为自己人,许家那样的家族,就算势力再大,也不会被各地真正的世家门阀们所真心接受,很多人更是在暗地里讥讽他们不过是一帮幽州来的蛮子而已,也配跟自己并列么?

一见到此人,就算是刚才还脸色阴沉的司家老太爷,脸上也忍不住多了几丝笑意,轻轻抚须,竟有些骄傲。

其实走过了几百年悠悠岁月的大家族,真的会在乎那么一两个能力出众的后辈吗?

其实并不会,他们固然能为家族争得一时荣光,可家族要是全靠他们,那一旦这人死了,家道中落就是必然的事,不会做人,在世的时候得罪人太多,人家当时或许不敢动,但等你失势之后,再要迫害你的家族,还不是轻轻松松,所以说家族是一个整体,是靠着血缘和利益关系联系起来的整体,而最被族里的老人们,或者说掌权者看重的,除了是否是嫡系以外,就是忠诚。

要听家主的话,肯为家族牺牲奉献的,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不然你就算是本事再大,也会被排斥,不忠诚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家族支持的,而司怀智就是在这一方面,表现得极为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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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就写多了,其实这本书本身就包含着我对世界的一些思考吧,所以才会有大段的解释,见谅

第二十六章 一计足以(下)

被特意改造成了待客厅的州城衙门大堂里,分别来自十三个世家豪阀的家主,与司家老太爷一起,将刚刚进来见礼的司怀智围在中间,但场中的气氛却反倒没有先前那么激愤了,毕竟是在晚辈面前,他们也要注意基本的休养。

最后还是司家老太爷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嘴巴稍微嚅动了两下,然后放慢了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点,轻声问道:“好孩子,太爷爷问你,这消息,都已经递出去了吧。”

司怀智不抬头,只是再次朝着对方躬身长揖,但只是一半,便被老太爷直接给用龙头拐拦住了,只听老人用微带着一丝急切的语气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但这是非常时期,不要耽搁,你就简明扼要地将详细情况都说与诸位叔伯听吧。”

首先司家本身就是联合雍州众世家豪阀的领头人,再加之司家老太爷一直不愿主动放权,故而在今天来的人里,他的辈分那是最大的,其他人都只能算是他的晚辈,所以只是司怀智的叔伯,至于那些跟着他们一起作乱的名门望族,则还没有资格与这十四人共坐一堂,他们都是以其中某一个世家马首是瞻,故而这些人今天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这一家,而是有着庞大附庸的一个复杂的利益团体。

司怀智先沉稳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说道:“消息前天便已经沿着驿站传出去了,是快马加急,除了偏远一些的地方还要些时日才能抵达,近处的十六路人马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行军打仗,以身涉险,那都是最麻烦的脏活累活,几乎都是由族里的旁系子弟或者庶出的后人来做,毕竟嫡子的命那是最珍贵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可能跑去跟这些泥腿子玩命,那不值当,更何况他们将来会是整个家族的主帅,是没必要,也不可能去做小兵或者将军的活的。

司家老太爷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追问道:“好,可有回信么?”

司怀智马上点头道:“有的,这十六路人马里,其中有十五路人都已经回信,现在应该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所谓人心难测,就连司家自己都不可能确保这些人在知道朝廷的政令之后不会乱来,所以这次必须要先将他们召回来,消除掉朝廷对他们的影响,才能放心让他们再出去,哪怕这个举措会让人觉得反感,不被信任,可还是必须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能去赌,也不敢去赌。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司家老太爷顿时就松了口气,不光是他这样,事实上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神色都缓和了很多,已经多了几分笑意了,互相对视,都可以看出是暂时放下心来了。

说实话,他们拿朝廷的绝户计根本就没办法,只能是寄希望于这些人能够记住家族对他们的谆谆教诲和倾力栽培,希望他们的目光能长远一些,能够认识到血脉的重要性,能够明白他们今日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根基在哪儿,家族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但其实他们自己先前也没抱太大的希望,预计里能回来几路人马,其实都是一种奢望了,可没曾想,最后竟然只有一路人马没有回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想到这,司家老太爷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追问道:“具体是哪一路人马?”

司怀智赶紧一拱手,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老祖宗的话,是被派去进攻万县的杨兼。”

话音刚落,场中所有人,除了司怀智以外,都转头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杨家家主,很多人的表情之中颇有揶揄的味道,但一想到现在大家毕竟在一条船上,需要同舟共济,所以最后都没说话。

倒是杨家家主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双手高举,朝着四方拱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无奈叹道:“唉,治家不严,是我之过,这次让诸位见笑了。”

司家老太爷在地上敲了敲龙头拐杖,等众人把头转过来后,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情况已经大大地出乎我们所料了,这是好事,说明孩子们还是明白谁是亲人,谁是仇人的,我想杨家主也不必自责,孩子不过是被奸人所暂时迷惑罢了,最起码他还是姓杨,还是杨家人,杨家主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口议论了起来,显然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情大好,话都变得多了。

“说的是,呵,亏我先前还有些担心,看来孩子们还是懂事的!”

“就是!朝廷想靠这种卑劣的手段分裂我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血脉才是最重要的!血脉才是我们的纽带!”

“那现在都不用担心了,我倒要看看,朝廷还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没事,那就要赶紧催促孩子们,手下要加快点进度了,我们可不能输给江州的那帮老家伙们呐!”

“说的是,咱们呀,那才是人族的根基,他姓顾的想挖人族的根,那老天爷,列祖列宗,能让他们成功吗?”

众人嘴上说个不停,气氛显得愈加活跃了起来,可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司家老太爷眉头一挑,那股子久居上位,手握大权的威严感,便自然而然地散发而出,他脸上的胡须颤动着,猛地从喉咙里喷出两个字来,那气息简直比年轻人都还要充沛。

“肃静!”

未等外面的人回话,司怀智却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道:“太爷爷,想来是他们到了!”

离得最近的人,自然是先到的,这也是情理之中。

一说到是那些对家族忠心耿耿,这时候还愿意回来的人,场内众人的眉眼之中,顿时又都多了许多笑意,那样子,显然是对这些晚辈们的选择十分满意的。

没办法,朝廷这出绝户计,着实是吓到了他们,甚至是吓坏了他们,不然他们先前也不至于激动成那个样子,越是如此,就代表他们越是害怕,现在能成这样的结果,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这只能说他们各自的家学传承是没错的,孩子们能够不被敌人蒙蔽,分清是非,对家族的忠诚不变,那都是教育的好,他们不亏是家族里的顶梁柱,很多人都打定了主意,这些最快回来的一批人,以后都要倾斜资源,重点培养。

“回来了?”

老太爷一听这话,高兴得连眉眼都弯了起来,他双手撑着龙头拐,颤巍巍的,就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回来了好呀,回来了好呀!”

“太爷爷您慢着点!”

司怀智见状,赶紧上前几步,抢在下人们过来之前,将其扶住了。

眼看老人都已经起身了,其他人也就不好坐着了,都一起站了起来,在堂屋中央翘首以盼,安静地等待了起来。

身为一家之主,手上管着上万人的生死,他们这次能主动站起身等待,想来对于那些晚辈们而言,都已经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是一种恩赐,更别说是出去迎接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再怎么样,起码都要顾忌家主的威严,对方是晚辈,他们哪儿有出去迎接的道理。

可未曾想,之后进来的人,却没有如他们预料中那种见到家主在等待,所以十分感动,以至于热泪盈眶的场景,这进来的人,个个脸上的神色都极为冷漠,甚至带着一丝讥讽之意,而且个个都是一身戎装,扶着刀剑,接连走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起,看着这边,仿佛在隔空对峙。

如此诡异的场景,竟然还是有人没看出来端倪,反倒是热情地招呼道:“这路途劳顿,孩子们都辛苦了,快来人啊,给少爷们打热水洗脸,服侍少爷们先把盔甲脱了!”

正在边上的下人们正要去忙的时候,门外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高喝,而且站在大堂里的十四个人对于这个声音都很熟悉,因为这是此地原本的主人,也就是朝廷亲封的雍州牧的声音。

“不必麻烦了。”

话音一落,刚才进来的这十五人突然分成两列站开,露出了正中央,刚刚才从外面走进来的一个健壮男子,看他一身衣服满是污迹,眉宇之间也有些疲倦,但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身为雍州牧,负责镇守一方,任务极其重要,现在丢了州城不说,还被叛贼们给抓住囚禁了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如果不是心心念念还要为朝廷夺回州城,或许他早就在屋中自杀了。

但今天,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了,今天是他这些日子里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尔等身为大凉子民,不思报国,反而在国家面临危险的时候趁虚而入,犯上作乱,目无王法,实在是罪无可赦,但念在兹事体大,一应审判,都在战后,由朝廷派来的钦差亲自监督完成,现在嘛,各位家主,请吧!”

他咧着嘴,侧过身,朝着大堂中央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一伸手,做出一副请君入瓮的样子,表情那是说不出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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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可能不更,因为我订了新的眼镜,增了很多度数,短时间内或许不太适应,请大家见谅。

第二十七章 三地收网

雍州州府衙门的正大堂里,活灵活现地描绘着一副鲤鱼跃龙门图案的正下方,这十五个在雍州地界咳嗽两声都能引起一场大地震的人里,有十四个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为何面前的情况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个急转直下,好似天都变了。

“这,这,这。。。。。。”

“什,什么意思啊?这是?”

“孩子们,你,你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出来的?”

“你们要,要干嘛?”

一干世家家主们这时候是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满脸错愕,完全不知所措。

其实他们真的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并不是,只是他们一时之间,还不愿意回到如此残酷的现实中罢了。

在自家的地盘上被人囚禁了将近一个月,受尽屈辱,这时候一朝脱困,好似潜龙入海的雍州牧,那是意气风发,整个人从精气神上就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脱离囹圄的人,眼看对面这帮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冷笑两声,撇着嘴,摇着脑袋道:“诸位还在等什么?难不成是要本大人亲自来请么?”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可谓不愉悦,哪怕在原来没出这个事之前,他都未曾这么风光过,毕竟眼前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在雍州影响力巨大,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惹火了这些人,人家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不必动武,只需要鼓动一帮暴民围堵住衙门,行了,到时候衙门日常的事务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人员出入都难,一旦这样子拖下去,每年一次的吏部考评你都通不过,降职是必然的,而如果你狠下心,要强行动用衙门的捕快或者城卫军驱赶镇压,那保证第二天关于你这位州牧大人冷血无情,毫不体恤百姓,不为百姓做主,反而带兵镇压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雍州,保管比走驿站都来得更快。

突然,佝偻着腰,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的司家老太爷扭过头,看向了身边这个自打那些人进来之后,便已经默默地站直了身子,不再如先前那样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神色变得非常漠然的孙子,忍不住沉声问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司怀智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中的感情非常复杂,既有快意,也有痛苦,既有释然,也有执念,他眉头纠结在了一起,表情数度变幻,最终还是缓缓地回答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司家老太爷转头看着他,那眼神锋利得,就仿佛是两把刀子一样,在不断地剐着他的肉,阴毒而凶狠,但双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子而已,走几步都要咳嗽两声的残废,任凭他的眼神再凶狠,任凭他年轻的时候再让人畏惧,但现在的他,除了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对方,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岁月无情,莫过于此。

司怀智没有被对方那余威犹在的凶恶眼神给吓到,他只是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然后扬起脑袋,看着屋顶,慢悠悠地感慨道:“对呀,对呀,太爷爷,您可是咱们司家的家主呢,手握大权,日理万机,别说是我了,就连我那个爹,在您的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那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又怎么至于让您知道呢,对不对?”

司家老太爷抓着龙头拐杖,继续追问道:“就为了一份家业?”

却不想,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戳到了司怀智的痛点,他原本还算淡然的表情,立即就变得狰狞了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发出“咯咯咯”的,让听到的人会脊背发麻的可怕声音,整个人不光是脸颊,而是浑身都在轻微地抽动着。

“家业?什么家业?别把我跟你们这些人混为一谈,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狗屁!”

这边司家的一老一少吵了起来的同时,突然也有人看着前面那一身戎装,神色坚定地站在代表了朝廷的雍州牧背后的家族后辈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停地追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才是一家人啊,我们有着同样的姓氏,在你们的身上,可是流着我们的血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呸!”

一个抱着头盔的年轻人直接朝着对方吐出了一口痰,然后一只手指着对面,怒骂道:“一家人?放你*妈的屁!你有当老子是人?老子不过就是你们养的一条狗而已,真以为给点肉吃我就会忠心耿耿,你让我咬谁我咬谁?老子是人,谁把老子当人,老子就跟谁走!”

他这样说,对面马上便有人摊开手反驳道:“可笑!你敢说难道不是家族培养了你们?没有家族的帮助,你们以为你们能有今日?你们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家族给的?没了家族,你们算个什么?”

这边又有人指着自己回应道:“我们难道就没有为家族牺牲过?可是我们最后又得到了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是庶出,是旁系,所以连个最基本的公平都得不到?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不是说我们身上流着你们的血,那既然都流着相同的血,凭什么要分一个旁系嫡系?我们不过是要一个公平而已!”

司怀智叹了口气,似是缅怀,似是诉说,声音极为的平静,好像那些都只是他人的故事。

“老太爷呀,您肯定不知道,我母亲是被您那个大孙子给强娶的吧?”

“司家大少爷,多么厉害的五个字啊,娶了她那样卑贱的女子,就好似一种施舍,更好像一种求之不得的荣耀,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是能跟司家攀亲戚的大好事,哪儿容得她一个弱女子拒绝。”司怀智的神色凄然,眼眶通红,他喃喃道,“您可知道三十年前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大娘给亲手活活打死的,对,那个女人就是你们杨家的女儿,世家联姻,门当户对,打死一个卑微的妾室算个什么,跟打死一条狗差不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怜我母亲,为了不牵连到其他人,忍着剧痛被殴打致死,没敢反抗,也没敢逃走,幸好,幸好我那时候还小,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所以留了我一条命,毕竟我还姓司嘛,毕竟以后还能为司家出工出力嘛。”

“可是从那时候起!从我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天起!”司怀智一边说着,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他高高地扬起头,脖子上青筋毕现,他高举着一只手,指着天,大吼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灭司家者,司怀智也!”

一语既出,天空之中,似有雷霆炸响,冥冥之中,似有天地回应,底下的众人,全都惊骇莫名,讪讪不敢言语。

正在这时,司家老太爷突然惨呼了一声,怒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鲜血,双眼一黑,甩开那柄龙头拐杖,表情很是痛苦地往后倒了下去,幸好被旁边的人看见了,赶紧上前扶住,堂堂司家老太爷,才没有倒在地上。

好好地宣泄了一番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情绪,司怀智如释重负,对于老人的惨状视若无睹,再看向这边神色各异,已经可见畏惧之色的各家家主,他冷笑道:“呵,各位,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只要你们乖一点,之后好生配合朝廷,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倒也不会差了你们。”

“嘭!”

“嘭!”

“嘭!”

正在这时,突闻瓦片破碎之声,头顶的屋脊开了数个大洞,十来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从楼顶抓着绳子轻飘飘地落下,然后一把拉住了底下各世家家主,就准备再沿着绳子上去逃走。

这些世家们在雍州盘踞多年,苦心经营,又岂会没有一点潜藏在暗处作为保命的手段呢,这些都是他们秘密培养的死士心腹,就是要在关键的时候救他们一命的,只要这次顺利地脱困,到了外面,他们仍然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可就在下一刻,上面本来套得牢牢的绳索突然齐刷刷地断裂,底下的人猝不及防之下,空中又无法借力,顿时全部都落在了地上,一种世家家主,都忍不住叫唤了起来。

“哎哟!怎么回事?”

“哎呀,你压着我了!”

“还在等什么,赶紧带我们走啊!”

这些由各世家花了大价钱才培养出来的死士们突然拔出了短匕,弓着背,结阵以待,因为就在他们掉下来的一瞬间,有十一个戴着狰狞的鬼头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当头一人的面具上,还点着一抹猩红的朱砂,看起来更添几分诡异。

“什么人?”

直到这时候,还站在门口乐不可支看戏的雍州牧,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一声吼出,旁边的人也都随之拔出了剑来,神色惊疑不定。

司怀智见状,赶紧走了过来,然后朝着雍州牧解释道:“这些是朝廷的人!”

雍州牧闻言,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朝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就是朝廷的人吗,这帮人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朝廷的人,他正要开口喝问,突然有一道令牌从不知道哪里,轻飘飘地丢在了他的脸上,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地网办事,闲杂人等,自行退散!”

雍州牧手里捏着刚刚接住的令牌,本来心头还有几分被人砸了脸的火气,可看了几眼之后,冷汗立马就下来了,他身为一州州牧,乃是朝廷内部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地位虽然不如京官们高,但到底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很多年了,也听人说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就比如朝廷暗地里还有两个不逊色于六部中任何一部的衙门,也就是地网和天罗。

这两个衙门,干的那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一个擅长监视督查,罗织构陷,一个擅长斩首暗杀,下毒偷袭,总之,里面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可怕怪物,可他在纠结了片刻后,哪怕双腿都在打颤,却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可我需要这些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都不敢再自称“本大人了”。

“人事后都可以给你,而且我们比你更擅长让他们乖乖地和朝廷合作。”

这个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毫无生气,就好像是木偶说话了一样,但雍州牧这时候却已经松了口气,只要不跟地网起冲突,同时还能留下这些人的命,就足够了。

而下一刻,各世家的死士们,已经与地网来的幽冥们和一位督战的阴帅战到了一处。

刺客之道,讲究的就是瞬间分生死,找准了机会,一击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会有第二招,故而他们之间的战斗,不会拖延过长的时间,只是数息之间,场面便已经分明。

各大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们倒了一地,而幽冥们最多只是受了轻伤,毕竟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有不下于一般阴帅的实力,不过是战功与资历不够罢了。

这些死士们一倒,各世家家主们最后的希望也被断绝了,看着越走越近的地网幽冥们,他们神色慌张,毫无先前那样颐气指使,挥斥方遒的得意样子,可怜的就好像看到了步步逼近的恶狼的羊羔,不知所措,明明挤在一起,却显得那样孤独而无助。

“你们别过来啊!”

“走开!走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杀我?”

“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放我走!求你了,放我走!”

“我愿意投靠朝廷!我愿意投靠朝廷!我愿意!”

司怀智走上前,冷冷地道:“多余的话,留到之后再说吧,好好配合我们收网,日后还有荣华富贵可以享用,可若是阳奉阴违,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不光是我,他们更不会留情,你们一念之差,会死多少人,你们自己掂量,若想一家全部下去团聚的,早点说了,我也好马上成全你们!”

借着地网刺客们的可怕威势,司怀智的话,无人再敢不听,各世家的家主们,这时候就好像一只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已经彻底绝了反抗的想法,因为朝廷的意思他们已经真正地明白了。

以后将再无退让,再无妥协,再无纵容,唯有一把时刻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什么时候他们不听话,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雍州的世家之乱,至此终于是彻底结束,接下来不过是收尾的工作罢了,算不得什么,而同样的事情,亦在江州与海州同时发生着,其中的区别并不大。

顾苍手下的天罗与地网,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开始进行布局和深度渗透,所以他才能一直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顾懿接受这个一看就知道非常冒险,但凡有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计划。

作为一国帝王,他不但要在这种情况下袖手旁观,还要代为出手,替其压下所有其他的声音,这其中的压力,只有父子俩自己明白,也唯有顾苍,能让他这样做,能让他这样去冒险了。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大凉就好像直接被一只只手架在了火上烤,场面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会崩溃,但又一直靠着韧性坚持了下来。

先前的百毒齐发,并不是无良医可治,不过是故意催生,准备一举拔除所有的余毒,为重建肉身炉鼎做铺垫,为日后的盛世打根基罢了。

在顾苍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这一张摊开的大网,终于开始缓缓收起了。

第二十八章 首战告捷

在三地一起收网,世家之乱结束后,大凉后方已定,虽说这对前线战事的直接影响并不大,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说毫无区别,但大凉最起码已经因此重新有了与敌人打持久战的资本,前线的战事如果仍旧像现在一样胶着下去,那从已经重归和平的三州源源不断运出的物资,便可以成为大凉最有力的一张底牌,只要拖上一些时日,届时卫晋两国必然会因为补给跟进不上而退兵,凉州之危自解。

再回到朝廷在海江雍三州收网的同一时间,远在西北贫瘠之地的幽州,从黄沙县立了军令状跑出来的陆登云,三言两语便再度挫败了高貉所领之军后,收编了不愿意再与大将军府为虎作伥的幽州军旧人后,旗下已经有了小一万人的规模,一时声势大盛,而为免逃走的高貉在回去之后再做出针对的举措,他们马不停蹄地便已经去往了河东郡境内第一个,也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粮仓驻地。

远远的,便看见在那平整的黄土地上,有一座在幽州算是最典型的军事堡垒,大约有三层楼高,四面八方,可谓是毫无破绽。

堡垒的墙面上依次开着小孔,里面的人可以从中射出箭来攻击,但因为门户开的不大,所以外面的人是很难如攻城一样直接冲进去的,而那座大粮仓也是建在堡垒的正中央,其中还包括地窖,所以这处军事堡垒虽然驻扎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但建得极大,从外形上来看,就好像是一个倒扣的碗。

陆登云稍稍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策马冲在最前面,他倒也不惧敌人会放冷箭偷袭,因为他这一身铠甲,可是冯氏父子三人专门为其量身打造,与曹焱那套分别是一套适合冲锋陷阵,防御力为先的重甲与一套方便行动,轻灵美观的轻甲,两者都是难得的宝贝,一般的刀剑难伤。

“吾持河东郡王之令来此!里面的人还不速速开门投降!”

陆登云手持一柄虎头刀,策马跑到了这座军事堡垒的正前方,来回游弋,既为敌人放箭射击增加一些难度,同时也是便于随时提速撤离,他鼓足中气,一遍又一遍地朝着里面喊着这句话,试图劝降里面的人。

毕竟曾经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打生打死,只要能认清了正邪对错,重新站队,他是愿意,也乐于接受的,尤其是在上次免于争斗便招降了这五千多人之后,他就明白了,能用几句话解决的事情,就尽量避免刀兵相见,且不说这些士兵们都是听上级的话而已,真正的过错并不在他们,就说之后幽州还需要他们来站岗,所以一定要尽量地减少内耗。

陆登云也不愧是常年在军中打磨出来的真正战士,对于这种距离的把控极其敏感,在他所游弋的路线上,除非是背后来人了,不然正面不管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箭矢,力道在路上便会去了几成,他有充足的时间反应,并且轻易地便可以用刀拨开,如果不是遇到那种万里挑一的神箭手,他决不至于受伤。

没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号角声响起,底下那唯一一扇可供人出入的大门一开,从中突然涌出来了百十来号人,朝着这边奔来,当头的这位,披着一件绣着金边的青色战袍,国字脸上满是正气,下巴上留着一缕象征男人气概的长髯,还是个难得的白面汉子,其身材挺拔,相貌不凡,手握方天画戟,那样子端得是风姿无双,令人不自觉便会心神往之,要与之结交一二。

陆登云后面的人见状,也赶紧拍马跟上前,立在他背后,以壮声势。

这边陆登云一手持刀,一手握着战马的缰绳,朝着对方高声问道:“既已出关,为何还不下马投降?”

那人一手抓着方天画戟,一手轻抚长髯,满脸傲气,将姿态摆得极足,不答陆登云之言,反倒是颇为不屑地朗声问道:“来者可是我幽州叛贼陆登云?”

陆登云闻言,忍不住哼了一声,语气也随之变得冷淡了许多,反问道:“俺就是陆登云,却不是什么叛贼!不知你又是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那人将脸一扬,明明是在跟陆登云说话,却根本就不看过来,而是斜望向天空,极其傲然地道:“也罢,且教你这小儿听好了,吾乃大将军座下,承德校尉李袁杰是也,受大将军之令,特意镇守于此,尔等逆贼若是躲在暗处苟且偷生倒也罢了,今日竟敢主动前来,欲生事端,真的是不知死活,若是现在便自缚双手,下马受降,本将尚可替尔等在大将军面前求情,网开一面,再要冥顽不灵,出言挑衅,吾必将取尔等首级!”

陆登云差别被这人的一番话给气笑了,当即斥道:“真是大言不惭,不知所谓!”

李袁杰一转头,看向他,然后轻轻地舞了一下手中的方天画戟,摆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指着陆登云高声喊道:“你这等叛贼,就如那断脊之犬,焉敢在本将的面前吠叫?想大将军先前饶你一条狗命,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敢回来找死,本将定要教你知道厉害!”

其实陆登云本也不是什么擅长争辩的人,相反,他是个心里敞亮但嘴笨性子,先前与高貉对峙时所言,大多是有感而发,而且临行前,也有陆议和蓝云轩这两个擅长嘴上功夫的人提点过他,可现在却是懒得再和这人多说一句,既然对方如此嚣张,他便遂了他的意罢,当即便道:“好,俺们手底下见真章便是,你要真有能耐,便擒下俺去找许锦棠邀功吧!”

“大胆!”李袁杰瞪了一下眼睛,叱骂道,“无礼鼠辈!竟敢直呼大将军的名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将定要将你拿下,好生教教你道理!”

陆登云不说话,一旦决定了要战,他绝不会分心浪费口舌,当下便直接拍马上前,挥刀砍去。

他这一次出手虽然是带着几分怒气的,但其并非是冲动轻敌之人,相反,对方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其身高丈八,外形那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而且手上使的武器又是方天画戟,但凡是使用这武器的,那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想想他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使用方天画戟的人,叫做曹焱,其马战功力还要高他陆登云一筹,有此珠玉在前,故而一来,他便全力以赴。

“当!”

“当啷!”

只听得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却不显得那么清脆,因为有一个人连一息都没坚持到,兵器便直接被砸得脱手而出,而第二个声音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这个人当然不会是陆登云。

“哎?”

李袁杰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似乎根本就不敢相信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这边陆登云也傻了,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说话如此猖狂,更不至于使用这种对使用者要求极高的兵器,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对方被自己一刀直接把手上的兵器都直接劈飞了,还好陆登云自己傻了一下,再加上那人下意识闪躲的快,不然只怕这一刀会连人都要给他劈成两半了。

下一刻,反应过来的李袁杰,已经趁着陆登云不注意,赶紧就策马往回跑,那样子似乎是已经被吓破了胆。

陆登云这边也清醒了过来,这能让他逃走么,虽说陆登云骑得不是如曹焱胯下那样万中无一的异种,但也是绝顶的好马了,他轻轻一夹马腹,马儿顿时就如离弦之箭一样射出,没几下便已经追到了李袁杰的背后,而对面的人因为投鼠忌器,又不可能射箭来干扰他,最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登云从后面好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了自家将军的脖领子,然后一抖手,直接一把将其摔在了地上,还打了几个滚。

这边作为主帅的两个人在打,另外一边却也没闲着,陆登云先前收编的那批人里,也有聪明的,这时候已经带人悄悄地截住了对方的后路,拦在了堡垒和敌人的中央,再加上前面的主将一个照面就被打败,他们本身士气就瞬间跌到了谷底,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陆登云轻轻一扯缰绳,先勒马停住,然后一个翻身就跳了下来,看着灰头土脸,倒在地上装死的李袁杰,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用脚轻轻地踢了踢对方的脸,沉声道:“起来吧!别装死了!”

却见后者仍旧躺在地上,不愿动弹,陆登云转手就从马上把刀取了下来,再看地上的李袁杰,直接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朝着陆登云跪下,口中高喊道:“久闻陆将军之勇武,南地罕见,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在下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大言不惭地挑战将军您,可真是该死,但还请陆将军能够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条性命,日后必定唯陆将军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第二十九章 偶遇故人

在这处专门留给两边主帅对决的战场周围,围观的也不知有多少人目睹了这丢人现眼的一幕,就连陆登云低头看着眼前这位,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暗道一声‘这可真是一位妙人’,想了想,便直接开口下令道:“想让俺饶你一命?这倒也简单,你去,让里面的人都放了武器,全部出来先!”

不管对方这是真投降还是有什么图谋所以假投降想骗过自己,总之先让堡垒里面的人都出来,对方无险可守,手头又没有兵器的情况下,绝不可能是他们这边小一万人的对手,到时候将这些人都押在这,然后再进去探查一番,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哎,本,我马上去为陆将军办妥此事!”

李袁杰喜不自胜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陆登云一拱手后,转身迈着大步朝着后面跑去,一边跑还在一边喊着:“尔等速传本将的命令,让里面的人都快些出来拜见陆将军!快!”

陆登云将一切都收在眼中,忍不住摇了摇头,同时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确实是人不可貌相,那些外表看似高大俊朗,一副好像老天爷第一我第二样子的人,可能内里就只是个毫无本事的草包以及毫无原则的小人,但最基本的一点他还是做到了,那就是永远不要轻敌。

在外面等了没过一会儿,堡垒里面剩下的人,都空着手,挨个走了出来,毕竟自家主将都下令投降了,那副窝囊样子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作为只能听命令的士兵,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么,再说里面还有一位陆登云没想到的熟人在这时候帮助了他。

“哒哒哒!”

一阵急匆匆策马前奔的声音响起,陆登云一下子冲到了这帮降兵的面前,然后赶紧翻身下马,上去一把就扶住了一个正欲对他俯身下拜的汉子,语气满是惊讶地道:“孙大哥,您怎会到了这里?”

陆登云与曹焱是一样的,两个人曾经都被丢去各军的基层打磨过,并且一直都是待在整个军中阵亡率仅次于陷阵营和先锋营的斥候营,而眼前这个两鬓都已经斑白,满脸风霜的粗糙汉子,正是多年以前,他还在玉阳军那边砥砺自身的时候,他所在的那支斥候小队的队长。

这位老大哥当时就对他这个后生老弟照顾颇多,不但倾囊相授,甚至还曾救过他一命,两人关系莫逆,几如兄弟,只是后来陆登云被调回了虎贲军,军中事务繁多,他又不便离开,两人相隔千里,这才少了联系。

说句老实话,若不是今天在这里见到了,他连对方的生死都不知道,毕竟这些年在关外死得悄无声息的斥候探子们不知道有多少,在那种环境下,谁都可能死在外面,就连他陆登云都在鬼门关上走过好几趟,更别说他人了。

至于让他感到惊讶的,倒不是对方还活着,而是因为玉阳军负责的,乃是针对蜀国那边的防线,其主要位置,远在幽州的西北方向,而此刻他们所在的河东郡,正靠着卫国和大漠所在的东北方,一直都是他们原虎贲军的防区,两军互相之间是很少往来的,都是常驻自家防区,很少有在这边防区看到那边人的情况。

眼看陆登云一路从那边跑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一把扶住了自己,这位老兵心下感动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同时,也赶紧问候道:“陆老,陆将军,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您。”

这位一看样子,便知道是个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了,跟他一样,其实很多士兵,是站不直的,那并非是因为他们懒散,吊儿郎当,或是上头治军无方,缺乏管教,而是因为他们常年在外作战,身体内外的伤势累积多了,就会下意识地选择最舒服的姿势站立,就比如眼前这位孙大哥,他曾经是玉阳军中的斥候,为了刺探到情报,或者是暗杀敌人,经常会在水里泡上好几天,双腿关节都有严重的疾病,所以哪怕是面见上级,他也都是歪着身子,不会勉强自己站直。

刚一见面,他原本下意识地想跟以前一样亲热地叫上一声“陆老弟”,但反应过来后又马上改口了,第一这是他们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在这种情况下喊出,不免有些拉关系的感觉,他可不愿意,再者说这么多年了,他愿意这么喊,对方还愿意那么答应么,谁也不知道,何必给双方找难堪呢,第三是这时候他也懂,必须要给对方立威,他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正因为还当对方是自己的好兄弟,所以才会这般客气。

其实他看到现在一声戎装,意气风发的陆登云,很想说一句,他当时就知道,以你小子的能力,在只看战功,不看出身的幽州军系里,必然是会混出头的。

陆登云听到对方这么生疏的称呼,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可马上也反应了过来,便轻轻地拍了拍这位老大哥的肩膀,故意加大了一些声音,喊道:“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有这位曾经的老大哥在,他也不必再担心里面会有埋伏了,毕竟这位可是与他性命相交的兄弟,若真是那种会为了什么利益就坑害同伴的,他们绝不可能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在那种时候,那种环境下,彼此朝夕相处,想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情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再说回这边,驻守在这里,守卫这处粮仓的人并不多,拢共不过两千出头而已,毕竟一是在幽州腹地了,二是有地利可倚,也不用布置太多的兵力,这时候里面的人都被赶了出来,然后落在了外面,反倒是陆登云手下的那帮人,为免出问题,赶紧先进去为陆登云开路了。

在这座浑然一体的堡垒内部,白天就只能靠沿途打出来的那些专门用来射箭的孔洞照明,只有到了晚上才会点上油灯,而那座粮仓就在整个堡垒的正中央,而且还专门隔了一面墙,就怕太过干燥,然后被明火给引燃了,要想进去,还得走上一段距离,而且脚底下还有一层更大的地窖作为储备。

这些可都是战备物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所以怎么安排都不算多余,光这一处粮仓,供给数万人几个月都不成问题,这才是幽州的底气所在。

前面有人代为开路,后面也有人跟着护卫,陆登云就和这位久未见面的老大哥走在中间。

眼看前后两边的人隔得都有些距离,这位老大哥赶紧压低了声音,道:“哎,将军叫不习惯,我还是叫你一声陆老弟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再改回去也成!”

陆登云闻言,憨厚一笑,伸手一把揽住了对方,道:“哎,这才对嘛,孙大哥,您要是真叫俺将军将军的,那俺自己也受不了啊,哪儿有那么大的官。”

一来二去,那点因为时间所产生的疏离感很快便烟消云散了,两个人好像再度回到了当年在外面并肩作战的时候,老孙直接一把推开了陆登云,咧着嘴道:“也是,最近几年都没什么仗打,我寻思你这小子就算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混成将军了,哎,你离老子远点,你这身盔甲硌得慌,说吧,陆老弟,这么大阵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登云也顺势退开了一些,然后沉声道:“老哥,您是真不知道幽州发生了什么?”

老孙瞥了他一眼,然后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不怕叫老弟你笑话,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个狗屁不是的小队长,连个百户都没能捞上,就我这点人脉,那哪儿能知道什么内幕,只是知道上头突然来来回回地换了几批人,而且我们和虎贲军大部分都被打散了,我和一帮弟兄被调来了河东郡之后又被打散,就这地方,其实我也刚来不久,而且基本上都是些生面孔,别说我了,他们其实也是如此。”

陆登云听完,心头顿时沉甸甸的,虽然早就知道大将军府的手段,但真的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还是让他有些唏嘘,若不是幽州军这样强悍的军队,被这样折腾的话,只怕是连军心都要散了,想了想,他又问道:“那这个守将李袁杰呢?您可认识?”

一说到他,老孙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他?狗屁本事没有,整天就知道耍花枪,显摆自己,不是老哥我吹牛,老子让一只手都能随便打赢他。”

陆登云一想到刚才那人不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道:“是的,老哥您的实力,俺是最清楚的。”

老孙摆摆手,然后有些疑惑地道:“哎,别说其他的了,倒是老弟你,怎么突然带兵来打咱们自己人了?”

陆登云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凄苦,这句话那可真是戳到了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被逼得对自己人,曾经的弟兄们举起屠刀,并且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尤其是,这些人那都是左将军留下来的,他又怎么忍心摧毁呢,但事实又让他必须要这样做,除非他愿意与许锦棠同流合污,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他陆登云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就说左将军之死,哪怕许锦棠以后做皇帝了,他都要当一辈子的反贼,绝不可能对其臣服。

他叹了口气,然后解释道:“哎,老哥,您都还不知道,大将军府现在已经反了,最开始,是燕州那边出了事。。。。。。”

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接将卫晋两国大举进攻燕州,燕州不久就全面陷落,而许锦棠却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下场夺取幽州大权,先是害死了左将军,然后又威逼右将军退位,最后展开全军大清洗,将整个幽州变为他许家的私产,而且公然违抗皇命,拒不出兵不说,还陈兵凉州边境作为威胁的事情都给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第三十章 计划改变

外表平平无奇的堡垒内部,走在昏暗的甬道里,借着从旁边箭孔外透进来的一缕温和阳光,老孙突然抬起了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位,隔了许多年不见,样子却丝毫未变的老友,看他的表情完全不似作假,再加上对陆登云这人先天的信任,让他一下子就相信了对方所言,随即便叱骂道:“真是该死,幽州竟会落入此人的手中,而我等为虎作伥许久,竟不自知,亦是过错呀!”

幽州大将军府之于幽州军人,那就是一个实体化的信仰,是许家数代人努力造神的结果,在幽州军人们的心中,许家那就是一个绝对神圣的家族,代表了一个军人,一个战士最高的荣耀,其地位,远超燕州军的精神领袖常定方,所以一旦有什么事情涉及到许家,他们都会下意识地维护和不相信那些明显在针对许家的言论。

哪怕这一代继位的大将军并没有跟先前几代许家先辈一样时常走访各地,与底层士兵们也打成一片,十分亲近,而是一直待在州府城中,深居简出,但所谓是老虎虽死,余威犹在,许家几代人对幽州军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所以老孙一开始才会犹豫对方是不是在说谎话。

陆登云见他颇为自责,赶紧出言宽慰道:“老哥又何必自责?别说是你了,这世上只怕谁也没能提前看出他的野心来,况且俺料定他必然是在暗中谋划多年了,不然也不至于一出手,这么快便拿下了整个幽州军的掌控权,并且在之后迅速地换走了大批知情的中层将领,同时还将整个幽州军打散,重组,为的就是怕有人站出来反对他吧!”

老孙也是随之感叹道:“唉,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命令,打着许家的旗号,在幽州这块地儿上,又有谁敢不从呢,况且这些事上面的人都瞒着,我们这些底下的人,都是习惯了跟着命令走的,其实你说的这些事,我先前倒也听到了一些细碎的传闻,只是都当做了风言风语,没有在意,若不是你今天来了,将事实全部告知于我,恐怕我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不光是我,这里的其他人,大多也是如此,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令而已。”

陆登云轻轻地拍了拍这位老大哥的肩膀,反过来鼓励对方道:“虽说局势已经糜烂至此,但到底咱们幽州军的军魂还在,军心还没散,很多人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都没有再继续选择站在错误的那一边,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孙当即说道:“那是当然了,咱们又不是他许家的兵,咱们那是朝廷的兵,不光是我们了,他姓许的,那也是朝廷的兵,先别说这个了,陆老弟,你这又是为何而来呢?”

陆登云赶紧又先将他之前的遭遇给说了一通,然后才接着道:“先前俺本是想着过来烧毁河东郡这一带的粮仓,让许锦棠失去造反作乱的本钱,但现在一看,俺又觉得,倒不如直接占住各个粮仓,然后以河东郡为根基,举起大旗,聚拢起所有不愿意与大将军府同流合污的人,咱们一起推翻大将军府,然后再发兵驰援燕州,驱逐外敌,收复失地,这才不算是愧对朝廷栽培啊!”

先前他们想烧毁河东郡的粮仓,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是为了让许锦棠没法继续调动更多兵力的权宜之计,可现在一来,他才发现了,原来不是没人反抗,只是很多人第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缺少一个足够服众的领袖来带领他们,而且士兵都是习惯了服从的人,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可现在他陆登云来了,而且还是带着河东郡王的命令与左将军义子的身份,再加上他先前在虎贲军中积累下来的威信,人脉以及声望,他完全可以成为那个带头反抗的人,便不需要再做烧毁粮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了。

“对,不能烧,不能烧,绝对不能烧。”老孙听了,也是赶紧摆手道,“这些粮食上面又没刻字,这可不是他姓许的东西,这些那可都是弟兄们的口粮,一旦一把火烧没了,还在边关的弟兄们都要挨饿了。”

陆登云也知道这个道理,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道:“是啊,那些弟兄们还得防着陈兵关外的那帮蜀国的猴崽子们,这些粮食肯定不能就这样烧了。”

说罢,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十分郑重地朝老孙问道:“孙大哥,俺能信任你吗?”

老孙一听,正想马上拍着胸脯答应,甚至下意识地都想因为对方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不信任而骂上一句,但一看陆登云那副严肃又认真的样子,他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你说,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到!”老孙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反正这条命老子也没想过要丢在其他地方,能死在咱们幽州自家的地盘上,就是最好的了,落叶归根,了无牵挂!”

陆登云赶紧解释道:“大哥,看你说的,可不是忘了俺还欠你一条命呢,那俺哪儿好意思让大哥你去送死,只是俺得马上去往下一个粮仓,这里就只能交给大哥你来看守了,其他人俺也不会放心,只是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

老孙不等他说完,马上一摆手,豪气干云地道:“别说了,老子这辈子连个百户都没捞到手,今天你给老子一个千户的官当,那老子能不答应吗?你放心好了,除非老子死了,不然除了你,谁都不能踏进这里一步!”

“老哥你这样说,俺便放心了。。。。。。”

陆登云稍微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却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其实很想说,如果事不可为,还是保命要紧,毕竟这位是真正为幽州操劳了一辈子的人,立功无数,可年近五十了,却还只是个斥候小队的小队长,老婆孩子没有,身上掏不出一文余钱,在外面为国打拼了多年,只落得了一身的隐疾,这样一个人,谁又能忍心再压榨出他身上剩下的那么一点生命力跟价值呢?

但军人就是军人,丈夫许国,不必相送,同是幽州军中人,陆登云说不出那种丧气的话来,真正到了两军阵前,谁敢说什么不行就撤这种话,那是要被当场斩首的。

两人又走了没一阵,便已经到了这座储量惊人的粮仓的正门口,陆登云细想了一下,最终道:“老哥,俺就不进去了,劳烦您一趟,拿些馕饼和肉干来,让我们路上吃。”

他急着赶路,因为高貉先前完好无损地退走了,他知道自己的行军路线是固定的,而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要怎么样做针对,这时候自然要争分夺秒,行军打仗,就是抢时间。

况且他现在也明白了,其实幽州真正的问题在于大将军府做的那些错事,还没被幽州军下面的这些人知道,不然他相信其实会有很多人愿意站起来跟自己一起反抗的,所以他想要尽快地去往各个地方,将许锦棠做的这些事广而告之,以河东郡为根基,逐步收回已经被许锦棠污染的幽州。

老孙当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他就是一个亲身经历者,而且他更知道兵贵神速,当下便答应了一声,道:“好,你等一下,我马上让他们去准备。”

刚要走,老孙突然又转头问道:“对了,不知你想如何处置那个人。”

他说的那个人,那自然就是那个一开始把话说的极满,但对上陆登云,在一个照面落败后,马上便干脆跪下求饶的李袁杰了。

“他是大将军府直接派来的人,要不要。。。。。。”

老孙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冰冷而无情,好像在说杀掉一头羊这种小事。

他是斥候营出身的,在蜀地杀人无数,在这种时候最是不会犹豫,那人跟他不同,若是本也是幽州军中人,那尚且可以好好说道一二,弃暗投明,还未可知,但这位是大将军府直接派来的,而且他先前的表现便已经证明了,这个人极其没有原则,做人做事,都十分不堪,如果这时候留他一命,指不定之后要生出什么事端,那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了事最好。

陆登云却是微微一笑,出言道:“老哥慢来,权且留他一命,俺还有些用处,等下便带他一起走了,老哥还可以将这里那些不好管教的都挑出来,俺等下一并带走,再分出一些人留在这帮手,想来应该无大碍了。”

老孙在这里,哪怕有自己的帮助,但也未必能服众,可他毕竟在这里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其他人总比初来乍到的陆登云熟悉,挑出这里的一些大将军府的暗子,或者说一些不服管教的刺头,让陆登云一并带走,也就省去了之后的麻烦。

再加上留下一批人手,其他一些隐藏得很深的暗子独木难支,也难再翻起什么风浪了,不得不说,陆登云这人虽然看似憨傻,但其实粗中有细,做事四平八稳,完全不留破绽,不然也不至于被左将军垂青,定为下一任虎贲军大将军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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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来看就很好,能订阅和送礼物当然更好,在这里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了,总之一定写完,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代。

最后希望大家可以在书评区踊跃地讨论一下剧情,就这样。

第三十一章 再战高貉(上)

在这座已经落入他掌控之中的堡垒里坐下来,饮用了一些茶水解渴,又吃了些干粮垫肚子,再好生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后,心知战情紧急,不容耽搁的陆登云,便催促着手下人一起,再次上路了。

离开之前,他特意留下了数百个绝对忠诚的原虎贲军士兵供老孙驱使,给他搭手,再加上原本就驻守在这里的守军们大多数还是能分清形势,会站对队伍,所以料想应该无恙,哪怕有些人存了别样的心思,但因为人数不够,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同时他还特意带走了十余人,其中就有大将军府派来坐镇这座粮仓的守将李袁杰。

却见此人骑在马上,将手头的方天画戟横放于战马的脊背处,正襟危坐,风姿依然,仿佛就是从画中走出的一代名将,若是被不知道的人见了,只怕还当他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帅,而在他旁边不远处的陆登云,反倒是成了副将。

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是生了一副足够唬人的好皮囊,而且倒也有些能耐,那柄方天画戟也有数十斤重,寻常人一般是使不动的,只不过是他倒霉,一来就碰上了陆登云罢了,并非他实力太过不堪。

若他真是个毫无本领的草包,也绝无可能执掌两千兵马,负责坐镇一座粮仓,但凡是负责守护这种重要物事的,一般都是那种深受主帅信任的人才行,如若他不是这般轻敌,又存了生擒陆登云去大将军府邀功的念想,主动跑出来挑衅,只要他躲在里面,陆登云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噔噔瞪!”

行军途中,突然有人一夹马腹,一下子从后面加速跑到了陆登云身边,嘴巴一努,朝着那边坐在马上,目不斜视的李袁杰,挤眉弄眼地朝陆登云说道:“陆将军,怎么能让这小子这么威风,我一看他那副样子我就手痒。”

陆登云闻言,斜看了此人一眼,这乃是之前与高貉一起过来围剿他,结果还没打就直接投诚的人,并且此人原本也是虎贲军的,双方先前也有过数面之缘,所以他对此人还算信任,不然也不会任由他靠得这么近,毕竟谁也不知道在这些投降的人里面,到底有没有敌人故意安插进来的奸细刺客。

陆登云看着他,脸色突然一沉,语气很是严肃地呵斥道:“本将军留他自有用处,这是行军途中,你怎可随意走动?莫不是出来久了,都忘了虎贲军的规矩了么?”

那人完全没想过陆登云竟然会这样说,当下被斥得脸色一僵,又无法反驳,只能是有些讪讪地朝陆登云抱拳道:“是我的过错,还请将军恕罪,我这便回队。”

陆登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倒也未再过多地苛责于他,任由他退回原本的位置后,也未再去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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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担着给原本虎贲军三十万人做补给任务的这十个粮仓,因为要将里面的粮食分别运往各处,横跨了幽州近半个边境线,所以彼此之间离得可不算太近,他们匆忙上路之后,又走了三个时辰,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正走着,陆登云突然一挥手,朝着后面高声吩咐道:“传本将军命令!全军就地休息半个时辰,接下来再全速赶路!”

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后来被左将军看重,从地方军调到了虎贲军去,从最底层开始打磨,也不是没参与过运粮这些事,所以他对这边的地形十分熟悉,根本不需要地图,便知道大概的位置。

走了这么久,离着第二座粮仓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远了,他们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养精蓄锐,最起码得垫垫肚子了,再说人不休息马也得休息,他们现在可没有跟以前一样的条件,可以有多匹马不断地换乘,轮番休息,由奢入俭,方方面面都必须要省着。

整个队伍顺势一停,因为也不是要在这里过夜,所以不必搭建营地帐篷,直接就地休息便是。

陆登云选的地方,乃是一处位置较好的空地,正处于视野开阔的高处,除了底下有一片小树林之外,其余的方向都没有可以让人埋伏的点。

到底是在军中磨炼过得,哪怕只是用作短暂休息的地方,都选得很有讲究,不给潜在的敌人留什么破绽。

下了马之后,陆登云也脱下了已经满是汗水的头盔,一只手抓着,然后朝着那边招了招手,喊道:“李兄!”

李袁杰听到呼声,一扭头,脸上顿时多了一些谄媚的笑容。

“陆将军客气了,有事吩咐便是。”

他倒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的小命正捏在了对方的手里,也没想过什么阳奉阴违之类的,更没想过要逃跑,反正眼下是保命要紧,怎么谦恭都不算错,做事也是一丝不苟,唯恐惹怒了对方。

陆登云十分热络地招呼道:“坐下说吧。”

“哎!”

李袁杰赶紧点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就和陆登云一起,坐在了路边的两块大石头上。

陆登云首先发问道:“俺听李兄的口音,似乎是安阳郡人士?”

李袁杰忙不迭地点头,脸上也多了几丝不好意思的笑容,道:“不瞒陆将军所言,我祖籍是在安阳郡上谷县博望乡那边。”

“哦。”

陆登云只是稍一回忆,就知道是哪里了,那是在幽州的西南方,从位置上来说,都已经快要到雍州地界了。

“原来是这样。”

他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沉声问道:“不知李兄之后,可想过有什么打算么?”

李袁杰被问得一愕,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哎,陆将军是,是什么意思,小的,小的没有听懂。”

“你既然是大将军府派来的人,那可知道大将军府到底是什么态度,要做什么事么?”陆登云语气一转,非常严肃地道,“他们可是要造反!难道你也要跟着为虎作伥?”

李袁杰闻言,低下头,只是不答。

陆登云又接着用一种半是劝说的语气道:“俺知道,你只是想搏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跟着大将军府,或许还能当那从龙之臣,但你敢确定他们走的路就一定会成功么?大将军府在这种时候还制造内斗,让俺们大凉陷入危险之中,他许锦棠是注定要被万民唾弃的!你现在只差一步,就要跟着他一起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了,你明白吗?”

看着对方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幻,似乎是在挣扎,陆登云知道他也不是那种铁了心要跟着大将军府出生入死的人,当然,他要真是这种人,一开始就不可能投降,故而陆登云继续道:“但俺可以代王爷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只要之后你能立功,那俺可以保举你未来有比现在更高的地位!”

李袁杰闻言,头一抬,正欲回答,陆登云却突然站起身来,摆摆手,道:“你也不必现在便急着给俺答案,好好地想一想,俺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罢,也不管对方还在沉思些什么,陆登云自顾自地走到了另外一边,靠着其他人给他铺好的软垫闭目养神,接下来,无论如何,都将会有几番大战的,他作为主帅,必须要抓紧时间休息。

半个时辰之后,陆登云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地上翻身站起,朗声喊道:“全军准备,出发!”

已经休养好了的八千骑,再度上路,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快马直奔第二座粮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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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与第一座粮仓的区别并不大,因为幽州越靠近边关,匪寇流窜的问题就越是严重,当年顾玄在赴任的路上便因此而受了重伤,再加上粮草这种战略物资,肯定不能随意处置,在这里修建粮仓,是为了方便给驻守边关的将士们运输物资,所以为了防止被敌人突袭,镇守粮仓的堡垒,都修建得极为坚固,远不是地方军所在的那种小堡垒可以媲美。

就见远处有缕缕温暖的黄色灯光从箭孔里透出,陆登云突然一挥手,喊道:“停!”

全军听令,陆陆续续地停下,陆登云再度朝着左边高喝一声,道:“李袁杰!”

一直在沉思之中的李袁杰一下子惊醒过来,赶忙转头,在马上抱拳道:“本,末将在!”

陆登云策马慢慢地移了过去,两边的士兵们自然一扯缰绳退开,他看着眼前这个外表英武非凡的男子,吩咐道:“你带些人过去,就说虎贲军陆登云,奉河东郡王之令,前来收粮,让他们速速出城投降,如若不然,本将军必将血洗此地,绝不留情!”

李袁杰赶紧一低头,抱拳道:“末将得令!”

陆登云又转过头,分别指着刚才被老孙挑出来让他带走的人喊道:“你们也跟他一起去!”

这些人那能说个“不”字么,赶紧答应了一声,跟着李袁杰脱离了大部队,策马朝着对面跑去。

陆登云在后面看着,眼神沉静,这是他对此人的第一个考验,同时也是让此人能够发挥余热,毕竟他身上肯定有大将军府的信物,这边的人又都是大将军府安排的,让他去,最起码能够套套近乎的,说白了,就是让他去劝降的,但具体结果会怎么样,全看此人自己的选择,如果能弃暗投明,他愿意给此人一个好前程,如果还是执迷不悟,他也就绝了最后一丝怜悯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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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没什么灵感,硬榨出来了一章,见谅

第三十二章 再战高貉(中)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远远看人只能隐约瞧见轮廓的黑夜里,像这样直接径直朝着敌人跑过去的行为,是十分危险的,这好比是在森林里,猎户们听到草丛里有动静的第一反应,都是先发制人,所以山中偶有误伤的事发生。

未免被对方误伤,离得老远,李袁杰便已经在马上挥舞着手,然后朝着对面高声叫嚷了起来。

“咻!”

突然,从黑暗里有一枝箭矢射来,直接擦着他的脸颊落到了地上,李袁杰吓得亡魂大冒,赶忙扭头喊道:“停下,都停下!快,快!”

这十余个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倒霉蛋也知道轻重,随即赶忙驻足,李袁杰再度回首,朝着后面眺望过去,背后浓郁如墨的黑暗里,虽然他看不清样子,可也知道,陆登云正带着八千骑兵看着他,督促着他,他别无选择。

前后的路似乎都不好走,他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马上先下来了,然后举起双手,朝着远处那座掩映在夜色里的堡垒走去,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着,脚步挪得极慢,看那样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单纯因为恐惧。

天空之中,这轮残缺的明月也笼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白毛,在大地之上,可见有十余人高举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龟速挪动着,若是被什么不知情的愚民见了,只怕还以为是这里闹了僵尸,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好在这一次对方没有再射箭警告,而且只是过了一会儿,便有一队十二人,举着照明用的火把,从里面打开门走了出来,然后朝着这边试探性地走来。

迎头这一人许是这支被派出来查探这边情况的小队队长,离得近了,他一下从腰间将朴刀拔了出来,然后驻足不前,指着对面先喝问道:“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想来里面驻守粮仓的人也担心是什么紧急军情传递,怕贻误了军情,却又不敢全军一股脑地冲出来,所以放出一队人先行过来试探,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若陆登云直接指挥大军朝这边冲过来,只怕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出来的,可不是每个人都如李袁杰这样自大而愚蠢,既然承担着守卫粮仓的责任,又有地利可以依托,他们就绝不可能傻乎乎地跑出来冒险。

李袁杰深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冲上来厮杀,他们可是为了表示诚意,连兵器都没拿,所以他赶忙解释道:“我是大将军府派来的人!”

那人闻言,眉头一挑,表情似有疑惑,开口问道:“大将军府的人?你可有凭证?”

“有的,有的!”

一直等到对方发问了,李袁杰这才敢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贴身携带的大将军府的令牌,他抓着令牌,一时之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这个。。。。。。”

你说这时候要是直接走过去给吧,人家害怕被近身,或许反而引发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可要是直接丢过去吧,人家可能又担心是什么暗器,他可是怕死的紧,绝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再横生什么枝节,最后幸好还是对面的人看出了他的担忧,当头这人便扭头朝旁边吩咐道:“你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旁边的小兵立马答应道:“是!”

双方靠近之后,借着火把的帮助,将李袁杰手里的令牌仔细查验了一番后,那人的脸上顿时多了几丝熟络的表情,赶紧一招手,热情地道:“还是先进去说吧。”

李袁杰一见这情况,便知道自己赌对了,若是真按照陆登云之前教给自己的说法,指不定人家会干嘛呢,现在一搬出大将军府的名头,人家马上就热情起来了,说明在这幽州地界,大将军府四个字,比你什么陆登云,什么河东郡王可要好用多了。

想到这,他心道自己好歹也算一个大将军府钦定的校尉,官职那比对方高了不少,既然对方认可他的身份,就是承认他的地位,他整个人不但放松了不少,而且就连原本微躬的腰板都已经挺直了起来,再度恢复了先前那副高傲的样子,大刺刺的,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跟着对方一起朝堡垒里面走去。

在远处,陆登云也一直在马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他听不到双方对话的声音,甚至哪怕有火把也看不到那边具体的情况,可见李袁杰跟着对方走了之后,他的眉头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皱。

又过了不大一阵,就见突然有十余骑迎面跑了过来,这边的人听到动静之后,赶紧凝神戒备,陆登云怡然不惧,上前一步,高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马蹄声未歇,显然对方并未停步,却听得对面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对面的是陆登云陆将军吗?”

陆登云手扶那柄虎头爱刀,看那样子,是随时准备出鞘,他又高声回答道:“是俺,不知你又是谁?那李袁杰呢?”

那人离得近了,终于现出身形,正是先前从堡垒里出来,带人盘查李袁杰等人的那个小队长,他一见面,赶紧先在马上抱拳道:“小的是这里的守军,我家将军派小的前来,想要请陆将军前去一叙。”

陆登云骑在马上,也没想过要下来,他沉声问道:“请俺过去一叙?为何?难不成李袁杰他没将俺的话带到么?还是说尔等没听明白?”

那人看着眼前黑压压的骑兵,要说不怕那是假的,虽然心中是有些瑟缩,但还是勉强保持不卑不亢地语气回答道:“陆将军的意思我们听明白了,我等也是幽州军人,大敌当前,当然愿意弃暗投明,为国效力,但前提是将军您真是陆登云陆将军么?”

陆登云愠怒道:“那是自然,难不成这幽州还有第二个陆登云么?”

那人苦着脸,声音也低了不少,语气半是推脱,半是哀求地道:“这,这,这小的可不知道啊,小的就只是个普通的伍长,也未曾有幸见过陆将军的真容,自然也不敢妄自揣测,这黑灯瞎火的,粮仓那又是重中之重,我等岂敢有所闪失,那不是辜负朝廷的重托么,您说是不是,至于您究竟是不是陆登云陆将军,那还得去了才能确定呀,假使有人打着您的名号跑来,我等难不成都开门迎客么?”

陆登云还未说话呢,可他旁边有人便有人忍不住骂道:“他妈的,你这是什么话?谁敢冒充咱们陆将军?你们要是真心愿意弃暗投明,在陆将军麾下做事的话,那就该自己跑出来拜见才是,哪儿有让我们进去的道理,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若有埋伏,又当何论?”

陆登云马上一扭头,呵斥道:“放肆!”

那人忧心他的安危,却不愿认错,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将军,现在情况未明,那姓李的小子又一去不回,您岂能以身涉险呢?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您让我们这些人又何去何从呢?”

这话在理,若不是陆登云从黄沙县跑来,他们这些人本来还好生生地在大将军府的下面做事,他们先前那都是出于对陆登云的信任,才敢在幽州做那反抗大将军府的事情来,如果陆登云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的军心一散,之后又该怎么办呢,是继续跟大将军府作对,还是灰溜溜地又回去?

回去之后,被治罪又该怎么办呢,他们哪怕不考虑陆登云的安危,也要考虑自己的前程嘛。

陆登云却是一反常态地呵斥道:“本将军要做什么自有打算,你还不退下,难道是要俺军法处置么?”

说着,他不去管这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人的反应,马上又转头问道:“既然你们说只要俺去了,便能确定俺的身份,那想来里面的人,应该是俺的故人才对,却不知你家将军,姓甚名谁,还不赶紧报来?”

那人眼神之中多了几丝喜意,他赶紧回答道:“我家将军的名讳不必多说,只说在这河东郡,人送外号雷豹子,您若真是陆将军的话,那肯定知道他!”

“原来是先勇兄!”陆登云一听,有些讶然的同时,脸上也多了几丝笑意,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似乎是十分信任这个人,直接一挥手,道,“如此,俺随你们走一趟便是。”

后面的人见状,也忍不住纷纷出言阻拦道:“将军,不可啊!请将军自重啊!”

陆登云混不在意地摆摆手,有些不悦地道:“先勇兄那是俺的旧识,是俺的大哥,他是绝不可能害俺的,诸位尽管放心!”

眼看众人还想说些什么,陆登云却是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不必多说了!”

然后他又朝对方道:“俺只带几个亲近的护卫,可行?”

那人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笑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好!”

陆登云一扭头,招了招手,自然有三十余个精壮的罗刹族战士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跟在了他身后。

“走吧!”

他一声令下,骑马越众而出,带着那三十余人,跟着对方一起,朝着那座堡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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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再战高貉(下)

这里与他们先前刚去过的第一座堡垒的样子,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毕竟都是制式的军事堡垒,整体的图纸都是大同小异的,进门之后,仍旧要走一段甬道,陆登云带着人,一路跟着前面带路的走到了堡垒中央的,一处小小的会客厅里才停下,而这里也是这座堡垒中唯一能拿得出手待客的地方了,寻常若是有上面的人过来视察,大多也是在这里进行接待。

陆登云似乎毫不介意自己正身处对方的大本营中,竟然就这样大踏步地走了进去,第一眼,便看见有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的粗豪汉子坐在主位上,一身的阳刚气十足,看起来份外的正派,他一见陆登云走了进来,眉毛一挑,一下子站起身,十分兴奋地迎了上去,同时嘴上也高声喊道:“哎呀!还真是陆老弟你呀!哥哥可真是想死你了!”

又是与曾经在虎贲军里的故人相见,被逼在外流离了足足一个月的陆登云,心中那是百感交集,两行热泪几乎就要从眼中不自觉地流出,他深吸了一口气,亦是非常热情地回应道:“雷老哥,真的是你!俺的好哥哥呀!俺也想死你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小厅正中央的地方,刚要给彼此一个热烈的拥抱,诨号是雷豹子的这人,突然间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说道:“哎呀我说老弟呀,你这都到了哥哥的地方了,还穿这碍事的玩意儿作甚?”

陆登云闻言,马上一拍脑门,有些尴尬地说道:“嘿,雷老哥,这的确是俺给忘了,教哥哥见笑了。”

说罢,他便平伸双手,然后扭头朝着门口的士兵们说道:“你们几个,快过来,帮俺卸下盔甲。”

那几个士兵们先是与自家将军隔空对视了一眼,在得到了对方的准许后,正要走上来,但那些跟着陆登云一道过来的罗刹族们,突然将眼睛一瞪,拦在了双方的中间,显然是不想他们靠近陆登云,陆登云听到动静,一扭头,毫不客气地呵斥道:“退下!”

虽然说一长串的话他们可能不懂,但这最简单的命令还是听得懂的,最不济,陆登云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他们也能看明白,这些罗刹族们无奈,只能默默地又退到了一边,充当侍卫。

雷豹子将一切收在眼中,语气顿时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我说老弟啊,你现在,怎么,怎么就跟这些人混在了一起呢?”

也是,幽州一共有两支边军,一支番号玉阳,主要针对的是西北方向的蜀国,而另外一支就是他们虎贲军,防范的就是正对面大漠里的罗刹族,还有东北方向的卫国人,这平日里,那就属他们和罗刹族打交道打的最多,双方都视对方为不可调节的敌人,彼此经常派出小队在大漠里厮杀,也算互有损伤,这数代人积累下来的仇恨,他雷豹子身为原虎贲军中人,这陡然间看见了这些黑不溜秋的罗刹族人,自然会很不舒服。

陆登云一边在这些士兵们的帮助下,卸着身上的铠甲,一边耐心地为对方解释道:“雷老哥你还不知道吗?那河东郡王受朝廷之令,已经成功地招降了罗刹族全族,现在罗刹族已经算是俺们大凉的藩属了。”

雷豹子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他带着一些探究的意味问道:“河东郡王?就是那个待在黄沙县那鸟不拉屎的地儿的小王爷?哎,老弟,你又是如何与他混在了一起?”

陆登云先是脱下了下半身的盔甲,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低落地道:“俺去那河东郡王的麾下,实属无奈之举,先前大将军府对俺下了一道追杀令,俺情急之下也没地方可去,便只能去投奔于他,这些罗刹族,其实都是他许于俺的士兵。”

雷豹子慢悠悠地说道:“大将军府的追杀令?我想必这其中应该有些误会吧?”

陆登云这边暂时也没去看他,因为他还在脱着上半身的甲胄,可他嘴上倒没闲着,继续解释道:“误会?难不成雷老哥你竟不知道?左将军,就是被他姓许的给害死的!”

“竟有此事么?”

雷豹子一边随意地应付着,语气里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一边慢慢地踱步,走到了陆登云的身边,整个过程十分的自然,因为他动作很小,身材也不高,再加上出于信任,所以倒也未引起陆登云的注意。

陆登云仍旧说道:“雷老哥,你是知道俺的,那俺岂会编这些谎话来特意诓骗于老哥你?哎,对了,那姓李的小子呢,俺不是让他带话过来的么?”

雷豹子一边放轻了脚步,围绕着他走,一边徐徐地念道:“老弟啊,你刚才可是说,是大将军他害死了左将军。。。。。。”

陆登云不等他说完,便急匆匆地打断他道:“可不止如此,那姓许的私通敌国,在俺们大凉危难之时,拥兵自重不说,甚至还企图落井下石,攻击凉州防线,如此狼子野心之辈,俺们身为大凉子民,那岂有不反抗他的道理,老哥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又有些疑惑地问道:“雷老哥,你呢,你又是缘何到了此处?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俺可是记得老哥你原来说了,那是打死都不做这运粮的小官啊!”

“我的确是说过这种话。”

雷豹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阴恻恻的,而他此刻也已经顺利地绕到了陆登云的背后。

突然间,他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只是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整个人原本还算平静的面色陡然变得狰狞了起来。

“所以老哥我才要用你的人头来换大官啊!”

随着一道饱含决绝之意的吼声响起,他拿着匕首,朝着陆登云的后腰处猛地扎下,此刻那些刚刚被陆登云喝退的罗刹族士兵们还待在一边,就算看见了,也完全来不及反应阻止,而陆登云则一是背对着他,而且身上的甲胄这时候也全都脱了下来,暂时手无寸铁,眼看便要着了对方的道。

“啪!”

却见陆登云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似得,猛地一个扭身,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竟然准确地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

“雷老哥,为什么是你?”

陆登云有一边的脸颊在不断地抽搐着,满是纠结,伤感之色,似乎很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很不愿意看到这些曾经的战友们,现在却成了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雷豹子不答,他在被陆登云转身抓住了手腕之后,虽然吃了一惊,但他到底也是个敢为了前途而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同伴下手的狠人,当下先使劲一扭,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挣脱不开,对方这只手,就好似钢条铁铸的一般,怎么都扭不动,他只好在嘴上给自己打气,同时也是在恐吓对方道:“陆老弟啊,你还是快投降吧!你就一个人,难道还想杀出去不成?”

随着这句话说出,狭小的门口,突然出现了层层叠叠,披着简易甲胄的士兵,个个手持长弓,腰佩朴刀,其中还有一个人,陆登云那是份外的眼熟,便是与他已经打了好几次交道,皆是落败的高貉!

没想到他贼心不死,竟然在这里暗算了自己!

陆登云随之手腕一转,将雷豹子整个人给拽得一偏,他也不管高貉,只是先朝着雷豹子怒斥道:“姓雷的,你可是忘了自己是谁了么?”

他那是真的生气了,这雷豹子,素来都是军中最为悍勇的那种人,曾经也颇受左将军的赏识,只是因为脾气暴躁,不够稳重,经常惹是生非,所以才没能被委以重任,却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已经投靠了大将军府,只是人各有志,这也就罢了,谁是谁非,在幽州这块地上,说不清楚,但陆登云实在是不懂,他为何会与高貉私下串通,跑来坑害自己。

雷豹子这人短小精悍,但手上的力气却没有陆登云的大,整个人被他拖在手里,好似一个可怜的小猫,然而他嘴上却丝毫不肯认输。

“高大人可是代大将军府许了我一个忠武将军的身份,你能做到么?他姓裴的又能做到么?”

“啪!”

陆登云怒不可遏,猛地一个巴掌摔在了此人的脸上,大骂道:“人家不过是一句话,便可抵了俺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情分么?便可抵了左将军昔日对你的知遇之恩么?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连左将军都不认了!俺真是看错了人!”

此时此刻,高貉正带着人站在小厅的门口,堵住了陆登云的去路,已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做派,他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下令道:“放箭!”

两边的士兵们闻言一愕,最后还是有一个人壮着胆子问道:“高大人,可雷将军还在里面呢。。。。。。”

高貉却是不管,突然一把抓过了对方手上的长弓,张弓搭箭,怒吼道:“快给我放箭,违令者死!”

说罢,手中的弓弦一松,在如此短的距离里,箭矢顿时笔直地朝着陆登云飞去。

陆登云在听到“放箭”二字的时候,手便已经一松,放开了雷豹子,对方射出手上箭矢的一瞬间,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一个闪身,朝着旁边躲开,箭矢一下子擦着他的肩膀飞出去,带起了一溜血花和一块布条,然后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在这种距离下,要想闪躲箭矢,那真是得全靠运气和下意识的反应,绝无可能看着箭矢的轨迹进行躲避,那必须得是冯鐵昇那样的高手才能做到,而且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如果手中没有什么兵器可以使用的话,便是他,估计都要饮恨当场,毕竟他再厉害,也是人,而不是神,而军队的作用,就是靠着团结和配合,来去战胜那些不可战胜的敌人。

雷豹子被陆登云松开之后,却完全不敢追击,正要顺势先退回大部队里,陡然间却听到高貉的声音,心下慌张,又见迎面有一堆箭矢朝着这边无差别地射来,他突然大叫一声,直接往前一扑,短小精悍的身材在空中一个翻滚,连中数箭,落在了高貉的面前。

好个雷豹子,果然不负这三个字的诨号,那是动若雷霆,迅若猎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显得十分有爆发力,他落在高貉面前的瞬间,便再度站起身来,竟无一箭射中要害!

第三十四章 猛虎下山

雷豹子在这种绝境之下,使出了浑身解数,再加上一点命不该绝的运气,才总算是从这一轮箭雨里逃了出来,他一下落在了高貉的面前,瞪着一双大眼,怒火喷涌,忍不住高声质问对方道:“高大人!为何放箭?”

高貉岂会对他客气什么,在他看来,对方不过就是一条想巴结大将军府的狗罢了,能用则用,不能用丢了就是,如果能一举杀死陆登云,那这个人就算牺牲了也没什么关系,不,甚至高貉只会觉得自己大赚,故而他只是冷冷地斜了雷豹子一眼,轻蔑地道:“吼什么?你不是还活着么?”

“你!”

死里逃生的雷豹子被其给噎得一滞,站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有什么办法呢,哪怕高貉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再不好,哪怕刚才差一点就因此而害死自己了,可他现在敢和高貉翻脸么,对方那可是从大将军府出来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那代表的也都是大将军府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看中了这条登天梯,所以雷豹子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巴结于他,乃至于不惜将昔日兄弟的脑袋送上去作为投名状。

而高貉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完全不需要对雷豹子客气什么,只要他还是大将军府的代言人,只要雷豹子还想从自己这里获得好处,那对方不管从自己这里受了什么气都得忍着,况且这一句话说得好呀,他雷豹子又没死,他闹个什么劲,他敢翻脸么,一旦翻脸,以前做的,那可就都成了无用功了。

陆登云在对面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难受到了极点,同时也十分郁闷,因为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宁可卑躬屈膝地去做一条狗,都不愿意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呢。

他不愿再见到如此可悲又可笑,可怜又可叹的一幕,所以只得开口喊道:“高大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陆登云这次一共就带了三十个罗刹族士兵作为随行的侍从一起跟着,一直待在这处小厅外面放哨的十六人,显然早早地就已经被解决掉了,而屋里的这十四个人,在经过了刚才这一轮齐射之后,因为躲闪不及,也倒下了五个,现在就只剩下九个人,都举着小厅原本就有的桌椅来充作盾牌,忠心耿耿地挡在陆登云的面前防卫着。

高貉不再去搭理雷豹子,而是转头看向了已经落入陷阱,现在是插翅难逃的陆登云,十分自信地冷冷一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呵,陆将军呀陆将军,这次你可就失算了,我看你现在还能往哪儿逃。”

陆登云闻言,当即毫不示弱地回击道:“高大人,你忘了,俺可从来没逃过,每次逃的,好像都是高大人你吧!”

高貉一听,神色一僵,随即恼羞成怒般地猛地一挥手,大吼道:“放箭,放箭!”

陆登云等人见状,全部都已经躲在了桌子后面,缩着身子,尽量让肢体不暴露在外面,他此刻已经重新捡起,并且戴上了自己的头盔,又捡回了那把性命相托的虎头刀,虽然身陷险境,好似无处可走,可他仍旧保持着从容,非常淡定地指挥道:“等下我们就一起往前推。”

在第一轮箭雨过后,短暂的空档期里,他喊了一声,然后与其他九个仅剩的罗刹族们一起,分成三队,合力顶着一张长条状的桌子往前猛冲过去。

“咻!”

“咻!”

“咻!”

第二轮箭雨无情地袭来,因为桌子就只有那么高,他们举起来,就只能遮住自己的上半身,偶尔就有一两支箭矢射到那些罗刹族们的膝盖,可在后者吃痛倒下的瞬间,后面马上就有人跟上接力。

双方间隔的距离这么短,拢共也就这么几步路,高貉再恼怒,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顶着箭雨撞了过来,而他因为惜命,不愿跟这帮泥腿子们一起近身作战,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源于对陆登云的畏惧,所以他很早就已经随之后退,撤到了人堆里了。

“死!”

在这一张插满了箭矢的桌子落下的那瞬间,陆登云已经提前算好了对方换箭的时间,赶紧飞身而出,手中的虎头刀一拔,顺势一个横扫,顿时就见一道血光闪过,迎面站着的三人,只是一刹那,便已经人头落地,周围的人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高貉因为躲在人堆里,所以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不过现在的他,可不担心陆登云还跑得掉,毕竟再不济,这座堡垒里面可是有着足足三千人在等着他呢,就是站着让他砍,估计把他手里那把刀砍卷刃了都砍不完,所以高貉马上大喊道:“杀陆登云者!赏黄金百两!土地千顷!另外还有你,雷豹子,杀了陆登云,我可许你官升三级!”

这一下,顿时让刚才还处于震惊和恐惧之中的士兵们,彻底被丰厚赏赐所激发的狂热所占据主导,尤其是刚刚还在跟高貉置气的雷豹子,双眼都已经红了。

就在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刚又怒斩三人的陆登云,猛地一扭头,与那身上还插着两只羽箭,只是都不在要害处的雷豹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突然一咬牙,竟然真的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了平日里最常使用的蝴蝶双刀,然后朝着陆登云合身扑来。

“雷老哥!”陆登云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击,又舞了个刀花,逼退了对方的同时,忍不住厉声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还不快些想清楚,和俺一道,杀了那高貉,日后俺保证会去王爷那举荐你!”

这并非是想要动摇对方的战斗意志,他陆登云也向来都不擅长去做这种事,这些其实都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不愿意与曾经的好朋友来分个生死的,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再回到当初并肩作战的时候,哪怕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只要雷豹子肯回心转意,他仍旧愿意接受他。

可事实往往就不是尽如人意,或者说你的一腔热血,在人家那可能屁都不是,只见雷豹子大吼一声,似是壮胆,也似是在表决心,道:“陆老弟!你若真的心疼哥哥,那便乖乖投降,莫要再说其他,哥哥我已经没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说罢,他便就地一滚,手中的蝴蝶双刀纷飞乱舞,真宛如两只危险的蝴蝶,刀光闪烁之间,专攻对方的下三路,阴损至极。

因为雷豹子不高,再加上四肢也短于正常人,所以若是正面跟人对决,便很容易吃亏,所谓是一寸长,一寸强,就是这个道理,故而他所擅长的,就是这样阴险刁钻的下三路攻法,其在虎贲军里出名的悍勇名头,也是由于他最擅长这种贴身搏斗。

却见陆登云脚下连跳,不断地在闪躲着,他在黄沙县的这些日子也不是白待,那可没少跟着顾玄一起习练武艺,积极取经。

他先前的一身本事,一半那是来源于左将军教的好,另外一半则是来源于自身的天赋,虽然其在虎贲军里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但跟顾玄与冯鐵昇这样博采众家之长,融会贯通的高手一比,那就相形见绌了,事实上,沙场上的悍将,下了马再单对单,本就未必是武林高手的对手,好在陆登云不耻下问,从不故步自封,而是一直跟着顾玄学习,步伐,身法,刀法等等,在这些日子之后都有所精进,若非如此,他今日恐怕还真未必敢以身犯险,跑到敌人的大本营来。

其他士兵们见状,也纷纷涌进来帮手,好在这处厅子实在是不大,其他人暂时都被罗刹族战士们给舍命拖住了,一时之间,这处战场就留给了陆登云和雷豹子这一对昔日的好友,看来两人今天势必要分个生死了。

陆登云在疾退之际,仍旧厉声喝问道:“俺最后再问你一句,雷老哥,你今日是否一定要取俺的性命!”

他是依然愿意最后再给对方一个机会,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是雷豹子越加凶狠的攻势,他神色狰狞,已然是使出了全力,只待这一刀下去,先砍断陆登云的双腿,再顺势砍下他的头颅,便可拿回去邀功,换取官升三级,想一想,那是多大的诱惑啊!

他雷豹子,其实就是因为一直在虎贲军里得不到他想要的地位,所以才会在今天死心塌地地要借着这个机会巴结上大将军府,平步青云,做那人上人!

他不想再待在虎贲军里做什么普普通通的千户大人,也不想在这里做一个看守粮仓的闲人,毫无地位,虚度光阴,他想要出人头地,他也坚信自己一定配得上那个高位,总之谁可以给他足够大的官,他就可以给谁卖命!

心不黑,如何上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真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他雷豹子固然也怀念那种单纯的,可以跟兄弟们出生入死,永远不用担心自己后背安危的快意生涯,可他更愿意,也更想要去做那人人敬仰,人人畏惧,人人羡慕的人上人,哪怕这需要用那些曾经弟兄们的性命来换,他也在所不惜!

陆登云一面在招架着,同时一面还有闲心感慨,看来对方这次真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了,他也明白,在战场之上,分不清善恶,也没有多错,不管你是谁,也不管曾经我们是什么关系,既为敌我,就只有生死之别。

想到这,他亦不再留手,突然间就腾身跃起,雷豹子还没反应过来,双刀顺势一绞,却只在陆登云的脚下绞个了个空,下一刻,陆登云手里的虎头刀,便已经从他的背上直接给划到了后脑勺。

雷豹子瞬间惨叫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手中的双刀都落在了一边,而此刻已经跃到了他身后站住的陆登云,顺势上前,直接一脚踩住了他的脊梁骨,好似踩王八一样,将这个曾经也在大漠里叱咤风云过的雷豹子踩在了脚下,动弹不得。

他面容苦涩,神色悲沧,无比惋惜地说道:“雷老哥啊雷老哥,路有千千万,可为何你偏偏要选一条死路呢?你看看那姓高的,他可曾在乎过你的死活?你要做大官,也有很多办法,为什么,为什么。。。。。。”

雷豹子趴在地上,被陆登云死死地踩住了身子,动弹不得,一边挣扎着,心感死亡将至的他,害怕到了极点,赶紧带着哭腔求饶道:“陆老弟,我。。。。。。”

话音未落,已经对其彻底失望的陆登云,不再犹豫,已经直接挥刀下劈,却见一道鲜血迸射而出,雷豹子鼓着眼睛,嘴巴还长着的脑袋直接滚落了出去,无头的尸体随之抽搐了两下,很快便不再动弹了。

一刀斩落故人头,陆登云的眼神却依然满是坚毅之色,因为他清楚,他是沙场上的战士,现在更是身兼重任,手握上万人兵权的将军,不管他有什么情绪,这时候都得憋在心里,除非他杀出重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才有资格释放。

他脚下踩着身首分离,断头的脖颈处还在喷血的雷豹子的尸体,一手握着虎头刀,猛地转过头来,双目圆睁,威势无双,高声道:“雷豹子欲刺杀本将军,现已经伏诛,大将军府通敌叛国,罪无可赦,俺陆登云,受大凉河东郡王之命,特意前来招降,现在愿意放下武器投降者,一概既往不咎,若继续为虎作伥者,俺定斩不饶,有愿意拿下高貉者,俺事后必定如实上报朝廷,请命封赏,决不食言!”

一席话说罢,他看向了周围已经处于呆滞状态的众人,虎头刀隔空一挥,半是释放情绪,半是威胁一般地张口咆哮,声音在小范围内来回震荡,似有雷声滚滚,连绵不绝。

虎啸山林,天地回音,摄人心魄,百兽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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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大纲,可能更的比较慢。

第三十五章 局势逆转

只此一声夺人胆魄的咆哮,便尽显百兽之王的赫赫凶威,这个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是十分憨直的壮实汉子,此刻就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虎视眈眈地挑选着自己的猎物,但凡是被其目光扫到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胆气全无,乃至于直接将自己手头的武器都给丢下了,显然已经准备投降,不敢再反抗,只唯恐引起他的注意。

整个场中,就只有两个人没有发愣,一个是他陆登云自己,而另外一个就是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高貉。

他躲在安全的人堆里,对于雷豹子的死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他本来就希望对方死掉,因为雷豹子怎么说,都是左将军的旧部,他对大将军府的所谓忠心,也是有待商榷的,高貉并不信任他,像这样一条随时会变节的狗,死了便死了,他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可惜,因为这样的狗,世上有太多太多可以供他驱使,只要他还有现在这样的权势,便永远不需要担心。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是可惜的,那就是可惜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废物,使劲浑身解数,把命都丢了,竟然都没能伤到陆登云一根汗毛,简直就是白白上去送死,浪费自己的时间。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输了,相反,他还在好整以暇地继续鼓动着周围的士兵们,不断地为他们打气道:“快上啊!上啊!我们有这么多人,他才有几个帮手,你们在怕些什么,杀了他,荣华富贵就到手了!杀了他,功名利禄就全是你们的!都给我射箭,快放箭!”

刚才一心想摘下对方的头颅领赏的雷豹子攻势迅猛,再加上陆登云一开始也并不想与他分个生死,故而一直都在后退躲闪,先前好不容易才顶着箭雨冲到门口的他,现在竟然又退回到了小厅里面。

经过了高貉的一番鼓动之后,这些还在发呆的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管其实还有一些同伴正在里面跟那些罗刹族的人厮杀,便再度张弓搭箭,喘着粗气,咬着牙,开始朝着厅子中央那个,如猛虎一样威猛强悍的男人射去。

陆登云见状,突然大喝一声,将手中的一柄虎头刀舞得那是密不透风,同时脚下踩着大步,跑动着朝前方冲去,那样子真宛如是猛虎下山,迅捷如斯。

“高貉!俺今日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其实拢共就这么几步路,他步伐又大,所以很快便已经直接冲到了对方的近前,其代价不过就是肩膀上中了几箭罢了,短时间内并不影响行动。

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士兵们的准头差,而是因为他们一开始被陆登云给吓住了,而射箭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分心,他们心志不坚,由于太过害怕对方,心里还得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拉着弓弦,搭着箭矢的双手都在颤抖着,这又哪里能射中对方呢,其实若非可供躲闪的范围实在是太狭小,陆登云本可以不中一箭就冲过来的。

“退!”

“退!”

“退呀!”

一个晃神的瞬间,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壮实,一身血腥气的可怕男子,还站在他面前的人都被吓得睚眦欲裂,赶紧下意识地往后靠去,同时嘴上也在不断的尖叫着,徒劳无功地挥舞着手里已经没了箭矢的长弓,希望能够逼走对方。

这时候的他们,简直可笑到了极点,那样子完全不像是出身幽州的精兵,倒更像是一个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给丢到了老虎面前喂食,楚楚可怜,低声哀泣的小姑娘。

想退?

太晚了!

这时候能往哪儿退,周围全是层层叠叠的人,全部都堆积在狭窄的甬道里,他们躲都没地方躲。

“杀!”

被逼着亲手杀了昔日也曾并肩作战过的好友,这件事深深地刺激到了陆登云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再加上他明白这时候本也不是什么该留手的时候,故而手下完全没有留情,好似虎入羊群,手里的大刀一挥,瞬间便是两颗人头飞起,鲜血撒了旁边的人一头一脸。

“杀!杀!杀!杀!杀!杀!杀!”

一刀斩杀了两人,连带着将那两把长弓都给劈成了两半,他尤不尽兴,一连大吼了七声,身随刀走,刀随声动,一连斩了七刀,这一口气才算用尽,回过神来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块极为扎眼的空白区域,地上躺着十几个人的尸体,个个都是被一刀毙命,绝无活口!

面前的众人眼睁睁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吓得全部都退到了他周围去,个个面带惊惧之色地看着他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处顺着滴落下来,他们全都往后在退,完全不敢有上前的意思。

这哪儿是人啊,这简直就是一尊杀神!

随着这八刀斩出,陆登云这时候也已经跑到了甬道中,没有再乘胜追击,而是悄悄地换了口气,这才敢四顾望去,却见左右两边都是人,而高貉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想死的就滚开!”

陆登云心急,只是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扭头朝左走去,同时还不忘出言威胁对方,让这些士兵们不要再上前。

毕竟他也从没想过靠着自己一人就把这些人都杀光,且不说这些士兵大多都只是听命行事,罪不至死,而且他自己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诚如高貉先前所想,这么多的人,哪怕是站着让你砍,可能砍到最后刀都卷刃了你都未必砍得完,所以他一开始就使出了全力,连杀十余人,彻底地威慑住了对方后,便不再选择主动出击,而是一边呵斥着,一边给予对方充足的时间后退。

高貉这时候就缩在人堆里,偷偷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叫一个气呀。

这还能让你陆登云给跑了不成?

他忍不住又端起了弓,从背后偷偷地瞄准了陆登云,因为心中激动,手臂都在微微地颤抖起伏着,箭头随着对方的移动而移动,可扣着弓弦的手,半晌都没有放开。

“快,快!都给我上!他不过就是一个人,你们在害怕个什么!”

其他几个原本还幸存的罗刹族战士们,这时候要么已经被乱箭给射死了,要么就是寡不敌众,被砍为肉糜,现在还真的就只剩下陆登云一个人还在这里孤身奋战。

正在这时,原本还算安静的楼下,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惊慌的叫喊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叫,只听他高声喊着:“快跑啊!有人杀进来了!快跑啊!”

高貉一听,心头一震,浑身一抖,手头一松,箭矢歪歪扭扭地飞出,倒还恰巧射到了陆登云的后背上,只是没射得太深,陆登云吃痛,马上转头一看,顿时也发现了一脸惊慌失措表情的高貉的踪迹,随即不再去管这边,而是直接转身,举刀朝着高貉杀去。

这一路上,但凡是站在他面前的人,要么直接一下子举起手,贴在两边的墙壁上,哭丧着脸不敢动弹,要么就是赶紧朝后退开,一个个完全不敢与之为敌,也不想与之为敌。

高貉一见事不可为,也干脆利落地转身朝后逃去,只是他实在是想不通,哪儿有人杀进来了,若是陆登云手下的人马,那也不对呀,要知道,像这种军事堡垒,最是易守难攻,因为跟城池不同,这里连出入门都开得很小,只要派遣一队人守在门口,对方就算有千军万马都难打进来。

他却不知道,此时这座堡垒的大门已经被人从里面给打开,就见李袁杰站在门口,挥着手,不停地在招呼着:“快,快!都快点!快些进去救陆将军他们!”

外面等待已久数千人,赶紧朝着里面鱼贯而入,只是因为前面的甬道过于狭小,所以他们也只能慢慢地往前突破,而里面的守军被逼无奈,也只得与他们交战起来,这场面一时之间,便再度僵住了。

可另外一边却不知道底下的具体情况,高貉也没时间去细想,因为他现在自己都有些不妙了,刚刚他特意指挥过来围剿陆登云的人,此刻反倒是成了他逃跑路上的最大绊脚石,只见他一边朝前费力地挤,一边忍不住扭头看去。

“让开!都快给我让开!你们,你,还有你,都快给我过去拦住他!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给你们封千户,哦不,封万户侯!快,快!”

他喊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嘶吼,显然是心急到了极点,为了能让这些士兵们乖乖地过去阻拦陆登云,他是什么许诺都喊了出来,奈何,此刻谁敢上去送死啊,在这么近的距离,对方一刀劈来,挡都挡不住,他们刚才又不是没看到陆登云的能耐,什么好处那也得有命享才行啊。

“高貉!你逃不掉了!”

陆登云一把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边吼着,一边迈开大步,手持虎头刀,勇猛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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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2019年了,希望大家都能越来越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小苏在这里提前说一声恭喜大家新年快乐!

第三十六章 蜀国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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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第一更,首先要祝大家新年快乐!

然后做一个承诺,开一个好兆头,虽然要过年了,但一月份保证更新20万字的内容,还请大家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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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觉得甚为可惜的是,哪怕是耗费了这么多的精力,包括不惜亲自以身犯险,身中数箭,可陆登云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地抓到高貉,这个人虽说每次的任务似乎都失败了,可他身上就好像有着一股特别的运气,无论怎样,最起码他最后总是能够安全地逃走。

但不管怎么说,陆登云还是胜利了,不但成功地占领了第二座粮仓,而且高貉虽然用功名利禄策反了陆登云曾经的好友雷豹子,但原本算是大将军府出身的李袁杰,却在最后下了决心,选择站在了陆登云这一边,并且在关键的时候,发挥出了重要的作用。

陆登云的成长亦是肉眼可见的,这一切打从一开始,其实就全在陆登云的算计之中,包括单独放李袁杰和一批心属大将军府的暗子们先行离开,到后来他不顾其他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只带上了三十人便大大咧咧地跑到敌人的大本营里,这些其实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计划而已,谁还敢说他陆登云憨傻,其实该是心细如发才对。

不过这一切,在今天却又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因为有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在了幽州边境上,那就是安静了太久,久到都让人差点遗忘了的蜀国人,竟然在今天选择了全面进攻幽州!

先前蜀国人在关外陈兵五十万,摆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好像随时要与大凉,与幽州开战,但其实这都是他们与大将军府方面达成的一个协议,其目的,就是用来作为许锦棠违抗朝廷命令,拒不出兵的理由,而后燕州彻底陷落,再加上雍州,江州,海州的三地动乱,吴珩曾经给许锦棠的承诺一一地实现,大凉所有的精力都已经被牵扯了进去,许锦棠这时候再不需要遮遮掩掩,这才大举调动兵马去往了凉州边境,但别忘了,蜀国人其实一直没有撤军。

就在今天,不知为何,沉寂了良久,好似变成了一个与幽州相安无事的好邻居的他们,竟然突然开始进攻了。

蜀国若是地图上来看,其实辖境并不大,而且内部多是一些难以攀登的高山峻岭,他们几乎不出产战马,对比幽燕两州星罗棋布的各大马场,他们手头可以动用的战马简直少得可怜,所以蜀军多是由步兵组成,但其民众却是十分精悍,战斗力非常不俗,如若不然,这些年也不至于需要动用整整三十万玉阳军在边境防范他们。

若是原本那种健全的幽州,那自然不必害怕对方,哪怕说蜀军占据了人数上的大优势,但一是因为步兵哪怕在平原地形上结阵了,其实也很难对抗重骑兵的凿阵冲锋,二是这五十万大军,其实就跟卫晋联军号称百万大军一样,只是为了恐吓敌人而已,中间到底有多少凑数的乌合之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幽州已经乱掉了!

许锦棠先前为了能够尽快地,完全地控制住两支边军,他选择将两支骑军直接打散重组,短时间内,原本十分凝聚的军心和军魂都已经失去了,虎贲军的左将军死了,玉阳军的右将军辞职养老,两个主心骨一下子没了,上上下下,那是人心惶惶,因为大将军府的原因,互相都在提防着彼此,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他们互相的配合,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重新回到最初的完美状态。

而且在蜀军内部,显然也有些高明的将领作为指挥,他们这次选择了两个点作为切入点,一个是原玉阳军镇守的区域为佯攻,但他们真正的目标,则是在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河东郡!

分兵作战固然是兵家大忌,但别忘了,幽州,或者说凉国最厉害的便要属骑兵了,而骑兵的优势,更多的体现在机动性上,而非正面冲锋,骑兵们因为有战马骑乘,所以无论是支援,还是转移,亦或是侧方切入,总之处处都要快过笨拙蹒跚,过于臃肿的步兵方阵,如果他们不能把那边的玉阳军拖在原地,一旦对方直接绕后突袭,他们大败是必然的事情。

别说他们了,就连现在不可一世,几乎认定自己能完成灭国荣耀的卫晋联军,在大举进攻凉国之前,都要先与大将军府达成一个协议,用以确保幽州军不会半途从后面偷袭他们,不然卫晋联军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此刻的河东郡防线处,密密麻麻的蜀军,就好像一片浩浩荡荡的潮水一样,趁着四周的夜色,朝着这边涌来,而且他们可不比陆登云那么寒酸,除了几把刀,几匹马,几张弓以外,身无长物,他们装备有非常完整的攻城器械。

“给老子砸!”

随着一道划破宁静夜色的大吼声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可以让旁观者都感到头皮发麻的机簧弹动的声音连续不断地炸开。

却见数十颗得有数百斤的大石头,裹着周围浓郁的雾气,从远处抛射而来,从天而降。

“嘭!”

“嘭!”

“嘭!”

“嘭!”

一块块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和物力,才开凿而出并且运送过来的大石头,这时候就好似下雨一样地覆盖这一片区域,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建在黄土高坡上的一座堡垒的顶上,虽说这些军事堡垒因为承担的任务艰巨,所以一开始就建造得十分坚固,但那也是相对而言,仅仅靠人力进攻,那当然是难以撼动的,可它们却挡不住如此可怕的战争兵器。

贴了好几层黄土硬壳的坚固外皮,直接被落下来的石头给砸得蹦碎开来,接连不断地落雨,让屋顶直接坍塌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主体结构,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还在睡梦之中的士兵,不等清醒,就直接被头顶落下的石块或者土堆给砸死或是闷死在了里面。

随着“落雨”结束,紧跟而上的,就是蜀国人引以为傲的步兵们,他们挎着刀,神色冷漠,步伐沉稳地围在了堡垒的四周,但他们并未直接找地方冲进去展开厮杀,而是抓着一溜好像葫芦似的东西,用手里的火折子一烤,便迅速地燃起,变成了一个个西瓜大小的火球,接着他们甩动了两下,就直接朝着里面丢去。

比落石小了不止一号的火球落下来,砸在了下面还未坍塌的堡垒上后,直接炸开来,碎屑混着火焰和热油四射开来,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无比凄厉的尖叫声。

“啊!”

“敌袭!敌袭!”

“起来!快起来!”

“救我!救我!我被压住了!”

“火!火啊!啊!啊!”

这些眼神好像刽子手一样冰冷的蜀国士兵们就堵在门口,他们并不着急进去,而后面的队伍也直接越过了他们,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也不再多看,似乎完全信任后面的同伴们能够处理好这里的事。

如果说这些建造在幽州边境作为防御设施的军事堡垒是一座座漆黑的礁石,那蜀军就是灼热滚烫的岩浆,礁石固然坚硬,难以被摧毁,但也挡不住岩浆的侵蚀,蜀军蔓延处,一个个看似牢固的军事堡垒很快便在这样迅猛的攻势下直接崩溃了。

幽州军曾经引以为傲的第一条防线,竟然会溃败得如此之快,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哪怕有些大型的堡垒并未彻底陷落,仍旧在负隅顽抗,但他们就好像是大洋里的孤岛,被吞没其实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虽然幽州军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来搪塞,比如内乱,比如因为大将军府的调动,导致镇守边境的士兵直接少了一大半,他们哪怕一个能打三个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这一切的确是情有可原的事,但边境的防线毕竟是溃败了。

二十几万蜀军,已经成功地越过了河东郡的边境线,顺利地来到了幽州境内,这之后,可再没有第二条坚固的防线可以拦住他们了,哪怕幽州军主力其实并未折损太多,但接下来战争,将会变得极为艰苦,更别说幽州现在自己内部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谁还有精力来管他们呢?

泛滥的河水终究是冲破了堤岸,该如何治水,还要看各方势力的反应,而这可怕的一切,都发生在陆登云攻占第二座粮仓的同一时间,此时的他,一边接受着治疗,拔除掉陷在肉里的箭头,好生清洗伤口,消毒之后再上药,一边还正在为没能成功地抓住高貉而懊恼。

至于带着仅剩的,算是绝对忠诚自己的亲卫逃出生天的高貉,骑在马上,一刻都不敢停歇,因为深怕对方会追来,他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

他的斗志并未熄灭,因为他认为自己还没有输,这一次还是太过心急,太过低估了对方,但他还有着河东郡的数万兵马可以继续跟对方死磕,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请求调动仍旧驻守在幽州中部,作为居中策应的十来万兵马,他可以输一百次,但陆登云只要输一次,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他高貉绝不会放弃!

第三十七章 开门迎客(上)

暂时先不提幽州的边境之乱,此刻远在东北方向的卫国境内,在顾玄率人成功地夜渡卫河,一战斩杀了尉迟立德这位卫国主帅之后,才算是真正奠定了胜局。﹢菠u萝u小﹢说

没了在雨季泛滥的卫河这处天险可以依托,卫国四方剩下的兵马根本就不敢过来勤王,尤其是在顾玄又通过一场精心设计的埋伏战,一次性成功地俘虏了所有尉迟立德先前分出去的人马后,卫国这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路高歌猛进,马不停蹄地朝着卫国中枢重地的京城进发而毫无办法。

这就是为何蓝云轩一定坚持要从这里渡河,因为只要越过了卫河,此地距离卫国京城的距离,不过就是区区四天罢了,快马加鞭,需要的时间只怕还要少上一些。

卫国京城,此乃一国心腹之地,乃是立国之本,国运根基之所在,其重要程度,自然不必过多赘述,但凡要是京城被破,国家也就相当于亡了,哪怕之后又夺回,却仍然会损耗国本,伤及根源。

却见朱红色镶着铆钉的高大城门紧紧闭合,不留丝毫空隙,站在距离地面估计得有五层楼高的城楼上的士兵们看着底下,脸上明显都带着紧张和恐慌的情绪。

毕竟卫国国祚绵延数百年了,可从未听过有敌人打到过京城来,再加上这些人都是些未曾受过战火洗礼,未受过风吹雨打的“娇花”,其心理素质,自然不如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可以说,这就是他们这辈子头一遭上阵,不过低头再看看脚下踩着的,那坚固的,高耸的城墙,还有那座已经拉起了吊桥的护城河,多少还是减少了一些心中的焦虑和负担。

听上面的人说,来袭的敌人手上并无什么有效的攻城器械,想来对方是很难直接逾越这两道人力制造的天堑的。

这一边,顾玄率领着风尘仆仆的一众人,也终于是一路策马到了目的地,尤还在对方弓箭手或者是弩车的射程之外,他便赶紧勒马,停下了脚步。

等待众人都站好了,顾玄这才一扭头,朝着旁边笑道:“蓝先生,接下来就由我俩走一遭吧?”

蓝云轩闻言,赶紧在马上拱手致意道:“此乃属下的荣幸也!”

顾玄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这般客气,然后便与蓝云轩两人骑着两匹马,越众而出,脱离了大部队,朝着前面卫国京城南城门所在的位置,驾驱着马,慢慢地踱步而去。

卫国京城附近的树林几百年前就都被砍光了,也没什么遮挡物,对方上万人从远处跑过来,黑压压的跟一片乌云似得,他们又不是瞎子,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只是而后对方突然一停,然后就见前面的两个人单独走了过来,城墙上的人看见了,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并未着急立即放箭逼退他们。

毕竟对方也就两个人而已,中间又还隔着一条护城河,对方除非会飞,不然怎么过来,他们如果就这样耐不住性子放箭的话,那不显得他们怕了对方么,这也是丢了大卫国的面子不是?

顾玄却不管这些,他与蓝云轩二人一道,走到了护城河边上后,看了眼前面绿油油,上面长着不少绿藻的河水,然后在马上鼓足了中气,朝着对面喊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顾玄,叫你们这里管事的出来与本王说话!”

这个声音既不尖锐,更不至于低沉,却也不显得特别高亢,但却让上面的每个人都听得是清清楚楚,仿佛有人在他们耳边说话似得,这就要几分本事了,上面的人吓得神色一紧,互相转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惊讶和慌乱,以及一些不知所措。

真没想到,一路势如破竹地打进他们卫国腹地,都跑到他们京城外面耀武扬威的人,竟然会是大凉的皇室子弟,而且还生得这般年轻,就是少了一只眼睛,没了那种俊俏,而是多了几分凶恶之感。

其实这种活儿本该由蓝云轩来做,顾玄身为这支军队的统帅,亲自上去叫阵,那太过掉价,实在是委屈了他的身份,不过因为前面隔着一条护城河,再加上卫国国都的城墙太高,一般人要想毫无阻碍地与上面的人进行交流,必须得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才行,那样也太不雅观了。

正因为如此,顾玄才会与蓝云轩一道过来,他来喊话,一旦出来人了,就由蓝云轩代为交涉,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对方,未免被对方给暗算了,他一介文人,箭雨落下,断然没有幸存的道理。

半晌之后,却见在城楼上面突然多了一个戴着黄金色头盔的肥胖汉子,他扒着城垛,小心翼翼地看着底下,眼神之中明显有些躲闪,见到真的只有两个人之后,才算是镇定了些许,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喊了起来。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吾乃我大卫国金吾大将军是也,尔等凉国蛮子,区区蝼蚁也,岂敢来犯天威?还不速速退去,不然天降神罚,尔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话其实都不能算骂,就只是最寻常的一种呵斥敌人的说法罢了,这人虽然看似肥头大耳的,却也有几分心机与保留,毕竟说不定这城最后就守不住了呢,那自己到时候因为一时嘴快,就一句话的事儿,惹了杀身之祸,太不值当,这时候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之后就有回旋的余地不是么?

底下的顾玄闻言,只是咧了咧嘴,很是不屑地一笑,看起来丝毫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别看“金吾大将军”这五个字听着还算有几分气势,但其实也就是个京城禁卫军里的高级官员而已,与镇守大凉皇宫的骁骑卫三军之一的千户长官职上差不多,就是好听些罢了,而且卫国禁卫军的战斗力,都不必多说,彼此心里都有数。

再者,不说越是靠近中央,武官的地位就越是比不得文官,就这一个皇城禁卫军的小头头,在这种三公九卿齐聚的卫国京城,又能算得了个什么东西呢?

故而顾玄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你小子还不够格与本王对话,赶紧去叫个官更大的过来!”

上面那胖子一听,神色一僵,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喊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本将军这样说话?”

顾玄往后虚靠着,斜斜地骑在马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打断了对方道:“别怪本王现在没提醒你,如果耽误了本王的事,无需本王亲自动手,本王担保里面会有不少人今晚就要取你的脑袋!”

“你!”

那胖子朝着底下一指,气不过,还想再骂,但转念一想,若真有什么要紧事被自己给耽搁了,那他的确也担待不起,叫来了其他人,让对方做决定,他也好推卸责任,再加上对方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太过自信,让他禁不住就有些相信了顾玄的话,但未免有什么意外,他还是想要再问清楚一些,便装作有些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有何事,现在就说清楚,不要跟本将军打哑谜!”

顾玄笑了笑,知道对方其实已经被吓住了,也不再跟他耍什么嘴皮子功夫,一伸手,旁边的蓝云轩见状,答应了一声,赶紧就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根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像卷轴一样的布条。

“算不得什么大事,其实就是想给你看一点本王手下俘虏的名单。”

说着,他右手一动,好似闪了一下,再看那根布条已经被其朝着上面掷了过去。

“接好了!”

那胖子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虽说布条柔软,但卷在一起,倒也有几分重量,再加上顾玄以大摔碑手的手法掷出,上面蕴含着一股阳刚大力,一下子砸在他脸上,好悬没给他直接砸晕了过去。

“哎哟,你这王八。。。。。。”

他伸出猪蹄一样的胖手,捂着自己的鼻子,缓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底下,正欲指挥手下人直接放箭,给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一点教训,却没想到,底下的那两个人已经调转马头,开始朝来路回去了,与此同时,还有一句话顺着风轻飘飘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想清楚了,就派个人出城来找本王!”

胖子将另外一只手都已经举了起来,可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恨恨地放下了。

“妈的!别让老子逮住了你,不然有你小子好果子吃!”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然后非常艰难地俯下身,伸手从地上捡起了那根与卷轴一个模样的布条,刚直起身,看了左右一眼,忍不住突然甩了旁边还呆愣着的士兵一巴掌。

“看什么看,不知道给本将军捡起来吗?他妈的!”

旁边那可怜兮兮的士兵顾不得被其一巴掌给扇得晕头转向的,赶紧跪下来求饶道:“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啊!”

胖子撇了撇嘴,也懒得再去搭理这种无名小卒,然后顺手展开了手中的布条,刚开始他还有些满不在乎,可随即马上就把眼睛给瞪圆了,这份俘虏名单给他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又挨了一下。

名单很简单,上半部分是当事人的身份加上名字,在下面就是一个粗暴直接的红色指印。

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他便直接将手上这份卷轴又给合上了,因为当头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顶头上司,金吾护军中尉大人的亲孙子!

胖子吓得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冷汗直冒,他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对方如此大胆,如此狂妄,因为他手上捏着的,可是京城大部分贵族世家的命*根子啊!

第三十八章 开门迎客(中)

卫国京城,汇聚着整个卫国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在这里,像那什么狗屁金吾大将军,根本就没有权利,也没那胆子大声说话,在这里,路上遇到什么世家家主,太仆寺少卿等等,更不算什么稀奇的事,足可见此地的水之深,怪不得在数十年前卫国有人叹息曰“卫都居,大不易”。

挨着真正才算是权贵云集的永乐坊旁边的,是京城里二等的富贵地儿,长兴坊,在长兴坊的偏处,有一座建得极为阔气的高宅大院,占地不小,光是门庭,都要比寻常小户人家的院子要大了,而过了前院之后,里面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假山池水,一应俱全。

在这家人日常所居住的后院里,地位最尊贵的东苑,那自然是供家主所住的,至于南苑,则是给嫡长子的大少爷住的,此刻就在南苑平常用来待客的前厅里,有一个浑身上下的穿戴首饰都极其不俗,满身贵气十足的妇人,正攥着拳头,拼命地捶打着一个蓄着长须,仪容不凡的中年男人。

身子保养极好,尚未显老态的妇人就站在男人的面前,半趴在他的怀里,一边用手捶打着对方,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地埋怨着:“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男人的穿着亦是十分之阔气,就连身上穿的这套常服,那都是用最好的卫锦织就,从头到脚,每一样东西都有门道在其中,别的不说,就光说他手上的这枚玉扳指,那便值得上千两白银,一般人家哪怕说省吃俭用努力一辈子,估计也就买点玉屑罢了,却见他站在原地,任凭妇人带着三分力道的拳头捶打在自己的身上,却是一声不吭,沉默以对。

“我不管!”妇人在捶打了对方一阵,却发现对方根本就不回应自己后,突然收了手,然后抱着男人的腿,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她扬起头,脸上哭得梨花带雨,连新买的水粉都已经花掉了,看起来份外的狼狈,她苦苦地哀求道,“老爷!老爷!您行行好,救救孩子吧,妾身求您了!”

男人低下头,看着对方,心中亦是非常不忍,赶忙伸出手,将自己的夫人给扶了起来,却又不敢继续与她满怀期望的眼神对视,只能是侧过头,抿着嘴,苦着脸道:“哎,夫人呐!你当我不想救吗?我可就他一个儿子!”

“老爷!”妇人还只当是自家老爷也是与自己有一般的想法,只是心有顾忌罢了,她哭丧着脸,垮着一张嘴,禁不住嚎哭道:“让妾身去吧,让妾身去与他们谈!老爷!求求您了!”

“你疯啦!”男人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声,两只手抓着妇人的肩膀,不让她继续跪下去,嘴上亦是忍不住怒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卫正在和凉国人开战,你这时候怎么能去,这私通外敌的罪名,我们王家可担待不起!你有点脑子行不行!这时候就别再添乱了!”

妇人稍微提起了一点力气,因为她被他这番态度给惹得有些生气了,她毫不畏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争辩道:“行军打仗,那都是你们男人的事,妾身只知道,妾身的孩儿现在正在外面受苦,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死,难道老爷要妾身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管了吗?”

妇人的感情十分充沛,她因为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对男人一开始是乞求和埋怨居多,可说到了现在,看着男人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顿时又多了几分愤怒,所以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你小声点!”男人脸色一变,被对方突然变大的音量给吓了一大跳,然后赶紧伸手去捂妇人的嘴,同时压着嗓子威胁道,“我告诉你,这话可千万别让我爹听见了!”

哪怕提到了这个家真正的主人,但妇人却还是不肯服输,反倒是一把推开了自己丈夫伸过来的手,不过声音倒是又压了下来,她眉头微蹙,无比哀怨地道:“让他听见又怎么了?那可也是他的亲孙子呀!”

男人见她最起码不再撒泼,顿时松了口气,却禁不住有些身心俱疲,便扶着摆在前厅正中央的四方桌,一下子坐了下来,然后垂下脑袋,双手捂着脸,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可奈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爹,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好不容易搏来的官位了,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年,牺牲了多少东西,才终于爬上了现在的位置,我哪儿敢因为这件事去求他,让他丢官?”

妇人满是不解地看着自家男人,因为她实在是不明白,对方在这时候,为什么会是这种畏手畏脚的态度,半晌,她的眼中突然多了一丝绝望,她伸出手,指着男人,咬着牙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爷俩压根就是一个性子,他舍不得他那个官位,你不也舍不得你这一身皮么?你不让我去,我却偏要去!我要救我的孩子!”

男人听到这,脸上顿时也多了几分怒意,因为他实在是不懂,这个愚蠢的女人怎么就不能为他多想想,为这个家,为大局多想想呢,却偏要来惹他不快,给他出难题,他当即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用紫砂做的全套茶具都发出响声,然后站起身,瞪大了眼睛,高声道:“你敢?”

妇人看着他,丝毫不见惧意,反倒是针锋相对地道:“我为什么不敢?凭什么!凭什么!我儿子在家好好的,凭什么就要被你们拉过去送死?你们能耐你们自己怎么不去?孩子是我生的,他的骨是我给的,他的血是我给的,他的肉也是我给的!我就是我的命!你这个当爹的不救他,我救他!”

说罢,她便直接转过身,想要先去找自己公公求情,实在不行,还可以再托关系去找其他人,男人一见,顿时急了,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她,好言相劝道:“妍儿,你冷静一点,你还年轻,我也还年轻,我们再生一个便是了,你。。。。。。”

“你放开我!”妇人显然是被他这番话给彻底地激怒了,她高声地尖叫着,“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你快放开我!放开!”

男人被骂得很是烦躁,再加上心中焦急,不想对方跑去找自己的父亲,一旦惹怒了他老人家,连带着自己也要受罚,情急之下,竟然顺手就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茶壶,他脑子里一片紊乱,完全是本能地想要照着女人的脑袋砸下去,让对方不要再吵闹了,可就在这时,他正对面的大门突然一开,一个很是苍老,但极为有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快住手!”

男人一下子抬起头来,哪怕在那一瞬间,他只是看见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没来得及看清具体的样子,可到底是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下子就知道来的人究竟是谁,顿时吓得手一松,那只他刚刚抓起来的,价格不菲的紫砂茶壶顿时落在地上,给砸了个粉碎。

“咣!”

碎片四溅,他也终于是回过神来,顾不得其他,马上先换了副面孔,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容,小声道:“爹!您怎么来了?”

随即,他又想起来了什么,再度开口,不是为自己,却是为妇人求情道:“爹,心妍她刚才说笑的,她只是。。。。。。”

在男人说话的同时,那个刚才还在不停地大吵大闹,挣扎着,哭嚎着,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救自己儿子的女人,一看到老人威严面孔的瞬间,似乎也被其给吓住了,禁不住下意识地往刚刚还痛斥对方“冷血无情”的丈夫那边靠了过去。

老人不耐烦地一拂袖,朝着男人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竟然被自己老爹的一句话就给吓得浑身一抖,旋即赶紧闭口不言,同时也放开了还拉着妇人的手,又悄无声息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有些畏畏缩缩地在一边站着,不敢抬头直视,只敢偷偷地去打量老人的表情,好似生怕被对方给注意到。

“你瞧瞧你那个窝囊样!”老人见状,反倒是更气不打一处来,他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很是不满,可这时候却没有多浪费时间关注他,反倒是朝着眼前的儿媳妇和颜悦色地道,“心妍说的没有错,凭什么不救?”

“啊?”

男人忍不住抬起头,有些讶异地叫了一声,很是不解自己老爹为什么会这么说,至于站在一旁,明显还没缓过神来的妇人的眼中,则是陡然绽放出了一线光彩,表情也变得生动了起来,好像看到了希望似的。

但紧接着,刚刚才给了他们一线希望的老人,却马上又给他们无情地泼了一盆凉水,道:“可这个头,却不能由咱们王家来起,这个口,也决不能由我们王家先开!”

妇人眼中的神采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眉宇间满是哀愁,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真正的一家之主去争辩,倒是男人在这时候脑子突然上来了,他忍不住小声地道:“爹,您的意思是。。。。。。”

老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为二人解释道:“对方送来的俘虏名单,老夫是第二个看的,上面可不止老夫一个人的孙子,京城的世家豪阀,包括各位大人的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人落在了对方的手里,我们急个什么?要救人的,肯定不止我们一家,可咱们王家比不得他们家大业大,咱们人微言轻,起不了这个头,也不配在这时候站出来,所以老夫才会特意来告诉你们,不要闹事,要想救人,那就得等!”

妇人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可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孩子可。。。。。。”

“你住嘴!”男人深怕老人生气,赶紧呵斥道,“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这里轮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多嘴,给我去后面待着!”

他说着,抬手便指向了隔着一道翠绿屏风的里屋,然而妇人却是咬着嘴唇,既不出言反驳,却也不肯走,而是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老人。

“唉!”老人见状,叹了口气,倒没有对这个不懂规矩的儿媳妇怎么苛责,因为他也知道一个孩子的生死,对一个母亲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宽慰道,“孩子呀,你别忘了,现在城里着急的母亲不止你一个,快慢都要看她们的能耐,快的话,或许今晚就有结果,慢的话,也不过一两天而已,我想外面的那些人,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的,而且你放心,老夫也想救自己的孙子,在这件事上,咱们首先不能内乱!”

妇人闻言,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然后赶紧下跪道:“一切但凭公公做主,是心妍莽撞了,刚才说话不周之处,还请公公责罚!”

老人马上摆了摆手,道:“母亲爱孩子,这有什么好责罚的。”

说罢,他又深深地看了眼对面脸色讪讪的儿子,摇着脑袋,叹了口气,背着手,默默地转过了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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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开门迎客(下)

卫国新皇端木朔风在登基后不久,尚未正式娶纳,为大卫添上一位有份量的guo mu,便急匆匆地与大司徒吴珩一道,带兵离开,远攻凉国,而其余所有在夺嫡之战里落败的皇子们,不管甘心不甘心的,皆被其给囚禁在了宗人府。

现在还待在这座曾有十几代人居住过的奢华皇宫里的,除了当今的太上皇,也就是先前被端木朔风给直接踢下王座的父亲端木磊以外,也就是端木磊曾经的妃子们和一些照顾他们起居的宫女宦官了,而且这帮人基本就只在后宫活动,更精准的说,是只在后宫里新修建起来的黄天教神殿里活动,而像朝会议事会用到的金銮殿所在的前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毕竟皇帝陛下不在,太上皇又不理事,这些官员们呢哪怕平日里有事,也不可能去到主人都不在的金銮殿上,所以这次议事的地点,便定在了暂代吴珩大司徒之位的谢家麒麟子谢实自己的府邸上,当天夜里,这帮人就好似平日里开朝会一样,在谢家待客的大厅里齐聚一堂。

位于正中央的主位单独被空了出来,因为那是留给端木朔风的,哪怕他不在,却也不是臣子们可以坐的,至于左手边的第一位,也被特意给空了出来,那是给大司徒吴珩的,至于这里的主人谢实呢,就站在左手第二位的椅子边上,尚未落座,为了表示对这位爷的尊重,其他人也只好从左数的第三位或者说是右手的第三位开始坐,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一帮人从外面进来之后,哪怕是火烧眉毛的事,脸上也未见丝毫的慌张或者急切,反倒是个个神色如常,比平日里都看着要好说话些,再者礼不可废,他们先一一向谢实行礼,然后又向一同进来的同僚们问候过了,这才按照顺序依次落座,整个过程,不见有丝毫的杂乱,而是井然有序,尽显风采。

作为此处宅邸的主人,又是皇帝陛下钦点的留守后方,暂领大司徒之位坐镇京城的谢实,亦是不紧不慢地一一向他们回礼,然后客客气气地招呼着众人落座。

今天到场的,或者说够资格在这里拥有一席之位的,那都是大卫朝堂上真正的实权官员,似这样的人,在整个卫国都不过才十几位而已,所以谢家这处寻常用来待客的大厅在他们坐下之后,竟然还显得颇为宽敞。

谢实将自己的双手搭在膝上,先是朝着左右一看,见这些人一个个的好似坐在神坛上的雕塑一样不苟言笑后,自己倒是微微一笑,然后淡淡地说道:“今日请诸位过来呢,无非就是想要与各位大人商讨一下对策罢了。”

在座的,那一个个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心理素质之强,可谓是泰山崩于眼前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人,这时候没一个人主动接话的,都在默默地静待下文。

谢实见状,稍稍直起身,一伸手,邀请道:“那份名单我也看了,各位怎么想的,畅所欲言便是。”

在场的人一点也没惊讶他知道了这件事,且不说他背后的谢家在整个南地都算是大家族,到处开枝散叶,可不止卫国这一房,而且对方暂代的是地官之首的大司徒一职,皇帝陛下一走,他现在在这里就是权力最大的人,各部衙门都在他的管辖之中,他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的话,那也不配做这个暂代的大司徒了。

可饶是他都这样说了,却仍旧没人接过话头,毕竟像那些有人质在顾玄手上的,要避嫌,这时候自然就开不了口,而那些很少的,没人质在顾玄手上的,不说收没收好处,这时候甭管平日里政见再不合,那总不好开口得罪其他人,所以整个场面顿时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谢实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么,真要是不想救,那不马上就出来表决心了,现在的沉默,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回答,或者说间接的施压,想到这,他便道:“你们不说,那就由我来说了,依我的意思,先派个人过去罢,起码也要探探对方的口风不是?不管有什么条件,那总还可以再谈嘛,毕竟在外面的那可都是我大卫的子民,他们也是为了我大卫的安危社稷,才会遭受此难,他们敢挺身而出,国家又岂能就这样放弃他们呢?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边的众人皆看向了谢实,一个个地赶紧朝着他拱手赞叹道:“司徒高义呀!”

在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推辞了,也无须过多地去吹捧,万事过犹不及,总之这话不是我们说的,而是你大司徒自己说的,这决定也不是我们下的,而是你大司徒自己下的,我们不反对,可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后面追究起来,那也是你来承担这个责任,当然了,不管最后人救没救回来,这些家族都还是要承他谢实的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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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月牙如钩,外面吹着十分凉爽,可供醉客醒酒的缕缕微风,有一队人堂而皇之地穿过了已经宵禁了的各大坊市,举着一排火把趁着夜色出城。

然而他们却不敢直接打开城门,然后放下吊桥跑到外面去,深怕外面的敌人趁着这个机会就攻进来了,足可见卫国这边是怕成了什么样子,这帮人只得沿着城里的排水道,然后划着三条小舟一路漂到了护城河里,最后再搭着绳子,十分辛苦地上到了外面。

反观顾玄这边,他们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搭建好的大营,就在卫国京城的不远处,可谓是肆无忌惮,嚣张跋扈,因为他清楚,卫国暂时没人有那本事,更没那胆子跑过来撩拨一下他这头来自凉国的猛虎。

这一行好不容易才从卫国京城跑出来的人,又怕引起这边的误会,只得慢慢悠悠地走过来,一直到了营地wài wéi后,他们才发现有人正等在门口,这人正是蓝云轩,毕竟其他可供驱使的人,那可都是些罗刹族,会人族语的不多,无法与这些外人自如地交流,故而只能让他跑来带路了。

蓝云轩稍稍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队人,露出了一副善意的笑容,也不费心问一句打哪儿来的,便直接一侧身,邀请道:“请诸位随我来。”

卫国这边的人哪儿敢这么大刺刺地往里走,先赶紧道一声“劳烦大人”,然后才规规矩矩地排成队跟着蓝云轩往里走,这一路上也不敢去看那些在夜里显得份外可怖的罗刹族,个个是低着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帮犯事儿被抓的囚犯呢。

一路走到了中军大帐外面,蓝云轩没进去,而是先垂手而立,然后恭恭敬敬地喊道:“王爷,人已经带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出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带他们进来吧!”

蓝云轩答应了一声后,这才转过身,朝着众人笑道:“请。”

挡风的帘子一掀开,就只有一个人进去了,而其他人暂时都被留在了外面。

来人一见顾玄,不等看清对方的样子,便赶紧朝着他俯身拜倒,口称道:“在下大卫宫中常侍张伟,拜见大凉河东郡王!”

何谓常侍,其实就是宫里的宦官,只是因为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所以实际地位很高,料想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朝中的官员们大多都置身此事之中,那绝无可能让他们跑来谈判,毕竟这是要避嫌的,想来想去呢,便只能派这位来了,别看对方只是个宦官,但有道是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皇帝的内侍呢,故而让此人来代为谈判,也不算侮辱,更不能说不正式。

顾玄靠坐在铺着一层厚实皮草的大椅上,姿势显得十分慵懒,他嘴角一咧,颇有些玩味地调侃道:“怎么派了个没种的人来?”

张伟闻言,微微抬起了头,悄悄地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顾玄,心中微微一惊,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那就是威势极足,一看便知道是天横贵胄,不算一般人,而第二印象便是好生年轻,毕竟感觉上的成熟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但顾玄这身皮囊却是难骗人的,应该不过双十的年纪,第三则是可惜,此人本来生得极为俊朗,但戴着一只眼罩,想来是有什么眼疾,见不得人,心中几个念头闪过,说起来多,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是前任卫帝端木磊身边的近人,很快便镇定下来了心神,旋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王爷神威如狱,在下认为,真正没种的人,今天是不会敢来的。”

就这一句话,前面夸了顾玄,后面既骂了一番这次把自己推出来抗雷的朝中诸位大人,最后又抬了一下自己,表示自己并非毫无胆色之人,没有丢卫国的脸,就连顾玄听了,都忍不住拍着掌笑了起来。

“也对,也对,本王本也不该因为你的身份而有所偏见,这是本王的不是,只是不知,你今天真能代表得了他们么?”

宦官们虽然因为经常可以接触到皇帝或者那些会吹枕边风的后宫嫔妃们,导致他们在外的地位很高,但其实他们的荣耀和权势都是无根之水,一旦失宠,一下子就会烟消云散,别看那些官员们大多见面了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可其实他们本身,是被官僚们集体排斥的,两者天生就是对立面,因为朝中的人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没把的,所以他今天就算来了,也不代表他能代表那些人。

张伟微微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不紧不慢地道:“在下今天来,只是来转述他们的想法,以及替王爷向他们转述您的想法。”

顾玄轻轻一拍扶手,沉声道:“虚头巴脑地本王也不多说了,他们的想法,本王没兴趣听,你也不必说了,至于本王的想法嘛,也简单,你们赶紧商量好了,开门迎客,让本王入了城,这些二世祖们自然可以好好生生地回家,绝不会缺胳膊少腿儿,这笔买卖,愿意做,你再来。”

张伟也不拖泥带水,一听完,立马就站起身来,长揖及地,然后道:“如此,那在下便回去为王爷传话了。”

顾玄也不欲与这种人为难,当即挥了挥手,十分大度地说道:“你也可以先去确认一下这帮二世祖们的安全,这是本王的诚意。”9

第四十章 亲人相见

从位置上来看,在整个营地的偏外围处,有几十座挨着的,显得格外巨大的帐篷,每一个的里面,都有近百个年轻人席地而坐,样子也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个人从头到脚,满是脏兮兮的污泥,头发都糊在了一起,浑身上下一刻不停地在向外散发着臭味,这些人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地挤在一起,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都已经被抽去了,简直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陡然间,门口的帘子一掀,一股并不刺骨,但感觉异常明显的冷风马上打着旋就冲了进来,里面的灯火都随之摇曳了起来,光线变得忽明忽暗,坐着的这些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惊动了,然后完全是下意识地挤在了一起,拼了命地缩成一团,好像一帮看见了飞过来捕食的老鹰的小鸡仔一样,只能靠这种毫无作用的方式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穿着一身从款式上简化了不少,更为方便行动的长衫的蓝云轩背着手,露出一脸和煦的笑容,他侧身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朝旁边邀请道:“一起进去吧。”

作为这次京城派出的,来传话的代表,职位为宫中常侍的张伟,在帘子掀开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看了眼里面的人,那凄凉的场景,那些木然的人,让他都忍不住感到有些震撼,过了几息,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赶紧朝着蓝云轩躬身施礼道:“劳烦先生了。”

其实帐篷里面的这帮二世祖的实际身份都很高,毕竟皇帝陛下执意要远征凉国这件事吧,其成功与失败的概率,实在是说不清楚,因为中间有太多的因素可以干扰最后的胜负了,谁都没法预测结果。

为免意外,或者说免得被朝廷给强制征兵,这些有权有势的家族或者说各位大人就送自家孩子去皇城禁卫军里任职,毕竟不管再怎么全国动员,倾巢出动,那总不至于连京城重地都不留个人守着吧。

再者说他们背后的家族或者势力,在卫国已经算做到极致了,影响力极大,无论怎么样,都能分一杯羹,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让自家孩子去前线冒险,跟那些泥腿子一样拿性命去搏前程。

对于这些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豪阀们来说,看待王朝更迭都是冷眼的态度,反正无论怎么换,他们都是要被朝廷笼络的对象,又怎么可能去为了端木朔风一个人的想法就甘愿跟着上赌桌呢,故而这一次,顾玄真是靠着这批俘虏拿捏住了卫国内部各大世家豪阀,包括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的心肝了。

张伟在前,蓝云轩则是落在了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在缓过神来之后,也很快地便认出了走在前面的这个人,就算真有那不知道的,也有其他人代为提点和解释。

“张公公!”

“是您!张公公!”

“是张公公!是张公公呀!”

“您来了!您来了!”

“张公公,救。。。。。。”

打一看到张伟,并且认出他之后,这些人的魂都回来了,一个个都变得极为兴奋,赶紧站了起来,有人马上便想向对方求救,可话才刚说到一半,他冷不丁地突然瞧见了跟着进来的,站在张伟身后,一直笑眯眯负手而立的蓝云轩,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瑟缩了起来,默默地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又给咽下了。

蓝云轩见状,脸上的那副笑容都没有变化一丝一毫,他张开嘴,不紧不慢地说道:“啊,看来我在这里是有些碍事了,那你们先聊,我出去等着便是。”

这就是一种自信,根本就不用在旁边看着,因为量你们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好像顾玄把这些卫国的二世祖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关押一样,因为他知道,这帮人根本就不可能逃跑,这些绣花枕头完全没那个勇气去冒险,假使说顾玄就放他们在这里,偷偷地带其他人走了,或许这帮人都还会在这里留几天才敢从帐篷里出来。

且不说张伟本就没有想玩什么花样的心思,他也知道这些二世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自己如果要说与他们配合耍点花招,说不准他们直接把自己卖了都有可能,不过他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转过身,诚恳地道谢道:“多谢先生体谅了。”

蓝云轩摆摆手,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他这一走,这些刚才还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二世祖们,马上就围了上来,一个二个的,看着张伟,眼中都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他们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啊,虽说顾玄倒也没有刻意折磨过他们,但想一想,他们往日里过的那是什么生活,那可是锦衣玉食,奢靡至极,每天都是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可现在呢,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洗不了澡,身上都臭得招苍蝇了,还得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群被圈养的猪猡嘛!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顾玄这样,坦然地接受这种上下的落差,能够忍受有别于过去的生活,到底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张公公!快救救我们吧!”

“张公公!我是王存勋啊,您还记得么?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呀!”

“张公公,是,是我爹让您来的么?我爹啊,就是那个。。。。。。”

“我爹呢?张公公,我爹呢?”

“张公公!”

众人围着最中央的张伟站了那是一圈又一圈,肚子里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是找到合适的倾诉对象了,都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张伟见状,也只能赶紧先安抚道:“各位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呀!”

过了半晌,场面才算是稍微镇定了一些,这些二世祖们,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等着下文,毕竟在他们看来,今天张公公都跑来看望他们了,那就表明那边是愿意,也是想救他们的。

再者说顾玄其实一早也很直白地跟他们说清楚了,他就是要拿他们这帮人的命作为顺利入城的交换条件,除非那边毫无余地地拒绝了这个提议,那他才会为了节省口粮杀了他们,在那之前,顾玄是绝不会对他们动刀的,可越拖下去,肯定对他们越不利就是了,所以他们才会急,毕竟谁愿意把自己的小命一直捏在别人手里呀!

“咱家今天来呢,也的确是受各位的亲人所托,同时这也是大司徒的意思,更是朝廷的意思。”张伟稍微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可具体要如何才能让各位公子安全,顺利地回家,还需要与他们协商。”

他说的,其实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一点点罢了,虽然在他所看来,朝廷基本上不可能说为了这些人的命,就同意打开城门,直接投降,放敌人进去,但这种话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嘛,他总不至于把这些人对生的希望都给直接抹去了。

然而,饶是如此,这些公子哥,二世祖们眼中的那点希望还是慢慢地暗了下去,他们低着脑袋,垂头丧气,一种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了,有人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唉,还协商个什么?大卫都败了,难道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吗?”

张伟闻言,将眼睛一瞪,赶紧朝着那人追问道:“大卫败了?你这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

那人是觉得自己生还的希望估计不大了,也就懒得再对这个太监客气了,便直接讥笑道:“呵,若不是因为前线兵败,他们又凭什么敢一路攻到我大卫的京城来呢?”

这话说实在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前线如果不败,对方又何必要分兵过来进攻他们卫国的京城呢,这完全没有意义嘛,你攻击补给线都比跑来京城有用啊,假使你们凉国输了,你现在占了京城有个屁用,到时候不还得吐回去么?

张伟沉默了一会儿,细想了片刻,然后才道:“这个消息,咱家也会为各位公子带到的,还请各位公子放心,朝廷是绝不会不管各位公子的,大司徒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各位公子能够平安回家!”

“你要走了么?张公公!”

一听这话,这帮人心下稍安,但随即又有些慌神,毕竟好不容易才来了个“娘家人”来探望,他们哪儿舍得让他这么快走掉,张伟一走,他们这刚提起来的精气神估计马上又得垮了,所以马上又围了上来,不停地出言挽留着对方。

“张公公,我爹,哦不,是朝廷,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能给个准话么?”

“是啊,张公公,我爹为什么不来看我呀?还有我娘,我娘呢,她在哪儿?”

“我爷爷呢,张公公,您帮我带个话吧,求求他救救我,救救他孙子吧,回去我一定听话了!”

“张公公,求您了!救救我们吧!”

“求您了!”

“求您了!”

张伟暗道求我有个屁用,但这些话他也说不出口,只能伸出手,压了压,继续安慰道:“咱家也知道各位公子现在的处境很艰难,但请各位放心,朝廷一定会想办法的,无论如何,肯定会救各位公子出来!还请各位公子们放心吧!”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无论这些人再怎么挽留,张伟还是硬靠挤挤了出来,而且一到了门口那块区域之后,这帮人就好像是看到了雷池禁地一样,完全不敢逾越半步,只能无奈地站在里面,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对方离开。

而蓝云轩也一直等在门口,闭目养神,听到对方出来的声音之后,睁开眼,迎了上去,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如果没什么事了,我便送你们离开。”

张伟不敢怠慢于他,赶紧又躬身行了礼,然后才道:“没其他的事了,有劳先生。”

一帮人在蓝云轩和一队罗刹族士兵的护送,或者说监视下离开后,走到了护城河边上,又沿着之前绑好的绳子下去,坐上小舟,划着满是绿藻的水,沿着原路从水道返回,到了城里的时候,天边都已经微微地亮堂了起来,甚至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呼喝和敲打声,那是自愿在修建黄天教神殿的工人在劳作了。

入了城之后,这位张公公并未立即赶往谢家宅邸向谢实复命,而是单独从队伍里叫出了一人,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便见那人脱离了队伍,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西边去了,其他人都低着脑袋,既不敢问,也不敢多看一眼。

第四十一章 端木兄弟

大卫国京城,位于最北面有一处坊市,号之为“安乐坊”,在安乐坊中,不,应该说整个安乐坊,其实就是一处占地极其巨大的宅邸,其地处偏僻,远离闹市,十分幽静,周围的路口常年都有士兵把守,从外观上来看,这里显然是一处机要重地,事实上这里也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当朝皇帝陛下端木朔风,用来关押他那些未能登上帝位的兄弟姐妹们的囚笼。≯菠≌萝≌小≯说

自从原本应该远在祁连山的端木朔风偷偷回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利地逼宫登基,再将他们这些弟兄抓进来软禁后,端木屏邑和端木华允两人就整日在房中借酒浇愁,醉生梦死地度日。

因为他们完全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这么败了,没有什么党争倾轧,没有什么明争暗斗,也无需在父皇的面前表现争宠,陷害对方,原来这一切都不需要去做。

他们俩与端木朔风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他们要想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得谋划很多很多,合纵连横,阴谋暗算,他们得走很多很多的弯路,甚至哪怕是一条直达终点的坦途,也比不得他,因为端木朔风就只是朝前跳了一下,便已经到达了终点。

他只是从祁连城悄悄地跑了回来,然后到皇宫的神殿里抓住了自己的父亲,逼宫上位,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又是多么可怕事啊!

乃至于后面端木朔风很快便离开了京城,带兵远征凉国,他们都没想过要东山再起,因为一切到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端木朔风一次性带走了卫国的全部底蕴,数百年的积累,如果说他胜了,那他的声望必然会达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他将成为卫国人心目中的神,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反败为胜,而如果端木朔风败了,那也轮不到他们两个跟他算账。

而就在刚刚,有一个人为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大卫败了,拿着一切上了赌桌的端木朔风败了!

曾经身为六皇子的端木华允,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显然是要更热切一些,他双手撑着桌子,甚至前倾,朝着对面很是兴奋地喊道:“终于,终于,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二哥!”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二皇子端木屏邑对此,却是一种十分消极的态度。

这并非是因为他从心底里就被端木朔风给击败了,以至于连一点反抗端木朔风给他安排的命运的心思都没了,而是因为在他看来,前线兵败的意义,可能这个六弟根本还未理解清楚,换句话说,对方根本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帮助他们脱困的良机罢了。

可兵败的意义实际是这样的么?

其实并不是。

他垂着脑袋,看着面前淡青色的釉质酒壶,好似自言自语一样地喃喃道:“是啊,败了,终究还是败了。”

他们没有想要去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其一是因为消息的来源,或者说那个给他们传递消息的人,是他们极为信任之人,二是因为先前便已经解释过的,凉国人会带兵过来奇袭他们卫国京城的理由。

“二哥,你为何如此呀!”端木华允见他一副完全提不起兴致的消极模样,忍不住激动道,“那端木朔风将我们好似犯人一样地囚禁在这里,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巴不得他突然死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在他的手下苟且偷生!更不愿意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端木屏邑安静地听着他好似发泄一般的怒吼声,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皱着眉头,表情无比悲伤地向对方问道:“那,在凉国人的手下苟且偷生,难道你就愿意了吗?”

“我。。。。。。”

终于将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愤都喊了出来的端木华允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他此刻终于也清醒了过来,是啊,前线败了,这一战是凉国人赢了,而这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从兵败的那一天起,他们端木家,就已经不再是皇族了,卫国,也将不再是卫国了。

“如果残兵退守祁连山防线,我们还可以,不,没有这个可能了。”端木华允话才说到一半,便先自己否决掉了这个可能,他苦笑道,“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那现在正堵在我们外面的这支凉**队,本应该拦在祁连山的外面才对,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这样千里奔袭,拼了命地跑到这里来找我们的麻烦。”

不得不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他的推理其实是很正确的,不过他哪里又能想到,其实此刻的前线,也就是凉国凉州边境上,双方才刚刚开始最终的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罢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说其实前线没败,那他们现在的思考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他也不需要去考虑那种可能。

端木屏邑听罢,默默地握着酒壶的把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好似琥珀一样颜色,浓香四溢的美酒,然后举起酒杯,看着它,长叹一声,最后扬起头,一饮而尽。

“唉。。。。。。”

“可是二哥。”端木华允猛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端木屏邑,压着嗓子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几杯酒下肚之后,本就满腹愁绪难以释怀的端木屏邑,睁着一双已经有些迷离的双眼,慢悠悠地询问道:“打算?如何打算?打算什么?还需要打算么?”

端木华允先下意识地看了眼外面,然后抿了抿嘴,急匆匆地上前几步,绕到了端木屏邑的身边,然后俯下身,在其耳边小声地说道:“你想啊,二哥,咱们前线兵败了,那他们凉国人直接一路打过来不就是了,可为什么会有一支这样的军队,提前跑来了咱们这里?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次对方的主帅,可是自称什么河东郡王!他可是姓顾啊!”

端木屏邑在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可听到最后,原本浑浊的眼神顿时为之一清,他扭过头,看着这个六弟以为猜到了一切,所以满是兴奋的眼神,喃喃地道:“你的意思,是。。。。。。”

“对!”端木华允轻轻一拍掌,然后左右看了一眼,这才继续压着嗓子说道,“我猜,凉国那边一定是有人想要把这份灭国之功送给这个河东郡王,他的封号,他的姓氏,他必定是凉国的皇族子弟,就与你我二人一样!而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二哥心里一点都没有想到么?”

端木屏邑也不是傻子,相反,他能和端木朔风斗上这么多年,哪怕最后是输得一败涂地,可他的能力,其实远不止于此,端木华允都能想到的东西,他又岂能想不到,于是接口道:“他是现任凉帝钦定的继承者!”

首先他们在这里这么去推测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一支人数众多的凉**队跑到他们卫国的京城外面来,那就代表着前线的战况一定是出问题了,否则这些人哪怕去袭击补给线,都要比跑来这里找他们的麻烦有意义。

如果说要围魏救赵,借进攻他们卫国的腹地来解他们凉国前线的围,那他们也必须去到卫国真正重要的人物所在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围皇帝所在的城,不然谁会因此而让前线的兵马赶回来救驾呢?

但卫国的情况与历史上的情况是不一样,他们卫国的皇帝陛下端木朔风是御驾亲征,他是跟着军队一起走的,并且他还带走了卫国几百年的积蓄,现在的卫国其实就是个空壳子,如若不然,顾玄也不可能这么顺顺利利地一路打到京城来。

所以卫国京城对端木朔风而言其实就是个屁,抓着一切上了赌桌的他,才是卫国的精神象征,他在哪,卫国的京城就在哪,他不需要去考虑后方出不出问题,他只需要想办法打赢前线这一仗就行了,其他的根本不用管,反正赢了就是他占据你凉国的皇都,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在端木华允两兄弟看来,外面那支凉**队正在做的事,如果是前线战况还未明朗之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所以他们不需要去考虑另外一种可能,那在这种前提下,他在思考的是,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一支凉国皇室成员带领的军队提前到了京城外面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要把这份灭国之功送给他,所以才会让他赶在所有人之前过来。

哪怕说这个人其实并未在前线的大战里出很大的力,你甚至可以说他是窃取了这份功劳,但这都没关系,因为从今往后数百年,谁都会记得到底是谁首先踏破了敌国的京城,这将会为他带来难以言喻的巨大声望,彻底地压过他的竞争者,就算前线的主帅也是一位皇子,就算是因为他才赢下了这场艰巨的战争,可除了军方自己,其他人谁会知道,谁又会在乎呢?

出力最多的人,从来都不会是收获最多的人,这是铁律!

而至于说能做到这一点的,能安排出这种事的,除了他们凉国的皇帝陛下以外,还能是谁呢?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虽然说他们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很多事,如果不去提前推测,如果不去提前布局,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分一杯羹呢,而端木朔风也已经很好地给他们上过一课了,这是他们从失败中学到的东西。

“对了!我的二哥呀!”见端木屏邑总算是明白了,端木华允也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说讨好这个人,对我们有好处,这对我们端木一族都是有好处的,虽然我也很难过,可是二哥,大卫覆灭已是定局了,我们总得给自己,给这些兄弟姐妹们都找个出路吧!”

端木屏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酒杯,表情怔怔地说道:“你说得很对,很对,我们,我们必须要为端木家留一份火种!”

一国覆灭,臣子还可以再做臣子,可帝王一脉,是必定要被敌人诛杀干净的。

因为在一个国家,皇族的姓氏就是一个象征,保不齐有人思念旧国,在暗地里搅风搅雨,希望复国,就别说其他人了,他们皇族子弟自己都会想,反正他们不想人家也不会信,所以为了杜绝这种事,一般而言,国破之后,原本的皇族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大多都是被屠戮一空,绝无幸存,他们要想保命,就必须主动出击,送给他们认定的,凉国未来的帝王一份大礼,来换取平安,甚至是后半生的富贵,并且他们还得确定,对方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最起码得大度到容得下他们端木一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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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感冒,鼻塞,咽炎一起发作,如果说觉得质量下降了就讲,我休养几天好了再补,如果说还可以,我就坚持更新,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讲一下。

第四十二章 坐地还钱

光是在正门外的石屏风处,那一整排用青石铸就的拴马桩前停靠的马车上的一系列家徽堆积起来,都可以当大半个卫国的谢家宅邸中,头顶晨光熹微,天边不过蒙蒙亮,空气里还带有一缕夜里的寒气和潮湿的味道,枝头处,已经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宣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专门用作日常待客,也算是临时朝会议事的大厅中,各方势力一起推举出来的,既是在朝堂上面的,也是在这次会议里作为代言人的各位大人物们整整一夜未眠,此刻都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谁也没有说话,毕竟都是些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人家了,每隔上一段时间,还必须要饮用一些谢家仆人送上来的补药提神醒脑,弥补熬夜所损耗的元气。

“噔噔瞪!”

静悄悄的,只闻鸟鸣,不见人声的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非常细碎的脚步声,尽管来人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在这种落针可闻的环境下,还是显得极为明显,而屋中本就只是在默默地养神,并未真正睡着的众人,几乎是一瞬间就全部睁开了眼睛,然后一齐扭头,望向了门外,看着那个正在向他们走来的人。

张伟将双手拢袖,深深地埋着脑袋,弯着腰,慢慢地往里走,那谦卑恭敬的样子,跟他当年初进宫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不得不说,里面这些人合在一起给他带来的压力,比之先前那位年轻王爷给他的,都还要大上许多。

这倒不是说顾玄不如他们,而是因为第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自古便有的规矩,更别说这是对方主动要求的一场谈判,只要他不乱说话,对方就不可能拿他怎么样,再加上他对顾玄完全不熟悉,可他却知道里面的这些人,那都是卫国真正的实权派,大人物,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千军万马死人堆里中杀出来的猛人,论到玩手段心机的本事,就连自己这个宫中近侍,耳濡目染地学了这么多年,可在他们这帮人的面前,也都只能算是孙子辈的小孩子,不值一提。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的门槛外面,甚至都不敢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跨进去,因为他明白,这里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他先是深深一个鞠躬,拱手先朝着里面坐着的诸位大人十分谦恭地行礼道:“小人见过大司徒,见过诸位大人。。。。。。”

一席问候的话都还未说完,坐在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大司徒谢实便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道:“张公公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进来吧,我们等了一夜,也都累了,你且直接将你此行的见闻一一道来便是。”

“谨遵大司徒之命!”

谢实发话了,他张伟一个宫里的太监哪儿还敢说其他的,赶紧又是一躬身,然后快步跨过了门槛,来到了屋里,在清了清嗓子后,便开口将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全部讲了一遍,从他怎么到的对方营地里,中间说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后面怎么离开,怎么又回来的,除了派遣心腹去往安乐坊传讯的事他没说,其他的都大概讲了一遍,中间也不怕拖沓,反倒是唯恐没有全部说到。

这本也没什么太多需要隐瞒的嘛,再者说他相信,这帮人只会怪自己没说全,绝不会嫌弃自己说太久的,他们都是些沉得住气的人,很擅长倾听。

他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便闭上了嘴,低着脑袋,端着手,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等待着,半晌过后,才终于有人幽幽地开口道:“你不该去看他们的。”

对方这里所说的“他们”,那自然指的就是那些二世祖俘虏们。

以张伟这种常年在宫里做事的人的敏感性,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兹事体大,为免回来被问责,得先确认一下这些二世祖们的安危情况,所以才去的,可现在想来,他跟那些二世祖们之间的谈话因为没有刻意掩盖,外面的人肯定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等于是直接给对方暴露了自己这边的想法与底线,而这在谈判之中,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想到这,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张伟,正要赶紧跪下,向屋里的人叩头谢罪,却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有人主动帮他开脱道:“既然在这种时候都敢主动派人去接触,那我们的意思还用猜么,那什么河东郡王就算再年轻,除非是个真傻子,不然怎么会想不到呢?”

这话说的也在理,毕竟如果真的不想救,那肯定理都不会理对方私下谈判的提议,甚至说如果端木朔风还在,他们为表忠心的话,那指不定还要主动挑衅,逼着顾玄去杀俘虏才对,既然他们肯接受这个提议,派人去接触对方,那说明他们就是想救那些俘虏的。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几千人背后的牵扯实在太大,他们这些人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影响力大到可以轻易地决定数万人的性命,那背后就肯定不是虚无的,他们的后面,都站着各大势力,利益网络盘根错节,那些人如果不愿意看到自家人死,他们就必须去想办法。

再者说,为什么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第一是你姓谢的调的人,第二就是咱们卫国第一世家尉迟家的人打了败仗,那些人才会成了俘虏,你们俩的错总不至于让我们来承担后果吧,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谢实这个代表了朝廷意志的暂代大司徒,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主动站了出来,说要派人过去接触谈判,而他们也马上就同意了,这本就是他欠这些人的。

“张公公,你刚才说。。。。。。”有人突然开口,又稍稍地顿了一下之后,这才接着道,“前线战事不利?”

他改了张伟先前的话,没说是败了,而是说战事不利,这样是留了一线,其实就只是为了防止那一点可能性而已,他们能走到今天,靠得最多的,其实还是“谨慎”这两个字,可以说不见兔子不撒鹰,万事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他们就不会轻易开口,就算开口,也会尽量说得很含糊。

张伟明白其中的门道,却不敢直接承认是自己说的,也是怕后面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他只能解释道:“哎,小人听公子们是这样说的,具体情况如何,小人也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疑惑道:“那倒是有些奇怪了,按照你的说法,除了那位河东郡王和一个谋士打扮的男人以外,其他的,都是西边大漠里的那些,嗯,那些异族人,对吧?”

张伟赶紧一拱手,弯着腰,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对方的营地很大,手下的人肯定不少,可小人就只看见了很少的一部分人,而且因为是在夜里,也看不大清楚,小的也不敢确定其他人都是那些异族人。”

对话进行到这,短时间内,便没有人再开口了,因为此刻的所有人都在安静地消化着这个讯息,暂时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在场的那都是人精,虽然老了,可脑子要比年轻人的都好使多了,只要稍微提一下,其他人自然就会明白他的意思,要说场中唯一有一个不懂的人,那也就是他张伟自己而已。

过了一阵子之后,才终于有人开口了,他用的是一种反问的语气,道:“能不救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表明了各自的立场之后,却又有人说道:“假如陛下。。。。。。”

跟聪明人聊天的好处就是话不用说完,也不必费劲去解释什么,具体什么情况,你是什么意思,人家一听就明白,可若是蠢人在这其中,那自然听得是云遮雾罩的,什么也不懂。

第一个人的意思是,救人肯定是要救的,毕竟这么多人,牵扯实在是太广了,第二个人的意思是,现在他们也不清楚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端木朔风回来了呢,那他们这算什么,私通外敌,还是卖国换命?

尤其是那帮透露了前线兵败这个重要消息的二世祖们,他们作为这些人的长辈,比谁都更清楚这帮人到底是些什么货色,这些话他们不会信的,最起码不会全信,尤其是从张伟这里得知,对方手下都是些罗刹族,连人族士兵都没有的时候,这就显得更为可疑了。

有人立即提议道:“不如先拖一下?既然我们都有各自的目的,就先拖一下吧,看看那位小王爷会不会选择妥协。”

有人摇着头,叹息道:“哎,怎么拖?他只想入城,其他的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有人看向其余诸人,沉声道:“可如果他杀了人,那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挽回,到时候我们宁可死战都不可能开门,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杀人的,只要我们一直表现出愿意谈判的态度,就可以保证他们的平安。”

有人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建议道,“那我看不如这样,让他先送还我们一部分人作为诚意,而我们则可以给他提供一部分粮草,不然他手下的这些人该吃些什么?”

虽然这个办法也会落人口舌,在事后成为一个把柄,但的确暂时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所以众人,包括谢实也一致点头道:“说的有理,再派人去探探他的口风也好。”

外面这么些人,每天要吃的东西都不少,要说去劫掠为生也不容易,毕竟卫国这边早早地就坚壁清野了,但京城各大家族都还留有一份储粮,这些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就连端木朔风都不可能主动来动他们这最后的底线。

拿出粮草,先去换一部分人回来,也不怕他不答应,毕竟在他们看来,对方年纪也不大,哪怕有谋士在一旁出谋划策,也未必就能沉得住气。

士兵饿了要吃饭,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时间一久,他拖不起,就必定要选择妥协。

而一旦他真的忍不住杀了俘虏,那便是彻底地激怒了这些世家豪阀,反倒是少了一份牵挂,能专心跟你玩下去,反正粮食够多,跟你耗上几年都耗得起,这个道理,他们认为对方是懂的,所以只要他们不摆出不想谈判的态度,对方就会被逼着留着这些二世祖们。

谈判嘛,本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事,哪儿能这么快出结果,双方都要慢慢地摸索出对方的底线,什么时候该让步,什么时候该进一步,都是要看后续的过程。

第四十三章 另有客来(上)

天色微明,鸟语花香,空气里都满是独属于早晨的清新味道,将万物唤醒,并给予万物以活力的美妙清香,却不是从天而降,反倒是从最不起眼的大地里散发而出。

不提只是咫尺间隔的卫国京城里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同一时间,在顾玄的营地里,才刚刚送走了张伟一行人后不久,很快便又来了一位身份十分特殊的客人。

这人看外表约莫在四十岁上下,套着一身款式非常奇怪的白色袍子,头上箍着一个好像刚才做好的花环,左手抓着一根用铁木雕琢的古怪权杖,右手虚握,置于腹间,在被蓝云轩给引了进来后,见到顾玄的一刹那间,他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股名为狂热的光芒,然后直接撒开了象征着地位的权杖,急急忙忙地朝着顾玄跪拜道:“哦!天呐!父神在上,救世的真主哦!您终于来了!您终于来了呀!”

顾玄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给弄得一怔,眼角抽了抽,皱着眉,望着底下这人,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问完了这句话后,他又突然反应了过来,扭过头,看向了正在一边站着,什么话也不说的蓝云轩,有些不悦地问道:“蓝先生,你带来的这是什么人?”

蓝云轩主动带进来的人,自然就该由他来解释清楚,可不等蓝云轩代为介绍,这人马上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了身,然后用一副太监看皇帝似的拘谨眼神望着顾玄,又好像乌龟一样缩头缩脑的,小声地说道:“哎,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我至高的真主呀,请您聆听仆人这卑微的名字吧,您可以称呼我为洪秀,我是咱们黄天教最忠实的信徒,也是父神最虔诚的奴仆,亦是您绝对可以信任的马前卒,现在在尘世的职位,暂时是教中的大祭司。”

真主?

父神?

黄天教?

大祭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饶是像顾玄这样聪明的人,都被他这一番不知所谓的话把脑子给绕晕了,他正站着发愣呢,陡然间,又突然记起了一事,转头走了两步,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了一物,正是在他们这一行人刚刚踏足卫国领地的时候,那个自称为地网罗酆六天之一的宗灵七非的人,代表顾苍,亲手送给顾玄的那本《黄天教教义》,然后向洪秀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这个黄天教?”

那人在看清楚顾玄手上所拿起的东西之后,整个人都快高兴得疯了,眼神之中都是崇拜与憧憬,他好像无意识一样,立马就走了上来,伸出手,半捧着想要去拿那本书,而顾玄也完全是下意识的一伸手,将他给直接拦在了一边,幸好最后反应过来,收回了力道,才没有一击重伤此人,可嘴上还是忍不住喝骂道:“放肆!还不退下?”

这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立马就清醒了过来,然后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赶紧就朝着顾玄跪了下来,右手在自己的额头和胸前来回点着,一边还用十分悔过的语气念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冲撞了真主,是我的罪,这些都是我的罪,还请父神惩罚我,请真主也惩罚我,消弭我的罪孽,我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他在这边就好似疯癫了一样地自言自语,那边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蓝云轩,却是趁着这个时候快步走了过来,然后悄悄地往顾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顾玄不解,但出于对对方的信任,也没有拒绝,等到蓝云轩带着一脸神神秘秘的笑容退开到了一边,他这才摊开手,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小型的白玉雕像,巴掌大而已,雕刻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形象,穿着宽大的袍子,头上戴着一个荆棘花冠,双手朝着两边张开,好似要拥抱什么,他眼帘微合,脸上的表情做悲天悯人状,雕刻得惟妙惟肖,十分传神。

“这又是。。。。。。”

顾玄一句话都还未问完呢,面前这个自称洪秀的黄天教大祭司刚刚才敢颤巍巍地抬起头,却是恰好看到了顾玄手上的那个白玉雕像,然后直接“嗷”了一声,整个人便晕了过去,而且脸上还满是一副幸福的笑容。

顾玄见此情景,那是彻底地呆住了,对方刚才所说的一切,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而面前所发生的一切,更是毫无道理可言,完全不知所谓,他没去管就倒在自己脚边的这个,已经是兴奋得昏了过去的人,而是朝着蓝云轩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先生,你为何还不与本王说个清楚?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是十分严肃,饱含威严与一丝压抑的怒气了。

他顾玄固然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而且对自己人向来都十分宽容,极其好说话,可作为一位王爷,又是这一行人的主帅,他的威严绝对是不容亵渎的,如果他一再放任,就只会失去威信,让整个团队也失去凝聚力,这就是为什么先前一再地说礼不可废,并且要求所有人哪怕是在私下里,也要对顾玄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包括马家兄弟,就算是在只有顾玄的时候,也要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向其行礼。

他是君,你是臣,哪儿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还所有事都藏着掖着,不跟顾玄说清楚,这要换做是端木朔风在此,像蓝云轩这样的,不掉一层皮才怪了。

上位者肯定会给底下的人留出一定的自由空间,毕竟不能什么事都事无巨细地去叨扰他们,那人家要你何用呢,可这份自由是建立在一个基本框架之中的,一旦违背了最基本的规矩,那就是踩在了雷池的边界上,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

蓝云轩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基本的规矩哪里会不懂,再加上他也听出来顾玄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赶紧走上前,一鞠躬,一拱手,有些委屈地说道:“请王爷恕罪,这些都是陆先生临行前交代于我的事,说是,说是要给王爷一个惊喜。”

“陆先生?”

话头一扯到陆议,顾玄心里的气转眼间便已经消散了一大半,不过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冷冰冰地道:“哼,惊倒是给本王惊到了,只是不知这喜又从何来呀?”

都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了,蓝云轩也很清楚顾玄的脾性,打蛇随棍上,赶紧又换了副讨好的嘴脸,说道:“王爷之前不是正在为粮草一事而发愁么?此人这趟就是来给咱们送粮的!”

他们这一大帮子人,自打渡过了卫河之后,中途也没怎么再补给过,一直都在赶路,现在该吃的也差不多都吃完了,顾玄本来都已经打算用部分俘虏去换粮食了,当然,这种话肯定不能由他们先提就是了,不然很容易落入被动,要是再拖上几天,他指不定要下令杀马了。

“送粮?”顾玄一只手抓着那座雕刻得极为传神的白玉雕像,另外一只手拿着那本《黄天教教义》,思索片刻后,扭头朝着蓝云轩吩咐道,“先把他给泼醒吧!”

“得令!”

蓝云轩一拱手,在答应了一声之后,也不客气,转身就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了盆子,将一盆洗脸水给全部浇到了还躺在地上的洪秀的脸上。

在冷水的刺激下,后者几乎是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尤在地上摇着脑袋挣扎了一阵,最后还是蓝云轩伸出手,将其给扶了起来,看起来身子骨并不强壮的他,又在原地咳嗽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然后一脸尴尬地向顾玄道:“父神保佑,我敬爱的真主呀,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太,太激动了。”

顾玄一屁股坐在了放置在帐篷的中央,还铺着有一层柔软皮垫子的大椅上,将手头的两件东西给一左一右地放在了扶手上,然后才摆了摆手,很是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你先快给本王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叫本王‘真主’,还有你说的这些东西,什么都是些什么。”

一说到这件事,再看了眼扶手两边的东西,洪秀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一副非常狂热的表情,他弯着腰,表示着自己的恭敬,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好好地组织了一番语言,然后才看向顾玄,小声地请求道:“我所敬爱的真主大人!仆人会为您解释清楚一切的,还请您先将您手边上的那本教典翻到第一百二十八页。”

“嗯?”

顾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将信将疑地伸手翻开了手边这本由地网的人亲自送过来的《黄天教教义》。

其实这本书他先前就有翻开过,路上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阅读者,可因为完全不知道顾苍给自己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意思,再加上他对这本书里的内容本身就是嗤之以鼻的,心中十分抗拒,所以读的很慢,现在都还未读到对方刚才所说的那里。

第四十四章 另有客来(下)

中军大帐里,三个人呈品字形分部,身为此地主人的顾玄坐在正中央的大椅上,双手捧着那本做工考究的《黄天教教义》,他微皱着眉,先是看了一眼面前满怀期待之色的黄天教大祭司洪秀,然后有些将信将疑地将手头的书本翻开,很快便找到了对方所说的第一百二十八页。

这已经是整本书最末尾的那几页了,他低着头,在摸着如丝绸一样顺滑的白色纸面的右下角处,看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是由顾苍在很多年前便推广开来的,好像符号一样的所谓“数字”,在确定这的确就是第一百二十八页后,他便耐心地从头开始阅读起来了。

此刻一直在他面前静候而立的洪秀,见他不再去翻动手头那本最神圣的初代教典,便明白他已经找到了那一页,而早已将上面所记载的所有教义熟记在心的他,立马张开口,举着双手,用一种充满了神圣意味的语气,高声地诵读着。

“我见天上的门开了,似有吹号一样的声音对我说,你来,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于你。”

“我走到了云朵上,便听见有另外一个声音说,要有灾难降临,清洗世间的罪恶,接着便闻七雷发声,闪电,声音,都一并响起,另有七座宝灯点燃!”

“又有声音说,将会有雹子夹杂着血水砸在地上,会有巨大的石块包裹着烈火从天空中落下,地震,洪水,会一并爆发!”

“另有父的使者显出来,指着大地,念述着,住在地上的民呀,都是祸灾,祸灾,祸灾!”

“会有魔夺去世上的太平,那是神赐给他们的权柄,他们将要用战争与瘟疫杀害地上一半的人!”

“我又听见狮子一样的咆哮声说,接着便会有狂风,落雨,雷霆降下,日头变黑,满月变红,天上的星辰都会坠落,要教羔羊们懂得尊敬和感谢那活到永永远远的存在!”

“我哭泣了起来,说,万能的父呀,您的确配得上如此荣耀尊贵的权柄,万物皆因为您的意志而被创造,自然也该因为对您的不敬而被毁灭!”

“有柔和的声音说,不要哭,父从不吝啬他的慈悲与怜悯,当那灾殃降下的时候,他将送他最爱的小儿子来到世间,拯救善良的羔羊们!”

“他从南方而来,会为皈依的信徒们刻上神的印记,灾殃会伤害一切,万族万灵,树木,花草,却唯独不会伤害额头上有神印记的人!”

“他是人世间宿命的真主,是驱赶战争与瘟疫的和平使者,是魔最大的敌人,也是万物最后的希望!”

“白色的马,黑色的骑士们,都将追随于他!”

“他一手握着父神的白色雕像,一手拿着父赐予他的教典,凡是愿意受父神荣光照耀的,都必将在他的手下获得新生!”

看到这,顾玄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手头的这本书,他一下子靠坐在椅子上,浑身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心脏从未如现在一样跳得这么激烈,好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一样。

对方刚才所念述的这些东西,正是他从这一页上所看到的全部内容,其前半段都还不算什么,他根本就只当做是用来愚民的笑谈,云遮雾绕,不知所谓,可看看这后面说的是什么,这不就是在形容他么?

他胸膛起伏着,小声地喘着气,眼前一片浑浊,与此同时,很多要么是因为已经过去太久,所以一直都隐藏在他记忆的深处,要么就是因为不太重要,所以被他给忽略掉的,只是当下才终于想起的一幅幅画面,开始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烁着,回放着。

他记起来了,在他还小的时候,在永乐宫里,有一天顾苍来找他,玩乐的中途,突然问了他一句,知不知道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当时年幼的他,马上说是鬼,可顾苍却摇了摇头,说道,是神。

他又想起,在黄沙县的时候,他恳请陆议不要再留在这里跟自己一起蹉跎时光,而是去京城辅佐自己的二哥,甚至不惜下跪相求,但陆议当时却神色复杂地拒绝了。

不光是这些,另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好多他当时不太明白的事,现在却都一并想了起来,或者说他已经隐约找到了中间的联系,就好似一大团看着杂乱无序的线条,已经被他找到了开头与结尾,剩下的,只是需要慢慢地梳理罢了。

比如前些日子给他送来这本教典的那个宗林七非。。。。。。

比如眼前这个自称什么黄天教大祭司的洪秀。。。。。。

还比如南地各处正在发生的战事。。。。。。

甚至包括顾苍为什么会将他丢到黄沙县去。。。。。。

很多事,很多他原本不明白,或者说根本不够明白,完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事情,眼下突然一下子就能联系起来了,他终于找到了这么多事里最核心的点!

可想到这,他却忍不住在椅子上打了个寒战,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其实似他这样厉害的武人,早就已经达到寒暑不侵的境界了,除非是像先前那样,淋上大半夜的雨,再吹上大半夜的冷风,不然是决不至于会感到寒冷的。

可此刻待在这样温暖的帐篷里,坐在如此厚实的皮草垫子上,他竟然会由衷地感到一阵凉意从背脊上窜起,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他身体冷,而是因为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了,感到恐惧了,才会如此。

他觉得,一个人哪怕想得再远,看的再全,算计得再深,其实都不可怕,因为他顾玄自己如果肯在这方面下功夫的话,也可以轻易地做到,只要他能够站到一定的高度上,就可以。

真正会让他感到好奇,或者说引起他重视的是,那个人究竟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换句话说,他会选择怎么走去自己想要去到的那个终点。

而顾苍所想到并且使用的办法,他简直是闻所未闻。

既想不到,也做不到,可他毕竟还是要好生地配合,不是吗,这既是因为对顾苍的信任,同时也因为他是一个既受益者,想到这,他暂且压下了自己心中的巨大震撼,然后突然仰起头,盯着帐篷顶,长出了一口气,接着稍微斟酌了一下,最后望着洪秀,瞪大了自己一只眼睛,半是试探性地道:“此非天意耶?”

这当然是天意,谁又会觉得这不是天意呢?

难道说这世上真有一个人,会有这样可怕的手段,这样强大的能力,这样足够的智慧,布下一个如此大的局吗?

答案当然是有,可知道内情的人不会说出来,而不知道内情的人也绝不会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罢了。

顾玄当然不会说,陆议自然也不会说,而猜对了大半内情的蓝云轩,更不会说,至于洪秀,他就是那个绝对相信对方,或者说被欺骗的那个可怜人,所以他马上又恭恭敬敬地拜倒道:“这就是宿命呀,是全知全能的父神,让先知指引我来此的,我敬爱的圣子,人间唯一的真主,万物的拯救者,印记的铭刻者,诸魔的敌人,请接受我的追随,请接收仆人们的侍奉吧!”

看着眼前这个内心狂热又单纯的人,顾玄忍不住在心中微叹,同时对于顾苍当年为什么会说神比鬼更可怕的认知又更深了一层。

他不愿再在这种东西上浪费时间,或者说他不愿意过多讨论黄天教的这些事,他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清楚对方是一个可以用的人,便直接道:“其他的先别说了,洪秀,本王问你,本王现在要进京城,你可有办法?”

洪秀立马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完全不需要思考,便非常诚实地回答道:“哎,如果我们能联系上城里的兄弟姐妹们,应该是可以的,可现在那些人把城门给关了,我们暂时也很难进去,不过您放心,三天,最多三天的时间,我一定会为您想到一个办法的!父神在上,他一定会庇佑您以及他最忠心的仆人,拯救城里那些迷途的羔羊们!”

后半句顾玄权当没听见,也懒得搭理他,倒是一直站在旁边,才刚从震撼之中回过味儿来的蓝云轩,适时地上前一步,插嘴道:“大祭司,现在还真需要您。。。。。。”

“哎!”洪秀突然一伸手,向蓝云轩轻轻一推,拦下了他剩下的话,然后神态十分谦恭地朝顾玄道,“我只是父神荣光照耀下的一个普通信徒,也只是真主脚下一个最寻常的仆人,这些都是必成的事,是父神的手,在指引着我们,以后请不要再在真主的面前称呼我为大祭司了!”

蓝云轩微微一愕,嘴角扯了扯,倒是没有纠结于此,而是换了副口气道:“好,我便直说了罢,真主大人现在需要一批粮食,你也看到了,外面这么多人,白色的马,黑色的骑士们,他们每天吃的喝的都不会少,你能帮助真主大人解决此事么?”

洪秀抬起头,看了眼大椅上的顾玄,然后马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此事就交给您最忠心的仆人去办吧,我最敬爱的真主大人!这都是我的荣幸!您且放心便是!”

顾玄一看他那副好像得到了莫大荣耀的样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地挥了挥手,嘱咐道:“那此事便交允你们二人去办,本王现在想要休息一二了,你们先退下吧!”

洪秀这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一边搓着手,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不敢打扰您,我这就去为您办事!父神在上,我最敬爱的真主大人,以后您就知道了,我将会是您最谦卑,也是最忠心的仆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顾玄看得心烦,不想搭理他,而洪秀却是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着,一边慢慢地往后退去,一直等到了帐篷门口,这才俯下身,捡起了一开始丢在地上的权杖,然后恭恭敬敬地再使了个黄天教的特别礼节,这才退了出去。

蓝云轩亦是随之一拱手,道:“王爷,下官也告退了。”

顾玄只是摆了摆手,这次连话都没说,等到两人都走了以后,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从旁边抓起了那本《黄天教教义》,看着那朴实无华的封皮,忍不住苦笑道:“二哥呀二哥,您今天可真是让五弟大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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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内容改编自《启示录》

今天还有两章

第四十五章 各有心思

信仰所能带给人的力量,是外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但其也不止局限于对虚无缥缈的神圣的崇拜,比如爱钱的人,爱家人的人,那钱财和家人,都能算作是他们的信仰,故而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其实两者并无高下之分,不过是词汇上自带了褒义和贬义的区别罢了,前者常常代表着高尚的精神追求,而后者好似就只能与最低级的感官需求划等号。

不过不管是信仰也好,还是**也罢,总之这都是人行动力的第一支撑,一旦心中有了一个强烈的,想要追求到的东西,人往往会爆发出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巨大潜力,去克服路途上的一切问题与阻碍。

这个原籍岭南三郡,前身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本地农夫的洪秀,作为最早跟随黄天教教主,也就是那个自称为圣使的一批人中的一个,他不旦对黄天教教典所书的一切内容都坚信不疑,而且为了传教,他努力地学习了人族通用的文字,现在甚至可以做到倒背如流,若不是因为这些理由,他也不会成为黄天教内部权柄仅次于教主的大祭司。

洪秀办事的效率,那更是出乎顾玄等人意料的快,他是早上朝阳初升的时候来的,一直待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走,可都还没到夜里,他便已经带着人送来了大批的物资,也不知道这帮教众是怎么样在端木朔风先前那样刮地三尺的征收粮食中藏下来的。

吃穿用度的东西全了,人的心自然也就安定下来了,肚子饱了,身上暖和了,那之后不管再做什么,都有了一份底气,不会再陷入被动。

夜里,刚刚才搬来了大批东西的洪秀前脚刚走,说是要将真主降临的消息传给更多不知情的人,而作为卫国京城这边的传声筒的张公公就又带着人划着船过来了。

“拜见王爷。”

弯下腰,低下脑袋,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完了礼,张伟也不去客套两句其他有的没的,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爷与城里那帮老不死的完全不一样,他杀伐果断,绝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随意当即便道:“小人已经将王爷您的意思给他们带到了。”

顾玄半眯着眼睛,很是慵懒地靠坐在铺着柔软皮垫子的椅子上,好像一头正在打盹的狮子,他也不正眼去看对方,而是漫不经心地道:“哦?那你们的意思,是什么呢?”

“嗯,不敢欺瞒王爷,上面的人还在商讨之中。”张伟稍微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畏畏缩缩地看了顾玄一眼,然后特意放缓了语速,似乎深怕刺激到了对方,然后慢慢地说道,“毕竟,其实您也知道,这个。。。。。。”

他本想说,像什么开门投降这种可谓是卖国求荣,甚至可以成为一生污点,遗臭百年的决定,可不是那么好做出的,却没想到,椅子上的顾玄直接开口打断了他,语气颇有些不满地说道:“既然还没做出决定,就不要来浪费本王的时间,你当本王是好糊弄的么?”

张伟被他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本就胆气不足的他,双膝一软,赶紧就向对方跪了下来,毕竟又不是什么两军阵前一帮人盯着,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尊严,或者说为了国家的尊严而去激怒对方不是,更何况国家都要亡了,兵临城下,他哪儿来的底气跟人家耍横?

“王爷呀,小人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阉人,身有残缺,就算胆子再大,却也不敢在您的面前卖弄聪明呀,小人不敢糊弄王爷您,只是这眼看就要入秋了,天气转凉,王爷您手下大军每日吃穿用度的需求也不少,不如让我们送出一些粮草来,表示诚意,同时也希望王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释放一部分俘虏,安抚一下城中的大户,这也方便之后的其他事宜,还请王爷可怜我们的诚心,能够考虑一二。”

他说罢,便有些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双手拢袖,瑟缩着身子,看着顾玄,其实这倒不是他真这么害怕,毕竟这位可是在皇帝身边侍奉过的人,是见过世面的,只是他很清楚,自己在大人物们的面前,该怎么去说话,只有把自己的姿态摆的低,摆出一副可怜兮兮,任凭对方欺辱的样子,才能够保命,并且让对方松懈,放下对他的警惕与排斥,这些都是在真正吃了亏以后,才能学会的为人处世之道。

按照他的预想,对方首先是需要,并且缺少粮草的,自己又已经给了个好台阶,怎么着对方都该顺着下来了,却未曾想,顾玄很是干脆地拒绝道:“不必了,本王什么也不缺,另外,本王还可以宽限你们最后三天的时间来思考是否要开城投降,话也不妨再说直白一点,你们的选择,关乎着你们之后的命运,这句话送给你,也是送给他们,换了主子,臣子还是可以继续做臣子,可若是打定了主意要拉上全家给旧主陪葬的,本王也不会客气。”

他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天之后,每过一天的时间,本王便杀一千俘虏,杀干净了,就开始攻城,而且你们最好祈祷本王能够早点进城,因为只要你们多坚持一刻,城破之后,本王便多杀一千人,嗯,从贵族开始杀,记住了吗?”

一边说,他一边盯着底下跪着的张伟,好似一头正看着猎物的雄狮,张扬,狂妄,浑身的杀气毫无掩饰地溢出,把对方包裹了起来,顿时把张伟给吓得脸色煞白,几欲趴伏在地上求饶。

这得是多重的杀心啊!

张伟这次倒是真的吓到了,当即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小,小人,小人,小人必定会将王,王爷的意思给带到,请,请。。。。。。”

“行了!”

顾玄一拍扶手,霍然站起身来,好似一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浓重的阴影打了下来,底下的张伟感觉自己就好似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脑子还能转动,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漠然道。

“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够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你也就不必再来了,还是就留在城中等着本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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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安乐坊里,端木屏邑与端木华允两兄弟也正在密谋合计着。

“二哥,必须马上想办法出城,尽快联系上他。”端木华允握着手,在屋里来回地走来走去,有些焦躁地说道,“你也知道那些世家豪阀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他们现在不过就是在待价而沽,准备等到之后卖出一个好价钱罢了,一旦等他们谈好了价,那还能有我们的份吗?”

王朝国祚,短则区区几个月都有可能,长的也不过就是数百年,顶多就是如大周朝一样千年的时间,就必然会走到尽头,这仿佛就是天地为众生定下的一种不可改变的规则一样。

但世家豪阀不同,只要他们能够好生经营,趋利避害,就不会有事,事实上,传承了几千年的世家大有人在,或许之后不复鼎盛之时,但最起码也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享受,所以国家对这些世家子弟们而言,并无寻常百姓那么高的依赖感与荣誉感。

时光匆匆,百年之后,你已经不再是你,而我还是我,这就是世家子弟对一个王朝最普遍的看法。

这也是为何京城的诸世家豪阀,包括那些曾经权倾朝野的朱紫公卿们根本就没想过要与顾玄决一死战,因为那根本没必要。

卫国没了,谢家就不再是谢家了吗,哪怕这里将来成为凉国人的领土,谢家依然还是那个谢家,说不得还会乘风而起,飞得更高,所以他们对卫国忠不忠心,完全就取决于卫国能够给他们什么,平时可以出力,可如果说要与国家一起玉碎,他们是绝不会愿意的。

若是一帮异族人打过来了,他们说不定还真会拼死一战,努力守城,可人家河东郡王,不也是他们南地自己人吗?

端木屏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人心如此,世道使然,不能把那帮人想的太好,否则到时候骨髓都被他们给吸干了。

“是的,你说的很对。”

一旦下定了决心,他也很快便进入了状态,随即便道:“如果说我们还有可以信任的人,也无非就是张公公了,这么久了,也唯有他,还敢与我们接触,事不宜迟,我即刻撰写密信!”

他们不能见面,因为世家和朝里诸位大人一旦联合起来,就是一张巨大的势力网,他们小心地通过早早就有的暗子来传递一些消息,他们可能还发现不了,可如果说张伟亲自来登门拜访,那帮老狐狸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端木华允一扭头,问道:“二哥,你准备要如何与他说?”

端木屏邑微微一愣,然后道:“我们与那帮老狐狸相比,其实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他们来自不同的势力,还需要协商,分润利益,可我们不用,只要他能留得我们端木一族性命,就已是万幸,有国库的宝藏做底子,我们还有万世的富贵!”

端木华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提议道:“如此,二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他说罢,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俯下身,在端木屏邑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世家密库!”

端木屏邑眼睛一亮,拍掌道:“这的确是个好筹码!”

各世家都建有自己的密库,位置隐蔽,机关重重,但可别忘了,他们端木家做了几百年的皇族,凉国有天罗地网,他们也有蜉蝣,对各世家的密库早早地就已经渗透了,只待需要的时候,便会征收启用,故而他们也清楚,里面积攒了数百年的财宝,可以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世上有谁不爱钱呐,就算你不爱,可你能不用么,人生在世,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有哪一样不用花钱?

不怪为什么城破之后,那些将军们照例都会任由手下人在城中劫掠一番,这不光是为了提高士气,安抚常年在生死线上徘徊,神经紧张的士兵们,更重要的就是他们缺钱呀!

打仗打的是什么,是后勤,是支援,是底子,可要直接的说,就是钱,粮饷是钱,抚恤金是钱,征兵要给钱,打造兵器铠甲都要给钱,战败了要赔钱让地求和,战胜了要钱恢复元气,处处都要钱堆的,凉国人不可能不要,就算那位王爷对钱没什么感觉,可凉国的国库难道就不需要补充吗?

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筹码,这场战争过后,是该维持原状,还是重新洗牌,都看他们自己的谋划,世家们想待价而沽,将自身卖个好价钱,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打包一起把这帮人全卖了换取平安和富贵呢?

第四十六章 黄沙劫难

任何事物,从外面都只能看见它部分的表面而已,除非深入其中,不然很难看清它真实的内核。

顾玄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在接触到洪秀这位所谓的黄天教大祭司之前,他是绝想不到,这个什么黄天教,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一个庞然大物,其活动的范围,早就已不仅仅是夹在两国中间,左右为难的岭南三郡了,而是覆盖了几乎整个卫国,甚至于一直往东扩散到了晋国境内,教徒的数量是以百万计的组织。

之所以黄天教传播的速度如此之快,不光是因为卫晋两国都陷入了与凉国的战争泥沼之中,群龙无首,境内的百姓们人心惶惶,急需一个可以用来依靠和庇护自身的东西,还因为黄天教是一个阶级非常分明,但内部十分团结的教派。

但凡是与他们教众结仇的,一旦查实,都将会引来明里暗里的各种报复,哪怕对方是官府,他们也敢上去静坐示威,乃至于和衙役们对抗,教徒间互相帮助扶持,再加上教典本身的诱导与洗脑,很快地便发展成了现在的规模,一个让官府都无可奈何,一个让端木朔风这样骄傲的人都要暂时妥协的可怕组织。

“嗯,咳咳咳。”顾玄右手握着拳,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两声,准备试着用他们教内的规矩去称呼对方,“父神在上,本,嗯,我亲爱的兄弟。。。。。。”

只是话音未落,一直心甘情愿跪在地上的洪秀,赶紧站起身来,然后一脸慌张地阻拦他道:“哎呀!您怎么能称呼我们为‘兄弟’呢!您可是父神的儿子,是人间的真主,是拯救我们的圣子,我们,我们只不过是您微不足道的仆人而已,为您做事是我们的荣幸,您叫我洪秀就行了。”

顾玄见状,眉头微微一撇,其实颇有些尴尬,虽然他也是皇族出身,算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一拨贵族了,而永乐宫就算再穷再落魄,可装点门面的宫女太监们也不少,可也没见过像他这么狂热的,甚至以服侍自己为荣的人呀!

想到这,顾玄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好,洪秀呀,我问你,你究竟能不能与城里的教众联系上?”

说到此事,洪秀却是突然来了些脾气,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颇有些不忿地道:“唉,我敬爱的真主呀,主要是因为圣使几个月前被他们关在了城中,不然还可以让他来拜见您,而且有他的帮助,事情也就不会这么难办了!”

说罢,他又马上拍着胸脯向顾玄保证道:“可也因此我们前几个月就开始为救出圣使而做准备了,只不过因为,哎,因为真主您来了,城里的那些魔都怕了,所以关上了城门,这才耽搁了,但您不用担心,就这两天,我保证一定能联系上城里的兄弟姐妹们!”

顾玄闻言,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之中,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这是父赐予我的宿命,我亦不会拒绝,但这条路上,也少不得你们的帮助,这件事必须尽快地解决,我们还需要去让更多的人沐浴在父神的荣光之下,绝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我相信你,洪秀,我相信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洪秀浑身都在轻轻地发抖,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兴奋的潮红色,热泪盈眶,拉着顾玄的手,不住地点着头道:“是,慈悲的圣子,宿命的真主,我,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请您放心吧!”

顾玄瘪了瘪嘴,努力地将手从他的怀里抽了出来,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了好了,你先去办事吧,父神在上,他一定会保佑你的!”

“嗯!”

洪秀亦是重重地答应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权杖之后,又带着满脸兴奋之色地跑了出去。

顾玄站在原地愣了很久,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坐了回去,暗道跟这种人打交道,看着好像很轻松,甚至是有趣,但深知其中全部内情的他,却有一种奇怪的疲累感,不过他需要这一个臂助,不光是为了破城,他还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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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蜀国突然在夜里出兵了,以有心算无心,很快便攻破了早就毫无战意,因为内斗变得好似一盘散沙似的幽州军的第一道防线,成功地进入到了河东郡的境内,而其在攻破河东郡边境线时的整个损失,甚至不足五千,再一联想到对手是曾经号称天下无双的幽州军,这足以称得上是一场罕见的大胜了!

好在步兵们攻城略地的速度并不快,毕竟急行军也要看情况,在幽州这种内部地形很复杂,可以说是与蜀地迥异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全凭一张地图和一根指南针找路,一旦完全抛弃辎重,而且在不考虑体力损耗的情况下急行军,那就是在找死。

蜀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完全就是奔着彻底占领的目标去的,再加上他们似乎也清楚,边境上的并非幽州军全部的实力,事实上,因为内乱,导致边境线上的守军,不过原本的十分之一罢了,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轻松地进入到河东郡境内。

一面要防备着随时可能会绕后偷袭,冷不丁就要从你身上咬下肉吃,以狼群一样善于合击之术的骑军独步天下的幽州军,那自然就走不快了,可蜀军悍然入侵,边关一天失陷的可怕消息,还是迅速地沿着幽州四通八达的驿站,开始往南边传递着。

而刚刚才从一场失利中缓过来的高貉,一时之间,也没机会再去找陆登云的麻烦了,作为大将军府派往河东郡一带的指挥使之一,一旦河东郡彻底陷落,被蜀军占领,那他敢担保自己这条命就算是交代了,甚至主子脾气的他,明白这样回去必然要被许锦棠给活剐了,到时候都省得什么陆登云来动手了。

故而他思畴再三之后,还是觉得,与其现在再与陆登云过不去,倒还不如先想办法解决燃眉之急,最不济,也要拖住蜀军南下的步伐才行,将功补过,才能苟命,而且他料定,像陆登云这种人,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再来找他的麻烦,甚至反倒可能成为他的一方臂助。

他的预料也完全没错,陆登云是幽州本地人,又从军十几年,受到了左将军的倾力栽培,他对幽州的感情之深,可谓是天地可鉴,在这种外敌入侵的情况下,他的确暂且放下了内部的矛盾,转而积极地开始筹备起了对抗蜀**队的计划,甚至开始主动考虑起了要不要主动与大将军府这边的人,也就是高貉联手布局。

不提这一边,只说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位置就坐落在河东郡旁边的黄沙县,倒还真是因此而遇上了一场大麻烦。

没办法,从地图上来看,黄沙县就紧挨着河东郡的旁边,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它后来成为了顾玄的封地,其原本就是河东郡的一部分,人家不知道什么情况,又有什么理由不来找你的麻烦呢?

只是可笑的是,在这场波及了诸国的南地大战里,卫晋两国的联军哪怕是从旁边路过,都懒得来吃这块就悬在嘴边的肉,而幽州的许锦棠哪怕都打定主意要叛国,拥兵自重了,也没想过要来碾死这位近在咫尺,却屡次挑战过他威严的小王爷,原因无他,都是因为三个字,“不值当”,这地方不管是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毫无价值,简直就是一块废土,浪费时间在它的身上,实属愚蠢至极,完全犯不着。

而且这几方势力都明白,黄沙县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尤其是在他们收编了整个罗刹族之后,那是兵多将广,虽说做其他的事情可能还力有未逮,但依仗地利,自保那是完全足够了。

无奈蜀军不懂呀,只是觉得这区区一个小县城,反正就在旁边,吃下便吃下了,而且这些年作为通商的集市,说不得油水也不少呢,不过因为完全没有关于它们的情报,所以只按照过去的常识行动,也没派太多的人,拢共就两千步兵,推着一架攻城利器的云楼过来,料想应该是够了,不,应该说就这他们内部都还嫌大题小做了。

毕竟县城嘛,就好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有几颗鹅卵石都能数清楚的地方,又能藏着多少妖魔鬼怪呀?

未曾想,这两千人一走好几天,杳无音信,就连后面派过去的探子也都是一去不回,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自从与幽州这边开战以来,还没吃过败仗的蜀军主帅,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在一个小县城上碰了钉子,这哪儿能忍,赶紧调兵遣将,没过多久,便有足足上万人的大军,向着这边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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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剧透一句,那些神神叨叨的话,都不是白写的哦。

第四十七章 温一壶茶(上)

凉州边境外,原幽州大将军府在这里建起了一个临时指挥所,整整三十万兵马已经是整装待发,这是许锦棠准备用来参与之后的群雄逐鹿,与各路野心家争霸天下的人马,按照他的预想,凉国经此一役变得四分五裂,他就要靠着这三十万人,用十年的时间搏出一个天下太平来。々菠じ萝じ小々说

不得不说,许锦棠这个人虽然从性子上来看,不像他老祖宗那样忠心耿耿,甘为人先,但在军事才华上,的确是从许家一脉相承,绝对不比当年那个跟着凉国太祖皇帝白手起家,征战四方,为大凉打下了雄厚根基,为许家挣来了一个世袭柱国公,幽州兵马大元帅名头的老祖宗差。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十几年如一日地深居简出,在府城默默蛰伏,都是为了今日的爆发,他许锦棠,最擅一个“忍”字!

虽说因此而导致他领兵的实战经验很少,但他却并非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空想家,在这些日子里,以雷霆手段突然出击,一举揽过了幽州所有兵权,真正成为了幽州兵马大元帅的他,整日都在屋里自顾自地推演着沙盘战局,绝无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明白,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届时东面的卫晋联军一旦动手,他也必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出手,与他们一起,瓜分凉国!

继承了许家优秀血脉的许锦棠,又因为自幼习武,未曾落下一天的缘故,所以从外表上来看,是个极为壮实高大的人,他站在原地不动,就好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巍峨高山,给人一种非常沉重的压迫感,仿佛置身于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之中,彷徨无措,很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保持淡定自如。

他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同时更是一个极度自傲的人,不然也不会做出眼下这种事来,在他的手下,也没什么有能力的参谋协助,他自认为是一个足以掌控全局的帅才,故而军中一切的指挥调度,皆由他自己一人负责,其他人,都是臣属,都只用听令而已。

这间屋子的占地其实很大,但里面却被各种物件给堆得是满满当当,十几张大到夸张,精细程度却又堪称是纤毫毕现的地图,还有用来推演整个战局走向的庞大沙盘,以及各种记录着军情的卷宗,全部都堆积在这间屋子里,至于说他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张行军床罢了,他平时就住在这里,也不考虑其他的享受。

一套*紧紧贴合身材的黑色劲装,脸部轮廓分明,霸气又张扬,他双手撑在沙盘的边缘处,一双好似大海一样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代表着凉州的位置,那气势就好似巨龙巡海,检阅军队一样。

正在他正专心思考的时候,耳朵轻轻一动,霍然扭过头去,一股磅礴的杀气,顺势就朝着他所看的位置倾泻而去,虽然察觉到了有不速之客前来,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震惊之色,因为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朝廷有地网这种专司暗杀的衙门,像他这样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当然是知道的,而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为何一直拖到了今日,才对他动手,难不成是到了今天,他们才总算做好了自认为完全的准备?

可他完全不在乎,甚至都没有浪费力气去呼喊外面的手下,因为他丝毫不惧所谓的刺杀,他这一身精湛的武艺,是在南地武学的发源地,雍州习来的,若真要勉强做个对比的话,应该说只比冯鐵昇这样的绝世高手差一线而已,绝对算是江湖上最顶级的大宗师了,一般的刺客,能耐他何?

然而,在屋角处,在那片外面的阳关都照不到的黑暗里,却是传来了一阵非常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一席白衣如雪,脖子上围着一条银色貂皮围脖的顾苍,带着一脸善意的笑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虽是在笑,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身体状态很不好,整个人显得毫无血色和生气,脸色白皙得宛若墙面,就好似一个不真实的画中人,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

他双手都垂在宽袍大袖之中,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却很是自然地向这里的主人打着招呼,道:“神交已久,未曾想,今日才是初次见面,贸然打扰,还请许大将军多多担待,哦,对了,忘记介绍了,我叫顾苍,见过许大将军!”

许锦棠脸上原本还是一副看将死之人的不屑表情,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瞳孔忍不住微微一缩,这一次,他倒还真的是被对方给惊了一下,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对面的,可是那位号称文压中庭三百年的太子爷么?”

这天下这么大,说不得还真有同名同姓的,虽说百姓们一般为了避讳,是绝不敢起与太子爷一样的名字,甚至连这个“苍”字都要避开,可保不齐有胆子大的呢,再说朝廷对这方面也不怎么禁止,可他真不觉得,或者说都没想过,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下,身为一国储君,承载着大凉国运的太子爷,会亲自跑来自己的地盘上,而且就在自己的面前。

绵羊走到老虎的眼前吃草,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命不要了?

想不到,对面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好似行将就木一样的年轻人,竟然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许大将军谬赞了,窃取的文名,不值一提!”

许锦棠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他忍不住再度问道:“你还真是顾苍?”

说罢,他眉头又突然舒展了开来,心中一下子就释然了,转而朝对方冷笑道:“呵,也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自然什么也不怕了,哪怕是在我的面前,也敢说谎,真是有趣。”

“怕?”顾苍的脸上浮现出充满了怜悯意味的笑容,慢悠悠地道,“我从未害怕过死,更不可能会害怕你。”

许锦棠这下才算是真的确定了对方的确是那位享誉文坛的大凉太子爷,对于对方这般轻蔑的态度,向来都以能“忍”著称的他,竟然罕见的有了些怒气,他一手负后,一手平摊着伸出,声音低沉而有力,满是杀气地说道:“你信不信,只需要一息的时间,我就可以过来拧断你的脖子?”

生命的火烛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现在身子骨估计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的顾苍,面对这样一位在天罗的情报上说是不可正面力敌的武道大宗师,却不见丝毫的慌乱,而是仍旧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不信。”

他一语说罢,马上便有两个戴着鬼面具,裹着一身夜行衣的人从旁边走出,一左一右地上前,护在了他身边,虽然两人的杀气内敛,可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两条已经蓄势待发的毒蛇一样,让人丝毫不敢忽视他们的存在。

许锦棠见状,既不惊讶,更不担心什么,反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道:“这就是让外面闻风丧胆的罗酆六天?不过我敢向你担保一件事,太子爷,他们两个护不住你!”

顾苍没有再继续与许锦棠争论对方究竟能不能杀死自己这种无聊的问题,而是突然伸出了一双血肉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好像骷髅骨架一样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这两个忠心耿耿手下的肩膀上,柔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虽然看着场面极度危险,而且单单从气势上的交锋而言,他们二人联手都落在了下风,自己心中也有数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如果真的要打,他们还真未必护得住身后的太子爷。

可在听到顾苍那温柔的,没有一丝一毫命令语气的声音后,他们却没有的犹豫,没有言语一声,更不要说为了保证主子的安全而抗命,就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他的身后站定,似乎完全信任于他,而正是因为两人这样反常的举动,反倒是稍稍震慑了一下已经准备出手的许锦棠。

“许大将军,不如坐下来聊?”顾苍转过头,朝许锦棠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非常诚挚地邀请道,“就你我二人,聊两句心里话,想必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许锦棠闻言,眉头轻轻一挑,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他实在是不懂,对方今天甘愿冒着被杀的风险跑过来找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好好生生地待在京城不行么,最起码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呢,他心里有数,大凉的京城,可不是那么好破的,有粮草的支撑,坚持一年可能都不成问题。

可他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以对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最多活不过月余,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医师,而是因为自幼习武,对一个人内部的气血感应非常之敏感,一个人具体得了什么病,他未必清楚,可是好是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在他的感应里,对面这个人,就好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一样,随时都可能熄灭。

而且他觉得,不管对方想要耍什么手段,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自己一招就可以轻易地杀了他,向来自信又狂傲的他,自然没有拒绝这种废人邀请的道理,连跟对方坐下来聊两句都不敢,他凭什么起兵造反?

“当然可以,不过这里就是简陋了一些,不比太子住的东宫,还请太子爷担待担待!”

顾苍笑了笑,淡淡地道:“都知道许大将军不好奢靡之风,生活简朴,平时住的房间里,除了睡的床以外,不过也就是一桌一椅,一副太祖皇帝赐下的墨宝,一把宝剑,一张地图罢了,在下今天来是客,客随主便,是应该的道理,苍还不至于反客为主,那岂不是坏了规矩嘛。”

许锦棠的面色微微一沉,整个房间都好像暗了几分,他冷声道:“你这是在跟我示威么?”

顾苍连连摆手,虽然看似在退让,可语气里,却不见丝毫的畏惧。

“不敢不敢。”

说着,他便抬步走到了一边,那两个戴着鬼面具,属于罗酆六天之二的两人,马上就去将边上的椅子给拖了过来,放在了沙盘的边上,顾苍一掀衣摆,端端正正地在坚硬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朝旁边一努嘴,吩咐道:“下去吧,不要扰了我和许大将军的雅兴!”

两个人一抱拳,安安静静地又退到了看不见的黑暗之中,许锦棠倒也没把这两人放在心上,也顺势拖过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顾苍的对面,隔着眼前巨大的沙盘,看着很远,但以他的实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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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

第四十八章 温一壶茶(中)

内里的一应山川河流,城池要地,全都纤毫毕现,从旁边观瞧,就好似微缩天地一般的沙盘两边,本该是势不两立,形同水火的两个人,却是安静地相对而坐,不知道的,只怕还当两人是熟识的朋友。

顾苍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张因为自己身上的血肉枯萎,光是一把骨头搁在上面导致有些硌得慌的硬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前,偏着头看向对面的许锦棠,脸上满是温暖的笑意。

“何不温一壶热茶?”

许锦棠这时候哪儿来他这样的雅兴,再者说看着对面这位爷,他也喝不下去什么茶水,当即冷哼了一声,开口讥讽道:“要不要我再让下人给太子爷再端上一些佐茶的小食?芝麻糕?还是肉脯?当然了,也得你吃得下才行。”

顾苍嘴角一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饱含深意地叹息道:“哎,你呀你呀,其实就是心太急了。”

说罢,他也不管许锦棠究竟能不能理解这句话,甚至都不在乎是否会因此而激怒对方,而是一伸手,自顾自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暖玉小瓶,巴掌大小,可爱至极,在拔开木塞的一刹那,立马就有一道红色的烟雾从里面飘了出来,整个屋子里,一瞬间遍是氤氲的香气,哪怕只是吸上一口,都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暖流从鼻子进来,一直流淌到了身体里。

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小瓶子,苦笑了一声,无奈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已经吃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许锦棠也没去看他,只是非常警惕地用鼻子嗅了嗅,坐在原地,眉头微蹙。

顾苍在因为脖子一直佝偻着不舒服而稍微抬起头的时候,余光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忍不住笑着解释道:“放心,我先前说了这么多话,又主动屏退了手下人,可不是故意让你放松警惕,好找个机会药了你,最起码我没必要以身犯险来做这种蠢事,实在是不值当,此物的确是好东西,这可是我四弟耗费了大力气,才终于请人炼成的丹药,主材那可是从东大陆特意运来的大补之物,无价之宝!”

说罢,他又复低下了头,一只手接着,然后非常小心地抖了抖握着暖玉小瓶的右手,倒了两颗火红色的丹药在左手上,其正是当初他父亲,也就是大凉当朝皇帝陛下顾懿的诞辰,在后宫举行家宴之时,顾海呈上的贺寿之礼。

顾苍抓起来将其塞进了嘴里,一仰头,就已经吃下了一颗,而一只手捏着另外一颗,看向许锦棠,好心问道:“吃么?”

许锦棠皱着眉,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在稍稍犹豫了一息的时间后,还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担不起这份情,太子爷今天想说什么,就早点说吧。”

接着,他实在是又忍不住多补了一句:“算我这个曾经做臣子的多一句嘴,以你现在的情况而言,服用此物,无异于直接吞毒。”

顾苍正在将另外一颗倒多的养神丹重新塞回瓶子里,同时嘴上也在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没办法,你也看得出来,其他的东西,我已经吃不下去了。”

许锦棠眼睁睁地看着一股柔和,但十分显眼的红色光芒,沿着对方的下巴处往上升腾而起,最后在头顶汇聚成了一团红色的云朵后,又瞬间消散,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再度扩散开来,他暗赞了一声果真是不可多得的神药,同时半是惋惜,半是嘲弄地道:“你现在连最基本的药性都留不住了。”

再看顾苍这边,原本服下了丹药之后,就一直在闭目等待着消化药力的他,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鲜艳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他再度看向许锦棠,神采奕奕地道:“好了,劳累许将军在旁边等了这么久,我等的消息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许锦棠微微一愕,还没有说话呢,陡然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扣门声。

“大将军!边关急报!大将军!边关急报!”

许锦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猛地扭过头来,却只看见顾苍脸上那副意味莫名的笑容,他心中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可一向骄傲的他,还是强行压下了主动问询对方的想法,而是朝着外面沉声道:“进来吧!”

外面的人闻言,赶紧就推门而入,一跨进了屋中,陡然见到屋里竟然罕见的有两个人,顿时吃了一惊,可还是马上向许锦棠抱拳行礼道:“边军军使,参见大将军。。。。。。”

说罢,他又很是小心地抬起头,明显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正坐在大将军对面的,那个相貌风度翩翩,就是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的年轻男子,抓耳挠腮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许锦棠是认得他的,因为对方就是平日里为他传讯的斥候,见他还在犹豫着该如何向顾苍行礼,心中本就有些烦躁的许锦棠,当即摆了摆手,招呼道:“别管他了,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是!大将军!”

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小斥候,只觉得今日的大将军,突然好像变得好说话了几分,但因为军情要紧,他耽误不起,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想其他,赶紧先规规矩矩地将手头那只插了羽毛,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卷宗给递了过去。

一支涂了金漆的羽毛插在上面,表面这是最紧急的军情,几个月前,卫晋联军一同攻入燕州,当时燕州往朝廷传讯时所用的,便是这样的标识。

许锦棠一见那根金色的羽毛,顿时更加的焦躁不安,他今天的状态的确是有些不对,应该说自从顾苍出现,他的心境便出了一丝丝问题,若是在往日,他根本就不会和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斥候多浪费一句话,不管是再紧急的军情,从对方送来情报卷宗到离开,最多不会超过两句话,一句是“参见大将军”,另外一句就是“属下这便退下了”。

他完全是无意识地提高了嘴上的音量,道:“你直接念便是!”

“啊?”

这个小斥候一听,一时之间还有些发愣,毕竟往日里,他都是送了东西就走的,可从来没说让他留下来给大将军读的,但一对上许锦棠那望过来的,如同山岳一样厚重,又好似大海一样深邃的可怕眼神,他赶紧便低下了头,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那份代表着最紧要军情的卷宗,开始大声朗读了起来。

大凉有规矩,所有的斥候和传令兵,包括驿站的那帮人,都是统一安排测试和学习,最起码得识字,这是最最基本的要求了。

“三日前,蜀军全军出动,进攻河东,玉阳两郡,河东郡防线被破。。。。。。”

不等听完,只不过才听了前两句,许锦棠手下突然一使劲,沙盘那坚硬的桌角直接被他给一把按塌了,他突然扭过头,望向顾苍,加重了语气,厉声喝问道:“蜀军为何会动手?”

他不懂,因为他早早地便已经与各方想要瓜分凉国的势力沟通过,并且达成了一份协议,更何况蜀军又不是一帮傻子,明知道幽州兵多将广,哪怕不算地方军,都有足足六十万的边军!

而且这些可都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真正精锐,蜀国人一旦选择与幽州开战,不说赢不赢得了的问题,关键在于这与接下来在南地之乱中争夺利益是毫无裨益的,只是白白地耗损精力,最好都是两败俱伤,元气大损,更大的可能说不定反而被幽州直接吞下了,那蜀军好生生地待在边境上,怎么可能动了?

顾苍没有先搭理他,反倒是和颜悦色地朝着那边一直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的年轻斥候柔声道:“劳烦这位小哥了,你暂且出去回避一下吧。”

这小斥候被吓了一跳,看了眼笑容如同午后阳光一般和煦温暖的顾苍,又看向了一直阴沉着脸,好似被乌云笼罩了一般的许锦棠,没想到后者不但没看他,反倒是直接加重了语气呵斥道:“出去!”

“是,大将军!”

这人如释重负,赶紧一抱拳,然后又单独朝着不知身份的顾苍一抱拳作为示意,接着赶紧就又从原路退了回去,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帮助里面的两个人关上了房门。

顾苍见外人离开了,这才将一只手搭在沙盘的边上,嬉笑道:“这自然是我的主意了,我故意让他们知道了幽州正在内乱,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举建功的好时机,不然他们被堵在幽州外边,能参与进来,和你们这帮恶鬼一起分一杯羹吗?要想吃我大凉的肉,自然需要抓紧机会,赌上一把,你说对不对?”

许锦棠越听,眼神就变得愈加森冷,他阴恻恻地道:“可笑,难不成太子爷也想看着大凉亡国?”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顾苍突然一下子往后靠在了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这不过是驱狼吞虎的小伎俩而已,可看起来对付你好像是足够了,要不许大将军试一下,放弃幽州大本营,直接往西走?哦,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了,雍州作乱的十四个世家,现在已经全部向朝廷投诚,二十万雍州军就在边上等着大将军的光临,当然了,他们肯定不会是你许大将军的对手,但没关系,我临行前,还顺便把京城的狻猊卫给全部调出来了,这也不妨与你明说,哪怕大将军手上有三十万人,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不信你可以试上一试。”

狻猊卫是京城禁军,属于九军之中最可怕的一支军队,虽无四支边军这样显赫的战功,甚至也常常被人诟病只是花架子,但真实的水平,内行自然清楚,其战力卓绝,与骁骑卫一内一外,共同拱卫京城,在顾苍这些年的推动之下,狻猊卫全军从战马到盔甲,武器,都完全超越了其他人一个时代,他们如果与二十万雍州军一起夹击,不需要多的,其实只用堵着许锦棠,就足够了。

顾苍语气幽幽地说道:“更何况我觉得,家乡陷落,亲人被杀,许大将军到时候又该如何安顿躁动的军心呢?而且他们可不会怪我哟,他们呀,只会怪大将军您,怪您将他们拖入这个让他们失去了一切的深渊之中,届时,右将军那边再适时地振臂一呼,您觉得您手下这三十万人里,最后还愿意跟着您的,会有三千么?”

家乡对于一个人的意义,其实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怀,都说落叶归根,人生在哪里,自然就要死在哪里,乡土沦丧敌国人之手,亲人要么被敌人给杀了,要么成为了卑贱的奴隶,乃至于成为他们泄*欲的对象,别说这些血气方刚的军人了,普通老百姓也忍不了啊,到时候谁还会愿意继续跟着他许锦棠往西边跑?

打不过嘛还可以迂回,只要知道你许大将军最后的目的是要驱逐外敌,收服旧山河,那便足够了,他们倒也可以心甘情愿地被你拉着往其他地方跑,但问题在于,幽州这些年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敢打,能打的,他们怎么可能忍得了呢?

这不跟蜀军决一死战,还算幽州人?还算幽州军人?还他妈的算一个男人么?

许锦棠看着他,脑子里突然变成了一团浆糊,昏昏沉沉的,好似中了迷药一样,陡然间,他突然抓住了最后一点灵光,厉声喝问道:“那卫晋联军呢?我可是推演过,以凉州边上那点剩余的熊罴军,是绝对守不住城的,难不成你要看着他们一路打到京城去?你将狻猊卫拖了出来,那京城怎么守!”

一提到这件事,顾苍顿时笑得更为开怀了。

“哈哈哈哈哈哈,许大将军,没想到你也有慌张的时候么?”

顾苍笑了一阵,眼看对面的许锦棠就好似一头受伤了的野兽一样,喘着粗气,似乎随时都准备扑上来,这才正色道:“你觉得我像那种会对家贼使用全力,而对外敌留情的人么?那边的战事,不如您拭目以待?我想应该再过些日子也会有消息传过来,不会耗费您太久的时间。”

第四十九章 温一壶茶(下)

家贼是家贼,外敌是外敌,可能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前者只会让人感到恶心,而后者才会让人真正重视,但实际上作为主人家的大凉朝廷,又怎么可能只专注于对付其中一方,而完全不管另外一方呢?

这是只有在市井街头的泼皮无赖们势单力薄,被人围殴的时候,为了震慑住数倍于己的敌人,求得一线生机,才会选择抓住一个人猛咬,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却绝不是街头那种小打小闹可比的,这可是关乎一国命运,几千万人身家性命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的任性。

难不成朝廷真的会因为一时的气愤,恼怒他许家人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反水,所以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痛打他这条家犬,而完全不管外面的狼群从自己暴露的软肋处撕咬么?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他不信当朝的皇帝陛下有那样的昏庸,完全由着性子来做事,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里,不妨多高看敌人几分,再谨慎一些,多做一些后手的准备,不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说,如果朝廷已经有了对付他许锦棠的底气,那在另外一边,针对卫晋两国联军的布置,只会更多,绝不会更少,更不至于说一点没有,那是骗傻子的。

许锦棠想到这,已经变得有些乱掉的纷杂心境,终于又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因为他是一位心志坚定的武道宗师,更是一代枭雄,他绝不可以,也绝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一个他用一根手指都能戳死的废物,用几句言语便轻松地击败,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只是稍稍用力,手臂上的衣服便变得紧绷了起来,完全地贴合住了肌肉不算,看起来甚至几乎要被直接给撑破了,他的眼神之中,杀气四溢,语气也变得压迫感十足:“假如接下来的局势发展,真的会如你所说的,变成那样的话,那你今天可真的不该来,可怜的太子爷,我想以你这条命,应该可以换取一条我们西下的坦途吧?”

顾苍就坐在他的对面,连屁股都没挪窝,只是隔着一张用以推演的沙盘而已,看着好像是有些距离,但其实真的不算远,他既看见了许锦棠那饱含杀气的眼神,也听见了对方那威胁意味十足的话,然而从他的脸上,你绝看不到丝毫的紧张,或者一点畏惧的端倪,哪怕他明知道,只要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肯不顾一切的出手,他今天必然会死在这,可他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

顾苍轻轻地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笑道:“那你就试试呗,可既然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顾苍不过就是个可怜的将死之人,又肯这样坦荡荡地跑来见你,难道就没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么?还是说,你觉得我其实就是一个很托大的,内心狂傲的稚嫩后生?”

许锦棠的身子微微一僵,刚刚才提起的那一份霸道气势,慢慢地又落了回来,他双手撑着台子,眯着眼睛,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在自己面前依然可以保持风度,谈笑自若的年轻人。

可在认真地观察了对方一阵之后,他却是人生头一次有些颓然地觉得,自己完全就看不透对方,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些什么,或者说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什么,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了,那还来找自己这个叛臣干嘛呢,而且还主动地把一切因果都说与他听,难道是真的不怕他找到其中的破绽,反败为胜?

还是说,对方就是这样的自信,诚如先前所言,不过是“坦荡荡”三个字而已。

他暂时找不出对方话里的破绽,而如果按照对方话里所描绘的情况走下去,他更想不出一个可能的破局之法,但他说不出一句认输的话,因为这一切,暂时都只是对方在说而已,他见不到南墙,便不会回头,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见到了那道高不可攀的南墙,他也宁可直接一头撞破,哪怕是轰轰烈烈呢?

“我知道你心里不信,你也不愿意去信,毕竟你是许大将军嘛,一代枭雄,心志不坚定的话,岂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顾苍的手指很是有节奏地敲击着台面,笑眯眯地道,“但没关系,因为你终究会看到结果的,而且不需要等太久。”

许锦棠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管对方这一副好像掌握了一切的恶心样子,而是抬起头,看向了他,冷笑道:“呵呵,那你呢?太子爷,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从京城里跑出来,又大费周章地潜入我的地盘,到这里来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想恶心我?还是说,其实雍州的乱子根本就没有平定,没有那二十万雍州军,凉州也没有什么狻猊卫在等着我,你其实就是怕,怕我与那边的卫国人联手,直接打进京城,所以来吓吓我?”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更何况他许锦棠已经是三军统帅了,又岂能被人家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给吓住了。

却不想,顾苍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正了正脸色,非常诚恳地回答道:“许大将军,其实按照辈分上来说,你也能算我半个舅舅,哪怕不是亲的吧,所以我的话也就说得直白一些了,我大老远地从京城跑过来,绝不是为了恶心你,更不是为了吓住你,而是为了在最后跟你指出一条明路来。”

许锦棠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他面色森冷,心中念头急转,可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哦?劳累太子爷还念着我这么个舅舅了,究竟是什么明路?难不成你们顾家最后还是离不得我许氏?”

帝王之心,浩如渊海,所谓臣子,于他们而言,就只有能用和不能用这简单的两种,是绝没有好坏之分的,更没有什么其他的说法。

原本清澈的河流,一旦遇到了雨季,河水暴涨,也会冲垮沿岸的河堤,酿成大祸,毒害一方,而浑浊的大江,看似汹涌澎湃,却也可以滋润两岸的土地,养育无数的生灵。

但唯有一点,是古往今来所有的人都忍不了的,那就是背叛,或者说谋反,想想各国律法,诸般大罪里,唯独造反一项,会诛九族,可见帝王们对于这些胆敢谋反的臣子到底有多恨,所以许锦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走的这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想不到,顾苍却是点了点头,很直接地解释道:“一半是吧,毕竟你许大将军的能耐,我也清楚一些,您带兵去镇压那些蜀地的猴子们,我一定放心,大将军如果肯这样做,那就可以为你们许家留下一脉香火,以及一份好名声,你那尚在京城的儿子许怀英,就还是朝廷的下一任柱国公,哪怕将来只是虚名,而无实权,但荣华富贵不减分毫,日后他若有本事,自然有后人愿意再启用他,你许家还可以再掌大权,这可全是看在你那便宜老祖宗的份上,我才特意为你们许家留下的一条活路。”

这下子,许锦棠的脸色反倒是变得更加难看了,因为听对方这意思,朝廷不但要剥了他们许家的实权,而且并不打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虽然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可这无疑更让他觉得,对方先前所言的一切,其实都是真的,因为只有真正具备必胜决心和底气的人,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只留许家,不留你许锦棠这种话来。

许锦棠缓缓地说道:“是陛下容不得我么?我可不会比老祖宗差。”

顾苍再度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叹息道:“不是父皇容不得你,而是我容不得你呀,所以我说,你本该祈祷我多活一些日子的,因为只有我在,你才会在,我如果不在了,你也不能再存在,因为你这里生有一块反骨,我怕其他人压不住你。”

曾经就有一代权臣,当明君在世的时候,毫无动作,低眉顺眼,谦恭至极,靠着自己的演技,硬生生地骗过了所有人,就靠着这么一股子熬的劲儿,硬生生地熬死了帝王家几代短命鬼,等到终于遇到昏庸的君主上位之后,这才突然起事,一举夺权。

不是他不信任顾玄,反过来说,若不是因为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也不可能这样去栽培顾玄,甚至于要将未来的大统全都交给他,将自己的梦想也都一并交给他,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很多事说不清楚的,他得为大凉多备一些积蓄,才不至于在未来大凉遭逢大难的时候,捉襟见肘,渡不过去。

其他的不说,最起码,要在自己还在世的时候,帮助大凉未来的君主,把一切旁人都看得出的外患,以及大家都察觉不到的隐忧全都给解决了才行,卫晋蜀三国是近在眼前的忧患,雍江海三州是可能遗毒百年的忧患,而他许锦棠也是随时可能继续爆发的忧患。

他顾苍要死,你许锦棠就留不住!

许锦棠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澎湃的怒意,又暗骂了一句“后生反骨”四个字,再度看向那边好整以暇的顾苍,阴恻恻地威胁道:“不给我活路?那你就不怕我选择鱼死网破,现在就先擒下你,然后再去搏那一线生机么?”

顾苍这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摇头了,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为谁可惜,又是为什么事而可惜。

“搏,当然是该搏的,芸芸众生,哪个不怕死,哪个不喜生?当大难临头,躲又躲不开的时候,谁都要最后再搏一下的,我能理解,我若是你,也绝不愿意就这样憋屈地去死,我都明白的。”

“但你选择搏生机的方向,却是选错了,我最后再指点你一句,还是放下一切往北走吧,跟那帮蜀国人好好地拼一下,把你的能耐都展现出来,让朝廷看见你的本事,说不准朝廷会念你的好,惜你的才呢?那样你就能活命了,如果你一定要往西走,或者是往南走,是绝走不通的,这句话是我说的,记住了。”

“在南地,我顾苍想要让一个人知道一件事,最多用不了三天的时间,河东郡出事,蜀军入侵的消息,现在已经在你军中蔓延开了,最多不过再多半天的时间,我敢担保那三十万人全部都知道了,你瞒都瞒不住,所以到底该怎么选,还是你自己来做决定吧。”

许锦棠瞳孔猛地一缩,想要骂,却开不了口,想要动手,身上却好像被压上了万钧的重担,根本就站不起来,他低着头,静默不语,如果手下人全都已经知道了河东郡出事的消息,那还能强行带着他们去跟凉州的驻军或者雍州的驻军搏命吗,他们会愿意么?

他回答不上来这种问题,而且看对方那意思,很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右将军那帮人的效忠,现在就等着自己一意孤行,然后突然现身夺权呢。

许锦棠想了半晌,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破局,他的心中是一团乱麻,脑子里是一片浆糊,他根本就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大好的局面,转眼间就成了一个狗屁,本该是他许锦棠龙兴之地的幽州,竟然要成他的埋骨之地了,这去哪儿说理?

谁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反转,更何况是在当事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蓦然叹息了一句,道:“我真的该早点杀了他们,也真该早点动手,你说我如果早一点动手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一次,他是真的将对方当做了可以平等对话的存在,甚至于,他在心态上已经落在了下风,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他叫许锦棠,是这里的主人,是幽州的兵马大元帅,是曾经荣耀无双的一等柱国公啊!

“没办法。”顾苍有些促狭地调侃道,“毕竟你许大将军能忍嘛,想得好处,又不愿意付出太多力气,怎么能不多忍一会儿呢,只可惜忍到最后,反倒是错过了最佳出手的时间呀。”

许锦棠听到这句话,背脊处陡然升起了一股凉意,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寒,声音很是含糊地问了一句,道:“你连这也算到了?”

顾苍只是歪着头,表情非常平静地看着他,道:“你说呢?”

说罢,他又突然坐正了,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脸上,两道深邃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许锦棠,看向了他背后挂着的那副描绘着东边燕州和凉州两地战况的羊皮地图,叹息道:“唉,其实我是真希望能留下两个人给未来的大凉使用,一文一武,你能不能活,全看你自己的命,而接下来,我就要动身去找那个‘文’了,不出意外,这辈子我们是再无机会相见了。”

许锦棠看着顾苍,眼神复杂,百感交集,想当初,他打出来的旗号可是“清君侧,诛逆邪”,拿出来作为忽悠底下人的幌子,就是这位太子爷篡权乱国,未曾想,今日被苦主找上门来,还一举击碎了他所有的,关于未来的,关于争霸天下的梦。

“我真的很想很想现在就杀了你!”

顾苍咧了咧嘴,暗道要是被对方知道,其实从他在雍州做指挥使的时候,就已经在被自己算计,一步步诱导着他走到了今天,什么叛乱,其实都只是为了引出另外三个躲在天险后面不出来的可怜虫的话,他可能真的就要动手了。

所以他只是收回了望向对方身后的视线,偏过头,温和地笑道:“何不温一壶茶?”

第五十章 再次谈判

短短不过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在双方约定好的期限里,留驻卫国京城里的各大世家豪阀,便已经再度派出了代表给出答复,领头的也不是别人,还是那位原宫中常侍张伟张公公。

依然是那句话,不管前线战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现在怎么样了,这都不关他们这帮人的事,对卫国到底忠诚不忠诚,并不影响他们以后的仕途和发展。

毕竟一个国家,总是缺少人才的,一个贤明的君主,永远是求贤若渴的,而世家豪阀又常年把持着寒士上升的渠道,不拜山头,就永无出头之日,而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想念书考学,改变命运,世家筹办的私塾以及几代人积累才能拥有的藏书楼,对他们而言,也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不管你是谁,是端木朔风也好,还是谁谁谁也罢,哪怕你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凭空变出一帮能用的手下来,所以将来还是必须要启用他们这些人,更何况你一个当皇帝的,如果天真到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十六个字都不明白,以为光靠什么归属感就能让他们乖乖卖命的话,那你这皇位也坐不稳。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其实前线局势尚未分明,将来卫国大胜了,端木朔风顺利回返,他们也仍然有一套用来应付的说辞,这不怪我们不愿意抵挡,实在是因为敌人太过狡猾了嘛。

再加上全城各大家族几乎都参与其中,这不是谁将来告密不告密的问题,而是未来真有那一天,究竟能惩罚谁的问题,所谓是法不责众,只要人顺利地保下来了,就算真有那个万一,那就主动请罪,赔点东西,让家主们顺势卸任换人,只要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也就够了,不然还能怎么样不成?

各大家族的人不愿意拼命,他们想要开城投降,将卫国卖个好价钱,这无可厚非,朝廷里现在就算还有那清流忠臣也没法子,能打的武官基本上都跟着皇帝陛下一起走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留下来的只是一帮会耍嘴皮子的文臣,金銮殿上讲道理他们会讲,可他们就怕遇上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就比如城里这些保留了实力,有真正话语权的世家大族们。

更别说,现在暂代的大司徒,都是世家子弟出身,你说他哪儿会不向着自家人呢?

也别说其实什么太上皇端木磊还活着,那位被逼宫退位之后,似乎深受打击,都已经久居深宫,完全不管事了,当然了,就算他在位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管过事就是了,这时候这帮人哪儿还会去问他的意见,何况不行还有替罪羊嘛,那些被囚禁在宗人府里的一众皇子,不就是事后最好的托词么,届时来个死无对证,只要能说得通,就够了。

不过城里的人倒也没有说各自派出代表,分别过来谈判具体事宜,毕竟他们这些人聚起来,那还能勉强算是个威胁,可一旦被分化了,就很容易被对方各个击破。

世家豪族的这帮人都已经被历朝历代的皇帝们给玩弄了几千年了,他们了解,所谓帝王心术,本就是讲究“均衡”二字,扶持一方,打压一方,不费吹灰之力,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让他们四分五裂,互起龌蹉,这利用的是人心的贪婪,人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贪,可能保证别人也不贪么,但一旦你这么想了,那就必然学会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正因为这些招数是防不胜防,所以最起码这一次,他们必须抱团,决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那种自挖墙脚的蠢事来,他们要真是那样目光短浅的人,也绝走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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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是一回生,二回熟,可都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但张伟对于面前这位爷的敬畏感,却是变得越来越深,他就好像是一座漆黑的深渊,你越是往下游,只会觉得对方越是深不可测,所以张伟照例还是规规矩矩地拜倒在地,十分恭敬的见礼道:“小人张伟,参见王爷!祝。。。。。。”

“行了!”顾玄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那些完全没意义的话,然后语气幽幽地问道:“你今天既然来了,那肯定是来给本王说好消息的,对吧?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本王上次对你说过的话了么?”

趴在地上的张伟被吓得浑身一抖,暗道对方看来是真的等的不耐烦了,不然哪儿会一来就这样威胁他,回去可得再好好劝劝那些人赶紧做决定才行,不然这隔几天来一趟,他恐怕自己下次来的时候,如果不能带来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可是记得对方上次说了什么,多让他等一天,就多杀一千俘虏,攻城的时候敢多抵抗一刻,城破之后就多杀一千百姓,这么大的杀性,若真没点胆子,他是打死都不可能从城池里跑出来的。

“禀明王爷。”张伟赶紧先咽了口唾沫,压了压惊,然后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份看起来非常正式的文书,小心翼翼地递出,道,“请,请,请王爷过目。”

顾玄见状,朝着旁边招了招手,一语不发的蓝云轩顺势走上前,从张伟的手中接过了文书,然后传了上去,只是他一接过,先忍不住疑惑地“嗯”了一声,因为落在他手里的,其实是两份,只是先前没看出来罢了。

顾玄拿过的时候倒是面不改色,毕竟这是他的地盘,对方不管耍什么花样,都只能害了自己,害不到他,他先看向手头的第一份文书,这上面写的,其实就是城里众世家的意思。

他们想倒也简单,如果前线败了,那他们在这里负隅顽抗,等到凉国人真的全部打过来了,到时候再投降那就晚了,不光是会激怒现在正在外面等着的顾玄,而且城破之后,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损失和报复!

再加上顾玄手中现在正有大批的俘虏,这些都是他们各大家族里的重要后人,为了保住这帮二世祖们的性命,所以他们愿意投降,只是有一些条件罢了。

首先他们要求要演一场戏,假打一场,最好是互有损伤,这样他们也好对旧主,对天下人交代,不然完全不做抵挡就投降了,那传出去实在是太不好听了,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防止那个万一真的发生了,他们也好推卸责任,毕竟打不过和不做抵抗,是两个概念。

第二点,顾玄必须要保证他们在卫国的利益依然如原样一般,不受到侵犯,并且鼎力相助他们往凉国境内扩展,当然了,他们作为一帮降将,地位本来就低,总不可能光拿好处,那也不现实,所以作为交换,他们以后就唯顾玄马首是瞻,并且会主动派出家族的重要人物在顾玄的手下做事,既是加强合作,同时也算是作为质子。

至于第二份文书,那就有些意思了,因为对方一开头,就自称端木屏邑,而且意思也很直白,那就是他愿意为顾玄开城,其他的他都不要,就只需要顾玄保证他们端木一族的安全,最起码得留他们兄弟一条性命。

只要能答应这个要求,到时候他们便拱手相让京城,免去一场对双方都不利的战事,如果凉国这边放心,就让他们继续留在卫地,做个凉国的藩王属臣,他们也愿意发誓生生世世都不会造反,如果不放心他们,就让他们迁往其他地方也行,只要保证富贵荣华,哪怕只是个富贵人家,也就足够了。

他们这般卑微其实并不奇怪,因为相较于而言,端木家的人在城破之后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毕竟他们算是前朝皇族了,天生与其他世家子弟对比,可供选择的余地就不多,所以态度相较而言,好了很多。

顾玄仔仔细细地看完了这两份文书,然后才抬起头,望向了还跪在底下的张伟,轻笑了一声,道:“呵,有点意思。”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太监也不老实,害怕得不到太多的好处,于是就两头押宝,不过他应该还是更偏向于原本的皇族端木家,不然这阉人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种任务之外的事。

张伟神色紧张地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显得是那样的可怜又无助,好像只是在安静地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宣判。

的确,首先他与端木屏邑的关系非凡,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阉人,残缺之身,世家豪阀眼高于顶,根本就看不上他这样的货色,这次需要的时候,就用用他,以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能有一座小院子了此残生而已,更差的,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如,所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潦草地被利用完了再被抛弃,如果能将已经身陷囹圄的端木屏邑再扶起来,哪怕将来也只是仰凉国人的鼻息行事,最起码,他以后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顾玄轻轻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因为隔着一层厚实的毛皮,所以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他淡淡地道:“替本王带句话给他们吧,明日午时,本王就将率军渡河,怎么做是他们的事,而本王的意思,三天前你就已经知道了,本王不会说第二遍,现在,你回去吧。”

他也没说这句话是带给谁的,但张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也不敢再问其他的,顾玄催他走,他就直接站起身来,行了礼,直接告辞道:“小人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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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终于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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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将这帮碍事的外人全部都送走了以后,蓝云轩这才从外面又快步地走了回来,掀开帘子进了帐后,想施了礼,这才沉声问道:“王爷,如何?”

顾玄的脸上摆出一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为其解释道:“那帮城里的老狐狸,自以为聪明,想试试我们的实力先,本王猜测他们在这三天里,大概一直都在认真地研究本王的身份,所以这次的口风才会突然一转。”

他顾玄是什么身份呐?

其实他就只是大凉的五皇子而已,排在他前面的,还有另外四个人,而且个个都比他的出身要好,起点要高。

首先那位太子爷在大凉的地位,就根本无可撼动,身为皇后的亲儿子,深受当朝皇帝陛下的宠信不说,自己的文名在外,朝野声望都是如日中天,又得到了绝大多数实权派大臣的支持,况且他外公还是前任中书令,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这一个人,你拿什么跟他比?

其他三个暂且都不提了,虽然他们都被各自的母族所累,可怎么说都要比他顾玄这位向来被人看轻,毫无根基可依,丝毫不被重视的五皇子,来得要名正言顺一些吧,至于什么河东郡王这个封号,他们也大概地了解了一下,毕竟卫国的蜉蝣哪怕不如天罗地网这样无孔不入,可也不是白养的,在了解清楚了顾玄这个人的基本信息以后,那事情就有的琢磨了。

他们通过两次派出人过来谈判,打探口风,了解到了一点,那就是顾玄这边,就只有来自罗刹族的士兵,他们也通过蜉蝣的档案知晓了大凉和卫国先前在大漠里的勾心斗角,包括这招安一事,清楚了对方手下士兵的来头。

正因为如此,他们认为,对方这次师出未必有名,无论前线的战事如何,是输是赢,总之,他这边都绝对代表不了大凉的正统,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根本就不看好此人。

如果说他们同意开城投降,并且投靠于他,那将来在凶险万分的夺嫡之战里,他们就等于是站错了队,或者说投靠他,就好比是上了一座不好轻易下来的赌桌,要么赔得底儿掉,要么赚的盆满钵满。

想一想,他们这帮人,只能算作是降将,一旦成为了凉国子民后,那本来就比不得凉国原来的各世家,双方从派系上就会天生对立,再站错了队,那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他们有些不敢赌了,毕竟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去冒险。

可端木屏邑等人不一样,他们首先是信息不对称,世家豪阀这边知道的这些东西,也就是从蜉蝣那里取来的情报,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只晓得外面的是一位凉国的皇族子弟,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凉国是什么地位,都是两眼一抹黑,再加上他们急于离开这座可恶的囚笼,又想要保命,所以其实他们才是最诚心想要投诚顾玄的人。

世家豪阀的人尚且可以待价而沽,可以等,因为他们有底子在,但他们两兄弟则是但凡有个保命的机会,那就得努力抓住了,不然一旦错过,那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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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静安坊的大街上,住着一户在卫国极有权势的大家族,别的不说,就一看门口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也该知道这不是一般人家,夜里,深宅大院,隔着一座幽静的花园,一处隐蔽的后厅中,有一众最年轻的也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的老人,在一起低声商讨着什么。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凡人,而是手握不知多少人生死的各世家豪阀的实际掌权人,也就是家主,代表着各自的家族出席,地位无分高下,不过是围桌而坐罢了,看不出有太多的分别。

“蜉蝣那边送来的情报,想必大家也都看了吧?”

端木朔风这一走,虽然带走了蜉蝣几乎全部的人手,但之前曾经收集到,并且已经归档,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密*处的情报,却是一直都有的,一般而言,除非间隔太久,不然是不至于销毁的,而以谢实大司徒的地位,当然有权限可以拿到,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场聚会,谢实却并没有来。

闻言,一个老人有些不情愿地摇着头,说道:“我们一旦开了门,那就得往他的身上押宝,不然只怕这次很难活下去。”

通过蜉蝣送来的情报,他们也大概了解了一些凉国内部的情况,尤其是这位正在外面心急入城的河东郡王,虽然他先前并不被人所看重,甚至蜉蝣都懒得多关注他,但之后战事爆发,他先是以大手笔招安了整个罗刹族不说,又屡次挑衅了近在咫尺的幽州大将军府,却一直安然无恙,所以就连蜉蝣也不得不对其另眼相看,并且开始收集起了他的情报。

在屋里的这帮人看来,这位封号明显低于祖制的小王爷,应该就只是一个被踢出了夺嫡之战,被逼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倒霉蛋,可怜虫而已,狗屁不是。

但就连他们这些见多了人间事的人也不得不佩服的是,到底是君子以自强不息,很显然,此人明显不甘寂寞,哪怕落魄成了那种样子,却依然想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而且最后的结果表明他还做的挺好。

在那边陲酷热之地,三面是敌,不过巴掌大小的贫苦地方,他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玩了一手无中生有,将黄沙县经营得风生水起,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没有夺嫡的心思,你自己信么?

若真是没那个心思的,第一不会被人提前踢出局,第二他不至于会在绝境之下这样努力,因为努力只会让你的敌人更加想要提前铲除你,这对一个毫无争霸之心的人而言,全无好处。

而凉国现任的皇帝陛下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那位置上坐几年呢,他们这些出身卫国的世家豪阀,将来做了那凉国的臣子,自然也想在这场豪赌里插一脚,所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嘛,这**哪儿有止境呢,哪怕是坐到了卫国第一,他们也不会满足,还会想着做凉国第一,南地第一,天下第一,总之总是有目标的。

就算他们真的不想掺和进去这种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事,只想就守着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可那位小王爷会愿意吗,从对方先前的种种作为来看,他必然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就这样的一个人,会放过他们这些落在他嘴边的肥肉?

他既然没什么根基,那就需要这样一帮人来支持他,如果能得到卫国所有世家的鼎力相助,再加上这份让他声望和功绩都能达到一定高度的灭国之功,他就可以弥补和其他兄弟的差距,再争上一争了。

可那样也等于把他们这些原本置身事外的外人们都给带进里面去了,所以他们现在必须要做出抉择,而一旦打开了城门,如果不向他效忠,只怕他们的结果会很惨。

有人当即开口提议道:“按照先前的约定,明天我们再试探他一下,诸位,这可不光是我们急,其实他更急,如果他不能抢在其他人之前夺下这份功劳,那他现在就是在做无用功。”

有人闻听此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他的手里有人质啊,这些可都是各大家族的骨干,总不至于不救吧。”

又有人开口抱怨了一句,道:“要怪,就都要怪那谢实,好好生生地,却偏要让孩子们去送死,这下全部都被人给抓了,其实我倒希望他们全死外面了,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这么为难。”

有人往旁边毫不掩饰地瞥了一眼,冷笑了一声,道:“还不是某个家伙托大,指挥不当却又要逞能,结果自己死外面了不说,还顺带连累了我们!”

眼看场中有不少人都随之看了过来,尉迟家的家主禁不住也冷哼了一声,回击道:“指挥不当?可笑,按照你的意思,那帮小子也算是一支军队不成?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对决,立德又岂会输?说到底,还是要怪他们自己不争气!”

尉迟家跟幽州许家的情况其实很像,都是靠着老祖宗军功的余荫才得以发展壮大,可尉迟家这些年一直在开枝散叶,几百年的经营之后,现在已经是卫国的第一大世家了,虽然其家族成员因为祖传的血脉影响,主要还是散部在军队之中,可在卫国的影响力依然是非同凡响。

尉迟家一直都保持着浓郁的尚武之风,这一点,其实从尉迟惇这个人身上就能看得出来,你可以说他傻,说他做事不动脑子,可他身为主家嫡孙,含着金汤匙出身,这地位不比一般的皇子低多少,却还能主动上战场与人厮杀,这在承平了几百年的卫国,还真不多见。

所以尉迟家的人其实对于这次出主意的谢实虽然有些埋怨,但并不大,因为他们知道,趁着雨季在卫河边上拦截敌人,是最正常,也是最合适的手段,输了与谢实的提议,关系不大。

而对于自家人,他们就更不会埋怨了,虽然尉迟立德输了,而且还死在了外面,可族人们都在为他鸣不平,为他委屈,毕竟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那是一支正常的军队,他占据天时地利,哪儿会输嘛,这还不是那帮二世祖们自己不争气。

至于这次他们为什么会来,那也实在是没办法,尉迟家再厉害,那也得谋生路不是,他们虽然号称是卫国第一世家,但族人大多都跟着端木朔风一起走了,眼看可能在外面都不知道死了多少,现在留在京城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妇孺孩童而已,如果放任其他家族联合起来,开城迎敌,换取富贵,那他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他可是清楚,眼前的这帮人,巴不得借着外人的手把他们尉迟家拖下马来,一人一口,分食干净,所以他才会主动一起来与众人讨论这件事。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内斗的时候,大家还是再谈论一下该怎么办吧。”

“依我说,直接开了城门吧,别矫情了,不管凉国人之后会怎么样,咱们总之先得把眼前这关过去了再说吧。”

“再拖上些时日吧,我不信他能熬得住。”

“熬不住?你是没听他说,多拖一天,就杀一千,感情你家没人在里面,你是不着急,可我那宝贝孙儿,可还在他营地里等着呢!”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但越拖下去,对咱们就越有好处,那总不至于为了几个后生,把老祖宗几百年的家业都丢了吧?”

正在屋里的人在互相交头接耳,低声商讨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一众人随之一扭头,看向了还点着火把的院子,其中要属出身武将世家的尉迟家的家主脾气最为火爆,已是花甲之年,仍旧鼓足了中气吼道:“吵什么吵!闭嘴!”

来人被其气势而吓了一大跳,再加上他也清楚里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平时那都是跺一跺脚京城就要抖三下的存在,现在聚在一起了,就算已经离开京城很久的皇上陛下还在,现在见了面那都要客客气气的。

可他也没办法,毕竟事情实在是太过紧急,所以他赶紧单膝下跪,一抱拳,冒着得罪这么多世家豪阀家主的风险,一边因为刚才跑得太急,所以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外面,急切地喊:“不,不好啦,凉国人,外面的,那些凉国人跑进来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

众人也都被这个消息给吓住了,因为事情突然就超出了他们的控制和预料,他们哪儿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尉迟家的家主反应了过来,马上厉声道:“你还不快快将情况全部说出,耽误了事情,我活剐了你!”

第五十二章 再见再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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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顾玄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这帮心志不坚定的老狐狸好好生生地谈判,因为他的确很着急,急着进城,当然了,他着急的理由,却不是如那帮人天马行空的猜想一样,是什么要拿这些资本去争帝位,必须抢头功等等。收藏本站

在和出身黄天教的人,也就是大祭司洪秀接触之后,确认了对方全身心的效忠,他就更加不在乎里面的人到底是怎么想了,在这些等待的日子里,他看似是在给里面的人一个可以考虑的时间,其实背地里黄天教的人一直都在紧张地筹备着今日的行动。

之前有当时的皇帝陛下端木磊主动推动,力排众议,立黄天教为国教,与曾经的圣使,也就是黄天的教主称兄道弟,并且大肆地修建神殿祭拜父神,也正因为如此,黄天教在京城开始了迅猛的发展,这里面的信徒可不少,比如那些现在还在修建神殿的工人们,虽然有的是为了逃避征兵,怕上战场,但无论如何,黄天教的影响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因为有着教典教义对于内心的约束,他们一向十分团结,很少会出现叛徒这种行为,在教典里也明确地记载着,这是一种要被众生唾弃,死后不得入天国,会永在地狱受沉沦的大罪之一。

再加上这些日子里,让张伟一行人来来回回,城里城外地跑了三趟,最大的作用,还是成功地降低了城墙上守军的警惕心,他们还当是里里外外差不多谈妥了呢,这大晚上的,竟然连看门的都有没几个。

整个计划执行得,远比想象之中都更为顺利,一直等到城门打开,架在护城河上的吊桥都放下来了,守军这才被惊动,赶紧抓着武器跑了过来查看情况。

眼看最后还是被人给发现了,虽说任务已经差不多成功了,可他还是需要最后守住这里,防止意外发生,再加上他十分希望能够在这里迎接那位在教典里明确记载了,会在灭世浩劫之中拯救世人的真主,所以这位黄天教领头之人和一帮信徒一直都没走,哪怕赤手空拳面对着刀剑,怡然不惧,语气仍然十分之硬气,他瞪着对方,喊道:“真主马上就要进来了,你敢动我们一下试试!”

那位在最开始和顾玄隔着老远就见过面的金吾大将军,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真主”具体指的是谁,但也能差不多猜到个大概,本就意志不坚定的他,当即就不敢动了,甚至还一伸手,拦下了其他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马蹄震动声,整个当即就慌了神。

“走,走,快走!”

情况未明,他是真的有些怕,所以就想着先躲起来再说,这也都是人的本能反应,正在他慌慌张张地,准备想逃走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神态非常威严的中年男人,朝着他迎面走了过来。

“停下!”

这胖乎乎跟头肥猪似的金吾大将军下意识地抬头一看,顿时被对方给吓了一跳,但心中也突然就多了几分底气,连脚都不酸了,因为正站在他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端木朔风钦点的,在后方暂代大司徒一职的谢实。

“司徒!这。。。。。。”

谢实见他还想要开口解释,立马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无妨,我们等在这便是。”

吊桥落下来之后,搭在上面,这护城河便拦不住骑兵了,外面好像地震了一样的额马蹄声由远及近,顾玄作为一军主帅,却是毫无畏惧地当先一人冲了进来,端的是神勇无双,不过为了保证安全,他手上还是非常谨慎地按着刀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其他危险的动静,便随时准备出鞘反击。

不过一直到他见到了那个拦在路中央,看着自己的中年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存在的埋伏和偷袭。

“吁!”

眼看都要撞上了,对方还是一动不动,顾玄心中一突,猛地一扯缰绳,那匹呼兰神驹立马急停而下,掀起了一阵尘埃,他隔着烟雾,望着面前那一脸笑容的中年人,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谢实闻言,以左手抚胸,行的是黄天教教徒互相见面时候的礼,看着顾玄,笑着说道:“父神在上,卫国大司徒谢实,见过王爷!”

顾玄眉头突然一皱,这开头的“父神在上”四个字,就表明对方乃是黄天教之人,也就是自己人,可这大司徒的官职他更清楚,虽说大凉在南地是独一份儿的,与卫晋两国的官职体系截然不同,但大体上,还是可以互相找到对应的职位,不过就是名字称呼上和一些职权范围的细微区别。

而这大司徒嘛,其实说白了就是张伯仁这位尚书令的位置,是地官之首,其地位可见一斑,就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成了黄天教的信徒,而且还在今天特意来迎接自己,这就让他有些不解了。

他忍不住左右看去,还当是什么计谋呢,谢实却是主动开口说道:“王爷,有人让我在与你见面的时候,将一封信交给你,说你看了,便知其中原委。”

说罢,他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份洁白的信笺,朝着顾玄丢了过去。

顾玄在马上直接伸手接过,也不怕上面有毒,或者是什么其他的阴损招数,因为他足够自信,如果对方敢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那他的命今天就得丢在这了。

顾玄直接将其拆开,又伸手从旁边接过了手下人递来的火把,对照着看了起来,而这封信上当头的第一句话,便已经深深地震惊到了他。

“吾弟顾玄亲启,这谢实是可信,也是可用之人,至于其他人该如此处置,皆由你自己决定,想来你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也已经顺利地进了京城,这份灭国之功是你的了,好好生生地收下,莫出纰漏,至于前线战事不必你来忧心,接下来你继续东进,攻灭晋国国都,便可成就不世奇功,而二哥,亦会在那里等着你,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再详谈。”

竟然又是二哥!

看这意思,二哥现在竟然正在晋国国都么,真是奇怪了!

顾玄接着往下看,却是在信纸的末尾,看见了一块印章盖出的印记,那块印章他是认得的,因为他曾经出入过顾苍的书房,知道这是他的私印,别人是模仿不来的,甚至根本就不会知道它的存在,因为这块印章平时很少被动用,当然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假冒,故意诓骗他,毕竟待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要小心些为妙。

就在城门口耽误了这么一阵,突然在夜色中又有一阵急促的车马声响起,然后便看见有一众人浩浩荡荡地从那边赶了过来,甚至就连原本被关押在宗人府里的皇族子弟,都已经强行闯破了关卡,跑了过来,而这当然是张伟通风报信的功劳了。

“好啊,姓谢的,原来真正卖国的是你!”

当头有人看见了顾玄与谢实两人对话的那一幕,当即怒喝出声来。

他们过来一见这情况,知道对方终归是顺顺利利地进城了,事已至此,再说其他的没什么意义了,但对方明显没损失一兵一卒,这就说明肯定是有内应的帮助,他们这时候哪儿会想到什么黄天教,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是他们卫国的本土教派,对方一个凉国人,能利用黄天教帮助他接应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嘛,所以这必然是谢实在暗中与其达成了什么交易!

想想看,他们这一帮人,刚刚还在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结果转头过来发现他们已经被人给卖掉了,这让他们怎能不气呢,哪怕都是些阴损的老狐狸,这时候都忍不住叱骂出声了。

怪不得,怪不得你谢实今晚缺席了,原来如此啊!

顾玄扭过头,看了那一直笑眯眯的谢实一眼,然后又望向了这帮在各自家臣们的护送下,过来一副好像要兴师问罪的人,顿时皱眉喝道:“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他这么一喊,周围的其他人这才终于是反应过来,心道这位主还在呢,心中一突,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按照情报上说,对方手下少说也有七八千骑兵,这一下子全部杀了进来,哪怕是对骑兵最不利的巷战,京城剩下的人也未必是对手,更何况现在谁有那战意和决一死战的雄心壮志呢?

他们就是一帮墙头草而已!

“王家,王茂见过王爷!”

有那机灵的,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赶紧就先跑来见礼,想要混个好印象,随之呼啦一下子,便拜倒了一大片,都在恭恭敬敬地向顾玄见礼,声音那是一个比一个大,似乎深怕他不记得自己似的。

顾玄却是有些厌烦地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这时候可别急,等会儿有你们说的时候。”

说罢,他又转过头,朝着谢实问道:“劳烦大司徒了,不知这皇宫该怎么走?”

第五十三章 再见再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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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间一说要去皇宫,眼前这帮人倒是都有些迟疑了,毕竟世家子弟嘛,那都是读书人出身,最看重的还是颜面二字,底下偷偷摸摸做的事可以随便肮脏龌蹉,甚至为了家族利益而无所不用其极,但面子上必须要过得去,最起码,不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遗臭万年。

就比如说这次,他们可以选择不与旧主一起陪葬,可以选择投降,但最起码也要做场戏,给旧主,给天下人一个表面上的交代,现在顾玄却要求他们领着自己去他们旧主平日起居的地方,这就太过不合适了。

又不是真的已经打过了一场,想一想那太上皇还在宫中待着呢,而且后宫还有那么多的嫔妃,恐怕都还被蒙在鼓里,让他们给这帮武夫领路,在夜里闯进去,把旧主揪下王座,说不得还要当着他们的面玷污那些可怜的女人,这实在就太强人所难了。

他们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绝不能成为帮凶。

这时候,谢实竟然转过了身,朝着顾玄规规矩矩地一拱手,非常诚恳地建议道:“宫里阴气重,唯恐冲撞到了王爷,我看王爷不如还是先去在下的府上吧。”

其他人听得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是五味杂陈,不得不说,这谢实敢在这时候站出来,说这种他们都不敢说的话,可谓是很有胆色了,这前半句那是为了能够给旧主一个最后的尊严,而后半句却又为自己捞了个小好处,毕竟只要侍奉好了,他们谢家也算有功了,最起码都混了个脸熟不是,这么一想,此人也的确不亏为卫国大司徒,胆智皆在常人之上。

倒也有一些不屑,甚至是感到恶心的,心道你谢实,都偷偷摸摸地跟敌人勾搭上了,眉来眼去商量完了,大半夜主动来给敌人开了城门,放了这帮凉国蛮子进来耀武扬威,这时候偏又跑出来充好人,合着你是名也要,利也要,显得咱们这些里外不是人不说,好处还没能拿到大头,你谢实才是真的坏到了骨髓里,不亏是咱们大卫的大司徒,那做事真是一点汤水都不想给其他人喝呀!

顾玄倒是没这帮人想的这么多,这帮老狐狸花花肠子一大堆,甭管好事坏事,反正他们总能挑出刺儿来,没有的东西都能被说出花儿,他也懒得管,当下只是凝视着谢实,后者却是坦然以对,脸上丝毫不见惧意。

他手里抓着那封加盖了顾苍私印的信笺,扭过了脸,不再去看那神色沉着的谢实,而是朝着众人微微颔首,沉声问道:“如此也好,那本王便不去皇宫了,不知端木屏邑可在?”

另外一边,一直惴惴不安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望着这边情况的端木屏邑听到这声问话,顿时浑身一僵,眼看着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向着自己望了过来,知道自己身份已经算是暴露了的他,心中无奈,还是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先长揖及地,行了个大礼,喊道:“端木屏邑,拜见王爷!”

一国皇子拜见另外一国的皇子,却要行如此大礼,恭敬到了极点,就别说他自己了,其他人见状,那心里也是颇为感慨,只道是此一时彼一时,人生如此,没办法的事,不过少不得还是要夸对方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蠢人,倒是也有人稍微看出了点端倪,暗道这两位不会也早就勾搭上了吧。

顾玄见那个先前给自己递了密信的端木屏邑终于走了出来,借着周围火把的亮光,好好生生地打量了一番此人,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朗声说道。

“端木屏邑,现教你听好了,尔等身为卫国皇族,天降大任,却不知珍稀,报恩于百姓,反而执意挑起两国战争,涂炭生灵,遗祸百年,有大过之于南地人族,本该尽数诛杀,以儆效尤,不过晾在你等只是从犯,而且端木氏先祖也算兢兢业业,未失德行,有此祖宗余荫庇佑,也算你等的幸事!”

话锋一转,他接着又道:“然功不抵过,有罪该罚,可本王才疏学浅,不知该如何量刑,恐生疏楼,故将尔等罪人一应留待此处,等我大凉陛下亲自处置!”

端木屏邑闻言,忍不住稍稍抬起了头,眼神有些慌乱地看向了对方,暗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有这般没个主见,几句话来回变的,还是说他不能现在就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承诺,可没想到顾玄竟然随之看了过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脸上虽无丝毫凶厉的样子,可后者还是吓得赶紧又低下了头,后背瞬间生了一层冷汗,不敢再抬头去看。

顾玄换了一口气,这才又接着说道:“端木屏邑,本王现命你去往皇宫,取来你卫国玉玺,加拟好一份昭告天下的诏书,宣告你端木一族无此德行再坐皇位,愿意降于我大凉,为臣者,生生世世不得反叛,凡是卫国子民,既不得怨愤,也不得借你端木一族的名号再生事端,徒增杀业,此乃有大恩之于两国百姓之功德也,待本王传信于父皇,将来留你端木一脉全族性命,并非难事。”

一番话几度变幻语气,说得周围的人那都是暗自点头,心道此人办事,真挑不出丝毫的漏洞来,考虑到对方的身份,这就更为难得了,有破城之功,却未居功自傲,擅自处理一国皇族,而是直说自己“能力不够”,要请示自己的父皇来亲自处置。

其后也是给了端木一族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让他们来主动昭告天下,不让那些有心人或者说一些真正忠于卫国,不愿意屈服的人打着他们端木家的旗号来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那样既是徒增杀业,惹来其他所有人的不快,而且名不正,则言不顺,自然就事不成,这更算是给了他们端木一族一个立功的机会,最后是暗示了对方,将来凭借这一点,就可以用来保命了。

其实顾玄当然可以现在就直接处置他们卫国皇室,他未必可以保证全留下他们,但全杀了,

只怕也没人能说他顾玄一句不是,最多将来出现了什么利益冲突,可能朝堂上会有言官故意提起这件事,抨击他这样会激怒卫国百姓,给朝廷的安抚工作制造困难,可有这灭国之功在手,谁又能真正撼动他的地位呢,毕竟这句话如果反过来说,他屠尽了端木一族,也算是杜绝了有心人拿他们当幌子做那反对朝政的事也可以。

一张嘴,两张皮,翻上翻下都是理,同样的一件事,就看你怎么说了,现在虽然对方说了要传信给大凉皇帝,自己不便随意地处置他们,这是没有余地的规矩,可后面又主动指了一条明路,而且明言自己要向自己父皇传书,为他们请功,说留他们一脉并非难事,显然是愿意主动帮助他们的。

也不管对方到底所求为何吧,是真的守规矩呢,还是说别有用心,要利用他们来达成其他的目的,可哪怕只是这样一个不清不楚的承诺与指点,端木屏邑也很是满意了,再说人在屋檐下,这不得不低头,他们端木一族现在那是最没有选择余地的,所以他当即就拜倒在了顾玄的马前,以头触地,十分恭敬地道:“罪臣端木屏邑,代表我端木一族,愿意臣服于大凉天威,愿意听从王爷之命,多谢王爷指点,罪臣这便去为王爷取来玉玺与诏书!”

拿走了象征着一国传承与正统,凝聚着国运根基的传国玉玺,再加盖上一封通传天下的投降诏书,那只要端木朔风这位真正的卫国帝君一去不回,那这便相当于卫国正式地亡国了,或者说就算他及时地赶回来了,卫国的国运也差不多濒临溃散,民心一旦乱了,他很难再补救得回来。

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王朝,曾经有十几代的君主,数千万的子民,竟然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成为了一段真实的历史,身为曾经的卫国子民,他们在最后的关头,却并没有选择与自己的国家站在一起,共存亡,而是自顾自地商量着,怎么将其卖出一个好价钱给敌人,好换取一个让自家利益不受损的机会,这当着端木一族人的面,这帮老狐狸就算是脸皮再厚,这时候也还是有些尴尬的。

顾玄却是懒得去管这些有的没的,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也就不必再去皇宫浪费时间了,他骑在马上,迅速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后,当即转头说道:“走吧,谢司徒,还有诸位大人,先前咱们没说清楚的,这次都可以一并说清了。”

端木一族的人这时候已经全部起身离开去办事了,而其他各家的家主们听到这,顿时是神色一凛,暗道这是该要商讨怎么处置他们这帮人了,一个二个的,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难看了,还好是在夜里,哪怕周围有火把照亮,也显得不太清楚。

同样的事,刚才看别人在这里受处置,他们在一边还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事情落到他们自己身上了,那可真是笑不出来了,这便是人的劣根性。

到底还是因为完全捉摸不定对方的心思,虽说刚才大概能听得出来,此人多少还是守规矩的,不至于说狮子大开口或者大开杀戒,可他们这次并不是主动地打开了城门,恭迎对方进来,而是被动地成为了可以说是俘虏吧,所以说在他们看来,除了这谢家以外,他们这次恐怕都要大出血一番,才能保命了。

想到这,众人不由得就看向了那边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的谢实,暗道此人可真是他们世家的败类,那是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得就是为了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凉国人的手来打压,甚至是吞并他们,就为了成全他谢家一族!

真是好狠的心肠,好毒的念头,不愧为卫国大司徒,可谓是骨子里就藏着祸心,天生的坏种,早些真是瞎了眼,没看出此人的野望,这下倒是被动了!

谢实是看也不看那边,其实他都能大概猜得到这帮人心中的想法,毕竟他也整日与之为伍,岂能不清楚他们这帮人是什么尿性,那都是把人往坏了看的,向来都是以最坏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美其名曰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他们各自的家族利益,甘愿牺牲自己,乃至于是牺牲他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为卫国世家子弟的他,在暗中与点拨他的顾苍一拍即合,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他埋在卫国的一颗棋子,并且在关键的时候向凉国倒戈,成全了顾玄的这份灭国之功,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一个伟大的,崇高的理想,去推翻原有的,黑暗的秩序,改变现在的,愚昧的世界,构建自己梦想之中的美好未来,成就儒家最推崇的“大同”!

顾苍曾经对顾玄说过,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捆绑你的盟友,或者说手下,对方都有可能会反叛,你若以钱去收买他,将来自然会有人出更高的价让他背叛你,你若以地位去压服他,有朝一日你失势,他走的自然比谁都快,说不定还要回头狠狠地踩上你一脚才罢休,唯有以相同的,崇高的理想去与人交际,那对方就永远不可能背叛,因为你做的,即是他想做的,只有成为这种同道中人,才能真正享受那种亲密无间的绝对信任。

当然了,他谢实这次倒也不算是背了黑锅,事实上,若无他在暗中的帮助,这帮黄天教的庸才们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成事,所以被世家之人怨愤,他也坦然接受,反正他不在意。

未免发生什么意外,顾玄单独留下了整整三千人,以及他此行最为信任的蓝云轩一起,在这里看守住这道城门,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最起码,他还能从城里撤出来,不至于被关门打狗了。

嘱咐好了这边的事,顾玄这才放心地带着其余这一帮子人,跟着在最前面领路的谢实一起,浩浩荡荡地往谢家宅邸走,这黑压压的一群罗刹族骑兵,在夜里那更是一种极大的震慑,简直就好像是百鬼夜行,阴兵过境,那没有不怕的。

更别说就卫国京城里这些人,嚣张跋扈那都是对比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而言,其实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都没几个,欺负弱小的就属他们能耐,可跟这帮手上都有人命,眼神都跟他们不一样,处处都透着一股彪悍气息的罗刹族战士一比,那是连对视都不敢了,都默默地矮着头缩在一边。

走了好长一截,穿过了好几段街道之后,他们才终于是到了目的地,路上的住户别说是屋子里的灯了,那是一点动静都不敢轻易地发出来,都躲在家里默默地念叨着“老天保佑”,今夜的京城,那是格外的寂静。

似顾玄这种自小就在皇城中长大,见过了不知道多少朱紫公卿,豪门世家的天横贵胄,一看谢家府邸门口那些装饰,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人家了,转头便朝着后面,用非常醇正的罗刹语吩咐道:“进去两千人,好好搜查一番,占住各处关卡,如无必要,不可伤人,其余人,原地待命!”

他身为一军主帅,哪儿会轻易涉险,先让手下人进去探路才是正理,对此,谢实倒也没有反对,更没有主动挑开他与顾苍之间的关系,毕竟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他心里既然没鬼,自然就无所谓对方这样做,只是未免惊动了府上的人,害怕起了什么不好的冲突,还是主动喊来了府上的老管家代为引路。

老人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年纪了,在谢家府上待了一辈子,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大人物来来去去,在他漫长的一生里,也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人生几度起伏,故而对于这帮黑不溜秋的“人”虽然也有些惊惧,但比旁人那种连站都站不直的可怜样子要好上太多,让他这样经验老到的人去,虽然双方仍然因为语言不通而不方便交流,但最起码没丢了面子,而且能省去很多麻烦。

其他人也都各自偷偷摸摸地打量了顾玄老半天了,都知道这位爷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年轻,其实办事很是老道,说话也是滴水不漏,若是再以先前那种略带轻视的眼光看他,恐怕就要吃大亏,就是不知道似这样的人物,是怎么被踢出他们凉国京城的,到底是其他几位皇子更为优秀,还是说其实凉国的皇帝陛下更为青睐此人,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磨炼,才故意让此人离开的。

不得不说,他们就是琢磨了一辈子,也喜欢瞎琢磨,这些完全都是他们下意识的想法,当然了,如果没有这种玲珑心思,不能事事多想一点,多做一点准备,他们也没办法成为一家之主,在这种群狼环伺的地方活下来,而且还能为家族谋取利益。

顾玄这才又转过了身,朝着众人很是淡漠地说道:“各位也别都进去了,各家派出一位代表来,也就足够了,其余的就都留在这里不要走动了。”

明知道这是在拿捏人质,但各家之人也不敢有意见,毕竟谁人多,谁手上的刀子更利,谁就有话语权,形势比人强,他们只能神色讪讪地站在原地,至于等下谁进去,谁在这里等,几个眼神就能决定的事,就不用开口了,开口反而露怯,不好。

等了半晌,眼看里面终于有人出来了,而且是自己手下的士兵,双方眼神一交汇,顾玄这才朗声道:“好了,都随本王进去吧。”

说罢,就当先扶着刀,一甩腰摆,抬步跨过了眼前那道十分之高,象征着高门大户有别于寻常百姓的高门槛,好似这里的主人一样,抬头挺胸,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其他人见状,低下头对视了一眼,也赶紧就一起跟了上去。

有谢家的那位老管家在前面代为引路,周围走道上都站着握着刀的罗刹族战士,个个那是威风凛凛,其他人哪儿敢造次,一路穿梭了好一阵,才终于是走到了整个谢府最大的主厅。

顾玄当仁不让地第一个走了进去,然后直接迈步到了正中央的,摆着一张象征着主位的大椅上坐下,然后一伸手,气度威严地向众人道:“还请各位落座吧!”

此话一出,众家主各自的脸色顿时都好看了不少,能有个位置坐,就说明对方不是那种全无顾忌的狂傲之人,也没想着要把他们给一网打尽,不然现在就让他们全部站着便是了,故而眼前这位虽然相比之下是难缠了一些,但好歹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还是可以一起坐下来,好好做场买卖的。

“多谢王爷!”

“多谢王爷赐座!”

“谢过王爷!”

众人七嘴八舌地赶紧拱手道谢,然后纷纷按照各自地位的高低入座,这其实都不需要协商,彼此的心里都有数,不行就直接跟着坐下,倒也不至于委屈了谁,真要有那心里不舒服的,也不敢在这时候发作,所以底下的位置很快便坐全了,有多余的,也很快就被两边的罗刹族战士们给搬到了一边。

顾玄端坐在大椅上,气势愈发摄人,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才开口道:“好了,想必各位也知道本王是谁,本王也不多说了,虽然尔等先前耽搁了本王很多时间,让本王很是不高兴,不过我们大凉有我们大凉的规矩,也不会拿尔等如何,只要尔等宣誓效忠,接下来能够帮助我们稳定民心,那就不是有过,反倒是有功,将来咱们成为了一家人,我大凉也不会吝啬对有功之人进行奖励,这也关乎着你们未来各自家族的发展,所以各位今天得好生掂量了。”

这是当然的,一个家族要发展,就绝对离不开钱,而要挣钱,就得发展起商队,做买卖,可如果凉国这边不开口,或者说遭到了凉国原本的世家豪阀的一致排挤,他们是很难在接下来有所作为的,所以他们必须要得到凉国朝廷的支持,换句话说,他们今天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们背后家族之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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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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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再见再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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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仍旧是低头不言,顾玄倒也不在意,因为自小身在帝王家的他,老早便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就是向来都秉承着少说多看的原则,事情不到最后,是绝不会轻易表态的。

尤其是顾玄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可能不想这么简单下注的原因,故而又淡淡地道:“这可不是在本王的身上押宝,而是向我大凉宣誓效忠,你们如果不愿意,那今天也就不必走了,无需等我大凉百万铁骑,今天本王便可铲平尔等背后的家族。”

其他的不说,就光是这前半句,便已经够让他们这帮人心中凛然了,毕竟那点小心思被对方给猜透了,怎么都有些震慑的作用在其中,对,他们的确担心被这位小王爷给套路进去,更不愿意被外界看来,已经投靠了这位河东郡王,与对方捆绑了,这未来的事,他们还需要再做权衡,毕竟事关整个家族的兴衰,可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做决定的,可这后半句,连一点客气话都没,而是直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了。

顾玄将双手搭着椅子两边的扶手,气度沉稳地说道:“你们帮我大凉安抚卫国百姓,稳定局势,只要做得好,我大凉也会为你们开方便之门,甚至于你们各家的那点东西,也可以保留,最起码我大凉不至于让你们伤筋动骨,谁这次出力最多,以后得到的自然更多,现在本王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这就是最简单的以势压人,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的道理,眼下的情况众人都心知肚明,谁要是敢说一个“不”字,那下场就是死。

当下便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一脸为难地道:“王爷,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还需要。。。。。。”

话音未落,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还端坐在椅子上的顾玄,便已经站到了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胖子面前,右手一伸,直接将这个看面相得有五十来岁的中年胖子给单手揪着衣领提了起来,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突然已经到了空中,待得他回过神来,顿时吓得是脸色煞白,人在空中就好像死了一样,动也不敢动一下,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见他浑身都在轻微地抖动着,那是因为过于恐惧的缘故,而且裤裆那一圈湿润,也明显地正在扩大。

“本王刚才问的是谁赞成,谁反对,这里没有第二个选择可言,本王也不想听到什么‘可是’。”

顾玄身上释放出了一股浓郁的杀气,一只独眼更显凶狠,他扫视了这些人一圈,被其那好像苍鹰一样凶厉的目光所盯上的人,全都默默地低下了头,身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唯有谢实一人,安静地看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脸色无喜也无悲。

眼见众人皆俯首,无一人敢抬头,顾玄却是又冷声道,“你们当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与本王讨价还价?还是说本王刚才给了你们一个椅子,你们就真以为可以与本王平起平坐了?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本王的好话你们都听不懂,那就让它来跟你们讲道理!”

说罢,他左手一转,突然从腰间拔出刀来,右手一放,然后把那个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的胖子死死地摁在座椅上,眼神冷漠,完全不顾对方不住地乞求,直接一刀,将那光一身衣服就得价值百两银子的胖子给直接扎了个透心凉,后者靠在椅子上,一边哀嚎,一边死命地挣扎了几下,可哪怕是人之将死,爆发出来的力量,仍然挣脱不得,顾玄的手好似钢铁浇筑一般,纹丝不动。

一众来自各世家豪阀,平日里的地位那是远在云端上的家主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双手抠着扶手,差点把指甲都给抓烂了,一个个的眼皮狂跳,面色大变,个个的心中都是震撼与惊惧交加,因为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刚刚还好好在说话的对方,怎么一转眼就暴起杀人了,而且那位可不是别人,那可是号称“贯朽粟腐”,家里富到钱都堆不下的宋家家主啊,就算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也不算什么小人物了。

顾玄的眼神无比的冷漠,脸色沉静到让人觉得他好像只是在宰杀一只微不足道的兔子,他左手坚定地握着刀,一直等到对方眼中已无生气,身子也不再动弹之后,这才松开了摁着他的右手,然后顺势转过了身,望着众人,冷冷地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是哪家的人?”

刚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一个,他前胸的衣服上溅满了血,就连脸上也有几滴,瞪着独眼,那样子就与地狱里的杀神一般无二,其实在他们漫长的人生里,倒也面临过这种情况,可那时候他们扮演的,都是顾玄的角色,他们才是那个携带大势恐吓别人的,现在自己成了待宰的小绵羊,那还真是头一遭。

一时之间,根本无人敢答,就算是缓过来的,也不愿意开这个口,然而坐在顾玄背后的谢实,在这时候,却是突然开口说道:“宋家,宋之问,祖宅在卫州的莱城,世代以经商为业。”

其他人一听,全都转头看向了谢实,眼中那是一股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厌恶,因为此人这样做了,那简直就是背叛了他们整个世家豪阀的利益集团,这是要被众人所唾弃和报复的,他们实在是不懂,哪怕你想投靠此人,哪怕你想为谢家谋个好前程,那也不必做的这么绝吧?

然而这边顾玄已经一拍桌子,朗声道:“好!那就劳烦谢司徒,找个带路的,带上三百人,将宋家抄家,一应财产,全部封存库房,留待来日再行定夺,宋家在京城的族人,不算仆役,全部押送大牢,来日需做苦工三十年,才得以回常籍,此后三代人皆不许为官!至于他们家莱城祖宅便不必动了,殃及这么多人,够了。”

说实话,他这都已经算处置得足够仁义了,在正常情况下,都是直接抄家灭族,家主男丁要么直接发配苦地,要么就做一辈子的苦役不得解脱,族里的女子,不管长幼,一应卖去教坊司调教,总之宋家一家都会被贬为奴籍,除非是来日遇上一些特殊的情况,不然生生世世都解脱不得。

只是自从顾苍在大凉得势以来,虽然并未完全废除奴籍,但却通过了一系列柔和的办法,努力让百姓开智,并且提倡人人平等,只是因为他所用的手段不激烈,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地位,在朝野内外的声望又很高,所以明面上并没什么人反对他罢了。

宋家今日会有此大劫,那与幕后的推手顾苍脱不了干系,可三十年后能够解脱,也不得不说是因为顾苍才有这个机会,所谓天理循环,也是甚为奇妙。

顾玄之所以会这么仁慈,一是性格使然,二也是自小就被顾苍所影响,不愿意徒增杀业,换做是刚刚才踌躇满志地离开京城的他,虽然可以当街杀掉一个县令许三金立威,可那基本上都是因为他恶贯满盈,罪无可赦,立威才是顺带的,但他绝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的。

说到底,人生中很多经历过的事,可能当时你并看不出它对自己的影响,可它对一个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而且又根植骨髓的,再回头来看,你就会突然发现,自己与当初的自己,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眼下便是此理最好的证明,顾玄在黄沙县所被动学会的,或者说被外界所改变的,就是他对很多问题的一个处理态度,他依然能够守住自己的原则,可在原则之外的东西,他已经可以做到一个快刀斩乱麻了。

一言就这样决定了京城宋家百来口人的命运,其中甚至有很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的好人,或许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少年,有刚刚春心萌动的少女,甚至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变了,顾玄虽有不忍,却并无太多的歉疚之心。

因为他已经深刻地理解到了陆议曾经教给他的话,一个王者,是要学会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来成全大部分人的,这是不得已的取舍,每个人对待这个问题都会有不同的答案和选择,因为他们站的角度不同。

已经粗具王者之心的顾玄,再度以手中的刀指向了面前的众人,吓得这一帮人赶紧往后倒去,虽然还坐在椅子上不敢站起来,却都下意识地想要尽可能地远离对方,个个眼中皆有惧色,似乎深怕自己又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对于这帮人这样的反应,顾玄反而很是满意,因为他知道,对待某些人,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时刻让他们感到恐惧,可能比让他们高兴都更能驯服他们,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留下宋家人的性命,甚至还给了他们一个希望,这不是本王慈悲,这是因为本王根本不惧怕任何的报复,在座的,可能也有这位宋之问宋家主的朋友,或是单纯对本王看不过眼的,这都无妨,本王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本王的麻烦,只要你们敢。”顾玄伸手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缓缓地收刀回鞘,神色淡然地说道,“可做事说话之前,麻烦你们能够多为你们背后的家族想一想,人是最重要的,本王也不愿意大开杀戒,可如果一定要那样做,本王也不会拒绝,所以本王现在最后再问你们一次,谁赞成,谁反对?”

不怪他这次行事这么狠辣,因为他本来对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就没什么好印象,嘴里天天不是什么“家法大于国法”,就是什么“只有千年的世家,没有千年的王朝”,或者又是什么“世家乃人族之栋梁与根基”,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贪狼地搜刮着一切还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按照顾苍的说法就是,他们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互相使劲,牢牢地把持住了整个社会的上升渠道,垄断教育与资源,任何平民百姓,那都是被他们随意欺压,掠夺的奴隶,但凡有奴隶要想出人头地,他们开始感到恐慌,就会去打压,如果打压不了,就开始拉拢,总之你不入世家之门,不拜个山头,那就绝无可能走通这世上的任何一条路,除非你愿意继续回去做那个被剥削的奴隶。

凉国稍好,但凡是有才者,无论出身,都可以得到朝廷的重用,也不过是因为大凉立国才刚刚三代人,而且君主贤明,上上下下的风气才得以没有堕落,但如果根基不变,那恐怕再过百年,也会变成卫晋两国这样腐朽不堪的可怕样子,这都是有过去的历史为佐证的。

看看眼前的这帮人吧!

卖国卖得那是心安理得,国难当头,不思为国尽忠,不想着怎么与君主共进退,反抗敌人,反倒是直接考虑起了怎么才能开城门投降,好像只要你价钱给的合适,他们愿意向任何人投诚,因为他们从骨子里就是自私的,他们就是一群永远得不到满足的豺狼!

他们的一切出发点,都只为了他们自己,无关周围的其他人,无关国家,甚至无关人族,任何会损害到他们切身利益的,他们就反对,哪怕他们明知道,那对其他人都是好的!

这样的人,就是整个人族的毒瘤,蛀虫,是社会发展中不可避免产生的糟粕!

对付这帮人,就得这么直接地去治他们,他们久居高位,好好说话他们绝对不会听,反而会觉得你好欺负,背地里什么阴招都敢对你使,像顾玄这样简单直接地去震慑他们,他们反倒是不敢再考虑其他,只想着过眼前这关再说。

这次马上就有人举起手,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似乎深怕其他人听不到似的。

“我赞成!我赞成!”

“我也赞成!”

“王家向王爷宣誓效忠!向大凉宣誓效忠,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是啊,是啊,安抚百姓,那是应该的,是应该的!”

“我们陈家愿意捐出一万两白银表示我们的诚意!”

“那我们侯家愿意捐一万五!”

“我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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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个标题吧,是写的明天才会写到的一场离别,结果一不小心吧,水多了,我也很烦,直接改吧,也不太好,那就这样吧,大家见谅!

第五十五章 端木南漓

待得这边的事情已经全部尘埃落定,各世家的家主们在见了血之后,终于开始争先恐后地向顾玄宣誓效忠,为了活命,什么好话都从嘴里说了出来,胸脯那更是拍得震天响,一个个表现得好像比谁都忠心耿耿,完全不复先前那种左右摇摆,妄图火中取栗的奸猾样子。

既然事已至此,顾玄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多与他们言语了,反正现在一切的承诺,其实都只是暂时的,之后自然还有一场真正的考验在等待着他们,同时这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

因为自己明日就会再度启程,按照顾苍所言,迅速地赶往晋国,如果他们胆敢在自己走之后,阳奉阴违,偷偷摸摸地耍小聪明,到时候自有真正的大凉铁骑过来收拾他们。

等到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只怕他们一回想起今天的事,都会是满腹的悔意,因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会真正明白过来,眼前这位,绝对会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人里,最好说话的一位。

其他人来了,恐怕恨不得要敲碎他们全身的骨头吸髓,来补充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消耗的一切。

过了不大一回儿,之前受命去往皇宫,取来诏书与传国玉玺的端木屏邑等端木家的人,也已经从宫中回返,到了谢府,不光如此,竟然还有一位穿着大白袍子的老人也跟着一起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卫国前任皇帝端木磊。

毕竟名义上的卫国皇帝端木朔风现在又不在,真正能在这种情况下,有资格站出来代表他们整个皇室家族,代表整个卫国做出决定的,也就真的只有端木磊这位曾经的大卫帝王了,而绝不是端木屏邑这么一个区区的皇子,他根本就不配。

被敌人一路打进了京城,国家灭亡,祖宗传下来的大好基业全部都砸在了自己的手上,料想他应该是处于一种非常悲愤的状态才对,说实话,他不管是直接一头撞死在皇宫,还是说以最后的力气来刺杀顾玄,大骂一番,都说得过去,最差最差,那就是认命了,甘愿成为一个被后世嘲笑的亡国之君,阶下之囚,可他这一进来,非但没有表露出什么颓丧,愤怒等等情绪,反倒是一副颇为好奇和兴奋的样子,好似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端木磊以左手抚胸,扬起头,望着头顶挂满了星星的静谧夜空,忍不住高声地惊叹道:“哦,天呐,父神在上,原来那些预言都是真的!不对,朕实在是不该怀疑先知所言,请仁慈的您,能够饶恕朕妄疑的大罪!”

说罢,他竟然就直接在门口跪了下来,也不管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便开始朝天祈祷了起来,只是“朕”这个称呼他已经用了太久太久,一时之间拗不过来,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下意识做的,都是习惯性的东西。

顾玄站在大厅中央,背着手,亲眼见证了这可笑又可悲的一幕,眉头微皱,心中对于这可谓是对他有莫大帮助的黄天教,突然由衷地反感了起来。

因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虚无的,完全找不到痕迹,只存在于传说,只限于凡人想象之中的东西,竟然可以把一个人影响得这么深,让一位曾经的帝王放下了一切,甘愿这样卑躬屈膝,甚至于连一点骨气也没了,虽然说是黄天教在暗中帮助,让他免去了一场过程本该是非常惨烈的厮杀,间接地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可他还是觉得,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实在不是全人族的福气。

想到这,他便有些不耐烦地朝着门口喊道:“别磨磨蹭蹭地了!端木屏邑,本王问你,要传于世人的投降诏书与你卫国的玉玺呢?”

不等端木屏邑开口回答,这边的端木磊赶紧自己又从地上直接站了起来,顾不得掸去身上的泥土,便赶紧堆满了笑容地说道:“在的,在的,我敬爱的真主呀!您要的东西,朕,不是,我都带来了!就在这里呢!”

说罢,他一手握着一份边缘勾了金丝的黑色卷轴,一手抓着一块上面雕刻着镇国神兽的巨大玉玺,旁边自然已经有人帮忙,搬来了一张长条形的桌子,端木磊就站在桌子的后面,想是把手头的玉玺给放在了桌上,然后手一抖,将那份黑色的卷轴直接展开,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扭头看向了顾玄。

“念吧!”顾玄的面色有些不是很好看,他沉声说道,“今日大家一起在这里,也刚好能帮助做个见证。”

端木磊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低下头,看向了上面开头就写着有乞降表》三个字的黑色金边诏书,先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鼓足中气,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朕得祖宗垂怜,父神信任,得以缵承大统,成为一方君主,受万民朝拜,享人间极乐,至今已有四十五载,然,在位期间,疲懒懈怠,德行有缺,不能上全三光之明,致使下遂群生,天昏地暗,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后心有所感,一朝得悟,自觉有愧于天地垂青,有愧于祖宗重托,更有愧于天下百姓的信任,每每念及,都令朕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心中之痛苦,难以言语形容其万一!”

“朕自省后,知有此劫数,盖因德不配位,心中惶恐,实难再当此大任,若继续强占帝位,恐误百姓福祉,离心离德,本欲在宫中闭关,以此残生为苍生祈福,消弭几分罪孽,又唯恐卸下重担之后,群龙无首,妖魔遂生,导致天下大乱,使得生灵涂炭,这实非朕之所愿!”

“今幸得天意授之,有真龙现于南方,可为我人族新圣,接薪薪之火,挑大纛旌旗,为苍生百姓,引路前行!”

“凡人间之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朕既无德,便不该留恋此身荣华,贪恋权利,今吾诚心归降于大凉真龙,自去锦袍,自摘冠冕,从今往后,皆以臣子居之,不得再妄自称‘朕’,万望上国体谅罪臣的一片拳拳之心,接受这份乞降之书,凡有不尽之处,皆可罚罪臣一人,万莫迁怒百姓!”

“罪臣,端木氏第十六代孙端木磊,奉此乞降表》于上使,天地共鉴,日月同证!”

一番话,说得那是慷慨激昂,催人泪下,若是寻常的卫国百姓们站在这里,恐怕当场就要被感动得哭出来了,毕竟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王朝,一直十分富足,百姓对于它的归属感,还是很强的,现在沦落至此,从上到下,从皇帝到百姓,全部都换了身份,成了他国子民,这又如何能让人不感到悲伤和愤慨呢?

顾玄隔着桌子,就站在端木磊的面前,他双手负后,面露威严之色,朗声喊道:“今我河东郡王顾玄,暂代我大凉天子,接受此降书,望尔等铭记今日之誓,牢记心头,万莫再生恶念,波及百姓,遗祸苍生,凡有违此誓者,定斩不饶!天地共鉴,日月同证!”

言罢,两人各自伸出了一只手,一起抓着那方卫国代代相传,代表着一国根底,凝聚国运之所在的玉玺,将底下刻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给盖在了底下那封投降的诏书上,虽说整个仪式其实不算太正经,但今日在这里坐着的,那都是卫国真正的根基所在,有他们在一盘见证这一切,那从此以后,这卫国,便算是不复存在了,彻底地成为了一段历史。

周围的其他人,这时候才刚刚缓过神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倒是忽然间都有了一种正在见证历史的奇异感觉,各自心中都有些思量,当然了,更多的还是疑惑,毕竟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这次怎么都该是端木屏邑来做这种事才对。

虽说他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但老皇帝一辈子坐龙椅,也就临了末,被自己亲儿子给赶了下来罢了,这可没理由大大方方地跑来做这种事丢脸的事呀,且不说这完全就是愧对祖宗,来日到了黄泉底下都不好意见人不说,而且还要被天下人耻笑的事,完全可以让另外一个儿子来背这个黑锅,他继续有一世的好名声嘛。

就算是你心疼自己儿子,虽然说在帝王家这种事也不太可能发生,可最起码,表面上也该有些愤怒和羞耻感吧,但他怎么看着竟然有些,嗯,高兴?

顾玄却是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其实他本欲还想再说些事情,最起码也要象征性地安抚一下这帮人,可一看到端木磊那副卑躬屈膝的谦卑样子,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恶心,当即就朝着众人摆了摆手,有些烦躁地说道:“那就这样罢,一切事了,后面的全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现在说再多,也不如来日能够做好一件事来的重要,这句话,就算是本王送与诸位的赠言,另外,谢司徒,本王还有事想要与你详谈,至于其他人,就都散了吧!”

该做的事情大概都处理好了,细枝末节的东西也不该由他来管,其他的都可以交给更为熟悉此道的蓝云轩来做,或者等待来日凉国兵马过来,自然也有人代为处置。

因为有那封得自顾苍手写的信笺在,他虽然还有些完全是出于最基本的谨慎考虑所产生的怀疑,可心里对前线的战事也算安了不少心,一下子有了底,思绪也变得清楚多了,这时候正是想跟这神神秘秘的谢实好生地聊上一下。

其他本来就觉得这位谢司徒早就勾搭上了对方的人也懒得自讨没趣,再加上现在的场面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是他们这些旧臣在根本没通知老主人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地直接把家业给变卖一空,现在苦主就在面前,他们连打招呼都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二个的,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不想做,一下子就溜了个精光。

今夜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出乎他们预料之中的事,刚好先回去喝杯安魂汤缓一缓,醒醒神,思考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如何能在未来,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下,去为整个家族谋求更大的利益,是否该进一步地巴结这位雷厉风行的小王爷,都得好好商量,考虑,所以他们自然走的很急,连表面上的客气也懒得与端木一族的人做了。

树倒猢狲散,端木一族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享受无边的荣耀与至高无上的权利,现在一下子被人给打落尘埃,甚至于连原本的臣属都懒得搭理他们,不少年轻人心中那是万般的无奈与愤慨,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种落差,一般人的确是很难接受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有些执拗的,可能就此沉沦一辈子都有可能,而那些心志坚定的,则会化这种屈辱为动力,奋发图强,来日未尝不能恢复一部分他们端木家的荣光。

至于那位已经彻底地被黄天教教义给洗脑,成为了一个黄天教忠实教徒的老皇帝端木磊见状,还想再跟上去多说些什么,最起码也多再瞻仰一下这位在预言里是父神的小儿子,会打败恶魔,拯救世人的救世主,可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洪秀,这时候却是悄悄地走上前,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这两人一个是曾经的卫国帝王,一个说白了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平头老百姓罢了,可这时候却好像后者的地位更高了似得,端木磊被他一扯袖子,竟然直接闭上了嘴,也不管端木屏邑一帮人,直接乖乖地跟着对方一起走了,看得这帮年轻人那是更为不解和难受。

不再去提这边情况如何,谢实在与顾玄走到了另外一边之后,不等顾玄发问,便主动上前一步,开口道:“王爷莫急,有什么事,都可以留待之后再说,因为今日还有一位王爷的故人正在等您相见,不如先移驾别处,与之一见。”

顾玄眉头一挑,有些怀疑地眯了眯眼睛,冷冷地说道:“故人?本王在卫国可没什么故人可见,也不必移驾别处了,有什么话,谢司徒不妨直说。”

谢实不答,只是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小块柔软的方巾,展开之后,是一方女子的手帕,上面可见非常精致的刺绣图案,顾玄开始还有些不以为意,可是待得他借着旁边走道上的灯光看清楚此物之后,却是陡然惊讶道:“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谢实轻轻地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不瞒王爷,南漓公主前些天便已经被我接到了京城,现在已经等你多时了,还请王爷随我去见见她吧。”

端木南漓与顾玄的缘分,可谓是纠缠不清,最早是顾玄在马匪的手下救了她一命,而后又因为她哥哥端木朔风的缘故,被射落山崖,丢了一只眼睛,流落祁连城,因为一时之间失了忆,差点闹出大麻烦,最后是端木南漓偷偷地放走了他,并且还给了他一匹好马赶路,两者这一来一去的,已经说不清是谁欠谁多一点了。

初见只是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两者都生了一副世所罕见的好皮囊,又有这么多的渊源和故事,有一方忍不住有情愫暗生也很正常,奈何他俩一个是卫国人,一个是凉国人,天上就是敌人,国仇家恨,横亘其中,又岂能简简单单地相爱呢?

更何况顾玄心中对这位姑娘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些埋怨她没能照顾好自己托付给她的韩如英爷孙俩,又很是歉疚,因为总觉得自己辜负了对方那份单纯的爱意,却又不能说清楚,当时在祁连城的时候,情况紧急,他不得已利用了对方心中的那点爱意,这才逃出生天,那能没有愧么?

而且顾玄向来是那种拎得清的人,知道端木南漓是端木南漓,端木朔风是端木朔风,端木朔风欠他的,不该由这个妹妹来还,所以他并没有因为遭受这种惨事就跟着把对方也恨上。

既然是端木南漓,他能有理由视而不见么,更何况,他也想当面跟对方说清楚一些事,当下便点了点头,没有怀疑,更没有说带上什么卫兵一起的话,而是直接对谢实道:“既然是她,我这就随你去便是。”

一提起她,顾玄忍不住连自称都改了,不再用“本王”这样疏离的称呼。

谢实微微一欠身,然后一伸手,邀请道:“还请王爷跟我来吧。”

两人在谢家的大宅里一路穿行,直达一处幽静的小院子,因为本身位置建得过于隐蔽,有阵法的奥妙在其中,再加上罗刹族的脑子不好使不说,在夜里连方向感也不行,不熟悉地形,被有心的老管家七绕八绕,几下就晕了,所以府上其他地方都有人驻守防备,倒是这处掩映在茂盛花草之中的半圆形的拱门处,竟然空无一人。

顾玄见状,完全是下意识地稍稍停步,但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又再度直接迈步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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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电脑经常出问题,一下子写好的没了,重新码其实还是效率不高,今天就这样了,白天再更一万字!

第五十六章 情难自己

按世俗正常的礼仪规矩来说,自端木朔风以雷霆之势横扫了一切国内的竞争者,逼宫上位,在卫国正式登基,昭告天下之后,作为他亲妹妹的端木南漓,那便应该算是他们大卫国的长公主了,而这一年,她才不过刚满十七岁罢了。

远在人族灵智初开,刚刚才形成了部落这个概念的上古时代,便已经有典籍明确地记载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这详细记载的,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中,在人生的每个阶段,身体变化的具体情况。

女子十三,民间多以“豆蔻”二字作为代称,这是以豆蔻花的形状做了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所谓豆蔻之花,张而不显,丽而不惊,恰恰就是对一位懵懂少女那种娇羞又夺艳的状态下最好的写照。

但凡花朵,最好,亦是其最美的时候,就是那种将开未开,含苞待放的时刻,以花比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也正是在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而但凡女子到了十五岁,便会被称之为“及笄”之年,所谓及笄,正是在形容女子婚后束上头发,插上簪子的模样,故而民间女子,多会在二七之年左右完婚,这都是因为女子二七,便可有子,一般富家豪族为自家少爷收着的童养媳,也都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允许行云雨之事,过早,则伤身。

故而像端木南漓这样的年纪,却还未完婚,甚至都没有正式定下婚约的女子,在沧海界人族社会中,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不过到底因为她是卫国皇室族裔,只要她自己愿意,其实并不愁嫁,甚至可以说如果她今天放出声,明天来上门提亲的人,非得将整个宫门都堵上不可。

可她若是不愿意,因为有端木朔风这个大哥还在的原因,也没人敢来逼她一句,并且绝不会有那种心怀叵测,既见不得这未嫁的少女姿容比自己好看,又得到了他人暗中授意的恶毒妇人来当着她的面嚼舌根。

卫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年岁差了自己不少的亲妹妹,就是端木朔风的真正逆鳞,你若为了利益去算计他端木朔风,其实他也未必会如何,最起码绝不会当时就报复你,可一旦若是牵扯到了这位亲妹妹,他是绝不会吝惜杀人的,早年京城有过一桩惨案,就是血淋淋的先例,若非如此,她也就没那个机会能与顾玄初遇了。

端木朔风自登基之后,没有沉浸在这种终于得偿所愿,登临帝位的喜悦之中太久,也没有在那种万人俯首,群臣叩拜的美妙氛围中沉迷,一直胸怀大志,有着自己人生理想的他,很快便带兵离开,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的宏大战争,其实很难说身处其中,却又游离在外的端木南漓的心情是如何。

大哥对她,可以称得上是极好极好了,好到几乎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且这完全是一种不求回报的溺爱,料想她一个女子生在帝王家,本该身不由己,作为政治的牺牲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那都是非常正常与合理的事。

甚至她自己都已经早早地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可在这种情况下,端木朔风完全不怕麻烦,将她从京城的漩涡之中给救了出来,把她带到了祁连城,自己的身边,虽然一直不让她离开这一亩三分地,虽然他也会将他自己所中意的,想作为她未来丈夫的男子派到她身边,让他们多接触,可只要端木南漓不肯,他绝不会强求。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生在帝王家的女人来说,能够拥有自由选择爱的权利,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福,哪怕野心勃勃如端木朔风,都没想过要用她的婚姻和幸福来充当自己的助力,换取一些人的帮助,这要是被历朝历代后宫的女子们给知道了,恐怕整个卫国京城都要被那种羡慕与嫉妒交杂的感情给淹没了。

端木南漓的母亲早早便因为病重而撒手人寰,而父亲对其也十分疏远,她自小其实都是靠端木朔风带大的,都说长兄如父,她对端木朔风这位亲大哥,那绝对是非常依恋的,虽然偶尔也会反感他对于自己的过分担心,但端木南漓她自己都明白,这绝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修都修不来的福分了。

而顾玄呢,那是她自打生下来到现在,这整整十七年以来,第一个在心里喜欢上的男子,也是世上第一个,除了她大哥以外,能够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个完整的形象,时常会想念到茶饭不思,甚至都让她敢于为了他而去做一些可能让自己亲哥哥都会不高兴的事的人。

而更让人怜爱和心疼的是,这世上的男人与女人,对于爱情的定义,或者说对于感情的需求程度,向来都是不同的。

对于人族绝大多数的男人们来说,对比江山与美人,前者好像总是显得更加重要,更加让人想要去得到,甚至有人会说出诸如“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温柔乡既是英雄冢”这样的混账话来,他们羞于沉溺在感情之中,患得患失,而沉溺温柔乡的人,也往往会被嘲笑为胸无大志。

似乎整个社会的基调,就是要求男人们更专注于事业,女人就好像是一个会随着他们地位的提升而自然出现的附属品,也不会被珍重,所以男人们的腻味感,来的往往会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快。

更可怕的是,如果一个男人能得到多个女人的陪伴,那就是名士风流,惹人羡慕,可女人如果有多个男人的陪伴,那就是不知廉耻,违背礼法的,殊不知,不想与人去分享感情,可是每个人生而俱来的本能呀,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

不同于男人的朝三暮四,难以专一,一个女人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那就是一生一世的,她可以为她抛弃一切,放下所有,卑微至极,不见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女人被负心汉骗得一无所有,却依然一往情深,无怨无悔,最多不过迁怒外人,却不会对那个他如何如何,事实上,除非是失望之极,不然一个女人是很难下定决心要离开一个男人的,尤其是自小就接受了三从四德这种思想熏陶的她们。

对于这份完全不由得她来控制的感情,她能说什么呢,又想什么呢,该恨吗,可到底是该恨对方不是卫国人,还是该恨自己不是凉国人呢,善良如她,是生不出这种极端想法的。

可命运就是这样的,它向来都没有什么慈悲可言,为一件事安排好了一个既定的结果,为一个人安排好了一个既定的人生,就绝不会在乎当事人的感受,好人其实未必有好报,坏人也未必会有恶报,这才是最正经的世界,无善恶之分,更无谓“公平”二字。

所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个道理,这并非是天地不仁慈,而是只有这样,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慈,唯有不偏袒万物,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这才是天地的坦荡之心,才能算是真正的公平。

两国战事初开,他们一下子就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在那大势倾覆之下,已经无所谓立场可言,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她敢给顾玄写信,袒露心意,已经算是非常大胆的一种行为了。

只能说活泼开朗如她,单纯善良如她,向来都是非常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正如当初她想方设法地都要离开祁连城这座桎梏一样,难道她就真的不知道外面有危险么,其实并不是,而是因为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罢了。

作为一个情窦初开,刚刚才遇见了自己确定会喜欢一生的人的少女,她是那么的勇敢,却又是那么的怯懦,爱情里最磨人的患得患失,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都已经那样大胆地向对方吐露了自己的爱意,其实是因为她打心底里觉得,双方是可能的,最起码,对方也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哪怕是见上一面,也够了,不是吗,她已经在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了,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呢,可心上人却一直没有回信,这让苦苦等待的她,很快便失去了那份笃定的勇气。

时间啊,它是可以消磨一切的东西,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对于爱情的信心,其实少女也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勇敢,那么的百折不挠,这或许也是每个在爱情里先动了心的人的可怜模样。

不过这份来源于爱情所产生的希望,并未彻底地破灭,就在她几乎快要绝望了的时候,在前些日子,却突然等来了一封信,不是他的,而是远在京城,一个叫做谢实的人发来的,说是保证能让她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裴声南地的谢氏她是知道的,哪怕端木朔风从小对她保护的再好,可这些都是常识,况且这位一直要纠正他人,自己只是暂代的大司徒,与端木朔风私下的关系也算不错,不然他也不至于会被端木朔风给安排为镇守后方的大司徒,故而她与谢实,其实先前还是有过几面之缘,当然了,真正能让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甘愿抛下了一切,偷偷跑过来的,还是那份舍不得放手的绵绵爱意罢了。

只要事情还有一丁点的希望,那就该努力地去抓住,不是吗?

最起码少女对这份爱情是这样的态度,所以她不顾一切地来了,与谢实碰面之后,她就被其给安排在了这处偏僻的小院子里,谢实很是诚恳地告诉她,因为来得急,所以还要一些日子才行,她在这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一些那种汹涌的感情,但明白自己现在已经算是落在了对方手上,况且一看四周的守卫就十分森严,也就直接绝了逃走的想法,只是在这些孤独寂寥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这里,看着花园里翠绿的藤蔓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今夜也不外如是,可等到还未回过神的她,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地转过头的时候,她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上的繁星点点,若隐若现,地上的花园雾气弥漫,如梦似幻,她披着一件用来保暖,洁白如雪的斗篷,脖子上还围着一圈看着就暖和的银色貂皮,内里则是一件同样简约的白色衣衫,衬托得她整个人,就宛如是瑶台仙子驾临人间一般,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那副让顾玄在初见的时候便印象极深,英气十足的样子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副哀怨与惊喜交杂的样子,那原本还有些少女丰盈,极其可爱的脸颊,也已经在等待的日子里不可阻挡地消瘦了下来,却没能影响整张脸丝毫的美感,只不过是将那五分俏皮的稚气,化为了三分让人神往的仙界缥缈之气与两分让人怜爱的弱柳扶风之感而已,她依然是那个卫国第一美人。

一直在前面安静领路的谢实,这时候已经规规矩矩地悄悄转身离开了,把这一处小小的天地,单独留给了这两个久未见面的年轻人。

是过了几息之后,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一切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因为她看了星星太久所产生的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她马上便站起身来,一直睁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就好似生怕自己一眨眼,他便又不见了,她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幻,突然轻启朱唇,颤声问了两人相见的第一句话:“玄哥哥为何不回南漓的信呢?”

这一刻,不再是略显生疏的“恩公”,而是一声少女独有的“玄哥哥”。

顾玄默然无言,他站在原地,双手都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最近意气风发,威严无双的河东郡王,在这一刻,竟有一丝局促之感。

为什么不回信么?

可他能回信吗?

又该怎么回呢?

两人之间,因为彼此的出身不同,所以天然便已经有了一层无法改变的阻隔,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并不爱她,最起码没有那样压抑不住的,与少女一样匹配的汹涌爱意。

至于说双方之间有感情,那确实有,他并不想否认,可那并不算爱,至少不算深爱,基于这一点,他不觉得自己应该接受对方这份爱意,从而耽误她的一生。

他是这样想的,无论大凉和大卫会走向什么样的结果,谁胜谁负,总之,这边有他在,而那边有端木朔风这个哥哥在,总不至于让她受了委屈了就是,她依然可以做她的公主,享受一切荣华,但现在战果未明,他作为一个凉国人,又岂能贸然与她回信呢?

须知,这天底下最让人难以解开的心结,其实不是努力后的失败,而是给了一个人希望,却又没能做到自己承诺的事,如果是那样的话,不若一开始就不要做出那样让人心神沉醉其中的承诺。

一个美梦,在破灭的一刹那,是最让人绝望的。

这是他顾玄的道理,也是他做事的准则,所以他不愿意再与端木南漓有更多的接触,因为他明白,越是接触下去,对方就会对这份感情抱更大的期望,他不愿意让这样单纯,可爱,又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一个好姑娘在极端的痛苦之中辗转难眠。

可今天在知道了她在这里等着自己,顾玄还是忍不住过来了,或许他只是想当面把一切说清楚,因为他不想这次再逃避对方,可从对方当着面,问出那句话的下一刻,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端木南漓便已经好像一头小鹿一样,朝着他小跑着扑了过来。

在这个世界里,一位少女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说是夫复何求也可以了。

这位在外一直是杀伐果断,本领之高,甚至可以角逐南地武道第一人的河东郡王,对于这个“偷袭”,竟然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人大大方方地给欺到了怀中,却只闻一阵迷人的香风拂过,他的身子一瞬间就僵硬,人也有些傻掉了,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这样的大胆,会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意。

是的,那份在暗地里涌动,掀起了阵阵波涛的喜欢,终于在时间长久的酝酿之后,变成了一份醉人的爱意。

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东西了,她没办法再克制住自己,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两国交战,甚至于会不会因为过于热烈而引起对方的反感,她都已经不在乎了,此刻的她,只想要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让他离开。

她用双手死死地环抱着顾玄的腰,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顾玄的怀中,也亏得先前在等待端木磊一帮人从皇宫过来的时候,顾玄已经在谢实的特意提醒下,提前换了一身衣服,不然这下指不定就闻到了一股十分煞风景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尽量在压抑的哭腔以及少女才能独有的柔弱嗓音,在他的怀中响起。

“你怎么才来呢?”

顾玄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慢慢地移动着僵硬的脖子,低下头,看着怀里正在低声抽泣的可人儿,双手下意识地伸出想要抱住她,却又硬生生地停在了空中。

他不敢,他不敢给对方以希望,因为他认为,在这份感情上,他是那个注定会让人失望的人,这并不是因为端木南漓不好,而是因为双方的命运,在一开始汇聚的时候,就是错误的,本不该发生那一切,让她这样神伤。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就是命运,它是绝不会按照人预想中的流程去进行的,一切一切关于未来的预想,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是虚幻的,因为你绝想不到明天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况且感情,本来就是没道理的。

喜欢你的你未必喜欢,你喜欢的也未必喜欢你,人人都说漂亮的你未必会动心,在外人眼里看来平庸的他或者她,在你的眼里满身都是不可直视的光辉,这就是感情,没有逻辑可讲。

他的脸是僵硬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干巴巴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压得很低,甚至显得有些许的沙哑和微颤。

“你,瘦了。”

短短不过三个字,他却说的很慢很慢,中间那一刻的停顿,更是极长,声音低得,就好像是夜里蚊子在轻吟一样,可这三个字,又是那么的沉重,狠狠地砸在了少女的心房上,将她砸得晕头转向。

她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泪水盈盈,正如那江州烟雨,朦朦胧胧,如真似幻,露水滚落,凄美至极,让人看得是如痴如醉,不愿挪步半分,便是像顾玄这样心志坚定的人,那颗沉寂的心脏,也不由得“砰砰”乱跳了起来。

她柔声喊道:“玄哥哥。。。。。。”

这一声可真是柔肠百转,娇媚至极,足教人形销骨立,融化金石了,可话还未说完,顾玄的双手刚好一下子伸了过来,冷不丁地突然按在少女那饱满的胸脯之上,然后又闪电般地抽了回来。

其实他只不过是下意识地想要先推开对方,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让他说不出话来,可一不小心,就行了这极端猥亵之事,就连他自己,当下也有些脸红,须知他顾玄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未尝过女人滋味的雏儿呀。

少女陡然被袭,在这种情况下,本就十分紧张和敏感的她,当下禁不住发出一声让人欲*火汹涌的轻叮,身子突然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顾玄感觉到了变化,完全是下意识地一伸手,扶住了对方将要跌倒的身子,一句“我觉得这样不好”一下子又给憋回了肚子里,就只能小心地用一只左手的小臂,撑着少女那纤细柔弱的腰肢。

可就在下一刻,她那两只让人目眩的玉臂,便已经大胆地环绕了上来,一把揽住了顾玄的脖子,没有选择强拉对方下来,而是顺势往上一勾,自己努力一抬身子,顾玄来不及反应,突然一下子就被少女给亲吻在了嘴唇上。

完全迥异于男性肌肤那种天然的粗犷,那是一种异常柔软,又美妙到了极点的绝佳触感,紧紧地贴合在了自己的脸上,随之而来,则是一种让人根本舍不得拒绝的芬芳香气。

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种香味到底是什么,它比花香要淡雅一些,却又比草香更浓郁一些,它比酒香更醉人一些,却又比茶香更醇厚一些,那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味道,这天底下,或许能找到比她更美的人,甚至还会有比这更让人流连忘返的香气,但绝无第二个人,会有同样的香味,而在今夜,不,在她的这一生里,这份香气,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卢姬少小魏王家,绿鬓红唇桃李花。

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千言万语,古今诗句,又岂能形容这美妙的时刻万一呢?

怀春少女的动作,是那么的稚嫩,生疏到或许会让旁观者觉得可笑的底部,她只是将自己的嘴唇紧紧地贴上去罢了,而那也已经是脑袋现在成了一团浆糊的她,眼下所自然做出的唯一的动作。

至于少年的动作,又是那么的僵硬,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塑。

天下的星星见证这一切,地上的虫鸣也因此而停歇,此刻流淌在小院子里的情,皆是真的,而世上也唯有这一个情字,最能让人一往无前,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前途未卜,亦是愿意的!

就连他的眼神,也禁不住已经迷醉在了这样的温柔之中,迷离,混沌,他的身体骤然间松懈了下来,双手禁不住,完全是发乎自然地,也想要抱住眼前的人儿,与她好好地拥吻,用自己的热情,去回应她的热情,可陡然间,他又突然清醒了过来,眼中的迷幻,一下子消失了。

其实也说不清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他的脑子里,现在全是乱的,很多念头,还有很多记忆里的画面,还有声音,都跟着一起闪动了起来。

他在刚才,突然想到了芙音,那个他真正一直在心底里默默爱着的鲛人族女子,其实说起来,他与芙音这位鲛人族公主之间的交际,远比与端木南漓更早,同时也更多。

想当初,两个人最早见面的时候,是在海州的皇家猎场,当时他们还不过只是两个三尺余的小孩子,那时候的他,甚至还是浑浑噩噩的,是外人眼里可以随意取乐的傻子皇子,是因为与她遇见了,他才得以有了机缘,开了灵智。

而后两个人再度见面,就是整整十三年之后了,那时候是在凉国的京城,她再次踏上了凉国的土地,是作为鲛人族的使者出使京城,是来商讨两族合作事宜的,当时一向低调的他,在国宴上大出风头,只为引起她的注意。

而后在名流云集的,顾苍所举办的冬至诗会上,他们两个人偷偷地离开了大厅,漫步太子府的后花园,也正是在那里,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的拥抱,包括后来两个人一起,漫游京城,那更是羡煞旁人,虽然除了走走逛逛以外,两个人并无什么更多的触碰,但他心中那份油然而生的愉悦,是完全无法形容的。

这其实不光是因为他对于她的思念,以及从小时候便生出的那份特殊的感情,在经过了整整十三年的酝酿之后,变得更为醇厚醉人了,也是因为他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别人看不起,被自己的弟兄们故意打压,取笑的落魄皇子,陡然间因为她,能够得到外人的嫉妒和羡慕,这给了他一种从未得到过的,奇异的满足和舒爽感,两者交错在一起,便都在他的心里化为了一种浓浓的爱慕之情。

更别说之后,芙音千里迢迢地跑黄沙县来找他,言语之中,对他满是关切,那可真是一想起,便让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的美妙经历,是他甚为珍稀的一种回忆。

正是因为芙音的存在,所以他无法从内心接受端木南漓的爱,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可他不愿意,最起码,他绝不能不首先给芙音一个交代,这是一个主次的问题,他必须问过了芙音,才能再面对后来的端木南漓,更何况,他觉得自己与端木南漓的中间,实在是穿插了太多的东西了。

既然给不了的,那便不要承诺,哪怕在承诺的时候,那份感情是真的,但他相信,之后对方的失望,甚至是绝望,也都是真的,他终究还是那个善良,处处为人着想的五皇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杀伐果断,会开始考虑降低自己底线的河东郡王,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尤其是在对待端木南漓的问题上,更是如此。

他怎能去伤害一位这样善良,可爱,又单纯的姑娘呢?

况且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可惜他不懂女人的心思,他绝不知道,也绝不会明白,这时候直截了当的拒绝,会比之后再让对方失落,更来得扎心,更让人痛苦到无法自拔,因为为无论如何,女人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永远也不会后悔,只要那时候真正的爱过,哪怕对方后来的确做了很让自己伤心的事,哪怕美好的承诺变成了一场空欢喜,可之后想起来的,永远都只有那个人的好,而不愿意提起那个人的不好。

无论结果,真正喜欢过的,都会由衷地去感激遇见这件事本身。

不知道这是源于男人在以男性为尊的社会之中,所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自我,还是说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而言之,当下他就只是在做自以为对对方更好的一个选择,殊不知,这其实并非是一个很好的决定,起码对她而言不是,起码当下不是。

就算一开始的心是好的,但如果做法不对,结果很可能就会变得出人意料。

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然后毅然决然地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仍旧闭着眼,还沉浸在那份等了如此之久的缠绵之中的端木南漓,同时还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

想当初,在太子府后花园的时候,虽未有如此激烈的热吻,但芙音也算是对他做了同样的事,他却没有推开对方,反倒是有些意犹未尽,此心境之别,显然可见。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小步,落在已经睁开眼,满是错愕的神色,就连脸上刚刚腾起的红霞都还未退去的少女眼里,却是那样的扎眼,那样的明显,那样的让人感到极端的绝望与痛苦。

好似一切的希望,都已经没了,只是这一小步,可站在眼前的他,已经与自己隔了千山万水,无法越过,她的一颗心,已经在这一瞬间,由最高的地方,彻底地落到了谷底。

顾玄根本就不知道眼前正在无声中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偏过了头,根本不敢看她。

是呀,他怎么敢去看呢?

他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

“南漓,我觉得,这样不好。”

他的声音非常的低沉,可是落在近在咫尺的端木南漓的耳中,就好似一道惊雷炸响,彻底地浇灭了她内心的光,尤其是他的语调,从一开始还有些飘忽,可到了后面,却变得愈加的沉稳,有力,好似是慢慢地坚定了,就好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落在了两个人的中央,落在了两颗心的中央,隔绝了她。

端木南漓忍不住低下了头,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她根本就不敢大声地哭出来,当年那份舞刀弄剑的英气,却又哪儿能敌的过这样深入骨髓的痛呢,是的,无论是在外面多大胆,多坚强的人,在这种时候,都挡不住这把刺向他们心口的剑,甚至于,越是表现得坚强的,越是看着毫不在意的,越是抵挡不住,沉沦其中。

自己如此大胆地去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爱慕之意,甚至于主动到向对方献上了自己的初吻,她已经付出了一切,千里迢迢赶来,做了这么多,可她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就只是冷漠的拒绝罢了。

少女不解,因为她只是一个刚刚见到了思念已久的心上人的少女啊!

顾玄完全没有扭头去看这一幕,他只是仍然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样伤人,两只手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衣服,自顾自地说着一切。

“南漓,其实,嗯,怎么说呢,其实,其实我,我,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可能你,可能,你,你可能需要认真地思考一下,哎,唉,总之,我,就其实我们之间的接触并不多,你并不了解我,可能,可能你就只是记住了那个你以为的我,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我并不仅仅是那个救过你的好人,不是那样简单,就是说,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可以说面孔吧,或者说样子也行,总之有很多你没见到的东西,我觉得,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其实不应该在我的身上,嗯,蹉跎,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南漓,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聪明如他,也绝不会知道女人的心思,更不会理解她此刻的无助与悲凉。

听那个谢实说,前线已经战败了,几十万大军溃逃,哥哥生死不知,卫国将来还不知道会变成哪个样子呢,自小的依靠,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她是那样的孤独无依,顾玄可谓是她眼下唯一的,她可以全身心去信任的一个依靠了,可他怎么会这样说呢?

她不是因为担忧那不可知的未来才会这样做,而是因为那不可知的未来,在眼下,在顾玄说出这些话之后,给予了这位少女,太多太多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低着脑袋,勉强地压下了自己的哭腔,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淡淡地道:“玄,玄哥哥,南漓明白了,明白了。。。。。。”

是呀,她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原来你端木南漓,也不过如此,想来就算自荐枕席,对方也不会接受,只会觉得你恶心吧。

原本明媚如那午后阳光的少女,眼下却好似一朵到了秋季的鲜花,冷风吹过,便见花瓣飘落,在这样空洞的世界里,她只能慢慢地凋零,因为她知道,无人再会欣赏她,爱着她,珍稀她。

而顾玄,在终于是在这个时候,才想了起来,提起一丝笑意说道:“南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找到那一份属于你的幸福,二哥曾经与我说过,人生可以有很多很多的选择,只有最适合你的一个,绝没有最好的一个,也没有最坏的一个,其实你不必,唉,总之就是不必这样的,放心,无论如何,我顾玄都会。。。。。。”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声音,在此刻慢慢地降了下去,本以为对方已经想明白了,如释重负的他,突然一转头,却发现眼前空荡荡的,星光投影之下,哪儿还能见得到人呢?

“吱呀!”

前方突然有一道屋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一切不是梦,只是她已经默默地转过身,自己一个人回了那冷冷戚戚的屋中。

“南。。。。。。”

他朝着前面伸出手,脸色纠结无比,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这后面的一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他无法去挽留,因为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他只是在做出一个对双方都好的选择而已,哪怕他不明白,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填补自己那愧疚的心,只是为了说服他自己而已。

“唉。。。。。。”

顾玄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只觉得,其实说什么,做什么,在刚才都是错,更何况他有资格去想这些事情么,明天他就要再度启程了,他只能在心底里不断地告诫着自己,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好,他没错。

夜里的寒气渐浓,这时候甚至已经有些刺骨了,这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顾玄沉默了几息之后,默默地转过了身,迈步离开了院子,却未发现,那一席洁白如雪的斗篷,却落在了地上,无人拾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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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嘛,其实都是随性而为,有感而发,一时之间想到了,就写上去了,写的多了一些,而且可能有很多在你们看来是废话,或者中二,无聊,不屑一顾的内容,其实我也想这一章直接免费了,但调不了,就罢了。

总之,这两章,献给本书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我愿意为了南漓小姐,多说一些废话。

第五十七章 香消玉殒(上)

星光退隐,寒气渐消,日出东方,初放光明。

本该是春光旖旎的一夜,也就这么寻常地过去了,心中一直思量着,有了这么一段时间作为缓冲,现在应该更适合再去与对方好生地谈论一下感情问题。

先前因为过于紧张和尴尬,忘了说的,或者说的不好的地方,都可以再好好地坐下来聊聊,顾玄想着,总不至于让她恨上自己,就算是恨,最起码自己也要做到一个问心无愧才行,时间长了,她也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想东想西地琢磨了一宿,本来就睡不着,也就顺势起了个大早,只是念着其他人这时候或许还未醒来,他还特意耐着性子,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可打至半途,就因为心绪不定,杂念丛生而硬生生地停下了,他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忍不住抓起了搁置在一旁石桌上的外衣,动身跑向了端木南漓所住的院子。

可惜的是,昨天为他带路的谢实七绕八绕的,又是在大晚上不好视物,再加上他一直都在后面默默地思考着,自己等下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说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也就没用心记路。

他脚下不停,完全是凭借着心中最基本的感觉,东奔西跑地绕了一圈,竟然完全找不到那处被特意修建得很是隐蔽的小院子的踪迹,心中感到无比烦躁的他,顺手抓过了一个从身边路过的仆役,劈头盖脸地便大声问道:“小子,你可知道南漓小姐住哪儿么?”

后者本来是赶着去厨房帮手的,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被他给一把抓过,好悬没吓得尿了裤子,他瞪着一双眼睛,稍微长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他,双手就好似一对鸡爪一样捏在胸前,身子随之轻轻地抖动着,半晌,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能怪他胆子小,其实像他这样能在谢府做事的下人,平日里见过的大人物绝对不算少,再加上身处其中,对比他人,天然就会产生一种足以支撑胆气的优越感,所以他的胆子绝对算是大的了。

可没办法,昨天夜里的那场风波,在府上的人全都看见了,现在谁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什么身份呐,更何况看他这一只独眼,凶神恶煞的样子,那哪儿能不怕呢,昨天他可是听人说了,这小子一言不合,直接就把往日里出手最阔绰的宋家老给当场砍死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凶神,他岂能不畏惧?

“赶紧滚!”

顾玄在一边等了他半晌,可见他一直不说话,心中本就有些郁结的他,实在是看得烦躁,直接一脚踹在了后者的屁股上,其实也没怎么用力,毕竟他不是那种喜欢随便迁怒他人的性子,可因为对方刚才整个身子都已经被吓软了,双膝无力,被蹬了一脚后,一下子不注意,直接摔了一个狗吃屎,还没等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呢,就赶紧连滚带爬的,好似一条脱水的鲶鱼一样,努力地在往前翻腾着。

没去管这位,眼看得身边又急匆匆地走过去了一位谢家府上的仆役,顾玄赶紧两步追了上去,然后一伸手,拦住了对方,接着另外一只手闪电般地一晃,又在间不容发之际,把对方因为被自己给吓得一下子松了手,导致朝地上落下的托盘给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没让上面被盖子牢牢扣着的汤羹一下子全撒出来,他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劳烦这位小哥儿了,不知你家主子谢实现在在哪儿?”

在一起动身去往那座小庭院之前,谢实便执意要让他今晚去睡原本该是主人家的那间屋子,说是早就为他给准备好了的,顾玄知道个中缘由,既然推辞不过,也就顺势住下了,毕竟很多时候,该是你的东西,如果强行拒绝了,反而会不好,所以谢实自己昨晚住哪儿的,现在又身在何处,他不是陆议,可推测不出来。

眼前这小子的胆子倒是大了一点,可能也是因为顾玄有了前车之鉴,所以这次特意放缓了语气,并且还努力地让自己的样子显得温和一些,当下这小子一伸手,为顾玄指了个大概的方向,然后小声地解释道:“您,您打这儿过去,左拐,要穿三个门,之后再右拐,最后过一个小院子后,就地方了,小人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老爷在里面。”

“多谢!”

顾玄心中着急,既是担心端木南漓的情况,又担忧在这段时间里谢实又跑了,他不愿意耽搁时间,赶紧道了声谢,一松手,放开了对方,然后转过头,俯下身,把手里的托盘给小心地放在了旁边的栏杆上搁着,显然是因为担心对方一时之间还没缓过来,等下别跟地上那个没骨头的“鲶鱼精”一样手一抖,再给上面的东西全砸了。

细心地帮人家放好了东西,他这才终于转过身,大踏步地往对方刚才所指的,谢实暂时所在的地方赶去。

这一通拐弯抹角,也亏得是他,走得快,所以没几下便找到了目的地,发现谢实确实是在这里,不知为何,竟然也起得这么早,此刻正坐在寻常待客的小厅里,与蓝云轩对坐饮茶,谈笑风生呢。

因为早晨院子里的霜气寒冷,哪怕太阳已经出来了一点,也还未化去,所以暂时不便在院中,省得沾湿了衣裳,尤其是冻了一晚的石凳子,尤其冰凉,此刻之所以会打开厢房的正大门,也只是为了能够通风透气罢了,实际上屋内自然有取暖的炉子,绝对是非常暖和的。

听到门口的动静,里屋的两个人,顿时一齐扭头朝外看去,一见竟然是顾玄过来了,蓝云轩身为臣属,赶紧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拱手问候道:“王爷晨安!下官刚才与谢司徒他一见如故,所以。。。。。。”

话还未说完,顾玄这时候因为心中很是焦虑,实在是听不得这些没意思的解释,赶紧一伸手,直接止住了他的话头,然后沉声向谢实询问道:“那个,不知南漓小姐的院子在哪儿?”

谢实闻言,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种神神秘秘,又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倒不是因为他暗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正是因为他行事坦荡,昨晚并没有在外面偷听,把顾玄送到了地方后,便规规矩矩地走了,并且还特意叮嘱了府上的人,让他们今晚不要去打扰这一对璧人。

他回来之后,又特意吩咐了一些事便歇息了,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人之常情,再加上此刻看对方那有些着急的样子,进行合力的推测而已。

他还当是这位威风凛凛的小王爷昨晚做了一回恪守礼节的正人君子,自己回了安排好的屋子歇息了,既没有顺势留在那座院子里过夜,也没有直接带南漓公主离开去往她处,想来该是早上识得愁滋味了,想去找她,却又不慎忘了怎么走,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跑来找自己问。

其实呢,在这个方面,他与顾苍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的,不然也不至于主动出手来撮合这两人,因为在他们看来,顾玄如果迎娶端木南漓,那绝对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首先,这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大卫国的长公主,另外一个是凉国的河东郡王,都是皇族后裔,地位不低,差不多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哪怕说卫国已经成为了历史,但好歹这两州的百姓还在,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安抚住他们的情绪,不闹事,对朝廷而言都是一个大问题。

故而如果说端木南漓能够代表卫国皇室,明媒正娶,嫁给顾玄,而顾玄又能在之后被皇帝陛下定为大凉未来的储君的话,那不就等于说这两州以后就成了皇贵妃的娘家么,那怎么也不至于差了不是,如此这般,那做凉国人也不是不可以。

是了,虽然顾苍也想撮合他们,可也没打算给端木南漓这个单纯的小姑娘一个大凉皇后的身份,在他的心中,最合适的,或者说够资格做大凉未来皇后的唯一人选,一直都是那位“小姑”姬耀灵。

原因很简单,端木南漓虽好,可心机不足,能力不够,对顾玄,对未来大凉的帮助并不大,但姬耀灵这样聪慧,既有大志向,又有足够的手段的女人,若是能与顾玄真心结伴,所能发挥出的作用,绝对是寻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一旦这两位姑娘最后成了顾玄的妻子,再加上他现在所拥有的,以及自己给他留下的班底,那在自己离去之后,也就很难有人再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当然了,之后顾玄究竟能不能担当大任,都算是他最后为对方留下的一个考验,暂时是不足为道,也无怪他顾苍会在顾玄的感情里穿插了这么多关于利益的东西,委实是应了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谢实岂会拒绝这个带路的要求,当下便一拱手,笑着道:“我这便带您去就是。”

说罢,他也没有多想什么,便直接迈步朝外走去,倒是蓝云轩跟着一起出来的时候,多向顾玄说了一句道:“王爷,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先去整顿那帮黑小子了,等您事情全部弄完,咱们随时可以出发。”

蓝云轩是一个完全不知道什么信息的局外人,他可不清楚这件事里面的弯弯道道,虽然刚才在喝茶的时候,谢实稍稍提了几句,但并未深究下去,一是两人都明白为尊者讳的道理,既然是主人家的私事,就不是他们该深入探究的问题,二是他蓝云轩还另外有任务,顾不得关心这些他自己都不擅长的感情问题,毕竟顾玄已经与他说了,今天就要再度启程,去往晋国了。

顾玄向蓝云轩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委实是不想再多说,甚至罕见得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可蓝云轩也不以为意,只是默默地行了礼,就离开了,留谢实一个人,如昨晚一样,在前面为顾玄带路。

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脚步都很急,所以没多久,便已经到了地方。

在这样明亮的白天,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后,便更能看出这处院子的一个隐蔽性,其大门的角度,便不同于一般的院子那样开在正道上,而是偏着,对着一条没有铺就石阶的小路,而且门口还有非常茂密的植物作为遮掩,翠绿幽幽,让整个院子看起来天然就有一种非常冷清,幽寂,荒废的感觉。

也亏得端木南漓这样好像午后阳光似明媚的女孩儿,能够稳得下心,在这里住着,委实是爱情的力量,可以让人忽略一切外物。

临到大门口了,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非常细碎的,隐隐约约的敲门声,原本低着脑袋还在沉思之中的顾玄,猛地一抬头,越过了前面的谢实,直接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到了里面,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谢家府上的丫鬟正在叩门呢。

这大早上的,不光是要吃填肚子的早点,包括说洗漱,穿衣,换炉子,那都得她们这些小丫鬟来负责,而这时候也正是她们例行过来,服侍这位大小姐起床的时间。

陡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只手提着一个外面裹着一层藤衣的暖水壶的小丫鬟,与另外一个单手托着个扣着一个铁盖子的托盘的丫鬟一起回过头来,看了过来。

顾玄赶紧稍稍偏过了头,把自己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给挡住,不想吓到对方,只是挥手示意她们不必去管自己,继续敲门便是,可正在这时,他忽然一抬头,注意到了正搭在院子中央,放在石凳上的那件,雪白色的木棉斗篷。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是端木南漓昨晚在这里看星星的时候,用来御寒所披着的那件衣裳,现在上面沾了一层黏糊糊的泥土,顾玄赶忙走了上去,探手一摸,入手竟然是一种十分湿润和阴冷的感觉,显然这件衣服在这里已经放了一夜了。

他心感不妙,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一下子浮出心头,不敢多想,他赶忙快步走了上去,一直跑到了厢房门口,五感一直极其敏锐的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旁人闻不到的淡淡幽香,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股更淡,完全是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退开!”

他急了,忍不住轻喝了一声,双手按在牢牢紧闭的大门上,重重地朝里一推,一股暗劲顺着传了进去,只听得里面瞬间就有木块碎裂的声音响起,那是被人从里面给插上的门闩。

一推开门,顾玄便直接迈步闯了进去,因为他此刻深感有些不妙,顾不得女子闺房,男子不好擅闯的规矩,心急如焚地到处搜寻起了端木南漓的踪迹,剩下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又不敢跟着这位凶神恶煞的爷,只能拿着东西,战战兢兢地待在门口等着传唤。

进了大门之后,里面的屋子,是最正常的一种格局,最开始是一处寻常用来待客的小厅,上面放着茶具酒水等等,一应装饰,更是齐全,接着隔着一道非常厚实的山水屏风的后面,就是主人用的书房,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都在桌上压着,再往后,需要再过一道木质的门,才是真正起居的卧房。

这算是非常讲究的高门大户了。

顾玄一进来之后,只是左右稍稍辨别一下,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越过了山水屏风,几步便走到了书房里,再一看,人也不在这里,可那一股让他心跳加速,由衷感到恐惧的血腥味,却因为他的进来,而变得越加浓郁了。

换句话说,那股让他感到畏惧,担忧到了极点的血腥味的源头,他其实已经找到了。

那种极端不详的感觉,从心中一下子就升了起来,而且那种感觉是那样的明显,他的心,此刻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明明不累的他,却喘着气,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了隔断了书房与里面卧房的门,轻轻一拉,竟然没有打开,显然跟大门一样,都是被人给从里面反锁了。

而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里面的人会连续反锁两道房门呢,她又该是多么不想见到外面的世界呢?

“南漓!南漓!”

他攥着拳头,努力平复着已经变得跌宕起伏的心情,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门,同时有些急切和担忧地喊着她的名字,倒也不是他无法用蛮力去打开,只不过是害怕如果无事,反倒惊扰了里面的人。

可等了几息之后,里面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传来,这顿时让顾玄心中的那种不安感,变得愈加的浓郁,好像被一双手,给猛地扯到了极限,他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扒着中间的门缝,权利朝着两边推去。

以他这种力能扛鼎的神力,一道区区的木门,又岂能拦下他呢?

“咔嚓!”

里面的门闩不过就坚持了一息,就被其蛮力所扯断,成了两截,带着木屑落在了地上,大门顺势打开,可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他绝想不到,也从来不敢去想象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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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还有一章

第五十八章 香消玉殒(下)

卧房不大,毕竟这里外都已经隔出了三进了,哪怕谢家再富,也不至于说每间屋子都建得那般阔绰宽敞,不过在角落饰品的装点上,却处处可见何谓世家底蕴。

这屋里的每一件物事皆是好东西,凉国江州产的青花瓷,晋国产的黄花梨梳妆台,就别说本身的价值了,光是千里迢迢运来的花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此刻的屋中,用来在夜里驱散寒意的炭炉里,煤球已经全部熄灭了,全部已经烧成了同样的灰色,上面的裂纹却不多,不会落灰,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炭。

边上的窗户稍微被打开了一点,甚至都没用木杆撑着,自然有丝丝缕缕的凉风,从外面不断地往里面倒灌进来,床榻背后的墙面上,绘着的那一副百合花图案,是那样的纯净。

她就在床上,依旧穿的是昨晚那一身好像雪一样洁白与无瑕的碎花裙子,那床淡青色勾着兰花的被褥,不过是被她刚刚拖到了腰间盖着。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整齐地贴合在眼皮上,伏在床头冰凉的床沿上,一只玉臂还夹着被子,另外一只手,却贴着床沿边上无力地垂了下来,而一把染了血迹,柄头嵌着一颗蓝宝石的小刀,就落在她手下,至于血,顺着已经流了一地,因为过了一夜,地面上的血渍都已经渐渐地干涸了,呈现出一种暗红色,这也是为何屋内的血腥味没正常那么浓郁的缘故之一。

但闻幽香阵阵,可惜斯人已矣。

“咚!”

刚刚才打开了木门,站在门口的顾玄,一下子就无力地跪了下来,他一只手扶着门框,瞪大了唯一一只眼睛,脑子里这时候混混沌沌的一片,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去做些什么了。

因为从各处细节都可以判断出,她已经安静地离开了,这一点,不需要他再多做确认。

整整三十息之后,脸上已经没了神采,好像僵尸一样呆滞的他,这才慢慢地挪着膝盖,发出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她的床前,低下头,看着她那恬静的,就好像是暂时睡着了一样的洁白面容。

默然,无言,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

她脸上的两道泪痕尤在,显然是哭过很久的,但此刻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一点哀怨与痛苦的样子,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解脱,也或许她只是单纯不愿让她最爱的“玄哥哥”在之后看到她那样不美,那样充满了怨恨的一面。

所以她才没有选择更直接的一尺白绫,也未选择诸如什么烧炭,服毒一类的,更别说其他的,更为血腥的方法了,都没有。

她不愿自己最后留给他的印象,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和丑陋的样子,她不怕离去,只害怕他会因此而更加地厌恶自己。

可以想象出,就在顾玄走后,在昨天的夜里,她一个人,就她一个人,就在这间小小的,寂寥的屋子里,忍受着自己内心涌动的煎熬与无助,悲伤与彷徨,以及当自己年轻的生命正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渐渐消逝的那份自然产生的恐惧与痛苦。

因为血流得太多了,她身上发冷,哪怕房间里烧了炭火,也依然挡不住那种从内而外产生的寒意,所以她不得已,把边上那床被子也给拖着盖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是因为后来实在是已经没了力气,所以只能暂时拖到腰间就停住了。

她就这样简单地离开了,可最让生灵恐惧的死亡,在她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显眼的痕迹,反倒是她的脸,却因此而变得愈加洁白,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之意。

梳妆台,胭脂盒边残留的那一叠纸页上面,没有一个字,研的墨,也已经干涸,倒是在旁边的炭炉里,依稀可见有纸页燃烧后所产生的灰烬的余痕,只是被人故意拨乱了,完全无法修复,从而得到上面的内容了。

想来她其实是有很多话想再说说的,所以她才会写了下来,但她总归还是没能说出口,也没有想过要留将那些矫情的话留在这世间,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能听她说下去。

顾玄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虚托着她那已经失去了脉搏,满是血渍的右手,然后徐徐地将自己的脑袋低了下来,用自己的额头,感受着她手臂的冰凉,和那最后一刻的绝望,他随之无声地长大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在轻轻颤动着。

屋子里,依然是寂静无声,因为真正痛的人,是叫不出声的,他既没有需要倾诉的对象,也没有需要引起注意的人,他只是情不自禁地,脑子开始自顾自地回忆了起来,回忆起很多的,那些他从来没能注意到的,或者说愿意去注意的细节。

她曾经的快乐,她曾经的悲伤,她曾经的依恋,她曾经的痛苦,以及,她那一刻深深的绝望,他都很想要去了解,他想要知道为什么。

其实,想要感同身受并不难,最起码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难,难的是谁会愿意这样去做而已。

毕竟这天底下的芸芸众生,谁不想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获得自己想要的快乐呢?

但凡你要多考虑人家一分,自己便要多受一分的委屈,但凡你少考虑一分其他人,你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的馈赠,其实这是没错的,因为人人都是自我的,哪怕是所谓的为了你好,也都是自我的,那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那份所谓好心罢了。

当他真正地开始去思考这些问题,开始去寻找,回忆那些被他忽视过的细节之后,他终于发现了,原来自己全都错了,自己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其实都是错的!

从一开始,那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好,可他不知道,最起码当时不知道,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这无异于一剂穿肠毒药,将她最后的希望都给腐蚀掉了,从头到脚,从外到内,淋漓尽致,无法阻挡。

顾玄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这个世上可以安心依靠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亲哥哥端木朔风,可现在因为两国战事,已经生死不知,而另外一个自己自以为会接受自己的爱人,却又用那样狠心的方式,一把推开了自己,并且还说了那样的话。

其实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定也能坚持下来的,毕竟生活对于她们而言,还有太多太多别的苦难,她们反而更加坚强,但对于端木南漓来说,这两个人走了,她的世界就是黑暗而且绝望的。

从小到大,她都一直活在端木朔风的保护之下,留存了一份赤子之心,在外人看来,她是那样的单纯,善良,阳光,可在没能感受到苦难的同时,她也没有感受到这个世界从其他方面给予她的温暖。

其他人再怎么样,也很难再走进她的心里去,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比较的标准。

有时候感觉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有的人忠心地陪伴了你很多年,也最后终究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过客,有的人从第一次见面,你的心就已经放在了他的身上了,有的人美艳无双,你却丝毫提不起兴趣,有的人平庸至极,可在你的眼里,却浑身都是闪耀的光。

可在昨夜,她的世界,光全部都熄灭了。

想摧毁一个人并不难,一个极端糟糕的一天,就已经够了。

这都是一时的冲动吗?

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却仍然觉得绝望,很想立即结束的痛苦呢?

就好像那些已经消失在炭火之中的纸张余烬,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给这个世界说的,只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好多说的了,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

干干净净地走,就一如干干净净的来。

求而不得,都是生而为人的痛苦,而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处置这份痛苦的权利,是坦然地接受,还是无奈地叹息,是大骂着命运的不公,还是暗恨着他人的幸福,亦或是选择不再面对,都只是因人而异,这并无高低区分,坦然的勇士不一定比不想面对的懦夫高尚多少。

顾玄佝偻着腰,把头埋在胸前,其实他一直没有哭出来,不是他不伤心,而是他真实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这种痛,既是无形的,因为你根本就触碰不到,但它又是有形的,因为此时此刻,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就好像真的有一团东西,存在他的体内,沉甸甸的,在压迫着他的心血,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虚无的痛,又远比真实的痛更加让人感到深刻,因为身上的伤口总会结痂,但心中的伤痕却永远也不会痊愈,正因为它无形无相,所以它一旦产生,就难以被消灭。

他跪在地上,一种无力感,深深地笼罩住了他。

就宛如那个晚上,他跪在地上,一边嚎嚎大哭,却选择看着韩如英远去,这都是一个道理。

最让人绝望的,其实永远不是失败,而是我本可以做的更好。

是啊,如果做的更好,如英不至于现在还在床榻上躺着,她选择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是因为那个晚上,她看见了自己,是因为真正将她推上绝路的不是吴珩,不是李胜邪,不是阿史钠,而是他顾玄!

害得南漓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也不是别人,还是他顾玄,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见死不救的,绝对比真正下手的人,更让人憎恨。

他双手死命地抓着地砖,一直抠到自己的指甲翻起,也没有停下,他很想发泄,但他没办法发泄,他不敢惊扰到她,一切,都只在无声中进行,唯有十道血痕,连接着地面和他。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其无法弥补的过错,更让人感到愧疚了,破镜难重圆,因为修复好的镜子,也不再是当初那一把了,错过的时光,永远不可回头,错过的人儿,再也不见踪影。

顾玄颓然地抬起了头,他双眼迷蒙,却非常认真地端详着她苍白的脸颊,表情已经悲苦到了极点。

她依然还是那样的美,也或许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能够去从心里欣赏她的美,而不仅仅是一句干巴巴的“你瘦了”。

是呀,她的确是瘦了,他禁不住再度回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面的时候,那个刚刚长大的明媚少女,还有后来在祁连城再见到的时候,那个可爱的少女,到底又是什么,会把那样的她,摧残成了现在这样呢?

正是让她变得如此明媚又可爱的爱呀。

他禁不住在想,如果她这时候突然醒来,或者说自己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自己会对她说些什么呢?

他没有考虑太久,便已经有答案了。

他偏着头,眼里不再是眼前的她,他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丝笑意,他好像再度看见了那个曾经的少女。

他闭上眼,认真地吻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 大势之下(上)

祁连城。

自南地大战爆发以来,这里就成为了卫晋两国为前线军队运送粮草辎重的一个集结点,或者说是最后的中转点,其实这就跟凉国版图上,被各州夹在中间的凉州的地位差不多,而呼延实先前所掌管的,押运粮草的庞大队伍,就是从这里往燕州出发的。

而当端木朔风,吴珩,谢厚胤,包括呼延实等一大帮声望地位都足够的人随着大部队离开之后,这里从名义上来说,地位最高,权柄最大的人,已经变成了呼延实的亲弟弟呼延灼。

其实要说理由也很简单,且不论呼延灼之前的官职就已经不低了,而且他又是前任祁连军大将军呼延实的亲弟弟,有哥哥的余荫在,再者端木朔风为了能够顺利地保下尉迟惇,而向呼延家兄弟俩给出的一个补偿或者说交代,也足够将他提拔成位高权重,无论是象征意味还是实权都不低的祁连城城主了。

可这一切,都于事无补,最起码对于他这个受害的当事人来说,是这样的,无论之后有再多的补偿,哪怕有朝一日真的能处决了凶手,却依然弥补不了他在那件事里所丢失的东西,那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

而自从他丢掉了身为男人最要紧的那部分东西之后,便整日郁郁寡欢,发展到了后面,甚至是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在下面的伤口才刚刚愈合,他勉强能自己下床的那些日子里,便开始想尽了办法,找各种理由去鞭打和折磨府上的侍女。

这些可都是他曾经花了大把的银子所买来的奴仆,有卖身契在手,对方想逃都逃不掉,真要是偷偷摸摸地跑了,衙门的人都有义务去帮他抓回来,更别说他可是呼延实的亲弟弟,再加上府上的人手又不少,这些可怜的姑娘们,身娇体弱,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不敢反抗,就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每天去服饰他,都是心惊胆战的,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是一鞭子抽过来。

以至于到了后来,他都已经不需要再去找什么理由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几天不到,好几个手笨的丫鬟身上,连块好肉都没了,如霜打嫩草,看着是可怜至极。

更可怕的是,这丝毫没有激起他的同情心,有时候明明都好好的,前一刻看他还在笑,后一刻就突然变了脸,拿刀子去割她们脸上的肉,然后疯疯癫癫地笑。

这个可怕的消息从他府上不胫而走之后,其他人的反应暂且不提,就说那往日可谓是不夜城的章台街,却是风声鹤唳,皮肉生意做得战战兢兢,很多娼馆更是干脆就直接关了,把人也都暂时遣散了,反正城里的男人们大多不是打仗去了,就是跟着押送粮草的队伍一起走了,生意本来也冷清,这下子就当提早过年了。

就这样,被城里的一帮女人们明里暗里地骂了几十年,生意却是愈加红火的章台街,最后竟然会因为一位曾经的大恩客,凋零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唯有在这条曾经百花齐放的章台街那都算头一等的绛云楼,却是依然生意火爆,只不过当初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在两国战事开启后不久,就默默地消失不见踪影了,同时与她一起离去的,还有一些姑娘,都算是在当年那场闹得全城皆知的惨剧,或者说被全城百姓当做笑话和热闹看的事件中的参与者与旁观者们。

只不过因此而怀疑这其中是否有阴谋存在的人,倒是不多,首先是平民百姓们几乎都不会往那种方向去想,完全没那个必要,毕竟这只是一场意外导致的闹剧,是他们茶余饭后拿来解闷儿的笑话而已。

再者说大家都知道,那位呼延大将军的亲弟弟因为这件事,已经彻底地疯了,这小子自己对付不了,也没那胆子去找尉迟家人的麻烦,可保不齐之后就要拿这些沦落风尘是非地的姑娘们来撒气,所以这些小姑娘们为了保命,偷偷地跑了,那也是人之常情嘛。

可唯有一位竟然一直没走,而且还大大方方地开门做着生意,这就着实让旁观者非常的意外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位在门口接客,其实别处风韵绝不会逊色那位新晋头牌听雪姑娘半分的美艳妇人。

老是说人家妇人也不好,毕竟没有嫁过人,也没生过孩子,不过就是年岁长了些罢了,实际上人家也有一个名字,虽然肯定不是实名,但也算个称呼,号之为“红袖”,名字出自中庭几百年前的一位大诗人所写的那句“情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取的也有那书生们最为向往的“红袖添香”的一种意境。

别看这名字不算多出众,可以说这同名儿的天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但耐不住人家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韵味儿确实足,不光是长得了一副能魅惑苍生的美艳脸蛋,气质更是宛如芙蓉花开,在那一种别致的端庄之中,又藏着那么一丝诱惑的旖旎意味。

就这模样,说是老少咸宜都不为过,那半大的孩子到六十的老风流们,就没有不好这一口的,也无怪她能在群芳斗艳的绛云楼都闯出偌大的名头来,的确非凡物也。

她一直待在绛云楼不走,就连怕惹麻烦的绛云楼管事亲自来催都没用,而城里的闲汉们也都一直憋着等这一天,就看这呼延灼,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去找她的麻烦。

人嘛,看热闹那是本能,就期待着别人出什么事,能给他们平凡无聊的生活添一点乐趣,再加上自己得不到的,也都希望人家也得不到,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受罪,就是他们生活最大的乐趣了。

而这一天,也确实被他们给等来了,这一日,伤愈之后,在城主府好好地仗着自己的权柄作威作福了一段时间的呼延灼,终于是招上了一大帮手下,浩浩荡荡地从端木朔风曾经住过的城主府出来,往那位于章台街的绛云楼赶。

其实先前也不是他不去,或者说他还残存着一点善念,而是他一直都在暗中寻找着当晚事情的诱因之一,也就是那位导致他挨了那该死的一刀的听雪姑娘。

只是这小姑娘在前些日子,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也不知道是藏哪儿去了,自己怎么都搜寻不到踪迹,再加上他是在绛云楼出的事,所以心里面对这绛云楼,多少还是生了一点忌讳。

毕竟自己那晚可是差一点就死在那了,心中是本能地惧怕,所以不想再去一趟,也就是在今天,既想要从绛云楼得到一些关于听雪姑娘的消息,再加上听说那位红袖还在,所以才叫上一帮人,坐着轿子过去了。

不过从他身边随行保护的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伍来看,便知道那件事给他留下的心里阴影之深,毕竟带上这么大一帮子人跑去青楼妓馆的,这还真是天底下的头一出。

还隔着老远,路两边的人便已经一哄而散,直接退到了两边商家的屋子里,虽说这些日子还留在祁连城的人本来也不多,可还是有很多人等着看热闹,都站在二楼视野开阔的位置,看着底下那支显眼的队伍,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低声谈笑着,不过神色间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都躲在人后面,那是深怕被底下那轿子里的人给不巧看见了。

“嘿!有意思了嘿,这么大的阵势,这是呼延灼那小子出来了吧。”

“嘘!小点儿声,哥们儿,你这是活腻味了,命不要了?不知道底下那位大爷的杀心重么?”

“嘻嘻,那能不重么?连那玩意儿都没了,这搁我身上,我只怕早就跳河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孩子都没生呢,就没了那玩意儿,祖宗家业这就算保不住了,我可听说他大哥呀,也是个不能用的货色,这一家子也不知道是祖宗做什么孽了。。。。。。”

“哥儿几个赶紧打住啊!为尊者讳,骂底下那孙子就够了,大将军咱们就别提了,嘴下积点德。”

有人突然出来破坏气氛,可旁边的人也没去接茬,毕竟呼延实的人品,祁连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你调侃调侃呼延灼这不成器,只知道仗着亲哥的权势横行乡里的混账两句还行,真要逮着呼延实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保不齐有人揍你呢。

“哎,你们说,他连那玩意儿都没了,怎么还跑去青楼呢?怎么,干喝酒,不碰人儿?”

“说不定给接上了呢?”

“拉倒吧,那玩意儿能接上么?我可给你们说啊,哥几个听了别传出去,那晚我就在外面看着的,当时就被丢到不知道哪儿去了,根本没人捡!怎么接?”

“真的假的,那他是去干嘛的?”

“嘿,我看呐,就是去报复人家绛云楼的,都怪当时没人拦着,他呼延灼又没那胆子对尉迟家的人下手报复,就只能找那帮小娘们儿泄愤了!”

“孬种!就他那胆气,有把儿没把儿的有什么区别么?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不敢去找真凶的麻烦,就去欺负一帮弱女子?”

其他人听到这话,忍不住一起看向了旁边,发现是个年岁不大的书生,正一脸愤怒地看着下面,顿时有些理解了,书生意气嘛。

可同时他们也很是嗤之以鼻,毕竟他们都是被岁月和社会磨去了棱角的,早就已经选择融入到了那种不合理之中,成为了这所谓世俗规矩中的一员,同时也是那种歪道理的守护者,说白了,就是成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又见不到当初的自己站在旁边,显得他们像一帮坏人似得,所以当下自然就调侃起了那书生。

“怎地,里面有你老相好啊,那你可别光在这说呀,你咋不进去帮帮她们呢?”

“是呀,你看,那呼延灼的轿子马上就过来了,你现在下去,别说把他宰了,哪怕站路口质问他两句,我保管哥几个都给你叫好!”

“光说不练,你比底下那王八蛋又能强上多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有默契地一起挤兑着这书生,后者脸上被怼得青一阵白一阵的,看样子似乎真打算转身就下去找呼延灼理论了,可正在这时,底下的呼延灼掀起边上的帘子,探出头来,朝着上面一声怒吼。

“看什么看?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回去!今天这条街就算禁了,给你们三十息,全部给我滚回家!谁再敢废话一句,老子把他舌头扯出来,谁再敢乱瞧,老子今儿拿他眼珠子下酒!”

其实他当然没那个本事把边上这看热闹的几百人全都抓来砍了,但是杀一两个作为警告,杀鸡儆猴,他还是有这个权利的,所以这么一吓,这帮人立马就做鸟兽散了,两边街上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全部清空了,可也没跑远,都躲在暗处,还在偷偷摸摸地看。

呼延灼也管不着这些,总不至于因为看热闹把人杀了,他倒是想这么做,可一是手下的人未必听命令,而且这祁连城其实也不是他一家言的地方,再说了,等端木朔风回来,发现他这么做了,那才是要出大事,所以他只是放下了帘子,阴沉着脸,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让抬着轿子的人继续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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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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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大势之下(中)

整整四个身穿红衣,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壮汉,扛着呼延灼所坐的轿子,一路走到了绛云楼的正大门口,没有直接将轿子放下,而是十分默契地一起蹲了下来,左腿往后伸长,将全身的重量都给压在了右腿上,轿子隔着地面还差着一截,没有完全落下。

这时候,这前后一整条街的路上,就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了,不过暗地里偷偷摸摸地看热闹的人,还是不少。

绛云楼这次派出来迎接呼延灼的管事,是个寻常的,大户人家里那种中年管家的模样,身上的穿着也不大起眼,只是细微处的佩饰,稍显身份罢了。

有绛云楼的下人代为通报,所以他打从远远地能瞧见呼延灼一行人的时候,就已经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垂着手,等在路边了。

实在是没办法,明明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东家却还是不肯直接停业,倒不是说真舍不得这就像流水一样流到兜里的钱,说起来,这绛云楼背后的金主,那来头可不小,自称是把生意做满了整个沧海界的乾坤商会的股东之一,这区区一个祁连城的青楼,其实对他们而言,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赚钱当然是赚钱了,可主要还是个情报来源的点,而且商贾嘛,其实生意做的越大,在小的地方反而就越抠,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是积少成多,更何况有这么大的背景,如果他们自己不想着要关,那谁也不能替他们做主。

所以眼下就只能靠他亲自出面来打点了,就只希望对方不要因为上次的事而怪罪到他们绛云楼头上来,其他的,随他怎么样,都可以,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不然他是绝不会点出后面的真正东家,因为牵扯太大,他落不了好。

“哎哟!呼延城主,到底是起了什么大风,才把您老人家给刮来了呀!大家伙还闲着干嘛,赶紧来迎驾呀!就是见他老人家一面,那可都是你们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呢!”

其实隔着还有些距离,可他便已经非常热情地喊了起来,语气那是甚为的亲热,甚至是有些肉麻了,不过做这种生意的,也不比其他,怎么肉麻,怎么热情都不为过。

干的就是这种买卖,岂能再跟其他行当一样自命清高呢,他快步地走上前,亲自为呼延灼掀开了挡在前面的帘子,同时朝着旁边一使眼色,然后便见有三个龟公,一起带着一副谄媚的笑容跑了过来,直接顺势一下子横趴在了地上,把后背对着轿子口,三个人合力,才将这座轿子和特意从绛云楼里面一路铺出来的红色毯子给连在了一起。

正坐在轿子里面的呼延灼一看,心中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顿时一歇,毕竟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看看人家这架势,做的那绝对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热情得就差没直接给他放鞭炮了,不过真要是那么做了,他反倒是要动怒了,毕竟他这些日子过得可是苦涩到了极点,哪儿有什么好庆祝的,最后一点嘛,就是这帮家伙也不是他府上那些卖了身的侍女,拿捏一下倒是可以,但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直接打杀的。

他探出手,在一旁绛云楼管事的小心搀扶下,慢悠悠地从轿子里出来,然后踩着龟公的背一直走到了红毯上,既然人家都给他面子了,他也给对方一个面子,就不在这里找事了,当下轻轻一拂袖,冷冷地问道:“红袖呢?本大人可听说她还留在这里,今天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嗯?”

那管事一直就跟在他的旁边,眼睛尖,非常敏锐地发现了一点,那就是对方连脸上的胡子都是特意粘上去的,却不敢再多看,听到这个问题,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哎哟,大人呐,您可得担待一些,今儿知道您要来,她早早地就在房中正打扮着呢,现在应该正在屋里等您呢!”

呼延灼闻言,撇过头,语气很是阴恻恻地问道:“她在哪个房间?”

那管事下意识地正要直接说出“那当然得是天字号的房间了,毕竟您是咱们绛云楼的贵客嘛”,可陡然一想到,对方就是在那受难,挨了那一刀的,自己若是这么说,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当下赶紧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先咽了口唾沫,然后才压着嗓子,脸上堆满了笑容,讨好地说道:“前面吵闹,后面有一出刚新修好的院子,最是雅致,是特意为了招待您这样有身份的贵客的。”

呼延灼稍稍沉默了几息,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伸出自己的手,在那管事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接着脸上也浮现了一点笑意,道:“你带路吧。”

看着他脸上那副冷冰冰的,比不笑还可怕的笑容,被其给羞辱了的管事,却也不敢发作,赶紧弯着腰,朝着里面一伸手,热情地邀请道:“爷,您这边儿请!”

踩着柔软的毯子过了大门,才发现绛云楼里的姑娘们,早早地就已经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且将房门紧闭,躲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至于客人们呢,别说这是大白天的,本来也没几个人过来寻欢作乐,就算是有,也早就都跑了,所以此刻里面倒还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尤其是绛云楼还大,就显空旷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里面走,绛云楼里其他的仆役和丫鬟们都躲着,因为都知道这位爷最近是既看不得女人,也看不得什么男人,未免引起误会,连迎接的队伍都省了,至于最后面,则有整整二十个带刀侍卫跟着,随行保护。

踩着最寻常的青石板路继续往里走,过了百花争艳的大花园,一直走到了很里面的一栋小院子外面,他们这一大帮子人,才终于是停了下来,那管事的在前面一委身,问道:“红袖姑娘现在就在里面等着您呢,不知可需要小的。。。。。。”

呼延灼立马一伸手,止住了对方,然后冷冰冰地道:“不必了!”

说罢,一扭头,他又朝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从们吩咐道:“进去看看,搜查一下!”

哪怕他明知道,在祁连城里,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应该已经没人敢与他作对了,但因为那件事而产生的心理阴影,着实是很难抹除,今天若是真让他去了天字号房,他不定得疯癫得拔刀杀人!

二十个带刀的侍卫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留下四个人站在呼延灼的身后继续守着,其他人直接握着刀柄,大踏步地闯了进去,然后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压抑着的女子惊呼声,那声音也很熟悉,基本上可以确认身份了,但外面听到了的呼延灼,却是丝毫不在意,反倒是皱着眉,开始有些躁动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过了好一会儿,仔仔细细地把屋子都翻给遍了,连四周的墙壁都敲了个遍,确定没有什么机关的侍卫们,这才从里面走出来了,当先一人朝着呼延灼轻轻地点了点头,抱拳道:“禀告城主大人,兄弟们将里面的屋子搜了个遍,里面就只有一个女人,没有任何问题!请您放心!”

他们都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余钱不少,这座章台街也算是常来了,虽然去不起绛云楼这种真正的销金窟,可其实也认识盛名在外的红袖姑娘,只是这时候不敢说出她的名字罢了。

见这些手下人都这样说了,呼延灼总算是暂时安了心,可还是朝着他们继续吩咐道:“你们就在旁边警戒着,只要听到有摔杯子的声音,就直接进来!”

他是真的怕了,因为那东西没了,他不光是胆子变小了,而且胡子也掉了,就连声音也变得愈加尖细,嗓子怎么都使不上劲,他自己心里因此而感到自卑,所以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再说话,更不想叫嚷,可不叫呢又怕外面的人听不见,出了什么事,来不及进来救他,于是便以摔杯为号。

“是,大人!”

外面的侍卫们答应的很是干脆,直接围着这座小院子站了一圈,把绛云楼自己的人都给挤到了边上去。

眼看这样也算是万无一失了,呼延灼这才敢踩着小步子走进去。

这座院子占地其实也不大,毕竟是寸土寸金的章台街,地价可不便宜,只是与前面的房间不同,周围隔了一点,变得更有私密性了,可以满足更多爱好广泛的客人们的喜好。

推开刻着镂空鸳鸯图案的大门进去,里面其实就是寻常那样吃酒的地方,中央放着一张小桌子,还有三个凳子,至于其他的东西,就都是些装饰品了。

什么是美人榻了,哪个是梳妆台了,都搁在边上,而隔着一道朦朦胧胧,其实有些透,上面绘着仕女图的屏风,里面就是一张供客人们与姑娘颠*鸾*倒*凤的大床了。

就见那位红袖姑娘,正端坐在一张古琴的边上,看见呼延灼进来了,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巧笑嫣然的样子,媚笑地向他打着招呼。

“官人,您来了。”

呼延灼看着她,脑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先前与对方在床上对阵厮杀的香艳场景,可谓是春色满满,可转瞬间,他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扭曲惊怒神色。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心中欲*火燃烧不停,可根本就感受不到那个本应该跳起的东西,心中恼怒自己再也无法行房事,振夫纲了,连带着看到那穿着清凉,身上除了上下三点勉强遮着以外,其他地方基本是露了个精光的红袖,那反倒是气不打一处来。

“臭婊子!穿的这么少,倒不如不穿好了!”

他突然一个大步迈了上去,结果一下子就扯动到了伤口。

虽说那伤基本上算是好了,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毕竟那里除了泄*欲,同时还是排泄的地方,那哪儿能跟其他地方一样受了伤就全部缝合起来,这一下子痛彻心扉不说,就连身子都软了半截。

所以为什么宫里的太监都喜欢弯着腰走小步呢,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一下子差点站不稳,一手捂着肚子,下意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搭在了红袖的裙子上,手里抓着那光滑柔嫩又洁白的大长腿,他眼中的欲*火与怒火全都混杂在了一起,让他的样子和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极度扭曲了起来。

“贱人!”

到底也是呼延实的弟弟,呼延家虽说不如尉迟家,但也能算是半个将种门庭,他从小的身子骨打熬的不错,不然也很难熬过那个晚上,这下好不容易强撑着站起身,尖着嗓子骂着,直接一巴掌,就向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冷漠样子的女人脸上扇去。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在屋中,却不是呼延灼一巴掌打在了红袖的脸上,反倒是红袖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呼延灼的脸上,将这个一脸愕然之色的“城主大人”,给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第六十一章 大势之下(下)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呼延灼在猝不及防之下,突然挨了红袖重重的一巴掌,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他是怎么都没想过,对方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敢反过来打他,打了他这个祁连城的城主一巴掌!

“你这个臭。。。。。。”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面露愤恨之色,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张开嘴,正要好生先骂上一番,然后再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婊子,可陡然间,有一股阴恻恻的,只有半夜站在城郊的墓地里,才能感受到的阴诡气息,从他的背后突然出现,然后就见一只手指细长,皮肤苍白得好像抹了脂粉的手,冷不丁地从他脖子背后,好像一条毒蛇似地绕了出来。

“嘘!”

一身大红霓裳,诱人之处若隐若现的红袖姑娘岔开腿,矮下身,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才说道:“城主大人,您背后的,可是一位排名不低的阴帅,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奴家真诚地劝您,可不要多做无谓的挣扎,不然她要拧断你的脖子,可只需要一息的时间。”

阴帅?

什么阴帅?

这些可都是需要很高的权限,才能阅读到的一些秘闻,他呼延灼不过就是一个仗着亲哥的权势所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算呼延实偶尔在他的面前提起过,估计他也都全不记得了。

现在对方突然说起来,他哪儿知道去,可是也算明白了过来,清楚自己现在暂时算是落在了对方的手上,小命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而已。

到底是形势比人强,他清醒过来之后,也不敢声张,诚如对方刚才所言,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少的侍卫保护,可最起码现在对方要杀他,是很简单的事,心中愤怒地把外面那帮吃干饭的废物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起身,只能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红袖一边踩着极为轻快的步伐,一个转身,衣裳飞旋,好似穿花蝴蝶似得,一下子坐回了旁边的美人榻上,然后向对方摇了摇头,笑道:“城主大人别这般猴急呀,先看一样给你的好东西再说。”

她抬起玉臂,“啪”地一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陡然间,便又有一个蒙着一张黑面纱,浑身上下,皆是黑色打扮,密不透风的人,双手捧着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连一丝花纹都没有的黑匣子,不知道是从屋子的哪里冒了出来。

这个人的身法十分鬼魅,就好似一股人形的黑烟一样,腰肢几下扭动,一个晃神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呼延灼的面前,倒是把没有反应过来的后者给吓了一大跳,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因为后面那只就好像毒蛇一样缠在他脖子上的,冷冰冰的手并没有退去,他总算没能够惊叫出声,只是嗓子颤了颤,发出了一点压抑的颤音。

这个双手捧着黑匣子的神秘人走到他面前之后,也不与他说话,直接双膝一软,顺势跪在地上,然后将手里的黑匣子无声地推到了呼延灼的面前后,就径直站起身,走到了一边。

坐在美人榻上,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的红袖朝其一努嘴,上面鲜红的口脂就像一朵红花似得那样诱人,她语气十分柔媚地说道:“打开它吧,城主大人。”

哪怕眼前的女子长得再好看,就算是脱光了躺他面前,此刻也已经没了心情再去欣赏,更何况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呼延灼只是轻轻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曲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的黑匣子,小心翼翼地向对方问道:“这,这,这里面是,是什么?”

红袖又是用一种媚到了骨子里的表情,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接着用好似在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宽慰道:“哎哟,城主大人,您怕什么呀,奴家还能把你吃了不成?不是什么坏东西,打开看看吧。”

呼延灼耷拉着一对眼皮子,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又感觉到身后那股阴恻恻的,冷冰冰的,就好像井水一样幽寒刺骨的气息,始终萦绕自己左右,他无奈,只能再度撇着眉头,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伸出双手,可身体因为过于紧张和恐惧,一直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这,这。。。。。。”

他盯着面前的黑匣子,表情非常的复杂,嘴里完全是下意识地喃喃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同时将自己的双手,慢慢地往前伸了出去,半晌,才终于是触碰到了那个表皮有些坚硬,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匣子,他禁不住非常小声地惊呼了一下,稍稍抽回了一点手,再度咽了口唾沫之后,才终于是将手放了上去。

他那颗小心脏被吓得是砰砰直跳,內腹有一种空虚感,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胆气都已经消失了大半,他磨磨蹭蹭地弄了半天,才终于是将面前这普普通通的黑匣子给打开了。

“啪!”

黑匣子也没上锁,当他打开的时候,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瞪大了一双眼睛,颤巍巍的,缓缓地将上面的盖子掀开,而下一刻,一条满是香气的布团,已经塞到了他慢慢长大的嘴巴里,与此同时,他不光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动,更是止不住地嚎叫了起来,可惜因为他嘴里塞了东西,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一切的嚎哭声,都变成了无意识的呜咽声。

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是一颗头颅,一颗因为在里面闷了有些时间,所以已经开始腐烂膨胀的,男人的头颅,在呼延灼亲手打开盖子的一瞬间,一股腐败的恶臭,就已经顺着开口处冲了出来,没几下,就笼罩住了整个房间。

早有防备的红袖,立马便用她那撒了香液的衣裳遮住了自己的鼻子,至于还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位是在人才济济的地网里,都算很罕见的女性阴帅,而另外一位,也是在地网底层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幽冥,对此,那是见怪不怪,丝毫不为所动,当然了,这两人脸上的不管是黑色的面纱也好,还是画着鬼怪图案的面罩也好,本身对毒气都有一定的隔绝作用。

至于说为什么呼延灼会表现得这么震惊,因为这里面装着的,不是别人的头,而是他亲哥哥呼延实的头!

想那呼延实在燕州兵败,还未等到他回复过来,收拾残部,重症旗鼓,继续抵抗,来自地网,埋伏已久的杀手们,就已经找上了他,有盛名在外,让人谈之色变的罗酆六天中的一位大人物到场亲自坐镇,这场刺杀的结果,毫无疑问是成功了。

一帮连最基本的胆气都已经被曹焱和靖龙两个人给打没了的残兵败将,能够抵挡这世上最好的刺客们的进攻吗?

显然是并不能,负隅顽抗的呼延实,在被人打断了四肢后,被纣绝阴给割下了头颅,然后被地网的杀手,亲自带到了祁连城来,而现在,就摆在他亲弟弟呼延灼的面前。

呼延灼的嘴里死死地咬着那团布,不断地喘着重重的粗气,整个人都在因为这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疯狂地颤抖着,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盯着那虽死却尤睁着眼,不肯瞑目的亲哥哥,眼泪从眼眶之中无声地流下。

他对这个亲哥哥,那当然是有感情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更何况,他呼延灼能有今天的一切,可都是靠着和这位大哥的裙带关系才能混来的。

可现在呼延实已经死了,脑袋就摆在他的面前,这对于这辈子都在依靠亲哥的权势而活的他而言,其打击,不可谓不大。

况且他先前根本就没有想象过这种场景,完全没有心理上的预料,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大哥虽然看着好像一个普通的庄稼汉一样,可他总是那样的可靠,而且强大。

哪怕说他在尉迟惇的这件事上,并没能做好,没有给他这个亲弟弟一个很好的交代,可这对他固有形象的打击其实并不大,呼延灼虽然说因此而连带着将这个亲大哥也给恨上了,可当他真的有朝一日看见了呼延实头颅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痛哭了起来。

恐惧,悲伤,愤怒,迷茫,种种情绪,全部都混杂在一起,他瘫在地上,缓了很久很久,而红袖,则一直都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一双桃花眼看着面前的可怜人,眼神里,只有怜悯而已。

“呜,呜,呜,呜,呜。。。。。。”

他嘴里咬着布团,身子一抽一抽地低声哭泣着,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头颅,看着那颗皮肤已经变得灰白,很多地方都开始腐烂的头颅,身子从最开始那种紧绷的状态,慢慢的,因为无力,而软了下来。

“啪!”

陡然间,就看到一条丰韵无比,雪白嫩滑的大长腿,从前面伸了过来,一下子踩下了盒子的盖子,将眼前这可怕的一幕隔绝,同时那股萦绕不去的腐臭味道,瞬间也为之一清,她低下头,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呆愣住了的呼延灼,双手叉着那堪堪一手可握的蜂腰,小声地询问道:“缓过来了吗?城主大人。”

呼延灼闻言,突然浑身一抖,动作一顿一顿地,就好像是控制不了自己身体似的,慢慢地抬起了头,很是迷茫地看向了眼前这个,曾经跟自己还在床上大战了三百回合,在今天以前,自己一直都认为对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可以被随意玩弄拿捏的小角色的女人,这份打击实在是太大,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于呼延大将军的死,奴家真的很难过。”红袖伸出一只手,捂着自己饱满的胸口,秀眉微蹙,语气非常认真地说道,“呼延大将军,的确是个好人,而且是个真正的好人,但这世上,只有立场,并无对错,不是吗?可怜的城主大人哟,您好些了么?奴家现在可以与你谈买卖了么?”

过了这么久之后,呼延灼的眼神中,总算是恢复了不少清明,可对于眼前这个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女人,他已经明显有了畏惧,他伸出手,扯下了嘴里的布条,却没有丢,而是就攥在手里,一边因为那股腐臭的味道咳嗽着,一边颤声问道:“咳咳咳,你,咳咳,你究竟是谁?买卖?做什么买卖?”

红袖突然一转身,将那惹得无数男人魂牵梦萦的腰肢一扭,大红色的裙摆一甩,就好似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样,她再度坐回了美人榻上,笑眯眯地说道:“正式地介绍一下。”

她用一只手指向了自己,很是骄傲地道:“大凉,天罗,红袖!”

呼延灼听得一愣,嘴巴长大了半天都合不上,虽然他不知道天罗究竟是什么,可就“大凉”这两个字一出来,他脑中的很多东西,突然一下子拼接了起来,转瞬间,他怒气冲冲地望向了对方,忍不住大吼道:“是你!是你害得我!是你!”

红袖在那一夜,原本在他所处的天字号房间里陪酒,本就是当事人之一,他当然记得对方,现在她一自报身份,那还用再多说么,傻子都能明白过来了,那件毁了自己一生的事,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正在这时,屋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众侍卫们关切的问询声,他们在外面都听到了呼延灼那道怒吼声,只是因为隔着门,他们也没能听清具体的内容,于是直接跑到门外,非常关切地往里问道:“城主大人?”

呼延灼一气之下,张开嘴,正要大声喊叫,让外面的人进来把这个敢害自己的臭婊子碎尸万段,可下一刻,一只冷得就好像尸体一样的手,适时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瞬间就将他刚刚才提起来的一口气,又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嗯?”

红袖毫不惊慌,她坐在榻上,歪着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呼延灼,好似对方还是往日的一位恩客一样,可真实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

呼延灼看着她,那股因为知道了真相所以油然而生的怒意,也渐渐地消失了,他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两下,再度提起一口气,尖着嗓子,朝外面带着一丝颤音吼道:“滚!”

门外忧心自家大人安危的侍卫们好心没好报,莫名其妙地被斥了一句,自讨没趣,也就一个个摇着脑袋,顺势就退到了外面继续坚守岗位,不再多言。

红袖在听到外面的人离去的脚步声之后,也算是松了口气。

当然了,其实以一位在地网中排名都不算低的阴帅的实力,就算是当着这十几个人的面,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成功地刺杀被围在中间的呼延灼了,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她一下子就可以扭断呼延灼的脖子,可不必要的麻烦绝对不要惹,这是天罗地网内部的铁律之一,也是她们行事的准则。

“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呼延灼忍不住悲愤地朝红袖质问道。

说起来他也确实可怜,本来潇洒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顶多就是在私人的场合里,被一帮手下人一吹捧,自然而然就飘飘然了,顺势吹了几句牛而已。

可话说回来了,这种事哪个男人没做过,人喝多了,自信心膨胀了,是很正的事情嘛,怎么轮到他就恰好被当事人给听见了,而且若是放在平常的时候也就罢了,就算是尉迟惇这样的人,其实也不会如何自己,顶多就是摔一个巴掌,让自己道个歉,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不至于闹多大。

结果呢,在那天,他莫名其妙地差点死在了绛云楼,哪怕是活了下来,可也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身上最重要的部分,被全城的人嘲笑,成为了一个笑谈!

他先前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可结果在今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他如何能不愤怒呢,眼看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为自己报仇,又如何能不悲伤呢。

红袖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哎,城主大人,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奴家呢?那下手的人是奴家么?你可别忘了,真正下手的人,可是尉迟惇,奴家就算本事再大,难道能操纵他做什么吗?更何况,你觉得你们现在还有和解的可能么?或者说,你愿意卑躬屈膝地跟他和解?”

这话一听,呼延灼顿时就更绝望了,对啊,自己能怎么办,难不成要说出真相?

那之后呢?

和对方和解么?

可笑,自己可是受害者,是对方犯下了不可挽回,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诚如红袖姑娘所言,不管真正的推动者与策划者是谁,但亲自下手的就是尉迟惇,自己难不成回头给他说“其实你被利用了,当初是凉国人让你来害我的”,这怎么可能嘛,他可是恨得巴不得吃了尉迟惇的肉,喝尉迟惇的血才好呢!

“奴家可忍不住要再提醒你一句了,城主大人。”

红袖翘着二郎腿,脚尖顶着红色的绣花鞋,一荡一荡的,一只手搭在膝上,另外一只手托着美人尖,看着还瘫坐在地上,神色不断变换,已经快要疯癫的呼延灼,虽然在笑,可语气却是十分的森冷与无情。

“没了呼延大将军之后,你算个什么呢?就算你能够把一切都怪罪在我们的身上,甚至是不计前嫌,可尉迟惇会给你这个机会吗?他会放过你么?”

呼延灼忍不住低下了头,他觉得这话说的不错,哪怕他肯放下仇恨,放过对方,可尉迟惇能相信吗,他这样的人,会放着一个或许时刻都在想着到底该怎么杀了自己的人在世上么,先前他呼延灼还有大哥的保护,尉迟惇心有顾忌,还不敢下手,那现在呢?

他霍然抬起头来,看着红袖,连滚带爬地到了她的面前,跪在地上,就好像一条忠心的狗,脸上也出现谄媚讨好的笑容,他满怀希望地问道:“红袖大人!红袖大人!你们今天找到我,一定是想要我帮你们做什么吧,是吧?是吧?”

红袖低下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甜得腻人。

“是的,城主大人,我们要帮你,帮你彻底地掌控这座祁连城,让你成为真正的城主大人!我家主子还说了,只要你做得好,尉迟惇,包括整个尉迟世家,都可以全部交到你的手上,由你来决定怎么处置他们,不光如此,你脚下的这座祁连城,以后都是你的,没人能将他从你的手里夺走!”

第六十二章 大风起兮(上)

汇聚在一起,总数将近六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光是那连绵不绝的,就好似压在头顶的乌云一样,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无数营帐,落在眼里,就已经是一份沉甸甸的压力了,试问当敌人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样,源源不绝地往岸边涌来时,谁又会不害怕呢?

终于就要到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天了,作为晋国军队的最高领袖,承担着手下数十万人精神寄托的陈靖,背着手,眺望着远处,那高耸的,看似坚不可摧的一片城墙。

那是他们的敌人,也就是凉国人最后可以依靠的一道防线了,一旦打垮,他们顺势进入凉州境内,就能够不再依靠后方进行补给了,而占据了凉国版图上最重要的一块地方,就等于拿捏住了敌人的心脏,只需要轻轻一握,敌人便会倒下。

一旦他们赢下这一场仗,便已经可以提前摆庆功宴了,因为他们一举打碎了凉国人在这么多年以来,靠着自身强大的实力,在众人心中树立起来的威严!

当天柱倾塌,王座蒙尘,曾经高高在上的巨龙落入尘埃,天下所有的反抗者,野心家,都会因此揭竿而起,因为他们都渴望着在这样的大时代里能够分一杯羹,而这场针对巨龙的饕餮盛宴,也将由他们共同完成!

但那一天,大概也会是他们和卫国人正式决裂,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的一天吧,毕竟餐桌上的巨龙只有一条,而所有的屠龙者,谁又不想独占鳌头,甚至是一人独享整条巨龙呢?

陈靖站在那,他的穿着很是正式,是一套为了方便行动而做了一些改良的官服,这一个多月随军而动,风尘仆仆,禅精竭虑,已经让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多了几分沧桑之感,不过但凡是将所有人的责任都抗在肩上的人,都会老得比寻常人快一些吧。

少了几分当初的意气风发,却多了几许疲倦,以及一些靠着时间才沉淀下来的稳重。

“太宰大人!”

既是晋国新任的大司徒,此行又加封了忠武大将军,随军总参议等一系列虚实兼备的头衔的祝凤先,穿着一身鲜红的戎装,从后面小跑着过来了,然后落后了一个身位,稳稳地站在了陈靖的身后。

自幼就跟对方熟识,可以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陈靖,甚至都不用把话听全了,对方哪怕就只是咳嗽两声,他都知道是祝凤先来了,可他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了。

祝凤先眉头一皱,先是稍稍沉吟了一下,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有些忧虑,有些不正常的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太宰正在为何事而烦忧?难不成是在担心明日的战事么?”

陈靖仍旧在专注地看着远处毫无变化和新意的风景,可他并没有开口否认,毕竟他知道,在这位一起长大的发小面前,他其实也很难藏得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情绪。

况且,他也的确是需要有一个人,能够稍微陪着他一起聊聊天,倾诉一下自己的烦恼,毕竟他是人,不是毫无感情的石头,若是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时间久了,哪怕是他,也会受不了的。

“嗯,有一些。”

祝凤先一听,明显就感觉是松了口气,脸上都忍不住多了几丝笑意,他赶紧出言安慰道:“太宰何必烦忧呢?凉国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反败为胜了!您看看身后吧,先前他们状态最好的时候,都挡不住我们,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整个燕州,现在就靠着这么一点侥幸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难不成还能在这里挡住我们的步伐不成么?”

他强烈的自信,大多都来源于先前在燕州战事的顺利,以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报,这可不是什么狂妄自大,他在晋国这边,就算是二把手了,除了陈靖这位独居一阶的太宰以外,就属他的权柄最大。

也因此,针对凉国的整个战争计划的一应细节,他都是知道的,凉国内部其他各州陆续响应造反的事,他全都清楚,所以在他看来,凉国人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多余的兵力投入进这边对抗他们,就算是有,也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大军开拨,赶赴前线,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这就好比是在赌场上,你不光是一直在赢,而且已经知道了对方手上骰子的点数,可以清楚地把握战局的走向,你难道还能找到其他的,可以让你输的理由吗?

陈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以说祝凤先能知道的,想到的,看到的,他只会知道得更多,看得更远,想得更深,故而他也有些自嘲似得笑了笑,道:“也对,不过我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心,但愿只是我多虑了吧。”

祝凤先见他差不多已经开解了,便顺势岔开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与其去担心那些凉国人会怎么样,咱们其实更应该担心那些卫国人。”

陈靖一直保持着那种双手负后的站姿不动,甚至于连头也不回,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说?”

祝凤先稍稍上前了半步,又拉近了一些距离,他一只手靠在嘴边挡着,然后压着嗓子,有些不解地说道:“端木朔风此子的狼子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他想要做什么,大家都清楚,一旦凉国被灭了,那下一个可能就要轮到我们晋国了,在这种情况下,他难道不应该尽可能地想办法削弱我们晋国的实力么,可是他竟然主动提议,让他们卫国的军队来作为前锋,这其中,实在是有些古怪!”

这位卫国的新帝端木朔风,可不单止要灭一个凉国就罢休了,毕竟他与凉国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之所以会挑起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的战争,是因为他的理想,是要一统一直群雄割据,战乱不断的南地,做南地唯一的主人!

换句话说,不光是凉国,还有什么晋国,蜀国,只要是挡在他做南地之主路上的,其实都算是他的敌人,暂时的联合,不过是为了鼓动大家一起先处理掉最大的威胁而已。

合则两利嘛,可一旦等到凉国彻底地失去反抗之力,被他们所瓜分之后,那紧接着,他就得马上转头去对付其他各方势力,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甚至可以说是最为羸弱不堪的晋国人,那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应该尽量地保存自己的实力,而去削弱其他人,让之后的战争,可以进行得更顺畅一些么?

就比如说近在眼前的这场大战,他们完全可以想方设法地让晋国人付出更多,也好在之后,混着这富到流油的凉州一起,吞下曾经作为盟友的晋国人。

可他没有这样做,祝凤先反倒怀疑他是有什么其他的阴谋,只不过是自己没看出来而已,故而特意跑来请教陈靖的。

陈靖闻言,终于是转过了身,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发小,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不得不说,因为一些过往的事,其实我对端木朔风是有成见的,但事实上,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雄才大略,睥睨天下的人,因为他最终的目标足够远大,所以他可以不去看路上的一些蝇头小利,他不趁着这个机会使坏,是因为他不屑,只要确保能够在攻下凉州防线之前,我们不起内乱,他可以放弃一些东西,这样的人,是很可怕,同时也是很可敬的。”

祝凤先对于端木朔风,倒是没陈靖这么推崇,反而是有些嘴硬地道:“那这样倒也好了,咱们多保存一点实力,总少了几分之后被他们吞并的危险。”

“不,凤先,你错了。”

陈靖摇着头,有些忧愁地缓缓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如此,我们反倒应该更加警觉,他之所以愿意让步,是因为他在事后所求的更多,换句话说,他根本无所谓在这件事上做不做手脚,这立基于他自身有强大的实力所产生的自信,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去做这些无聊的事,也足以吞下我们了。”

祝凤先脸色顿时一变,声音有些发颤地道:“那太宰,依您的意思,我们是不是该。。。。。。”

“不!”

陈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再度打断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转头又望向了身后的城墙,还有那上面,肉眼可见正在紧张的战前气氛下,不停移动着的,劳动着的一个个代表了凉国士兵的小黑点,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过凉国人的这一关,过不了这一关,一切休谈。”

祝凤先肃然而立,赶紧对其一拱手,说道:“您教训的是。”

陈靖扭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正在弯腰行礼的祝凤先,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嘴巴轻轻地嚅动了几下,可终究还是没有把心里的一些担忧给说出口。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的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甚至都在思考,当初是不是应该不要这么着急地联合各方一起主动进攻凉国,而是先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把他们晋国自己的问题给处理好再说。

但当一切走到这一步之后,他们都已经回不了头了,当时有当时的想法,现在有现在的想法,本无对错,只是因为时间和现状的不同而产生了差别罢了,怪不得人,也怨不得自己。

“但愿,但愿这一场仗,我们能取得胜利吧。”

他不觉得这样一场会决定整个南地的命运,他们各自国运走向的大战,会草草地结束,事实上,凉国人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死守此地,这是肯定的,凉国人一定会选择在这里,拼到最后,哪怕只剩一兵一卒,这场可以预见惨烈程度的战争,哪怕是持续半个月都不一定。

只是后方的粮草队伍好像是遇到了些问题,如果粮草运输不及时,或许他们就不得不省去一些开头的试探以及重新部署军队的时间,而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里,不惜任何的代价!

“呼!”

草地出现了波浪一样的韵律,是起风了。

陈靖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一伸手,邀请道:“走吧,忧国忧民的司徒大人,回去再走走,看看,也能让你安心一些。”

祝凤先直起身子,点了点头,也笑着回应道:“就算您不说,我也要拉您去了,咱们晋国呀,缺了谁都可以,可缺了您,那是万万不行的!”

第六十三章 大风起兮(中)

起风了。

端木朔风背后系着一条极为显眼的黑色烫金披风,双手虚握着缰绳坐在马上,平地而起的大风卷着一点细微的沙尘吹来,让他忍不住稍微眯了眯眼,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谢厚胤与吴珩两个人,他们三人一起,在对大部队进行着最后的视察。

“吁!”

端木朔风突然轻轻一扯缰绳,同时轻喝了一声,这位大卫国的新任帝王,是那样的年轻,又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恣意张扬,就宛如他最初的那位先辈一样。

五官俊朗如刀削斧劈,身材高大健硕,就好像一头威严的雄狮一样的他,单手一撑,使了一个极其潇洒利落的动作,瞬间翻身下马,他双手叉腰,望着眼前巨大的攻城云楼,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厚胤啊!”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扭过了头,下一刻,又顺势将半边身子都给转了过来,换做左手叉腰,右手朝着身后的谢厚胤招了招,后者见状,不敢怠慢,赶紧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陛下!”

身披戎装,英武不凡,靠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以及那极为可怕的战绩,不过初出茅庐便已经在南地闯出了偌大名声的谢厚胤,哪怕其实不太方便,可仍旧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一抱拳,他的动作不小,直弄得身上的甲胄都因为互相碰撞而发出响声来。

端木朔风见状,赶忙伸出手,强行将其给扶了起来,然后用一只手轻扶着对方的手臂,而另外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一脸关切之色地问道:“厚胤,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谢厚胤早先在燕州虽然是一路连胜,可到底还是经历了连番苦战,受伤也是不轻,再加上舟车劳顿,奔波不停,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之后伤势进一步加重,就连他手下人都看不过去想让他歇息了,可他因为不愿耽误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仍旧奋战在第一线,率军前去狙击撤离的熊罴军大部队,最后还是被端木朔风给下令强制带回大营休息并且接受随军医师的诊疗。

伤势虽重,但谢厚胤毕竟是武人出身,身子骨极硬,尤其胜在年轻,恢复得很快,而且哪怕是在这种条件简陋的地方,依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故而当端木朔风问起,他便老老实实地沉声回答道:“禀告陛下,属下已经无碍了。”

端木朔风闻言,面带笑容,微微颔首,显然是十分满意了。

这是肯定的,因为眼前这位出身卫国的天赐将星,随着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争的进行,真是愈发地让他感到惊喜和重视,此人不但是前劲很足,后劲更是源源不绝,越战越勇,其领军的潜力,应该至今都还没有被彻底挖掘出来,因为迄今为止,他根本就没有在路上遇到过一合之敌!

从祁连山到燕州,这么长的一段距离,都没能遇上一个足以配上他的实力,可以与之大战三百回合,让他完全发挥出自身潜力的敌人,这其实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因为不经过剧烈的碰撞,世人便看不到他身上更多的光辉,或许会影响后世对他的评价。

端木朔风只道,无怪当初祁连大将军呼延实举荐他时,曾经不吝溢美之词,乃至于盛赞他为“一人可当千军万马,得之乃大卫三百年之福报”,其的确是天生的无双神将,他端木朔风能够得其相助,真是天命护佑呀!

“紧张吗?”

端木朔风凝视着谢厚胤那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明天,谢厚胤

就要作为此次攻城战的总指挥,操纵这六十万人去完成一个先人无法想象的壮举,是的,就连晋国盟友那边,也要听他的命令来行动,当然了,傻子都知道后者肯定会审时度势,自己去权衡利弊,但最起码,名义上是这样的。

再者说,哪怕就只有卫国的这些人归他的管辖,但此战过后,卫国大将军的位置,那是板上钉钉会落在他身上,其风头与声望,堪比当年卫国的开国大将尉迟林,不,甚至会比他更为风光!

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感叹的是,哪怕这是谢厚胤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层面的战争里,可打从他走出祁连山开始,到现在,不管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不管敌人有多少人,敌人是谁,这位小将从未露怯,反倒是用一场场堪称范本的胜利,让整个南地都为之而震动!

谢厚胤没有抬头直视对方,因为这是做臣子最基本的礼仪与规矩,但他也并未表现得太过古板,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半开玩笑地道:“嘿,不敢欺瞒陛下,紧张,自然是有一些的。”

这句话也不算假话,任凭谁面对这种大场面,其实都会紧张的,就连他端木朔风自己,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说不得今晚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见对方这么诚实,端木朔风顿时忍不住豪爽地大笑了起来,他重重地拍打着对方肩膀上的铠甲,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哈,对嘛,紧张那是正常的,我们不应该刻意地回避它,是人都会紧张,就连朕,其实也有些紧张,但我们不能让紧张成为主导,使自己变得迟钝,愚蠢,不敢去做决定,我们要相信自己,让紧张成为一种动力,它可以使我们做的更好!”

谢厚胤闻言,赶紧再度一抱拳,很是认同地说道:“多谢陛下的指点,属下一定会克服紧张,做的更好,明日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端木朔风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名为梦想的光芒,他看着谢厚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不亏为我大卫的麒麟儿,明天并不是你的终点,厚胤,相信朕,我们会有更大的舞台!”

这句话,完全是端木朔风有感而发,故而语气极为的诚恳。

是的,但凡是在这世上的生命,都是有终点的,可人对于未来的追求,是永远没有尽头的,他们不会在这里停步,他们还有更大的舞台去展现自己,去翱翔,去燃烧,他们要让更多人的人,看到他们身上迸发出的光芒,眼前不是终点,甚至南地也不会是终点,总有一天,他们是要到中庭去,与更强大的各路诸侯战斗,群雄共逐鹿!

吴珩手握羽扇,一手负后,在后面看着这一切,这个向来以招数阴损奸诈,被陆议这个师弟评价为极度善于揣摩人心的谋士,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真挚的笑容。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幕呀,如此雄才大略,不拘小节的君主,如此能征善战,骁勇无双的大将,再加上自己无双的谋略,在南地难道还有人能够阻止这样的组合么?

此时此刻,正在闪耀的,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梦想,这与彼此的身份无关,与各自的性情也无关,他们举着火把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并且正在为之而努力,这就够了!

师弟呀师弟,跟自己一起来南地,绝对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如果你不敢留在中庭,还不如去北地,最起码北地的蛮子还稍微能打一些,不是吗?

只要过了明天这一关,他便相当于已经排除掉第一个竞争者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完美的

开端,所以哪怕是吴珩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至于这边,端木朔风还在对其进行着嘱咐。

“厚胤,记住了,你是主帅,身先士卒的事,不该是你要做的,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着急,要像庖丁解牛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化解掉凉国人最后的反抗力量!”

其实这些话也不必他来说,谢厚胤自己都明白,他对比其他各路的将领们而言,其实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因为他是一个完美的,均衡的人,你找不出他任何的缺点。

其他人,要么冲动易怒,做事不动脑子,要么过于保守,很容易错失机会,要么就是大局观不够,无法从容地指挥太多的兵马,只能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要么就是自身实力有限,在将对将的战斗中,很难取得优势以此来振奋士气。

可谢厚胤不一样,他进退有度,什么时候该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什么时候该冒一些风险,以小博大,什么时候该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什么时候该坐镇中军,统御千军,什么时候该突袭进攻,什么时候该包抄绕后,他都简直如同生而得来的本能一样得心应手。

更为让人欣赏他的是,他性子极为谦逊,不骄不躁,哪怕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战功以及无法想象的声望,他的内心仍然没有膨胀,而是时刻保持警醒,这是远比才华更为宝贵的东西。

“陛下的指点,属下必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却,还请陛下能够放心!”

端木朔风突然伸出手,一把将谢厚胤的脑袋给拉到了自己旁边,然后前倾身体,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厚胤,你一定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朕不能缺了你,大卫也不能缺了你,而南漓她,更是不能缺了你,明白了吗?”

是的,只有在提及端木南漓的时候,谢厚胤的眼中,才很是罕见地多了一些激动,憧憬,腼腆,羞涩等非常复杂的情绪,就连他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是,陛下!”

端木朔风再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挤眉弄眼地小声道:“好了,希望在之后的家宴上,你能叫一声‘姐夫’。”

说罢,也不去管谢厚胤什么反应,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指那边并排放置的投石车,然后嘴巴一咧,朝吴珩大声道:“先生以为,还有什么欠缺的吗?”

吴珩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暗道一声,知人善用,亦是非常重要的品质,因为君主的强大未必在于自身如何,他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善于任用各个方面的人才,挖掘他们的潜力,同时也知道该怎么笼络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而不会成为一把伤人伤己的刀。

皇帝不需要比将军更会打仗,也不需要比文臣更会治国,不需要比农民会种地,也不需要比商贾会经营,他们需要的,是一颗能够统御万物的帝王之心,吴珩这一刻只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陛下不放心的话,就让臣再陪陛下转转吧,不过这可得走上一会儿呢。”

营帐连绵数里地,要进攻的地点也不止一个,毕竟不可能六十万人就堵在这么小一截地方打,那纯属给人当活靶子,而且是最大程度地浪费了自身兵力上的优势,只有劣势兵力,才会倾其所有,攻其一点,故而若真的要全部走一遍,那只怕都得到后半夜了。

端木朔风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大声道:“走吧!先生,陪朕去巡视一下未来我大卫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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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大风起兮(下)

因为窗户和大门都是关着的,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不足,所以显得有些昏暗的屋子里,作为一个典型的,从小就在马背上颠簸,吃着雪水煮的牛羊肉,喝着牛奶,与族人在摔跤中长大,就好像一头狗熊一样壮实的熊罴军前任左将军完颜珂尼,正趴在堆满了一份份军情卷轴的长桌上,把脸都已经埋了进去,呼声那打得是震天响,只差没把头上的房顶给掀了。

这真不能怪他明明兵临城下,大战在即,竟然还躲在屋子里打瞌睡,委实是因为他已经为这最后的一战操劳了太久太久,久到哪怕是像他这样钢浇铁铸一般的汉子,也不能光靠着自己的意志撑下去,就看他刚刚还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可突然间眼前一黑,就这样直接晕过去了。

没办法,之前的一个多月,他们被人给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甚至于到了最后,整个燕州号称六十万兵马,竟然就只有他完颜珂尼手下的这一部分熊罴军,得以安全地撤到了凉州,保留了一份有生力量,为摇摇欲坠的大凉,续上了一口气,还能有与敌人再战最后一场的机会,至于燕州的其他兵马,已经悉数阵亡,为国尽忠了。

而他完颜珂尼,也因此而被朝廷破格提拔,并且派人过来紧急为他加封了包括“辽东兵马大元帅”,“剿匪大将军”等一系列头衔,让他成为了暂时来说,凉国武官中头一号的大人物,也算是圆了他儿时的梦了。

大凉朝廷,或者说当今的皇帝陛下在这件事上,更是再次展现出了他的大气与容人之量,竟然没有加派任何不懂军事的文官一流过来作为钳制和监视,而是把一应对敌之事,全权交由完颜珂尼一人负责,包括他原本手下的部分熊罴军在内,还有凉州现在的一切兵马,都统一归他来调遣和指挥。

这一朝得势,他头顶上的官帽子比之当年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世神将常定方又能差多少呢,他完颜珂尼若是能再争气一点,努把力打赢这决定双方国运的一仗,那事后最起码一个世袭侯爵是跑不掉的,若是能够再用心打点一下,或者说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不吝赏赐的话,那一个公爵之位也不难。

当然了,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能够在双方实力差距极度悬殊的情况下赢下这场硬仗,不然事后他所背负的,就不是一世的英名,而是几百年的骂名了。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站得越高,跌的就越惨,天底下没有白拿的东西,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既然接受了朝廷的册封,站出来揽过了这份责任,那肯定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总而言之,凉州现在所有的事务,都要靠他一个人来负责调度,这就相当于让他一个人抗住了大凉在这场战争里所承受的绝大部分外界压力,不光是东边的卫晋联军已经兵临城下,随时可能进攻,还有西边的幽州后院起火,原本最大的助力一下子成了最大的威胁不说,另外还有一直保存实力的蜀国在边上虎视眈眈,你说他能不心焦,能不累么?

早在今天之前,完颜珂尼已经有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合眼了,不是待在屋子里处理军务,就是策马前往各处防线视察,这位曾经因为眼睛大,气势足,所以在燕州如雷贯耳的“虎目将军”,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早就已经不见了,现在倒更像是个“鼠目”将军,一对眼睛几乎都睁不大开不说,里面还全是血丝,就连他手下的士兵看了,都忍不住主动出言劝他先休息一二,只是被他给非常严厉地呵斥了一番,就不敢再多提了。

因为过于操劳,再加上一根心弦一直紧绷着不肯睡觉,今天若不是有高人在场相助,他不定就得死在这张桌子上了。

是的,除了完颜珂尼这位凉州暂时地位最高的兵马大元帅以外,在这间屋子里,另外还有两个人。

一位白衣胜雪,但毫无血色,皮肤的颜色比他身上的衣服都更显苍白,形销骨立,单看外表,就好似一副披了人皮的骷髅在行走,这不是从幽州匆匆赶过来的顾苍又能是谁呢?

至于另外一位,那就更让人所惊讶了,其身穿着一套压迫感十足的黑衣轻甲,身形矫健,肌肉匀称,就好似一头豹子一样极具美感与爆发力,气质傲然独立,如鹤立鸡群,正是先前在燕州侥幸苟命,被靖龙带人给救下的曹焱。

这两个人之所以今天会在一起,此事说来话长,但没什么需要详细解释的必要,只说一头雾水的曹焱,在被人从燕州给带来之后,跟在顾苍的身边也有差不多有快两天了。

这两天里,他多是在一边看,其实很少说话,但饶是像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越是与这位连行走坐卧都很困难的太子爷相处,便越是禁不住地要敬佩,乃至于崇拜他,甚至忍不住要自叹弗如,暗生结交之心。

当然了,让他如此关注对方,注意其一言一行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顾玄,这两兄弟从外表到性格,包括行事的风格,都可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如果仔细一琢磨,却又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也正是因为顾玄对这位太子爷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崇敬被他看到了,才会让他曹焱愿意走这一遭,并且经历了如此奇幻的两天。

坐在特意铺了一层软垫的椅子上的顾苍,突然往自己旁边看了一眼,正巧是对上了曹焱投过来的目光,后者下意识地赶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望向了别处,假装是在随意扫视屋中的情况。

顾苍微微一笑,双手搭在已经很难伸直的膝盖上,主动开口安慰对方道:“再等一会儿吧,曹将军,不用急,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以先坐一下。”

曹焱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抱胸,故意做出了一副神色漠然的样子,沉声道:“我自然是不急的,何况我虽然对这位完颜将军没有太多的耳闻,但就冲他能够审时度势,懂得分析战况,不盲目地与敌人拼命,反倒是保存实力,从燕州成功地撤了出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再说这些日子把担子都压在他的身上,这眼看大战在即,他又是总指挥,接下来能休息的时间就只会更少,是该提前让他好生地睡一会儿,只是有些可惜了,如果能来得再早一段时间,我肯定是要向太子请命,让您将指挥权交允我的。”

对于明天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他是真的感觉非常之兴奋,就只恨不能早点开打了,因为他知道,他马上就可以与一位梦寐以求的对手交手过招了。

唯一让他感觉非常可惜,或者说有些烦躁和不爽的是,那个人是总指挥,负责坐镇中军进行调度的,所以他们算不上什么棋逢对手,针锋相对,因为两个人所处的位置就完全不一样,无法在同一高度进行比拼和对决,真正在地位上与之匹配的对手,是完颜珂尼,而不是他曹焱,可他到底是一个识大体,明是非的人,虽然感觉非常的遗憾,却不会被一时好战的冲动所蒙蔽了心灵。

首先从之前燕州已经结束了的一场场战事就可以分析出,这个完颜珂尼肯定不是个庸才,再加上他在这里的时间够久,他对手下这些人的了解,肯定要比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深。

自己要是单纯因为想与谢厚胤摆开架势堂堂正正地一战,就冒冒失失地说要抢夺这次大战的指挥权,那没必要,因为他还真不一定可以比对方做得更好,甚至做的更差都有很大的可能,可如果哪怕只是再早几天,他都会想要作为这场大战的总指挥参与进来。

顾苍抬起头,望着黑漆漆一片的房顶,眼神其实已经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他喃喃地道:“以后的天地会更广阔的,你会有更大的舞台,会有更强大的对手。。。。。。”

曹焱一直在认真地盯着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的完颜珂尼以及那一堆文书,没去看顾苍,更没听出他语气的飘忽,所以有些很不客气地打断道:“可再也没有这样的对手了。”

他胆子之所以会这么大,不光是因为他本身其实就是个非常高傲的,说话很直接的人,而且除非是身在顾苍的计划之中,命运受他的任意摆布,不然其实一般人会很容易觉得顾苍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善人。

顾苍没有马上反驳曹焱的话,也没有去呵斥他,反倒是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你说的没错,可人这一辈子,总归都是要留下一些遗憾的,不是吗?可遗憾不会让我们变得残缺,相反,它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完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天理循环,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占全了不是?”

曹焱神色一动,扭过头,望了他一眼,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已经变成了可怕的青黑色,并且浮在了表皮的经脉后,表情有些苦涩地道:“是的,您说的在理,可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要送我们这样一场大造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顾苍摊开手,耸了耸肩,这个平常人做起来有些俏皮的动作,发生在他的身上,竟然给人一种恐怖和不适的感觉。

“理由很简单,首先我是个凉国人嘛,我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国破家亡而无动于衷,你说对吗?至于第二嘛,那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你,还有那边在打鼾的那个,以及幽州那头小老虎,都算是我最后留给小玄的班底,有可以信任的人握住兵权,他的路自然就能走得更顺当一些。”

曹焱神色变得纠结,忍不住转过身,道:“可您这样,就像是。。。。。。”

他说到这,突然自觉地闭上了嘴,又无奈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就算胆子再大,却也说不出“为他人做嫁衣”这种非常无理的话来,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底线。

“唉。”

顾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感慨地道:“其实我这些日子里也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其他人的身上,完全不顾后果地去揠苗助长,是不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其实设置什么考验也好,还是说谈一些很空泛的东西也好,会不会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其实我现在,就只希望他将来的路,不必如我走得这么艰难,未来的人族百姓们,也能过得更好一些,这就够了,尽人事,听天命,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也停了下来,不再多言,然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玉质的小瓶子,递向了曹焱,笑着道:“知道你等不及了,去吧,瓶子里的药,喂他两颗就够了,我得剩下一些,再多撑几天。”

曹焱抿了抿嘴,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接过了瓶子,大踏步地走到了桌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抓过了完颜珂尼的脑袋,然后掰开他的嘴巴,从那小瓶子里小心翼翼地抖出了两颗价值连城的养神丹喂了进去,最后用手掌托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后者的喉咙上下蠕动了一下,自然就吞咽下了嘴里的两颗丹药。

之后的反应,远没有在顾苍身上的那么激烈,很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一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雾,从对方的头顶处冒出,而且也不多,散溢在空气之中,几下就没了味道,显然是因为完颜珂尼的身体吸收药性极好,浪费的不多。

而当那股十分具有代表性的红雾从他的头顶一冒出来之后,就看完颜珂尼突然迷迷糊糊地直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后,就这样坐了起来,而且精气神看着极好。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竟然睡着了,哎,该什么时辰了,希望别耽误了太久,卫兵,卫兵,卫兵呢,卫。。。。。。”

屋外的卫兵们打从听到屋里的鼾声开始,就非常自觉地走远了,而且还特意跑去嘱咐了其他人,除非是特别紧急的军情,否则暂时别过来打扰大将军的休息。

他眯着眼睛朝门外叫了老半天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扭过头,看向屋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外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那种因为太久没有休息所产生的疲倦之色和一股黑气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当下很是精神地爆喝了一声,问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知道外面没有人之后,他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去叫什么卫兵,而是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虽然在这些日子里消瘦了很多,可因为底子好,所以还是好像一堵墙一样厚实。

曹焱一伸手,神情颇有些冷漠地开口介绍道:“我叫曹焱,玉阳军的曹焱,这位乃是我大凉的太子爷,完颜珂尼,你还不快些过来拜见?”

完颜珂尼闻言,微微一愕,然后瞪大了眼睛,用一副充满了疑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顾苍,惊呼道:“太子爷?可笑!想我大凉以武立国,三代皇帝,莫不是勇武矫健之人,就这病秧子能是我大凉的太子爷?真当老子没进过京就可以随便骗?小子,你俩还是快些报上真名,兴许老子今儿还能饶你俩一条狗命!”

曹焱撇撇嘴,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顾苍,眼神中的意思是“这该怎么办”,在他看来,对方总归是有办法的。

只见顾苍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在其他的地方很少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了壁,当下只能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道:“那你要我如何证明?”

完颜珂尼脸上的胡须都在跟着抖个不停,他轻轻一拍桌子,毫不客气地讥笑道:“证明个屁!就算你真的是太子爷又能如何?你看看你这身子骨,是能上阵杀敌啊还是怎么?妈了个巴子的,赶紧束手就擒,卫兵?卫兵呢?”

他这边还在朝着外面喊,曹焱却是再度扭头,有些无语地朝顾苍道:“不是吧,太子爷,您智者千虑,不会这一失就失在这儿吧?”

只要对方不动手,完颜珂尼也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刺客,他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正要上去打开门,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随便让人闯进来,正在这时,顾苍突然道:“完颜将军,我知道,我就算说我手上有圣旨,你肯定也不信,但沥血军的虎符,你总该认识吧?”

沥血军?

完颜珂尼猛地转过身,厉声叱问道:“你有沥血军的虎符?那老子就更该把你们俩下大狱了,小白脸儿,沥血军,嗯,沥血军的虎符,肯定已经毁了,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刨来的虎符?”

虽说他们燕州本地人所组成的熊罴军和常定方留下的旧部沥血军在之前,一直都是处于一种明争暗斗的竞争者状态,可他们熊罴军上下都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沥血军里都是真正的战士,是一支真正的铁血骑兵,是他们打心底里钦佩的对象,沥血军在燕州一战全灭,最终成为了卫国那个谢家小子的踏脚石,这是整个燕州军的痛处和伤疤,对于沥血军,他不愿意多提,更不愿意别人来替,何况,沥血军的虎符肯定已经毁了,因为当时的沥血军大将军,已经死在了那场围杀中了。

顾苍直视着完颜珂尼,沉声道:“我大凉的规矩,九军各自有一块单独的虎符,分为两半,一半在各位大将军的手里,而另外一半就放在京城,我的手上,就有放在京城的那块。”

说罢,他一扭头,向着曹焱一努嘴,道:“你把前些天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与他看。”

曹焱听得一愣,旋即脸色一变,赶紧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就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黑色的,摸起来润滑无比,不知是什么材质铸就,形状为老虎的兵符,围绕着老虎的身子,镌刻着“沥血”二字。

完颜珂尼没走上去,只是远远一看,便又问道:“我手上又没有另外一块,要如何验明真假?”

这是实话,因为代表着兵权的虎符,被制造出之后,就会从中间劈开,上面还另外有一些机关,绝对无法完美地仿照,若是真品,就必然可以严丝合缝地合上,换句话说,这两块配套的虎符必须放在一起,才能够互证身份。

不过看起来他虽然还是一副非常怀疑的样子,但语气其实已经有些松动了,毕竟外人没必要突然跑来冒充他们大凉的太子爷,有那功夫,冒充皇帝陛下好不好呀,反正他都没见过,再说真要是敌人,刚才自己睡觉的功夫,把自己脑袋割下来不是更好么?

顾苍是何许人也,他一见完颜珂尼细微的表情变化,便知道其实他已经有些信了,便趁热打铁地道:“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办法了,你要信便信,不信,耽误了大事,你这脑袋也不用我来砍,自有那卫国人帮我来砍。”

这样一说,以退为进,完颜珂尼果真是更为信了几分,只是仍旧站在门口,没有上前。

“你,你真是太子爷?那您跑这儿来干嘛?”

顾苍也站了起来,语气非常严肃地道:“我千里迢迢地过来,自然是有要事与你相商,说完,我便要走,你这辈子不至于见我第二面,来,我为你再介绍一下,我叫顾苍,这名字你不可能没听过,而我的父亲,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至于这位,是我特意给你送来的一员大将,曹焱曹老弟,你俩先认识一下。”

完颜珂尼站在原地,神色变幻了几下,抓耳挠腮的,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马上就是一场决定大凉命运的大战,他输不起,对方不管是谁,总之来就是有目的的,他能放心信任对方?

顾苍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你都说了,我这病秧子,上马是个废物,下马更是没用,你总不至于担心被我杀了吧,你过来,我与你说一件事。”

完颜珂尼看了曹焱一眼,后者自然地退到了角落里,示意对方可以上前。

完颜珂尼又看向了顾苍,一看对方那皮包骨的可怜样子,心道若是耍什么花样,老子一巴掌能把你骷髅架子拍散了,当下不再犹豫,走上前去,顾苍立马贴了上去,低声说了几句,就看完颜珂尼的双眼突然冒出一团精光,一下子扭过来,看向了顾苍,大喜道:“真是太子爷,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太子爷受末将一拜!”

说罢,这狗熊似的汉子一下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朝着顾苍拜倒,脸上的表情那是要多谄媚有多谄媚,看得旁边的曹焱咧了咧嘴,脸上满是讥诮之意,却忘了自己当初也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完全不愿意相信对方,并且远来凉州,中间甚至还发生了一场很不愉快的冲突,若非靖龙在中间调停并且做保证,只怕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顾苍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叩拜,然后沉声道:“起来吧,完颜将军,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要耽搁了。”

完颜珂尼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边还在讨好地道:“是,是,您说的对,末将这就起来。”

确定了身份后,三人终于重新坐下,开始商讨起了战事,不过曹焱与完颜珂尼这两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几乎不说话,全程几乎都是在听,只有偶尔才会在顾苍说完之后,提一些自己的意见。

屋外,乌云压顶,狂风呼啸,一场可以预见的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第六十五章 黑云压城(上)

凉州乃是大凉帝国的龙兴之地,太祖皇帝顾齐光从此地竖起了自己的第一杆大旗,历经数十年的时间,带兵征讨各路军阀,横扫**,降服八方之敌,才立下了如今大凉的根基。

凉州内部,山脉连绵不断,气势恢宏,如巨龙匍匐在地的背脊一般,是为承载气运的龙脉,而凉州的城墙,大多也都是依托重重山势而建,彼此连为一体,就好似一条腰带落在了凉州的边境处。

不过对凉州地形研究已久的卫晋联军,在经过了精心的筛选之后,选择的进攻点,自然不会是那种非常险要,依托山势,易守难攻之地,那样只是在给自己这边徒增烦恼而已。

就正对面的这一处,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历经了几代人的努力,才终于能够拔地而起,绵延十里之长的防线,其所处的地势最为平缓,他们作为攻方,不说是占了什么优势,但最起码劣势已经小了很多。

其实城墙也并非就只是单独的一面墙而已,其内外的结构上都很有讲究,就比如说这一截不幸被卫晋联军给选做了第一批进攻点的城墙,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处因为外形而被人俗称为“马面”的部分。

所谓“马面”,就是一处从城墙上特别突出来的矩形墩台,为的就是能够让守城的士兵们可以在那里对站在城墙下方一些死角的敌人进行攻击,与城墙上面的己方士兵形成一种交叉的火力覆盖。

除此之外,还有或大或小的一个个瓮城,箭楼等等,都是为了加强城墙对敌人的一个防御能力,毕竟城墙无论是修得再高再厚实,也总会有被人攻破的可能。

为了能够有效地防御住敌人,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再多下些功夫,比如说大凉京城的瓮城,修得足足隔了有三层之多,防御能力可见一斑,只不过因为人力和物力都有限,不可能在每个地方都下这么大的功夫。

在人手极度不足的情况下,尤其是作为守方来说,有如此漫长的一条防御线需要值守,其实是非常吃亏的一件事,因为攻方可以自由地选择去进攻某一个点,可守方却必须要在每个点都安排一定量的士兵。

哪怕完颜珂尼之前好不容易才带着十多万熊罴军从燕州战场成功地突围到了凉州,为大凉保存了一份有生力量,可这么多人平摊开来之后,整个防线上的人手也变得十分稀疏起来了。

没法子,在外有着赫赫威名的大凉九军里,凉州虽然跟幽州与燕州一样,都占了两个名额,可无论是装备精良至极的狻猊卫,还是人数稀少但战力极其可怕的骁骑卫,都常年驻守在京城,一内一外,忠心守护着大凉真正的国运根基所在,完全脱不开身,不看就连每年例行的皇家秋狩时,两军都没有说全部出动保护么?

尤其是现在幽州的情况未明,原幽州兵马大元帅,曾被朝廷寄予了厚望的柱国公许锦棠率领三十万大军正在边上虎视眈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对凉州发动致命一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更不可能会贸然离开京城,千里迢迢地跑来凉州进行支援了。

这是个无法权衡的两难选择,一旦凉州防线彻底失守,外面的强盗们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龙兴之地都丢了,那大凉的国运也会随之一落千丈,处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可若是靠着原本京城的守军去往边境挡住了卫晋联军,也是饮鸩止渴而已,造反的幽州军一旦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防守力量极度空虚的京城发动攻势,那京城都失了,连皇帝陛下都要逃难甚至说直接被叛贼俘虏了,那凉州这边的胜利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再者说人心难测,京城从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到能够去往金銮殿上说句话的实权大臣,以及底下惶惶度日的百姓们,都不可能愿意让这两块近在眼前的保命符走掉,所以完颜珂尼也完全没想过要向朝廷申请将狻猊卫给调过来支援自己,到时候保不齐就成了所有京官的公敌,那自己还能有好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未经战事洗礼,稚嫩得跟半大孩子一样的凉州军,连九军的名头都排不上去,那这战斗力能高到哪儿去,不定还不如曾经在幽州流窜肆虐了一阵的山贼马匪呢。

要说让这样的一支军队独当一面,上去顶住携带着刚刚轻松拿下了燕州的卫晋联军所带来的巨大压力,那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为了让这帮人不至于还没开打就直接放弃认输,除了例行的一些鼓舞士气的举措之外,还必须要让每一段城墙上,都有熊罴军的人在场,也就是让这些经历了燕州战事的老兵们带领着,这样的话这仗还有的打,如果城墙上站着的全是原本凉州的窝囊废,那那段防线估计连一炷香都坚持不到。

饶是如此,这些出身凉州的士兵们依然还是紧张得不行,很多人在对峙的这些日子里连睡都睡不好,常常会在半夜因为噩梦而惊醒,更别说白天站在城墙上望着对面一眼都看不到头的庞大营地值守了。

好在一是身边有一些镇定自若的老兵们带头,作为一种榜样给他们打气,哪怕这些人高马大的燕州男儿们决不至于说出一些什么酸不拉几的话来安慰人,但他们就只是站在那,就会给周围的人一种稳定的安全感。

二呢,是因为大凉从建国尹始,从上到下,尚武之风就极其浓郁,这些人紧张归紧张,可怕到直接逃走的,那绝对没有,不说军法对逃兵的处置十分严苛,就说之后回了乡里,被人指着鼻子骂孬种的感觉,那还真不如直接死了好。

三是好歹都过了这么多天了,第一天眼看着从未见识过的,黑压压的一片大军从北面涌过来,那肯定是怕的很,但双方隔着这么远也对峙了大半个月了,心中那份恐惧感自然就消散了大半,毕竟习惯了嘛。

好比说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头一天见他手里拿着把刀,那当然会害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但跟他相处了大半个月之后,发现这小子其实也要吃喝拉撒,跟隔壁邻居家的傻大个没什么区别,那心中的畏惧自然就会少了很多。

话是这么说,可当今天看到远处的敌人们再度如第一天那样,好似潮水一样,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感觉,向着这边奔涌而来的时候,他们的腿脚,还是忍不住开始打颤了。

就连已经笼罩在他们头顶大半个月的乌云,都好似在随着敌人的推进而快速地移动着,如天河倾泻一样的大雨倾盆落下,今天对攻守的双方而言,都实在不算一个好天气。

雨水落下之后,土地会变得湿润而且泥泞,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打造好的云楼,投石机,撞车,云梯等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就不好运过来。

而且狂风呼啸不停,就算是把云梯成功地搭上去了,不用上面的人来推,也会摇晃个不停,这就非常考验士兵的平衡能力了,一个不小心落下去,最好的情况也要摔断腿。

至于对守方而言呢,守城的时候最好用的如热油,火箭等物,威力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很难发挥出作用。

卫国这边,被端木朔风委以重任,作为此战的总指挥,需要操纵和安排六十万兵马进攻的谢厚胤,稳稳地站在队伍中央一处巨大的三层高台上,十分的显眼,可站在上面之后,视野也变得足够开阔,号令全军,挥斥方遒,自有一种独属于沙场男儿的潇洒与豪迈。

为了保证安全,他不光浑身上下都披挂着防御能力最佳的黑色重甲不说,边上还有四个扛着巨大盾牌的卫兵,在凝神仔细地防御着可能会从对面射来的冷箭,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虽然从实际上而言,这么远的距离下,就算是一般的神箭手,也很难说可以成功地射中目标就是了。

当站在凉州边境的城墙上,往对面望去,才会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如潮水一样地涌来”,因为前面的敌人在一字排开之后,真的就如同海面上的一线浪潮那样,十分守序,后面的人紧跟而上,连绵不绝,更可怕的是,这里来袭的十五万人,脚下踏着的,竟然是频率完全一致的,整齐到可怕的步伐。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每所攻击,无不破者!

战无不胜,能解困危!

所当无前,号为军也!

这就是真正的军人,这就是真正的斗士,这就是真正的战争!

“咚!”

“咚!”

“咚!”

“咚!”

“咚!”

十五万人,步步迈进,不疾不徐,就好像潮水涌来,拍打着海岸一样。

随着他们脚下每一步的踏下,这一片大地都在因此而震动,颤抖,不说地上弹起的石子了,就连站在城墙上的凉国士兵,都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下在轻轻地颤动着,并且在耳边有一种非常压抑低沉,若隐若现的声音在不停地回响着,整个人都有一种极度的不适感。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幕,禁不住在想,自己脚下的城墙,会不会因此而直接崩塌,不少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握着刀柄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心中的恐惧,随着时间和敌人的迫近而不断地增加着。

隔着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站在高台上的谢厚胤,突然拔剑一指,张嘴怒吼道:“大风!大风!”

这一下,就好似有一颗石头一下子掉入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池塘,圈圈涟漪,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转眼间,他脚下的整支军队,都开始随之而怒吼了起来。

“大风!大风!”

天地之间,狂风呼啸,他们用手中的武器,重重地拍打着盾牌,声音随着四周的风声环绕着冲上云霄,回荡不休,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的压迫感,从对面毫不客气地压了过来。

“啊!”

城楼上,一个凉州本地的士兵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出现了非常明显的畏惧之色。

战前的恐惧,的确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压力,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有如此反应,其实完全可以理解,那种天地共鸣所带来的沉重压抑感,就是熊罴军的老兵们都下意识地觉得呼吸不畅,就更别说他们了。

死亡的气息,在此刻仿佛触手可及,它就从你的眼前慢慢地,却无法阻挡地走了过来,渐渐地,充斥了你眼前世界的,只有敌人,全都是敌人,那种可怕的感觉,真的足以让人发疯。

第六十六章 黑云压城(中)

作为卫晋联军这边总指挥的谢厚胤所站的三层高台上,位于高台的第二层处,放置有四张大鼓,旁边各有两个**着上身,底下穿着一条黑色阔腿裤子,腰上扎着一条鲜艳红腰带的汉子。

这些肌肉虬结的汉子们,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往外散发着男性独有的雄伟气概,他们手握沉重的鼓槌,腰肢一拧,带动着手臂一扬,朝着鼓面重重地砸下,两人合力,开始非常有节奏地猛烈敲击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强而有力的鼓点,节奏由慢而快,阵阵频催,仿佛是在督促着底下的士兵们奋勇争先,不停向前,这是最为传统的,用来在战前鼓舞士气的战鼓声。

鼓声一共分为三通,每通为三百三十三下,三通一毕,便代表着正式开战的时刻,另外不光是这一处,十五万大军所排列而成的规整阵列中间,还十分有规律地间隔布置着一个个小了一号的台子,上面也各自有鼓手在擂鼓配合,让鼓声得以覆盖整个战场,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与此同时,威武雄壮,气势浑厚的号角声,也随之响起!

战鼓声开始变得一声比一声急促,其威势就宛如雷霆炸裂,响彻云霄,而号角声则是连绵不断,听着中气十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牛群奔腾,让整个大地都开始为之颤抖。

激昂慷慨的战鼓声与雄壮嘹亮的号角声互相助势,互相配合,再加上周围的士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重重踩地,三重截然不同但又可以毫无阻碍地彼此融合的声音,在天地之间不停地回响着。

这支军队的气势,开始不断地往上攀升着,渐渐的,仿佛凝结成了一种带有巨大压迫感的实质物体。

这边城墙上的凉国士兵们眼看此情此景,心中顿时变得愈加慌乱和焦躁了起来,就别说这些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残酷洗礼的凉州本地士兵了,就算是原本归属熊罴军的老兵们,这一时之间,竟然也只能呆呆地站在城垛边上,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的这一幕,任凭头顶的风吹雨打,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近了!

更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步步向这边迫近的敌人,就好似那无可改变的可怕命运,看着是那样的让人感到绝望与恐惧,他们情不自禁地开始往后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想要离开,想要逃走,完全不敢面对这样的一支军队。

“嘭!”

可正在这时,突闻后方传来了一道十分响亮的火炮声,仿佛是平地起惊雷,又好似有一颗巨石从山崖突然滚落,掉入了远方拍打过来的潮水之中,砸起了一团巨大的水花,同时也破坏了整个海潮的联动性。

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突然破碎了,一切内心的迷惘与虚幻,都随之破灭,这一声炮响,一下子就将已经心胆沉浸在对方节奏之中无法自拔的他们,给强硬并且迅速地拉回了现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不输对方声势太多的雄壮战鼓声,也在几方的城楼之上响了起来,而且因为是近在身边的原因,所以落在自己人的耳朵里,反倒是轻易地盖过了对方一头。

城墙上的凉国士兵们开始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己方战鼓的节奏,一瞬间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涌,一股久违的胆气从胸腹之下徐徐升起,他们也情不自禁地怒吼了起来。

一身戎装,特意披挂着朝廷之前赐下的宝甲,手扶着燕州特有的弯刀刀柄的完颜珂尼,在一队忠心耿耿的亲兵们的保护下,踩着跑马道快速地登上了城楼,眼看己方士气似乎有些低迷不振,他立马将大手一挥,大吼道:“大凉!无双!”

他这么一吼,再加上有手下的亲兵们跟着带头,城墙上本来还有些萎靡的士兵们,也都涨红了脸,扯着脖子,开始跟着一起大喊了起来,这股声浪,以他们为中心,迅速地朝着两边扩散开去,让整条防线上的人,都开始一起大吼。

“大凉!无双!”

“大凉!无双!”

“大凉!无双!”

虽然从声势上来说,因为人数不足的原因,着实是弱了对方不少,但最起码这一开口之后,一开始那种吓得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感觉,立马就被冲散了。

刚开始是因为不慎落入了对方故意营造出的氛围之中,他们心神沉浸在敌人的节奏里,就感觉是自己一个人正在面对着敌人的千军万马,那自然会感到孤独,彷徨,无助,恐惧。

可此刻一个个回过神来,开始在各小队长的指挥下,合作搬用起了等下在守城战中要用到的东西,作为团队中的一员后,心里的种种负面情绪,一下子就都消失了,这也是经年累月,日复一日重复训练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一件件杀伤力堪称恐怖的巨大弩车,投石车,另外还有最擅长对付云梯等攻城器械的礌石,滚木,热油,火箭等等物件,都一一地摆了上来,放在了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摆弄弩车和投石机的士兵们开始非常自觉地埋头调整起了它们的位置,而其他人则都拿出了弓箭,开始摆正姿势,等待着主帅的下令,在他们的身边就是满满当当的箭囊。

作为守城一方的优势所在,就在于可以依托地势和城墙,居高临下地从容进行攻击,这么远的距离,还要顶着连绵不断的箭雨,敌人只怕光是冲到城墙下面,就要耗尽全力了。

近了!

越来越近了!

城楼上的士兵们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和同伴们紧张的心跳声。

完颜珂尼站在城垛边上,努力地朝着对面望去,而在同一时间,高台上的谢厚胤也好似心生感应,朝着这边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进行了交汇,各自都看见了对方,并且认出了对方。

毕竟这两人可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早在燕州的时候,完颜珂尼便很是恶心了一番谢厚胤,当时谢厚胤在燕州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攻城略地,无人能挡,唯一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并且与对方僵持了很久的一次,就是在当时完颜珂尼所把守的一处险要关卡!

只是后来谢厚胤使了一招暗度陈仓,以一场堪称为典范的奔袭战,怒斩沥血军十余万人,致使原本已经差不多站稳了脚跟,正在伺机寻找反击机会的燕州军彻底崩溃,燕州局势全面崩盘。

剩余的燕州军孤掌难鸣,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暂时撤离燕州,退到凉州防守,燕州彻底陷落不说,路上竟然还遇到了此人堪称神来之笔的堵截,导致熊罴军阵亡半数,这两人的仇,那是结得很深了。

完颜珂尼在认出了谢厚胤之后,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暗道这次老子可有好东西了,等下得让你小子尝尝厉害,一雪前耻,先报一部分的仇再说。

想想他也是憋屈呀,都说燕州男儿血性十足,是草原的儿子,当初若不是常定方的名头太响,杀人太多,再加上有心人的鼓吹造势,将他说成了是将星下凡,天命之子,不然燕州人也不至于在几场大败后,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下仇恨投降了。

其实他们燕州人骨子里就是彪悍,不服输的,结果呢,前些日子被以往根本都瞧不上眼的卫国人一路猛打,举着刀追着给撵到了凉州,一路上就跟丧家之犬一样,连祖地都丢了,你说他能不气么?

先前是真的没办法,他完颜珂尼又没资格独揽军权,与对方放手一搏,再加上确实失了先机,说白了就是燕州军被打懵了,很难清醒过来与对方一战。

这边谢厚胤在看到了完颜珂尼之后,也禁不住有些兴奋了,因为一旦知道了敌人主帅的位置,就好针对性地进攻,虽然他一直都是暴露的,但因为攻守双方的不同,他可以动,也可以躲在后面从容地指挥,但城墙上就那么大一点,他完颜珂尼是跑不掉的。

想到这,他稍稍目测了一下与对方的距离,手臂开始慢慢地往上扬起,准备着等下一进入几方投石车的射程,便先送给对方一份大礼,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对方的运气了。

却未曾想,下一刻,他忍不住将双眼猛地一瞪,嘴巴微微张大了一些,就看一颗颗磨盘大小的石头,突然从对面的城墙上,朝着这边抛射了过来。

一瞬间,他心中的念头急转,第一反应是认为对方将距离估算错误了,因为投石车装填弹药的周期耗时太长,所以一般都不会试探性地进行攻击,都是靠着各自的指挥自己来估算距离。

可一想到这是那个不光布置了陷阱让自己小输了一场,并且还用一道关卡拦了自己七八天的用兵高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手上的投石车,比自己这边的射程更长一些,所以才会比几方先攻击。

这个关于投石车性能的情报,实在是很难得到,怪不到任何人,但因此而造成的损失,却是无法避免的。

在完颜珂尼的指挥下,凉国这边的投石车,都是非常有针对性地进行攻击,所覆盖的地方,正是那些正在被卫国士兵们努力推动着的攻城云楼与投石车等物所在的地方,因为物件都很大,所以哪怕是在多达十五万人的庞大阵型里,仍然是非常之显眼。

当然了,这边城楼上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指哪打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哪怕经过了顾苍的研究改良,这些投石车也做不到这样的精准度,事实上,投石车本身的作用也不是精准地打击目标,而是进行范围性覆盖攻击,况且今天大风呼啸,风力的阻碍很大,可火力大范围覆盖之下,总还是能砸到一些的。

一架投石车,装满了,一次就可以抛射出上千斤重的东西,并且有效距离可以打到三百米之外,这样重的东西从天而降,那种威力,绝对是毁灭性的。

其实当石块从远处飞来的时候,卫国士兵们的口号声,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而且整个队伍的中间,出现了一些非常明显的骚乱。

先前在燕州的时候,虽然卫晋联军进展非常顺利,而且战果喜人,但他们毕竟也在那里折损了数十万人,而且里面很多都是原本的精锐,虽然现在这十五万人也都经历了燕州战事的洗礼,可毕竟不是真正的精锐出身,面对这种可怕的战争兵器时,因为恐惧而出现骚乱,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只要是人,谁会不怕死呢,可这样挤在人堆里,跑也跑不掉,更何况这其实就是一个完全看运气,看命的时候,就算在空地上跑,以他们的能力而言,该砸中还是会被砸中的。

只见头顶因为乌云密布,导致本就有些昏暗的天空,突然再度一暗,只听得一阵劲风呼啸,就有一块巨大的,可怕的阴影从上面急速地落了下来,完全无法躲避,底下士兵们抬起头,望着那团代表了死亡的阴影,惊恐的嚎叫声一瞬间戛然而止,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被砸成了一滩看不见的肉泥。

“嘭!”

泥水飞扬,巨大的落石甚至一半都已经砸进了土里,这底下的人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样子了。

实在是没办法,无论是多牢固的盾牌或者是多坚硬的铠甲,都挡不住这一击,此非人力所能及,哪怕说顾玄或者冯鐵昇在这里,最多也就是因为离得远,可以做到提前预判好位置逃走,但整个过程也会十分惊险,这就是为什么说个人的力量在这种层次的战争中会显得非常小的原因,因为一个人哪怕再厉害,哪怕上阵之后能以一人之力,击杀数百人,可一旦面对投石机,弩车这种专为了破坏和杀戮而生的战争兵器,也绝对不是其对手。

第六十七章 黑云压城(下)

天空下的黑云缓缓前移,地面上的大军徐徐推进,天地之间,狂风呼啸不止,大雨倾盆不停,整齐如一的行军声,杀气十足的口号声,威武雄壮的战鼓声,鼓舞人心的号角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全部都在此刻交织在了一起,将这整个画面渲染得愈加庄严,肃穆,就仿佛是一幅历史的画卷平铺而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无论是局中人,还是局外人,看着这震撼的一幕,都会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战争是无比残酷的一件事,不过只是一轮简单的投石机抛射之后,可因为士兵们站得过于密集,故而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时间,所造成伤亡,便已经高达七八千。

重达千斤的巨石,从百米高空携带着冲力落下,那种杀伤力绝对是毁灭性的,就算是天灾也不过如此了,就别说被正面砸中了,就算只是站旁边被蹭了一下,起码半条命就没了,况且伤员在这种时候也很难得到有效的救治,故而他们的命运,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相当于被宣判了死刑。

这不光是杀伤了很多卫国士兵,那只是顺带的事而已,另外还有被巨石摧毁的云楼就有整整两座,还有投石车也多达三辆,这其实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结果了,可对于数目这么庞大的军队来说,其实也就是砸起了几个不大的小水花罢了,只能造成一时的骚乱而已,并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谢厚胤站在三层高台上,自然也看见了这极其可怕的一幕,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心中起了波澜,暗道了一声侥幸,因为就刚才这一点距离上的估算错误,或者说对敌人的情报不足,其实很可能会导致他这位主帅的死亡,毕竟他原本是准备再到更前方一点进行观战与指挥的。

只是先前他福至心灵般地早早在原地停了下来不动了,不然只要他再往前一些,保管那些威力巨大的巨石都会朝着他这边砸过来,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之下,他又站在高台上面,哪怕没被石块给正面砸中,就只是底下的高台被摧毁了,他从上面跌下来都不是什么小事。

“杀!”

他手腕翻转,握着长剑一指,眺望着远处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城墙,朝着远方怒吼出声,在他的身边,立马便有尽忠职守的传令兵开始用力地挥动起了手中那极其显眼的红色大旗,用来传递早已被底下各级指挥官们牢记在心的旗语暗号,辅助谢厚胤指挥全军。

不说敌人了,就光是他们自己投入其中的兵力,就多达十五万,整片战场这么大,光靠人声来指挥,那肯定是不行的,就这一场仗打下来,无论胜负,一般人非得吼哑了不成,更何况这周围的环境实在是太过嘈杂了,人声不行,若是光靠一些声音比较高亢的乐器,如唢呐等物来传信,其实也很困难,所以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依靠旗语,而且红色最为显眼,稍微瞟一眼便能看见。

那些普通的士兵们也不必一直望着这边主帅所在的地方等待命令,谢厚胤一道命令发出之后,首先是他所站的高台上的传令兵们开始用力地挥舞旗帜,传递讯息,紧接着,均匀地分布在全军各处,与那些敲打战鼓,吹奏号角的人站在同一地点的次一级的旗手们,也跟着开始挥舞手中的旗帜,之后,再由知道了命令的校尉们,千户,百户,小队长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下传递命令,过不了一会儿,下面的士兵就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了。

度过了敌人第一轮的投石机抛射后,他们也知道再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再加上得到了谢厚胤的命令,便赶紧趁着这中间难得的空档期加快脚步继续前进,很快便拉近了一大截距离。

此刻,作为战前动员的三通鼓声开始变得愈加急促,节奏甚至于比头顶不断落下的雨滴都更加的密集,号角声频催,已经是要到决战的时候了,前排的士兵们齐刷刷地竖起了手中的盾牌,按照早先就已经演练好的方法,与旁边的战友们排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开始继续往前冲锋。

可情况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的速度绝不能太快了,因为如果他们在这样高速的移动中还可以保持队形的完整性,那他们毫无疑问就是南地第一军了。

事实上,这种士兵们互相之间的协同性,或者说默契程度,必须得靠长时间不断的练习才能堆砌出来,并不是这区区几天的时间就能填补先前的空白,换谁来训练都不可能做到。

为了能够有效地防御对面城墙上的敌人们的攻击,他们只能依靠举盾这种笨办法,光靠甲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首先卫国也没那么多银子和物资给每一个士兵都装上防御能力出众的重甲,真要装上了,这十五万人里估计得有一小半人都跑不动道,所以他们身上的甲胄,其实就是个聊胜于无的装饰,内衬都是棉花而已,能稍微抵挡一下冲力就差不多了,想靠着这种东西抵挡箭矢那是痴人说梦。

他们所组成的方阵,一个大约需要五百人,每个人的分工都非常明确,分别负责一个方向的防御,各司其职,构成了一个其实很简单的铁桶阵,任凭上方的箭矢如水泼一样密集地倾泻过来,也基本上能抗住压力。

当然了,世上肯定没有完美无缺的战阵,只是针对敌人的优缺点所进行针对性地使用罢了,像这种外表好似龟壳一样的防御战阵,也不是面面俱到,毫无破绽,偶尔也有一些流矢得以从缝隙里落入,射到里面的人。

像这种时候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所幸因为是在大雨天,箭矢上面就算裹着松油也很难说点燃,而且为了不减少穿透力,箭头不可能缠东西,故而对这个战阵威胁最大的火攻,威力已经削弱了很多。

对面的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随着时间的推进而不停地前移,这带给防守方的压力,绝对是难以想象的,因为眼看着己方的攻击落在对手的身上,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他们就禁不住开始思考这一次是否能挡住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

刚刚才登上城楼指挥了一通的完颜珂尼,这时候已经乖乖地躲到后面去了,毕竟他刚以新式投石机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可不想紧跟着就成为了对手的重点针对目标,到时候别跟刚才那些在巨石下无端丧命的卫国冤魂们一样,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直接成了一团肉糜。

“弩车!弩车!弩车!”

知道对手也是有备而来的,要想破对方的铁桶阵,还得再靠一样东西,他赶紧在后面大吼着下令,这时候自然有亲卫们一边跑着,一边传达他的命令。

这边得到了命令的士兵们,马上推着这光看外表就让人背脊发凉的怪物到了城垛边上,只见每一架弩车的正面,都均匀地安插了整整七只弩箭,根根躯干粗如拳头,长有六尺余,远远地看着,就好像是一把折扇的扇骨被打开了一般,而这,亦是方方面面都远胜卫国人手下弩车的大杀器。

“放!”

根本就无需特意去瞄准谁,因为底下全都是人,再加上因为他们在高点,所以只要不是傻乎乎地往最底下瞄,那肯定能够轻松地击中目标,况且这时候他们搬出弩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打乱对方的阵型和节奏,以及打击敌人的士气,尽量地造成杀伤即可,并无什么针对性,与先前是不一样的。

弩车边上的两个士兵们大吼了一声,合力推动上面的机关,黑漆漆的弓弦是靠着鲛人族的帮助,用了海里一种海兽的筋膜,再加上很多价值极高的材料合成,其弹力极佳,这一下拉满了陡然间放出,瞬间就是一声巨大额炸响,差点没给旁边的人吓趴下。

一瞬间,只见七根完全就跟普通长矛一样的箭矢,从城墙上飞射而出,箭头上面闪烁着异样的寒光,完全不等下方的人反应过来,就好似一头凶恶的野兽一样,径直撞入了敌人的方阵之中。

“咚!”

弩箭携带着千钧之力,毫不客气地撞在了表皮非常光滑的盾牌上面,没有被滑到一边,也没有撞出什么明显的凹陷来,因为在这些特制的弩箭箭头上面,淬了有价无市的深海寒铁,甚为坚硬,这一下力量又大,直接将盾牌给捅穿了不说,甚至带着人一起往后继续冲去。

只是一瞬间,整个方阵便就出现了非常显眼的破绽,而上面的凉国士兵们也赶紧趁此机会,里面挽弓搭箭,朝着阵型已乱的敌人们不停地射击。

人力射击起来,虽然杀伤力绝对不如弩车和投石机等物,但精确度却是大大地超过了机械,况且这样密集的箭雨覆盖之下,这边因为弩箭撞如而导致有些崩溃的方阵,很快便出现了很大的损伤。

远在后方高台上的谢厚胤,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被对方弩车那不寻常的巨大威力给震慑到,反而非常沉着地朝底下的人下令道:“加速前进!加速!”

他敢断言,哪怕敌人的这些器械比几方的要好用很多,但能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也是有限的,因为装填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这是对的,因为顾苍就算再厉害,也不是什么全才,像这些弩车,投石机,包括沥血军装备的手*弩等物,都是靠着他辛苦网罗了民间的很多人才组成了一个专门做研究的神机营造出的,其威力和杀伤范围虽然都大了很多,但装填问题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上面的士兵们必须要重新用机关再拉上弦,然后放上弩箭,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这就是上面火力覆盖的一个空档期,这时候哪怕是顶着头顶的箭雨,也要快速地往前冲锋,因为能在这段时间里多跑出一步,之后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而所谓战争,本来就是要靠着人命去堆的,谢厚胤对这些人,谈不上什么同情不同情,第一轮进攻本来就是存了试探的心,不然这六十万大军哪怕分散成几个点进攻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首先他们得试探敌人的反应,最好能逼出敌人的一些底牌,这样就能更好地在之后成功地做出针对的策略。

要想取得最终的胜利,中途的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他们都有准备,不知情的,只不过是底下这些完全不知为何而劳碌奔波的普通士兵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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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

第六十八章 开始攻城(上)

其实都不用高台上的谢厚胤在后面下令指挥,因为且不说双方隔了这么远,在情况瞬息间就会千变万化的大型战场上,根本就来不及等待上头传达命令再行动,而且有之前在营地里的数百次演练与教导,一些东西已经完全变成了本能,这些士兵们在面临不同情况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法去应对。

这也是为什么但凡是训练,就总是一成不变的枯燥,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东西,其实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让身体记忆的本能代替头脑灵活的思考。

或许在那一刻,差别只在于前者快了后者一点甚至无法去计量的时间,但那就是生与死的差别,武道上是如此,战场上也是如此,通过不断训练所产生的本能反应,绝对是极其有效的。

他们明白,敌人的这一轮攻势固然猛烈,甚至一度成功地打散了他们的前方队形,可越是强大的攻势,中间的疲软期就只会越久,他们只要能够抓住这个时间差,那就能越过前面生与死的边界线!

在发现敌人那种可怕的“长矛”不再射出之后,他们的精神顿时一振,因为这成功地证明了他们的理论,再加上后方百户长大人们的怒吼,他们开始不再把注意力都放在兼顾阵型的方面,而是放肆地开始向前奔跑了起来!

这种需要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努力互相配合与协调的铁桶方阵,在这一瞬间,因为他们各自奔跑的速度不同,所以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松垮了起来。

士兵们不再去看身边的同袍,与他们协同步调,而是低着脑袋,双手举着盾牌防御的同时,尽量地把自己的身体都藏在盾牌的后面,然后脚下加紧速度往前冲。

这些盾牌的防御性能,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出众,看起来好像还不错,但其实就只有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铁皮而已,内里都是非常柔韧的藤木编制。

原因一是卫国没那个本事给几十万大军人手配备一个完全由铁铸造的盾牌,那根本就不现实,就算把卫国境内所有铁矿都挖空了估计都没这么多铁可以用,更别说他们也没那么多工匠可以参与打造。

况且若是纯铁制的盾牌,个个都重达数十斤,普通的士兵连提起来都困难,跟别说抓着盾牌往前跑了,所以综合之下,这种相对而言比较轻盈,同时也有一定防御能力的藤盾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大小有限,遮住了上面就遮不住下面,所以他们的前路,其实仍然会走得很是艰险,而且通往最后胜利的阻碍,其实远远不止一堵城墙以及这些瓮城,“马面”等等防御建筑。

在这堵有十余米高的城墙的正前方,还有很多其他的障碍,要想过来,首先得走过一段撒满了铁蒺藜的路,这需要用专门的犁耙来清除,不然人一旦踩了上去,那绝对脚就被扎穿了。

接着,他们还得依次再过好几条挖得很深的壕沟,虽然里面不像一般的护城河那样灌满了水,可也充满了削尖了的木棍,以及拒马枪等物,像这种地方,那都得靠着人命去填。

因为在清扫前面障碍的时候,他们无法同时兼顾防御,更何况一旦堵在一个地方不动,那就是最好的靶子,尤其是要想运送那些体积和重量都非常巨大的攻城器械过去的话,更是必须要填平壕沟。

要将那些挖得很深的壕沟很快填平,其实最好用的东西就是尸体,所以说牺牲是必然的,打从一开始,双方的指挥,其实都明白这件事,只不过是那些身在局中,被命运无情玩弄的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磅礴的大雨,无情地拍打在外面裹着铁皮的盾牌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声响的同时,崩裂成了更为细小的水珠散落开来,天空之中,雨落不停,就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些可怜人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而哭泣。

“咻!”

一根歪歪扭扭的箭矢,在雨中不停地旋转着,划破了密集的雨幕,带着一股旋风,朝着这边激射过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了他不慎暴露在外的右边肩膀上。

这个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佳而挨了一箭的士兵,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一箭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衣服和皮肤,扭曲着直接扎进了他的骨肉里,一瞬间那是痛彻心扉。

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手中下意识地一松,盾牌顺势往下一滑,还未等心中一凉的他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盾牌再度提起,紧接着又是一箭射来,丝毫没有给他一个能够悔过的机会,直接插进了他脖子的正中央,染着血的箭头,甚至一下子从后面刺穿了出来。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双膝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溅起了一团泥浆,然后直接丢下了手里保命的盾牌,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无神地看着头顶乌黑的天幕,双手十指在空中不断地扭曲着,努力地想要去抓住还留在自己脖子里的箭杆,将其给拔出来,但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并没有立即死去,可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因为对于死亡的极度恐惧,已经完全吞噬了他的精神。

每个人都会畏惧死亡,恐惧着那虚无的黑暗,这并没有错,更何况他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普通男子罢了,他本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未见过山与海,贪恋生命就更为正常了。

在被朝廷给强制征召,离开家乡,随着这次的大部队来到燕州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而已,子承父业,靠着几亩良田,背朝着天,在黄土地里辛苦讨生活罢了。

他最大的孩子,现在刚刚三岁,是个聪明的娃,不到十个月,就会奶声奶气地叫“爹”了,当时他们一家子都笑得很开心。

他本想着,之后多去镇上的富户家里打打短工,攒点钱,之后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私塾念学,哪怕以后中不了举,哪怕一辈子只是做个账房先生,也算出息了,最起码这辈子不再需要跟他这个爹一样过得这么艰难就够了。

对他而言,上战场拼命,真的是打生下来头一遭的事。

这是一件非常遥远的,甚至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偶尔的幻想里的事,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跟人开玩笑,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竟然也被人强行塞了一把刀,赶去当了兵。

之前在燕州的时候,几次攻城战,他也都是躲在后面摇旗呐喊,别说是上阵杀敌了,基本上还没见到敌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所以当他被叫到了名字,知道自己被挑选出来作为先锋队的时候,他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更让他感到无比绝望的是,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改变这件事,没有什么抗议,申诉,因为他知道,那根本就没有用,对方也不是什么蓄意报复,事实上,他跟队长的关系还算不错,这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而已,因为他们挑人靠的是抓阄。

后来他也知道了,不止是他,当天很多人都被吓得尿了裤子,瘫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最后是被人拖回帐篷的。

想象一下,如果你被人通知在几天之后就要死了,而且你知道,这就是既定的命运,你无力更改的命运,你会怎么想呢?

总之,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的这几天里,他都在极端的恐惧里渡过,他甚至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且营地里的很多人,那些往日偶尔还能与他插科打诨的同袍们,竟然也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在看他,那种怜悯,那一声声摇头叹息,这才是更加让他绝望的。

他没有怀疑过这个结果,因为他知道,作为攻城的先锋队,或者说陷阵营什么的,之后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具体是多少,他都知道。

作为第一批上阵的,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给后面的人铺路而已,说白了就是肉盾,是替死鬼,就连他们的主帅,估计都没对他们报什么期望。

最先上去的一万个人里,最后能有几个人成功地活下来就不错了,可他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么?

他不信,因为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他不至于在当时被官府的人选中从家乡过来这里。

更何况他还明白,要想成功地在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不光是需要运气,还需要足够的实力来作为支撑,不然一个人的运气哪怕再好,在这种谁都可能丧命的战场上,也很难活到最后。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哭了。

一个大老爷们,在一个寻常的夜里,抱着自己的腿,在帐篷的角落里轻声地呜咽着,他甚至不敢放声大哭,因为他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吵到其他人,被其他人同袍们看到自己这幅可怜的样子,这是他最后可以抓住的尊严了。

可身处同一个营帐的战友们,还是在夜里被他压抑的哭声所惊醒了,也或许在这种时候,其实谁都没办法安安心心地睡着吧。

虽然在半夜被人吵醒是一件足以让人气到砸桌子的事,可看着角落的那一幕,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众人,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去责备这个将他们吵醒的人,每个人都低着头,在黑暗里默默地想着什么。

他们同病相怜,在这样的大时代下,个人的命运,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像是海里的一颗水珠罢了,只能被裹挟着往一个地方走,完全没有自主选择方向与命运的权利。

他们不是那些时代的弄潮儿,他们不是端木朔风,也不是谢厚胤,更不是什么吴先生,他们就只是一群,被命运的力量推着上了刑场的可怜虫,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但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是,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却偏偏要无端地接受这种可怕的命运。

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切,都成了那些人用来堆砌自我梦想的基石,可绝无一个人会在事后想起他们,怀念他们,感谢他们的付出,给予他们一些迟到的补偿。

没有那些东西。

今天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命运的安排下死在这里,又能算个什么呢,不管最后胜利与否,他们不过就只是后世的史书上所一笔带过的几个数字罢了。

史书上会写什么呢?

“凉州一战,倾力而为的卫晋联军一共战死了多少多少人”,如此而已,甚至都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字,只能是约莫罢了,约莫十万人,约莫十五万人。

但之后的阅读者绝对不会想到,现在这个肩膀和脖子上各中了一箭的年轻人,就只是组成了这串长长的数字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

他的一生,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他曾经的梦想,对未来的期许,他与其他人的羁绊,他放下了的,放不下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构成了他的东西,他整个人,被这样被牺牲掉了,成为了这个战场上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之后的荣耀,所有用了他的生命所换取到的东西,却都不属于他,他甚至根本不配拥有一个姓名被后人所记住。

在这之前,有谁曾经问过他愿意与否么?

没有。

因为谁也不会在意他的个人意愿,更不会在意他的一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们心安理得地用他的生命作为一份筹码,去换取一些他们所渴望的东西。

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的命运罢了,他算什么呢,难道他能抵得上那些波澜壮阔的梦想,豪情万丈的战斗吗?

比不上的。

后世的人怎么会关注他呢,他们的心,早已被阅读这些史诗所带来的激荡心情所填满了,可他们忘了,其实他们也不过只是被命运无情玩弄的芸芸众生里的一员而已。

是了,除了当事人自己,以及所有关心他的亲人以外,还有谁会在意他此刻的牺牲呢?

在这种时候,谁能想到他除了卫国士兵的身份以外,还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负责人的父亲,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呢?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虚抓着那根射入了他脖子的箭矢的箭杆,嘴里“咕噜咕噜”地往外不停地冒着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正在努力地,呢喃着一些非常模糊的音节。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死,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真切地感受过生命的流逝以及自己对它的留恋。

他很想重新把握住它。

这一刻,他人生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在闪回着,画面里,有那操劳了一辈子,腰杆都挺不直的父亲和母亲,有在他眼力娇俏迷人,无人可以媲美的贤惠妻子,还有自己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他对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期盼和作为父亲最美好的祝福。

他多想看着他们长大呀。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箭杆,想要拔出它,让一切都倒退到原来,那时候的田园牧歌,哪怕生活辛苦了一些,哪怕日子确实平淡了一些,哪怕处处都是捉襟见肘的无奈和苦涩,但好歹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累了一天之后,搂着妻子,抱着孩子,一家人躺在床上,已经足够满足了。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其实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要跟凉国人开战,双方难道有什么仇恨吗,还是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而城墙上夺去了他生命的士兵们,其实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为什么要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意志去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凭什么?

渐渐地,连那些意味不明的呢喃声,他都已经发不出了。

喉咙被箭矢所穿透,其实短时间内并不算致命伤,因为伤口被堵住了,只要不一下子拔出来,血并不会像被刀砍到了身上那样流出,但整个过程足够痛苦,这种慢慢地感受着生命流逝的过程,也足够折磨人。

他很害怕,非常地害怕,他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着,眼里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已经没有东西了,他完全不知道身后的队友已经直接越过了自己,继续地往前冲着。

“噗!”

突然又是一箭从人群的缝隙中穿来,正中他的脑门,他被箭矢上的力量给带得往后倒去,而下一刻,同袍们的脚直接踩在了他的身上越了过去。

毫无怜悯,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倒下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这时候所有还活着的人,心里都只剩下了麻木。

他们只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犹豫,越是犹豫,死得只会越快,哪怕他们也清楚,前面其实只是一条断头路罢了,到了最后的终点,他们还是得被逼跃下悬崖,结束自己的一生,可他们还是必须得跑得再快一些。

“嘭!”

投石机与弩车都已经再度装好了石头和弩箭,城墙上的士兵们完全是机械般地在重复着这个过程,一个个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操纵一切武器,去杀死这些素未谋面,不知道彼此身份的陌生人。

他们不需要去思考其他,他们只知道,敌人死得越多,死得越快,他们等下的损失,就越少,换句话说,只有对方死了,自己才能得到活下来的机会。

战场之上,也不会留给人一个思考的时间,没有什么伤春悲秋,这就是你死我亡的斗争,不容许一点点的犹豫,谁心软,谁就是输家,谁犹豫,谁就会死,因为敌人绝对不会心软,敌人绝对不会犹豫。

这就是战争,它无情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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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

第六十九章 开始攻城(中)

站在拔地而起十余米高的城墙上往远处眺望而去,便能看见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汇聚起来,成了一道黑色的洪流,正顶着从四面八方拍打过来的风雨,在不断地往前移动着。

他们就仿佛是海面上生出的浪潮,而前方的那堵城墙,就好像是海岸边的崖壁,哪怕其实他们明知道冲过去只是徒劳的飞蛾扑火而已,可他们依然坚定不移地用自己羸弱的身体,朝着壁立千仞的崖壁拍打而去。

这样做不是他们傻,而是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海潮拍打的次数够多,哪怕是固若金汤的山崖也会崩塌,哪怕是屹立不倒千百年的海岸线,亦要随之后移。

至于他们在路上所遇到的风风雨雨,至于他们在中间所碰到的拦路礁石,也就只能打碎这道汹涌浪潮中的一部分小浪花而已,在这样体型庞大的海潮里,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嘣!”

一道道紧绷的弓弦瞬间松开的声音再度在城头处炸响开来,一根根粗如一般长矛的巨大弩箭,携带着一股磅礴的冲力,朝着前方的敌人们飞射而出。

那瞬间爆发而出的速度,快得就跟天上的闪电一般,在听到那让人心怵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若是循声望去,就只能在空中看见一道不知何物的残影,然后下一刻,它就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

就见有一根弩箭,直接擦着前面一个正举着盾牌奔跑的卫国士兵的肩膀过去了。

肩膀上的一大块血肉瞬间带着一部分衣服一起消失了,那还在闷着头往前不停奔跑的士兵一时之间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两息之后,他才终于感觉到了一股锥心的痛感。

只是被那速度极快,表面又十分锋利的箭头给不慎擦挂了一下,可肩膀上的伤口却是深可见骨,他忍不住松开手,丢下了手里的那面盾牌,站在原地高声地哀嚎了起来,可紧接着,那一道极其痛苦的惨叫声一下子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道拖长了的尾音徐徐停歇,因为一支羽箭已经无情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又是一轮杀伤力巨大的弩箭射过,收获颇丰,而敌人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再度拉近了一些与城墙之间的距离,但城楼上的士兵们在这时候反倒是更需要努力去瞄准了。

因为在先前敌人们还排列成一个铁桶阵慢慢往前移动的时候,虽然他们单靠手里的长弓其实很难对敌人造成非常有效的伤害,但至少那个时候是无需瞄准的,只要往那个方向射击即可,纯粹看运气是否能伤敌。

可当敌人们直接散开之后,按照他们平时训练时的接受的教导,成蛇形往前跑动之后,上面的人就很难直接射中底下的目标了。

况且现在一直风吹雨打的,头顶落下的雨水会模糊视线,而狂风则会影响箭矢的飞行轨迹,甚至于削减它的威力,在这种外部环境非常之恶劣的情况下,对一个人箭术的要求就变得极高了。

哪怕是一向精于骑射的燕州汉子,在这种时候也时常会失手,而且如果不能一箭射中人的要害或者是膝盖等部位,是不能有效地阻止敌人继续往前奔跑的,他们完全可以不管箭伤继续向前冲。

所以在这种时候,上面的人就需要借助这些威力巨大的弩车来杀敌,一根六尺长的粗大弩箭带着一股怪力飞射出去,常常会一下子将六七个人穿成一串,在那之后上面附着的余力才会消失。

可弩车的数量终究还是不多,况且因为体型太大的缘故,就算有多的,在地方有限的城墙上也摆不下来,再加上每次重新装填弩箭的空档期很长,故而其实它的总杀伤力肯定还是不如这么多士兵的,可它带给卫国人的那种震撼感,却又是威力寻常的箭雨所难以比拟的,毕竟那种人肉糖葫芦,谁看了能不害怕呢?

而且被弩箭刺穿了肚子的人其实并没有立即死去,他们很多人拖着掉出来的肠子还在地上不断地挣扎哀嚎着,看着昔日的同袍们变成了这幅模样,如此场景,简直就跟地狱一般。

城头的凉国士兵们在这种时候,就完全像是机械一样地在挽弓搭箭,瞄准射击,射完一轮之后便直接换人,循环往复不休,保证对下方的箭雨压制不断,只不过此刻他们中间也已经出现了些许的伤亡,毕竟底下的敌人们也不是些只会挨打的沙袋,这时候都开始伺机还击了。

要想让己方的先头部队能够非常顺利地抵达敌人城下,这种最基本的火力掩护那是必不可少的,不一定说非要成功地杀死或者杀伤城楼上的敌人,只要能逼迫着他们退回去暂避锋芒也行。

可因为他们都是从下往上还击,这中间有一层风雨的阻隔,再加上因为距离太远,而且目标的大半个身子又都躲在城垛后面的原因,其实少有成功得手的,其威慑性要远大于实际作用。

但卫国这边真正的帮手也已经到了,拖了这么久,白挨了这么多打之后,终于是已经进入到了卫国投石车和弩车的有效射程,固然其威力和范围都不如凉国这边的许多,但毕竟也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

不管是投石车,还是弩车,亦或是更大一些的攻城云楼,云梯等等物件,为了方便搬运,下面都加装了滚轴,靠着一个个木质的圆形轮胎滚动往前,是靠着专人在旁边推着。

非但如此,另外还有一队人,不佩戴任何其他的兵器作为累赘,顶着大了几号的盾牌护在这些正在推车的人的旁边,防止他们被城楼上的人给直接射死,毕竟像这种距离本身也已经在对方的打击范围之内了。

事实上,凉国这边的弩车和投石机早就已经调转了方向,朝着敌人的投石车和弩车这边开始针对性地进行攻击了。

“放!”

“放!”

“放!”

“快放!”

一道道急切的大喝声接连响起,紧接着就听到了一连串如同闷雷炸响一样的弦子崩开的声音,一块块磨盘一样大的石头,离开了网兜,被巨力从底下抛射而出,朝着天空斜斜地飞射而去,然后朝着城头无情坠落。

仿佛是天降陨石,在腾挪范围极大的地面上都很难说可以跑得掉,就更别说范围这么小的城楼上了,虽然也有一些因为估算错误而越过了城墙,直接往后面落去的,可只要是落在城头上,凉国这边的士兵们就根本来不及,也没地方去躲闪,很多人直接被头顶落下的巨石给砸成了一滩肉糜不说,就算只是落在城垛上,也能直接砸毁一大块墙面。

“兄弟们,冲啊!”

“冲!”

“杀!杀!杀!”

“快冲!”

“顶上去,兄弟们,快顶上去!”

在这样一轮破坏力极其可怕的抛射之后,对面城头落下的箭雨果然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稀疏了起来,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卫国大军的先头部队赶紧继续往前冲,也不必跑什么蛇形了,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这样撒开脚丫子跑了没几下,他们便已经顺利地抵达了敌人在外设下的第一道阻拦之前。

这些冲在最前面的先遣队那都是有备而来的,毕竟他们的任务就是尽量地为后面的人扫除障碍。

早在之前营地里接受训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弄清楚了敌人的套路,这时候赶紧拿出了一种很大的,握把长长的,类似于耙的一种东西,想要去将地上那些碍事的铁蒺藜给拨开。

铁蒺藜是何物呢?

其形状就类似于植物蒺藜,故而得名,单从外形上来看,其实就是把两根很粗的银针呈一个十字形摆放,然后分别掰成两个直角,再将中间给熔到一起就行了。

使用的时候,直接放在地上,将那四个尖头中随意一个朝上即可,因为这东西本身就足够锋利,穿透性很好,再加上上面一般都焠了毒,故而人一旦踩上去,就会被刺穿脚掌,当时就爬不起来了。

铁蒺藜无论是防范步兵还是骑兵,都可谓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因为东西不大的原因,那更是防不胜防,这也幸好是在大白天,才能看清楚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在什么地方,然后用手上的东西去清出一条路来。

但铁蒺藜也不是那么好拨的,很多铁蒺藜的下半部分都被人给特意埋在了土里,一下子未必能全部扫开。

更何况,难不成处心积虑地设置这些东西就真的是为了防止敌人冲过来吗?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的障碍,任何的阻隔,都一定有破解的办法,再说简单一点,他们这时候无论是用麻袋装了沙土丢上面也好,还是直接把同伴的尸体铺在上面也罢,总之只要有个东西垫着,再踩着不就可以过去了。

所以其真正的作用或者说目的性,是在于让攻过来的敌人们在成功地抵达城墙下之前,在每一处关卡都平白地耽搁一段时间去破解。

而在这种大型的战场上,只要你不动,那就是最好的靶子。

“咻!”

“咻!”

“咻!”

“咻!”

刚刚才稍微因为己方的迅猛攻势而停歇了一下的箭雨,突然再度变得密集了起来,迎面而来甚至一度盖过了从天上坠落而下的雨幕。

原来被敌人的投石车和弩车给狠狠地砸了一轮的凉国士兵们,并没有被吓退,损伤其实也有限的很,在后方的指挥下,迅速地就从先前躲藏的地方又重新钻了出来,然后想都不想就开始继续朝着下面的敌人射击了起来。

刚才不幸死去或者是重伤的人,在这时候自然有同袍们上去填补他们的空位,用自己手中的长弓和箭矢,宣泄着内心的愤怒。

甚至还有专人,其实就是城里的百姓们自发组成的救死扶伤队,负责在战事还未彻底地进入城头血拼的时候,冒着一些风险,跑去将地上的尸体收敛,以及将那些身受重伤,已经无力再战的伤员们给拖下去。

与此同时,凉国这边的一架架弩车和威力巨大的改良型投石车也开始重新装填发射,争分夺秒地趁着敌人的火力空档期去摧毁那些实际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攻城器械。

“啊!”

“啊!”

“啊!”

一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底下抓着耙正在努力拨弄着铁蒺藜的人因为一时不察,很多直接就被上面突然爆发的箭雨给射成了刺猬,而其他的士兵们赶紧自觉地举着手中的盾牌挡在了前面,想要再度组成防御能力最佳的铁桶阵去抵挡敌人的攻击。

第七十章 开始攻城(下)

头顶乌云滚滚,遮天蔽日,瓢泼大雨倾盆落下,笼罩住了下方的整个战场,这场可以决定南地命运走向的大战,在此刻,已经彻底地进入了白热化。

看到身边的同袍们被城墙上方的敌人给射倒之后,周围其他的卫国士兵也没有想过要停下救助他们,反倒是直接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那冷漠又无情的样子,就好像他们脚下的这些并不是往日里曾经一起流汗努力训练,互相打气克服恐惧,偶尔插科打诨调侃逗乐的战友,而只是一具不知名的尸体罢了。

事实上,这些人其实已经暂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鲜血淋漓的战场就是这样的氛围,而一旦陷入了这种可怕的氛围之中后,他们就不会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这场无比惨烈的厮杀里,只有最后的赢家才有权利去考虑其他的东西,而他们,就只是自动地在往前走而已,战友倒下了,也不需要回头去看,更不可能停下来。

因为他们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员罢了,他们也会倒下,而后面的人也会如他们现在一样,目不斜视地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一直向前走,冲破重重的难关。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别的,他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地走得更远一点,为身后的同袍们再多走一点,最好是一直走到前面发现已经没有敌人了,到了那时候,他们才能回头看看。

前方的箭落如雨,支支致命,身边同伴们的嘶吼声,被射倒之后的惨叫声,捂着伤口朝着身边人伸出手的求救声,后方激昂慷慨的大鼓声,悠扬飘荡的号角声,全部都汇聚到了一起,可他们此刻却已经失去了聆听的能力,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被盖上了一层膜,听什么,看什么,都已经不再真切了。

左冲,右突,来回转向,变道,把头埋得再低一些,把身子缩得再小一些,躲在性命相托的盾牌后面,双目茫然地按照先前训练的步伐往前跑着,只是仍旧会有不走运的时候,被一箭射中了膝盖或者是要害,亦或是踩到了铁蒺藜上,整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求救,后面人的脚就已经踩了上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真实感,耳边的声音一下子也开始变得有辨识度了,他张开嘴,想要叫,甚至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可下一刻,身后的人就把他给死死地踩在了地上。

他的脑袋再度嗡鸣了起来,眼前的一切也再度变得浑浊不堪,摇摇晃晃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他的身体选择不再为了活命而挣扎了,只是自身的感觉似乎突然敏锐了一些,落雨打在身上,竟然有了一丝冰冷。

他倒下了,身体盖住了一片地,压住了一些恶毒的铁蒺藜,靠着自己的身体,为同伴们拼出了一条路来,或者说他现在就是这条路本身了,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是的,其实无论是这些看似有用的木耙,还是之后用来填平壕沟的沙袋,不过就是为了给这些可怜人一个心安,或者说一个希望罢了,真正要想填平一条壕沟,为后面的大部队铺出一条坦途,没什么东西,会比人的尸体更好用。

谢厚胤扶着剑站在后方的高台上,左右来回地眺望着,看着己方的士兵们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而前赴后继地向着敌人冲了过去,然后被人好像割麦子一样地收割着生命,可他的脸上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得失,暂时来说,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关于行军打仗这件事,他一直都有一个准则,那就是劣势的时候一定要搏,一定要相信自己,去创造不可能完成翻盘,而优势的时候,则一定要稳,一定要相信敌人肯定还有后招,故而他虽然这次占尽了兵力上的优势,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小觑过这些凉国人。

正因为如此,哪怕中间对方用那种新式的投石车和弩车对己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也没有太多的震撼感,毕竟直白一点地说,只靠着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牺牲,就能够提前逼出对方之前从来没有展示过的新手段,这实在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哪怕这需要耗费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就是这个道理。

在正前方的战场上,由无数的铁蒺藜所构成的第一道关卡,此刻已经被他们给彻底扫平,这些卫国士兵们见状,亦是精神一振,马上嚎叫着冲向了第二道关卡。

第二道关卡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用一根根巨木削尖了头,交错着捆到一起,撑在地上,这就是最简单的拒马桩,虽然燕州一战后,卫国这边所剩的骑兵并不多,而且骑兵在攻城战里用处很小,可像云楼云梯等物,却是需要越过这些烦人的障碍到比较靠近城墙的地方才能够发挥作用,所以不得已,这还是得靠着前方的卫国士兵们来扫除。

不用说,这又是一道得用活生生的命来扫除的障碍。

“吼!”

突然间,却见有一个光是从体型上来看,就要比其他人大了不止一圈的卫国士兵扒开人群冲了出来,而且挂在他身上的东西,也要比其他人身上那种光靠一根根柔韧的藤条编制而成,里面只是装了些棉花作为填充的“铠甲”要好得多,最起码是一套用在油里浸了很久,十分结实的麻绳所捆成的铁板。

饶是如此,因为那些铁板其实只保护要害,所以像露在外面的手臂等处,这一路上已经被扎得跟刺猬似的了。

只见这人一下子甩开了碍事的盾牌,然后将上面插了好几根箭矢的双手交叉着挡在前面,护住自己的面部,矮着身子往前猛冲,几下便已经跑到了拒马桩的前方。

他猛地怒喝了一声,突然放下双手,抓着前面的拒马桩,将其整个给抬了起来,然后再一发力,给直接丢到了另外一边,趁着还没被城墙上的敌人们反应过来特意针对的这么短短的一点时间,他拼劲全力,不顾性命地左右开弓,很快便为后方的同袍们打开了一条继续向前的通道。

这厮完全就是靠着这一套虽然做工粗糙,但防御能力极佳的铠甲,外加本身就皮糙肉厚,很耐打,而且力量又大,所以强行打开了一条路,可正当他刚刚才松了口气,正欲继续向前冲锋的时候,突闻一阵可怕的响声在头顶炸开。

这种响声其实他先前便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了,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当下脸色一变,就想要赶紧往旁边跳开躲避。

“快闪!”

身后的战友们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也都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奈何,且不说他刚刚搬起这些个个重达数百斤的拒马桩,现在已经非常乏力了,反应能力大不如前,就算脑子反应过来了,身体也不可能做到跟之前一样灵活。

再者说双方现在离的又这么近,以这些靠着机关推动的弩箭的飞行速度来说,几乎是瞬发既至,他一直都闷着头在冲,完全没时间去细看,所以就见他双脚才刚刚离地,正要往旁边翻滚,却听一道劲风呼啸而来,下一刻,一根粗如长矛一般的弩箭已经到了,从前面的肚子进去,一下子就穿过了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一堆内脏和碎肉混杂的东西飞了出去。

“吼!”

肚子上突然破开了一个来回通透,甚至可以看见后面人的大洞,这种剧痛简直无法忍耐,可他到底是身子骨强硬,第一时间竟然还没有死,可看那样子也知道,哪怕是神仙下凡肯定都救不回来了,他踉踉跄跄地哀嚎了几声,一下子倒在地上,气息就慢慢地弱了下去。

这样的惨剧也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事实上,上方的每一架弩车,每一轮射击,最起码都得杀十来个人才会罢休,这时候少说也有数千人已经命丧在这种特制的弩车下了。

单这一小截不过十余米的战场处,拒马桩的这一关,现在就算是勉强过了,后面的这些卫国士兵们,也不管那些被弩箭穿成了糖葫芦串的同伴,再度向前。

他们也不过只是被命运的大手在不断往前推的可怜人罢了,哪怕明知前面是死路,也不能停下来,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极其可悲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再度往前,就见十多个人举着盾牌,顶着头顶的箭雨一起冲上去,脚下突然一下踩空,泥浆四溅,他们猝不及防之下,跌进了凉国这边早就为他们挖好的陷阱里。

陷阱的上面特意被铺了一层非常脆弱的麻布作为掩盖,上面还细心地撒了一层沙土,只是现在因为雨水的浇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陷阱的里面插满了被削尖的木刺,这些士兵们在得有一丈多高的地方跌下来,因为人在空中,脚下无法借力,就只能一边惊恐地叫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在了那些尖锐的木刺上,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只是这瞬间,便又死了十多人。

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人掉下去还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后面的人见状,不敢往前,赶紧止步,可禁不住再后面有人冲的急,冷不丁地还被撞下去了几个,这一下去,就全部丧生在坑底,无一幸免。

此时此刻,一个两难的问题就摆在了他们面前,停下来那是不可能的,首先这里离着前面的城墙其实已经不远了,对方居高临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射他们那是一射一个准。

可要是再往前,首先跳肯定是跳不过去的,不说这条壕沟挖得宽,更何况哪怕是同样的距离,在平地上跳和在这里跳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前者失败了还有再来的机会,而这里只要失误了就是一个死字,而且死状极惨,看着下面那些同袍们无一不是被木刺给整个穿成了肉串,那样子是别提有多震撼了,谁敢在这时候选择跳过去?

“快,快!袋子!”

幸好,他们还是有一些准备的,后面的人赶紧拖着那些装了沙子的麻袋跑了过来,只是因为沙土被雨水打湿了,无比沉重,原本一个人就能拖着的袋子,这时候竟然需要两个人才拖得动。

“下面!瞄准!杀!”

城楼上,还有非常明显的人声在激烈地指挥着,而落下的箭矢也开始集中在了这些已经冲到了比较近的地方的敌人身上。

壕沟的这一边,哪怕卫国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结阵,用手中的盾牌在防御了,可还是不断的有人倒下,而每一个倒下的人,就直接被旁边的人给推进了壕沟里,毫不留情。

不大一会儿,这条壕沟便渐渐地被填平了,而最让人所不寒而栗的是,填满壕沟的大部分东西,其实都是人的尸体,沙土只占了很少一部分,就只是这么十来米防线,光这一点,就已经填进去了上百人了,最可怕的是,阵亡的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着。

渐渐的,在后方从容指挥的谢厚胤的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因为像这样的伤亡,就实在是有些多了一点了,更何况后面对方还挖了多少陷阱也说不定,不能再这样用士兵们的生命去冒险了,最重要的是,人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所以他一挥手,身边的旗兵得令,赶紧挥舞起了手中的令旗。

下一刻,一阵非常明显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这就是鸣金收兵的讯号。

就见在后面,正有人拿着一种外形类似钟的青铜器,唤作“钲”,轻轻敲打,就有非常清脆的响声,而前方的士兵们在听到声音指挥,就知道该撤退了。

且不说不撤退本来就算是违抗军令的行为,凉国人的攻势出乎意料的猛烈,其实前线压阵的百户长,千户长等指挥们早就已经有退缩的意思了,只是大将军不下令,他们也不敢停,就只能继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往前送死,虽说战场上不容心慈手软,但还是有些难受的,这时候终于听到了撤军的声音,那只感觉比天籁都悦耳,自然马上指挥着前面的人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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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太痛了,本来是不打算更的这几天,但因为承诺了字数,怕完不成,就爬起来写了一章。

最后重点感谢书友雲隻凡的支持,多谢!

第七十一章 只有成败(上)

随着谢厚胤一声令下,响亮的鸣金声很快便传遍整个战场,乌云之下,从北方来犯的敌人们赶紧手忙脚乱地往后撤退,途中因为还在被这边城墙上的凉国士兵们不停射击,平白又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后,这才灰溜溜地撤回了后方。

再看这边满目疮痍的城楼上,在经过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最先开始的,十里防线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其中,既有成功击退来犯敌军的愉悦,也有一种在长时间的紧张压抑后所必须的释放,更有一股子惊讶,这是来源于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这打头的一战,竟然被他们给成功地拿下了!

是的,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可以打败敌人呢,甚至于连他们自己都曾经怀疑过自己,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做到了,哪怕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哪怕他们自身的损失其实也不小。

不说在经过了刚才的一战之后,城墙上的这些人其实早就已经筋疲力尽,脸色惨白,眼神恍惚,拉弓的手臂都已经变得麻木了,扣弦的手指更是早已血肉模糊。

再看城墙上也是一片狼藉,有因为运气不好而丢了性命的士兵们,还有被对方的投石车,弩车等攻城器械抛射过来的巨石,弩箭等等,此刻都还留在上面,不是插进了城砖里,就是砸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都触目惊心。

更别说己方无论是箭囊里的箭矢,还是那些粗如长矛一般的巨大弩箭,还有千斤重的巨石,经过了刚才这一战之后,都已经消耗得非常严重,几乎见底。

说不得这些敌人们再狠狠心,坚持一下,那这边的攻势将因为后勤跟不上的缘故而不得不先缓下来,失去了城楼上方的火力压制,到时候才是真的危险了。

不过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无论如何,总之已经是既定事实的事情就是,他们胜利了!

而且这也是一场非常重要的,凉国正迫切需要的胜利,哪怕明知道这只是敌人的试探性进攻罢了,但毕竟是他们赢了,这对于一直士气都很低迷的凉州士兵们来说,是一场极为鼓舞人心的胜利!

想那卫晋联军南下燕州,一路攻城略地,莫有挡者,这些可都是凉州人自己都清楚的情报,那么精锐,被凉国上下吹得神乎其神的燕州军都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现在却要轮到他们这些养尊处优,当了一辈子懒汉的凉州兵来做人家的对手,那能有不心怀忐忑的么。

不是说,在这之前,没太多直接逃跑的,或者说动了歪心思想投降的,那都得算是老祖宗在暗中保佑了,所以哪怕这一场胜利的背后,其实远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可对于这帮很多都是头一次上阵的凉州士兵们来说,绝对是一场值得称道的胜利,最起码,他们不再那么惧怕敌人了。

所谓是人的名树的影,在很多时候,人其实是被吓跑的,而不是真的被打倒的,克服恐惧,直面敌人,这是很重要的一环,一支军队的士气,将极大的影响它的战斗力。

正在众人放声欢呼庆祝过后,趁着敌人还没有再度袭来的空档抓紧休息和打扫战场的时候,却见披挂着一身铠甲的完颜珂尼,带着一帮忠心耿耿的亲兵,簇拥着一个人从跑马道一直走到了城楼上。

这人的外表绝对担得起“丰神俊朗”这四个字,虽然气质很是儒雅,但眉宇之间又带着一股子睥睨山河的豪气,外披一件银色斗篷,内穿一套白色锦缎劲装,脖子上围着一圈价格不菲的狐裘,竟是顾苍!

不过这位“顾苍”,却不似真正的顾苍那形销骨立,摇摇欲坠的骷髅架子的模样,倒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顾氏子弟,浑身上下,精气神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有威严,龙骧虎步,走起路来都十分有气势。

完颜珂尼特意矮着身子跟在一边,谄媚得就跟个狗腿子一样,当下突然一扭头,瞪圆了一双摄人的虎目,看着那帮累得靠坐在城垛边上喘粗气,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士兵们,大吼道:“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拜见太子?”

众人微微一愣,呆呆地望着完颜珂尼,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爷?

什么太子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颜珂尼快步走了上去,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一个正伸长了两条腿,靠坐在城垛底下的士兵,大声道:“快起来,太子爷亲自从京城赶来督战,尔等何其幸运得以瞻仰天颜,还不赶紧起来行礼?”

“哎!完颜将军不必如此!”

顾苍突然也走了过来,然后伸出手,俯下身,轻柔地按住了两个挣扎着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然后抬起头环视了周围一圈,语气十分真诚地说道,“诸位今天在这里,为了我凉国抛头颅,洒热血,我顾苍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诸位英雄的礼,要说行礼,也该是我来向你们行礼才是,诸位英雄,请受顾苍一拜!”

说罢,他竟然真地就这样弯下了腰,然后高举双手,朝着左右两边已经看傻了的士兵们分别行了一个大礼致意,旁边的完颜珂尼矮着身子看着这一幕,顿时面色难堪地上前劝道:“太子爷,您。。。。。。”

顾苍很是坚定地一摆手,望着周围已经动容的士兵们,朗声说道:“哎,完颜将军不必再说了,诸位英雄,且放下心来好生休息,接下来还有大战,但我不会走,我顾苍今日,将与诸位英雄站在一起,以我等血肉之躯,共同铸就我大凉的万里长城,众人一心,何人敢破?谁言我大凉无人,今日我眼前的,尽是千古豪杰!”

众人听到这,内心的感动之情,无以复加,都赶紧挣扎着,互相搀扶着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激动的泪水,接着自发地开始高喊了起来道:“大凉无双!太子万岁!大凉无双!太子万岁!”

话虽然是稍微逾越了一些,但整个大凉上下,谁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大凉未来的“万岁爷”呢,更何况在这种时候,谁还会特意来计较这个,真要这有这种人,只怕要在群情激愤之下给分尸了不可。

“好了好了。”

完颜珂尼突然一伸手,强行止住了众人的欢呼声,然后向顾苍邀请道:“太子还请随末将这边来罢!”

说罢,他便与手下这些从燕州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们一起,带头往右边走去,看那样子,显然是要带顾苍一起巡视整个防线的意思,而这边太子爷突然到来,并且明言要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消息,也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地让整个防线再度沸腾了起来。

不提城墙上突然爆发出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高台上的谢厚胤突然冷冷一笑,然后猛地一挥手,朝着旁边之人沉声下令道:“按照先前的安排,去把那些俘虏都推出来!”

过了一阵之后,耳听得一阵激昂慷慨的鼓声大作,号角声不停,显然又是进军的信号,然后就见有一帮被人绑着双手的人,被后面卫国的士兵们很是不客气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些人可不是别人,那都是卫国人特意从燕州抓来的俘虏们,绝大部分都是些与世无争的老百姓,可也有少部分是被俘虏的士兵,在凉州边境外面白养了大半个月,就是为了今天。

从城墙上站着往下看,就只见一群好似蚂蚁一样的人,从对方的阵营里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往这边前进。

这一段十里防线的正前方,一个个因为一天就只有一顿稀粥来勉强保命,饿得是面黄肌瘦,几无人样,走路都晃悠的人,被卫国士兵们给推了出来作为肉盾,虽说这些人手无寸铁,而且看那虚弱的身体状态,这边的凉国士兵一个少说得打对方数十个,可他们带给凉国这边的压力,却是不比先前少多少。

驻守关卡的士兵们全都趴在了城垛边上,探着头望着下面,看着这一幕,脸色都隐有愤怒,一个个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首先这帮人肯定不是卫国人自己来冒充的,不说那虚弱的样子做不得假,而且燕州人的相貌就跟其他地方的人迥异,是不是燕州人,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就算这里面真的混了一些卫国的士兵,只怕也不多,最关键的是,别忘了现在守城的主力是谁,那可是以前的熊罴军,换句话说,下面的这帮人几乎都是他们的家乡父老,那能认不出来么?

更重要的是,就算你不认识,或者说装不认识,但这些人就这样直愣愣地往前走,你杀他们吧那是纯属浪费箭矢,可看着不管又不可能,卫国人就躲他们中间等着使坏呢。

况且顾苍出现的时间也很有些意思,他既然现身了,那除非他主动让权,不然按照规矩,这指挥权肯定得落在他的身上,就算顾苍肯主动让出来,把指挥权给完颜珂尼,但不管是现在还是事后,外人也还是会觉得这次战役作为主导指挥的是顾苍。

再说直白一点,若是今天他们就这样射杀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大凉子民们,这对顾苍的名声打击是很大的,可如果他们选择置之不理,那之后出了什么问题,失守了,顾苍也讨不了好,那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第七十二章 只有成败(下)

莫要怪敌人的招数阴损,无所不用其极,在这处战场上,无善恶之分,唯以成败论英雄。

这些命途多舛的燕州俘虏们被后方的卫国士兵们拿着刀,强架着逼了过来,城墙上,顾苍与其他的凉国士兵们一样,都扒着城垛,探头望着下方的情况,脸色阴沉得就跟头顶的乌云一样,让旁边的人望而生畏。

完颜珂尼与一众亲卫们一起,一直扶着刀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保护着顾苍的安危,既没有浪费时间去看下面的情况,也没有多嘴提什么建议,显然是在静待这位太子爷自己拿主意。

“救命!”

“救命!”

“救救我们吧!”

“救命啊!”

“开门!”

“开门!”

“快开门!”

“救命啊!”

前方高耸的城墙落在这些精气神都已经被消磨干净的可怜人眼里,无异于是最后的一点希望,只要进去了,那就安全了,正是因为抱着这种其实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都不需要后面的敌人怎么威逼,很多人都努力地强撑起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往前跑去。

眼看底下的这些人是越走越近了,后面再度席卷而来的卫国士兵们也一直在步步紧逼,倒是这边城墙上的守军却一直没有做出相对应的反应。

正在这时,一脸阴沉之色的顾苍扶着两边的城垛,突然探出头,鼓足了中气朝着下方大吼道:“底下的人再敢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有他这位大凉的太子爷带头,城墙上一直在望着下方发愣的守军们也都随之清醒了过来,跟着一起朝下方大吼,数万人的声音整齐如一,回荡在战场之上,以确保下方的人能够听到,而一部分机灵的士兵也顺势拿起了手里的长弓,搭上箭,遥遥对准了下方作为威慑。

眼见这种情况,底下前进的人们无可奈何,只能赶紧先停下求饶。

“别杀我们!”

“别放箭!”

“求求你们了!别杀我!”

“我是凉国人啊!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们都是凉国人啊!别放箭!救命!救命!”

“别放箭,别放箭!”

这些被俘虏的燕州百姓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何尝又不知道自身的处境是什么样的,卫国人拿他们的命作为要挟,让他们成了一把正在刺向自己人的刀,可他们有的选么,毕竟有机会活下来的话,谁又不想去抓住那个机会呢?

他们之中,有人恨后面的卫国人用心险恶,也有人恨前面的自己人见死不救,甚至于还要反过来射杀他们,可此刻手无寸铁的他们被双方夹在中间,早就已经失去了自由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了。

“快走!不走就死!”

正在三方人彼此僵持的时候,突然间,卫国这边一个千户长直接迈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然后一挥手,一刀砍倒了一个正在原地静默等待的燕州俘虏,随着一声惨叫响起,后者直接干脆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同样的事可不止发生在这一处,而是好像放鞭炮似得一连串爆炸在这一条漫长的进攻线上,本来已经因为城墙上守军的威胁而停滞下来的人群,只能再度往前移动了起来。

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他们也没办法,后面跟着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敌国士兵,杀起他们来那可是毫不留情的,但前面城墙上的好歹算是自己人,说不得其实只是为了吓吓他们,未必会如何,就算真的动手,也会有顾忌,这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谁都懂,所以他们只能一股脑地继续往前跑。

“停下!”

“停下!”

“停下!”

“快停下!”

城墙上方的士兵们见状,一时之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了,因为没有得到上头的命令,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随便乱来,所以只能尽量地扯着嗓子喊着“停下”,寄希望于他们不要再往前冲让这边难做。

顾苍望着下方继续逼近的人群,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眉头一会儿深深地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陡然间,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咬牙,转头朝着完颜珂尼喊道:“杀!必须杀!所有后果,都由我顾苍一力承担!”

完颜珂尼整个人的精神也是随之一振,当下赶紧扭过头,板着脸向身后的亲卫们吩咐道:“都听到了么?太子说杀!赶快传令给其他人!快!”

忽然,却见一个外表五大三粗的亲兵直接流下泪来,一会儿看向那边刚下了命令就又转过头去的顾苍的背影,一会儿又看向面前神色威严的完颜珂尼,忍不住哀声道:“大将军,太子!不能杀呀!可不能杀呀!”

完颜珂尼身边的亲兵们,那肯定都是熊罴军出身,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燕州人,所以他之前趁着不注意往下一望,不说认出了什么熟人,但还是非常轻松地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他们的同胞,现在要让他们对这些已经足够可怜的燕州同胞们下杀手,那怎么可能,毕竟这帮人之所以会沦落至此,他们熊罴军是不是也得负一定的责任呢?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完颜珂尼见竟然有亲兵反抗他的命令,忍不住熊掌一挥,一巴掌下去,差点没给眼前这个满脸泪水的年轻人拍晕了过去。

“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么?难不成你小子要抗命?”

话音刚落,这一众跟着他身边多年,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亲兵队伍里,一下子连续跪下来了十几个,都眼巴巴地抬起头,望着这边一脸怒容的完颜珂尼,一起乞求道:“大将军!可不能杀啊!大将军!那可都是咱们自己人呀!不能杀呀!”

“妈了个巴子的!”

完颜珂尼见这帮胆大包天的小子们竟然跪下来一起拦在他的身前,颇有些逼宫的意思,顿时更加生气了,虎目圆睁,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了弯刀,大吼道:“大敌当前,谁敢抗命,老子就杀谁!你们他妈的胆子肥了?连老子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说罢,他手一挥,直接把手里这把堪称是吹毛断发的弯刀给架在了打头这人的脖子上,而后者哪怕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丝,却仍旧眼睁睁地望着他,表情里都是一副恳求的意味,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完颜珂尼怒极,正欲直接动手,杀鸡儆猴,却不料身后的顾苍突然转过了身,然后一把牢牢地抓住了他握刀的手,然后朝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亲兵们呵斥道:“糊涂!难道就为了救下面的这一点人,就要让整个凉国,无数的百姓遭受苦难么?只要咱们赢了这一仗,就能夺回失地,就能帮你们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园,而一旦输了,底下的这些人同样会死,卫国人既不会放过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到那时,我们将再无报仇雪恨的机会,想想之前战死在燕州的数十万同袍,难道我们就不该为他们报仇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又快又急,振聋发聩,面前跪着请命的这些亲兵们被说得是哑口无言,咬着牙认真地思量了几息后,突然有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转手从身后拿下了背着的长弓,快步走到了城垛中间的空挡处,从旁边的箭囊里直接捻起了一根箭矢,搭在弦上,稍稍瞄准,便直接往下射出。

“咻!”

“啊!”

只听得上方的弦声一响,不过一息的时间,下一刻,下面便随之传来了一道微弱的惨叫声。

有这一个人带头,再加上其他士兵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人,毕竟他们是军人,孰轻孰重,他们当然拎得清楚,刚才只是因为事情落在了自家人的身上,便一下子慌了神而已,被顾苍骂醒之后,还是很快地就进入了状态。

“杀!”

“杀!”

“杀!”

顾苍和完颜珂尼两人的命令被旗兵们用晃动令旗的方式迅速地传达了下去,整条防线上傻愣了老半天的凉国守军们,都开始随之陆陆续续地向下方渐渐逼近的人群发起了进攻。

谢厚胤站在远处的高台上,望着这一切,只是默默冷笑,毫不在意,因为敌人的一切反应,其实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而已。

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做将军的能有几个会是心慈手软,举棋不定之辈,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一战关乎国运啊,不管是谁来指挥,都不可能放任这些看似无害的俘虏们过来,再加上己方军队一直都跟在这些俘虏们的背后渐渐迫近,并且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在发起进攻了,所以对方就更不可能不进行反击了。

故而这些俘虏们其实简单点说就是肉盾而已,能挡挡箭,做下沙袋,再扰乱一点上面这些守城的凉国士兵们的心态,那就足够了。

而且因为敌人中间犹豫了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并没有增添什么额外的损失,就已经顺顺利利地再度来到了先前他们退走的地方。

第七十三章 城头大战(上)

随着卫国人重整旗鼓之后再度袭来,十里战场上,重现了先前双方隔空对攻的场景,底下的卫国士兵们大多都用双手顶着盾牌不断往前,只有一部分人留在后面,站在原地,专门负责对城墙上方的凉国士兵进行火力压制,弓箭,弩车,投石车等等专为杀戮而生的器械轮番上阵,整个战局比先前更快地进入了白热化,杀红了眼的两边阵营下,士兵的伤亡都在急速地上升着。

刚刚成功地越过了第一条,已经被满满的尸体给填平的壕沟,这些出身燕州的俘虏们顾不得脚下那种让人由衷反胃的柔软感觉,以及心里不自觉产生的不适感。

哪怕被踩到的人甚至还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呻吟,显然是还没彻底死透,可他们也只当是一种恍惚的错觉而已,在这种人人都可能会死的惨烈战场上,谁还有心情去管其他呢?

这么多天在环境极差的敌营里就只靠一点没几粒米的稀粥续命,其实他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这时候完全是靠着一种求生的意志强行压榨出身体最后的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有惊无险地顺利穿过了原本放着拴马桩的区域,最前面这一批俘虏根本就没注意,或者说陷阱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单靠注意不注意便能发现的,冷不丁一下子踩空了,跑在最前面的一排人瞬间消失,紧接着又是一阵异常凄厉的惨叫声从坑底响起。

不用说,底下肯定又多了一排“肉串”了。

上面的凉国士兵们,尤其是那些原本出身熊罴军的人一见到这个可怕的场景,心中十分不忍,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刚才便已经很放水了,难不成还要特意提醒对方前面有陷阱么?

先前他们一是觉得底下这些到底都是自己人,他们身为军人,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下不了杀手的,二是觉得平白浪费有限的火力在这些毫无战斗力的俘虏身上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他们一直都在专注于攻击后面紧跟着过来的卫国士兵们,这也是为何这些随便被碰一下就会倒下的俘虏们却可以很顺利地一直往前走的原因,可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特意提醒这些人前面有什么陷阱,孰轻孰重,必须要分清。

“给老子下去!”

眼看这些本就是用来在前面为己方探路的俘虏,竟然敢停在壕沟前面驻足不前,后面一直在默默地忍受着头顶箭雨攻击的卫国士兵们就不愿意了。

这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谁来指挥什么,哪怕他们当兵之前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可战场就是战场,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变成一个满口脏话,杀人不眨眼的士兵。

何况凉国人对他们而言,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里只有你死我活而已,所以这些卫国士兵们从后面赶上来,直接上去就是狠狠地一脚,将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们给踹了下去,虽然紧接着,好几个下毒手的人马上也被上面的凉国士兵给乱箭射死,尸体摇摇晃晃地跌入了壕沟里,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把这帮俘虏带来了凉州,而且还浪费粮食喂了好些日子的意义所在,就是要用他们的命来为己方当肉盾探路,以及填坑,所以早早就被告知了该怎么做的卫国士兵们连推搡都不必了,要么直接上去一脚把他们给踢下去,要么就直接一刀砍倒他们,然后将尸体丢下壕沟便是。

“啊!”

“不要啊!”

“不要,不要,不要啊!”

“不要杀我!”

“老子跟你们拼了!”

“啊!”

随着卫国士兵的痛下杀手,在这第二道壕沟的前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每一息都有数十人正丧命与此,甚至都无需后面的人特意搬来专门针对壕沟而生的“桥车”,这条壕沟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尸体所填平。

所谓桥车,其实就是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搭建起一条供人通行的小桥的木车,由四人合力推到壕沟边上,摇动机关,就有一块厚实的木板被放下,然后进行拼接组装,只是因为下雨过后,土地过于泥泞,实在是不好通行,再加上数量也不多,所以先前并没能立即用上。

人命在这时候卑贱得就跟地上的泥巴一样,根本就不值钱,每一刻失去生命的人都不知凡几,各种攻城或者守城用的器械和招数也都在轮番上阵,互相比试。

所谓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双方此刻那是各展神通,互相针对着彼此的依仗,好似两个武林高手对决,你来我往,不停过招,短时间内,看样子这战局似乎是已经僵持住了,可下一刻,一种让城墙上的凉国守军们都感到恐惧的东西出现了。

那是一座高度几乎与这边城墙等同的庞然大物,上面是一个四方形的头,正对着这边的一面开着一些箭孔,下面是交错支撑的架子,而底下两边各有八个轮子,陷在泥里,得需要整整二十余人在两边合力往前推动,以及更多的人在举着盾牌等物随同保护,以及随时替换下不幸中箭的同袍。

这,就是在攻城战里远比投石车以及弩车等物更加可怕的“云楼”。

投石车虽然说威力巨大,而且射程极远,但因为准头很难把控,所以在攻城战里,它们造成的破坏主要是针对建筑而言,对上面的人杀伤力并不多,大多只是附带而已,而弩车在攻方这边亦是同理,因为它无法突破厚实城墙的阻拦,所以也就很难直接伤害到上面的守军士兵。

但云楼就与它们完全不同,虽说云楼里真正参与作战的,其实都是藏在上面那个四方形“小房间”里的士兵们,所以其实射程和表面上的威力都是远不如投石车与弩车的,但因为它的高度足够,一旦突破到了离城墙较近的地方后,反而能对城墙上面的敌人造成一种强大的火力压制。

而最让凉国人这边感到无奈的是,虽然说头顶的雨势已经渐渐地变小了,但到底已经下了这么久,且不说这些构成云楼主体的木头早就已经被雨水给浸湿了,很难直接点燃,而且他们之前特意准备的火攻之物,大多也都已经被雨水给浇灭了。

对云楼威胁最大的火攻因为天时而无法顺利施展,但如果要硬来的话,对方都躲在云楼里面,隔着一面“盾牌”,只从小孔里面往外面射击,其实比他们这些缩在城垛中间的人还要难以被人所针对。

虽然说因为双方的距离变近了,其实凉国这边的新式弩车对它的破坏也很大,但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开始渐渐地偏向了卫国这边,原因无他,当城墙上的守军无法再占据火力优势进行压制的时候,卫国士兵就可以非常从容地从后方赶来了。

与先前一样密集,杀死了不知道多少卫国士兵的可怕箭雨落在了这好似高台一般的云楼上面,可基本上全都插在了表面上,哪怕这一面木墙都已经被射满了,但对于里面的卫国士兵却是一点威胁也没有。

完颜珂尼抓着盾牌里面的手把,举在斜上方,矮着身子挡在顾苍的身边,为他抵挡着敌人不时落下的箭雨,同时朝着他大声问道:“太子,该怎么办?”

顾苍眼神幽幽地望着那些极其可怕的攻城云楼,观察了片刻后,叹了口气,无奈道:“唉,还能如何?只有让弩车和石炮对准它们下面的支架攻击,那才能有用,让其他士兵们都专注拦截下方的敌军吧。”

石炮是一种靠机关发射巨石的武器,类似投石车,但无法移动,而且也远不如投石车那样,靠着长长的杠杆,可以抛射千斤巨石到三百米开外,石炮就是一种专门针对那些已经突到了近前的敌人们所准备的一种守城器械。

顾苍的命令在完颜珂尼的大声传达下,得以被快速地执行了下去,却见城墙上的箭雨攻势由原本针对云楼迅速地转为了继续对下方的敌人进行压制。

虽说己方的伤亡仍旧不断地在增加着,但一是有着刚才的一场胜利作为基础支撑着,所以这边的士气丝毫不减,胆气足,自然就不会退缩,其二是因为身处其中,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地进行着,整个人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旦有人倒下了,后勤的队伍该拖下去救治的去救治,该直接堆在尸堆里就堆在尸体堆里,后面的士兵自动上前填补空位继续攻击,完全无暇去思考其他有的没的。

双方的人数差距虽然大,但这战场上也不是说数万人拉开和这十五万人对射,其实真正在参与厮杀的人数不算多,所以短时间内卫国这边在人数上的优势是体现不了太多的。

“轰!”

而听得石炮发动的轰然震动声,就见一块块小了一号的石块从城墙上飞射而出,落在了云楼下方的支架上,很是干脆地直接将其给拦腰砸断。

双臂力气再大的箭手,因为弓箭本身的局限性,箭矢也很难穿透这些厚实的木头,可这么大的石头从上面抛射下来,落在上面,可不就是一下子砸断的事情么?

一根断了其实没有关系,上面的士兵只是感觉下面整个晃了一下,有些歪斜罢了,可下一刻,同样的一边再度断了一根柱子后,云楼上方,也就是用来安放这些士兵们射箭,以及等下登上城墙的地方,其外观就好似一个后面一面墙没来得及砌的小房间似得,就这样整个往旁边倾斜了过去,里面的士兵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滑倒了,然后全部摔在了歪斜的这面墙上,这一下顿时是更加加剧了它重心的偏移。

“吱呀!”

整个云楼慢慢地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上面的士兵们吓得亡魂大冒,不敢耽搁,赶紧手忙脚乱地扒到了后面,探出脑袋往下一看,原本供他们方便上下的梯子早就已经被砸烂了,正在犹豫的时候,整个“房间”突然又是一晃,他们再不敢犹豫,全部惨叫着,努力挥舞着双臂往下跳出。

只可惜,这与城墙等高的云楼,上下垂直十余米,这些人落下来岂能有活命的道理呢?

除非是身手特别矫健的,中途能够拉住什么攀附物,不然落下来铁定就是一个死字了。

第七十四章 城头大战(中)

高达十余米的庞大云楼,在被一块块抛射出来的巨石给砸断了大梁后,很快便因为重心不稳而倒塌了,不光是原本留在上面的士兵十不存一,而且连累得底下人也都遭了秧,连带着被砸死了不少。

可相对于这样一座大型的战场而言,被砸毁的云楼毕竟只是少数,且不说这一轮石炮攻击之后,下一轮发动又要再等上良久,关键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底下的卫国士兵们已经成功地渡过了第二道壕沟。

后方的桥车虽然姗姗来迟,但仍然发挥出了它的本来作用,停靠在深深的壕沟边上,旁边的士兵们转动机关,上方可以折叠的木板便随之被放下,在彻底固定住之后,就可供这些体积不小,重量也不低的大型攻城器械从上面缓缓通过。

依旧完好的云楼被底下的士兵们推动着继续向前,哪怕已经压弯了这座临时搭建的木桥,可等到它们彻底通过之后,木桥也没有崩塌,这都得益于先前在营地里的无数次演练,卫国人在这些日子里可不是白忙乎的。

顺利地通过了第二道壕沟之后,这里离着前面城墙的直线距离,其实已经不到四十步了。

眼看离城墙越来越近,那些负责搬运云梯的卫国士兵们顿时精神一振,因为只要他们抵达敌人的城墙下方,搭上云梯,再配合旁边一座座云楼的火力压制,到那个时候,可以说,这次攻城战,他们已经赢了一大半了,因为一旦进入城头的近身战后,卫国这边兵力上的优势就会体现得愈加明显。

一旦有人登上城头,那就代表着凉国人主宰战局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而一旦一处防线宣布告破,连带着凉州整个边境都会很快陷落,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正在卫国人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陡然间,只见前方原本平整的土地突然一掀,一下子冒出了一根根锋利的长枪,一下子全力刺出,刚刚才满心欢喜冲上前的卫国士兵们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捅了个透心凉。

却不想,这第三条壕沟竟然一改先前的套路,在里面藏了人!

这就是陷阵营,他们处心积虑地埋伏于此,就是要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靠着自身的勇武尽量地阻拦敌人,哪怕是一刻也好,而且就这个情况而言,这帮躲在壕沟里良久的伏兵是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了。

他们自己,亦是知道这一点,或者说打从他们主动加入这个计划的那一天起,他们就知道自己会死,可正因为如此,他们反倒无所畏惧,只盼着努力杀敌,为国尽忠!

这些可都是出身熊罴军的精锐战士,个个是膀大腰圆,挨着站在一起,就跟一堵墙似的,人人身上都穿戴着厚实的铠甲,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杆长枪,腰间挎着燕州最为传统的弯刀,踩在满是积水的壕沟里,沉着脸,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方如潮水一样涌过来的卫国士兵们。

这里,已经是敌人到达己方城墙前的最后一关了,只要卫国人能够顺利地通过这里,只需再走区区几步路,就可以抵达城墙下方,之后只需搭上准备好的云梯,便可以顺利地攻上城头。

“杀!”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能从燕州一路打到凉州,这些卫国士兵们也不是怯战的孬种,更何况眼瞅着离成功就差一步,他们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弃,所以直接拔刀冲了上去。

“杀!”

熊罴军更是以无畏著称的铁血强军,这时候那是丝毫不惧,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然后朝着前方的敌人刺出,整个场面呈现出了一种非常奇异的韵律感,就见他们往前狠狠地一戳,再一收,眨眼间的事情而已,可前面卫国士兵们的身上便已经多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然后都捂着要害惨叫着倒下了。

如果就这样互相毫无配合地往前愣冲,那面对这些配合极好,懂得互相掩护,补刀的熊罴军来说,就是送死而已,杀他们不比杀猪宰羊困难多少。

所以在连续几次冲杀皆铩羽而归之后,再加上头顶的箭雨也没停过,伤亡一时之间急速增加,卫国这边就先受不了了,有人赶紧站了出来,高声指挥了起来。

“别上!别上!放箭!快放箭!”

众人听得命令,赶紧驻足,然后离着一段距离弯弓搭箭,齐刷刷地朝着壕沟那边的敌人射去,却不料,这帮身经百战的熊罴军直接一缩头,消失在了原地,而那些来势汹汹的箭矢则全都落在了空处。

卫国士兵们见状,忍不住再次涌了上来,但下一刻,刚刚才躲过了一轮箭雨的熊罴军士兵们又冒出头来,手持长枪,再度使出了同样的招数,顿时又扎倒了整整一排卫国士兵。

“啊!”

“啊!”

“啊!”

各种惨叫声那是不绝于耳,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前面堆积的尸体竟然已经有了厚厚一层。

好一个熊罴军呀!

只要敌人站在远处以手头的弓箭射之,他们便直接缩头躲进脚下的壕沟里,贴在土壁上,只要一听到敌人又冲上来的动静,便再度爬出来现身攻击,短时间内,倒还真有些让卫国这边无可奈何了。

可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且不说他们在人数上是处于绝对劣势的,而且等到卫国这边的士兵终于反应过来,结成防御能力最佳的铁桶阵之后,举着盾牌往前步步逼近,他们就算杀的了一个,自己也会转眼间被敌人所杀。

当熊罴军的战士们又一次躲过了敌人的箭雨后,从壕沟里再度站起,可看着眼前盾牌连着盾牌,将所有人结成一块的大阵后,脸上顿时也出现了一抹无奈之色。

被安排在这里狙击敌人,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区别不过只在于死之前能拉多少敌人一起垫背罢了,所以不管面对再多,再强大的敌人他们也不至于慌乱,只是看着这好似乌龟一样的阵势,他们就有些无从下口的感觉了。

“杀!”

容不得他们细想,因为敌人已经突破到了近前,他们一齐发出了一声怒吼,再度向着敌阵出枪!

虽然他们已经尽量地在往盾牌中间的一些缝隙中扎去,而且他们多年所经受的训练也可以保证做到指哪都能扎中目标的程度,可卫国人终究也不是什么无能的废物,眼看长枪扎来,阵势顿时一变,手中的盾牌一挥,挡了一下突过来的枪势,然后趁着对方来不及反应抽回长枪的瞬间,拔出长刀,一下子砍在了枪头的链接处,将枪整个头砍断。

虽说也有不慎被对方扎中了要害或者是腿部倒下的,可紧接着后面马上就有另外的人直接填了上来,眼前的敌人就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一般,杀了一个,马上又冒出一个。

有人在抽刀砍断了扎过来的枪头之后,突然用手臂夹住了枪杆,一使劲,竟然想要与对方拔河,却不料正好落入了熊罴军这帮力大无穷的壮汉们的下怀,一个个直接被拉了过来,脚下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直接倒在了敌人的面前,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一刀砍下了头颅。

战局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只可惜,刚才这一下子杀死的卫国人虽然也不少,可卫国后方的大军已经侵到了他们的近前,而且因为熊罴军的阵势已经被破坏,不能像之前如一道城墙一样去阻拦敌人,所以很多人直接踩着尸体跳入了壕沟之中,落在了他们的中间,发了狠地到处挥砍,顿时将凉国这边的阵型扰乱得更加彻底。

因为自己人和敌人现在都混到了一起,上面的人投鼠忌器,也不敢怎么乱往下射,只恐帮了倒忙,就只好继续针对后面源源不断赶来的卫国士兵们。

虽然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但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专门为此训练过的熊罴军士兵们怡然不惧,以三个人一队,背靠着背,结为攻守兼备,最好应付此刻局势的三才阵。

他们各自手里都握着锋利无匹的弯刀,三人同心,一起怒吼一声,便往前杀出,与敌人过几招之后,又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地回到原位,继续结阵,绝不给敌人从后背偷袭的机会。

靠着平日里刻苦的训练,以及人在绝境之中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哪怕在人数上他们出于绝对的劣势,可依然与卫国士兵们厮杀不停,打的是有来有回,壕沟里乱成了一片,而卫国士兵们一时之间也不好继续向前。

不断有人倒下,其中既有被弯刀所砍杀的卫国士兵们,也有这些英勇无畏的熊罴军战士,战事开始变得愈加惨烈了,城上,城下,皆战做了一团。

三才阵虽然是攻守兼备,可也不能完全弥补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一旦少了一个,阵型被破,剩下两个人便死得极快,所谓是双拳难敌四手,地上的熊罴军大多都是被乱刀砍死,尸体上的伤痕那是触目惊心,看得人忍不住垂泪感叹。

慢慢的,包围圈里的熊罴军战士越来越少,一刻钟之后,第三道壕沟里埋伏的熊罴军士兵终因为寡不敌众,已经尽皆成了一具具不那么完整的尸体,而历经了千辛万苦,战损已有数万的卫国大军,此刻也终于是成功地走到了凉州的城墙下!

接下来,就要轮到云梯登场了。

云梯可并非只是简简单单一架架长长的梯子,那靠上城墙根本就不稳定,被城墙上面的人合力一推不就翻了么,所以事实上,云梯是一座座高台的模样,底下也安装了滚轴和车轮,是靠着底下士兵们的推动而转移的。

其构造上来说与云楼差不多,正面是一个平面,用来与敌人的城墙贴合,上面有铁钩,专门用来勾住敌方的城墙,而后面则是一道斜面,切出了台阶,就好似一道楼梯一样可以供人攀登。

非但如此,云梯的中间并不镂空,所以踩着是很实在的感觉,更直白一点说,就好比是从城墙这一边临时造了一条跟另外一边一模一样的跑马道,区别只在于这条跑马道是可以来回移动的。

上面的凉国士兵们自然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哪儿敢放任这东西直接过来,一时之间,火力都对准了这些云梯以及底下正在努力推车的人,但顾了这头就顾不得那头,却见已经靠近的云楼上方,突然射出了一道道铁钩飞索,牢牢地勾在了城头上,然后就见一个个嘴里咬着刀的人,顺着飞索就从上方滑了过来。

“呼哈!”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这帮人直接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城头,然后嘴巴一松,抓着手里的长刀,迎上了杀过来的凉国士兵们。

第七十五章 城头大战(下)

当云楼上的人通过一条条结实的钩索或者是直接从上方跃下的办法落在城头之后,立即就在城头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从双方士兵身上落下的残肢断臂几下便掉了一地。

而此刻,在城墙的正前方,卫国人的云梯已经顺利地搭上了凉州防线的城头,后方匆匆赶来的卫国士兵们,已经抓紧时间开始努力往上攀爬,仿如蚁群过境,攀附在阶梯上,不断往高处走。

城头上方,眼看整个战场的局势一下子就进展到了对己方最不利的情况,凉国这边的士兵们也开始有些慌乱了,尤其是那些战斗经验实际上是自今天才开始累积的凉州士兵们,眼中都是一片茫然,手忙脚乱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幸好,这上面除了这帮之前从来没有经受过风吹雨打的新兵蛋*子以外,还有一帮见惯了战场厮杀的熊罴军老兵们,虽然眼下的局势对己方很是不利,可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惊慌之色,反而是沉着地指挥了起来。

“先分出一队人拦住他们,其他人赶紧随我一起来!”

有这些宛如定海神针一样作用的老兵们在一旁发号施令,这些脑子已经几乎乱掉的凉州新兵们顿时就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此刻他们无需再自主地去思考要做什么,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执行上级下达的命令。

当下,很快便有一队人出面,结成阵势,迎上了那些从敌方云楼落到己方城头上的敌国士兵,准备先行围剿他们,因为这帮成功落在城头上的敌人暂时只是少数而已,所以他们对凉国这边造成的实际压力并不大,双方都明白,真正的关键,还是要落在云梯这边。

事实上,他们原本的用意,或者说作用也就是为了暂时扰乱城头上的守军而已,能逼得他们浪费更多的精力在自己的身上,而放松对云梯那边友军的注意,那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一旦有人顺利地通过云梯登上城头,并且能够在凉国士兵的围剿下成功地守住一小块地方,那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继续冲上来,好比是一小片绿藻在湖中迅猛地生长一样,到时候,他们占据的地方自然就会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完全地占领这一处防线,乃至于赢下这场战争!

而对这些凉国士兵们来说,他们同样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必须要把主要心思放在摧毁这些云梯上,不然一旦敌人这十多万大军可以凭借这些云梯的帮助,从下面安然地登上城头,那他们最后是绝无可能顺利守住这里的,因为双方在人数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当下,另外有两队人快速地跑到了云梯这边,有一队人是专门负责后勤,除了帮助救治和撤离伤员以外,还要帮忙运送物资,而另外一队人则是快步走到了城垛边上,有人拿起刀就去砍那些勾住城垛中间空档的铁钩,还有人直接抱起脚下的礌石,然后直接往下砸去。

这些单靠人力来投掷的石头就又要小上一号了,毕竟得要让人搬得动不是,可饶是如此,一颗也有几十斤重,从上面砸落下来,威力也不小,正好可以对付那些正努力在沿着云梯往上攀爬的卫国士兵。

“咚!”

只听得一声可怕的闷响,当头这倒霉蛋连“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完全没注意,结果直接被一颗大石头砸得脑浆崩裂,红的白的全都冒了出来,甚至连脖子都弯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眼睛一闭,瞬间死亡,尸体和那块害人的石头继续一起掉了下去。

第二个人听到动静之后虽然是反应了过来,可身在空中,完全来不及躲避,被直接砸中了胸口,惨叫一声,剧痛之下,双手再也抓不住上面的阶梯,整个人直接被砸落了下去,一下子又接连撞到了不少人,拉扯着其他人也向下落去。

唯有最后面的一些人,才因为已经有了足够的反应时间,人又机灵,再加上因为云梯的构造,越是下面越宽敞,躲避的空间足够,才能够赶紧朝着两边闪开,逃过了一劫。

一块巨大的礌石落下之后,转眼间便在这座云梯上面清出了一条异常显眼的空档,底下被砸落的倒霉蛋的尸体落了一地,要么是直接被砸烂了脑袋,脑浆子都喷了出来,要么就是胸口直接被砸得塌下去了一块,要么是因为身在当中的缘故,离地面的距离还不算太高,所以只是摔断了腿而已,还没死,此刻正抱着小腿的骨头断折之后,刺破了皮肤的右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啊!啊!”

也是,这种极端的痛苦,别说是当事人了,就连其他人看着都疼,谁又能忍得住不惨叫出声呢?

只是下一刻,却见一个军官模样的卫国士兵直接走上来,拔出刀,一刀狠狠地戳在他的心口处,再一扭,总算是成功地结束了他的痛苦,后者瞪大了眼睛倒下,似乎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人竟然会这么狠。

他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这才阴着脸,朝着周围还在发呆的众人大吼道:“还不他妈的赶紧上去,你们在等个什么?老子告诉你们,怯战之辈,都是这个下场!”

眼瞅着渡过了各种难关之后,好不容易才抵达了敌方城下,这一路上少说都死了几万人了,又岂能在这时候退缩呢,哪怕是再死几万人,用人命去堆,那也得爬上去才行!

周围其他把一切从头看到尾的卫国士兵们见状,心里一寒,却又不敢争辩什么,更不敢反抗,他们也知道,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躲不开,故而一个个认命似得,嘴里死死地咬着刀柄,继续伸出双手,开始抓着头顶的阶梯继续往上攀爬。

另外一边,则见有人推着威力巨大的滚木落下,所谓滚木,其实就是很粗的木桩子,可为了加大杀伤力,上面还特意插了一些铁钉子,就这样滚下来,不说其重量都可以顺利地把人砸下去,最关键的是,上面的钉子也锋利,稍微剐蹭一下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正面落下来,从人身上滚过去,那滋味可不比凌迟好多少。

“跑啊!”

“快闪开!”

“躲!躲!”

“快走!”

眼看头顶的凉国士兵们竟然推下这种大杀器,刚刚才爬到半截,离着地面还不远的卫国士兵们吓得赶紧松开手,直接转身往下跳去,根本就不敢在上面多待一刻,这一下子猝不及防之下,摔死的都有不少,不过总归不至于跟那边一样,被一块石头直接一下子砸死十多人。

其实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一些凉国守军的问题所在了,因为凉国这边守城的士兵大半都是从凉州本地临时抽调的地方军,其战斗力和战斗经验都属于严重不足的情况。

像这种双方拉锯的守城战里,就切忌不能乱,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哪怕真的被敌人给攻上来了,也一定要沉着应对,只要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就未必没有能够解决的办法。

总而言之,就得先把那些登上城头捣乱的那帮人给杀了,然后再以各种提前准备好的手段去对付这些在靠着云梯攀登城墙的人是最好的,因为他们身在空中,无法移动,也没办法反击,只能挨打,毫无办法。

可是要想对付他们,也不能一股脑地把手边所有的东西都丢下去,毕竟无论是礌石还是滚木,到底都是有限的,所以最好是要等到很多敌人都登上了云梯,最前面的甚至都已经快要到城头的时候,再上去丢下东西,这样才不会浪费,造成的杀伤效果肯定也能最大化。

话说回来,凉国这边也不止准备有礌石滚木等物,虽然因为天降大雨,打乱了一些他们原本的准备,但还是有一锅锅在下面的房间烧得滚烫的热油,被人拿着大铁勺子给带了上来,然后对着下面就是当头浇下。

“哗!”

爬在最前面的这个卫国士兵手脚极其麻利,正当他以为自己终于要爬上城头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见当头一股热油泼下,正落在他扬起来,准备查看城头局势的脸上。

因为他脸上刚刚沾染的雨水还没干透,所以瞬间可见竟然起了一层白色的烟雾,然后就听得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类似炸肉皮的那种“滋啦”声响起,后者禁不住惨叫了一声,嘴巴松开了刀,双手松开了攀附物,十根手指扭曲着,虚捂着脸,往后栽倒了下去。

烧得滚烫的热油呀,一旦落在人的身上,那滋味就真是瞬间跟被下了油锅似得,一下子就给他烫得是面目全非,关键是一部分还落在了他睁开的眼睛里,那种滋味,真是可想而知,一阵剧痛袭来,眼前漆黑一片不说,而且还明显感觉到一股痛彻心扉的烧灼感,那比直接杀了他都难受,一下子受不了,自然就往后栽倒了下去。

哪怕他福星高照,从这么高掉下去都摔不死,甚至说暂时也烫不死他,但被毁容了是肯定的,失明也是必然的,而且以卫军的医疗条件而言,之后恐怕也很难活下来。

虽说他一个人其实就挡住了大部分的热油,但因为是一勺这样泼洒下去的,还是有很多人也跟着遭了秧,只是因为落下的热油数量不多,再加上只要不是直接落在眼里,其实那种痛苦并不算特别剧烈,都还能够强行忍住不松手,毕竟他们也知道,这么高的距离,一旦落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

不光如此,之后还有更加恶心的,譬如将粪便煮沸,称之为“金汁”,对着敌人当头浇下,烫不死你也恶心人,在这种战场之上,各种手段那是层出不穷,只有做不到的,绝对没有想不到的。

一时之间,战场上的局势再度僵持住了,从云楼抢先冲上去的卫国士兵们因为孤立无援,也渐渐地被围杀干净了,至于底下的士兵们也被凉国人层出不穷的守城手段弄得是疲于奔命,一时半会也上不来。

但卫国这边也不是吃素的,眼看有一个凉国士兵高举着手中的礌石,探出脑袋,正准备瞄准好了人再朝下扔出,陡然间有一只箭矢呼啸飞来,只是一瞬间就穿过了他的眼眶,后者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手没了力气,一松,那块大石头直接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当即给他脖子都砸断了,眼前一黑,就往后直挺挺地倒去。

趁着头顶暂时无人的宝贵机会,下面的卫国士兵们抓紧时间继续往上攀爬,不过几下就顺利地上到了城头处,踩着城垛,轻轻松松地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上面。

嘴巴一松,咬了半天地宝刀就落入了手中,可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凉国士兵就已经当头杀来,猛地一刀正砍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用力过猛,甚至直接卡在了骨头里,这人痛苦地叫了一声,一只手抓着刀,捂着这边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那凉国士兵正欲继续追击,紧接着跟同伴一起上来的卫国士兵突然迎了上去,趁着他不注意,大吼着狠命地劈了几下,直接将其给逼退开来,想要暂避锋芒。

可眼见自己占据了优势,他竟然尤不罢休,还要再追击上去,彻底地杀死敌人,但突然间脖子一疼,就这一下,冷不丁地被人给一刀砍开了一半,鲜血顿时如泉眼冒水一样朝着外面喷射而出,而他叫都叫不出来,身子一软就跌跌撞撞地往旁边栽倒了过去。

在战场之上其实很容易出现这样的场景,因为他们的眼里就只有自己的对手,尤其在对拼之中,完全不可能分心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在追击敌人的时候,就很容易被敌人的同伴们抓住机会杀死,毕竟他们自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武林高手,绝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第七十六章 最后决战(上)

但凡是攻城战,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作为攻城的这一方,一定是占据一定人数优势的,盖因会影响一场战争最终走势的,一般而言,一共有三个要素,按照重要程度依次排列下来,分别是天时,地利与人和。

若非是占据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他们是绝无可能会在地利因素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强行攻城,事实上,哪怕有着诸如投石车,撞车,云梯,云楼等等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可在攻城战里,尤其是对于天生劣势的攻方而言,依旧是极其不利的。

纵观人族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无数场战役,一场攻城战持续数月,乃至于数年都是有可能的,无怪上古的圣人曾经说过一句“上兵伐谋”,委实是因为强攻一座城池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

故而在攻城战中,往往都会进入一个围而不攻,最后互相磨耐心的阶段,中间是通过心理战术施压也好,如围三缺一,或是喊话投降等等,还是里应外合,与谍子合谋打开城门也好,亦或是耗费敌人的粮草,迫使他们出城投降,以及暗中挖掘地道等等,总之,强攻是很少会出现的一种情况。

但没办法,情况有所不同,燕州一战,呼延实时运不济,无奈殒命,他负责押送的那批粮草,大半都给扣在了后面,对前方的补给就跟不上了,而卫晋联军也不可能反过身去跟一帮小虫子在辽阔的草原上玩猫抓老鼠的游戏,那太不值当了,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必须得抓紧时机进攻凉州,破开这一道关卡,就可以去往富饶的凉州进行补给,更何况谢厚胤对自己,对手下的大军有这个自信。

总而言之,在敌方人数大优势的情况下,对于城墙上的守军而言,最怕出现的情况,就是被敌方在城墙上占住了一块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小角落,可一旦不能迅速地把这些敌人都从城头驱赶出去,那他们将面临的,就会是后续源源不断增加的敌人了。

正因为如此,眼看一处城垛边上突然冒出了很多卫国士兵之后,凉国这边立马做出了反应,赶紧派遣了更多的人手,朝着这边快速地涌了过来。

这一边,卫国打头刚冲上来的士兵们一共有六个,背朝着城墙外面,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后面的空地都是留给后续的增援部队,他们手握大刀,弯着腰,神情紧张地守在城头这边,只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哪怕他们六个一会儿就死了,也得为后面的人争取足够的时间。

“杀!”

“上!”

“杀了他们!”

“杀!”

每拖上一息的时间,就会多一个敌人登上城头,故而凉国这边的士兵们只能这样直接冲了上去,分毫不敢犹豫,再说在这种几步之内的短距离下,等你张弓搭箭,人家说不定就反过来要冲上来杀你了,再说现在城头十分拥挤,也没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挽弓。

“咔!”

燕州人祖传的特制弯刀和卫国人为了这一战而精心打造的长刀在空中相撞,前者不太擅长硬碰硬,因为弯刀的刀身薄而细长,虽然锋利,但全力对砍的话其实很容易被敌方砍断,这是武器的侧重点不同。

但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发力,这个看着就给人一种敦实感觉的熊罴军战士,直接上去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敌人的胸口上,直接给这人踢得离了地,往上一蹿,胸口的肋骨尽碎,剧痛之下,差点没直接瘫倒,可仍旧是无力反抗了,直接被他一刀轻而易举地把脖子隔开了,鲜血如泉涌一样喷出。

另外那些出身凉州的新兵们也都迎上了各自的对手,他们清楚,在这种时候,一定要速战速决,因为每拖一息的时间,对他们而言都是十分不利的。

但敌人们的心态却是不同,卫国人的注意力主要是放在如何与对方周旋拖时间上,当凉州的士兵们因为心中焦急,出招没了章法,反倒是忙中出错,毕竟他们本身的硬实力也不比对方强上多少,再一急躁,脑子一热,竟然反而被对方抓住了机会,反杀了几个。

“嗷!”

一个看着也就弱冠之龄,脸上红扑扑的,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凉州士兵,冷不丁地被人给一刀砍在了腰上,哪怕有着铠甲垫着,也切进去了将近两指的距离,哀嚎一声,真是痛得想要在地上打滚,但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候,心中发了狠,眼里一片血红,竟然直接朝着正在抽刀的敌人扑了上去,一下子把对方给压在了地上。

后面的同袍们见状,赶紧抓着刀跟了上来,可见地上的两人缠斗在了一起,一时之间,倒还不好下刀,等到那卫国士兵好不容易才把喷了自己一脸血的敌人的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之后,引入眼帘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唰!”

鲜血迸射而出,眨眼间的时间,两条人命便已经没了。

凉国士兵们取得优势之后,抓紧机会,步步紧逼,因为占据的空间也不大,所以卫国这边被堵在后面云梯上的人虽然已经到城头了,可暂时也上不来,卫国人无奈,只能反过来握着刀往外冲去,希望可以暂时逼退敌人,让更多的己方士兵们趁着机会冲上来,可眼前只见寒光一闪,一道血线成半圆形泼洒而出,只是一瞬间,就倒下去了好几个。

却见一身英武气,杀意十足的顾苍,手握一柄锋锐无匹的精钢长剑,高声喊道:“卫国贼子焉敢猖狂?敢犯我大凉边境,必教尔等有来无回!”

不说他这一手剑法又快又狠,一招便击倒了敌方好几人,光是他在场,众人都感觉手上凭空多出了一股力量来。

所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族几千年的历史里,有几个皇亲国戚敢亲自上前线督战的,又有几个敢如咱们大凉的太子一样,亲自上阵与敌人厮杀的,他们身为大凉子民,又岂能不勇猛杀敌呢?

当然了,顾苍也不是自己一人,完颜珂尼带着一众亲卫一直都护在他的身边,而这位虎目将军更不是吃素的,手中一把弯刀舞得那是美奂绝伦,可处处都是杀气,很难想象如他这样狗熊一样强壮的汉子,竟然可以舞得一手如此美感十足,而且杀力惊人的刀法,想必是下过一番苦工的。

这两人合力出击,再加上几个亲兵们的帮忙,原地很快便出现了一地卫国人的尸体,这些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一个机会,从底下冲上来的卫国人,竟然又被他们给逼退了。

只是还未等他们停下松一口气,却听得远处又是一阵异常嘈杂的骚乱声,顾苍循声望去,却见二十步之外的城头,已经被衣服颜色与己方迥异的卫国人所占领了,再看底下,有更多的卫国士兵们,正从那里的云梯顺着一路爬上来,源源不断,好似蚁群一般。

“随我杀!”

顾苍一扭头,高喊一声,手握长剑,脚下加快速度,奋不顾身地往那地方冲了过去。

完颜珂尼亦是高举弯刀,也随之高声怒吼道:“随太子一起,杀!大凉必胜!太子无双!”

他这样放声一吼,哪怕是在这种吵闹的环境下,依然让百步之内的人都听得是清清楚楚,带动得其他己方的士兵们也都跟着一起喊了起来,瞬间激发士气的同时,让不少刚刚爬上来敌人十分错愕,猝不及防之下,被杀了十几个。

刚刚才因为看见远处的城头已经有一个地方被敌方所占领的恐惧和那种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凉国士兵们只感觉心中多了一股子豪气,无需过多指挥,自然有一部分人留在这里,继续阻拦下方还在不死心攀登云梯的卫国人,另外一部分则都随着完颜珂尼和顾苍一起,朝着那边杀了过去。

短时间内,双方便陷入了这种拉锯战之中,不断有人沿着云梯登上或者直接从云楼跳上城头,然后赶紧去接引底下的同伴们继续跟上来,合力占据一块地方,而凉国士兵们也不断地在收复着沦陷的失地,尽量地将敌人给杀死,或者将他们给逼退回底下,不让这处破绽继续扩大。

虽然哪怕包括完颜珂尼和顾苍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在竭力地驱逐着这些登上城墙的不速之客了,但那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整条防线此刻就好似一个四处都在破洞的船,他们再怎么堵,再怎么修,也根本拦不住海水倒灌入船舱,因为他们修好一个破洞,转眼间另外的地方就多出来两个,虽然很是努力了,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船沉入海底。

这一幕落在远处观战的谢厚胤的眼中,饶是性子沉稳如他,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因为当战局进行到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可以提前宣告己方的胜利了。

就算对方在后面还有一部分伏兵也没用,因为他清楚,凉国人的兵力是有限的,这一点在他们开战之前,就已经有过很多次的精密计算,不说靠着潜伏在凉国的谍子们打探消息,传递情报,其实光是靠着敌军每日消耗的粮草,都可以推算出他们手下具体的兵力,这也是领军之人所必须要会的一种能力。

就好像之前在燕州的时候,谢厚胤那场暗度陈仓,千里奔袭,完颜珂尼这边怎么发现的不对,就是因为对方埋的锅少了,根本对不上大军的人数。

再说回来,敌人如果在这里埋伏了更多的军队,那其他地方的守军数目就必然会减少,他们六十万大军分散成好几处一起进攻,哪怕他这里因为被埋伏了,导致败退,那其他地方依然可以获胜,而且只要凉州防线一个点告破,那之后的连锁反应下,凉国是必败的。

这场事关各国命运的大战,终于是要落下帷幕了么?

城头上,卫国士兵们所占据的区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短兵相接下,城头上的厮杀也开始变得愈加惨烈了起来。

先前一场战斗虽然看着气势恢宏,可都是靠着箭矢,弩车和投石机等远程进攻,互相虽然也有一定的损伤,而且也不小,但决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脸贴着脸互相搏杀,你杀了一个人,可能下一刻你的人头就落地了,双方都在源源不断地增兵。

在这种狭小的区域里,战斗的可怕程度,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双方军队的伤亡都在急剧地上升着。

而在城头上,最后的大战也终于是要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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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走棋害人不浅。。。。。。

第七十七章 最后决战(下)

头顶落下的大雨停歇良久之后,天际厚实的乌云也在渐渐地消散,一缕明媚的阳光,趁着底下交战双方都不注意的时候,静悄悄地投射到了地面,照耀在一座已经完全损坏的弩车上面。∧

就在弩车边缘的木梁上,还搭着一只满是鲜血和泥泞的手,至于这只手的主人,正安静地靠在弩车边上,脸上还有一丝痛苦的样子,闭着眼,已经无法再醒来了。

满目疮痍,遍地尸骸,这就是战争。

而在远处的城楼上,一场短兵相接的旷世血战,依然还在继续,可任凭谁都能看的出,其实凉**队已经在节节败退,落败之是时间问题罢了。

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决定了一切,卫国人哪怕在登上城楼之前损失再大,阵亡再多,可到了这时候,他依然可以拿下最终的胜利。

身为天横贵胄,国之储君,本不至于亲自上阵与这些命贱如草的泥腿子们一起厮杀的顾苍,已经用一把随便从地上捡来的朴刀,换下了之前手里握着的宝剑。

他刚才一直身先士卒,放开手脚,剑气纵横间,一连斩杀了三十余人,就连那把精钢宝剑的剑身,都已经满是损伤的锯齿,无法再行使用了。

这足可见刚才战斗之激烈,导致他已经完全无法在杀伤身前敌人的同时,又兼顾对于手中宝剑的保护,避开剑身脆弱的部分以及减少劈砍的动作。

可饶是他已经如此费尽全力在杀敌了,可对于整个战事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因为城头双方厮杀得过于惨烈,以至于连原本是充作医疗,以及搬运尸体的后勤部队都已经悉数拿刀上阵,这导致城头很多地方的尸体,因为无人搬运,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座触目惊心的小山。

手握宝刀,喘着粗气的顾苍,与一旁满头大汗的完颜珂尼等人一起,站在脚下的尸堆上,有些茫然地朝着四周看去。

残肢断臂,铺满城头,鲜血流淌,混杂在一起,踩在脚下跟在泥地里一样难受。

背后的城楼上,插着的弩箭,弓箭等等,都已经数不清具体的数目,还有那被投石车抛射而来的巨大石头,就那样静静地镶嵌在城墙里,或者是城头上,就好像一个个寻常的装饰物而已。

远处的战场上,数以万计的敌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冲过来,穿过插满了羽箭和同袍尸体的土地,越过完全是被尸体填满的壕沟,沿着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性命才搭建好的云梯,喊着充满卫国土话的响亮号子,精神百倍地往上不停地攀爬着。

数不清的敌人,从底下再度涌上来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他们所占领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一次,似乎真的要败了,虽然他们已经尽力了,但似乎改变不了他们既定的结局。

人力终有尽时。

“天佑大凉,命数在我!大家不要怕!且随我杀!”

顾苍实在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更何况他也没有放弃的理由。

天下有二臣,可岂有二君同辉的道理呢?

臣子投降了还是臣子,可帝王能投降么?

不光他是如此,心系凉国,以为凉臣为荣的,诸如完颜珂尼等人,亦是不愿意就此放弃,他们心念着,只要他们在努把力,再坚持那么一刻,兴许另外几处防线获胜了呢,那还有援军会来的,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只要凉国还有一个人,那胜负就还未真的分明。

人在无可奈何的绝境之中,要么选择颓然放弃,要么就需要为自己找一个继续拼搏的理由,哪怕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总归是要给自己一个不放弃的理由,不是么?

“天佑大凉!杀!”

一众人怒吼着,咆哮着,完全不管自身其实早已精疲力尽,仿佛是凭空多了一股力气,随着其他人的脚步一起,继续往前冲杀而去。

他们迎着金灿灿的,穿透了浓厚的乌云,从缝隙里打落下来的阳光,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傻子,便是英雄!

刀剑碰撞,铿锵出声,那是独属于沙场的豪情!

完颜珂尼大骂一声,发狠一样地握着刀,全力往前推去,那力量不及他五分之一的卫国士兵,失了先机,又被其气势所摄,心中骇然之下,发挥出的力气更是不足原本的一半,被其给推得是节节后退,突然脚下一乱,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死!”

完颜珂尼毫不留情,哪怕底下这人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双眼,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而已,他依然一步上前,干脆利落地一刀取下了这人的头颅。

“大将军小心!”

可到底还是累了,反应力以及对四周事物的感知能力已经大不如前,冷不丁旁边竟然又有数人杀来,他一时不察,所幸旁边忠心耿耿,跟他走了千里路的亲卫们眼见自家将军有危险,不顾自身安危,赶忙飞身来救,这才堪堪地挡住了敌人。

“啊!”

一个亲卫因为心急要救完颜珂尼,不慎露出了破绽,被敌人给一刀正正地砍在肩膀上,而且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另外一只手压住刀身,往下狠狠一拉,就见一片血雨泼洒而出,一只还在颤抖的手臂,竟然被其给齐根剁了下来。

“啊!”

如此剧痛,岂可忍受,那亲卫一只手虚捂着断臂的伤口,只感觉双眼发黑,完全不知道方向,只是跌跌撞撞地后退,最后还是被一旁的顾苍给眼疾手快地一手扶住,他手握长刀,往前狠命地划了个半圆,刀风迫人,瞬间逼退了来袭的敌人。

顾苍不敢耽搁,赶忙朝着前方招呼道:“快退回来结阵!”

经过了刚才这一下之后,他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局势,或者说他终于肯正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了,再要这样拼杀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对己方毫无益处。

眼前的敌人眼看是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的堆积在前面,已经是势不可挡的地步,若是再要硬来也没用,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挡之,最起码不是他这么一点人力可以将其扶正的,所以他赶紧呼唤完颜珂尼等人,想要结阵防御,先行撤退。

远处,作为这一战卫国总指挥的谢厚胤,站在三层高台上,由着底下士兵们的合力推进徐徐*向前,此刻敌人已经完全没了再使用投石机和弩车的时间与人手,没有机会威胁到他,他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接近远处的城墙。

那边一直表现不俗,奋勇杀敌的顾苍等人,其实他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也明白,所以他之前便指挥了更多的人手参与去围攻那帮人。

只可惜他手下的这些弩车和投石车所储备的dàn yào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双方士兵们现在又全都纠缠在一起,一旦使用精准度极差的投石车,可能敌人没杀死几个,反倒会让己方损失惨重,故而他却是不想动用这种可能改变此刻己方优势的大杀器。

“枪来!”

他凝眉思索片刻,突然朝着旁边一伸手,轻喝了一声,一边的亲卫顿时皱眉道:“大将军,陛下先前说了,您万万不可亲自上阵呀!”

谢厚胤闻言,转过头,眼神无比的冷寂,冷声道:“在这里,我是最大的,去把枪给我取来!”

那亲卫一迎上他饱含威势的眼神,丝毫不敢与之对视,赶忙低下了头,也不敢说这是什么对陛下大不敬的话之类的,只是双手一抱拳,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然后赶紧转过身,从高台旁边的阶梯顺着下去了,准备为其取来趁手兵器。

他也不敢直接去往后方大营里报告皇帝陛下,且不说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再说以端木朔风的性子,以及对谢厚胤的欣赏程度和此战对于他的依赖程度而言,万万不可能做出临阵换帅的事来,更关键的是,打了这小报告对他而言也没任何好处,反倒是得罪了两边的大人物,那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至于谢厚胤之所以突然想到要拿来长枪,委实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很早之前发生的往事。

那个凉国的小王爷,那个独眼的年轻人,曾经在边境上,以那样高傲张狂的姿态,对他说过一句话。

“这一枪,就算我顾玄,回报你当日放我之恩!”

他谢厚胤向来是以稳重著称,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气得几欲不顾一切地返身与之拼个生死,就是跟随冒冒失失的尉迟惇去埋伏顾玄等人失败,结果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手上那次。

说到底,其实连他自己都清楚,那些记了这么久的怨恨,其实多半是因为女人,顾玄不但让他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第一次丢了面子,而且还轻而易举地偷走了她的芳心,并且毫无愧疚地利用了她的善良。

这样一个可恶的“情敌”,以那样恶心人的方式饶了他谢厚胤一次性命,换作任何一个对自我的要求很高,追求完美,内里极度自信的人来,都会感到十分愤怒。

以那种方式放过他,只是另外一种羞辱而已!

可无妨了,他谢厚胤,已经亲手指挥大军毁灭了凉国,曾经辉煌的,压得周围各国喘不过气来的大凉帝国,即将不复存在了,而此时此刻,那个胆小鬼又在哪里躲着呢?

他先前没有选择带兵绕下路,顺便取下那碍眼的黄沙县,一是战事的原因,打燕州边境要塞坎蒙安一个措手不及,盘活整个局势肯定要比去那什么狗屁黄沙县转一圈要合算太多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也要让对方尝尝当初自己那种屈辱的滋味。

饶你一命,就好似放过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要让那位心高气傲,狂妄无比的小王爷,也体会一下这种被轻视的感觉。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根本就不稀罕来剿灭你,就是这样。

他肯定知道了自己的战绩,攻破坎蒙安,尽屠沥血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凉国境内第二大,占地无比广袤的燕州。

所以他销声匿迹是正常的,他定然不敢与自己在正面战场上一决胜负,他根本不配!

之前近身搏斗,自己一时不察输给他没关系,谢厚胤早就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拘泥于过去,本来就是没道理的事。

而现在,他也要以当初对方对待自己的方式,亲手终结这场战争!

他谢厚胤,也要来试试,用一杆长枪,射杀敌军指挥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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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财源广进,阖家幸福,猪年大吉!

确实年末走亲戚事情多,更新不尽如人意,万分抱歉,大过年的,就别骂我了!6

第七十八章 神兵天降(上)

他就这样站在离地十余米远的三层高台上,仿佛是一座无悲无喜的神像,周围的一切于他而言,都不过只是寻常的陪衬而已。

圣洁的金色阳光打从头顶照耀下来,他的面色沉静无比,原本垂手而立的身躯慢慢地转变着姿势,最后摆出了一个好似天宫神将的造型。

他拧着腰,右手握着一柄上面还挂着一条红穗的银色长枪,左手在把握着角度与身体的平衡,在卸下了一身用作保护,同时也是一种束缚的重型铠甲之后,他全身的肌肉呈现出一种完美的流线型。

半晌之后。

“去!”

他张开嘴,猛地大吼了一声,体内积蓄了良久的火力在一瞬间完成了爆发,就好似一条拉满的弓弦一样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就弹回了原本的样子,随之绽放而出的巨大力量,让那杆重量不低的长枪,好似离弦之箭一样朝着远处飞射了出去。

“飒!”

完全不同于一般羽箭破空的声音,这是一种爆裂的炸响,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完全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威势,高台周围的所有人,全都仰着头,张大了嘴巴,看着这无比震撼的一幕。

好似一条出水银龙的长枪,瞬间划过了天空!

而另外一边,已经看清局势,正准备先行撤退的顾苍,带着完颜珂尼等一众人,已经成功地靠着自身强横的实力先行退到了一处城楼这边。

他正准备进去推动隐藏已久的机关后手,在临走之前,发动最后一招,怎么都要让敌人损失惨重,可冷不丁的,就好似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好像真的听见了什么动静似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一抬头,正看见一点银光,朝着自己飞射而来。

“这他妈的是。。。。。。”

他顾不得其他,一句脏话完全是由心而发,脱口而出。

顾苍瞪大了一双眼睛,脑子虽然拼命地在催促着身体赶紧躲避,可他的身体就好似僵直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不听指挥,只能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变得越来越大的枪尖。

百米距离而已,谢厚胤全力投掷之下,完全是转瞬即至,哪怕枪身上面原本属于谢厚胤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可单是从高空直直落下所产生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最起码,要杀一个人,绝对是足够了。

因为离得已经很近了,那长枪破空而来的可怕动静,让周围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但没有人反应过来,或者说来得及去救人,事实上,被完全震慑住的他们,也没那脑子再去思考对方的目标是谁。

就连在外界一向以勇武著称的虎目将军完颜珂尼,也张大了嘴巴,握着弯刀,愣在原地,而且不光是他,周围的所有人,无论敌我,此刻都已经呆住了,全都望着那杆突然划破天际,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长枪。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定格。

“轰!”

但下一刻,整个静止的画面和周围原本就存在的各种嘈杂的声音,一起在众人的脑海之中变得生动了起来。

长枪瞬间扎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躲闪不及的顾苍的腹部,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锋锐的枪尖斜刺入了城砖的缝隙处卡住,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

一滴滴鲜血,顺着光滑的枪杆滑落,滴答滴答。

“当啷!”

手中握的紧紧的朴刀突然落在了地上,顾苍有些茫然无措地低下了头,望着自己胸前的巨大创口,一种非常不详的鲜红色,渗透了本来就非常单薄的外衣,从伤口处缓缓地蔓延了出来。

下一刻,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种让他感到非常疲倦的疼痛,他刚想开口说话,一股混杂着血块的鲜血,却抢先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太子爷!”

完颜珂尼惊醒过来,陡然间悲呼了一声,手中的弯刀带着一股怒意舞动到了极致,好似一道明月当空,一下子就砍翻了好几个正在一边望着这边发呆的敌人,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从边上跑了上来,一伸手,先握住了顾苍垂落一旁的右手,满脸的悲切之色。

“咳咳,咳咳咳。。。。。。”

顾苍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他努力地扭过了头,看向了身边的完颜珂尼,表情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人浑身发软,只是靠着枪杆撑着,才没有直接倒下去,他另外一只手想要抬起来,却发觉身体早就没了力量。

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已经发不出来正常的声音了。

“杀了他们,为太子报仇!”

完颜珂尼满脸都是泪水,混杂着血迹一起流下,他一扭头,朝着一众亲卫悲愤地大吼道。

其他凉国士兵们也都望着这边,眼中满是茫然之色。

此刻他们的心里没有其他的想法,只觉得,大凉的天,好像从这一刻就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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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高台上的谢厚胤,自然也看到了自己这一枪所造成的结果,所以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那源于顾玄带给自己的郁结,顿时也烟消云散。

此刻,他手下所派遣的,用于此次进攻的十五万大军,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就正在赶往对方城头的路上,留在他身边的人,着实是不多。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攻下这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且用不了太久,而大凉被灭,也暂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旦凉州这边防线失守的消息传开,届时幽州那位以善于隐忍著称,可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大将军,应该就会全力出手,为自己捞取一份好处了。

在谢厚胤看来,对方大概率会不管凉州,而直取南面防御力量更薄弱,而且因为世家之乱已经彻底分崩离析,元气大伤的雍州,接着再转海州。

届时夺取两州之后,幽州军就可以拥有一片广袤的战略纵深,而那姓许的,也将会拥有争霸天下的底气了。

最关键的,也是最让人恼怒的是,这个奸猾的东西,完美地避开了大凉真正的反抗力量,不费一兵一卒,把一切的困难全都交由他们卫晋两国给解决了。

说白了,好处他捞了不少,可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别人干了不说,那人还得捏着鼻子忍了。

幸好,谢厚胤是知道的,之前吴先生和蜀国那边已经秘密地达成了协议,一旦幽州军正式出动,准备夺取雍州和海州,那蜀国将马上动兵,直接夺取幽州大本营,到时候大家又会再度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

那时候,才是这场波及整个南地的动乱真正开始的时候啊,就连他,也根本说不清究竟会发生什么。

可有一点是他现在就能够确信的,那就是大凉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再无反抗之力。

正当他松了口气,一边来回转动着刚才因为用力过猛,所以有些发酸的手臂,一边继续望着那边城头战场,静待最后的胜利。

可正在这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一扭头,望向了右侧的远方。

其实从地面传来的震动感十分微弱,只因为他身在高台上,所以变得更明显了些罢了。

可正因为如此,他反倒是愈发地忌惮,因为对方在自己的视野里,暂时就只是远处一个看不清样子的黑点罢了。

说直白一点,那就是右边来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而且一定是骑兵!

像他这样的人,哪怕是隔着这么远,可根据脚下传来的一点点动静,也能知道来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可问题来的是谁呢?

是另外几路人马也完成了目标,跑来跟自己汇合么?

这么快么?

应该不至于呀,毕竟他这边完全是不计损失的强攻都用了这么久,现在都还没有真正的结束,那其他人还得从另外的地方再跑回来,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比自己这边更快结束战斗,而且要早得多,毕竟他们还要再打扫战场不是?

但这可能么?

谢厚胤对此很是不解。

难不成是凉国人把精锐其实都集中在了这边?

这倒是有可能的。

对方也真的可能就是这样不堪一击,毕竟怎么算,凉国现在都已经没有能跟自己一比高下的军队了。

至于那十来万从燕州狼狈逃走的熊罴军,更是不被他放在心上,毕竟凉州的战线太长,十万人都分散了还能有个什么战斗力,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被其他人捡漏了。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其他的可能,因为若是远道而来的幽州军,那应当是从燕州借道,然后在他们的侧后方出现突袭,而不是右方。

更关键的是,幽州军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这个时候来找他们卫晋联军的麻烦,实在是没必要,也不值当嘛,有这个时间,那姓许的跑去夺取雍州,夺取海州不是更好么?

就算他最终幡然醒悟,选择继续跟凉国站在同一边,做凉国的臣子,那也不大可能,因为他先前一直不出兵的举动,肯定会惹得皇帝猜忌,燕州军死的那么惨,总得要一个人来负责对不对,更何况皇帝怎么会继续容忍一个随时不听调令,并且还手握兵权的人继续存在呢?

都说伴君如伴虎,帝王最不可能容忍的就是不听话的臣子,而且墙头草始终是会被清理的,姓许的不会不懂这个道理,除非他和凉帝演了一场戏,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相信吴先生真的了解那个姓许的。

至于说隔着一座大沙漠的蜀国人就更不可能了,蜀军都是步兵,哪儿来的这么多骑兵。

凉国人?

也不可能,凉国虽然对外号称九军,可实际上骑兵也就是幽燕四支再加上常年驻守京城的两支,而无论是哪一支,都不可能从这个方向,而且在这个时间点过来。

他们算的很清楚,凉国绝对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那看来就应当是自己人了,可出于谨慎,他还是扭头朝着旁边的副将沉声吩咐道:“去,先派一队人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无论怎么样,先看看具体是情况总是没错的,若是本来就只是暂且合作的晋国人来了,说不得也要出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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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正在往这边赶来的,是一支全军盔甲的颜色,都呈现出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暗红色的骑兵。

那种颜色,就好像是一滩血液在离开人体之后太久所呈现出的一种感觉。

这些人都披挂着精致的全身甲,包括脸上,都覆盖有面甲,唯一暴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双双饱含杀气和怒气的眼睛。

人人皆配一把大凉最新制造的连发手*弩,战马上分别挎着马战专用的大杀器,斩*马刀,以及一把供他们近身作战的朴刀,还有小型的圆盾,短柄手斧,钩索,绊马索等等,一应俱全,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

冲在最前面的那位,跨着一匹神异非凡的战马,浑身的毛发如火,甩动脑袋,喷气成烟,那股领导万马一起向前的威势,就好似马中帝王一般!

这匹马,唤作“麒麟子”,而马上的人,握着的是一把方天画戟!

第七十九章 神兵天降(下)

本来想除夕更这一章的,但晚上环境有些闹,就拖到大年初一了。

总之新年第一章,祝愿各位新的一年里,万事顺心,多福多金!

新年快乐,拿了压岁钱的,月票走一走,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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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侧方过来的骑兵们铺开阵型,在充满雨水的泥地里放肆驰骋起来,再加上离得近了一些后,谢厚胤一眼扫过,只是稍微计算了一下,便数了出来,来人的数量大概是在四万左右,对比他手上现在起码还剩下将近十万的兵力,着实是不算多,可这些人却给他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那种好像粘稠血浆一样的可怕暗红色,连接成片,望着便让人觉得非常不详,最重要的是,这绝对不是任何一支他所知道的,南地军队的标志。

到底会是谁?

难不成是黄沙县那帮被他忽视的罗刹族?

不至于吧,这些覆盖全身的精良甲胄,看着就知道是专门打造,岂是朝夕可以装备上的,少说也得有数十年的积累才行。

而且这种一旦冲锋起来,四万人便浑然如一体的可怕气势,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绝对是!

“戒备,快!戒备!戒备!”

谢厚胤站在高台上,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向底下指挥了起来,不光如此,原本如潮水一样,兴冲冲地通过云梯涌向前方城头的卫国士兵们,也忙不迭地开始往后撤退,哪怕他们都清楚,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便可以成功地攻破此处关卡,但他们还是非常顺从地听从命令后撤。

原因无他,委实是远处的这帮骑兵给人的压迫感太过恐怖了,那一个个覆盖着暗红色铠甲的重装骑士,好似浴血而生,是自地狱里走出的复仇者。

简单的不说,像这种甚至涵盖面甲的全身甲,哪怕不是加厚的重甲,可套在人的身上少说也有数十斤,这就足以说明这些人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都是好手,不然一般人穿上这些玩意儿连正常活动都难,更别谈与人作战了。

而且这些战马,那必定更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然绝无可能托着数百斤重的东西仍然健步如飞,仿佛一座座铁塔一样地压过来。

可这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精兵?

难不成是凉国最后的底牌,常年驻守凉国京城的狻猊卫?

可据他所知,狻猊卫的铠甲样式并不是这样,而且人尽皆知,狻猊卫的人数拢共不过三万而已,更关键的是,现在大凉四面受敌,狻猊卫断不可能贸然远离京城。

所以谢厚胤很是不解,这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人马,若非脚下的震颤感是如此的真实,他甚至会觉得是否是一种幻觉。

当下,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其不妙的紧迫感,若眼前的骑兵并不是全部,那其他几路人马一旦对上了,又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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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凉州边境防线的某一点处。

随着一声高亢的号角声从关内突然响起,就见被门外的撞车砸了老半天还不开的大门,竟然一下子从里面被打开了,然后在后方总指挥尉迟惇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一股暗红色的浪潮,快速地从里面涌了出来。

谁能想到,在他明明已经快要指挥手下人成功攻下这里的时候,对方竟然主动打开了之前紧闭的大门。

是投降?

还是准备做最后一搏呢?

这些装备精良的骑兵们,又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不等他思考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当先涌出的这个,身上的铠甲样式明显更为狰狞的骑士手持一杆长槊,目光森冷,在从里面往外策马前奔的时候,面前这些还在抓紧时间在云梯上下的卫国士兵们,这些满心欢喜,自以为已经要成功得胜的卫国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嘭!”

长槊一舞,带着一股劲风横扫而至,重重地敲打在了一个戴着鱼皮头盔,正在发愣的卫国士兵的头上。

然后就见一颗被头盔紧紧包裹着的大好头颅,脱离了身子,往旁边横飞了出去。

一击!

只是一击!

直接把整颗头干脆利落地打断,从脖子上打下来,中间甚至没有沾皮带肉,这得是多大的力量,又是多么可怕的爆发力,只怕这一下足以把巨石都打得炸裂。

悍马长槊,气震山岳!

像马槊这种兵器,其造价超过普通的长枪千倍,非是将种门庭,关内勋贵不可得之,此人的出身,必然不凡!

尉迟惇在后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双眼之中,一瞬间满是惊惧。

可他也不是真的毫无本事的无能之辈,虽然今天的地位多是得祖辈余荫,但自小耳濡目染之下,最起码行军打仗的事他是熟识的。

当下,不等旁边专门被派来辅佐他的魏平多言,尉迟惇马上便做出了他认为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全部给老子顶上去,把他们拦在里面!”

这才刚刚开始,对方骑兵的总人数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尉迟惇敢肯定不在少数,因为有如此猛将在手,尉迟惇不相信对方不会放其在城头作为守军。

电光火石之间,他生出一股急智,突然想明白了,唯一正确的解释就是,这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对方就等着他们以为要攻破防线,所以全军一齐涌上来,短时间内无法成功后撤的时候,再突然杀出,这样才能保证突然性,以及造成的杀伤最大,得到的收获最多。

所以,他必须要依靠自己占据先手的优势,把对方先堵在里面再说!

因为骑兵一旦无法成功地拉开距离,摆出阵势全力冲锋,那就会失去他们最大的优势,也就是机动性和战马的冲力,在被一群步兵给团团包围之后,这些厚实的铠甲反倒会成为一种累赘!

不得不说,尉迟惇此人的确没有太堕他老祖宗的威名,虽然他这个人向来是想法简单,做事是冲动无脑了一些,但在这战场之上,尤其是面对这种突发的情况,他所想出的处理办法绝对是正确的!

只可惜,敌人实在是太强了。

“破军!”

领头持长槊的这人突然轻喝了一声,这是他们自己人才知道一个口令,每一个口令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战斗方式。

就见刚刚才从里面冲出来一部分的骑兵队突然朝着两边一分,然后就看城墙里面的甬道中,突然出现了一座极其可怕的东西,唤作“刀车”。

刀车由四个士兵合力推着,正面插满了锋利的刀子,四人铆足了力气,怒吼着推出,前面的卫国士兵们见状,哪儿敢阻拦,一个个赶紧朝两边跳开,这要是被迎面撞上,那可真是挨了“千刀万剐”了。

不光如此,紧随其后的,又有多辆刀车随着一起冲出,连马上的骑士们也早就手持手*弩开始射击。

“咻!”

“咻!”

“咻!”

完全无需自己张弓搭箭,弩箭靠着机关的帮助,连发飞射而出,虽说长度还不及一般羽箭的三分之一,但只要是射到人的身上,几乎是整根没入,尤其这些骑士们使用手*弩十分擅长,根根都直射要害,绝对保证两箭就让一个人失去战斗力。

眼眶,面颊,脖颈,胸口。。。。。。

反观卫国这边呢,因为他们的人全部堆积在城头下方,也就是云梯云楼这边,而威力最大的弩车和投石车等等都在后面,无法支援,何况因为覆盖范围过大,精密度不够等原因,也不适合在这地方使用。

单纯靠着士兵们以手头的弩箭还击,至多不过是射中底下防御能力不足的战马,可因为这些战马的身上披着一层滑不溜秋的“雨衣”,也很难说立即杀死它们,一轮齐射都未必能成功地放倒一匹马。

而箭矢只要不是由臂力特别强的人射出,落到这些甲胄厚实的骑兵们身上,要么一拐,直接滑到了另外一边落在地上,要么就撞得整个箭杆都崩裂开来,被射中的人连轻微晃一下都没有。

好像在与一尊尊铁塔搏斗,任凭你在对面如何发力,使劲浑身解数,这边自巍峨不动,毫不在意。

非但如此,这些浑身都披挂着暗红色甲胄的骑士们还在继续策马向前,尤其是手握长槊,简直是目中无人的那位,手中的长槊一个横扫,不说打飞了了,直接一下子打得人整个腰都塌了下去。

简直是一群人型兵器!

“铖!”

长长的斩*马刀舞动,刀刃锋锐无比,携带着战马的冲力,一刀麾下,瞬间就是一片血雨残肢飞起,常常是连人带盾牌一起斩开。

双方的兵刃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用什么材料铸就的兵器,砍在这些卫国人的身上,不比切豆腐难太多。

“嘶!”

一匹战马偶然被人射中了“雨衣”覆盖不到的前蹄关节处,嘶鸣了一声之后,无奈倒下,马上的骑士见状,竟然一个翻身,直接朝着旁边跃下。

虽然整个过程完全没有一种轻灵的感觉,甚至当他落下,双脚踩在泥泞里之后,还因为冲击力太大,身体太重,导致直接陷进去了三寸深,可似乎这并不影响什么。

从战马上翻身下来的人里,有的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大刀,有的握着一柄手斧,有的手持两柄小巧的双锤,迈着从容不迫的沉稳步伐,步步逼近。

卫国士兵们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名为恐惧和绝望的情绪。

眼前的这些人,简直就是专为杀戮而生的机器,他们给人的感觉,甚至要比那些弩车投石机等等都更要可怕。

试想一个全身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暗红色甲胄里的人,手里握着一柄斧头,迈步朝你走来的时候,你能怎么办?

这帮卫国士兵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互相有了勇气,再加上也没有后撤的途径,便举着刀,大吼着为自己鼓劲,快步迎了上去。

眼前正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的骑士看到敌人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瞬间举起了手里的斧头,眼神无比的漠然,仿佛前方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距离够了,他挥舞手臂,短柄手斧重重地落下,从对方的脖颈处,一直砍到了胸腔才卡在了一条肋骨上停下。

一个巨大的豁口出现在了对方的身体上,那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左边一人瞅准机会,一下子举刀砍来,早就已经在左臂上装上了配发的小型盾牌的骑士顺势抬起手,正挡在对方这一刀落下的轨迹上。

“咔!”

刀盾相击,火星四溅,那骑士的手被砍得一低,但右手已经成功地从刚才那人的身体里拔出了自己的斧头。

连接起上半身的甲胄和下半身甲胄的腰身处,是一种不知道什么材质打造一圈黑色系带,贴着身体,可以让他非常灵活地转动上半身。

他毫不留情地又是一斧头,将那人直接给当头劈开一条大裂缝,红白相间的脑浆隐约可见,后者哀嚎着倒下了,而骑士却浑然不觉,只是甩了甩手上的斧子,再度向前。

第八十章 不同选择

这绝对是一群专为杀戮而生的怪物。

在看到这些身披覆盖全身的暗红色甲胄,眼神冷寂至极,杀人不过是抬手放手这么简单的重装骑士之后,尉迟惇如是想着。

他的的确确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因为自始至终,这些突然出现的敌人,都表现得太过冷静了,就好像是一群机关做的假人,毫无感情,就连动作都是一致的。

外面套着一层松垮垮的,明显有些不合身的厚实铠甲,里面还特意垫着一块护心镜,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魏平在一旁赶忙开口建言道:“将军,咱们撤吧!”

“撤?”

尉迟惇被这句话给惊醒了过来,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突然一把揪过了旁边静待他下命令的魏平,大怒道:“撤?老子都要攻下这无终关了,你现在跟老子说撤?”

都吞到了嘴里的肥肉,现在要他吐出来,他怎么舍得?

魏平被他粗鲁地用两只手提着衣襟,却也不恼怒,反倒是非常认真地反问道:“将军,敌人明显是有埋伏的,此时再不撤,更待何时?”

尉迟惇脸色狰狞,扯着嗓子大骂道:“放你娘的屁!那他娘的都是些骑兵,咱们这两条腿的跟人家四条腿跑?现在趁着机会把他们堵在里面,才有赢面,老子就不信这帮人没有力竭的时候,再说了,凉狗现在哪他妈还有兵力?”

他一开始之所以会惊慌,不过是因为被敌人突然杀出的这些骑兵的可怕战斗力给吓到了罢了,可只要冷静下来,再细细一想,第一,他手下的兵力,可是比谢厚胤那边的都还要多,整整二十万大军在手,他怕个屁!

第二点,仗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么大的燕州都丢了,要是还有多余的兵力,早就过来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呢,何况还是如此精锐的骑兵,所以凉国人怎么算,都不可能有更多的兵力在这里了,他需要怕么?

在他看来,这必然是敌人的最后一搏,不过就是装出来的气势,扯起虎皮吓人罢了,只要他们死战不退,这一仗,他尉迟惇必然会赢下来!

魏平还未开口继续劝说,突闻旁边传来一声如惊雷一样震撼的炸响,边上的山头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被人竖起了一杆红底黑字的大旗,上书“沥血”二字!

笔力锋锐,杀气十足!

“沥血军!”

尉迟惇眯着眼睛遥遥一看,待得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一下子又瞪大了,吓得是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要说这享誉南地多年,长期被誉为南地第一军的沥血军的威名,他岂会不知,可转念一想,他便又有些疑虑了。

这沥血军,不是早就已经被姓谢的小子在燕州就给杀干净了么,这是哪儿来的假货,胆敢冒充他们的旗号?

对于谢厚胤这个人吧,他固然是有些不舒服,或者说排斥,但那完全是来源于地位之争。

想他尉迟惇,出身名门之后,又是皇帝陛下的亲舅舅,论资排位,怎地还不如他姓谢的一个外人了?

但在军中,一是有端木朔风这个手段强硬的外甥一直压着他,他也不敢乱来,第二谢厚胤这个人待人那也是没的说,他想找事都没有理由,况且再怎么样,他不觉得沥血军被灭是假事。

谢厚胤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人,而且他也想不出凉国人藏拙的必要,毕竟当时若是真有一批额外的精锐,那死的就是他谢厚胤了,卫国的十几万骑兵被屠,晋国人一败涂地,卫晋两国还不是他凉国的囊中之物?

“想吓你祖宗?老子可不信。。。。。。”

话未说完,陡然间,漫山遍野的,突然从那看不见的背坡处,一下子涌上来了一群披挂着暗红色铠甲的血色骑士,与前方那些从关内杀出的猛人们,那是如出一辙。

尉迟惇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惊骇莫名地望着那边,就这么草草地一看,那少说也有数千人,更何况,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后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沥血而生!战魂不灭!”

山坡上的人马突然齐声怒吼,声传四野,然后便听得有人吼了一声“贪狼”,全军直接从山坡上俯冲而下,朝着这边杀了过来,后面的部队那更是源源不绝,也不知道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咻!”

“咻!”

“咻!”

手*弩攒射的声音响起,一支支气势凌厉的羽箭破空而至,半息不到,便听到一阵惨叫声在这边接连响起,一排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一看对方那势头,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尉迟惇这次是真的被吓破了胆,脚下毫无章法地走了几步,然后赶忙又伸出手扶住了歪斜的头盔,慌慌张张地朝着四周下令道:“掩护!掩护!快撤!撤!”

围在他身边的,其实也有不少骑兵,大约有千人众,都是专门为了保护他过来的,毕竟骑兵在攻城战里毫无作用,来再多都没意义,所以卫**队在燕州之战后,残存的骑兵们基本上都留在后方的大帐里保护端木朔风与吴珩两人了。

这时候就看出尉迟惇这人没担当的地方来了,其实双方根本就还没交上手,兴许对方就是唬人的,可是有了之前那几十个血红色骑士的先例在那,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时候冲过来的,也是同样的战斗力,当然害怕了。

再者说,他也不敢赌,对方这一副吃定了你的气势杀过来,他难不成还要试探一二么?

可是他这位坐镇指挥的主帅这样一撤,那刚才听了他的命令,急急忙忙顶在前方的十几万大军又怎么办?

若是他肯留下,收敛手下人,结阵防御,那定然是有一搏的机会,毕竟这十几万人又不是死人,站着让你杀都不知道要杀到猴年马月去,可素来自诩为皇亲国戚的他,又哪儿会愿意做这种冒险的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没必要这么拼不是?

站在他身旁,又算军师又是副将的魏平,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把手一转,握住了,也赶忙帮着他一起,向众人指挥道:“撤!掩护将军一起,往王帐的方向撤退!”

敌人也不知道具体来了多少,反正这源源不绝的,就这么一点时间冲下来的,少说都得有个一两万人,他们又脱离了前方还在城下死战的大部队,就这一千来人,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真要是被人给追上了,不说别的,就看看人家刚才在城门口的战斗力,下马作战都这么可怕,杀人跟杀鸡一样,何况是上马呢,所以要想逃出生天,就只能牺牲一部分人殿后,他们朝着大本营的方向跑,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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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全身的伤势早已痊愈,渴望这场战斗已经有数月之久的曹焱,手持性命相托,从燕州战场又给捡了回来的方天画戟,骑着顾苍特意赠与的麒麟子,当先作为箭头,策马奔袭而来。

“生擒敌方主将谢厚胤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他的中气十足,哪怕隔着一层面甲,声音依然极具穿透力,尤其是到了两阵近前,更是让每字每句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卫国人的耳朵里。

至于谢厚胤,此刻也已经从那非常不好转移的高台上下来了,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大约有个三万来人。

虽然比之来袭的敌人来说,人数稍显不足,但一是剩下的人还正在从城头上撤下,速度还没那么快,可如果顺利,源源不断过来的话,最后也能有个差不多十万左右。

第二是敌方从那么远的距离冲刺过来,其实已经超出了骑兵最佳的冲锋距离,哪怕是再好的良驹,除了当先这人骑的那匹浑身毛发似摇晃的火焰一般的神异战马之外,驮着几百斤重的东西跑这么远,疲态已显,这第一轮的冲击力绝无想象中的那么猛烈,所以他们收缩兵力之后,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最重要的是,他谢厚胤可不是尉迟惇这种既没脑子又没胆子的庸人,哪怕是在绝境之下,他依然会冷静地去分析敌我双方的情况,努力地寻找克敌制胜的方法,而不是毫无作为,直接跑路了事,先保全自己再说。

看见敌人有援军,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向己方军队靠拢,而不是先想着自己该怎么跑,而且,他在分析之后,认为自己有一战之力,因为他绝不信敌人是“沥血军”,沥血军,是被他谢厚胤亲手剿灭的!

其他人都可以信,唯独他谢厚胤,绝不可能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天方夜谭!

敌人一定是假冒的,不过是一群色厉内茬的骗子而已!

“结阵!”

谢厚胤丝毫不为对方话语中的高额悬赏所动,只要是在战场之上,他就是神坛上的泥塑雕像,任何事都是以绝对的理智去处理,绝不可能让自己的情绪来影响判断。

就见卫国士兵们在底层军官们的慌忙指挥下,赶紧上前,一个个举起了手中厚实的盾牌,接连成片,结成了他们最为擅长,也是最适合进行正面防御的一个阵型,铁桶阵!

只不过阵型稍有些变化,现在的重点,是在于对前方的防御,而不是对头顶的防御了。

因为此刻敌方的城头还有己方的人手,再加上城头上的敌人都已经被杀了个七七八八,敌人不可能再组织起力量从城头反击,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抗住这波骑兵的冲击,只要顶住了一波,那这看似气势汹汹的数万骑兵,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最前面有一排人双手握着巨盾,交叉重叠,连成了一座厚实的壁垒,后面的人接着拿着一面稍微轻巧了一些的盾牌,而另外一只手握着长刀,弯着左手,以手中的盾牌贴着前面人的背脊,帮其分担压力,同时把自己的力传导过去。

就这样一层接着一层,全军连为一体,好似一座铁桶,外界的冲击力会被均匀地分散,防御能力极佳,一旦对手的骑兵们不能成功地突破第一道盾墙,那后方的人马上就会用手中的长刀反击,专砍马蹄!

看到这一幕后,谢厚胤才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一些欣慰的笑容。

总算是没有白练!

正如先前所言,他作战对敌的方法,向来都是在优势的时候重视敌人,在劣势的时候要相信自己,己方这样迅速,并且默契地组成了这座战阵,无疑是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来吧,就让我来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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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在家里,电脑不太好用,见谅见谅。

第八十一章 剪刀石头

此刻,身处这片宏大战场上的卫国士兵,实际上因为距离的原因而被分成了三部分。

其中一部分紧紧地围在此战主帅谢厚胤的身边,在抓紧时间组成防御阵型,数量大约是三万来人。

至于另外两部分,一些尚还在城头处,继续与凉国这边剩下的士兵们激战不停,只不过因为他们现在的目的已经不是要尽快地拿下城头的控制权,暂时多是为了牵制敌方罢了,所以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从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下来。

至于凉国这边因为先前在城头损失惨重,一时半会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都还有些庆幸对方没有继续强攻,因为对方只要再加把力,他们这根已经绷紧到了极点的绳子或许就要断了。

至于最后一部分人最是可怜和狼狈,为了能够赶紧驰援自家主帅,都在沿着好不容易才搭建而成的云梯又手忙脚乱地爬下来,然后抓着盾牌长刀,尽可能地快步赶往主帅所在之地。

而此局的关键,就在这里!

匆匆赶至的曹焱,一手抓着战马缰绳,右手倒持方天画戟,一条血红色的战袍随风而动,英姿无双,说不尽的豪迈之气。

他策马从山坡上俯冲而下,其心中之激动,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描述,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脏怦怦直跳,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战意!

就连在燕州的时候,孤骑被围,差一点死在了呼延实的刀下,他心中的战意,都没有此刻来的这般汹涌,猛烈!

终于,终于可以和自己期盼已久的对手在正面一决高下,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绝对是值得铭记一生的时刻,无论胜负,都足够了!

有顾苍的帮助,他在燕州战场上所受之伤皆已痊愈,不然他就是再激动,也不可能在这时候一马当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作为全军最锋锐的箭头冲来。

眼看离着前方层层叠叠,其实还稍有些杂乱的铁桶阵尚有百丈之远,只是按照这些骑兵冲锋的速度,只怕也用不了几息了,曹焱就在这时,陡然发出了一声轻喝,哪怕隔着面甲,也随风迅速地传遍了后方。

“廉贞!”

这对应着一种独特的战斗方式,其意义,绝不止这两个字可以讲清楚的,甚至不简单是一种队形!

一息之后,就见明明还在高速前进中的庞大队伍陡然一分,在瞬息间,都无需他们互相说话沟通太多,便自然而然地均分为了四个部分。

有一万人在如雷霆雨落一般的马蹄声中,方向一转,直接头也不回地就往着左面而去,谢厚胤转头一看,一瞬间那是惊得睚眦欲裂!

该死的!

他忍不住怒骂出声!

无他,因为对方过去的方向,目标用意实在是太过明显,针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帮忠心耿耿,正在努力往这边赶来的卫国士兵们的方向。

看那势头,显然是要靠着一己之力,彻底地分割两边,重点照顾那些正从城头爬下来的卫国士兵。

虽说其实还在那边的卫国将士们更多,可因为无人指挥,再加上焦急过来,所以完全不成章法,毫无队形可言。

尤其对于步兵而言,一旦失了章法,无法统一力量,组成攻守兼备的战阵时,在面对这些向来都以游掠为长的骑兵时,接下来肯定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绝无胜算!

这都是基于眼前客观事实的准确分析,如果是以这样松散,不成样子的阵型对敌,敌人哪怕只是一帮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己方也是被屠杀的下场,绝无幸免!

这也是为何聚集在那边的卫国人明明更多,可跑去针对他们的敌人,不过只占对手兵力的四分之一而已,这就是对于战场形势的准确判断!

换句话说,一万人够了,甚至是绰绰有余。

更让人恐惧的是,在到了敌方近前之后,另外三万大军也是瞬间一分为三,一股由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一身铠甲狰狞可怖,如浴血而生,样式和整个人的气势都明显与他人不同,手中握着一把方天画戟的人领头,从正面冲来,而另外两股人马如刚才一样,依葫芦画瓢地分开,从对方的两侧包抄了过来。

看到这种情况,就是他谢厚胤自己,也不免要鼓掌为对方由衷地叫上一声好。

首先,以步兵对阵冲锋而来的骑兵,尤其是在短时间内,比较仓促的情况下,又无法靠着威力巨大的战车,以及弓箭手等等多兵种各司其职,互补形成精妙的配合来对敌的情况下,结阵防御,尤其是这种铁桶阵,绝对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而来如影去如风的骑兵,又要如何对付这些如同铁板一块的步兵呢,那当然不能完全靠一股力气去硬拼,重骑兵冲锋起来固然厉害,但别忘了,骑兵相对而言,其最大的优势还是在于“机动性”这三个字!

骑兵起源于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其战术也是脱胎于游牧民,虽然被以各种方式发扬光大,可实际上游走偷袭,伺机而动,在广袤的战场上打游击才是他们最为擅长的!

事实上,在一般的大型战事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单一兵种对敌的情况,轻骑兵两翼游掠,重甲步兵方阵从正面突击,弩车,战车,全部配合起来,互相弥补缺点,形成一个最为完美的进攻手段才是正途。

而这一个骑兵们惯用的“剪刀阵”,也端得是可怕,以中间这一股强攻的人马为交叉支点,两边的两支人马就好似一把剪刀的两块刀片,从侧翼绞杀过来,看着就像在用剪刀剪铁块,不说是最为克制铁桶阵的办法,但绝对比完全从正面冲突要好很多。

当然,其实真正让谢厚胤赞叹不已的是对方队伍的反应速度,那四万人就跟一个人的四肢一样,指挥遥控,毫无凝滞的感觉,前面那人一声令下,后面的人马上就可以做出相对的反应,一整个队伍瞬间分成四部分的同时,整个队伍的阵型竟然没有散乱开来,而仍旧是那样的整齐,并且还是在高速行进之中!

这可不是拿刀分饼这么简单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能做到这种地步,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眼前的这些人,绝对是真真正正的百战精锐,而且彼此之间一起协同作战多年,他们执行什么命令,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事情,所以绝对不会出现队伍在进攻的途中乱掉的情况。

四万人如一体!

这就是让谢厚胤最为忧心的一点,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出,真的想不出,到底这些是打哪里来的人。

难不成其实凉州军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羸弱,甚至不够资格并列九军之一?

也是,凉州身为大凉帝国的龙兴之地,其京城要塞就坐落在凉州中央,这防御力量又怎么可能弱了呢?

当然,也说不得这其实就是那姗姗来迟的幽州军,那姓许的兴许已经造反失败,甚至伏法了,所以才会引得今天这一出。

反正他不信眼前的是沥血军,在他看来,那面大旗只是对方故意影响他心态的一种手段而已,他谢厚胤怎么可能上当呢?

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到底是情报上的失误还是吴先生看错了那姓许的能耐,总之,怎么才能过得了眼前的这一关,那才是最为重要的。

想到这,他首先朝着手下人抓紧传令道:“让他们不用过来了,赶紧原地结阵防御!”

那边好几万人若是就这样在他们眼前被敌人屠杀,不说别的,这对于他这边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精神冲击,说不定本来可以靠着坚持打赢的一战,最后就因为这种无奈的原因输了。

其二是因为如果那些人全部死了,对于卫国接下来参与群雄逐鹿,夺取整个南地的宏伟计划也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

哪怕不能马上过来支援这边,也绝不能成为对方砧板上无力挣扎的鲶鱼!

传令兵们也知道轻重缓急,当即急速地挥舞起了手中的令旗,传令让那边的人先不要跑过来,赶紧结阵防御要紧。

顾不得再去看那边的情况了,谢厚胤赶紧先注意自己这边,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最不能死的一个,不是他惜命,而是一旦他死了,军心溃散,那今天这仗就别想再打了,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在了战阵里面。

这边曹焱骑在马上,朝着对面一眼望去,眼神如炬,来回扫视了几圈,却发现谢厚胤早已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现在也不知道躲在了哪里。

但无妨,他并不介意这一点,因为他知道以对方的性格,不可能就这样跑了,而且他也从来没想过要靠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办法取胜。

研究对方多日,对于谢厚胤的想法,他也清楚,无非就是判断他们这边冲锋的距离过远,整支军队的去势已尽,后续力量不足,所以才多了几分信心,可今天,就要你小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沥血军才行!

“驾!”

哪怕前方盾墙林立,暗藏杀机,可他却怡然不惧,当先冲锋而去!

近了!

更近了!

谢厚胤死死地攥着手,从缝隙处小心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心中也忍不住激荡了起来。

终于来了!

曹焱拍马上前,松开缰绳,双手抓着方天画戟轻舞,仿若盖世魔神,悍然冲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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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回去恢复正常更新,明天先来个猛的。

第八十二章 险中求胜

面对着眼前这道看着似乎坚不可摧,无法突破的盾墙防御,曹焱毫无畏怯的心思,当下轻喝一声,以手中性命相托的方天画戟朝着敌方混若一体的防御斜劈而下!

方天画戟锋利的边缘处,随着刃口摩擦空气,竟然开始闪烁起了点点奇异的银光,只是因为这些光芒过于微小,毫不起眼,并且范围也只是紧贴刃口边缘的一层而已,再加上他劈斩的速度太快,所以并没有被人所注意到。

可随之带来的效果,却是极为显著的。

卫国人用双手持着,靠着肩膀的力量顶在正前方,特意被加厚过的,内里结构多达九层的,专门用来抵抗敌军箭雨,而且对于凿阵冲锋的骑兵也用处极大的巨型盾牌,竟然被其给轻易地切开了。

眼前的这个场景,突然给人一种极其虚幻的不真实感。

就好似有一把烧得滚烫赤红的刀,轻轻地切在了一团明黄色的脂肪上,甚至都还不等双方真正接触,其实脂肪就已经融化了。

方天画戟一划而过,甚至完全没有一点阻力的感觉,可血液喷射,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连盾带人,竟然被他一戟直接给削成了死得不能再死的两半!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可这对整个铁桶阵防御的影响,却绝非又只是简单死了一个人而已。

所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尤其是对于一个环环相扣,完全是靠着彼此之间的配合才能完美发挥其作用的战阵而言,一旦其中的一环出现了问题,那连带着就是整个队形的彻底崩溃。

按照他们原本的想法,是需要靠着这些坚不可摧的巨盾来顶住敌人的第一波冲击,哪怕是最为可怕的重骑兵,可这边的三万卫国人就好似一个整体,彼此用盾牌去卸力,靠着配合整合己方所有人的力量,转而分担每个敌人造成的压力,这也是他们这种阵法最为可怕的地方,实在是一个无从下口的乌龟壳!

可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而已,最前方,也是最为重要的盾墙,竟然就被敌人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一个口子,这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并且,他们也根本来不及反应及时填补空缺再顶上去。

这就好像是一个披挂着铠甲的正常人,固然是不怕啃不开钢铁的老鼠,可一旦被牙尖嘴利的老鼠们从铠甲的缝隙处鱼贯而入,转而从内部开始攻击他,那么就算是再强大的战士,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攻击下幸免!

况且,这次来袭的,可不是一群羸弱的老鼠而已,他们是浴血而生的复仇者,是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军队之一!

“开!”

曹焱手腕翻转,肆意施展起了自己的能耐,闪电般地朝着左右轻点了两下,顿时又有两个倒霉蛋忍不住松开了手中的盾牌,转而用手捂着伤口,满脸骇然之色,惨叫着朝旁边倒去。

方天画戟的杀伤力极大,再加上这柄又被顾苍特意让工匠用海中都算珍惜无比的寒铁髓给重新认真地淬了一遍刃口,哪怕只是这样轻轻地点一下,都很轻易地在他们的身上割开了一个流血不止的大口子。

像这种真正的神兵利器,一旦落在人的身上,都无需它的主人如何去使力,自然便会割开一道口子,所谓吹毛断发,也不过如此了,若是往刃口上面丢一张上好的光滑宣纸,都会因为自身坠落的力量而被其切成两半。

就这么左右连点了几下之后,在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最起码,足以容纳四人同时侵入了!

一直躲藏在战阵中央,默默地观察着战场局势的谢厚胤见状,浑身一震,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忍不住面露绝望之色。

作为一个战场上数一数二的大行家,在他来看,这一仗只是在瞬息之间,他便已经来到了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了。

再看这边,披挂重甲,浑然不在乎防御,可以放手施为的曹焱,顿时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如屠鸡宰羊一样简单。

在第一道盾墙被曹焱成功地攻破了一个口子后,对方后面还站着的人也回过神来,心道不能让此獠如此猖狂,赶紧一起举刀朝着他砍了过来。

刀光闪烁,明晃晃的,一下子起码落了过来十余把,看样子既是痛恨,也是畏惧他到了极点。

可尚还未及身,却见曹焱将自己手中的方天画戟朝着四方一舞,对方手上的长刀竟然齐刷刷地被削去一截,独留一个刀把和半截刀刃,切面光滑如镜,看得人遍体生寒。

眼见敌方手中握着的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一时之间,完全无人能近身,也不敢再上前,毕竟那只是平白送命罢了。

但别忘了,跟着曹焱一起冲过来的骑兵们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相反,他们的战斗力,绝对不是这些卫国人可以比的。

诚然他们胯下战马因为距离拉得过长,其冲势已经渐渐不在,但他们的杀伤力,却并未因此而被降低太多。

眼看主帅一马当先,以雷霆之势,瞬间破开了敌方阵型,后面还未及跟上去冲进敌阵的人,就直接抓起手*弩开始朝着空隙处射击,箭箭都是朝着要害或者关节处招呼。

至于其他人,手握长柄斩*马刀,紧跟而上,哪怕没有曹焱手中那柄特制的方天画戟的可怕威力,但斩开这些普通的卫国士兵身上那简陋至极的铠甲,还是跟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无人觉得奇怪,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们是大凉最好战,也是最善战的军队!

至于敌方的反击嘛,倒是也偶有成效,但实在是极少,因为他们胯下战马的身上,也都披挂着一层银色的,看着类似“雨衣”一样的东西,虽然不是重甲,但防御能力却也不俗,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反正滑不溜秋的,一般的刀箭难伤。

至于那些落在骑士们身上的,更是少有效果。

哪怕是用箭矢射击,或者在近距离用刀全力去砍,最多也就是砍进去一点,或者割开了一点点罢了,无非就是破坏到了铠甲本身的一小部分。

虽说只要再在同一个位置多砍上几刀,说不得真的可以斩开敌军身上穿着的重甲,伤害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躲在里面的骑士本身。

可在这种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哪儿有这个时间去做这种事呢?

想想看,两个人完全抛弃了防御,互相对着来一刀,那结果必然是有一个人会倒下,哪儿会有其他的可能,所以这些骑士们还没开始有真正伤亡的,但卫国这边一开始貌似固若金汤的铁桶阵,却反倒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非但如此,不光是正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还有那从两侧包抄过来的骑兵们,早早地纷纷放下了手中威力巨大的斩*马刀,转而从脚边琳琅满目的包囊里,突然一弯腰,抓出了一溜圆球样的东西,再用另外一只手摸出了火折子,重重地吹了两下,点着了引线,手一扬,就往敌军里面扔了过去。

这两队骑兵也不强攻,甚至都懒得佯攻去吸引敌方的注意力,就这样围着敌人的两边侧翼来回跑,然后不断地把手中那种奇怪的玩意儿往里面丢。

一开始,正中间的卫国人们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几息之后,整个铁桶阵突然都骚乱了起来。

“嘭!”

“嘭!”

“嘭!”

一道道沉闷的炸响,连绵不绝地在敌军中间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各种凄惨的哀嚎声,也都随之一起冒了出来。

整个铁桶阵,在这一瞬间,开始从内部乱了起来,中央的人脸色都变了,一个个满脸惊恐之色,都开始拼了命的往外挤,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种被丢进来的该死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黑乎乎的,圆不溜秋的,看着就跟一般的粪球一样,毫无威胁性,可谁也没想到,它竟然会炸!

而且一炸开,就往外飞溅出一些铁片等锋锐的物件,毫无方向可言,因为那是全方位覆盖,虽然刺不破那些简易的,内衬棉花的铠甲,可四肢,还有最为脆弱的面部,可都没有有效的防御呀!

被这些锋利的铁片给射中的人,除非是直接射到了要害,也不至于说立马就死了,可疼是真疼啊,试想一下,若是一个人被十几块铁片给切进了身体里面,那种感觉该有多疼。

最关键的,还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他们就知道那圆球落下没一会儿,响了一下,然后同伴那边就惨叫着后退,所以再看见那玩意儿从头顶落下之后,他们直接就往旁边跑,哪怕挤都要挤出去,根本就不在乎整个阵型会不会因此乱掉了。

趋利避害,本就是任何生物的本能,谁能例外?

然而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一个手段,其实造成的杀伤并不多,但比之正面曹焱的全力凿阵造成的影响都大,竟然直接破了这铁桶阵。

与此同时,正面还在全力往里面突击,为后方的骑士们开路的曹焱,突然感觉到自己前方的压力一轻。

知道是手下人造成的效果,看着眼前眼神畏畏缩缩,甚至慌不择路想要逃跑,根本不敢再往前阻拦自己的可怜敌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往下一瞥,心下一松的同时,突听得“呔”的一声暴喝,一击重锤,突然从人群的缝隙中飞射而来,直接撞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整个人从马上给砸落在地。

这一击不说别的,其抓的时机,简直是妙到毫巅,正是曹焱因为即将胜利,导致心神松懈的时候,并且取的又是视野的一个盲点,配合一声暴喝吸引注意力,其实很难被人给注意到,所以被暗算中了,并非完全是他的过失。

这一下是谁打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本藏在军阵之中的谢厚胤!

他也是真的没了办法,眼看原本被自己寄予厚望,期待着能跟对方一争高下,最不济也可以抵挡一二的大阵,竟然好似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

可以想象,他这边若是败了,那这十万人最后一个都别想跑,而这一仗他若是败了,这些人要么被杀,要么被俘,那对于整个卫晋联军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他死了,这十万人没了,卫晋联军还拿什么跟凉国人拼,所以他绝对不能败,他必须要险中求胜。

而眼下唯一的活路,那就是擒拿敌方主将,以此来博取一线生机!

第八十三章 真相大白

且说这奔袭而至的暗红色骑兵们,听从指令,兵分三路,绕着中央的敌人围杀而至,出手没几下,眼看中间这貌似牢靠的铁桶阵已经是岌岌可危,将破未破的险要局面,可这边的主帅曹焱,却因为一时大意,被人在乱军之中偷袭,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落下马来。

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被人一下子从高处打下来,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的经历,倒还真是挺像的。

就见一柄刀身细长,寒意森森的宝刀,突然从人群的缝隙里递出,紧接着,从中霍然蹿出了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抓住了难得的机会,一击建功的谢厚胤!

他披着一身还没来得及卸下的玄色铁甲,手握长刀,跨步到了面前,也不多言,想都不想,便直接往地下貌似被摔懵了的曹焱劈了过去。

再看曹焱这时候面朝天空,摔倒在地上,那样子活像个被人掀过来的甲鱼一样,没办法,这身厚实的铠甲固然防御力极其强横,可谓是刀剑难伤,但随之带来的问题就是过重,这导致他从马上摔倒在地上之后,一时之间,竟然没能立即又从地上赶紧爬起来。

中门大开,浑身处处皆是破绽!

谢厚胤刚才在一边暗中观察了良久,又在心中急速地推演了一番,他知道,眼下必须要拿下此人才行,所以这一下出手,自然是雷霆万钧,绝不留情!

他很是清楚,眼前这层不知道多厚的铁皮,哪怕是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砍不开,更别提直接伤害到里面的人了,所以要想立即制服对方,就得从关节处下手!

因为一个人无论是要做什么动作,首先都是靠着关节来活动的,所以这套全身甲在各个关节处都留有缝隙,为的就是不耽搁马上的骑士们做出大幅度的动作。

只是各处关节缝隙的上甲片,都被特意地做长了一截,为的是在平常自然垂落的时候,会直接覆盖空档处,整套铠甲浑然一体,让敌人无法伤害到己身。

可因为曹焱还在地上努力挣扎个不停,这些缝隙自然就露了出来,谢厚胤哪儿会放过这种机会,当下眼疾手快,直接一刀,便朝着他膝盖所在的位置狠狠地砍了过去。

以他的能耐,这一下绝对能砍对地方,不会落在别处,而就膝盖这一下,他相信,便足以暂时废了一个人。

就在这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候,原本倒在一滩泥泞里,正胡乱拍打翻滚着,跟头撒欢的河马一样,毫无一军统帅的威严,可谓是狼狈至极的曹焱,他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抹狡黠的神色。

原本还在胡乱挣扎着,想要赶紧站起来的身形陡然一停,他闪电般地从地上往上面飞起一脚,这一下踹出,便带得一股劲风呼啸而去,可见其力量之大。

虽然因为这套重量不轻的铠甲的阻碍,其实这一脚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谢厚胤本就是主动朝着曹焱扑过来的,所以一时之间,他竟然没能完全地避开。

要说这谢厚胤,那反应也是极快了,哪怕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仍然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曹焱那个一副阴谋得逞的小眼神,所以赶紧收刀后退,但也就是堪堪地往后退出了一些,可曹焱那裹着一层甲胄的脚尖,还是擦着他的前胸过去了。

“噗!”

谢厚胤一下子没忍住,直接朝着前面喷出了一口鲜血,倒是落了曹焱一身,然后跌跌撞撞地后退开去。

按说他前胸本有护心镜的保护,哪怕这一脚踹实了,也不该有这般严重的伤势才对,毕竟这曹焱虽然悍勇,而且在战场上拼杀的心机很足,可他也不是什么神仙,哪儿至于擦挂一下就打得人吐血倒退的?

说到底,其实还是旧伤!

因为谢厚胤先前在燕州剿灭沥血军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而后奔波不停,杀戮不休,伤势进一步加重,也就是最近才总算好好地休息了一些日子,可军中的这个环境,又哪儿比得上自己家里呢?

身处异地,水土也不是很适应,完全是靠着常年习武打熬出来的厚实底子硬撑罢了,到今天,这身上的伤势也不过就是差不多愈合了。

按照随军医师的说法,只要不做些扯动伤口的大动作,倒不至于影响己身,但远谈不上痊愈。

不然临行前,端木朔风怎么会一再地对其嘱咐,让他切莫亲自上阵与人搏杀呢,除开主帅有主帅自己的任务以外,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他们卫国,偏安一隅,默默发展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一位可以比肩历代名将,声望如日中天,又恰逢年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岂可让他如那短命鬼常定方一样,因为区区疾病而离世呢?

可这病根到底还是落下了,就好像那些曾经的老兵们,年轻的时候那都看着精壮的很,数九寒冬穿个单衫也不觉得冷,可等老了之后,却是全身是病,好像一辈子的病都一起发作了似得。

忍受不了疾病的摧残,无奈自杀的大有人在,这都是因为年轻时受的一些伤,其实并未真正地痊愈,当时不查,因为毫无影响,可对于身体还是留下了一些损害的,不过是藏得深,在静待一个**衰老的时机再发作罢了。

这一下曹焱是刚巧踢到了他的旧伤处,其实落在他身上的力道也不重,甚至护心镜,肋骨什么的都没碎,只是有一股力量,随之传到了胸口里面,引动了旧伤,导致他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哎?”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曹焱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脚竟然还有如此效果,不过他也是军中人,当下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定然是旧伤复发,当下是颇为唏嘘感叹,这可真是人劫,天劫一起到,前日的因今日的果,你谢厚胤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今儿也难逃一劫啊!

“你上当了!谢兄!”

曹焱重重地一拍地,打得五指印清晰可见,然后从地上一下子站起身来,手腕一翻,顿时直接拔出了腰间挂着的那把精钢长剑。

不必多言,这又是顾苍派人特意为其所打造的,其剑身厚实,样子似锏多过剑,但不妨碍它的威力,那绝对是一等一的。

再看谢厚胤就惨了,这位曾经意气风发,誓要踏破凉国京城的年轻人,用一手拄刀,另外一手捂着胸口,抬起头,望着对面这人,无奈苦笑了一声,然后吐出了两口带血的浓痰,接着问道:“你是专门为我来的?”

此刻,两边带来的人马都各自纠缠在了一起,喊杀声不断,伤亡不停,但却十分有默契地为中央这两个人留出了一块供他们二人站立的空地来,让他们可以不被外界的纷争所打扰。

曹焱没着急答话,而是先把剑交到了左手上,再将右手伸出,几下就解开了面甲,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然后一咧嘴,真诚地笑道:“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曹焱,幽州的曹焱!”

谢厚胤闻言,眉头一挑,慢慢地站直身来,有些感慨地道:“唉,看来果真是姓许的不顶用啊!”

无怪他会这么去想,本来他就一直在猜测这会不会是远道而来的幽州军,毕竟其装备如此之精良,战斗力又是如此之威猛,配合又这般的娴熟,想他凉国哪儿还去找这种精兵,不就只剩幽州军了么?

之所以会特意打上沥血军的旗号,不过就是想动摇自己的心神罢了,可他谢厚胤心如钢铁,又岂会被这种无聊的小技巧骗了,对方再这样一自报家门,他自然就对上了自己的猜测。

却不想,曹焱重重地摇了摇头,也很是感慨地叹息道:“唉,谢兄,你错了,不是幽州军,这是沥血军!”

谢厚胤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两声,道:“呵呵,这时候还要骗我?本将军亲手在燕州将沥血军的旗号从这世上抹去了,哪儿还有沥血军?”

“也罢,也罢。”

曹焱这次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也知道,似对方这样心志坚定之辈,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绝不可能轻易地被别人给骗了,故而只能开口解释道:“看来还是得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谢兄当初在燕州打掉的沥血军,的确也是沥血军,但那只是一部分而已,它是由曾经从沥血军退下的一帮老人所组成,而你今天见到的,才是真真正正的沥血军!”

谢厚胤听完这番言语,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甚至连鼻息都粗重了起来,只是这一下子扯动了胸口的伤势,又忍不住闷声咳嗽了几下。

他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初在燕州,他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曾经还甚为疑惑过,为何战死的,都是些老人,很少见到年轻人在其中,当时他还以为是凉国要支撑九军,国内青壮的数量跟不上了,未曾想,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不想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又不得不信!

“当日,当日。。。。。”他一手捂着胸口,神色几番变化,满脸的纠结之色,完全是硬憋出了几个字,道,“这么辛苦,难道就为了今天请我入局么?”

他不懂,他真的很不懂,若凉国还保存有这般可怕的实力,为何当时没有早早动用,对方刻意隐瞒了实力,导致他们白白地屠杀了几十万燕州军,甚至导致燕州千万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所以他真的想不通凉国人为何会制定一个这样的计策,这对自家人完全没好处的事做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当时有这些人,卫晋联军在燕州的战事,可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啊!

曹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是极为复杂地又讲了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你,因为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可以了解到这些秘而不宣的内幕。”

“总之,有人特意让我过来转告你,你的猜测,不过只是一个方面罢了,正所谓无破不立,所有的新生,都是建立在旧秩序崩塌的废墟上,我们大凉处于风云变幻的大时代里,正是需要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来逼出藏在身体里的暗毒,才能够变得更强大!”

“其实就算你们想在自己家里当缩头乌龟都不行,这是南地所有人的劫数,躲不掉的,而且你们也有机会赢的,只是因为燕州这一路打得太过顺利,你们太忘乎所以罢了,只要我们大凉藏拙,你们这四方各怀鬼胎,就太难通力合作了!”

谢厚胤听到这,心神巨震,精神恍惚,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活到现在,此生最骄傲的成绩,原来只是一个被人提前布下的局而已?

换句话说,他现在一切的荣耀,不过是别人的施舍?

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切,要他怎么去相信,若是真的相信了,那不就是在否决自己么?

“你错了!曹焱!我还是可以赢!”

突然,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再无刚才的迷惑和彷徨之色,他以极其强大的内心,强行压下了一切的自我怀疑,转而挥刀朝着曹焱又猛地砍了过来!

只要杀了他,这一仗他就赢了,俘虏了这些人,他们大卫也可以更换装备,到时候他还可以驰援其他几路人马,接着再收缩防线,派出使者,联动各方来会,合力进攻,大凉挡不住,他们还是可以赢的!

曹焱见状,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意,道:“谢兄,真是可惜了,你我二人,皆是局中棋子,本想在兵法上与你一较高下,却不想,我们之间竟然打了一场这样的仗!”

以他曹焱天生骄傲的性子,被人当做棋子摆弄,不管是谁,都只怕要当场翻脸的,可他虽然只是和顾苍待了几天而已,但其内心,已经被顾苍身上所包含的大气魄所彻底折服,身处局中,虽然很是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服,不得不按照他的意志去做。

至于凄凉和失望,那肯定是有的,因为向来孤傲的他,终究还是没能堂堂正正地,靠着自己的实力,在兵法,领军等等能力上,与对方畅快地一决高下,双方在今天,在这处被人故意设计出来的战场上,其实是极不平等的。

没有用到什么妙到了极致的战术和兵法,也没能留下什么足以被后世铭记,乃至于反复推演,学习的经典战例。

他赢的其实不算光彩,自然也就不会开心,像这样一个足够强大的同龄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对手,此生错过,再难有机会,只可惜,自己没能出身在燕州。

不过,就算真的在燕州,他也必须得败吧,毕竟这是那个人的意志,他违抗得了么?

一切的一切,好似突然就没了意义,这就是他们这些得知了自己命运的棋子的直观感受。

试想一下,假如你得知自己的命运,其实只是被一只拥有无上威力的大手给安排好的,他还告诉了你一切的后续发展,你会开心么?

最起码,他曹焱不开心,哪怕那个人给他安排的,是极其光明璀璨,甚至也是他曾经所追求的未来,可他看到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对手,被玩弄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免不了,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

“闲话少说!”谢厚胤怒吼一声,“你给我纳命来吧!”

曹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想,或许,在此刻,一切都是假的,唯有战斗,才是真的。

第八十四章 卫国败退

这场本该是势均力敌,堪称巅峰对决的激烈拼杀,却由于一方的状态实在是太差,导致很快便结束了。

胜负已分,再无转机。

曹焱手腕翻转,干脆利落地收剑回鞘。

他垂着眼睛,望着前面那个躺在地上,明明很想大口喘息,可因为肺伤,导致他只能像个抠门的账房先生一样,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身体的承受底线,勉强在小口呼吸的可怜男人。

所谓英雄气短,也就是这样吧。

打败了曾经朝思夜想的对手,成为了最终的胜者,可曹焱依然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亦或是一种感伤和惋惜。

谢厚胤没有死,他还活着,事实上,他不光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就连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都少得可怜。

曹焱对他留手了。

可尽管如此,他的手脚却都被绳子给牢牢地绑住,已经无法再挣扎伤人了,当然,其实就算不这样做,他也无力再反抗了。

人力终有尽时,而他已经耗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现在的他,连站起身都困难。

他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倦意席卷而来,可他仍然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硬撑着没有昏过去。

他在默默地喘息着,尽力地呼吸着每一口灌入身体的空气,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同时,也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围的情况,打量着他的敌人们。

并未是不想反抗,他只不过是在积蓄力量罢了。

可饶是他再不想放弃,再想坚持,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败了。

当性命相托的战阵被破,自家主帅被人生擒之后,其他人也立马没了再反抗的想法。

这里还有将近十万卫国人,全都解了身上的盔甲,又把最后的依仗,手中的武器全都丢在了地上,抱着头,人挤人地蹲在一起,旁边数万神色冷冽,杀气如霜的沥血军,骑着马,围绕着他们来回巡视,整个场面看起来份外壮观。

双方的攻守互换,胜败来回,其实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点时间而已。

从胜利者到失败者,就短短两炷香的时间。

曹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望向旁边,小声地向手下人吩咐道:“把他抬上担架,先送他去疗伤,其余人押解俘虏,准备入关!”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让多余的人听见,就连眼神也不再有那种复杂的意味,因为曹焱明白,对于一个真正的战士而言,同情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浑身酸软,毫无力气的谢厚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两个士兵抬上担架,却完全没有办法,他唯有望着头顶乌云退散,很是干净澄澈的碧蓝色天空,嘴里无比苦涩地道:“为什么不杀我?难道你的主子以为能让我为他所用么?”

曹焱听到这句话之后,立马就转过了头,语气非常诚恳地说道:“谢兄,老实说,你的才干,是连我也感到钦佩的,来日南地一统,大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要分个你我,谢兄还有大好的年华,我们还可以去往中庭,见见真正广阔的世界,何必要拘泥于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呢?”

谢厚胤丝毫不为其所动,反而冷笑着说道:“呵,若来日一统的是我卫国,你能为我们所用么?”

是的,有些事情,其实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就很容易想明白了,曹焱是聪明人,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感觉可惜罢了,而且他也确实是提前得到了顾苍的授意。

这样的良才美玉,谁都会想得到的。

曹焱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笑了笑,语气就好像在跟一个相交多年的老友聊天那般自然。

“须教谢兄你明白,哪怕你不肯为凉臣,大凉也不会对你如何,等谢兄你养好了身体,很快便可以再回到卫地。”

谢厚胤闻言,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不想让他自寻短见,至于这句话本身的真假,倒是不重要了,最起码对他而言,不算重要,虽然在那一刻,他的脑中的确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毕竟能活的话,谁又不想活呢?

半晌,他才终于提起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我都是军人,所以你应该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此生许国,无有二心,何况我不觉得你们已经赢了,只要我们大军退守祁连山,你们还是攻不进去。”

曹焱不欲多言,毕竟在这种时候,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刺激对方,所以他只是一挥手,扭头道:“那谢兄就拭目以待吧,我们走!”

他一声令下,开始随同大军一起,押着数量两倍于己的庞大俘虏队伍入关。

虽然看管己方的人其实不多,可中途却无一人胆敢反抗或者是逃跑,委实是刚才被杀怕了,他们只觉得这帮家伙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天兵天将!

刚才一战,就这么一点时间,对方不光摧枯拉朽一样地破开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铁桶阵,而且少说屠了有五千余众,可他们自己的伤亡,却不过是一手之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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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军后方大营中。

被战力惊人的沥血军所伏击,毫无斗志,直接灰溜溜逃回来的尉迟惇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闯入了王帐,赶紧向端木朔风汇报一切。

“嘭!”

接连收到前方两路人马大败,甚至连谢厚胤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要用来争霸天下的主帅都被俘的端木朔风,实在是保持不住心气,一下子捏碎了手中用来做沙盘推演的推杆。

满手的木屑全都扎进了手掌心,可他却浑然未觉,面色几度变幻,一会儿是一种迷茫,似乎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一时半会完全无法接受,一会儿又变得十分狰狞,显然是极为愤怒。

一直站在他身边,同样经受连番打击的吴珩,那样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打从他吴珩从中庭来到南地,这一路不可谓走的不顺利。

先是在祁连城中特意偶遇,接着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端木朔风的心腹谋臣,又顺顺利利地扶他坐上了龙椅,接着靠着自己一张嘴皮子,合纵连横,挑动凉国内乱,再联络四方盟友,瓜分凉国,接着再称霸南地的大好前景就在眼前,他怎能不得意?

想他那位六师弟,胆大包天地跟他来了同一个地方,明明选择了更为强大的凉国,却是处处被他扼制,毫无还手之力,他怎能不自傲?

正式开战之后,他率领的联军一路南下,不过半月,尽取一州,中途莫有挡者,他怎能不认为南地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呢?

没想到他算计来算计去,却在今天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

输了吗?

似乎是输了。

端木朔风绝望,其实他比端木朔风还要绝望。

因为这一切已经发生,那便无法挽回了,他根本就来不及再另行谋划,想他那些待在中庭的师兄弟们,本来就比他的起点更高,现在他还在南地这个小池塘里栽了跟头,那还怎么赶得上人家?

他的路,似乎刚出山,就已经要走完了。

是老六出的手吗,似乎根本不是,按照他的情报,那个蠢货待在一个小县城,螺蛳壳里做道场,压根没挪过窝,绝不可能挡到他的路,那换句话说,他是被一个平常人给打败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接受,纵观光明会数千年的传承,他们自诩为拨乱反正,替天行道的一批人,他们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何等的豪气,打从他们干涉人族内务开始,每代中庭之主的首席谋臣,都是出自他们光明会,他身为其中一员,在南地输给了一帮普通人?

“先,先生,眼下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端木朔风突然转头看向他,一句话将他从紊乱的思绪里又给拉了回来。

吴珩下意识地转过头,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端木朔风。

迷茫,无助,甚至眼神的深处,还有着一丝恐惧!

端木朔风是什么人呐,他可是吴珩亲自挑选的南地雄主,他是一头威武霸气的狮子,是天生的王者,哪怕是吴珩这位尽心竭力辅佐他的谋臣,也还是臣子而已,而他在臣子的面前,向来是君威极重,哪里会有这样惊慌失措的失态时候,更不至于会用这种语气,对他问出这种问题来。

他的心乱了!

端木朔风乱了心智,可他吴珩不能乱,想到这,他稍稍整顿了一下心神,强行压下了杂乱的思绪,到底是相处这么久了,也有些君臣之谊,更何况他若是现在就放弃了,那就等于投子认输,可如果再努把力,说不定还有一搏的机会!

“收敛兵力,我们先回祁连城!”

末了,吴珩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要快!”

是的,他们必须得快,因为敌方都是骑兵,他们是步兵,不赶时间,就会被死死地咬住!

不过好在重骑兵的追击能力也不佳,如果他们能够尽快收敛兵力,赶紧逃回祁连城,依靠祁连山的天险地利,只要守住了,那还有的谋划!

端木朔风这时候也醒转了过来,他几步上前,直接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尉迟惇,指着对方的鼻子,怒骂道:“还不赶紧去!”

“对了,对了!”吴珩马上又接口道,“先派人去联络其他几路人马,不能乱,咱们一定不能乱!”

端木朔风这时候哪儿还有主见,赶紧应声附和道:“先生所言极是,来人,来人啊!赶紧去,联络其他几路人马先!”

随着他一声声令下,原本安静的大营顿时忙作一团,吴珩吐了一口浊气,晃晃悠悠地退到了一张椅子的前面,腿一软,一屁股先坐下了。

他在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为什么凉国人会刻意保留实力,拱手让出燕州,难不成就是为了今天请君入瓮?

还是说故意示弱,只是为了导致他们四方互相猜忌,方便凉国各个击破?

该死的,吴珩忍不住狠狠地锤了一下大腿,怒骂自己怎么这么不堪,竟然这样慌张!

他有些烦躁,这时候若是能联系上其余几方就好了,他根本不信凉国人挺得过去这一劫,因为他计算过凉国的兵力,就算燕州藏拙了,可幽州造反,蜀国人也在跟着进军,就算他们抚平了三地的叛乱,也抵不过这百万大军!

现在最紧要的,他们卫国得先退走,避开这个漩涡,绝不能被凉国人的主力纠缠上,最好是让他们知道追不上,转而去顶住幽州的压力,那样他们随时还能回来继续吃肉!

想到这,他赶紧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笔,蘸了蘸墨,提笔就开始写。

他要将这里的消息放出去,要逼得另外几路人马抓紧脚步,说不得,他还得抓紧时间,亲自走一趟!

第八十五章 伤情离别

临近东海,气候宜人的晋国京城中,历经各代追求享受的晋国君王们联手打造,其内部的奢华程度,堪称是南地之最的巨大御花园中,挨着与大凉太子府那座四季常青的小花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恒温湖泊边上,此刻正坐着一个绝不属于这里的人。

他坐在一张铺着两层软垫的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实的毛毯不说,旁边还架着一座取暖的火炉,就他这幅样子,起码得在数九寒冬的时候,才能在外面见着,可现在的时节才不过秋季罢了,更何况,这座湖泊边上方圆百步以内,都常年保持着接近立夏的气温,何以冷成了这样?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穿过草地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来人的步伐很是稳健,可沉稳之余,又有着一丝激动和急切,越是走近,走的便越快,显然来者的心情应该是很迫切的。

原本一直低着头,眯着眼睛在打盹的顾苍,听到动静之后,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望了过去。

却见来人突然仿佛怔住了半息,停滞了一下后,赶忙又紧走了两步,迈步到了前方,可当他距离坐在椅子上的顾苍仅仅只有三步距离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上前,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又是惊异,又是迷惑,似乎是根本不敢与之相认。

最后还是顾苍主动打破了眼前的僵局,柔声道:“小玄,你终于来了。”

顾玄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眼窝一片漆黑,双颊深陷,形容枯槁,浑身上下,估计加起来都不足三两肉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去,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其面前,这一下,顿时将对方的惨状看得更加真切,他忍不住惊呼道:“二哥,你,你,你。。。。。。”

心中激荡难平,一团乱麻,毫无思绪,他一连喊了三个“你”字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

顾苍从毯子下面很是艰难地抽出了那只好似骷髅一样,只剩下一层皮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顾玄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若是在外面被人给看见了,只怕能吓得小儿止啼。

“二哥要走了。”

顾玄抬起头,望着对方,一时之间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问道:“走?二哥,你要去哪儿?”

顾苍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他淡淡地回答道:“我要去我来的地方了。”

顾玄是聪明人,打从他服用了鲛人族的圣药,开了灵智之后,心窍俱通,很多事他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多钻营而已,刚才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二哥这可怕的样子,过于震惊,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思考罢了,现在只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二哥,何以至此啊!”

他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虽然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爷是个病秧子,从小体虚,极度畏寒,哪怕是一般人热得浑身是汗的大夏天,也常常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衣,披着狐裘,可这十多年来,也不见他到底有什么其他的大毛病,除开穿得厚实一些之外,平日里看着,与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况且打他离开京城到现在,这才过去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把一个人摧残成这幅形销骨立的样子。

顾苍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惋惜留恋的感觉,语气平静得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

“这是天生的病,是老天爷给我定的命,治不了的,不必伤感,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我想做的事都已经做成了,走之前,没有任何的遗憾,对比很多人,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了。”

不必多嘴再去提一句鲛人族的建议,因为那样只会让眼前这个刚刚成长起来的五弟更加愧疚和痛苦,虽然可以用来继续鞭策他,但有些压力一旦给多了,超出了上线之后,是会把一个人给压垮的,从这一点来说,任何人都一样,只不过每个人能够承受的量不同罢了。

顾玄听到这,再也忍不住,蓦地流下泪来,心中的悲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顾苍对他而言,是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的存在,在他的心里,只有两个人的地位是最高的,一个是有生养之恩的母亲,另外一个就是他这位二哥。

因为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是他,教导自己的也是他,努力为自己铺路的是他,每每在关键的时刻给予自己指导的还是他,现在他就要死了,顾玄怎能不伤心,怎能不迷茫?

顾苍望着他,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歉意地道:“也苦了你了,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把你也变成了这样。”

打从顾苍一生下来,他就怀揣着一个伟大的,哪怕穷尽自己的一生,也必须要实现的理想。

自从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之后,他也的确曾彷徨过,迷茫过,恐惧过,痛苦过,怒骂过老天,恨过所有人,但在后来想通之后,他便开始积极地去寻找和培养一个能替代自己,帮助自己实现理想的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五弟,顾玄,在选定了人后,他便开始像个野心家一样地整日在谋划,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处布局,落子,现在一切事了,终于得空的这几天里,他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

把自己的理想去强加给别人而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这是否本就是不对的,脱离了时代的革新,是否又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呢,可当历史的车轮终于开始滚动向前,无人可以阻挡它的倾轧,哪怕是当初推动这辆车的人,也无法再让它停下来了。

更何况他顾苍都要死了,哪儿还会在乎这么多,越是这时候,他就越是无情和冷漠。

就比如燕州数千万百姓,因为这一场战火纷扰,颠沛流离,辗转逃命,燕州多少人因为他的一个想法,导致命丧黄泉,多少的家庭支离破碎,多少的妻子没了丈夫,多少的孩子没了父亲,之后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多少人将因此而被改变命运,这对他而言,都是不重要的。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要做革新的人,就得是无情人,他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按照既定的计划执行命令的机器人,心如钢铁,无论是谁挡在他的路上,他都只能挥刀前进,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再难都要走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太过在意他人,不然光是一个“愧”字,就足以早早地杀了他。

只是在今天见到这个五弟之后,他还是禁不住有些内疚。

不说顾玄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涉险到处奔波,自己强行动手,改了他的命运,对他而言,到底算好还是算坏,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着顾玄脸上那个漆黑的眼罩,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顾玄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边上的眼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二哥想要的世界,也正是我想要的世界,二哥你曾经对我说过,不经历风雨,是见不到彩虹的,这一点伤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顾苍知道,他们彼此都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再多说,反而不美,所以当下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总之,前半段路,我已经给你铺平了,这后半段路,就得靠你自己去走了。”

顾玄闻言,面容变得极其苦涩,嘴巴轻轻地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问的,想说的,其实都很多,可他真的说不出口,也问不出来,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而已。

“想知道为什么是你吗?”顾苍伸出手,用食指指着顾玄的眉心,温柔地解释道,“因为我清楚,这个世上,只有你才有可能那样去做,只有在你的身上,我才看到了那种可能,其他换谁也不可以,无论是谁,哪怕我再培养一个人,也比不上你,可二哥只担心一点,因为哪怕是我,也不可能保证你永远也不会变。。。。。。”

顾玄一下子慌了神,急切地打断他,道:“不会的,二哥,我一定。。。。。。”

顾苍又伸出手,拦住了对方,不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转而道:“好了,接下来,你要仔仔细细地听我说。”

顾玄听话,赶紧闭口不言,只是神色间依然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昔日的王者气势全然不见了,在这时候,他只是一个不忍看着自己至亲离去的普通人。

顾苍却不管这么多,因为他要说的话,要嘱托的东西很多很多,一定要赶紧说完,不然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许锦棠死了,因为咱们大凉暂时没人能镇得住他,所以我留不得他。”

“我主动找他做了个交易,有他亲自领兵,蜀国必败,等他们撤回蜀地之后,蜀君就会死,到时候会出现一场内斗,但还不至于被幽州军攻下来,可也会元气大伤。”

“这蜀国,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这一点,在你回去之后,自然就会明白,还有天罗和地网,我都交到你手里了,天罗无需担心,它一定可以完全为你所用,至于地网,罗酆六天不出意外的话,最桀骜的四个都会死在许锦棠的手上,另外两个都是我留给你的班底,有他们相助,你掌握地网就容易了,这两个衙门,你要善加利用,但这是两把脏刀,千万别用多了。”

“你以一县之力,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仍旧驻守前线,力战不退,安大漠,取两国,这份大功劳,用来堵任何一个外人的嘴都已经足够了,这也可以安父皇的心,等下你再启程,星夜赶往祁连城,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接应,你去找一个叫呼延灼的人,等两天,还有一份大功劳在等着你。”

“卫晋两国以后就不复存在了,可这四州之地的人,以后都是我们大凉的百姓,你要善待他们。”

“将来这四州之地都要作为新政试点的地方,取这四州作为试验,无人会对新政有异议,时间一长,他们自然知道新政的好处,到时候你再顺势推行到全国,我相信这一点你能做到,而且能做好,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安抚两地百姓,我特意给你许了两门婚事。。。。。。”

正在这时,顾玄默默地低下了头,轻声念了一句,道:“她死了。”

顾苍眉头轻轻一挑,疑惑道:“谁?”

顾玄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

“端木,南漓。”

哪怕只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可对他而言,都是一件极其痛苦和艰难的折磨,顾苍看得出他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没有再多问,只是宽慰道:“爱情,本就该是自由的,这是我的错。。。。。。”

“不,二哥。”顾玄一下子抬起头来,坚持道,“这是我的错,我不该。。。。。。”

“路是每个人自己选的,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对了,你手下那些人,我也全都安排好了,你仔细听。”顾苍强行岔开了话题,继续道,“幽州军,归陆登云,你我都可以放心,他是天生的将才,更是完全忠于你的自己人,至于燕州,完颜珂尼这次虽然靠着手段积攒到了足够的威信,但我另外还安排了一人冒充我死在阵前,他作为大将军难辞其咎,更何况他这个毫无背景的大将军,已经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到时候朝野必然会联手打压他,这是你彻底收服他的机会,至于曹焱那小子,就还要你自己多费心思了,对他,怀柔攻心为上,以力强压为下,他与陆登云,是龙虎双壁,只要有他二人相助,来日可保战事无忧。”

“另外,还有一人,他叫魏平,早年就被我送去了卫国,现在正潜伏在端木朔风的身边,不日你们二人就可以相见,此人心思缜密,才干出众,可为相也!以后外事不决可问陆议,内事不决可问魏平,这句话记住了吗?”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复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听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多去想,此刻的他,已经泪流满面,满心的悲苦,实在是开不了口再答应了,只怕一开口,这哭腔就出来了,二哥不会想要听到的。

顾苍暗自叹息,却没有出言安慰对方,因为他知道,很多事你只能靠时间去熬,光靠话语是说不清楚的,他说的再多,也安抚不了对方,因为这时候的他,什么话也不可能听得进去,可慢慢的,他自然会明白的。

人间的悲欢离合,莫过于是最大的痛苦了,真要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哪怕圣人也不可能丝毫不为所动,更何况是凡人呢,一个情字最是伤人,也最是难过关。

他唯有接着说道:“等你回到京城之后,许家那小子敲打一下便够了,我答应了许锦棠,给他一个虚位公爵,之后永不录用即可,另外老大是个好人,如果有他辅佐,可保政事无忧,但他耳根子软,但凡你将来要去前线,可以带着他,老三老四给虚位安抚即可,有天罗照着,他们想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倒是老六是个隐患,但二哥答应了母后,这手足相残的事,能不做,最好还是不做,这一句话同样要给你。”

“等你封王之后,父皇就会安排你去征讨蜀国,等你拿下蜀国,这太子的位置就稳当了,谁也说不得闲话。”

“另外你要私下建言父亲打压黄天教,这种东西,留不得,必须要斩草除根,但也不能光靠杀,这算我留给你的一道题,你自己去想吧。”

“一统南地之后,先休养三年,再取南阳,现在中庭已经大乱,南阳是其中最弱的一个诸侯,要趁着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尽量地占多些地方,之后让陆议去联合他另外两个师兄,再养三年,合纵连横的事,其实他比我擅长,具体怎么做,陆议会帮你的。”

“这些年我大力扶持了各地士子,可下方这四州进行新政改革,有他们锐意进取,也需要老成持重之人监督,尚书令张伯仁不要动,你要争取他的帮助,那夜知槐也算不错,可用,但不能大用,你得提防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谋什么,可这红尘滚滚,每个人的一言一行皆有目的,他所求肯定不会小,可惜我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也得靠你自己去查明了。”

“还有民报也是我留给你的好东西,须知舆论二字,最是可怕,人的嘴和笔头,这才是最厉害的,可以杀人于无形的两把刀,善用,但不能滥用,最起码你要答应二哥,只要你还在大凉一天,这民报就不可失了偏颇,为朝廷所把持滥用!”

“鲛人族,唉,算了,感情的事,二哥我自己也没弄明白,你好自为之吧。”

“记得要照顾好父皇和母后,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肯定能做好的。”

“还有,帮我照顾好凝霜那丫头。”

“还有。。。。。。”

半晌之后,在一旁等待了良久,可一直没听到下文的顾玄心生疑惑,突然抬起头来,却见眼前的人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搭着眼皮子,看着毫无生气,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他再不能忍住心中的悲伤,撕心裂肺地恸哭了起来:“二哥!二哥!二哥!”

正在这时,顾苍陡然又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一副顽皮的样子,嬉笑道:“二哥跟你闹着玩呢,被吓到没?”

“哎?”

顾玄这一时之间倒是愣住了,呆呆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伤心不是,不伤心也不是。

顾苍看得没趣,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甩了甩手,道:“别再打扰你二哥休息了,二哥累了,这地方不错,暖洋洋的,我要先睡一会儿,你赶紧启程,去往祁连城吧,那边还有人等着呢。”

不得不说,弄了这一出之后,倒是冲淡了不少离别的悲伤,最起码顾玄自己能勉强止住泪水了。

“二哥,你。。。。。。”

顾苍不言,只是甩了甩手,然后把头扭到了一边,似是不愿再看他。

顾玄无奈,只是闭嘴不言,接着又跪了下来,朝着椅子上的顾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一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再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之后,默然离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背过身之后,顾苍也同时转过了头。

从他的脸上滚落了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他望着顾玄高大的背影,就好似又看见了当初那个灵智未开的傻小子一步步长大,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是那样的欣慰和洒脱。

而顾苍不知道的是,顾玄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只是目光所及,赶紧又缩了回来,他背对着后方的人,双手捂脸,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

有的人终于休息了,有的人还得继续往前,不是吗?

第八十六章 乱象已定

原本坐镇幽州,本职该是替朝廷戊守边疆,明明手握两支百战铁军,却拒不出兵抗敌,反倒是率起大军,在凉州接壤处,对凉州虎视眈眈,显然是一副要造反模样的原幽州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柱国公许锦棠,还未等与朝廷正式决裂开战,竟然突然又调过了头,带齐了手下人马,一路去往幽州后方,迎上了大举入侵的蜀**队,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种发展。

当然了,不管是从什么角度上来说,他都必须要倾尽全力保住幽州这块他唯一能够完全支配的地方。

远道而来的蜀军一路西下,先头的主力部队在幽州河东郡与许锦棠带领的人马迎头撞上,双方当即就爆发了一场十分激烈的大战,但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虎门无犬子,许家将种,果然不凡的是,这一场战役,最终以许锦棠的完胜而告终,整场战斗根本就是势如破竹,毫无悬念。

而蜀军主力在被幽州军击溃之后,其余部队也都被吓破了胆,且战且退,一路北逃,来时拖家带口的号称五十万人,最后逃回去的还不到三十万,可以预见的是,蜀国最起码在未来二十年里,是再没有能力,也不敢对凉国下手了。

如此一位有能力,有兵权,又有野心的大将军存在,实在不是百姓之福,亦不是朝廷之福,当他顺利地解决了后顾之忧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观望着他下一步的举动,可之后更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位得胜而归,风头一时无二,甚至在幽州军内部的声望都开始急速上升,直逼一批老将的许大将军,在归程途中竟然遇到了一波不知从而来的强横刺客,许大将军不慎丧命于刺客之手,虽然在临死前也亲手毙掉了四名敌人,但仍旧无力回天,就这样死在了路上,死在了许家四代人经营的幽州。

至于说这件事对于先前一直是风雨飘摇的大凉而言,很难说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因为大家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位许大将军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究竟是最后良心发现,仍旧愿为凉臣,所以才带兵前往驱逐外敌,还是说只不过是害怕后方先起火,故而特意先折返回去灭了觊觎的宵小之辈,之后还是一样会造反,但总之,这世上就这样少了一位本该载入史册的名将。

还有这帮突然出现的刺客的身份,也是十分存疑,外面都传是蜀军培养多年的杀手,是为了报复,可也有不少识货的聪明人,在观看了那场关于刺杀的报告后,根据一点点蛛丝马迹,推测出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这六名可怕的刺客,其真实身份,很可能就是大凉地网衙门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罗酆六天!

总而言之,三地作乱的世家已经全部伏法,海边的龙族暂时上不得岸太远,只需发布告示禁海即可,现在幽州之乱象已解,又有曾经手掌玉阳军的右将军者,与虎贲军中如雷贯耳的新星陆登云两人,合力开始收敛起了幽州军,继续忠心耿耿地为朝廷牧守边境,大凉之危难,三去其二,唯一还剩下的,其实最是让人头疼的卫晋联军,亦是在凉州边境遭遇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败,竟然被朝廷军队给一路赶出了燕州。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战斗力可怕到了极点的军队,就是曾经威震辽东,享誉南地的沥血军,据说这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一个诱敌深入,趁着敌人们放松警惕,好一网打尽的一个计策,所以才会让沥血军主动藏了拙,乃至于丢了整个燕州。

当然了,真正参与到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动乱的一些人,比如三地世家们都看得很明白,这哪里是什么诱敌深入,这根本就是请君入瓮嘛,试想,若不是卫晋联军在燕州的战事进行得如此顺利,吸引到了朝廷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们又岂敢造反呢?

做个难听的比喻,这就好比是在拔火罐,外人看着好像是惊心动魄,一下子弄不好就会出事情,但实际上无论是真正在拿着罐子操作的人,还是在底下趴着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得,这只是为了将体内的湿毒一并吸出来再一网打尽的策略罢了,而他们就是那些湿毒而已。

不过每个人对这件事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看法,毕竟大家的立场是完全不同的,这一场战役兹事体大,他这所谓的诱敌深入,实在是害得太多人因此而丧命,太多人因此而失去了家园,乃至于一切,最起码,燕州这千万百姓,绝没有一个会说他一句好话。

顾苍这一次实在是把他们害得太惨了,多少年的努力,全都因为这场战争而被毁掉了,所有的东西又得从头开始积蓄,若真是因为敌人太强,自家人打不过也就罢了,他们反倒是会激起同仇敌忾之情,与朝廷协同合力驱逐敌人,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计谋罢了,而这个计谋的代价,却得让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承受,这是一位体恤百姓,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该干出来的事么?

顾苍这二十来年,靠着自身的人格魅力,以及朝野的大肆宣扬所积累下来的好名声,似乎因此一朝就损毁殆尽了,朝野内外现在是怨声载道,所有人无处发泄的憋屈火气,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又不知该如何责难于他。

毕竟他是一国太子,身居高位,关注的,在意的,应该去考虑的应该就是一国之事,为了一国之利益而暂时牺牲一州之百姓,这其实不算什么,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上比他过分的人多了去了,问题只在于他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磋商,调停各方利益罢了。

可更让人扼腕叹息的事情是,太子殿下为了能够顺利地驱逐外敌,振奋士气,不惜暗中离开了京城,在凉州边境处亲自上阵,结果不慎被敌人所射杀,一国储君,就此命丧黄泉,这对其他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其实谁也说不清楚。

燕州百姓们恨他,三地世家也恨他,每个因他而丧失了自己原本利益的人都很恨他,甚至巴不得饮其血,食其肉,这本没有错,因为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只会看重自己切身的利益和自己这个阶层的利益,这很正常,哪怕是圣人也很难免俗,不然怎会有一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呢,对于顾苍而言,这千万个因为他的一个想法导致家园被毁,一切都得从头再来的百姓,也不过就是一个数字罢了。

总之,他就这样走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后,洒脱地离开了,本就厌恶他,嫉妒他,畏惧他的那些人,终于可以开始试探性地冒出头,开始抨击他了,曾经信仰他,崇敬他,发誓要追随他的那些人,一部分感觉自己的信仰就此崩塌了,有的跟着一起骂他昏聩无道,一句话害得燕州多少人没熬过这个秋天,有的骂他狂妄自大,区区一个病秧子也敢亲自上阵,一部分人只感觉心灰意冷,好像天上突然却没了太阳一样彷徨无措,一部分人却没觉得他做错了,反倒是甚为欣赏这位太子爷谋定而后动,善于忍耐,只要认定了的事,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办成的做事风格,一部分人收起了悲痛,转而努力去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为大凉出工出力,添砖加瓦,哪怕不如他能以南地为棋盘,以一国为棋子的大魄力,大智慧,也努力地去经营好一家,一镇,一县或是一郡。

任何一个伟大的,会被后世者所津津乐道,乃至于会分为好几派,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去评判的人,都注定是一个无法用单纯的好坏去衡量的人,但南地的历史上,将永远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肯定的。

至于整件事所牵连到的人也不少,幽州那一个烂摊子就不说了,首当其冲的完颜珂尼是倒了大霉,一国太子爷竟然死在了他所带人驻守的防线上,他就必须要承担责任,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是推不掉的,因为出了事,总得需要一个人来担责,更何况他这个大将军被提拔上来只是因为战时无人可用罢了,其实背后是毫无根基和靠山的,多少人早就眼热了,现在他主动把刀递到了这些人的手上,人家哪儿还有不割你几片肉的道理,可以预料的是,他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顾玄所真正关心的问题,他并不在乎,至于他所在乎的,珍视的东西,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身处乱世,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他可讲不得那些情意绵长,因为他所处的位置,以及他的身份地位,就导致他根本没法与普通人一样,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悲痛,去感伤,去缅怀,他没办法等到自己已经释怀之后再去做其他的事情,甚至只是当天夜里,他便又要匆匆启程。

哪怕他再不愿,也只能接受,因为这是二哥所希望的,斯人已矣,他绝不能放下二哥给他的东西,让他失望,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在天上的二哥,再看见人间的他,起码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实,如果真的有可能,他宁可时间倒退回当初,那时候他还没有策马离开京城,他宁可自己还是那个被老三老四排挤的窝囊五皇子,可他能跟老霍喝喝酒,倾听一些东大陆的趣事,怡然自乐,每晚母亲还在永乐宫等着他,母子俩可以一起聊聊天。

哪天闲了可以去太子府找二哥,哪怕那位贴身侍女晓露姑娘好像并不喜欢自己,但那又如何呢,他又可以听二哥讲那些新发明,二哥的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而浪费时间,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奔波劳碌多苦累,最起码,第二天起来,他知道,每个人都还在,只要他想,他可以去找任何一个他想见到的人。

但现在不行,他终于感受到了,出京之后的这条路,真的太不好走,他遇见了太多人,也经历了太多的事,每天好像都在忙,却又好像没什么事,成了很多人的主心骨,有了自己的班底,人马,感觉却还不如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五皇子。

好多好多人,韩如英,端木南漓,还有自己的二哥,为什么世间总有这么多不遂人意的事,这一路走来,他所遇见的,为何尽是别离,这对于向来对权利地位没有太多**的他而言,实在是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与煎熬。

可他又明白,他不能倒下,亦不能坐下来好好地休息,他做不到万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因为他必须背负着其他所有指着他过活的人的希望,继续向前,不断地向前,他甚至也会恐惧,担忧,因为当他掌握的权利越大,当他一言一行影响的人越来越多,那未来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会因为自己而死,会不会还有更多的灾难因此而降临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向前走了,因为他担心走到最后,他也变了,变成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模样。

可他能怎么办呢,路总是要一步一步地去走,急不来,也没办法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障碍,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得再往前走,因为他已经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哪怕只是为了别人,他也必须继续往前。

二哥离开了,那个曾经推着自己一直向前,为自己铺路的人离开了,现在他只能一个人,举着火把,走在黑暗的路上,他知道这条路上既有英雄,也有小丑,既有重逢,也有离别,他明白不可能万事尽如人意,他只希望一切能够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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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几天上主教去了,今天多些一点。

第八十七章 不受威胁

说回被曹焱率领的沥血军给追着一路狼狈逃窜回去的卫晋联军。

回想当初,他们来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自以为拿下凉国不过是探囊取物,简单至极,哪怕一统南地也是近在眼前,并非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南地共主之位曾经离得那样近,完全是唾手可得。

却没想到,就只一战,便被敌人给完全逆转,来时号称是百万大军,浩浩荡荡,让人闻风丧胆,可光在燕州便折了将近四十万,尸横片野,只能匆匆就地掩埋,凉州一战,又落下了三十多万人,大部分都被凉国人俘虏,最后只有二十余万人灰溜溜地顺着来路往回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也不知道为何,事实上,他们都没有资格去猜测敌方的用意,总之,大凉骑兵追的其实不紧,他们一路往回跑,一路丢人回去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殿后,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跑了回去。

再走不远,就是著名的祁连山脉,也就是卫国的南方门户,绵延环抱,如同一道天然的围墙,牢牢地矗立在卫国南方,只要过了这里,顺利地进了祁连城,敌人就算是有再多人追过来,都难以攻进来。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只要能够稳住了,哪怕只有二十万人逃回去,可休养几年,也未尝没有机会再兴兵,尤其依照他们的推测,凉国人的压力也不小,不敢直接冲上来围剿他们,恐怕也是担忧幽州的战况吧。

不过这都是高层的推测而已,底下的人既不明白,也不关心,队伍的士气实在是高不起来,再说句不好听的,这一战算是把两国的根基都差点打没了,能够上战场的青壮少了一大半,要想单纯靠时间弥补回来,都不知道要多久,就算回去了,也得面对田地荒芜,人手不足的困境,想一想就头疼。

残兵败将,很多人身上甚至还带着伤,顺着来路又回去,这一眼望过去,是何等的凄凉,只是当他们走上归途之后,这一路上其实还算顺利了,没有遇上敌人的大股部队进行交锋,伤亡人数没有进一步地增加,这总归还是稍微能够安抚一下人心的,况且他们都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能够活着回到家乡,对比那些已经战死异乡,或者被俘的战友们而言,已经是一种命运的眷顾了。

人的满足感与落差感,从来都是来源于比较的,至于到底最后是满足,还是失落,全看你自己的心态如何罢了。

这一路星夜兼程,为了防止被敌人找到踪迹并且追上,他们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时辰,由于长期没能得到充足的睡眠时间,这二十万大军,包括马匹都可谓是疲累无比,中路不少人甚至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倒在路上也没人去理。

总之,总归是走到家门口了,还未等大军全部抵达,作为先头部队的一列骑兵早早地就出发了,快马加鞭地前往前方的祁连城,毕竟虽然是战败了,侥幸回来的一批人,可他们大卫国的君上可还在军中,于情于理,怎么论规矩,里面的人都该主动出来迎接的。

哪怕是这种时候,这种基本的仪仗礼节也不能丢了,搞个仪式,哪怕只是简单的,可也能安抚军心,让他们知道回家了,安全了,不至于一直憋着怨气和恐惧。

大军还在行进,可远远的,便见前往前方,向祁连城那边报信去的一队骑兵又都默默地跑了回来,个个脸色难看,似乎遭遇了什么很是不好的事情,导致他们回来了也挤不出笑脸来。

一行人在接受了草草的检查之后,很快便穿过了前头队伍,顺利地抵达到了端木朔风的面前。

不用细问,只是一眼看去,见到他们那很是为难,而且眼神躲闪,很是瑟缩的样子,便知道是出了问题,故而端木朔风只将眉头一挑,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他到底不是什么凡人,而是一个被光明会中人选定为南地雄主,心怀大志向,有大气魄的一国之君,哪怕这一路北逃回去,可谓是风尘仆仆,狼狈至极,但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磨砺之后,他的神色已经不再慌张,情绪也重新恢复了镇定,之前不过是因为前后落差过大,所以才失了平常心罢了,身为帝王,要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他自然有这个能力,所以当下这帝王威仪,已经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眼看帝王愠怒,这一列人个个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低着脑袋,互相先悄悄地对了个眼神,可一时之间,竟然谁也不敢说话,不敢回答。

端木朔风见状,面色又是一沉,脸色乌云密布,那是正欲发雷霆之怒,要知道,他这一肚子的怒火,可是正愁地方发泄呢,这时候谁要敢惹到他,都是掉脑袋的下场!

一直跟在他旁边,心里有鬼的尉迟惇,生怕自己这个亲外甥一发起火来,不小心牵连到自己,所以还未等他动怒,便赶忙翻身下马,先行冲了上去,伸手抓起一人,劈头盖脸地便问道:“尔等还不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之所以心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之前不战而逃,一下子丢下那么多人马,任凭人家俘虏了,其实细细地追究起来,那该是掉脑袋的大罪,之所以没事,这一要感谢那叫魏平的小子,一手汇报文书写的那是真好极了,完美无缺地帮着他隐瞒下来了一些不该说的,不该被人知道的东西,并且还隐晦地表明了他是那个出了苦力的辛苦人,只是老天不站在他这边,导致战败了,眼下就只盼着陛下不念功劳也要念他的苦劳,不说战败了还要奖赏他这个主帅,最起码也不能砍他的头吧。

至于这第二呢,就要感谢那谢厚胤没能顺利回来,再加上那祁连大将军呼延实不知道怎么就死在了押送粮草的路上,犯了大过不说,还导致端木朔风手下暂时已经无人可用了,那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至于把他这个唯一会打仗的人给杀了吧。

再说了,就算怎么找人为这次战败负责也好,或者说宣泄所有人的怒气也罢,这也不是回去路上该做的事,因为那样只会更加打击士气,这一口气坠了,能不能顺利回去都是问题,所以不但不能罚他,还得稍微宽慰他两句,不过尉迟惇得到了魏平的提点,这些日子不但乖巧老实,而且很多事都强着干,摆出一副认错的样子,才不至于给端木朔风秋后算账。

再说回这边,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其一把抓在手中,顿时也是吓了一大跳,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再隐瞒下去了,只能赶紧如实回答道:“禀告陛下,那呼延灼,说,说,说。。。。。。”

“啪!”

尉迟惇猛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手劲之大,差点没给这可怜的年轻人打晕过去了。

“说什么?还不赶紧说!再敢支支吾吾,我便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底下另外的人见状,只能帮着接口解释道:“他说,要陛下把尉迟将军交出去,他才肯开门。。。。。。”

尉迟惇听闻,神色一僵,脑子一下子就全乱了,遍体发寒,不能思考,他明白,那呼延灼肯定还对自己怀恨在心,毕竟自己可是一手葬送了他呼延家嫡传的香火,现在对方抓住了机会,那肯定是要狠狠地报复自己的,现在这情况,自己落在他手上,那还能有好下场么?

可是还未等惊慌失措的他回头向端木朔风开口求饶,就听得端木朔风直接怒骂了一声:“混账!”

尉迟惇吓得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正看见端木朔风后面的魏平悄悄地对自己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多说话,自从知道魏平为自己主动隐瞒了不战而逃的事情后,对其那是称兄道弟,信任有加的尉迟惇见状,赶忙低着脑袋,住嘴了。

这是对的,且不说尉迟惇乃是他的亲舅舅,更何况当初那件事,端木朔风当时就已经主持公道,为双方进行了裁断,当时两家人已经达成了妥协,握手言和了,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谁也不能再追究,这时候他呼延灼找机会想要报复,那不就是打他端木朔风的脸么,第二来说,他乃是堂堂大卫帝王,所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整个卫国都是他的,就连呼延灼的城主之位还是自己当初为了补偿他们呼延家给的,臣子不思报答也就罢了,竟然趁着这种危难的时候威胁君上,这是什么道理?

别说尉迟惇不是自己的亲舅舅,就算对方要的是哪个不知名,不重要的小兵,端木朔风都不可能答应,因为他绝不能忍受自己对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的威胁妥协,那样自己不就和自己那个无能的父亲一样了么?

“反了,反了!”端木朔风气极了,本就因为战败,心情极度糟糕的他,当即一挥手,吼道,“传朕的命令!限他立刻出城迎接,不然朕将亲自带人攻城!”

自己带人攻自家的城,这可真是千古未见的头一遭了。

后面的魏平见状,赶忙上前,高喊道:“陛下,莫要如此啊!”

端木朔风一转头,正欲拔剑杀人,眼见是魏平,又把杀心按捺了下来,此人对自己的帮助颇多,从皇子时期,就一直帮自己在京城卧底,监视其余的弟兄,之后又搞了个黄天教,帮自己安抚民心,得以顺利开战,而且后面在吴珩面前,也一直表现得乖巧,不争不抢,如此一个有能力,有毅力,除了认真办好君上交代的每一件事外,又可以在底线之内做一些其他的事帮君上分忧的臣子,谁舍得杀?

见他如此,端木朔风气也消了大半,知道自己这是冲动了,于是赶紧道:“你有何说法?”

魏平赶忙下马上前,朝着端木朔风一拱手,道:“陛下,追兵在后,若是我们再与自己人起了冲突,那呼延灼假若一心不开城门,咱们被两头堵截,恐怕危矣,臣恳请陛下,让臣出使游说,一定可以让呼延城主打开城门,出来迎接陛下!”

端木朔风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无非是君王的威仪被冲撞了,不得不如此罢了,既然魏平给了个台阶,也就顺势下来了,一挥手,道:“好!爱卿有如此自信,朕便让你一试,不过若是失败了。。。。。。”

话未说完,魏平道:“若是失败,臣提头来见!”

第八十八章 初见魏平

祁连城城主府中的偏厅内,因为周围的门窗都关着,外界的光线很难透进来,所以哪怕是在大白天,这屋里也稍显昏暗了些,再加上此地主人的位置在最里面,坐在上面的人小半个身子都掩映在一层朦朦胧胧的灰暗中,从门口是看不真切的。

被府上下人带着领进来的魏平望着对面的人,不过只是稍稍作揖,身子也就微微弯了一下,甚至连脑袋都没有垂下来,这便算是打过了招呼,样子显得颇有些倨傲。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坐在主位上的人便忍不住一拍扶手,一下子伸出手,用手指着魏平,开口便大声喝问道:“大胆!你是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魏平听罢,脸上微微一笑,语气不卑不亢地回击道:“在下姓魏,得陛下垂青,委以重任,官居御史大夫,你就算是呼延灼本人,也不过就是区区一座小城的城主,位同一地郡守罢了,你何德何能,可让我对你行跪拜大礼呢?”

这些都是实情,按照官爵等级来说,在这卫国境内,值得让他魏平行大礼问候的,也不过就是吴珩和卫帝端木朔风两个人而已,其他的就算再厉害也不过就是平辈论交,他呼延灼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换他亲哥哥呼延实过来,因为文武之分,那也得矮魏平一筹。

上面坐着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这姓魏的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位那可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地位比之那位吴先生都不逞多让,确实是自己比不得的,可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罢了,故而只是轻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哼,魏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呀!”

魏平淡然一笑,然后继续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吾虽居高位,却常感如履薄冰,做人做事,向来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只盼着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唯恐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而你不过只是一地郡守罢了,不出城迎接尊驾不说,竟然还敢跟皇帝陛下谈条件,若要比这官威,我还真不如你。”

主位上坐着的人听得烦躁,很是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对方,喝问道:“行了!魏大人,就别在这里耍嘴皮子功夫了,我且问你一句,尉迟惇人呢?”

魏平不但不答,倒是反过来喝问对方,丝毫不让地沉声问道:“尉迟将军在哪儿不重要,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么做,又是意欲何为呢?敢与皇帝陛下在这种时候,以这种威胁与之谈条件,你又到底是有何依仗呢?”

呼延灼闻言,顿时咬牙切齿地咆哮道:“你问我意欲何为?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难道不是天下公理么,他尉迟惇当初做的了那等事,那就应该想到后果,今日之果,都是昨日之因,他本就该接受!”

无论这背后的一切究竟是谁刻意安排的,呼延灼根本就不关心,当然,他也不敢多去深究,因为他知道,那样只会让他更加的痛苦,报不了的仇,还不如不想,他现在要的,只是一个宣泄怨气的目标罢了。

话又说回来了,当初下刀的确实就是尉迟惇,这可也没人逼他,就是他当初的那一刀,害得他呼延家无后,害得他呼延灼成了一个不完整的男人,这份仇,他无论如何都得报了。

当初的妥协,不过都是无奈之举,毕竟就算是他自己都明白,这件事怪不得他亲哥哥软弱,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撞不赢石头,他忍气吞声,不代表他就认命了,也不代表他就释怀了,相反,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现在终于有了个好机会,那他凭什么要放过尉迟惇?

却不想,魏平还是不正面回答,而是摆出了一副异常疑惑的样子,目光却好似穿透了黑暗,正看着呼延灼的眼睛,问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先问你一句,你现在到底算是凉国的臣子,还是卫国的臣子呢?”

在魏平沉声问出这句话的中途,便听得坐在主位上的呼延灼呼吸声明显地一滞,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含糊了起来,道:“是凉国的臣子如何,是卫国的臣子又如何?”

魏平一下子摊开手,侃侃而谈道:“若你还当自己是卫国的臣子,那自然应该立马打开城门,亲自出城,前去迎接陛下入城,毕竟你身为臣子,又岂可与陛下谈什么条件呢?况且你要的那个人还是陛下的亲舅舅,又为大卫立下过汗马功劳,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这样做的,身为臣子,让陛下难堪,已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不分情况,一味地想要报复一位当朝重臣,就更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心态了。”

“更何况我听闻,那件事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有了决断,你们呼延家接受了赔偿的条件,不然你今日也不至于可以坐在这里,既然当初的事情就已经了结了,你又怎可想着再秋后算账呢?如此不忠不信,你还能算是卫国的臣子么?”

呼延灼听到对方竟然如此形容自己,气得差点直接站起来叫骂,可还未等他发难,魏平突然口风一转,意味深长地道:“可若你现在想做凉国的臣子,那就更该打开城门了,因为凉国的追兵就在后面,你若只是挡着前路,不让陛下进城避难,那陛下若是被凉国人俘虏了,你也没有任何功劳可以报给新主,相反,你若是趁着这个机会,擒下那位,再打开城门,迎接凉国人入城,那就是大功一件,换你再升三级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呢?”

“啪啪啪!”

陡然间,却听得从那看不见的漆黑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鼓掌声,然后就见顾玄踩着威仪不凡的步子,从主位的后面绕了出来,呼延灼见状,赶紧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让到了一边。

他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尤其是当他知道大凉到底把卫国给渗透成了什么样子之后,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对大凉那真是死心塌地的效忠,现在他真正的主子就在这里站着,他岂敢坐着?

顾玄称赞道:“魏先生果然不是寻常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顾玄明白,若对方只是见到呼延灼,在一切情况未明之前,是断不会那样说话的,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看出了整个场面的不对劲,进而推断出了自己在这里。

“罪臣魏平,参见王爷!”

魏平只是稍微看了顾玄一眼,然后马上长揖及地,行大礼,正欲跪拜,顾玄见状,赶忙踏步上前,伸出双手,扶起了他,然后问道:“先生何罪之有啊?”

他没有浪费时间去问对方为什么认识自己,因为他知道,就算对方不是靠脑子推理出来的,那也该看过自己的画像,更何况,自己的特征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魏平抬起头,做出一副很是认真的样子,解释道:“在下身为凉臣,却在卫国八载,侍敌人为主,称敌人为帝,未能尽到一个凉国臣子的责任,这就是臣的罪。”

顾玄笑了笑,然后有些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再搭理这茬,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问道:“端木朔风就在城外?”

魏平点了点头,道:“是的,另外还有二十余万大军,都还在外面,不得入城。”

顾玄微微颔首,然后带着考究的味道询问道:“那先生以为如何呢?”

魏平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您只怕还不知道,咱们大凉此次派出追击他们的人,叫曹焱。”

顾玄闻言,眉头轻轻一挑,顿时恍然大悟,同时又是感慨,又是悲痛,想二哥这一生算无遗策,一环扣着一环,毫无破绽,这样一个人,怎会就偏偏改不了自己的命呢?

“原来是他啊,那便好办了,我们在这里先静等便是。”

曹焱虽说与陆登云不同,不算他顾玄交心的下属,但自己仍旧无需冒险打开城门,迎端木朔风进来,再来个关门打狗拿下他,现在只需要先等着,保持联系,等到后面的追兵来了,再前后夹击,擒拿了端木朔风后,这份功劳肯定还是算在自己头上的,因为曹焱不会与他抢,而且按这么看来,曹焱的出现,肯定也是二哥认真安排的,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以前的顾玄,是想着能为顾苍分忧就足够了,所以不争不抢,并不想要多出风头,抢多大的功劳,得多大的奖赏,他甚至做得出下跪乞求陆议回京辅佐顾苍的事来,证明他是真的没想过什么封王不封王的,可现在不一样了,顾苍已经死了,他留下的一切,自己必须要拿到手,因为他决不允许二哥的遗物被别人夺走。

不得不说,顾苍一死,他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心灵成长,整个人里里外外,都变了很多,最起码他的担当,已经从原来的一县,变成了未来的一国,再不能不争不抢,因为原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那座屋顶,现在已经消失了,他必须要坚强,必须要争,要震慑一切宵小,吓退一切不轨之辈。

魏平稍微抬起眼认真打量顾玄的同时,也在默默地思考着,这一下正迎上顾玄看过来的目光,赶紧又低下了头,为尊者讳,他身为臣子,直视对方的面容都是一种罪过,不过从对方的表情中,他读出了一些悲伤,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下暗暗感慨的同时,却不敢在这种问题上多提。

“王爷,既然已与您见着了,那臣也安心了,只是不知可否请求王爷您一件事?”

顾玄豪气干云地一挥手,然后道:“先生为我大凉之千秋大业,潜伏敌后八载,劳苦功高,谁忘了先生的好,玄也不能忘,所以先生请讲,无论是什么事,只要玄办得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魏平在稍稍思畴了几息后,轻声道:“外界那二十余万卫国士兵,多是寻常百姓出身,这两国交战,本也不是他们的错,还希望王爷能够宽容他们的过失,莫再造杀孽,待得擒下端木朔风等一干人等,便放他们回家吧。”

顾玄眯着眼睛,望着他,在沉默了几息后,突然嘴角一咧,道:“先生果然是善于揣摩上意,你研究过本王,对么?你知道这样说本王定然会同意,同时也会与你亲近很多,是也不是?”

魏平闻言,抬起头,直起身子,也看着他,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对视了片刻后,同时大笑了起来,倒是把旁边的呼延灼给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九章 晋国之殇(上)

南望归来路,泪洒居庸关。

炸开大坝,开闸泄洪,滔天洪水淹没了凉国燕州北方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以出其不意的进攻方式,一战屠尽此地驻守的凉**队,攻占此地这件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这地上甚至都还有当初那种湿润的感觉,可再次经过这里的他们,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他们。

燕州蔓延的战火所带来的硝烟与对这片土地所造成的伤痕都还未完全地退去,可来时作为胜利者,斗志昂扬,信心百倍的他们,现在却掉了个个,好像一帮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回去了。

过了居庸关之后,再往前不远,横渡了被晋国人私下里称之为国殇的燕然湖后,就算是正式地踏上他们晋国的国土了,到那时,他们就算是回家了,能够暂且放下这一路提起来都不敢放下的心了。

陈靖手里虚抓着缰绳,骑着马,垂着头,神色悲苦地走在这支满是疲倦与悲伤之气,已经完全没了斗志,只是一群残兵败将,再无丝毫雄心壮志的队伍的正中央。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一件既定的事实,那就是他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张狂不羁的年轻人,满心以为可以靠着一己之力,担下一切的责任,抗下数千万百姓的殷切期盼,独自揽下他们晋国的未来,赌上自己的一切,带领着晋国重新走向辉煌,重攀高峰,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而且他不光是没有做到,甚至是连本带利,输得一败涂地,将晋国仅剩的一点底子都给搭进去了,现在的晋国,已经是风雨飘摇,似乎连苟延残喘的资本,都已经没有了。

况且他是自顾自地拉着其他所有人一起上了这个赌桌,却根本没有问别人愿不愿意,这本身就是一种没有回头路的做法,他不光输掉了自己的那一份,甚至还输掉了其他所有人的那一份,而现在,他该怎么样去弥补自己犯下的的过失呢?

这是一个问题。

正当他低着头,在马上认真想着这些恼人的问题的时候,突然听得走在前方的队伍发出了一阵骚乱的响声,他忍不住抬起了头,却见满脸惊喜之色的祝凤先骑着马,分开了队伍,一路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望着这个向来爱惜羽毛,甚至有一些洁癖,却因为自己而弄得现在这样邋邋遢遢,满身都是泥水的发小,他不免心中又有些欣慰,因为总算这条孤单的路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相信自己,陪着自己,这也算不错了,只不过陈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受那千夫所指,万民唾骂。

临到近前,祝凤先带着一脸喜色的赶紧说道:“太宰!大司马来了!”

陈靖闻言,表情微微一愕,对方嘴里的大司马还能有谁,也就是他父亲,曾经的晋国大司马陈燮虎了,难不成他们战败的消息传得这么快,还是说父亲其实一直都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带着这样满腹的疑惑,陈靖皱着眉头,驱马上前,果不其然,迎面而来的,真的是他的父亲,曾经的大将军,被誉为晋国救星的陈燮虎。

父子两人就这样在马上隔空对视,彼此的心中突然都有了一份深入心扉的酸楚。

曾经与晋国的权臣,手握相位,权倾朝野的蔡京在暗中文武对峙,被引为军中领袖,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燮虎,在被自己的亲儿子强行裹挟其中,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后,整个人一下子就颓废了下来。

毕竟在他看来,臣子斗归臣子斗,可一旦臣子之间的矛盾牵连到了圣上,那臣子也就不再能算是臣子了,想他陈家数代忠臣,都是一心报国,以忠义二字为先的人,可到了他这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视君权为无物,甚至敢以血腥的手段清洗朝野上下,在众大臣的面前,拿刀逼着皇上去死的孩子呢?

更关键的是,自己好像还说不得他半句不是,因为这件事从大方向上来看,确实是正确的,错误的只是陈靖所用的手段和方式罢了,可是陈燮虎限于自己心中的那道枷锁,却始终无法对这件事释怀,在家闭门不出已经算是一种妥协了,绝不可能主动出面,替他稳定大局等等。

每个人的心中,对于每件事的坚持和底线都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每个人生而不同,后天的经历也是不同的,无法强求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陈靖也没有主动要求这位声望其实很高的父亲如何帮助他,事实上,他也不愿意自己做的事牵扯到生他养他的陈家。

陈燮虎只是限于自己心中的枷锁,明白一切道理,但无法认同并且靠着这些道理走出心中的困境所导致的颓废,可再看陈靖呢,这一路奔波操劳,夜以继日的思考,筹谋,他竟然已经熬白了头。

想他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余岁罢了,却已是满头华发,整个人好像苍老了二十岁,再无当初那位翩翩贵公子的感觉,天可见怜,陈燮虎这第一眼,甚至都没能成功地认出对方,因为对面的那位,看着似乎比自己都要显得老态一些,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孩子呢?

陈燮虎的眼神变得十分悲沧,眼角轻轻地抽搐了几下后,他颤巍巍地张开了那好像被人抽取了一切水分,所以显得干巴巴的嘴,喃喃地问道:“你,你是靖,靖儿?”

陈靖一个翻身下了马,迈步上前,走到了陈燮虎的面前,低下头,抱拳拱手的同时,掩住了自己眼中已经充盈得几乎要忍不住流下的泪水,压着嗓子,声音显得很是沙哑地道:“孩儿不孝。”

古人云,不孝有三,一曰不能侍亲,二曰不能侍君,三曰不能立身行道,他陈靖现在已经占了个全,甚至这条路走到最后,连个后人都不能给他们陈家留下,这更是大不孝。

陈燮虎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事实上,哪怕没有出那档子事,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只会仗着他陈家余荫,醉生梦死度日的普通人,在出了那档子事只会,他虽然不愿意与之同流,但也不得不在心里对其赞上一声,“心思缜密,杀伐果决,驱国贼,铲奸佞,有我陈家先祖之遗风”。

更别说陈靖在大权独揽,一人在朝堂上独尊之后,一手提拔起了数百位新人,将蔡党倒塌后留出的空缺填得满满当当,甚至没有出一点错,整个国家的各个衙门依然运行得极好,而且比之前更好,就此一点,在为政上他最起码就胜过蔡京那老贼十倍,试问他有错么?

陈燮虎看着已是满头银丝,灰头土脸,连那原本明亮的双眼都已经黯淡了下来的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一下子又缩了回去,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认真地宽慰道:“靖儿,你做的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最起码父亲是绝做不到你现在的程度,你留下的那些人,肃清了官场百年腐化之风气,我晋国百姓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地笑过,就凭这一点,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你一句。”

这是大实话,非是陈燮虎为了安慰他所以故意这样说的,因为陈靖当权之后的每一个选择,对于晋国而言,都是他经过了反复权衡之后的最好方向,所以最后没做到并不能只怪他一个人,很多事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不能说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因为哪怕没有人比你更努力,可总有人比你更幸运,更能把握天下大势,这就是为何天时大于地利,地利大于人和。

听到这些话,陈靖的鼻头轻轻一抽,一阵久违的酸楚感涌上了心头,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关心自己的父亲面前,他才不是那个权倾一国,连他们晋国的小皇帝见到了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亚父”的太宰,更不是全军几十万将士的心理支撑,他无需再一个人抗住压力,现在的他,总算暂时可以做一个被关心,被包容的孩子了,这种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他垂着头,有些悲伤地道:“可惜,楚阳公他。。。。。。”

话未完全说完,可其中的意思,对方肯定明白了,毕竟薛弼本就是垂垂老矣,如此奔波,又经历连番大战,这对于精力不如年轻人旺盛的他而言,本来就十分难熬,他最后死在了凉州的战场上,尸体都没能找到,更别说与他们一起回到故土了。

陈燮虎再度伸出了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缩回去,而是按住了陈靖的肩膀,轻声说道:“靖儿,你不明白,死在战场上,是每个军人无上的荣耀,这叫死得其所,我认识他已经有二十年了,我知道,无有一天他不想再回到战场上,再成为一个为家国拼杀的晋**人,是你给了他这个机会,如果没有他,他只能在家里郁郁而终,所以他只会感谢你,不会怪你。”

陈靖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可很多事明白是一回事,心结如何去解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这件事上来说,他无法不怪责自己,因为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这位楚阳公本该在自己家享受天伦之乐才对,是自己强行拖他下了水,又是陪着自己参与那场宫廷政变夺权,后来又是靠着个人的威望帮助自己稳定局势,最后又是亲自上阵,领军进攻凉国,最后死在了他乡,无法落叶归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他的遗孀,会被照顾好的,你放心。”

陈燮虎见他依然不能释怀,只能又补充了一句,希望能够稍稍安慰一下他。

第九十章 晋国之殇(中)

父子两人,一个背靠晋国,一个面朝燕然湖,就这样在这片辽阔又壮丽,孕育了无数生灵的绝美草原上散着步。

天是蓝蓝的天,云是白白的云,此间风景,其实并不特别,可能够这么悠闲地一起并排走在外面散步,对于这对父子而言,都是此生的头一遭。

纵使一道心关难过,可有人安慰安慰也总是好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唯一的至亲,这让陈靖憋了这么多日的沉痛心情稍稍安歇了几分,走了没两步,他突然抬起头来,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父亲,您怎会在这里?”

陈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并且在这里等着他,虽然他也确实已经派人前去晋国传讯,让那边的人准备接应,以防他们被凉国人给追上后,因为援军来的不及时,导致他们全军覆没,可第一这消息是不会很快传到京城的,毕竟现在晋国朝堂上,唯一掌权的人就是他,这些话传回去给谁听,难不成要让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皇帝来拿主意?

前线兵败的消息不能传得太快,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然一旦引起百姓的大范围恐慌会很麻烦,所以陈燮虎如果身在京城的话,就不大可能知道这件事,再说了,就算消息被人给传过去了,他除非是星夜兼程,一直在往这边赶,不然也绝不可能到的这么快。

一说到此事,陈燮虎的目光亦是变得十分复杂,他暗自思畴了一二后,低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如实相告道:“靖儿,这件事,为父其实比你都更早知道,也是直到那时候,为父才明白,咱们输得其实并不冤。”

说罢,他便将前些日子里晋国京城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仔仔细细地告诉了陈靖,包括那个自称是凉国人的消瘦青年是如何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们晋国的京畿重地,然后又大摇大摆地溜达进了象征着一国至高皇权的皇宫。

此人在顷刻间便反客为主,在他们晋国的腹地凭空调集起了一批人控制了整座京城不说,手段那更是狠辣至极,明里暗里的,所有想要反抗他的人,要么被羁押,关进了大牢,要么直接被杀了头,包括当今圣上,也就是那个小皇帝在内的一应人等,全部都控制了起来,说话做事,俨然是已经成了他们晋国的新主子,而后更是特意跑到了他们陈府来,通知自己来接自己这个儿子。

其实陈燮虎自己心里也明白,对方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地拿下他们晋国,实在是因为晋国的里子太虚了,就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其实单从样子上来看,和对方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差不多,都是风一吹就倒,无怪无人敢站起来反抗,实在是已经没了那个能耐。

而且,彻底打碎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对君王的绝对忠诚,甘愿以死报君,报国的那个人,不正是陈靖自己么?

陈靖听得心头激荡,脑子里就好似有一群人在挥舞着柄铁锤到处乱砸,闹哄哄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按照陈燮虎所说的时间来推算,对方只可能是在自己这边刚刚战败,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展开凉州大决战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晋国,换句话说,此人已经自信到一场表面悬殊巨大的仗都还未正式开打,便敢笃定作为强势一方的卫晋两国必败无疑,所以他才能从容地做出之后的这些事情。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这样的人真的应该存在于世间么,对于战败这件事,他并不否认,可他宁可相信这个局是凉国的智囊们集思广益之后的结果,也绝不可

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人之手,因为那样的话,这个人就不是人了,而是一双可以拨弄众生命运的神之手。

陈靖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待得他稍稍清醒过来之后,便赶紧追问道:“那他人呢?现在还在我晋国京城么?”

只见陈燮虎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他死了。”

“死了?”

陈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连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因为他不懂,像这样的一个人到底会是怎么死的,谁能杀死他?

“有人杀了他?”

只见陈燮虎再度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他有绝症,来我晋国的时候已经行将就木了,最后不治而亡。”

陈靖闻言,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数息之后,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脸色变得十分复杂难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就,就这么,死了?”

他低声呢喃了几句后,半晌,才又抬起头,向陈燮虎追问另外一件事,道:“他找您,说了什么?”

陈燮虎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他看着陈靖,缓缓地说道:“他告诉为父,只要你能够尽心竭力地辅佐一个人,就可保我晋国百姓平安,也可保我晋国皇族平安,虽然从此以后再无晋国,可他们也能做个富贵殷实之家,吃穿不愁,而且我晋国两州将作为未来新政的改革地,未来的一切好处,我晋国百姓都可以第一个享受到,这一切,就只需要你点个头,说实话,为父是相信”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因为这不但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保住了他们所珍爱的晋国,而且也不必再产生多余的杀孽,最关键的是,他们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并且陈靖的前程,肯定不会差。

“绝不可能!”

只可惜,还未等对方说完,陈靖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甚至都不想关心对方口中的“新政”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已做了那等事,又怎么可能再侍二主呢?”

想当初,带头攻入皇宫,进行政变夺权的是自己,那自己就有义务和责任去承担接下来的一切后果,包括当下蔡党余孽的作妖,以及上官氏之后肯定的报复,甚至是后世的恶意评价,他都得承受下来,因为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人逼他。

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那还不如就放着那昏聩无能的老皇帝和只知专营权术的佞臣不管,他们造的烂摊子就留得他们来收拾,一切应该负的责任,一切自己争取来的好处都给他们就是,可他既然后来主动揽了过来,那就不可能只拿好处而不担责任,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很多事一旦解释起来,外人可能听起来感觉很奇怪,但每个人要坚守和遵守的道义都是不同的,世间千关万关易过,唯独这心关最是难过,因为骗谁都可以,但人唯独骗不了自己,而他陈靖,就过不了自己这一道心关。

陈燮虎见他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望着他年纪轻轻便生出的华发与皱纹,忍不住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孩子,大势所趋,一个人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陈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身上已经没了昔日手握天下兵权的晋国大司马那种张扬气势,更像是一个疼惜孩子的普通人的父亲,无奈一笑,叹息道:“是呀,我明白这一点,大势所趋,我也甘愿认输,但我实在是做不到您说的呀。”

陈燮虎见状,急切开导他道:“你这

又是何苦呢?晋国其实早就亡了!打从当年就已经亡了!整个晋国上上下下都烂到骨子里了,这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孩子,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陈燮虎是世家子弟出身,起点不低,入朝为官这几十年,宦海浮沉,哪儿还不知道这晋国到底是什么德行,对于晋国,其实他早就绝望了,只是碍于忠义二字,再加上身处其中,不合污,也算同流,所以什么也做不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陈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阻拦呢,他能做的,最多也就只是两不帮而已,毕竟他也不是不明白,蔡京想弄死他之后大权独揽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依照晋国老皇帝那糊里糊涂的行事风格,自己出事情也是迟早的事,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挺不错的。

也正是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地思考,让他明悟了一些东西,真正能够代表一个国家的,往往不是上面的那一小撮人,更是下面的一大批人,现在晋国百姓们能有更好的选择,那他们还坚持个什么呢?

很多事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其实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在被刻意打压的这些年里,他也早就看透了,晋国的底子就是烂的,他虽然对前线战败,晋国不再这件事感到很难受,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不满,更不至于提刀上阵,为晋国流尽最后一滴血,因为他对上官家没有归属感,他只是在乎晋国这千万百姓以及跟着自己打拼多年的一帮老人罢了。

而且他还清楚,除非自己这儿子自己想要取而代之,不然陈家之后肯定要被上官氏清算,现在弄成这样,难道不好么?

陈靖的笑容很是苦涩,他轻声道:“父亲你知道,我以前做过赌坊,我从他们的手里强行拿过来了一副牌,那无论输赢,本就该是我来负责承担这个结果,这是理,是我心里的理,您能理解我吗?”

陈燮虎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无法反驳,他的神色几番变化,然后也很是无奈地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可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担在自己的肩膀上呢?”

陈靖道:“这是我当初自己选的路,没人逼我,既然是我自己选的,那哪怕是跪着,我也该把它走完,如果我就这样倒戈,那些曾经相信过我的人呢?他们算是什么?”

陈燮虎道:“不事二主便不事二主,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咱们便直接回家吧。”

陈靖转过头,望向远处倒映着天边云朵,湖面就如一面镜子一样平整的燕然湖,心情一下子释然了,整个人的状态感觉都轻松了不少,可他嘴上的话,却让陈燮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这么多人都因为我而没能回家,我又怎么能回家呢?”

战败之后所带来的巨大愧疚感,痛苦感,迷茫感,其实早就已经击垮了他,他之所以撑着没有倒下,是因为他知道,他还不能倒下,他不能拉着人家强行上了赌桌,在输个底儿掉之后,拍拍屁股,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走了,他得负责!

正是靠着这股心气,他才撑了下来,可现在他突然知道,晋国已经无需他负责了,那他就得向曾经那些相信过他的人负责。

这么多人都因为他而死了,现在晋国亡了,他还能活着吗,他还配活着吗?

闻听此言,一阵强烈的不安感突然涌上陈燮虎的心头,他急切地:“你要做什么?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父亲想想吧!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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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晋国之殇(下)

天高海阔,云卷云舒,这天下之大,却已无他一人的容身之所。m

纵使人间仍有牵挂,却完全敌不过这心中那一份自然滋生而出的愧疚与自责。

其实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也无非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因为人心一旦绕进了一个自己构建的死胡同,就很难再出的来,故而古往今来,人们常常会需要宗教,会需要圣人的思想,需要一切可以引以为开解的东西来帮助自己,走出心中的困境。

所谓灭山中贼易,灭心中贼难,就是这个道理,世间也唯有这问心一关是最难过,也是骗不了人的,只是世人庸碌一生,吃穿用度的考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一关的面前呢,不过三教修行,倒是常常有此一关要破,破之,便有“真人”之称谓,这是修行。

可陈靖既不是三教中人,也没有人可以在这方面指点他,而且他的心关,牵扯的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越是像他这样的人,越是难有自己为难自己的时候,毕竟他在乎的不多,很多事可以为了那唯一的原则而让步,可一旦他真的遇到了,就是一条死路。

他整个人的心气,其实早早的就已经随着这一战而彻底地死去了,若是没有陈燮虎今天来跟他说这些事,他或许还能靠着这一份要让剩下的人活好的责任感再撑下去,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晋国的千千万百姓。

可他现在知道,晋国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事实上,他也必须得承认一点,那就是凉国对于晋国百姓而言,绝对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凉晋卫三国之间的仇恨都延续近百年了,各自视为卧榻旁的对手,这互相岂有不研究之理,可越是研究,他就越是要叹服,因为凉国完全不同于他们乌烟瘴气,都已经烂到里子的晋国,其内部政治清明,百姓有言路,寒士有出路,上上下下,整个都是蓬勃向上,在不断往高处走的,各行各业,都是南地前所未有的开明气象,依照这个态势下去,一统南地就该是他们,这是人和万事兴,只是他陈靖一心想要改他们晋国已经走到头的国运罢了,毕竟他是晋国人,而不是凉国人。

也正是因为他这辈子做不得凉国人,所以他明白,自己若是继续活下去,或许整个后半生,都不得不将一直以颠覆凉国,复活他们大晋为最大的人生目标,可那真的好么,其实不好,最起码,对于现在的晋国百姓们而言,是不好的,所以他必须得死。

这就是他正在面对的死局。

无论是作为此战的发起者和推动者,他必须得站出来承担战败的责任,对这数十万因为他而命丧外乡,魂归他地的将士们负责,以及为了晋国百姓更美好的将来,他都必须要死。

他既无法对这些外人妥协,也没办法对自己妥协,这中间没有一个能够让大家都满意的选择,所以如果只死他一个,对于各方而言,或许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真正破灭了他最后幻想的人,其实曾经也想过要拯救他,但一是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安排单独与之见面,第二是那个人也明白,像陈靖这种人是绝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说通的,如果说得通,他也就不会是那个敢亲自组织政变夺权,以直接而血腥的手段铲除对国家有害的奸佞的人了。

有时候心志坚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无法承受的挫折反而更容易彻底击垮这种人。

听到父亲近乎乞求般的语气,陈靖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他不敢再言此事,而是马上岔开了话题,转头说道:“爹,我们两个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散过步吧。”

陈燮虎闻言,整个人微微一愣,随即神色便有些黯然地说道:“是啊,你小的时候,爹忙,很少回府陪你,你娘又去的早,都是奶妈带着你,等你长大了,你也忙,咱们父子好像连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都很少。”

陈靖抿嘴一笑,一伸手,指着前路邀请道:“那便一起走走吧,其实这燕然湖,我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呢。”

燕然湖的地理位置远在凉国燕州和他们晋国边境的中央,他哪儿有时间跑这么远光来看这个,之后泄洪,湖水泛滥,水淹居庸关,战事要紧,他更是没闲心来欣赏,并且他人生的这二十余年时间里,打从记事起,也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

真是累啊,何苦来哉呢?

陈靖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半是自嘲地在心里念了一句,然后两父子就开始一起沿着湿润的湖泊边上慢慢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四周连各种声音似乎都慢慢地停了下来,整个画面显得非常宁静祥和。

眼前的湖水平滑如镜,倒映着那澄澈碧蓝的天空,恍惚间,也不知是天在湖里,还是湖在天上。

脚下踩过的草,其实叶子已经有些枯黄,毕竟时近深秋,而且又经历了大批人马的连番摧残,很多地方甚至都秃了一块草皮,不过还有些地方依然有着甚为明显的绿意。

前朝有位大诗人,年仅十六岁便挥笔写就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非是全诗,但仅此四句,便被当时的大家称之为凭此可居帝京易也,自此声名大噪。

眼前的花草依然在盼着明年的春天,身边的湖水也可以在泛滥之后再恢复平静,样貌绝美如一位庄重的妇人,可他陈靖的春天,似乎永远也来不了了。

陈燮虎在旁边一直安静地跟着,可他毕竟心里有事,实在是忍不住,稍稍犹豫了一下,有些试探性地道:“靖儿,其实为父之前是有私心的,那人还说了,就算你不同意,也可以,天下之大,哪儿都去得,凉国绝不会对咱们陈家秋后算账。”

陈靖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

陈燮虎见状,顿时大喜过望,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你,你答应跟,跟爹回去了?”

陈靖闻言,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一边轻声道:“爹,咱们先看看风景,不谈那些事,可以吗?”

陈燮虎心心念念的以为陈靖是答应了,一下子就不着急了,随即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好,咱们先看风景,你想看多久都行,靖儿,爹今天陪着你,以后每天咱们爷俩都可以散散步,看看风景。”

陈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一边,找了块稍微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陈燮虎一看,也赶紧跟上去,屈膝坐下,只是这人到底还是老了,不服不行,当年那个英武善战的年轻人,现在只是弯弯腿,坐下来,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陈靖眼神一动,赶紧侧过头,伸出双手,扶着对方慢慢坐下,一脸地关切地道:“爹,你腿还好吧?”

陈燮虎见他还在关心自己,原本有些龇牙咧嘴的脸上也多了几丝笑意,赶紧摆摆手,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道:“没事,年轻时候落下的小毛病,不碍事,你要真心疼你爹,那就跟爹回家,这也该到你照顾你爹了。”

陈靖只能挤出一丝苦笑,没有回应这个话题,而是再度转过头去,望着眼前的宽广湖面,柔声道:“爹,凤先呢,那个人有说么?”

陈燮虎点头道:“说了说了,只要他愿意,大凉六部侍郎随他选一个,砥砺十年,尚书可期呢。”

凉国的官爵制度传承自中庭,与南地原本几个国家传统制度其实并不一样,但他们都是官场中人,对这些都有研究,还是清楚其内部各个职位的具体职权范围,可以很轻松地找到对应的己方官位,或是拆分,或是合并,不过每个官职所带来的地位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六部侍郎就已经算是庙堂核心了,说话绝对有份量,再往上一步,六部尚书那就是朝廷砥柱,其职权范围不可谓不大。

陈靖这次才算是彻底地放下心来,这一是为好友的未来不需自己再去担忧,二是为这些晋国的百姓们,毕竟祝凤先若是真能爬到那么高,成为一部尚书的话,有他帮忙照看着,晋国人未来最起码不会被差别对待,这就够了,因为现在的凉国,已经够好了。

“新。。。。。。”

陈靖一张嘴,刚想问新政的事,可想了想,又住嘴了,然后两人就此又沉默了下来,似乎真的都在望着远方的风景发着呆,但各自心中的计较,已经不足以对外人言了。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远处的天边已经起了一圈红霞,漫天的火烧云,颜色变幻,形态各异,美奂绝伦,人间能见如此风景,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只可惜这样的风景,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了。

“悠悠天公,何薄于我?”

陈靖目光复杂,望着遥远的天际,长叹了一声,他此生对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已经数不清,也弥补不了了,生而为人,在世立基,孝道,臣道,他一样都没能做到。

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失败的一个人呐,好像连一句“抱歉”,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孩儿不孝。

他的眼神渐渐开始变得灰暗,很快便完全地沉寂了下去,仿若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所产生的轨迹,缓缓消散,整个人至此再无生息。

一旁一直在发呆,心里想着该怎么劝儿子解开心结的陈燮虎都尚还未反应过来,等到他终于有所触动,转过头的时候,只看见双眼微闭,嘴角黑色鲜血缓缓滴落的儿子,一瞬间,这位陈大将军老泪纵横,禁不住惨呼出声。

“我的儿啊!”

老人抱着依然温热的尸体,在地上恸哭不止,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他宁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如果能够回到当初,他会拒绝皇帝上官鸣的任命,他不会去当什么大将军,他会选择做一个好父亲,如果能够回到当初,他会阻止自己的孩子,告诉他,一切的责任,轮不到你一个年轻人来担,如果能够回到当初,他真真地希望父子两人的一生,是平凡而幸福的。

可惜没有如果了。

天际云霞,依然艳红,然而此间,已经永远地少了一个人。

敢为天下先,一人担一国,此为国士,愿为天下人,只死自己一人,此为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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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卷快写完了,最后不会留下几个人的,可以猜一下还有哪些人领便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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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彗星陨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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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城外,从凉州边境一路狼狈逃窜到这里来的二十余万人,只能就地扎营,先行休歇。

没办法,哪怕眼前就是家门口,但里面的人死活不开门,他们也进不去,这种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得而入的憋屈感,以及临到家门,就只差这几步路便可以顺利回家,见到亲人的慌急感交错在一起,他们心里那是别提有多难受了。

甚至于有不少人都暗自腹诽,为何这祁连防线会修建得如此固若金汤,完全是水泼不进,可阻敌没阻到,现在反倒成了被用来拦住自己人的工具,可叹这祁连城若是稍微脆弱一点,他们哪怕拼着再多损失一些人,强攻也要攻进去,现在进退两难,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天色苦等,这是何等的悲哀。

一连奔波了十数日,神经紧绷,中途很少有停下好生休息的时候,这导致队伍里每个人的睡眠时间都极度不够,眼看都已经临到家门口了,这些人都放松了很多,这一闲下来,脑子发晕,双眼无法抗拒地慢慢合拢,终于都忍不住沉沉地睡去了,就连那些原本应该在外面站岗放哨的士兵,也都坐了下来,依着旁边的东西,怀里抱着兵器,歪着脑袋寐着了。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其实已经到了祁连山脉的脚下,而后面追击的敌人都是大股的骑兵,一旦追过来的话,一是闹出的动静大,二是他们也方便随时化整为零地往山里跑,所以在放下心神之后,睡着的都很快。

就别光说他们了,连最不该睡着的端木朔风,都已经在独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营帐里睡着了,他虽然无需像陈靖一样,还得整日禅精竭虑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些事都可以交给吴珩等人来做,但他这一路上心神绷紧,亦是一刻都没有放下,一连这么多日子,自然早就撑不住了,一躺下来,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睡着了。

整个大营变得静悄悄的,若是仔细去听,也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模糊的鼾声,山林里,开始平地刮起风来,窸窸窣窣的,那是树叶在随风摇晃所产生的声音。

山林里的夜都是这样的,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他们的人实在太多,这时候应该不光只有虫鸣鸟叫,只怕还有凶猛的野兽会伺机过来捕食,只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任凭是强壮如山里的狗熊那也得避开,绝不可能趁着这个机会跑出来袭击人。

动物在对危险的感知方面,那可比人敏感多了。

时间一转眼便已经来到了后半夜,头顶原本高悬的明月都在渐渐地开始产生偏移,一阵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儿带起的浓雾,徐徐地笼罩住了整个山林,白雾弥漫,甚至于让那原本明媚的月光都开始变得朦朦胧胧了起来,看不真切。

随着一股股湿气在山野间流淌开来,寒意开始变得愈加浓郁了,山野间的草木,似乎都被抹上了一层水珠,人在这时候若是还睡在外面,是要被生生冻醒的。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开始,山野间突然响起了一阵非常缥缈与空灵的歌声,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山中的精魅跑出来作怪了一般,一声声,明明好像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却又十分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飘扬的风,明媚的月。”

“瘦了累了在歇息的人,这样的夜,是多么美喲,多么美。”

“迷蒙的雾,闪烁的星。”

“倦了困了在安睡的人,这样的夜,是多么静喲,多么静。”

“远方的亲人喲,你们是否也正看着月亮在思念着我。”

“分别的爱人哟,愿这风能够替我带去对你的想念。”

“陌生的人哟,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灿烂的前程喲,愿你有美丽的恋人喲,愿你在尘世里获得幸福喲。”

“我不想再做远方的儿子喲,我只想回到故土。”

“爹哟,娘哟,孩子哟,你哟。”

“迷茫的人喲,何时回家?”

。。。。。。

。。。。。

。。。。

。。。

。。



歌声悠扬,婉转动听,这是卫国流传很广的一个民间小调,因为卫国十分独特的地理位置,导致卫国以跑商为生的人很多,这首歌其实就是那些身在异乡,在他地仰望明月,思念着故土的商客们为了排解思乡之情,所创作出来的一首佐酒小调,属于是酒会上的助兴节目,同时也是例行的一个小环节。

百年时间下来,不光是那些常年在外漂泊的行脚商人了,卫国几乎每个人都会唱这首歌,包括不识字的人都会哼,甚至很多来祁连城做生意的凉国商人后来都学会了去,不过现在在山野间回荡的,是用最正宗的卫语音调唱出来的。

这是名副其实的乡音。

“嗯?”

歌声其实不大,甚至都有些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可因为这些人在这一路逃亡的日子里,早就已经变得草木皆兵,处于一个风声鹤唳的状态,再加上夜里寒冷,他们本就已经是半梦半醒之间了,只是不愿动弹罢了,这时候听到歌声后,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然后一个个迷迷糊糊地开始朝着四周打量了起来。

缥缈的歌声不停地回荡在营地的上空,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是谁在唱,但其中所蕴含的感情真挚,足以勾起人心中的思乡之情,慢慢的,便有人忍不住也跟着一起低声地念唱了起来。

“飘扬的风,明媚的月!”

“瘦了累了在歇息的人,这样的夜是多么美喲,多么美!”

“迷蒙的雾,闪烁的星。”

“倦了困了在安睡的人,这样的夜,是多么静喲,多么静。”

“远方的亲人喲。。。。。。”

有第一个人开始跟着唱,马上便有了第二个人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一种名为思乡的情绪,开始以极为可怕的速度在整个营地里迅速地蔓延开来。

都说近乡情更怯,离着家乡还远的时候,他们一心只想着逃命,反倒是坚强,哪怕是连续不断的急行军,也可以完全靠着意志力强撑下来,但现在眼看家乡就在前方,他们累积起来的情绪,也已经来到了顶点。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谁第一个开始,突然有人唱着唱着就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开始低声呜咽了起来,声音凄苦,带着满满的委屈。

“呜呜呜,呜呜呜。。。。。。”

任何人,在真正的亲人面前,都不可能再坚强的起来,家乡于他们每个人而言,就是无法被代替的亲人,西大陆任何一个人族的心里,都有这种名为乡愁的东西。

离家远了,自然就会思念,落叶终要归根,人也终究要回到能够让自己安下心的地方,这就是它于每个人的意义。

我心安处,即是故乡。

其实一个人如此也不算什么,可这种悲伤的情绪,传得比歌声都还要快,当整支军队都开始低声呜咽哭泣的时候,这动静那可就大了。

本在营帐中熟睡休息的端木朔风都被这哭声和歌声混杂的动静给吵醒了,他在行军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半晌才彻底地清醒,随之而来的,则是极端的愤怒,他掀开褥子,翻身下床,急得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便直接大踏步地跑了出去,一掀开帐篷的帘子,便大吼道:“是谁在哭?”

旁边两个守护在门口的卫兵原本也在偷偷地抹泪,这时候也被突然冲出的端木朔风给吓了一大跳,再一看端木朔风那满脸愤怒的样子,马上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求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端木朔风一扭头,看着他们就心烦,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他清楚,这士气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到底是何等的重要。

愤怒可以让一支羸弱的军队战胜原本无法战胜的敌人,而悲伤则可以从根本上摧毁一支原本强大的军队,眼下他们还在城外,换句话说,他们随时都还有危险,若是这支队伍的士气因为一首民间小调就给弄垮了,那才真的是连最后挣扎的机会都没了。

“传朕的命令!谁再敢在夜里唱歌,军棍杖毙!”

两人听令,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答应了一声之后,赶紧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只可惜,端木朔风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这种事能止得住么?

感情上的东西,是无法被禁止的,因为思念家人,思念故土本来就没有错,他们无非是在夜里唱了一首家乡的小调罢了,难道凭此就可以定他们的罪么?

法不责众,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犯法,所以这一次,哪怕是端木朔风的命令也不管用了,歌声依旧不说,甚至还有越加高涨的态势,一种悲伤的情绪,开始笼罩了整个营地,甚至比四周的雾气都还要浓郁。

“反了,反了!”

端木朔风站在门口,因为底子好,也不畏寒,等了一会儿,发现这歌声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他气的翻身就冲回营帐之中,披头散发的,拿着一柄剑就冲了出去,想着先杀鸡儆猴,必须得用血,才能堵住这些贱民的嘴。

可正在这时,外界突然有极其明显的马蹄声密集地响起,端木朔风脸色一变,整个人一下子就慌了。

第九十三章 彗星陨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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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属于这座黑漆漆的山岭的寂静的夜里,一股浓郁到了极点的思乡之情,随着一阵阵低沉婉转的歌声响起,混杂着几分因为种种理由而产生的浓烈悲伤,正跟着山间自然弥漫而出的雾气一起向外迅速地扩散开来。

正在这时,突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响起,在听到远处动静的人下意识地静默了几息后,也不知到底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一下子就打破了这份沉寂。

“凉国人打过来啦!弟兄们快跑啊!”

只是一瞬间,整个营地便随着这句话而炸了锅,这首先得要感谢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四周有坚韧的山壁回荡他们的声音,再加上到处都有人跟着一起喊,或是无心,或是有意,不然光靠一个人的声音是不可能瞬间传遍二十余万人的营地的,这一下子,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慌不择路地四处跑动,其实他们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方向可言,但似乎只有跑起来,才能稍稍降低他们心中那份极端的恐惧。

凉国人现在于他们而言,早已不是燕州那些羸弱可欺的人,而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洪水猛兽,触之即死,这里的大多数人,那都是从凉州战场上逃回来的,沥血军那无敌无畏的英姿,早已随着一场场血腥的杀戮,而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脑海。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仅此而已。

在他们看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在战斗,而只是在墩子上切菜而已,动作没有一丝的凝滞,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为杀戮而生的,他们唯一的任务只是举刀,把眼前除己方以外所有能动的东西都砍为两截罢了。

他们其实都知道队伍后面是有一支正在追击他们的凉**队的,不然他们也不可能一路这么慌慌张张地逃回来,这深更半夜陡然间听到凉国人打过来的消息,再加上先前那一阵源自家乡的歌声,早已摧毁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

此刻的他们,只觉得回家比什么都重要,哪儿还管得了其他,这下子突然有人带头喊“跑”,其他人已经丧失了基本的理智,都盲从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什么东西也不管了,粮食辎重,武器铠甲都不顾了,而是全部手忙脚乱地往前方的山岭里逃去。

先前之所以他们会在这里耐心地等,一是觉得呼延灼毕竟是卫国人,又是曾经祁连大将军呼延实的亲弟弟,哪怕因为一时的仇恨被蒙蔽了双眼,可实在也没理由不开门,就这样放任这二十多万人死在外面,一旦端木朔风殒命,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再加上如果硬要横穿山脉的话,难度实在是太高,这祁连山很多地方都无法攀援,除非是常年居住其中的一些人,不然是很难知道具体路径的,不然怎么能被称之为祁连天险呢,而真正完全熟悉祁连山的祁连军,却几乎已经全部都折损在了异乡,这二十余万人能再拿自己的命再去冒险么?

之前负责押送粮草辎重的队伍在燕州几乎被全灭,前几路人马倒是侥幸苟命,去到了凉州,可后来也全都死在了战场上,这很难说是不是有人在幕后特意算计。

但总之,恶果他们已经尝到了,那就是这二十余万人里根本找不到一个可靠的向导,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哪儿还敢让大军一起横穿山脉,山岭里险象环生,气候变化又无常,真要这么做,不知多少人得命丧于此,这实在是没有必要,更何况都已经到自家地盘上了,还得这样浪费人手,这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

可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这夜里雾气弥漫,几乎不能视物,给翻山越岭造成了极大的难度,说不得一不小心跌下深涧肯定就是一个死字,但他们也得跑啊,毕竟不跑留在原地那还能活么?

端木朔风出来的急,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这时候一手握着剑,瞪大了眼睛,茫然无措地站在自己营帐门口,原本他因为身体很是强壮,所以对夜里这份湿气的感觉并不算明显,然而此刻却是遍体生寒,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他是聪明人,不是傻子,这无端端的,大半夜不睡觉,突然整个营地的人都开始哼唱他们卫国的小调,之后又哭个不停,其实这也就罢了,说不得还真是近乡情怯,思念所致,可恰巧这时候又有敌人杀过来,这若不是提前设计好的,谁信?

那换句话说,敌人就只用了几句话,一首歌,再哭两声,就彻底地击溃了他们整个军心?

这才是真正的攻心啊!

他此刻那是真的恨到了极点,但凡若是还有办法补救,他倒也不会如此,人都只有在明知道事已不可为,无法再挽回的时候,才会开始发泄自己的情绪,想着该如何划分责任,让谁来承担这次的过错。

可恨那呼延灼,为何不开门,真是只是为了当初的两刀之仇么?

可恨那凉国狗,为何这般厉害,又如此阴险地藏拙,导致他们一败涂地?

可恨那尉迟惇,为何先前会闹出那等事来,导致他今日被自家臣子堵在了自家的大门口!

在心里一连咒骂了三声,端木朔风是愈想愈气,可他毕竟不是寻常人,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的念头,正欲赶紧去往安抚手下大军不要盲目地逃跑,突然感觉前方正有人朝他大步地奔来,端木朔风神色一紧,持剑而立,十分警惕地望了过去。

“陛下!陛下!”

有人穿过浓雾过来,一边跑,还在一边喊,这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因为一时冲动而惹下了祸事,导致这二十余万人包括自己都被殃及在内的尉迟惇!

这时候一见到他,端木朔风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转瞬间,这份生出的怒气又一下子消了大半,毕竟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对方仍然没有忘了自己,没有跟着大家一起逃跑,而是第一时间先跑来找自己,这就足以说明其忠心了,而为君者,对臣子部下的要求,其实不外乎就一个“忠”字么,更别说两者还有甥舅的血脉关系在,这一下子,端木朔风的心中,那真是百感交集,不足为外人道了。

端木朔风看着尉迟惇,沉声喝问道:“到底是出了何事?为何。。。。。。”

不等对方说完,尉迟惇便哭丧着脸,赶紧说道:“陛下哎,这大雾天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从外面传过来,也不知道谁先喊的跑,现在人就都走了,拦都拦不住,咱们也赶紧撤吧!”

端木朔风闻言,心头一紧,就连语气也低沉了几分:“走?走去哪儿?”

尉迟惇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大声道:“当然是回去京城了!陛下,只要您回到京城,一切好说,咱们占据祁连天险,凉国人是打不进来的,只要您还活着,就总还有机会,陛下,您快随我先走吧!”

端木朔风神色悲沧,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很是落寞地道:“人心都散了,哪儿还有什么天险?”

这一刻,他真是心气散尽,壮志全无,所谓英雄气短,也不过如此,这时候的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往日那个很有主见,野心勃勃的卫国雄主,这时候也只是一头落幕的雄狮罢了。

想他之前还满心以为南地之主的位置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可万万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他还有何颜面回去面对卫国的子民,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呢?

尉迟惇见他一副似乎已经要认命的样子,赶紧急切地劝道:“陛下!万不可灰心丧气啊!我还在,我们尉迟家还在,这人心散了,还可以再收复,您却是万不可放弃啊!我们尉迟家,会一直追随您的!”

端木朔风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焦急,难掩慌张神色的尉迟惇,不由自主地又叹了口气,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许多。

想想,如尉迟惇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粗人,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那可真的完全是由心而发,是真心话,想这亲舅舅虽然经常给自己惹祸,但单论一个“忠”字,这天底下无第二人能与之相比!

更何况,今日的事情,怎么怪罪也怪罪不到他头上,自己绝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端木朔风的脸上重新涌现出了一道昔日的神采,他点头道:“你说的对,现在还不到真正放弃的时候,咱们走!”

尉迟惇的脸上亦是重新绽放出了兴奋的笑容,也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哎,是,陛下,我这就去让那些亲卫过来护送您!”

说罢,他正欲转头回去,去呼唤那些应该还在侯命的亲卫们过来,这些亲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同时,又以绝对的忠诚为最重要的选拔标准,是真正的死士,这时候是绝不可能抛下他们这些主子自己偷偷跑掉的,这与底下那些心志不坚定的杂兵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端木朔风轻轻地点了点头,也正想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突然间,他脸色一变,转头喝问道:“等等,吴先生呢?”

哪怕这次针对凉国的战争已经算是要以失败而告终了,可他仍然没有太怀疑吴珩的能力,或者说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最起码,论起这合纵连横的能力,他绝对堪得起自己叫上一声“先生”,虽然说不上算无遗策,但绝对是天下难得的谋士!

最关键的是,就算自己这次侥幸跑回去了,那也离不开这位吴先生的帮助,再为自己筹谋划策,可这时候他跑去哪儿了呢?

想那吴珩住的地方,其实就在端木朔风营帐的附近,并不远,营地里闹出的动静又这么大,这时候怎么都应该过来了才对。

难不成吴先生与那些人一样,也慌不择路地跑了?

这倒是不大可能,端木朔风不相信吴珩是会被这种事吓破胆的人,他轻轻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试图甩掉这个无聊的念头,可吴珩这时候能去哪儿呢?

正在端木朔风还在思索的时候,突然间,有一道黑影直接划破了雾气,从里面横飞了过来。

“嘭!”

黑影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场中的两人下意识地随之看去,却发现这不是别人,正是端木朔风心心念念的吴珩!

第九十四章 彗星陨落(下)

夜色里,如一团团银丝白毛纠缠在一起所形成的浓雾之中,突然缓步走出了一人来,打先出现的是一双玄色云纹靴,来人步伐沉稳,如一座山岳前移,有着一种奇异的,摄人心魄般的威慑力,紧接着浮现的是一件造型朴素的黑色单衣,只是看衣服那顺滑的感觉,也清楚其材质定然是上品中的上品。

这乃是卫国特产,在远销各国,裴声南地的卫锦中,也属于是贡品级别的绝佳绸缎,正常来说,除开大卫皇室之人,以及一些因为功勋卓著,或者单纯被皇帝所垂青,而得以被赏赐那么微不足道几尺的朝中重臣,还有些胆子大些,偷偷私藏了一点的世家子之外,就别无二家了。

但哪怕只是从对方的外貌上来看,此人也明显不是风格相较而言更为粗犷一些的卫国人。

来人的样貌英武非凡,不说是可以引起万人空巷的“绝世美玉”,但也绝对称得上一声“凤表龙姿”,虽然人看着年岁不大,可其气质却不轻浮,亦不外露,而是如同一条蛰伏在深渊之中的蛟龙,其凶气内敛,却更为可怖,光是遥遥这么看上一眼,一般人便会感觉心惊胆战,两股颤抖,瞬间就得被逼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的身材非常之匀称,虽然肌肉丝毫不显,却并不羸弱,反倒是给人一种非常矫健的感觉,观之便会天然产生一种畏怯之情,尤其是他的左眼还被一个黑色的眼罩所遮住,这更为这张脸又平添了几分凶煞之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从祁连城出来的顾玄。

待得他终于迈步走出了那遮掩身形的浓雾,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后,又过了短短的两息,场中陡然响起了两声下意识的惊呼,端木朔风和尉迟惇几乎是同时出声,大喊道:“是你!”

端木朔风跟尉迟惇这种脑子不灵光的人还不同,他更聪明,脑子转得更快,心思也更加活泛,只是一瞬间,他便已经在心里联系上了白天那呼延灼拒不开门的事情,顿时更是惊讶地叫道:“祁连城也是你在搞鬼!”

虽然这只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一个猜测,但端木朔风的脑子里已经想不到第二个可能了,更何况,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几乎就是可以确定的事实了。

顾玄对此并不否认,事实上,他也没有必要再去否认什么,所以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直接承认了,然后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是我,端木兄,一别半年有余,想不到你我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里。”

可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还要追溯到顾玄刚到黄沙县不久,正在苦恼该如何考察矿脉的时候,当时顾玄在气势上可是落入了下风,那时候的端木朔风,点齐兵马南下寻人,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若不是刚刚被自己所救的端木南漓在旁边一直劝着,只怕对方一言不合就要直接动手。

第二次两人再见面,正是在祁连城,当时他被打下了山崖,失忆之后被人说救,流落卫国,也是幸得端木南漓认出了自己,出手相助,才终于从卫国逃了出来,这两次相见,皆是对方完全占据了上风,何曾想,当时那位不可一世地卫国雄主,今日竟然会沦落至此呢?

脑海之中关于过去回忆的画面一幕幕地闪过,但一想起那个纯真可爱,一心其实只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为了它甚至可以放弃一切的小姑娘,顾玄的心中又忍不住一痛,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无力再更改既定的结局,也无法再另行补救,斯人已矣,眼前之事却必须要做个了断,所以他只能暂且按捺下了心中的痛处,抬起头,看向了前方。

端木朔风听他提起以前两人相见的事,只觉得这是对自己沦落至此的一种羞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当初那个势单力薄的小子,今天竟然以这样的姿态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同时他的心中亦是觉得非常后悔,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早知今日,中途很多次机会,朕都应该把握住,直接杀了你!”

可不是,若是早知道有今日之事,他先前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杀了他,事实上,连端木朔风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中途到底有几次机会可以杀他,不过想想也无法,这场战争进行到了现在,他也清楚,这不是杀任何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结局的。

对于端木朔风的这种说法,顾玄不置可否地轻轻摇了摇头,半是在回答对方的话,半是由心而发地感慨道:“人生路上,其实从来就没有完美的选择,有时候自以为能够靠着一己之力改变一些事,到头来也不过只是自作聪明而已,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到正题吧,今日大家到的齐,我们之间的事,还是一件一件地来解决吧。”

说罢,他转过头来,望向了地上,语气很是平静地问道:“你就是吴珩,对么?”

吴珩先前被顾玄毫不客气地丢出之后,砸在地上,连肋骨都一下子压断了好几根,以他这文人的羸弱身子骨,半天都没能爬起来,而且现在他所处的位置相对而言离顾玄更近,在情况未明之前,对面的端木朔风和尉迟惇两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搭救。

听到顾玄的询问之后,他已经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哪怕整个过程让他疼得面色发白,却也没有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躺在地上,他一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另外一只手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鲜血,沉声说道:“成王败寇而已,今天我吴某认栽,你要杀要剐,我并无丝毫的怨言。”

顾玄闻言,微微颔首,显然还算是颇为欣赏这人,随即也道:“行,不过就算是死,今天也得要教你死个明白。”

吴珩冷声说道:“对,你这只眼,就是我害的,当时没能成功地杀了你,后来又让你从我的眼皮子底下跑掉了,我只能说天时如此,人力难当,我无可奈何,但各为其主,我问心无愧,若你觉得此事有任何问题,那我只能说你太过天真,想我那六师弟就在你的身边辅佐,以他那性子,偷偷告诉你的东西估计也不少,你也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和来历。。。。。。”

顾玄听到这,嘴角稍稍地扯了扯,一脸冷笑地打断了对方,道:“呵,知道,不就是光明会么,你们自诩为人族延续的最大功臣,可其实就是一帮视苍生为草芥,百姓为蝼蚁,自以为有大气魄,以纵横之术操纵天下大势,冷血无情的妖人而已。”

原本一直语气还算平和的吴珩,这时候突然禁不住勃然大怒,一手指着顾玄,大声怒斥道:“妖人?你怎敢说出这种狂妄无知之语!你可知上古人族危在旦夕,若不是我光明会的先师指导人祖一统天下,为我人族划出道来,我人族岂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沧海界占据一整片大陆安心繁衍生息?若非我历代光明会成员呕心沥血,穷尽一生之力,辅佐明主,统一分裂的人族,又将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人要因此而死,人族将面临的灭族之危,你又知道多少?真是一帮扶不上墙的泥腿子,自以为在这种小地方称王称霸就是高人一等?不知先祖为我人族牺牲了多少,你们永远就只是一群坐井观天的癞蛤蟆而已!”

顾玄听完他慷慨激昂的陈述,包括后面对自己的怒斥,也丝毫不动怒,反倒是又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否认你们曾经为人族做出的功绩,而且我也赞同一个统一的人族绝对要比分裂的人族强盛百倍,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去算,我问你,你可认识韩如英和韩玮爷孙俩?”

吴珩那是何等人物,哪怕韩如英不过是在他亲手酿造的一件件人间惨剧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色,可他仍然马上就回想了起来,再者说,这本来就是他故意针对顾玄的心境所步下的一个棋子。

吴珩毫不畏怯,反倒是继续冷声说道:“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连壁虎都知道断尾以求自保,任何一个种族能够延续下去,中途都必然需要一部分做出牺牲,这一点无可避免,而且这也是应该的,为了人族的延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牺牲掉,不管他是平民百姓,还是真龙天子,这是我光明会先师的话,而且这句话并不是我们用来对世人做一个交代,对自己做一个交代的口头道理,假如有天这个必须要被牺牲的人选落在了说这句话的人自己头上,我们也无怨无悔,这种精神,你懂么?你明白么?”

顾玄再度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地说道:“你说的很对,穷人家为了能够延续下去,可以牺牲下一代去学堂的机会,世家子为了保存那所谓高贵的血脉,可以无情地剥夺旁系子孙的一切权益,帝王为了成就大业,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感情,一个国家为了富强,也必须要切除一部分的糟粕,这些道理以前的我不懂,但现在我都明白,也很认同,有时候确实必须要一些人去做出一些很艰难的选择,因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也只有活着,才有更多的机会,任何种族,都是以繁衍为第一要务,这本没有错。”

“但是。”顾玄的话锋突然一转,杀气毕露地道,“那不代表你们就可以打着这个幌子而抛弃一切的底线,我跟你也没什么道理可讲,我就是来报仇的,为了顺我的心意,牺牲掉你,我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若要争论对人族的功劳,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对人族难道就有什么裨益么?你的道理我现在还给你,明明无能却不自知,反倒要挣扎自己的命运,害死了这么多人,这就是对的?我告诉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也是我人族先祖所写的第一条律法,我就是要报这个私仇,你害我一眼,我便取你一眼,你害得如英如今仍然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那我也可以公平一些,我现在打断你的四肢,丢在这山野之中,能否活下来,这也是你的命数,如何?”

说罢,他也不管场中的另外两人如何去想,直接上前一步,以手为刀,轻轻一划,吴珩忍不住闷哼一声,左眼鲜血淋漓,已经禁不住闭上了,顾玄毫不留情,手腕翻转,几下便将其四肢扭曲弯折,彻底废掉,如此痛楚,哪怕是吴珩这样心志坚如钢铁一样的人,也忍不住惨呼了起来,只是因为动静过于凄惨,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宛如夜鸦哭丧一样。

一瞬间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吴珩已经痛得昏了过去,顾玄这才直起身,转过了头,看向对面,缓缓地道:“现在,该到你们了。”

尉迟惇在对面看得是眼皮直跳,此刻被其看了一眼,就好似被天敌盯上了一般,吓得腿都软了几分,可他仍然坚持护在端木朔风的面前,表面上强作镇定地道:“你要如何?”

顾玄根本就不打算搭理他,而是朝着端木朔风诚恳地道:“端木兄,当初你放了我一次,我今天也可以留你一命,这天地还很大,我凉国的心胸更大,足以容得下你。”

虽然顾玄心中明白,像端木朔风这种人,肯定不会甘心臣服于大凉,留他在世,完全就是一个祸害,但因为端木南漓的事情,顾玄心中的愧疚感实在太重,所以今天愿意给他留一条生路。

可还不等端木朔风答话,尉迟惇突然高喊道:“陛下快走!我来拦住这凶徒!”

说罢,他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又怒吼了一声,强行为自己壮声势,然后一咬牙,合身扑了上去。

再看这边的端木朔风,他在原地只是稍稍犹豫了一息,便直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是心志坚韧之辈,更是心怀梦想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绝不可能对敌人臣服,他有着一颗帝王之心,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讲什么君臣情谊,因为他明白,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跑,只有他跑掉了,才算不辜负尉迟惇的心意,之后再为他报仇,才算是不辜负手下人,不辜负自己。

端木朔风虽然也擅长拳脚功夫,毕竟他身上有一半是尉迟家的血脉,好武是天生的性子,而且他自认也不弱于一般的江湖武夫,但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我在明,对方既然敢一个人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除开是对自身武力的强大自信以外,更说明他们整个营地现在已经彻底失守了,都还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附近,他不可能留下来选择和尉迟惇合力与对方决一死战。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能放弃,而且这大雾天,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端木朔风放下其他的心思,甩开步子,开始全力朝着山上逃窜而去,他这时候只恨自己虽然身在祁连城多年,可闲暇之时竟然也没有认真到这山上各处实地考察过,对祁连山的了解,几乎全部都是仰仗测绘出来的地图。

但地图这东西,实在是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再说这深更半夜的,前方的路都看不大清楚,要光靠脑子里的一张地图,加上头顶一轮朦朦胧胧的月亮,也就是刚刚能辨认一个大概的方位而已,很难说清楚到底前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冲出已经大乱的营地之后,他左右一看,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一直往山上跑,中途还几次改变了方向,并且刻意留下了一些误导性的痕迹,这些都是跟呼延实学的反追踪的小技巧,之前也就是为了跟对方搭话,拉近关系才刻意问询的,想不到还真有用上的一日。

一想到呼延实,他心中便更是悔恨,就是因为燕州的前期战事进行得太过顺利,他满心以为这场战争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赢下一切,所以不免就开始考虑战后的事情了。

正因为他清楚呼延实和尉迟惇之间,由于那件事的原因,有了嫌隙,为了避免之后出现什么不好的后果,或者再干脆一点说,其实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抬举一手尉迟惇,压一压呼延实,所以这才特意让他去后方做了个押送粮草的小活儿,这同时也确实考虑到了后方粮草的重要性,派呼延实去,他们都放心,但呼延实现在却因此而死,不得不说,这有他的一份责任,最关键的是,现在再想来,若前线率领大军的是经验更为丰富的呼延实,他们是否不至于败的这么惨呢?

“呼!”

一阵盘旋的山风从身边吹过,端木朔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因为这里已经到了不怎么见光的林子里,这冷意顿时又深了几分,他不敢停留,赶紧迈步前走,却见前方的林地里露出了一小块可以下脚的路,他紧接着几步走上去,又心生警觉,赶紧驻足,原来前方笼罩在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中的,已经是一处断崖,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一处绝地。

当他反应过来,背后顿时出了一层毛汗,心道一声侥幸,正欲马上后退的时候,突闻一阵非常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顾玄已经摆脱了其他人,一个人追了上来。

端木朔风在听到背后动静的一瞬间,便直接扭过身来,他手握长剑,眼神几番变化,凝视对方几息之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到了这里,顾玄看得清楚,对方已经无路可退,他自然也不着急了,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得不说,作为臣子,他绝对算是非常忠心的一个,但像你我这样的人,难道会因为这种理由而留他么,他毕竟不是我大凉的臣子。”

话说到这里,意思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尉迟惇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是顾玄的对手,就算是在他最擅长的蛮力领域,也依然处于绝对的下风,想当初,他在战场上,被顾玄给一枪就崩开了虎口,更何况是在这种赤手空拳的近身战斗中,从顾玄这么快就又追上来来看,对付尉迟惇显然没有用太久。

端木朔风闻言,眼皮低垂,稍稍沉默了片刻,突然苦笑了一声,然后很是感慨地道:“你变了,唐,不,应该是顾玄。”

哪怕只是见了三面,但不得不说,顾玄身上的改变其实是非常明显的,整个人,由内而外,变了太多太多,越是间隔太久见到他的人,这种感觉只会越加明显。

顾玄亦是神色微微一黯,毕竟这种改变虽然暂时说不上坏,但他为何会改变的原因,却绝对称不上好,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宁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愿意继续做那个永乐宫的五皇子多过现在这个即将手握大权的王爷。

“人总是会变的,世道不会垂怜任何一个人,但只要初心未变,那我们就还是我们,对吧,端木兄,活下来吧,这也是,南漓的愿望。”

他是真的希望端木朔风能够放下心中的执念,因为南漓已经走了,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但话一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

果不其然,端木朔风的脸色陡然一变,他敏锐地从顾玄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赶紧追问道:“南漓?你把她怎么了?”

顾玄的心中一痛,沉默了良久,可最终还是选择把一切如实相告,虽然这件事真正知道真相的,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但他也没准备瞎编一些话来哄骗端木朔风,虽然他和端木朔风是身在两国的敌人,但端木南漓是无辜的,而这份愧疚,他注定是要携带一生。

端木朔风听完,浑身如遭雷击,心中最后的一根线,一下子断开了,他踉踉跄跄的,几乎不能站稳,脸上蓦地流下泪来,半晌之后,他突然仰天大笑。

“报应!报应!皆是报应啊!”

喊罢,他一转头,看向顾玄,洒脱地大笑道:“朕可是大卫帝王,为帝者,怎可投降?朕的这条命,是朕自己的,也轮不到你们凉国人来决定生死!”

顾玄心感不妙,赶忙迈步就冲了上去。

“端木兄!”

却见端木朔风倒退几步,整个人往后一倒,瞬间就落入了那一片浓雾深涧之中,而他的声音,却划破了厚实的白雾,从底下传了上来。

“顾玄,善待卫国百姓!不然朕还会从这沟里爬出来的!”

第九十五章 重回京城(上)

端木朔风彻底地死了,在他坠落山崖之后,行事一向谨小慎微,最喜欢查漏补缺的魏平特意差人去底下查验了他的尸身,无需顾玄再特别授意,便主动帮其收敛了尸骸。

这二人毕竟也有数年的主仆之谊,况且他现在的主子和端木朔风之间并没有什么无法开解的深仇大恨,只是成王败寇而已,这么做反而能搏取顾玄的好感,所以他很快便办好了端木朔风的身后事。

此事不宜高调进行,故而不是什么帝王规格的风光大葬,只是装了棺,然后被星夜送往了卫国京城,这命途多舛的两兄妹被葬在了一处,都在卫国京城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那庄子原本也是端木朔风自己手下的一个产业,位置偏僻,平日里来往的人几乎没有,靠近京城,风水又极好,也不算委屈了这位曾经的卫国帝王,庄子里现在还特意被留了一脉守陵人,不必忧心平日祭拜之事。

至于彼此真正有着深仇大恨的吴珩,则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事后找遍了整个祁连山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但陆议之后也特意告诉了顾玄说不必忧心,吴珩已经失败了,按照规矩,他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最起码,顾玄不需要担心这位再来找麻烦了。

身为卫国帝王的端木朔风一死,树倒猢狲散,再加上有那位在卫国根基深厚的谢氏家主帮助,卫国现在已然成了大凉的囊中之物,再无可能翻身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从燕州一路好似赶羊放牧似追击过来的曹焱,亲自率领沥血军进驻了祁连城,很快便彻底掌握了整座祁连山的真正控制权,现在没了这条天然防线后,哪怕卫国京城有变,有野心家不甘寂寞,未来也没那能力阻挡凉国从祁连山的方向进军平乱,更别说他们唇齿相依的晋国也没了,现在大凉东北方的威胁,已经被彻底地抹去了。

晋国那边本来就已经垮掉了,其国力在南地四国之中,属于是垫底的一个,之前都是靠着陈靖一人努力在维系罢了,现在陈靖一死,大厦崩塌,剩下的人别说反抗了,那奴颜屈膝的模样,就差夹道欢迎凉**队进来了。

一切事了,真正细枝末节的东西也自然有其他人来处理,出来这么久,总算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从祁连城到黄沙县,中间的路途并不遥远,并且可以从再无罗刹族威胁的大漠放心借道,而且顾玄有手下的罗刹族士兵们的帮助,连大漠里威力最大,最可怕的沙暴都可以轻易地避开,这一路自然走得很是顺利。

抄了近路,再加上顾玄的心中一直有郁结,整支队伍也都归心似箭,所以这一路走得很快,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没几天就赶了回去。

依旧是地位和声望都属于顾玄手下人中最高的陆议带着一众人跑出城来迎接,那样子和当初送他们离开黄沙县的时候,几乎如出一辙,但彼此双方此刻的心境,却已经是大不同了。

所有人入得城中,在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间小院子里后,顾玄才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疲倦感,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灵上的,在屏退了所有人,独留陆议一人在屋中后,他没有隐瞒,而是将这些日子的奇幻经历简明扼要地一一道来。

“想当初,离开黄沙县的时候,我是真的从未想过之后竟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可不是,他们当时的目标,其实就只是努力想要为战事吃紧的前线分担一些压力,同时尽量在敌人的后方腹地造成破坏罢了,这属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而且短期内很难对前线的战争造成足够多的影响,可这也是当时的黄沙县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了。

原本还以为这一条路肯定不会太好走,却没想到,除开那场在夜里冒险渡河的事情以外,其他事竟然会进行得这般顺利,不过月余的时间,辗转数千里,连取两国玉玺,碎两国国祚,这根本是寻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事情,也是一般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巨大功劳,但这条路上的分别,亦是太多了,随之产生的痛苦,亦是太沉重了。

陆议在听罢了这神乎其神的一切后,哪怕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一些内幕,可还是忍不住由衷地感慨道:“苍先生真乃神人也!”

赞了一句后,他又赶紧去宽慰顾玄道:“然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是天地为苍生定的命数,但人如果能在实现自己毕生的抱负之后,满意并且洒脱地离开,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为之祝贺的事,王爷您应该理解他。”

若是寻常人来说这种话,指不定还会激怒正在悲伤缅怀之中的顾玄,但这是陆议,他清楚,对方说的都是真心话,是双方都清楚的事实。

顾苍的一生虽然短暂,却足够璀璨,寻常人难以望其项背,而且他完成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并且在生命的最后,找到了他认可的传人,不得不说,他的人生其实已经圆满了,反倒是自己,若是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走不出,才真的是对不起二哥对自己的栽培。

只不过,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感情上的这些事情,很难单靠道理想通,或许每个人都需要时间这剂良药,未必是遗忘,只是淡化罢了。

“先生说的是,罢了,罢了,时间不等人,今日清点一番,明天一早,我便带人回京吧。”

此间事已了,虽然按照平常的规矩来说,他是一个有封地的王爷,如果不是陛下特意发来诏书要求他离开,召回或者改变他的封地区域,他是不能随意出入自己封地的,说白了,就是担心这些掌握了地方实权的王爷谋反。

但非常时期应该非常对待,他是身处于这个漩涡最中心的那个人,也只有他,才能完整地去复盘,所以他必须得回去,把应该交代好的,都向天下人交代清楚。

他也是真的累了,从来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么思念自己的家,他需要一些来自于亲人的宽慰,帮助他重新振奋精神。

陆议赶忙道:“王爷您回来的时间刚刚好,因为从京城发来的文书,也是前些日子刚送到的,毕竟之前因为突然爆发了战事,幽州又与朝廷对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这原本是刚刚开战的时候,请您回去京城避难的。”

不用说了,这肯定是夜知槐的手笔,也就是他,才会因为害怕顾玄出了什么事,故而主动请命陛下,靠着自己吏部尚书的身份,写就了一份文书,差人送去,让顾玄先行从黄沙县撤离。

当然了,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当朝陛下的第五子,于情于理,都该如此,只是这时间到的确实有些巧罢了。

顾玄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点笑意,点头道:“有此文书那便更好办了,将大家都叫上一起,也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还有罗刹族的事,都得赶紧办,越早越好。”

罗刹族现在已经举族归顺了凉国,但因为双方的肤色以及样貌,生活习性,文化等方方面面,差异过大,朝野内外都很难彻底地接受他们,之后的排斥和歧视那是必不可少的。

可因为现在战争才刚刚结束,大凉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几乎要灭国的大危机,这如果被人给知道,大凉之所以能够安然渡过这次立国之后的最大危机,这背后源于有他们的努力,也能够让百姓也好,朝中的大小官员也好,能够更快地接纳他们,毕竟他们是有贡献的,但如果时间拖得久了,这份功劳最终淡去了,那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是顾玄之前便向他们答应好的事情,也是他与其他人所完全不同的地方,这不光是重视承诺,而是真真正正能够做到心无偏袒,以一颗大心脏完全容纳各族,这也与他之前的人生经历有很大的关联。

陆议闻言,脸色却是微微有了些变化,有些迟疑地道:“还是,嗯,让臣一人陪您进京吧,让其他人先行留在这里等待消息,也好过一股脑地涌进京城,倒是给其他人留下了一个坏印象。”

黄沙县这帮人,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别说顾玄自己本来在京城就不怎么受人待见,若是带上这些人,难免惹出什么不好的事端来,也给人留下坏印象。

顾玄对此也理解,回到黄沙县,他便又成了一大家子人里真正当家做主的,自然要懂得取舍。

“除您以外,这次我只准备带上靖龙,马家兄弟俩,以及摩罗贝提,论起功劳最大的陆登云和曹焱,这两人一人在幽州,一人在燕州,各有事情要安顿,况且他们是臣,我也是臣,他们不可能仅对我一人效忠,其他人,就都留在这,等候朝廷封赏吧。”

靖龙本来就是皇帝赐给他的贴身护卫,这陪同那是应该的,至于马家兄弟俩则是最高跟着他的一批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两兄弟的性子也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带这两兄弟回京,路上能够作为仆役照顾,到了京城后就当给他俩开开眼,见见世面,这都是按照家臣的方式去栽培的,而摩罗贝提现在是罗刹族的代表,他肯定得去,但他一个人去也就够了,其他那些连句凉国话都说不标准的,就都留在这里好了。

他现在还未真正继承顾苍所留下的一切,地位,关系,包括自己父亲对自己的认同,他还是臣子,陆登云和曹焱也是臣子,臣子不可能只对臣子效忠,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别说这二人现在分别算是两州的顶梁柱,又握着兵权,自己跟他们走得太近,难免引起非议,既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们。

还有其他人,要么本就不愿意去,要么举止太粗豪,跟京城格格不入,很多时候他们自己待着不自在,人家看他们也厌烦,何必强行带去呢,就留在这里,如鱼得水,反倒是快活,朝廷封赏也是派人过来,倒不必他们必须得自己去,再者说一大帮人跑回京,这闹出的动静太大,到时候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陆议闻言,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道:“也罢,王爷您说的对,该带上的逃不掉,不过回去京城,不比现在,王爷切记要小心呐。”

第九十六章 重回京城(下)

细细地对留下来的人嘱托好了一切,哪怕他们这些主心骨都离开了,这黄沙县也还有朱大春,陈安民等人坐镇于此,这两人虽然说不上太厉害,但区区一县之地,本来事情也不多,短时间内,政务和军务都可保无碍,若是不小心遇上什么无视规矩的绿林中人,亦或是武功高强的刺客,也别忘了城中还有一位冯家传人。

况且南地的战事都已经平息,胜负已分,就算还有不安分的野心家,也顾不上这块巴掌大的小地方,眼下实在是不大可能再出什么问题,在这种时候,黄沙县驻守的这几万罗刹族士兵,就已经算是一种可怕的威慑了,寻常一座郡城的驻军也不过就是这个数目了。

顾玄等一行六人,收拾好了行囊后,打从黄沙县出来,再由幽州的来路回返,一路所过,满目疮痍,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的战争,所带给百姓们的伤害,最起码都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够完全恢复过来。

大幅度降低的人口需要时间来缓慢回升,被战争波及破坏的城池,村落都需要时间来重建,对于很多家庭而言,原本经历了几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打拼积攒下来的一切,已经就此消失,浮华如梦,所有东西又要从头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百姓会憎恨他们曾经引以为荣的太子,会憎恨这场战争背后的所有始作俑者,推波助澜者,以及本来有能力阻止它的发生,却没有那么做的放纵者,他们应当为每一个被这场战争所牵连到的不幸者负责。

战争是很残酷的,它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事情,而是代表着真实的流血与牺牲,每个人都应当敬畏它,排斥它,虽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作为一直以来都被时代的潮流无情玩弄的寻常人,更加应当畏惧它,更加应该联合起来,尽全力阻止它的发生,去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

这一战过后,幽州历经了数十年时间,在朝廷的大力扶持下,才终于建立起来的,四通八达,方便了军民的驿站网络,也损失了至少三分之一,不过重建的事情也已经提上了日程。

幽州就好似一颗坚韧不拔的小草,虽然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残酷的风吹雨打,但在雨后的彩虹下,它正在努力地恢复着自身元气,哪怕速度缓慢,却仍旧可以见识到它旺盛的生命力。

这也是幽州人的普遍性子,要想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存下来,他们必须坚韧得像一棵草,只需要一点点的雨露,就足以活下来,并且绽放出完全不输鲜花的蓬勃朝气。

和平来之不易,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过好在凉国终于还是赢了。

幽州现在名义上的领导者是右将军罗惊云,但谁都清楚,下一任大将军的人选,必然是陆登云,因为这位年轻的小将在这场战争中所爆发出来的强大实力,包括后续的潜力,以及在家国危难的时候,独自一人扛起压力与责任的胆气,都是远超旁人的。

更何况他本就是已逝左将军裴正阳的义子,根正苗红,又深得下属的拥戴,而且还得到了右将军的鼎力支持,资历,能力,人品,忠诚,方方面面,都是上上之选,在幽州无人能够跟他抗衡,哪怕之后朝廷改了编制,将幽州变得与燕州一样,都是以地方文官为主,武将为辅的模式,陆登云也必然会是未来幽州军新的精神领袖。

有陆登云的帮助照料,顾玄等人这一躺回家的路走的很是顺利,最起码比他与靖龙二人来时要顺遂多了,再无忧心什么流窜的马匪,虽然也是一直餐风饮露地在野外赶路,但毕竟随行有人照顾,还是要方便和舒坦多了。

只是顾玄这心,却一直都静不下来。

不是什么近乡情更怯,而是因为人一旦闲下来,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思考很多很多的东西,思考那些以前忙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思考的一些东西。

关于人生,关于离别,关于得失,关于过去,关于现在,也关于未来。

顾玄仍旧骑着那匹陪着他辗转三国,劳苦功高的呼兰神驹,只可惜,这原本是顾苍特意赠允靖龙的那一匹,至于属于他的那匹,早就已经死在了燕州边境的山里,同样留在那的,还有他的一只眼,以及一些曾经的情绪与坚持。

马儿不停地往前迈步,背脊随着蹄子的抬起和落下而起伏不断,可他的身形却如一座高山一样屹立不动,只是他的思绪,却早已随着风,飘飞到了远方。

很多事,确实只有经历后,才能真正感受到一些东西的。

回京的途中,顾玄还特意带他们去了一趟马家村,只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村子现在已经彻底地消失了,就只剩下一些能够证明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残垣断壁。

村子里的房屋几乎都被摧毁了,包括那座让他们结缘,位于村子正中心的马家祠堂,附近的田地也都荒废了,杂草丛生,好似一下子过去了十几年。

没办法,这地方本来离战场就近,蜀军和幽州军投入的兵力又很多,被战事所牵连到是很正常的事情,由于整个村子都已经被毁于一旦,也没有太多的痕迹留给他们复盘,说不定当初从马匪的手上侥幸活下来的那批人,后来也没有真的回来努力将村子重建,而是直接各奔东西了。

饶是马家兄弟俩在黄沙县打拼的这些日子里,已经见多了真正的生死离别,而且在经历了不少大场面后,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两个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的泥腿子,心志变得愈发坚定,连陆议都称赞有加,可望着眼前已经是一片废墟的故里,仍旧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呜咽不止。

两兄弟知道,从今往后,他们真的就只能相依为命了,因为他们的根已经没有了,这世上,也不知还有无他们的亲人存世,但那已经不重要,他们彻底地和过去告别了。

之后的路途,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开始变得愈加沉闷,包括靖龙在内,所有人似乎都藏着一些心事,不愿开口。

出走了将近一年,顾玄终于在这个冬季的开头,回到了京城故乡,这座帝都依然繁华如旧,凉州战场大获全胜,幽州许锦棠带兵抗击蜀军,成功驱逐外敌的消息,很早便已经快马加急传回了帝都,再加上得益于顾苍努力推动发展的民报,就连凉国各地的民众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些来自前线的消息,这就导致很多本来都已经在偷偷往更南方迁徙的人家,陆陆续续地又都回来了。

除开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过往一切的人,现在整个大凉的百姓,商贾,官员,都在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欢庆时刻,通宵达旦,喜庆的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云霄。

不光是平日里常年开放,供人进出的两道偏门,破天荒还开放了只有在重要人物出入时才会打开的正门的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然是络绎不绝,等候查验,排队入城的队伍,从大门一直排到了一里开外。

按说一下子开了三道门,排队的队伍不该如此漫长才对,这却是因为门口检查得太仔细,这才导致堵塞了这么多人在这里,盖因为敌人战败之后,要防止对方狗急跳墙,来帝都进行一些报复性的刺杀,所以京城的核查反倒是变得愈加严厉了起来。

摩罗贝提骑着马,还在远处,几番眺望之后,忍不住感叹道:“我们罗刹族以前还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城池,简直堪称神迹,绝对是大漠里万万不可能建造出来的,排队的都有这么多人,里面的人又该有多少呢,我们归顺朝廷,实在是明智之举。”

可不是,眼前这座城池,哪怕还隔着这么远,也好似就在自己的眼前一样,因为其实在是太过巨大了,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座盘庚在地面的厚实山岳,对比而言,他们罗刹族的所谓城市,也就是凉国一般村子的水准罢了,可整个大凉有多少个村子呢,只怕数都数不清。

见识到了如此雄伟的城池之后,摩罗贝提方才明白双方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他们若一门心思还要与大凉作对的话,那真的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了。

这时,陆议突然开口提议道:“王爷,您看咱们是否要去前面找守卫行个方便?”

顾玄乃是皇亲国戚,天横贵胄,当然有这个权利行个方便,更何况他们有朝廷的文书,换句话说,这是有朝廷的旨意,怎么都可以越过跟这些平民们一起浪费时间排队的选择。

可顾玄还没说话呢,靖龙却是插嘴道:“先生此言差矣,王爷此次回京,势必会引得万众瞩目,所以一开始还是低调一些的好,省得一开始就引起外人的注意,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后面的事就很难办了。”

陆议回过头,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后面的马家兄弟俩也没有发言权,就只是默默地赶着马车,马车上面的都是扎营必备的一些干粮等等,毕竟这一路上基本都是在郊外,还是需要一座马车休息的。

顾玄思畴片刻,开口道:“靖龙说的有道理,虽然本王亦想尽快回京,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回京之后,应当如何。”

他们此次回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也要从太多人的手中夺走利益,作为突然崛起的新兴势力,这势必会引得很多人反感,要想真正站稳脚跟,拿到顾苍留给他的遗产,就需要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岂能随随便便拿着东西就闯进去,这样反倒是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如果安静排队,城里的人倒未必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陆议叹了口气,只能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便如此吧。”

一行人一边等,顾玄和陆议两人就在一旁商议着进城之后该做的事。

队伍移动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毕竟也是在前进的,两个时辰之后,头顶的日头都已经西斜,才终于是轮到了他们。

城卫军已经被换了一批,最起码顾玄等人都眼尖地发现这些人不是之前那些平庸的货色,看他们矫健的身姿,锋利的眼神,都明白不是寻常人,前十三年几乎年年都参与了皇室秋狩的顾玄,更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都是狻猊卫的人,只是衣服穿的普通了些,但仍旧可以看出一些痕迹,这些痕迹都是下意识的,而且很难被抹除和刻意地规避掉。

顾玄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由马家兄弟上前,递上了通关的文书碟子以及他们的凉国身份证明。

第九十七章 尚书大人

替换掉了原本归属于京兆府的城卫军,镇守在这城门口,做这种不入流的检查活计的人,居然都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大凉名头最响,却又最为神秘,隐藏得最深,甚至一直到这场南地大混战的最后,都没有被启用的狻猊卫,看来朝廷现在对于京城的安全问题十分重视,既然这样,那他们就更不能仗着自身的权势去硬闯了,别说凉国向来都不管这些什么二世祖的身份,就说谁敢在这时候生事,那就是往刀口上撞的,会产生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就这一处城门口,起码就有上千守军,戒备极其森严,打头这人伸出手,接过了东西,一边低下头,认真地翻看着手中的通关文牒,细细地查验着每个细节,一边沉声向马家兄弟问道:“你们打幽州来的?”

人生第一次来到这京畿重地,又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城池,而且还是第一次见到气势这么足的城卫军,马家兄弟俩哪怕经历了之前那么多的历练,却也不可能做到宠辱不惊的程度。

一到了对方的面前,再被这么一盘问,这气势上就弱了不止一分,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都有些瑟缩,身子都僵硬了许多,若是再让他们强行去解释,不定没事都给弄出事端来。

见此状况,靖龙赶紧主动走上前去,替二人向对方解释道:“我们原也是京城人士,只是后来去了幽州,本想早点回来,可前些日子不是战乱么,就被困在了那边,如今咱们大凉胜利了,才得以返乡。”

靖龙虽然的确是幽州人出身,但他在京城一待就是二十年,这京畿的口音说得很是标准。

那人听到这口标准的京腔,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靖龙一眼,随即瞳孔便微微一缩,表情也是变了一些,想来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

想这骁骑卫和狻猊卫本就算是同僚,只不过是一主内,一主外而已,两者之间没有太多的竞争关系,相反,为了更好地保卫京城和皇室的安全,时常还有合作,比如说每年例行的秋狩,两边都会出动很大一部分人手,这一来二去,互相有些认识的熟面孔是很正常的事。

再者靖龙又算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一位,他虽然只是普通骁骑卫,并无更高的官职,却得以被陛下垂青,并且赐名,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宠,这在军中也是素有威名,对方如果是认出了他,也不奇怪,更何况军人的身上本来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旁人未必注意得到,可彼此之间,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只是不知对方到底是认出了他的军人身份,还是真的认出了他这个人

那人虽然看着像是认出了一些什么,但他的语气却没有太多的变化,仍旧例行喊话道:“不管你们打哪儿来,是什么身份,但在这,朝廷的规矩就是天!看见两边的牌子了么,马和车都走这边,人去那边,分别接受检查!”

顾玄等人自然乖乖听令,然后又分开去往排队的地方接受检查,其实他们通关文牒和身份证明的方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摩罗贝提的身上,这样一个外貌,肤色都迥异他们凉国人的“人”,不好好盘问一番是不可能的,最后只能说他是顾玄买来的奴仆,又好生地查验了一番之后,才得以成功地通关。

有惊无险,总算是全部都成功地入了城,却没想到,当他们一行人刚刚才走过了漫长的甬道,就见穿着一身低调素雅学士服的夜知槐,正带着一个仆役,赶着一辆马车,就等在城墙边上。

“王爷呀!您总算是回来啦!”

夜知槐这第一眼看过去,差点都没能认出来,不过他到底是一部长官,为官多年,涵养极好,城府极深,这面上是不见丝毫的惊讶或是疑惑,反倒是变得愈加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老友见面了。

顾玄见状,眉头轻轻一挑,显然也很是意外,因为自己等人已经如此低调了,怎么夜知槐还能够“刚好”等在这里呢,这只能说,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人看在眼里。

再换句话说,这京城里面的人,应该都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心念如此,但顾玄还是非常从容地走了上去,毕竟在这座京城里,暂时来说,夜知槐好歹还算跟自己亲近一些,其他人,那是完全没交情的,与其跟其他陌生人打交道,顾玄倒更愿意和这个自己一直讨厌和排斥的夜大人聊聊。

夜知槐也不矫情,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行那不合时宜的大礼,而是随之一伸手,先撩开了马车的帘子,然后和顾玄一起走进了马车里,再合上了帘子。

最不清楚状况的马家兄弟和摩罗贝提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至于另外两人,一个本来就认识夜知槐,而另外一个早已修得宠辱不惊,根本没有意外的样子,依然是那般的丰神俊朗,倒是引得不少妇人频频侧目。

马车里,两人相对而坐,不等对方向自己施礼,顾玄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夜尚书,出什么事了吗?”

顾玄与之前那个完全不敢争的自己从心态上对比,就已经是截然不同了,现在的他,对于这位尚书大人的主动示好和帮助,不再选择排斥,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确需要对方的帮助,绝不能因为个人的喜恶而耽误了二哥最后交允他的正事。

他知道,对方既然会换上寻常的便装,特意打扮了一下,专门等在这里,那肯定就是有事,再加上这种地方也不是好长久闲谈的地儿,所以他就单刀直入,直接问了。

夜知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看,道:“王爷,您可知道,您现在已经成了京城新一代的风云人物了?”

顾玄面不改色地回应道:“何解?”

夜知槐先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解释道:“下官斗胆先为您细数一下您立下的功劳,这治理一县之地不必多言,吏部的本子上都记着,咱们暂时只说战功,您先是代表我凉国出面,成功地劝降了屡次侵犯幽州边境的罗刹族全族,一举拿下了大漠飞地,幽州燕州战事岌岌可危之时,您没有选择退回安全的后方,而是留守原地,遣人去往燕州狙击了卫晋联军的运粮队,力斩卫国大将军呼延实,这凉州之战的胜利,也得有您一份大功劳在里面吧,至于幽州呢,您借了那陆登云一批兵马,力战蜀**队,又收服了很多原幽州的兵马,虽然许锦棠的事朝廷尚未下定论,但世人心中自有计较,而后您又亲自带兵深入卫晋两国的腹地,连取两国京城,迫使他们投降,彻底灭了卫晋两国,就这几份功劳算下来,您知道得有多大么?”

顾玄倒是没有去考虑这些,他只是在思考,这究竟是朝廷的消息确实太灵通,还是二哥早就安排好的,不过他并未太过惊讶或者警惕,因为他既然会回来,就知道他总要面对这些。

“呵,夜大人是吏部尚书,这论功行赏的事,夜大人是最清楚的,本王却是不知,还望尚书大人能够为本王解解惑。”

夜知槐的心中有些尴尬,知道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没来由地防着自己,不过无妨,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博取对方的信任,于是转移开了话题,继续道:“这功劳究竟有多大,暂且不论,总之是一份足以让任何人都眼红的功绩。”

夜知槐很快就恢复了状态,侃侃而谈道:“下官先斗胆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陛下的六个皇子里,二皇子,也就是太子薨矣,而大皇子与四皇子不说这一战未立寸功,他们事后能不被何家牵连就算好的了,至于三皇子,早就已经被许家牵连,连后宫那位娘娘都彻底失势了,只剩下一个六皇子,才华,功绩,都不出众,又如何能跟您抗衡呢,更何况陛下一向对其很是冷淡,换句话说,如无意外,您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子人选,是未来的储君!但您在京城却毫无根基,您是一个新人,您上位了,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呢,而且有很多人,早就已经和其他几位捆绑得太深,若不伤筋动骨,是解不开了,先前对那位没办法,可现在要动您还不简单么,所以下官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您提个醒儿的。”

这些话,都是实话,也是夜知槐的真心话,虽然为臣者,不应当这样去谈论帝王家事,尤其夺嫡历来都是帝王之逆鳞,触之即死,更别说公开讨论了,但有些话,跟聪明人,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彼此没这个心思,今天也不至于碰面。

顾玄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调侃道:“那您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我?要知道,这京城你我可都不陌生,这街上的贩夫走卒,说不得都是别人的眼线,您哪怕伪装得再好,也还是会被人知道的。”

夜知槐听罢,心中一松,笑容中透露着一股强大的自信,道:“那又如何?下官混迹官场半生,能走到今天,靠的难道都是别人?这伪装是给他们看的,也是给陛下看的,下官总不能大摇大摆地来见您吧,再说了,谁不知道,下官可是最早在您身上押注的人,下官就算自己想否认,别人也得信呀,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藏着掖着呢,今日跟王爷您见了面,等会儿分别的时候,再劳烦王爷跟下官做做样子,让外人知道你我关系未变,下官自然就可以代表您,前往各方替您阚璇,毕竟现在想改换门庭跟着您的人,那可是有不少。”

顾玄脸上虽然在笑,可心中的冷意,却是越来越足,因为他陡然想起了顾苍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对夜知槐,得防着。

他眯着眼睛,盯着夜知槐,后者却依旧微笑以对,毫无破绽,半晌,顾玄才终于伸出手,道:“本王现在的确需要你,夜大人,虽然本王不知道你在谋些什么,也不清楚究竟您之前是为了继续保持中立,才早早地接触本王这个最没用的五皇子,还是真的眼光长远,很早便看重本王,总之,本王不在乎,只说眼下,本王愿意交夜大人这个朋友。”

夜知槐不去与顾玄握手,而是赶忙下拜,口中恭恭敬敬地道:“不敢,不敢!王爷如此信任夜某,夜某无以为报,知槐以后,唯您马首是瞻!”

顾玄没有多说,而是一把掀开帘子,弯着腰,躬身走了出去,夜知槐紧随其后,一出来,这两人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十分热情,互相寒暄着,真好像是十分熟识的朋友,夜知槐顺势凑到了顾玄的耳旁,低声道:“王爷,小心驿馆。”

顾玄的心中一凛,但仍旧面色如常地回应道:“多谢夜大人提醒,你我改日再叙。”

夜知槐后退一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拱手道:“应该的,应该的,王爷保重!”

双方也不拖沓,就此分别,眼看马车走远,摩罗贝提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小声问道:“他是王爷您认识的人么?”

顾玄扭过脸,看着他与马家兄弟都有些好奇的样子,这次却是发乎真心地笑了笑,然后随意地解释道:“别看那位今天穿的朴素,马车也旧,这可是我大凉的吏部尚书,你们三人都跟着陆先生学习过,也该知道这吏部尚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

吏部为六部之首,虽然官做到这个地步,基本上就算到头了,吏部尚书从未有再往上升任的,但吏部的权利之宽,之重,吏部尚书的能量之大,实在是难以想象,真要折腾起来,不知多少人都俯首,无怪之前其余几人都那么想拉拢夜知槐。

摩罗贝提和马家兄弟这三人一听,吓得一齐长大了嘴巴,陆议却是神色如常,只是道:“没想到回京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位尚书大人,还是特意为您报信来的,这趟路,看起来不好走呀。”

顾玄也感慨道:“是啊,这些弯弯道道,那比沙场厮杀要费心费力得多,不过用本王当初离开京城时说的那句话告与大家,逢山开山,遇水搭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第九十八章 找你立威(上)

出了长长的甬道之后,面前是一条足可容八骑并行的宽阔街道,道路两旁,各式的豪宅大院,绿荫翠植,商贾小摊,不一而足,酒楼,茶摊,早点铺子,绸缎庄,应有尽有。

再往细处看,还有那专门用来排泄污水的沟渠,堆放垃圾的圆桶,引雷避火的鸱尾,以及特意分出的一些小道,供菜车,粪车等通行,总而言之,在这里,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皆有一定的讲究。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挥汗成雨,吐气成云,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洋溢出一种美好的希望与由衷的自豪感,在这里待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被其他人所感染,努力追求更加美好的明天。

达官显贵,世家子弟,贩夫走卒,平头百姓,都在这里共聚一堂,哪怕彼此的身份悬殊,却也可以和谐地走在同一条道上,甚至还会互相点头致意,虽气象万千,却可海纳百川,这就是大凉京城啊!

张口深深地呼吸着,这是一种与幽州那边自带细微的砂砾而变得很是粗糙的空气截然不同的味道,顾玄心中的感慨也是油然而生,果然,有些东西,当你随手可得的时候,绝不会觉得如何珍贵,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它,才会真正明白那到底有多可贵。

别说他了,马家兄弟和摩罗贝提三人更是已经完全看花了眼,这三个人,前两个打从出生开始,就在村子里打转,最远不过去过附近的县城赶集而已,而另外一个虽然自家部落看着很是富足,但那也是相对而言,若是和眼前这座宏伟的城市相比,连它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都比不上。

这三人东看看,西瞧瞧,脑子都已经跟不上眼睛了,因为视线移动得太快,甚至都已经出现了些许的眩晕感。

太美了!

实在是太美了!

这样的城市,这样的世界,太美了!

只有真正见识过这样的世界,方才不负这人间走一遭啊!

不管这三人怎么想,顾玄的心中却有一些计较,哪怕夜知槐刚才特意过来提了一嘴,可他还是准备先带人去驿站,没办法,这是规矩,虽然顾玄从名义上来说是回家,但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既然挂着一个河东郡王的名头,又有实际的职务,那回到京城就得先去驿馆安顿下来,再由驿站代为传书,然后等待传召。

当然了,如果他在京城有别府,倒也可以直接去居住,一般来说,这没人管,并且也不算太严重的违律,但他这一穷二白的,哪儿来的别院,又不可能直接跑永乐宫去,更何况他也不放心让马家兄弟和摩罗贝提等人单独待在驿站,这京城,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美好的地儿。

这一行人不敢耽搁,脚下一直不停,好在顾玄前十八年都生活在这里,不敢说到过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但最起码,每个地方的大概位置都是清楚的,更何况驿馆他也曾经去过,别忘了,当年鲛人族来使,就是居住在驿站单开的一座叫做“四海府”的别院里。

可就在这时候,街头突然迎面来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玄在京城的老熟人,许怀英!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最早都要延伸到他们小时候了,这么多年来,明面上的大冲突没有,但小摩擦实在是数不过来,这些不提,就单说这许怀英为何今天会“恰巧”出现在这里,还“恰巧”碰到了顾玄。

从头说起,自从许锦棠屡次抗旨不遵,拒不出兵驰援燕州,反倒是陈兵凉州边境,虎视眈眈,几乎等于明摆着要造反之后,他的亲妹妹,也就是在后宫荣极一时,几乎要和苏皇后并驾齐驱的淑妃娘娘直接被打入了冷宫,连带着三皇子顾黎也被一齐压了进去。

妹妹和外甥都要被其牵连,更别说许怀英这个许锦棠的亲儿子了,自然也被朝廷给软禁在了他自家的宅邸,连带着还牵连了整个幽州党,兵部被下狱的人太多,乃至于几乎无法正常运作,还有那许仕杰,若非及时倒戈,以表诚心,肯定也要出事,不过最后仍然逃不过一个革职查看的下场。

说回许怀英,他原本在许府那是惶惶不可终日,一边深深地恐惧着,担心可能自己明天就会被抓来杀了泄愤,或是被拿来祭旗,一边整日在房中痛骂自己那根本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也忒不会来事儿,自己儿子可还在京城做人质呢,怎么可以就这样不顾一切地造反呢?

就这样过一日少一日地挨了一个来月,许怀英压力大得自己都快要疯癫的时候,没想到情况突然颠倒了,他爹不但没有造反,反而成了抗敌的英雄,虽然朝廷对这件事暂时还没有下一个确切的定论,但最起码在他看来,这应该就是事实了,因为针对他的软禁已经解除了。

要说这头几天,他还有些害怕,仍旧躲在自己府上不敢出去,但架不住有人偷偷来见他了,又很是恭维了几句,让他找到了往日颐气指使的感觉,再加上他本就是个玩儿主,在府里闷了这么久,早就急不可耐了,一朝脱困,还不得好好地玩儿一下,发泄一下压力么,被人这么一架,自然就半推半就地出来了,却没想到迎面竟然碰上了老熟人。

许怀英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拿来试探试探顾玄的棋子罢了,虽然宫里一直有消息传出来说许怀英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不但没事,而且还能继续继承他许家祖传的柱国公之位,不过就是实权没了,更何况消息更灵通的一些人都知道,许锦棠已经死了,幽州兵权已经旁落,换句话说,许家最大的依仗已经没了,没了兵权,他们连纸老虎都算不上,况且许怀英这小子哪儿有脑子,要利用他实在是太过简单,这不,随便吹他两句,这小子一飘飘然,自己就主动跑了出来。

许怀英本来正在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一扭头的瞬间,一下子呆住了,瞪大了一双眼睛,轻轻地眨巴了两下,两只手又在眼皮上使劲地揉了揉,然后又瞪着眼睛看了半晌,这才惊呼道:“是你!顾玄!”

顾玄见状,眉头微蹙,他其实早于许怀英看见了对方,但他不可能为了避开这小子就绕道,因为那也是一种变相的示弱,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也知道这小子肯定是被人故意当枪使了,因为那个最开始陪着他往这走,还跟他一起谈笑的人,现在已经默默地背过身,钻入人群走掉了。

很多人不明白这京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其实这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别看这座城池表面上繁华无比,人人似乎都文质彬彬,恪守礼仪规矩,但仔细想想,这里可是整个大凉的权利中心,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想着怎么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在这里生活,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怎么可能退这一步呢?

有人来试探你,最好的应对方法不是躲,而是把对方伸过线的手直接剁了,痛得对方再也不敢这么明着来,才是正理,有时候,恐吓远比道理更有用。

顾玄脸上的神情很是淡然,之前对于许怀英固然有些愤恨,准确点说,应该是厌恶,可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早就已经看淡了,毕竟那些其实很孩子气的故意作对,和他离开京城之后所经历的那些真正的厮杀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这小子只不过是一个被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小孩子罢了,也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真是坏到骨子里的人,是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的,而且相比那些在背后耍阴招,只会利用他人,而自己根本不露面的坏种,许怀英这种人已经称得上是善人了。

顾玄淡淡地道:“让开。”

许怀英一听,这脸上的表情顿时更为惊讶。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对了,你不是在幽州么?谁准你回来的?王爷不可擅离封地,这可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你竟然敢偷偷回京,这可是大罪!嘿,你小子这次可算落我手里了!走!跟我去刑部说道说道!”

一边说着,他竟然迈步伸手,就往顾玄的手腕上抓来。

顾玄根本懒得去看他,而是直接朝着四周望去,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眼神锋利至极,如同猎鹰扫视猎物。

场中突然爆发的这场冲突已经被人给注意到了,周围的人自然退开了,只是没走远,而是围成一圈在旁边看热闹,这是人性如此,倒不都是外人的眼线,不过暗地里,确实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到底会怎么做。

怎么做?

顾玄嘴角一勾,冷冷一笑。

“啪!”

挥手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将许怀英打得在原地转了三圈,后者直接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一手捂着脸,身子摇摇晃晃,在原地嗫嗫嚅嚅了半天,竟然都说不出话来。

“唔,唔,你,唔。。。。。。”

顾玄看也不看,直接越过了他,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的众人招呼道:“走。”

第九十九章 找你立威(下)

兴冲冲地跑出府,自以为未来又是海阔天空一片宽的许怀英,迎面撞上了往日旧怨,本想借着个由头好生整治他一番,没想到直接被其一巴掌给抽懵了,可眼看着行凶者顾玄竟然就想如此简单地扬长而去,许怀英虽然昏头昏脑的,但还是下意识地合身扑了上去,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顾玄的大腿,嘴里还在大声叫嚷着:“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打我?”

顾玄眼神如钩,锋利无双,先是迅速地朝着四周饱含威胁地扫视了一圈,然后才转过身,一手抓着许怀英的发冠整个将其揪起,将脸贴近,冷声道:“吾乃朝廷册封的河东郡王,若论官位,本王几同州牧,而你呢?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只是一个大理寺的小主簿吧,当街冲撞长官,恶意构陷本王,本王打你是应该的!真要论起来,这一巴掌都算少的!若论出身,你不过是区区一个武官的儿子罢了,本王乃是陛下的亲子,君臣之别大过天,本王打你都不需要理由你懂么?你若再要胡搅蛮缠,是真觉得本王不会杀人么?”

说着,他以独眼死死地盯着许怀英,好似瞧见了最可口的猎物一样,一身磅礴的杀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顾玄离京之后这大半年的经历,哪里是这个一直在京城待着,养尊处优,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普通二世祖能够明白的,他可是真的上过战场,拿刀杀过人的,几次在生死边界挣扎,冲锋陷阵,勾心斗角,这都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故而这两人单从气势上而言,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那许怀英本来就被其说得毫无辩驳的力气,现在又被顾玄一吓,更是瞬间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一半,一下子退开,倒在地上,再不敢抱着顾玄的腿乱叫。

他实在是不明白,怎么才离开了一年的时间都不到,对方却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想当初,对方不过就是个可以随便欺负,调侃的软弱小子罢了,可现在呢,他简直就是一头出海蛟龙,锋芒毕露,杀气腾腾,就刚才那一个瞬间,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到阎王殿门口了,故而下一刻马上就放开了手。

他这种脑子哪里能想得通其中的道理,首先当年也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有个叫顾黎的人顶在前面罢了,顾黎顾玄两人都是皇子,这从身份上而言,双方是差不多的,顾黎再怎么欺负他,那也是家事,闹不了多大,但你许怀英一个外姓臣子,又凭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皇子作对呢,真当这君权君威是摆设不成?

顾玄见他已经怕了,毫不客气地直接将其一脚踢开,呵斥道:“还不赶紧给本王滚开?耽误了要事,你这颗头不必本王来取,自然有人要你的脑袋落地!”

一行人面不改色地跟着顾玄越过了倒在地上的许怀英,继续迈步朝驿馆走去,而许怀英一手捂着自己刚才被踢中的肚子,再看着旁边围了一圈的人脸上一副在看笑话的表情,心中憋屈,气得都红了脸,正欲强忍痛处破口大骂,冷不丁却有人从旁边抓着他,双手一使劲,将他给扶了起来。

许怀英一扭头,看了过去,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慌乱地道:“叔父!您,您,您怎么。。。。。。”

不是别人,正是原幽州党在朝中的领袖,也就是曾经官居二品,显赫一时的许仕杰,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当下一手抓着许怀英,一边沉着脸说道:“闭嘴!赶紧跟我回府!”

许锦棠死在了幽州,许家已经是风雨飘摇,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一路拼搏奋斗到了今天,在京城都有了一份偌大家业,有了许多牵挂的许仕杰虽然从头到尾都不愿意与许锦棠一道同流合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这不代表他对许家就没有一点归属感。

毕竟他许仕杰可是老将军许尽忠的义子,许锦棠现在已经死了,他拿了许家这么多年的好处,可以说没有许家就没有今天的他,这时候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家最后的独苗被人拿来当枪使,惹出一身祸患呢,此刻他宁可得罪人,也要出面带走许怀英,离开这个暗处的漩涡。

“可是,叔父,我,那个。。。。。。”

许怀英显然是不愿意就这样毫无面子地被带回府,他也是大人了,更是许家现在的家主,岂能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被人对待,正欲辩解几句,可话还未说完,脸上便突然又挨了许仕杰一个耳光,而且其力道丝毫不比刚才那一个小多少,这一巴掌,顿时让他瞬间又呆住了。

许仕杰凝视着对方不解,委屈的眼神,咬着牙说道:“你若现在不赶紧跟我回府,那以后不管出什么事,你永远也别想再找我!”

一边这样威胁着对方,许仕杰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暗道这小子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猪脑子,打小就生活在权利漩涡的正中心的京城,哪怕被保护得再好,可耳濡目染也该学会一些东西,不说有多深的城府,可最起码对于无事献殷勤的人总该防范一些吧。

没曾想,这小子长这么大了,竟然连这点心眼都没有,被人这样利用来试探刚刚回到京城的小王爷而不自知,不过也得亏他生了个猪脑子,不然就以许锦棠在幽州的所作所为,他但凡还是有点能耐,又哪里能有一条活路,只怕早已被朝廷处死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知道朝廷对这件事已经下了一个定论,最起码不再会追究这小子的连带责任,自己也不敢今天这样堂而皇之地跑过来找他,毕竟在这里,得罪谁都不可怕,可若是惹得陛下不喜,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刚出门没多久,就挨了两巴掌外加一脚的许怀英,那是满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该跟谁说去,本想在许仕杰面前硬气一点,可嗫嗫嚅嚅了半天,却还是没有过多辩解什么,而是乖乖地低下了头,默默地跟着许仕杰上了他的马车,直接往许府赶去。

他许怀英就算是再蠢,哪怕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给坑了,但最起码也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那个便宜老爹死了,幽州的大权已经旁落,他如果还要留在京城,那眼下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就是这个干叔父了,如果把许仕杰都得罪死了,他以后的日子那可就真的难熬了。

不去提这边的两人如何,顾玄干脆利落地处理好了许怀英的事情后,再往驿馆走,这一路都没有再发生什么风波,以他们的脚程,很快便已经到了目的地。

其实京城里的大部分势力也不过就是想先稍稍试探一下这位的反应罢了,哪怕是知道下他的行事风格也好,毕竟现在朝廷内部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除非陛下自己特别垂青哪位皇子,不然其他人现在跟这位五皇子根本就没有竞争力嘛,虽然没人知道陛下的具体想法,当然,谁都知道,顾苍死了,最伤心的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个霉头,但这不妨碍他们想先接触接触这位曾经被他们所忽视的五皇子。

人总得为未来考虑,为后人考虑不是?

这其中有人想暂时保持中立,观望一二,有人想早点结识,顺势下注,那自然也有人想害他,将他再度踢出局。

原因很简单,这一部的人与另外的人捆绑太深,已经回不了头了,就比如幽州党人,他们就算肯改换门庭,难道就能再度得到相应的地位么?

没办法,所以他们要么认命,被乖乖踢出权利中心,以后就只能捡点人家不要的残羹剩饭,要么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想办法解救顾黎,或者把其他几位也害成跟他一样的下场也行,总之不能什么都不干,尤其是对这个突然闯入局,而且还携带了大量筹码的人,更是要早早针对。

还比如江州党人,虽然何家之前做的事很不光彩,甚至跟造反也没什么区别,但何贵妃在何家的关系本也不怎么受重视,这与淑妃作为许锦棠亲妹妹的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既然在牵连并没有那么深的情况下,那现在原本最无法撼动其地位的太子爷自己作死,在凉州边境殒命了,那大皇子和四皇子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呢?

可他们到底是寸功未立,真要争起来,就会处于劣势,毕竟在凉国,万事都以功劳为先的,所以只要顾玄也出了什么问题,哪怕只是让陛下不喜,只要能把他再度踢出局就行,他走了,下一个轮到谁最有机会,不正是顾海和顾渊两兄弟么?

顾玄很清楚这些弯弯道道,自然也明白这红尘滚滚,皆为利来,所以这次回京之后,是注定没几天消遣日子的,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他不清楚,这一次真正的劫难,远不止这些而已。

第一百章 入宫面圣

之后的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鸿胪寺的人没理由,也没那个胆子明着为难他这位名正言顺的朝廷郡王,很快办理好了一应的登记手续,然后被对方恭恭敬敬地带进了朝廷专门为接待外使以及从外地赶赴京城的官员们暂时居住所修建的驿馆中。

再然后,就得由这些鸿胪寺的官员们代为一路往上通传汇报,一般来说,就算没有人故意在中途使什么绊子,把消息给压下来,并且皇帝陛下还愿意见他,这传召下达的时间最快也得要到第二天了,所以顾玄一行人就在这座装潢不错的驿馆里歇息,连饭菜也是下人送上来的,一直没有再出门。

哪怕想办的事其实有很多,哪怕相见的人其实也有很多,但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地来做,人总得一个一个地去见,这种事,急不得,因为他必须得将每件事都办好,既然有这么点空闲的时间,不如再推演一二也是好的。

时间一直到了夜里,月上中天,万籁俱寂,甚至连青楼画舫都已经歇业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打从到了危机四伏的黄沙县开始,睡眠就一直变得很浅的顾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哪怕脑子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他已经一下子从软和温暖的床上无声无息地翻到了门口。

来人的脚步声完全不加丝毫的掩饰,耳听得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对方是越来越近了,顾玄禁不住暗道这难道就是夜知槐白日所特意提醒的事么?

这座驿馆的这层楼里,就住了他一人,对方显然是冲着他来的,难不成,还真有那胆子大的,竟然敢跑到这里来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难不成真不怕事后被大理寺的人调查?

难不成真不怕事后惹得龙颜震怒,流血千里?

这可是京城啊!

这可是天子脚下!

他可是堂堂河东郡王,是皇子啊!

外面的人果不其然就在他房门口停了下来,两人隔着一道门,顾玄早早地便已经屏住了呼吸,站在门口,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一点动作,万没想到,外面的人却先开口了,对方的声音也不大,可却很是清晰地送入了房中,好似在屋内有人说话一样。

“深夜惊扰了王爷休息,咱家先向您赔个不是,不过咱家有要务在身,不知可否进来说话?”

对方一开口,顾玄的心中便陡然一惊,因为这可是夜里,他的屋里既没开窗又没点灯,毫无一点可以照亮的光源,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双方之间又隔着一道门,那对方更不可能知道屋里的动静才对。

可此人根本就不敲门,而是直接开口与自己搭话,明显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就在门口站着,况且就这一份传音入室的功底,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显然是一位内家功夫大成的绝世高手。

而且这个自称。。。。。。

顾玄的神色微变,没有多犹豫什么,便直接伸出手,一下子拉开了眼前的房门,与此同时,他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

“韩公公!”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陛下顾懿身边的贴身大总管,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韩公公,就这一身逾越礼制,整个大凉绝无仅有的特别蟒袍,就是其身份的象征。

虽然他只是一个残缺之人,但其在宫里的地位之高,暗地里的权柄之重,简直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能与其真正站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都得是夜知槐这种等级的官员了。

此人独自一人深夜过来造访到底是为何暂且不谈,只说顾玄与他之间,其实还有一段小故事,想当初,丽妃临盆,顾玄出生的时候,站在旁边守护的,正是这位在后宫让人畏惧如虎的韩公公,而后他更是跟着对方学过一段时间的武功,也算有半个师徒之谊。

对方早就是内功大成的人物了,想这一晃十几年,连皇帝顾懿这种天天进补的人都已经生了华发,可对方的容颜竟然没有太多的变化,依然看着年岁不大的样子,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至于顾玄脸上的这笑容,大半也都是发自真心的,不过因为有着夜知槐先前的特意提醒,顾玄还是存有一份小心,没有完全卸下心中的防备,毕竟谁也不知道,或许这位大名鼎鼎的韩公公,暗中也与谁达成攻守同盟也说不定呢。

虽然两个人都身处黑暗之中,可也许是看出了顾玄的警惕,这位韩貂寺竟然主动开口安慰道:“是咱家冒昧了,朝中的确是有一些人欲趁着王爷您刚回京城,根基未稳之前对您出手,不过这路上就已经被咱家先解决了一批,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对他们敲打一二,最起码,今晚您可以放心。”

父亲么。。。。。。

谈到这个人的时候,顾玄的神色变得很是复杂,这位所谓的父亲,其实真正跟他见面的时间,一年都不过几天罢了,而且多是在家宴的公开场合。

自他记事起,父子二人私下相处,那完全就是痴心妄想,时间一长,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像他这样其实很明事理的孩子,也已经有些弄不清楚,到底对方是真的不愿意来看望他们母子俩,或者说完全不重视他们,还是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刻意如此做。

从小就这样,所以这份孩子对于父亲的感情,他大半其实都寄托在了顾苍和靖龙两个人的身上,现在真正提起他,顾玄甚至感觉有些陌生。

他不想多谈这些,马上就岔开了话题,问道:“父皇今天让您来,想必不止是为了这些吧。”

韩貂寺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道:“陛下有话想跟您说,所以特意差咱家过来通知您,让您入宫面圣。”

顾玄眉头微蹙,疑惑道:“现在?”

现在应该已经是子时了,怎么会特意挑在这个时候呢,若真有事,也该是白天宣他入宫才对,或者直接等朝会结束后传召他也就行了,偏生这深更半夜来叫他,莫不是有诈?

说到底,还是夜知槐那句提醒让他不得不多想一层可能。

韩貂寺也不知道是真的能看清他脸上的疑惑,还是单纯听出了他的犹豫,马上苦笑了一声,赶紧道:“王爷不必多虑,若咱家是那种人,这宫里也就没咱家的位置了。”

当朝陛下顾懿可不是一般的皇帝,譬如晋国上官鸣那种,虽然不算是被底下的人彻底架空,仍旧掌握着官员的任免之权,但向来也不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事无巨细,连鸡蛋的价格都是从下人的嘴里听到的,这跟被架空的区别也不大。

可顾懿向来不是这样的,他喜欢万事亲为,明察秋毫,将一切都握在手里,除了顾苍这个异数之外,底下的人若是越过了那条底线,他一定会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绝无轻饶的道理,而这韩貂寺又不比朝中的官员,天下之大,哪儿都去得,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来源于皇帝陛下的信任,将来若是真的新帝登基了,自然会培养自己的班底,也不会留着他继续掌权,所以他没必要做那种蠢事。

顾玄想通了此间的关节,心下微松,微微颔首,赶紧拱手道:“您说的极是,倒是顾玄小气了。”

韩貂寺再穿着蟒袍,在其他人的面前可以抖身份,可在他们顾家子弟的面前哪里敢这么做,当下不敢怠慢,马上以更恭敬的姿态回礼,然后压着嗓子,小声说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恕咱家再多一句嘴,这京城现在是暗流涌动,王爷一切都应当谨慎,凡事多想一点,不然就算陛下要护您,但禁不住有些胆子大的,真来一个鱼死网破,这也是吃不准的事。”

就算是彻底地牺牲一些人,可只要能把顾玄给打压下去,再也翻不了身,那也是值得的,只要他们支持的人上了位,这点损失自然可以弥补回来,这就是以小博大,上了赌桌,就得下狠手!

就算是君权大过天,可下面的人一旦同气连枝,互相包庇的话,也很难说真正诛灭首恶,震慑宵小。

顾玄听到这,心下更是彻底地松了一口一直提起来没放下的气,再度一拱手,很是真诚地感谢道:“多谢韩公公提点,玄铭记于心!”

放下警惕的原因,不光是因为这位韩公公特意提点了自己,让自己小心,更是因为对方这么做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因为父皇特别授意了,或者说他自己琢磨出味道来了,所以特意多了句嘴,再换句话说,那就是父皇愿意接受自己。

虽说自己之前答应了二哥,要好好地继承他留下来的一切,这太子之位,自己必须拿到手,可回了京,该如何与父皇相处,他自己其实心里也没底,现在这个态势,可以说是开了个好头,所以他很是高兴。

韩貂寺的心中暗道一声孺子可教,这小子的心气都强过其余几人太多,不过正事不能耽搁,赶紧一伸手,道:“走吧,王爷,特意挑夜里,就是为了不惊动太多人,就劳烦您一人随咱家入宫了。”

顾玄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他转身合上了房门,什么东西也没带,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跟着韩貂寺出了驿馆,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再由这位韩公公为自己亲自驾车,马车四平八稳地朝着皇宫门口缓缓而去。

行了一阵,顾玄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戒心,因为他哪怕是坐在车上,也知道马车行驶的方向是正确的。

中途没有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事实上,虽然顾玄也感觉到马车外窥视这边的人不少,不过估计是认出了赶车的人是谁,这些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真正练过武,并且登堂入室的武者,都应该感觉到这位韩公公的强大,也难怪,父皇真正的随身侍卫,其实就是这位韩公公,自己跟着他也学过很多东西,尤其是关于内功的,自然也明白这位的本事,应当还在自己之上。

只是没想到,这太阳底下,阴影反倒是更多,在这京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胆大包天到想袭击皇子的人。

想到这,顾玄突然又有些伤感,因为若是二哥还在,断然是不会有这些糟心事的,也轮不到自己一个人来面对。

人终究是要长大啊。

没过太久,马车就已经顺利地抵达了皇宫门口,有韩貂寺驾车,自然连例行的检查都省却了,马车一直过了三道光卡,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无需对方开口,顾玄自己都自然而然地下了车,因为他在这里曾经生活了十八年,岂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正是永乐宫的正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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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驿站驿馆也可以,说鸿胪寺是最正确的,说礼部甚至都行,反正架空的就是这个好处,今天想起来就改了,至于之前的就懒得改了。

第一百零一章 父子谈心

永乐宫,让顾玄魂牵梦绕,在外的时候不知几度惦念,几度记挂的家。

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花一木,他都无比熟悉,哪怕是闭着眼睛,他也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蒙眼走动亦无碍。

曾经在这里待过的每一位宫女,内侍,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并且知道他们的一些故事。

只有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也是这天底下唯一能够给他一种舒服随意感觉的地方,这就是家的力量,只要回到了心里的那个港湾,任何人都会随之自然地放下一切紧张的情绪,所有外在的,一切的疲倦都被卸下了。

这里还有他的母亲,十八年来,母子俩相依为命,彼此给予对方鼓励与希望,这种浓郁的亲情,是什么也割舍不开的。

可当他轻手轻脚地迈步下了马车的时候,他却突然有些畏怯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捂着左眼的眼罩,整个人竟然愣在原地,不敢再向前迈一步。

没办法,这天底下,无论是谁,无论是多厉害的官员,多富有的商人,多威严的将军,一旦到了母亲面前,仍旧还是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孩子,他害怕母亲的责备,更心疼母亲的心疼。

他思念着母亲,却又不愿母亲见到这样的自己。

最后,还是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的踌躇不前,竟然是身着绣着九龙吐珠图,款式为平日便装的顾懿,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玄原本迷蒙的眼神顿时为之一清,不敢怠慢分毫,赶紧紧走两步,到了对方面前,一拂袖,躬身下拜,口中规规矩矩地念道:“儿臣参见父皇!”

顾懿伸手虚抬,示意对方先站起来,等到顾玄直起身后,才又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音量,小声道:“小声一些,你母亲还在里屋陪着你大娘呢,就先别打搅她们了,你陪朕走走吧。”

本就很是犹豫该如何面对母亲的顾玄,也想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当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了点头,赶紧迈步跟上,与之一起,朝着永乐宫后面的小花园走去。

一边走,他忍不住抬起了头,颇有些大逆不道地在背后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心中那是感触颇多,他们二人虽为父子,可打从他降生,都从未有过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对此其实他并无太多怨恨,只是觉得非常感慨罢了,这生在帝王家,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得到了一些东西的同时,自然也就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此为天道平衡。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少了很多当年挥斥方遒,骑马猎虎的豪气,多了一些好似太阳即将落下地平线的沉沉暮气,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哪怕他的头发仍旧梳得一丝不苟,望着很是精神,但因为没有刻意用染料涂染,其头上银色华发的数量已经多过了黑色,两者交错在一起,让整个人的苍老,变得肉眼可见。

多少价值连城,万金难求的神药,也补不回来一个人因为长期的劳累而消耗的心神,生死有命,皆是定数,任你盖世英豪,绝代风华,也敌不过“时间”这两个字。

顾玄有些伤感,因为对方到底是他的父亲,他身上有一半的血,都是来源于对方,这种感情和血脉的联系,也是任何事,都很难抹去的,何况对方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他这个儿子。

父母就是挡在我们与死亡中间的一道墙,没了这道墙,我们就将直面最现实的恐惧。

可当他突然发现,原来父亲已经离自己更远,离死亡更近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感到难过,在这一刻,任何对于对方的埋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前方传来了一个威严,但语气很是柔和的声音。

“玄儿,不必这样跟在后面,你是朕的儿子,与朕站在一起,并不算违礼。”

顾玄的心头顿时又是一震,这一声“玄儿”,实在是太过迷幻,又太过陌生了,可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仍旧自然得迈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不过出于对父亲和陛下两重身份的尊敬,他还是选择稍微落后了一部分身位,再与其一起站在尚未开放的梅树下,抬起头,望着头顶那如圆盘一样大的月亮,只是不知广寒仙子,是否也这样瞭望过人间。

顾懿的声音有些低沉,更有一种被极力压抑的悲伤:“如果是苍儿,他肯定不会跟朕这么客气。”

顾玄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或者说需不需要安慰他,更何况,他自己已经足够难过了,所以他只好沉默,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不大的花园里,寂静无声,唯有一阵淡淡的微风吹过,月下的父子俩,都在心里怀念着那个人。

顾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总算整顿好了心情,眨巴了两下眼睛,望着头顶皎洁的月亮,感叹道:“一晃十八年了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然后,他又扭过头,苦笑着问道:“恨朕吗?”

顾玄被他这样看着,心中陡然一惊,正想马上说“不敢”,可转念一想,不敢其实就是恨,最起码,也有几分埋怨在里面,所以这话到了嘴边,马上又改口了。

“为什么要恨您呢?民间有句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报父母恩’,儿臣现在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家’,手下的人都指着儿臣来养活他们,需要儿臣每天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然而就这么一点人,儿臣尚且做不到顾及他们每一个的感受,让他们每一个都能满意,可父皇不光是儿臣一个人的父亲,父皇更是天下人的父亲,我大凉如此多的百姓,都是父皇您的孩子,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朝廷大员,他们都指着父皇您,都希望您能更偏爱他们,但没有人能做到让每一个人都满意。”

“父皇您为了这个‘大家’,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这么多年,您让我大凉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儿臣又凭什么再苛责您更多呢,更何况,儿臣认为,既然生在了皇家,已经凭空得到了这么多,自然也该牺牲一些,儿臣是您的亲儿子,更应该心疼自己的父皇,所以儿臣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父皇委屈了别人,这,正是因为儿臣明白父皇的苦衷。”

“哈哈哈哈哈哈。。。。。。”

顾懿听罢,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这可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可笑到一半,突然又戛然而止了,原来是他想到了屋里还有人,所以赶紧住嘴,不想惊扰了里屋的人,不过他仍旧是笑着摇头叹道:“玄儿呀,朕这一辈子,不知道听过了多少的奉承话,这天下专研溜须拍马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可他们说再多,都不如你刚才这一席话,让朕感到开心。”

顾玄也笑了起来,诚心诚意地道:“这些都是儿臣的真心话。”

很多事,以前不理解,总觉得对方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呢,可实际上只有当你真正走到了那一天,站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才会明白,事情要做好,到底是多么的困难,他无法苛责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确明白对方的苦衷。

“哎,你真是长大了,就这么,这么稍微一晃眼的功夫。”顾懿一边说着,一边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当时朕刚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不会哭,但是力气很大,而且胆子不小,尿了朕一身,那时候朕也年轻,没想到,这么快,朕就老了。”

顾玄闻言,腼腆一笑,正欲恭维一句“父皇不老”,然而顾懿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一下子转移了话题,看着顾玄的脸,很是关切地问道:“玄儿,是怎么受的伤?”

对于孩子而言,哪怕仅仅只是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就是一种幸福的煎熬,每个人都希望着家里人关心自己,却又不希望他们过多地关心自己,更不希望他们追问自己受过的苦和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家人互相爱着彼此,不愿他们忧心自己已经度过的苦难,总希望对方能够更轻松一些。

只可惜,躲不开这一关的顾玄,只能尽量抛弃一些险象环生的情节,解释道:“儿臣那时候刚到黄沙县,性子倔,不想找朝廷索要物资,便,便擅自去了燕州,找人做买卖,想打造一批兵器守城,回来的路上,不慎遇到了大批的马匪,儿臣运气不好,丢了一只眼睛,可好在还是活了下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顾玄心中都有数,比如“擅离封地”的事,如果没有先前的铺垫,顾玄就绝不会说,但现在说出来,反而更显得双方关系亲近了很多。

“失明之痛,仍旧说得如此面不改色,确实是朕的儿子,但以后做事,一定要懂得借势,那并不可耻,只要你的目标是光明的,就不要拘泥于手段,等你到了朕的位置,自然就会明白这个道理,很多时候,很多事,会不再那么重要,只要你能守住本心。”

说罢,顾懿顿了顿,然后一手扶着顾玄的肩膀,认真地问道:“孩子,累吗?”

顾玄低下头,沉默了数息后,无奈一笑,轻声道:“这普天之下,谁又活得不累呢?”

顾懿拍了拍顾玄的肩膀,说道:“跟为父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为父还活着,这担子还轮不到你来担,这次回京,你可以先好生歇息一段日子。”

不是朕,而是为父,这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的确是一个生疏,而且奢侈的词。

顾玄丝毫不觉得这是对方不喜欢他,所以不让他掌权,反倒是正因为对方认为自己该承担作为一个父亲最基本的责任,才会让他休息一下。

“多谢父皇。”

顾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其实你那几个哥哥的本性都不坏,为父虽然醉心国事,疏于了跟你们的陪伴,但每个孩子的秉性成长,为父都看在眼里的,为父当年,算了,当年的事,为父也不想多提,但也因为为父自身的原因,为父一直有一个私心,很多年前,当为父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后,才突然醒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家,为父希望为父自己的家,是祥和的,虽然这个愿望对为父来说,太过贪心,太不现实,但为父依然希望,你们彼此不管走到了哪一步,都要记住,我们身上流的血,是一样的。”

顾玄赶紧下拜,道:“父皇的教导,孩儿铭记于心!”

顾懿有这个私心很正常,或者说哪个父母又没这种私心呢,哪怕他们当初的上位史血腥无比,哪怕他当初踩着不知多少兄弟的尸体登上了皇位,可现在他成了父亲,自然奢望自己的孩子们不要再走自己当年的老路。

人至此刻,方知家庭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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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感冒了,见谅

第一百零二章 小家大家

弥漫天地之间,如有万千萤火不断翻腾,此时似雾,彼时如雨,与人间万物和谐地融为一体,既有大日普照天下的雍容气度,又有自己清幽冷寂的独特气质,悠悠明月下,两位身着典雅宫装的妇人,正携手一起,踩着很有节拍的步子,极其优雅地循着脚下的碎石路,徐徐*向前移动。

这两人,一位乃是大凉皇后,本家姓苏,其父乃是曾经在凉国权倾一时的中书令,数度作为科举主考,门生旧吏,遍及天下,这也是先前朝中太子党的根基所在。

时隔一个来月,裴声朝野,被人誉为千古无双的大凉雏龙,太子爷顾苍的死讯,已经从凉州传到了京城来,哪怕外界都已是风云变幻,多少曾经向往他的年轻人因此而心境崩坏,可在这位坚强的母亲脸上,却看不到太多的伤感。

在其位,便要谋其政,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她既然坐在了这么高的位置上,那就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样肆意地展现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的肩膀上,正扛着担子呢。

多少人需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活,她的一言一行,又将影响多少的家庭,产生多少的悲欢离合,就宛如到了脆弱的蚂蚁堆里,脚下四周都是小小的生命,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得小心再小小,谨慎再谨慎,所以她的任何私心和情绪,都得一股脑地咽在肚子里,哪怕再伤心,再难过,也得扮演好她这后宫之主的国母身份。

她不能哭,更不能在其他人的面前哭出来,为了安他人的心,她甚至还主动与身边,顾玄的母亲丽妃谈笑风生,说着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聊聊女红,刺绣等等,不时还会开一些小玩笑,说起一些听来的趣事,逗乐彼此。

其实这两人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之中的要更加亲密。

想当初,丽妃娘娘以平民的身份踏入这京畿重地,皇家大院,那是举目无亲,身边无人可信,若她入宫之后的身份低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这一介贱民得到的,竟然与江州氏族之女,幽州大将军许尽忠之女一流的门阀子弟们等同,这可就太过惹人瞩目了,所以随即便招来了外界的无情打压。

这是很正常的事,抛开嫉妒,不屑以及不忿等等情绪不谈,在这种地方,本就是只存在欺负与被欺负两种,就算你真的低声下气地讨饶,却也依旧难免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就是京城,这就是后宫。

细究起来,其实这算是皇帝顾懿的错误,或许他当年,只是一心想把好东西给这个心爱的女子,却忽视了这会带来的严重后果,但幸好有这位明察秋毫的皇后娘娘,明里暗里的,给了他们永乐宫太多的帮助和扶持,这才帮他们这对母子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稳住了根基,而后由于皇上似乎不再对她感兴趣,十多年来,再也没去过永乐宫,这才让其余的妃子们放弃了对永乐宫的敌意,只是偶尔提起,仍旧很是不屑。

有这份帮衬的情谊在,这两个深居宫中的女人也因此成为了好朋友,相比于苏皇后这种自小就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不输男儿,端庄大方,母仪天下的人,丽妃就显得柔弱了许多,言语中,也多是点头附和居多,这也是她这位平民出身的贵妃娘娘,在这么多年学到的一套处世之道。

由于是苏皇后主动挽着她,所以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一齐走到了院子门口,看到那边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丈夫,哪怕只是背影,但自认不可能认错人的苏皇后提起嗓子,朗声打着招呼:“陛下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竟然趁着我们姐妹俩聊天的功夫,便偷偷地跑到了这后花园来赏月?”

她自他微末之时,便舍身下嫁于他,一路陪伴,扶持,夫妻之间的感情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再加上顾懿自身亦是爱护妻子的人,私下里,两人是言谈无忌的。

院子里,原本正对月谈心的父子两人,听到动静之后,一齐转过头来,望向了这边,这次倒是轮到刚刚才过来的两个女人愣了一下。

顾玄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心神顿时一震,赶紧一拂袖,躬身下拜,同时还使劲把自己脑袋埋得低一些,然后拱手道:“孩儿顾玄,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母上大人,愿两位。。。。。。”

例行的吉祥话都还未说话,丽妃急急忙忙地走上前,这次是完全忘记了这十多年如一日,从礼官那里学来的小步子,跑的急了一些,竟然连裙摆都给一下子甩开了,她几步跑到了顾玄的面前,一把扶住了对方下拜的身形,很是急促地问道:“玄儿,你怎么了?快让母亲看看。。。。。。”

顾玄的身子轻轻一抖,本是下意识地想发力稳住身形,可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而是顺从地被其伸手扶起,只是站直了身子后,仍旧偏着脑袋,不敢直视对方关切的眼神。

在看到顾玄脸上那个显眼的黑色眼罩的一刹那,作为母亲的心,便狠狠地一揪,她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动作却无比轻柔地掀开了那只眼罩。

哪怕其实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预防,可当她发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在自己孩子脸上的,竟然是一个狰狞可怕的黑洞时,她还是感觉脑子发晕,浑身发软。

“呜!”

她伸出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让自己完全哭出声来,可眼泪,仍旧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她的眼眶,然后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顾玄心如刀绞,可还是坚持着扭过头,朝着对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努力宽慰道:“不碍事的,母亲,真的不碍事的。”

那边还站在院子门口,一直没有动作的苏皇后,亦是看得心中酸楚无比,只是依然强提着十分精神,努力在吸气,亦是不敢流露出半分的伤心难过来。

她也怕,自己一哭,就止不住了,那成何体统呢?

她在心中感叹,曾几何时,她与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的亲密,顾玄这孩子与自家儿子从小关系就好,小时候那虎头虎脑的,多可爱,当年的小小子,现在出去一趟,连眼睛都少了一只,而自己孩子也已经身死他乡,她不懂,为何这些好孩子偏生要遭受这种不公的命运呢?

她真的宁可自家儿子平庸一些,也不愿他如此惹人瞩目,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一定会阻止他离开京城,哪怕只是认真地给对方一个拥抱呢,哪怕能够最后再看一看还活着的他呢。

可那一切,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了,这份遗憾,也永远不可能弥补了。

这一边,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旁看着,作为一个母亲,丽妃还是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怎么不碍事,怎么不碍事呢?”

一旁尴尬站着的顾懿见状,也赶忙开口劝慰对方道:“朕,朕问过鲛人族了,他们族中有一种神药,可以医治肢体的残缺,别太担心了,以如今我大凉和鲛人族的关系,要拿来这种神药并不难。”

话一说完,顾懿自己心中都有些愧疚,想当初,同样的话,他也曾经拿来诓骗过站在那边的苏皇后,想让对方不要担心苍儿的身体,只可惜,后来还是。。。。。。

“真的吗?”

丽妃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楚楚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嗯。”

顾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可心中的感叹,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很多年前,她也曾经这么看过自己,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彼此都已经不再年轻,也没了当时的冲动,顾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油然而生了一种疲倦之感,或许自己真的已经累了,自己为这个“大家”,已经操持太久了。

在这一刻,他几乎想明日便让顾玄掌权,自己退居幕后,好好做一个逍遥舒服的太上皇,将这些年因为政事繁忙而被冷落的她们都召集起来,换上便装,一起云游天下,再无后宫的勾心斗角,再无为了子女的禅精竭虑,反正南地战事已定,也到自己享受天伦之乐了不是,这辈子活到现在,好像真的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过。

可他不过权衡了几息,便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顾玄根基不稳,可能会酿出大祸,自己还需要为其守好最后一班岗,这也是作为父亲的责任,亦是作为君王,该为天下苍生负的责任。

转过头,他又朝着顾玄道:“你刚回来,便多陪你母亲一会儿,朝会朕会推迟一天,你做好准备,以后,可就没这么多清闲日子了,朕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团圆,先与皇后回去了。”

顾玄闻言,赶忙行礼,道:“恭送父皇,恭送皇后娘娘!”

一直将他们送到了门口,自有宫女,内侍,骁骑卫,以及等待多时的韩貂寺等一大批人迎接,护送他们一起返回苏皇后的未央宫中。

眼看队伍走远,顾玄心中才算是松了口气,可转眼间,却更加无奈,接下来如何面对母亲,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不过快慢都得挨这一刀,还是利落一些,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有选择性地讲一遍,想来母亲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总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才对。

第一百零三章 再见老霍

大凉帝都的西城区,也是城里平民百姓们日常居住和活动的区域,在西城区的一个偏僻处,修建有一座算得上知名的酒楼,店面不大,但却是几十年的老店了。

至于这知名的原因呢,一共有两点,第一是因为这里售卖的酒,酒性极烈,寻常人喝上一两当场就倒,就是骡马牲畜都熬不住,再加上除了酒性烈一些之外,味道却算不得太好,上不得台面,所以被人戏称为“闷倒驴”,暗示这只是给驴喝的,算不得什么好玩意儿。

传出这种恶心话的,自然是被挤兑得生意惨淡的其他酒家,可为何他们会如此同仇敌忾,除开眼红见不得人好之外,这便轮到其第二个知名点了,因为这座酒楼的掌柜,不是西大陆土生土长的人族,而是来自于遥远东大陆的地族人!

地族人的身材就如同长不大的侏儒一样,才刚刚到寻常人的膝盖而已,这就罢了,这掌柜还生得一副迥异他人的褐色眼珠,外加一层土色的皮肤,就在街上很是扎眼。

既然是完完全全的外人,那被人联合起来挤兑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从古至今,在西大陆内部就流传着一句话嘛,所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

但这老头儿倒也有自己的一点小关系,因为这地族的寿命悠长,远胜西大陆的人族,真要谈起来,这位当年可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南征北战,立下过军功的人,虽然没有特别大的功绩吧,但关于他的故事,还记在兵部的库房里呢,大概也是因此,他才得以在京城站稳脚跟,经过了数十年的经营,不靠外人一点帮衬,攒下了一家酒楼和几间小院。

百年岁月悠悠过,不见当初眼前人,老头儿没有子嗣,因为这幅在西大陆算是很不讨喜的外貌,所以朋友也不多,想想这老天也的确不公平,同样都是外族人,那灵族在西大陆可算吃香,毕竟灵族人生得秀美,天生一股子自然灵韵,单论外貌,还要超过人族许多,可以与鲛人族媲美。

不过呢,就连老头儿自己都说,这辈子是得亏没生在灵族,不然呀,如今就不是这幅光景,而是去人家里当奴隶咯,现在这样子虽然不大受人待见,但最起码靠着自己的努力能够生活下去,倒也没有谁天天来找自己的麻烦,这就已经很好了。

还有一句话是老头儿最不忿的,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老子在地族的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的知名美男子嘛,只是你们人族肤浅,不懂得欣赏罢了。

就这样得过且过,在这京城也算过的不错,西大陆的人和东大陆虽然没什么过多的来往,但得益于日益猖獗的奴隶贸易,对于这些与己身完全不同的外人,百姓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见前些日子,那头上长鳞片的鲛人族都跑来了么,那可是咱们大凉的贵宾,当时那可引得万人空巷呢,这矮子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比一般人看着黑点儿嘛。

虽然没什么朋友,可也无人刻意找麻烦,毕竟他有大凉的正式户籍,算是大凉百姓,京兆府也不可能对老百姓互相之间的矛盾拉偏架,有关系的倒也不屑于欺负这个小矮子,所以老头儿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这一日,老人仍旧站在自家酒楼柜台的后面,一手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另外一只手却是以非常粗糙,甚至可以说可笑的手法握着笔,蘸着墨在纸面上写写画画。

这是在算账,要说老头儿就这点信不过人,宁可自己逼着自己去学,都不愿意去外面找个账房先生,许是觉得人家会欺负他这个外人,如果自己不学会了,被人家做了账目都没处说理去。

以他这可怜的身高,底下踩的凳子那都得是特制的,好似一座小云楼,得有三尺多,踩着梯子上去,站实了,贴着面儿,老人就趴在柜台上,把扎满了小辫子,洗得干干净净的胡子摆在台子上,这看着倒是没有丝毫滑稽的感觉,反倒是给人一种异常可敬的专注感。

“咚!”

陡然间,却有两个包装得极为精致的礼盒,叠在一起,被人给很不客气地丢在了柜台上,老霍被突然落在眼前的东西惊动了,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怒意,可却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徐徐地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随之摇摆,层层叠叠,好似那一座座纵横交错的山脉地龙,虽然看着年逾古稀,当然,这实际年纪肯定更大,可他的眼神却依然是那么的澄澈,褐色的眼珠里,神情仿佛大地母亲一样柔和。

“客。。。。。。玄公子!”

突然,老霍原本非常淡然的表情一变,瞳孔瞬间收缩,随即张开了嘴,很是惊讶地道:“你,你,你。。。。。。”

这一瞬间,明明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这话全部一起到了嘴巴边上,却是纠缠在了一起,堵住了,怎么都说不出来。

顾玄很是随便地放下手头的东西,单腿站着,举止非常轻佻地往柜台边上一靠,一只手撑着,咧嘴笑道:“老天保佑,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老霍望着他,眼神很是复杂,嘴巴轻轻地嚅动了几下,勾连得下巴上茂密的胡子都在抖,显然是很想说些什么,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双手撑着柜台,一发力,整个人好像小猴子一样灵活地跳了上去,然后一踩柜台,朝着顾玄狠狠一扑,老人的身子健壮,这力气比寻常人族男子还要大一倍多,这一下子扑上来,装了个满怀,因为重心不稳,饶是顾玄都往回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一老一少的忘年交,在酒楼的正堂旁若无人地热情拥抱,俱都笑得无比开怀,是那种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的真挚笑容,惹得周围的几桌客人都微微侧目,指指点点,说道个不停。

半晌,老霍才主动挣脱开来,一下子落在了地上,然后又顺势一肘子甩过去,轻轻地敲打了一下顾玄的膝盖,很是高兴地道:“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这都能活着回来,如何,这次去都收获了些什么?”

顾玄轻轻地甩动了一下腿,然后一指柜台上,很是自豪地笑道:“收获不都在桌子上么?老霍,我这次可是特意给你准备了些礼物,都是各地的特产,要说我这次,我可真是大江南北地走了个遍,你绝想不到这一路上我见识了多少风光。”

老霍闻言,从鼻子里喷出两股气流,双手抱胸,很是不屑地道:“切,我从东大陆到西大陆,那见过的才是真正的世界,你有躺在船上看过星海吗?你在夜里见过跃出海面的巨兽吗?你有听过海妖迷醉的歌声吗?你有。。。。。。”

顾玄一边摆手,一边赶紧认输道:“打住,打住,论经历,我确实是不如您,毕竟我才活多少年呐,哪儿有您识得多见的广不是?”

老霍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些话,也就能说给顾玄听听,也只有顾玄爱听,并且愿意奉承他这个矮子,他虽然身子短,但动作可灵活的很,几步就绕到了柜台后面,踩着阶梯几下就爬了上去,一边还在点头道:“这才对嘛。”

嘴上这么说,手上可不停,他力气又大,几下便顺利地拆开了礼盒。

这便是东大陆人的特点了,或者说他们地族人就是这种性子,若是西大陆的人族,是绝不会当着客人的面就这样草草地解开对方送来的礼物,这是礼节,但地族人向来做事直接,没这么多顾忌,再加上两者之间的关系亲密,老霍也自然不会顾忌那些。

他当年,那可是跟这小子的祖父勾肩搭背聊过天的,虽然就一次,但怎么说也不至于跟这小子客气吧。

东西呢,虽然有些价值,可也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但各有特点,有幽州特产的羊角刀,也有来自大漠罗刹族的珠宝,还有卫国的锦囊,晋国的鱼油香,其他的不说,就说收集这些东西背后得走多少路,来回数千里,就已经算是厚重的心意了。

老霍一边将里面的物件挨个拿起来,顾玄就在一边很是骄傲地为其介绍,就这样你来我去地聊了一炷香,老霍这才把东西给一股脑地用包袱皮给装好,然后搓着手,喜不自胜地道:“玄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行,今儿为你接风,这酒管够,那三十年的窖藏,我,我也拿出来给你尝尝!”

顾玄闻言,眼神顿时一亮,赶紧拍手道:“好说!这一出去,都快一整年没能喝到你的酒,偶尔还真是想得慌呢,今天可算能解解馋了。”

“老地方见!”

他喊了一声,便迈步往楼上走,其余事自然有酒楼原本的伙计招呼,一路到了那间自己之前最喜欢的小间里,等了没一会儿,就见老霍一手提着一坛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的酒缸上来了。

“啪!”

顾玄非常熟练地伸手接过,甩开套在上面的麻绳,然后又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拍开了封泥,同时一只手把另外一个酒缸也给顺势揽到了自己身边,老霍一见,马上撑在桌子上,朝着顾玄瞪着眼睛吼道:“玄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玄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道:“我说老霍呀,你每次说要请我喝酒,哪次不是你自己喝得最多,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管够,所以今儿这两坛,那都是我自己的,你要喝,自己再拿去!”

“好小子!”

老霍气的喊了一声,可马上眼珠子一转,随即变了副模样,有些谄媚地道:“玄公子,我说,这酒嘛,是越老越烈的,你也知道,三十年的窖藏,两坛的量实在是太多了,不是老头儿我故意激你,你想必也是刚回京城,有的是事要忙,不能因为这点酒就耽误了正事,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喝,对不对,而且呀,这过几日有一艘商船准备去东大陆,上面有我相熟的朋友,到时候再回来,给你带上几坛灵族的好酒给你尝尝鲜,如何?你现在就把另外一坛给我吧。”

顾玄嗅了一下碗中如琥珀一样颜色的酒液,那是迷醉至极,一边嗅,一边道:“门儿也没有,这坛是我的,灵族的酒老霍你既然提起来了,那我肯定得尝尝,反正之后我得留在京城好一段日子呢,我等得起,至于这坛嘛,你就别想了。”

老霍一看他那迥异于之前的耍无赖样子,只能无可奈何地一叹气,默默地转过身,脸上却多了些笑容,然后赶紧再往楼下跑搬酒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又见小姑

占地不小,四周青荫绿植一应俱全,各处景观无所不含,整体风格偏雅致,但细节又处处透着一股阔气的大宅邸里,一处装潢得体的待客厅中,两个再度重逢的年轻人相对而坐,手中各捧了一杯茗茶。

顾玄小酌一口后,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很是和善地笑道:“小姑,咱们又见面了。”

姬耀灵不似寻常女儿家,要描眉画鬓,她向来素面朝天,但五官之精致,皮肤之细嫩,却又胜却人间胭脂百倍,不着红装,偏爱这一身武装,英气十足,完全称得上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她抬起头,凝视着顾玄,如那巍峨远山一般壮丽绝美的眉毛微蹙,随即又立刻舒展开来,她一开口,声音就如青鸾划过天际时,发出召唤群鸟的啸鸣一样好听。

“是啊,王爷,没想到,这才过去多少日子,你。。。。。。”

“哎。”顾玄不等她把奉承话说完,便赶紧伸出一只手,微微一笑,开口阻拦道,“小姑不必这么客气,叫我一声小玄即可。”

姬耀灵没有纠结于这种称呼的问题,既然对方要她这么叫,她也就接了,随即也是抿嘴一笑,如那春花绽放,无限生机。

“好,耀灵却之不恭。”

顾玄把手放在桌上,随意地问道:“在这里住的可习惯?小姑,虽然我尚未去过中庭,但想来应该比我大凉好上许多,不知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亏待处让小姑您不满意的?”

姬耀灵闻言,眼神瞬间微微一暗。

提起伤心事,最恨晚凉天,姬耀灵手里握着温暖的茶杯,低下头,望着眼前焙火了三十年的老岩茶所产生的偏红色茶汤,半是感慨,半是真心地呢喃道:“大凉对我,对我们都已经算是极好了,我等本是一群丧家犬,如果没有你们的收留,现在不定在哪里漂泊,如今还能在这么繁盛的地方拥有一座大宅邸,并且喝上一碗热茶,耀灵已经很满足了。”

这些大多都是真心话,虽然她没有掌握什么实权,但明面上的面子,顾家已经给足她了,双方说是亲戚,但这都隔了多少年,多少代了,远的跟没有一样,可你千里迢迢地来了,人家不但认了下来,并且封了一个长公主,宅邸,宝物赐了一大堆,说一句“仁至义尽”都足够了。

顾玄微微将身子朝着对方那探出些许,轻声道:“我大凉一统南地在即,这下一步该怎么做,小姑私下里,难道就没想过么?”

姬耀灵偏过了头,声音飘忽。

“寄人篱下,耀灵能想什么呢?”

顾玄沉声道:“小姑何必如此呢,二哥先前,还特意跟我提过小姑,小姑的心思,不必在我的面前隐藏,人生而有欲,这本就没错,小姑无非就是志向大一些罢了,难道就不行么?”

话说到一半,姬耀灵的身子便轻轻一颤,要说她这辈子怕过谁,天底下就两个人,一个是伊一,另外一个就是顾苍了,只不过在顾玄的面前她不想露怯,暗自深吸了口气,然后道:“那王爷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顾玄直起身子,音量也提高了些许,仿佛不怕有人听见似的。

“小姑您是个有想法,也有实力的人,固然这史书上从未见过有真正掌握大权的女官,但万事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嘛,若有,那不妨从大凉始,反正我们也是一群南地蛮子,干出什么出格的事,都很正常,想我大凉现在只靠男人,便可以一统南地,若是再有女人的帮助,我想哪怕是中庭逐鹿,也未尝不可,您觉得呢?”

姬耀灵听罢,不光是心头轻轻一震,就连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样子。

无怪她如此,哪怕是生就锦衣玉食,独得父皇恩宠的她,也完完全全清楚这世上女人的地位到底有多低,就只说一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女官出现过。

再直白一点说,那就是只要男人在,就不会让女人掌权。

须知在上古时期,女人才是人族地位最高的,可而后由于人族的生存环境愈发残酷,要时刻面对猛兽的袭击,而男人的作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并且渐渐地占据了主导。

男人经过先辈们的努力,得到了今天的地位,自然会珍稀,这是很正常的,哪怕慢慢的,双方之间的地位差距也在逐渐变小,可最起码现在,男人绝不会同意女人掌权,甚至是享受被教育的权利。

举个简单的例子,今年州府会试一共会录三十人,若只有本地的男人参赛,那或许将有三百人参与竞争,但若是再加上女人,可能就有五百人了,一共三十个名额让五百人争以及让三百人争,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若是到了未来,当社会的资源过剩,男人当然也不会介意分润吃不下的那部分给女人,可现在来说,很难。

大凉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后会引发的冲突,甚至会比世家之乱都更加可怕,世家之乱,好歹还可以得到普罗大众的支持,甚至还可以靠着离间世家的主家和旁系来取得胜利,可如果朝廷允许并且支持女人得到跟男人一样的地位的话,那全天下的男人都会随之反对。

对,女人固然会支持,但现在的女人们又有什么能力去支持呢?

“王爷,你,你。。。。。。”

话到嘴边,姬耀灵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也不是蠢人,她想做的,也不可能是要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如果刨开其他人,只是为她自己,那天下人或许会容忍她一个例外,但要让所有女人都掌权,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虽然大凉这些年深受顾苍的影响,女性地位得到了很多提高,但也不至于一下子跨到一个崭新的时代去,事实上,任何脱离了时代的朝前革新,其本身就是一种灾难,历史用血与泪告诉了我们,那绝无成功的可能,更何况顾苍在凉州死的莫名其妙,一世的英名全毁,他所推动革新的一些领域,之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弹,更别说这种男女的终极矛盾了。

顾玄放缓了语速,语气开始变得循循善诱了起来。

“当然,暂时也不至于让所有人都能得到同样的待遇,毕竟我也不是神仙,但总得有人开个头吧,而史书,也永远都只会记住开头的那一个,小姑,您说呢?”

姬耀灵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玄,半晌,突然展颜笑了起来,不错,她的确是心动了,或者说她没有一口拒绝的理由。

“有意思,那王爷,您想让耀灵做些什么?”

顾玄轻轻地摇了摇头,诚恳地道:“小姑您误会了,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小姑一个承诺,从今往后,您就是凉国人,未来,也只会有大凉,而再无大周朝,如此,我才会全力支持您做您想做的任何事!”

姬耀灵是个大才,这一点不会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就有丝毫的改变,而且她也是一个完全可以拉拢到自己麾下的大才,其他人就算主动去接触她,又能许给她什么呢?

再多的外物,又岂有自身的地位和权利来的重要,可那些人不会给她,因为其他人既不会重视她的才干,也不会给她任何相应的地位,说白了,就是其他人只会拿她当一个普通的女人来看,所以她要的,在大凉,就只有自己能给!

姬耀灵听到这,一下子又沉默了下来。

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她父亲的角度而言,那是已经看到了大周朝国祚崩殂,国运溃散的必然结局,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提前将她送出,无非也就是希望她能够为大周朝留下一条直系血脉罢了。

当然,这么做还有一部分原因,那就是伊一当年的八字断语,那八个字,怎么看都是说她会成为未来中庭共主妻子的断语,她父亲觉得怎么都不能便宜了那个篡取他们大周朝国运的混蛋,所以才会让她连中庭都别待,直接一路南下,不要回头。

当然,那是从他们男人的角度来看,从姬耀灵的视角,自然又有不一样的解读。

从她的角度上而言,她哪怕已经知道大周朝必亡这一点,却仍旧不愿意去接受,所以她来,是为了搬救兵回去救火的,更直白一点分析,那就是她爹只是想让她活命,至于她未来是哪国人,其实已经无妨了,眼下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她的目的不一样,她想要重振大周朝,恢复先祖时期的鼎盛光景,所以她并不愿意永远地加入大凉。

这个提议其实只约束心灵,对反复无常的小人来说,屁都不是,可对言出必诺的人来说,就最厉害的枷锁。

她不可能撒谎,第一因为她骗不过自己,第二她也知道骗不过别人,别看对方说的这么直白,坦然,可谁要是真把对方当傻子那才是真傻子。

顾玄用手指在实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一边敲,一边道:“小姑,其实这些道理您都明白,想必不用我多说,我也是真心为了小姑您好,才会跑来这里私下里与您这样说,是的,我的确需要您的帮助,可您也需要我的帮助,合则两利,我相信这世上也不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姬耀灵原本正在认真考虑顾玄的提议,可听到这句仔细琢磨有歧义的话,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顾苍之前说的,俏脸顿时一红,可为了怕对方看出来,还是强作出一副冷冽的表情。

“哼,说的倒是好听,你二哥可还说过一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要我如何信你呢?”

顾玄知道她其实是心动了,只是很多事一时半会拗不过来弯罢了,随即咧嘴一笑,讨饶道:“我的诚意自然是有的,况且对小姑,我不敢有任何欺瞒。”

姬耀灵这时候倒是多了些女儿家的傲娇,不咸不淡地道:“呵,王爷这张嘴可真是会说,也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顾玄苦笑一声,一下子就想起了已经送到了环境更好的幽州府城静养的韩如英,还有自尽的端木南漓,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也禁不住低沉了些许,兴致缺缺地道:“小姑说笑了,这件事,小姑可以权衡一二,也不必今日给我答复,若有事情,可差人去往驿馆,找一个叫马铭泽的即可。”

以姬耀灵的聪慧,知道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安慰他,因为她本也打算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随即顺势站起身,也不矫情地多做挽留,直接一伸手,道:“那我送你出去。”

顾玄摆摆手,起身就往外走去,他今天可不能闲着,早上去找了老霍,两坛子陈酿喝了个舒坦,下午来找了姬耀灵,马上就要去今天最后的目的地,太子府了。

第一百零五章 难定风波

权贵云集,地比金贵的天波街上,繁华依旧。

宦海浮沉,谁又敢说自己可以一直官运亨通,仕途顺坦呢,可哪怕每年在这里搬进搬出的人不少,却依然不改外人对住进这里,或者说对于名利二字的永恒追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是,原本此间来往的客人最多,最是被他人艳羡,希冀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光景的阔气宅邸,现在已是门可罗雀,几近了无生息了。

虽然主子没了,可里面的人其实并没有立即搬走,第一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离开,第二则是因为顾苍余威犹在,哪怕只看那么一点淡淡的人情,朝廷也不可能这般无情地赶走他们,把宅子腾出来,第三是源于这里本也是天罗与地网两个衙门的总部,算是朝廷办公的地方,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必这么急着离开。

只是宅邸的主人突然横死在外,这对于他们的影响,的确还是太大了些,靠山没了,他们行事也就愈发低调,在这些日子里,除了例行的菜车和粪车在夜间出入以外,里面的人基本就没有出来过。

看时令,眼下已经快要入冬了,这夜总是来的比寻常要早一些,酉时刚过了一半,天便已经差不多黑了下来,天波街上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用来照明的灯笼,唯有这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连个最基本的门房都没有。

顾玄一个人站在这座寂静宅子的大门口,而就在他旁边,隔着不过几步路的左家府邸里,依稀可闻那热闹的气氛。

他静静地望着头顶,那还没有被人摘下的“太子府”牌匾,眼中隐然有一圈热泪在滚动,但他没有哭,而是默默地用袖子拂去了眼角流淌而出的泪水,然后双手高举过头,长揖及地,紧接着双膝一软,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一丝不苟地朝着那副牌匾行完大礼,三拜九叩之后,他这才缓缓地站起身,又弯下腰,轻轻地掸去了身上的土,然后这才迈步朝着里面走了过去。

只不过,他才刚刚走过了放在门口两边,用作镇邪的石狮子,便立刻有人从黑暗之处现身,亦是先规规矩矩地朝着他拱手行了礼,然后才低着脑袋,闷声道:“大人恕罪,奴才斗胆与大人说一句,这里暂不允许外人进出,还请大人往回走吧。”

顾玄闻言,很是温和地解释道:“是二哥让我来的,我不是外人,能否麻饭你代为引路?”

那人一听,马上抬起头来,他也是属于天罗的一员,每日经手的情报无数,当然认得出顾玄,可随即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因为按照府里那位虽然不是他的直系上司,可地位之高,几乎与之等同的大人的吩咐,这里是绝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眼前这位,的确也不是什么外人,先不说他与自家主人生前的关系,这府里的下人基本上都知道一二,所以这次来这里不管是走走看看也好,还是来此吊唁也罢,他们似乎都没有阻止对方的理由。

况且,他们又不是这座宅邸的真正主人,自然也无权阻拦来访的客人,再者说,这里可是京城,是他们顾家的地方,他区区一个下人,凭什么拦住对方呢?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得罪哪一方的时候,打里面却是突然出来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苍的两位贴身侍女之一,同时其真实身份乃是地网首领大冥藏的晓露姑娘。

她的神情冷冽无比,就仿如是冬日寒风,凭空在双方之间,铸造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墙,她一出来,也不问候一句,便直接一抬手,做出往外送的手势,冷声道:“王爷,这里乃是朝廷要地,你若要进来,须得陛下的手谕才可。”

天罗地网,与卫国的蜉蝣,梧桐苑等一样,都是谍子和刺客们待的一座衙门,这一直都是历代帝王的禁脔,是躲在暗处,同时直接握在帝王手上的一把快刀,是专门为天子处理脏活的人,绝不可能让外人轻易染指,所以这句话嘛,其实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顾玄心中清楚,这位晓露侍女一直自持身份,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可心中考虑到对方也有因为顾苍陡然身死,伤心过度的缘故,所以没有选择与对方多做计较,而是直接了当地拿出了顾苍之前交给他的信物,朗声道:“姑娘明鉴,这的确是二哥让我过来的。”

晓露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那可是可以号令她们天罗地网两个衙门的最高信物,眼中顿时闪动起了莫名的光芒,随即脸色一变,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轻喝道:“你是从哪里盗来此物?可真是胆大包天,还不给我拿来!”

说罢,她竟然一个闪身,瞬间离开了原地,就要亲自动手来抢。

地网专司刺杀,衙门里挂职的,那都是精锐刺客,杀人取首是他们的特长,而作为地网的首领大冥藏,哪怕有着顾苍刻意提拔的原因,可晓露的身手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再者说顾苍平日里出入府邸,从未见过他有什么贴身侍卫,唯有凝霜晓露这两位姑娘常年陪伴左右,这两人除开最基本的侍女的职责以外,定然也负责保护顾苍的人身安全,故而晓露这一出手,便是风格凌厉霸道,而且极为熟练的擒拿路数。

晓露的身法极快,爪影绰绰,如同一阵狂风围绕在身边,招招都往脉门关节处招呼。

她显然是很清楚顾玄身怀不俗的武学功底,故而并未因为他的王爷身份就手下留情,这一出手,竟然就是全力。

其实很难说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有厌恶顾玄的因素在里面,也有因为顾苍意外身死,心里不接受他的遗物流落在外人手里,可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她自身的原因。

顾苍现在已经死了,这是确切的事情,无法更改,靠山倒了,她们这两位靠着他才能有今天的贴身侍女又算的了什么呢,难不成还能继续保持如今的地位么,不拿她们陪葬,已经是一种法外开恩,但依然觊觎她们如今的地位以及本身的人,这世上可不少。

不管凝霜究竟怎么想,她晓露却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个打算,当然了,投靠顾玄固然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毕竟很多事她现在已经琢磨过味来了,知道主子一直都想要栽培这个弟弟,但性子一向骄横,从不把自己当下人的她,并不愿就这样轻易地把赌注下到顾玄的身上,同时非常反感接受他的领导。

另外私底下找过她的人也不少,想给她另外的出路,并且让她动心的也有,此刻想要夺回信物,自然是另有目的。

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顾玄,她这一动手,顾玄便已经瞬间退了开去,脚下七星步连踩,身法潇洒,一下都没被她给抓到,眼看自己已经给了对方台阶,可对方竟然还要不依不饶,纵使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况且若不是看在顾苍的面子上,他岂会容许一个下人如此放肆。

心中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顾玄按下了不惹事的想法,不退反进,脚下一错,一个刚柔并济的肩撞一下子顶在了她的肩窝处,稍稍发力,便震得晓露半边身子都麻了,手上完全提不起劲,下一刻,便被顾玄双手反剪,牢牢抓住了。

哪怕已经被对方给擒住,她依然不想放弃,心下发狠,一个恶毒的撩阴腿,却被顾玄后发先至给一脚点在她的膝盖窝处,后者轻哼一声,顿时跪倒在地,无法动弹。

“住手!”

正在这时,府内又传出一声急切的娇喝,然后便见一个身着白衣,满脸悲伤和急切之色的女子,一下子从里面跃了出来。

晓露跪倒在地,脉门又被顾玄给扣住了,身子无法动弹,情急之下,只能焦急地大喊道:“姐姐快救我!”

顾玄心生警惕,正欲直接卸下此女的关节,再与跑出来的凝霜搏斗,却见对方竟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然后低声哀求道:“王爷,求求您放了晓露吧,奴婢知道以下犯上是大罪,可晓露她也是悲伤过度,情急所致,您就行行好,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凝霜是个非常识时务的,虽然在当初文会夜宴的时候,也是晓露出言不逊,得罪了顾玄,但当时她是站在晓露的一边,可后来清楚了顾玄在顾苍心中的地位,再加上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不得不主动跪下求饶。

这里可是京城,她们现在已经失去了此生最大的靠山,若是再以下犯上,得罪了顾玄,那南地再大,恐怕也难有她们的容身之所了,她知道顾玄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所以这样下跪求饶,必然可以让对方不好意思再追究。

果不其然,顾玄只是稍微凝视了对方片刻,便松开了手,底下的晓露浑身酸麻,本还想再纠缠,但无奈提不起劲,转眼间被旁边站起身的凝霜又给偷偷扣住了脉门,强行拉到了一边。

“王爷大人大量,凝霜代晓露再给您赔个不是。”

顾玄想起了顾苍生前对自己的嘱咐,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二哥的旧人,想来是心情郁结所致,本王自然不会计较,不过本王须得提醒你们一句,这里是京城,什么事都绕不过一个规矩礼法,今天本王当然可以放过你们,可来日他人却未必如此大度,现在本王要进去,你们还要阻拦么?”

晓露心中恼恨,可脸色却不得不做出急切的样子,朝着凝霜低声喝道:“姐姐,不可啊!他凭什么?”

她现在那是愈发的厌恶顾玄,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哪怕对方再好,但有的人就是喜欢不起来,甚至还很讨厌,这都是天生的不对付,再加上后天的一些因素导致,她刚才又丢了个大脸,再加上姐姐这次竟然又不站在自己这边,语气其实有些怨毒了。

凝霜赶紧一扯对方的袖子,又朝着顾玄恭恭敬敬地施了礼,这才哀声道:“王爷您说的极对,您与主子的关系,奴婢是清楚的,这便为您带路,绝不敢再阻拦您。”

转头,她又马上朝着晓露呵斥道:“晓露,不得再对王爷无礼了!你先退下吧!”

她清楚,如果就这样贸然得罪了眼下势头正劲的顾玄,对于她们姐妹俩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故而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只希望晓露明白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苦心,现在的太子府,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让她们气势凌人的大靠山了。

对这二位侍女,顾玄也着实头疼,打杀打杀不得,又不可能主动放下身段跟她们交好,故而只能不看她们俩,一拂袖,就这样迈步而入。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惧,更何况这可是他二哥顾苍的宅邸,这里可是大凉京城,他却不信这俩人会胆子大到在这里对自己下手。

第一百零六章 冷月如勾

冷清月色下,寂寥凉亭中,一身黑衣的顾玄凭栏而立,望着亭子底下,那些不停游曳在被夜幕渲染成墨色的池水中,一尾尾价值不菲的金色锦鲤,默然无言,脸上隐现追忆之色。

再回故地,一切依稀如旧,亭台楼阁,廊道小院,无一不是当初的模样。

他进来之后,一直脚步不停,只是走到此处,才蓦然驻足,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亭子里,半晌未动一步。

本是在前领路,可发现顾玄突然停下后,便也站在他身后安静等待的凝霜见状,亦是无语凝噎,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的这个人,不似他,身形,神采,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完全不像,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突然想起了那个偶尔才会从那间堆满了情报的屋子里走出来透气,然后在这里安静喂鱼的主子。

一寸相思千万缕,人间没个安排处。

斯人已矣,只是骤然间见到此情此景,触景伤情,顾不得外人在侧,她依然就这样无声地流下泪来。

生前不得机会倾诉自己心中的爱意,现在却已经成了她一生永远的遗憾。

其实她有些想不通,为何主子生前最后一次出远门,却没有带上她,哪怕是让她在旁边陪侍也是好的呀。

或许,在他的心中,锦绣江山,千年大计就已是全部,已经容不下她了。

可她怨吗?

并不。

人生能得几如意,可以在近前这样陪伴主子将近二十载,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天大的幸福了,平心而论,老天待她不薄,她知足。

晓露可以得意忘形,可以不记得自己真正的身份,可她却不一样,她知道,也深深的明白,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罢了,哪怕在暗地里,她替自家主子手掌天罗,如苍天之眼,监察天下,却仍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已经很好了,主子对她们姐妹俩,真的已经很好了,这世上有太多人,甚至连主子的一面都见不着呢。

是她自己配不上那样完美的主子。

主仆之分,天壤之别,她又岂敢逾越,岂敢随意倾诉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感情呢?

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晓露见不得那传得满城风雨,未来要做太子妃,乃至于国母的张家丫头,她却见得,因为她是真真切切,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呀。

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他好吗?

凝霜禁不住慢慢地往前一步,到了更近一些的地方,这也是她曾经在他身边的位置,那时候,也是在这座凉亭里,她煮茶,他喂鱼,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呀,但此刻,她只能强忍着哭腔,轻声问道:“王爷可要鱼食?”

一阵冷风轻飘飘地吹过,顾玄愣愣地看着水中已经起了涟漪的明月,惊醒过来后,蓦然长叹一声,他如何又不知道背后那位姑娘的情况呢,但此刻,身处这二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亦是十分伤感,又何来的精力安慰他人呢?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表面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的大红色栏杆,仿佛在触碰着情人**的脊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劳烦姑娘,为我取来一些罢。”

凝霜轻吟一声,算是答应了,哪怕对方一直没有转过身,她依旧规规矩矩地委身施了个万福,然后背过去,一边伸手抹着眼角,一边快步地离开了。

顾玄一个人站在这座空旷,冷寂的亭子里,望着头顶缺了一角的月亮,整个人的思绪,已经随着晚风而完全地放空了。

千年明月依旧,唯少世间一人。

不消片刻之后,凝霜便已经拿来了一份鱼食,全部都放在一个她亲手绣成,好似锦囊模样的小袋子里,很是精致,顾玄赶紧侧身接过,道了声谢后,从中捻起一团,便往池塘里撒去。

下方几乎是瞬间便传来了鱼儿竞相争食,奋力跃出水面,互相拍打的声音,这些日子里,哪儿还有人有那闲心天天来喂养这些池塘里的鱼儿,说句不好听的,主子没了,他们这些下人自己的未来都已经成了问题,怎么可能还去关心几尾锦鲤,所以此刻突然有人喂食,这底下争食的动静,比之寻常还要大上许多。

顾玄一边往外抛洒着鱼食,用了一些巧劲,只希望尽量地撒开一些,覆盖更多的地方,让这些可怜的鱼儿不必为此费心争抢,一边轻声说道:“其实,二哥生前跟我见过一面,而且特意嘱咐过我,让我照顾好你。”

凝霜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哪怕紧咬嘴唇,依旧哭得是梨花带雨,此刻的她,已无法再去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只是由衷地感到悲伤,内心悸动,几乎无法呼吸。

“二哥走了,他让我办的事,我必须得办到。”顾玄停顿了一息后,又特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全部。”

他一下子丢出了袋子里剩下的全部鱼食,轻轻地抖了两下,把残渣都倒出来后,手里握着已经空了的袋子,转过身,朝着凝霜真诚地说道:“天罗地网究竟有多重要,你这位天罗的首领最是清楚,这场仗能打赢,你们起码要占一半的功劳,我也不是无情人,但二哥走了,天罗地网本就该重新回到朝廷的手里,你二人虽然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朝廷也并非是对你们不放心,但总归,这种东西,得牢牢地握在手上,朝廷才能够安心,这些话,你,能够明白吗?”

无怪晓露今天一来便很是厌恶他,因为顾玄今天来,除开想看看顾苍留下的一些遗物以外,更重要的,其实就是提前来通知她们,毕竟天罗地网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可怕,光是他们手上经年累月积累的情报就是无价之宝,更别说还有一大批随时听命的刺客死士,如果有谁能够彻底地掌握他们,并且心又不在大凉的话,那绝对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甚至足以里应外合,彻底毁掉大凉的灾难。

这种东西,必须完完全全地属于朝廷,必须由朝廷完全信任的人来掌握,而不是曾经的太子旧部,这一点,谁来也不可能让步。

国之重器,必握在国之手,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在这件事上容不得丝毫的侥幸和可能,朝廷,陛下,信任的都是顾苍,而不是这两位侍女,现在顾苍死了,她们肯定得交出手中的权利,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们俩的心思,朝廷也没那兴趣去猜。

听完这一席话,本就悲恸至极的凝霜,刹那间,只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可还是强撑着精神,轻轻地点了点头,亦是诚恳地说道:“这个道理,奴婢明白,天罗地网,本就是朝廷衙门,是主子抬爱,奴婢姐妹俩才得以替主子执掌这两座大衙门,委实是小才大用了,这些年日夜坚守,不敢懈怠分毫,是不想辜负主子的信任,到今天,也确实累了,凝霜,愿意交出手中的一切权利,还于朝廷,事情,本就该如此。”

她确实是累了,身累,心更累,顾苍就这样突然走了,她其实早就已经没了心思再继续做事,若非一心想要为顾苍打理好他留下的这个庞大衙门,不愿意辜负他,或许她早已随他而去了。

顾玄也是暗中松了口气,且不说这两位执掌这两座衙门多年,暗地里的能量巨大,关键能够服众,一旦反弹,造成的影响和损害都是不可计量的,而大凉是绝不愿意经受这种不白损失的,况且,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说,也很难对这两个侍女下手,毕竟这是顾苍留下的旧人。

“无怪二哥生前一直惦念着你,你的确是个识大体的,只是本王得多嘴一句,你那妹妹,恐怕未必会这么想。”

凝霜闻言,只能苦笑一声。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那妹妹的秉性,的确,因为主子的恩宠,她一向都自视甚高,贪恋权利,要想让她就这样彻底地放下大冥藏的身份,的确是件难事。

可这是大势所趋,没得商量,甚至说,眼前这位能够提前在私下过来,与她们姐妹分说其中利害,让她们早做准备,而不是等到朝廷直接一纸令下,强行夺了她们的权,甚至可能灭了她们俩的口,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们姐妹俩不但不能恨他,而且还得念他一份情才是。

不得不说,主子与他,的确是兄弟情深。

若非是看在顾苍的面子上,对方何必特意跑来知会她们这两个侍女呢,这一点,她懂,她也明白,自然领情,她更清楚,自己和晓露在这种脏水衙门里做事这么多年,知道的太多了,若等到朝廷的人来,或许就不仅仅是夺权了,故而她答应的很干脆。

同时,她也希望,因为自己答应的这般干脆,能够让对方网开一面,最起码,给自己一个劝说晓露的机会。

这位妹妹的脾性,她清楚,但却不得不这样做,这也是她们姐妹俩活命的机会,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确实得再好生感谢顾玄。

当然,仅仅是对方刚才说的,关于主子的那些话,就已经足够让她感激了,真真假假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分辨,因为有些话,真假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相信与不相信而已。

她相信,哪怕那些只是谎言。

第一百零七章 朝堂议事

金銮殿前议事,文武百官齐聚,当这帮大凉最有权势的人从家中启程,抵达此地的时候,外面的天甚至都只是蒙蒙亮罢了,不过金銮殿上四处都已经点了照明用的灯盏,倒是丝毫不影响视物。

不得不说,顾懿是一个非常勤勉的帝王,虽然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说,朝会本就是每日例行的一个程序,但能够像他这样,基本上从不间断的,还是极少数。

有些时候,哪怕只是做到了标准以内,都已经足够引人瞩目了,因为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最基本的标准都做不到。

只可惜,自从那件事传回京城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朝会算是完全地闲置了下来,甚至连私下里的小会都没有再召开过,这期间,连出入皇宫的官员,都极少极少。

当然了,这件事大家都理解,毕竟君王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比之那些因为自身的淫*欲而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从此不再早朝的历代昏君们来说,因为丧子之痛而暂时无法正常举行朝会的陛下,绝对是他们能够宽容,同情,甚至由衷感到钦佩的。

故而,这是自大凉在各处战场获胜,解除了立国以来最大危机之后,所举行的最完整的一次朝会,这气氛本该很是不错才对,可只有真正到了此间之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一些尴尬。

无他,盖因原本在朝堂之上风头最盛,势力和影响力都算是最大的几个党派,都因为战事的原因而被波及,多少人因此而失势,多少人甚至因此下了诏狱,眼看暗地里风起云涌,似乎他们不再能像往常一样从容地掌控局面,这让他们怎么高兴的起来呢?

朝廷是朝廷,个人是个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第一时间都只会考虑自己的切身利益,这就是为何有的官员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出卖珍贵的情报,让国家蒙受千万倍的损失。

晋国蔡京为了独揽大权,可以故意配合大凉,让晋国百万大军战死,让晋国丢失两州三郡,这些凉国朝堂上的官员,在自身利益都受到损害的情况下,也肯定不关心大凉赢没赢。

别的不说,原本靠着顾苍的个人影响力,风头一时无两,在朝堂独占鳌头的太子党,现在已经基本上分崩离析,只剩下少数的核心成员还在彼此抱团取暖,商量之后该如何继续保持原本的地位。

做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就等着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呢,他们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也得动脑筋,只是哪怕就这么一小撮人,也是各怀心思,四处寻找其他门路,当然了,这里面肯定不包括张家人就是了。

幽州党就更别提了,连幽州大本营都已经被捣毁了,他们最大的靠山许锦棠倒了,幽州兵权旁落,原本的领袖诸如许仕杰等人,现在基本上完全赋闲在家,再说本来武官的地位就略低于文官,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样一来,他们更是完全失去了话语权,连立足都难了。

这其中,被影响最小的,应该算是江州党,虽然江州党成员多是世家子弟出身,而且其核心成员大多被这次三地世家联合叛乱所殃及,可第一点来说,他们支持的两位皇子,也就是顾渊和顾海在这件事上的牵连极小,这就得得益于他们两人和江州何家很早便切割开来了,无论是因为传统世家一向讲究一句“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还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所以选择明面上早早切割,暗地里两头下注,但总之,顾海和顾渊虽然无功,但也无什么大过。

第二点,也算是世家之乱的核心起因之一,哪怕大凉这些年在顾苍的全力支持下,大力地推动教育普及,但能够上的起学的,还是算少数,暂时来说,朝堂中坚,还是这些世家豪阀出身的子弟居多,这一点很难立即得到有效的改变。

况且抛开一些诸如“叛乱”等原则性的错误,一个官员的升迁与罢免,完全只看朝廷需不需要他,绝不可能去看他的人品,以及犯过什么错,哪怕他是一个奸佞小人,只要朝廷需要他,他照样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这一点,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便是“条条大河皆可灌溉两岸田地,绝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为政者,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太子党失势,幽州党倒台,这眼下正是江州党人崛起的大好时机,所以在朝堂上,也唯有他们这一批人的脸上,还多少带着点笑容,其他人要么是面无表情,闭目养神,把一切心思都藏在肚子里,要么就是一副遮都懒得遮掩的苦瓜脸。

随着掌印大太监韩貂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朝会开始!恭迎陛下”,底下原本在窃窃私语的文武百官此刻皆神情一肃,一边恭敬行礼,一边高声喊着例行的吉祥话,等待着陛下的驾临。

暂且不提里面的情况具体如何,在大殿之外,大凉的几个皇子却是再度重聚,只是此刻各人的心情,已经与当初大为不同了,不过区区一年不到的时间,几个人的人生,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皇子顾渊和四皇子顾海本就是一母所生,自然天生亲近,此刻便站在一起。

顾渊垂手而立,其姿势表情,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绝对是礼官眼中的范本表率,只是眉眼之中,还是隐藏着一股淡淡的悲伤,却不知在忧伤些什么,而顾海脸上的表情却是五彩纷呈,既有快意,又有不满,既有嫉妒,又有鄙夷,挤眉弄眼,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

少了一个太子顾苍,顺着这样下来的,自然就是三皇子顾黎了,自从幽州出事之后,他便和母亲一起被自己的父亲下令禁足了,前些日子才重获自由。

平心而论,这其实是一场无妄之灾,毕竟他姓顾,人又在京城,许锦棠造反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却又无法,毕竟得到了什么好处,自然就要付出什么代价,世界是公平的。

成也许家,败也许家,这是顾苍当年给他的一句批语,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好在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磨砺后,倒是让他少了一些轻浮,整个人的气质都已经大为不同,此刻穿着寻常的服饰站在一边,表情不悲不喜,在顾玄到来的时候,竟然还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

“五弟,晨安。”

老六顾川的年纪不够,再加上其地位也不如这几位,又没得到通知,自然是没有资格来殿前等候传召的,顾玄在这里年纪最小,三哥又主动打了招呼,他当然得回应,不然就太过失礼了。

当然,他此刻,已经没了当初在这几人面前的那种拘谨和谨慎,而是非常自然地拱手揖礼,语气不卑不亢地问候道:“大哥,三哥,四哥,晨安。”

顾海站直了身子受了他一礼,却不回应,反倒是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道:“老五啊,听说你才刚回京?”

他和老三可不一样,他虽然这些日子也算被半软禁在了江州,无法脱身,但得益于他的身份,何家也没拿他怎么样,毕竟这是外孙嘛,所以他这些日子可没吃苦,尤其是三地世家之乱解除后,何家为了和朝廷重新修复关系,更是给予了他极大的好处,那是处处供着他,只差没人他族中了。

这让他如何不得意呢,之后听说顾苍莫名其妙死了,老三又被软禁了,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自以为这储君之位那肯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拦路虎,而且还是曾经被他认为已经绝无可能再崛起的老五,这让他怎能不生气,又怎么可能看顾玄顺眼呢?

顾玄也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毫不畏惧地平视对方,他此刻已经不需要再低眉顺眼地忍让,对方怎么对待他,他便怎么对待对方,给脸不要脸,他也不介意好好地教训一下对方。

“不瞒四哥,的确是两天前才回来的。”

“嘿,听说你,一回来就闹出了挺大的动静。”顾海双手抱胸,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愧是在外面立了大功的人呐,这底气就是足了,竟然敢当街殴打朝廷官员,烈士之后,再过几天,岂不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等顾玄出言回击,旁边站着的顾渊突然轻喝了一声:“够了!这可是金銮殿前!”

小时候那件事,其实顾玄并没有因此而讨厌顾渊,事实上,圣人都说过亲疏有别,他当时帮顾海,这本就没有错,而后对方非但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欺负自己,反倒是经常开导自己,虽然不如顾苍那么贴心,但作为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来说,顾渊做的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这是一个忠厚仁善的人,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有他站出来打圆场,而且是呵斥顾海,顾玄实在是没理由纠缠下去,也就没有说话了。

顾海更是如此,他可以不尊重任何人,唯独对这个素来以忠厚闻名,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老好人的大哥有些畏惧,大哥此刻的语气很是罕见的在警告自己,他也变得脸色讪讪,也不敢多言了,不然说不得他还要好好揭一下顾玄的短。

话说回来,他也不是个傻子,这金銮殿前,动静大一点,里面的人都知道,到时候丢的是谁的脸,又该谁吃亏,还用多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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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月票好像格外多,那我今天再更两章试探一下大家

第一百零八章 党同伐异(上)

“宣,河东郡王顾玄,殿前听命!”

“宣,河东郡王顾玄,殿前听命!”

“宣,河东郡王顾玄,殿前听命!”

内侍们穿透性极强的声音从大殿里不停地往外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就仿若是山谷中传来的回音,重重叠叠,在无形之中,给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笼罩上了一种神秘的威严感,若是一些新晋的京官,只怕当场就要被其声势所摄,走进去那都得努力提起一口胆气,寻常人更是会战战兢兢,难以思考。

听到里面突然响起的传召声后,原本并排站在殿外的众人里,就属顾海一个人的表情最为精彩,其余那两人,顾渊是直接转过头,满脸和善之色地看着顾玄,全都是真诚的善意,做不得假,而前十几年一直都故意与顾玄作对的顾黎,此刻也不过只是轻轻地轻叹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其他情绪,唯独顾海却是忍不住嘀咕道:“为何偏偏要他先进去?”

他有些不明白,哪怕这走了狗屎运的老五立下的功劳再大,但父皇也未必喜欢他不是,别的不说,就说这么多年,父皇去永乐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能够第一个进去呢?

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对此当然很是不满,毕竟当年他就认为自己不输于顾苍,现在更是看不起顾玄这些所谓的功劳,都当他是走狗屎运罢了,凭什么可以排他前面进去呢?

顾玄并没有刻意地去疏离这三人,毕竟他现在的眼界已经不一样了,很多时候,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确是存在的,有一天当你发达了,再回头看那些曾经的苦难,也就能够一笑了之,毫不在乎了,这很正常,更何况顾苍和顾懿这两个人,都特意跟他提过一嘴,大家是一家人,不要弄得刀兵相见是最好的,能够亲近一些,那就更好了,所以他赶紧先朝着三人旁边揖礼,然后笑着道:“三位哥哥,那五弟便先去了。”

顾渊亦是一丝不苟地回了礼,然后既有感慨,又有些欣慰地说道:“本就该是五弟先请。”

顾黎的脸色有些苦涩,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当年的嚣张跋扈,气势凌人,咋一看,还以为是寻常百姓呢,哪怕有些不习惯,可他也还是朝着顾玄拱了拱手,努力张开嘴,勉强提起精神说道:“五弟先请。”

这边的顾海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在这种地方发作,再看顾玄那一脸笑意的样子,只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冷哼了一声,道:“老五啊,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

顾玄没搭理他,甚至看都没去看他,因为他知道,老四这种人,跟他说什么都没用,跟他纠缠也是浪费时间,所以直接迈步跨过了朱红色门槛,朝着殿内走了进去。

遥想当初,他第一次正式来这里,是他被封王远派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被这满朝文武数百官员这样注视着,心中还很是紧张,深怕自己说错了话,或者是做错了事,亦或是什么姿势不对,惹了笑话,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此多生离死别之后,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路走来,这卫晋两国,见过了多少所谓的朱紫公卿,朝廷大员,那不一样得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趴在他面前讨饶么,这两者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若把眼前这帮人绣着禽兽补子的皮扒了,和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如此从容自然的气度,如此矫健沉稳的步伐,这自然引得不少人在暗自点头,显然光这一下,就足以让他们对顾玄产生一个良好的观感以及部分认知了,但更多人还是禁不住眉头微蹙,有些是纯粹与他站在对立面,利益使然,而有些显然是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疤,表情有些奇怪。

顾玄却不管这些,外人风评,与他无关,他只是一路安静地走到了殿中,这才行那叩拜大礼,鼓足中气,朗声道:“儿臣顾玄,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愿我大凉,万世不朽!”

一身金丝龙袍,贵气无二的皇帝顾懿端坐在龙椅高台之上,朝着下方轻轻一抬手,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多谢父皇!”

顾玄从地上不急不缓地站起身,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文武百官的最前列,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些记忆中的场景,可当他再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已经永远地少了一人,心下戚戚,暗生感慨,不过仍然保持着站定的姿势不动,脸上也没有太多忧伤的表情。

没说什么多余的废话,也没给其他人发难的机会,顾懿便朝着旁边一招手,很是威严地道:“去,宣旨吧。”

底下的人一听,顿时神情一凛,眼珠子转了几转,心中各有计较了起来。

这位河东郡王在外的所有经历,以及立下的功劳,他们大多都已经清楚了,毕竟在这里站着的,放在外面那都是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联合起来的关系网甚至可以覆盖整个南地,能量大的惊人,想要得到什么情报还不容易么,更何况这些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所以在对方真正从封地回来之前,他们其实就已经有了一些计较,太子爷莫名其妙死在了外面,那按照眼下的情况来说,对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眼前这位了。

毕竟其他几位王爷,或者说皇子在之前的战事里,几乎无所作为,甚至都被母族所牵连,不挨骂降爵都算好的了,反观这位,非但没有在敌军大举入侵的时候选择最稳妥的方案撤退,反而是留在了封地上,拼劲了全力,先是招降了为祸边关数十年之久的罗刹族,再派人成功地打烂了卫晋联军的补给线,斩杀了卫国大将军呼延实,接着又召集幽州有识之士反抗有逆反之心的许锦棠,阻挡趁火打劫的蜀军,最后还亲自带上人马连破两国京城,夺两国玉玺,灭掉了两国最后的希望,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么,谁敢说自己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做的比他好?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嘛,那这么一想,这眼睛估计也是那时候伤的,很多保持观望状态的官员,更是觉得顾玄顺眼多了,毕竟作为皇子,天横贵胄,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太难得了。

平心而论,这样一位能力出众,又非常有责任心的皇子,也的确是最有资格,并且对大凉来说,也是未来最好的选择,只是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势力,自然也不可能全部认可这回事。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还是得看皇上的态度,还是那句话,功劳多大没有用,还得看陛下喜不喜欢你,想这河东郡王在朝中交好的也就一个无朋无党的夜知槐,虽然夜知槐是有些能量,但在这朝堂之上,谁还能帮他们说话不成,如果皇上不喜欢他,那自己也就没必要想办法跟他交好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帮自己摇旗呐喊的势力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不然人家连堵悠悠众口的必要都没了。

却见穿着大红色蟒袍的韩貂寺上前一步,伸手展开了手中明黄色绸缎面,两边轴子皆是上品美玉的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吾儿顾玄,本为河东郡王,掌黄沙县,然其位卑不敢忘忧国,在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定大漠,平两国,斩敌军大将,俘十万之众,立下不世奇功,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不负朝野之信任,朕心甚慰。”

这些都是夸耀,当然也是事实,不过就前面一开头,其实很多嗅觉敏感的人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因为这接下来的发展,明显是偏着这位河东郡王的,陛下的心思,他们不得不暗自揣测了起来。

果不其然,只听得韩貂寺继续道:“朕得先皇垂青,得领大统,在位以来,不敢懈怠,事无巨细,必亲自而为,二十余载,自认未有辜负先皇与诸位爱卿,及天下百姓的信任,然近日朕深感力不从心,恐无法再行政事,料想是年老体衰,天道循环,本该如此,然祖宗家业不可辜负,大凉不可一日无太子,朕观诸位皇子中,唯吾儿顾玄,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可担此大任,故,特赐吾儿顾玄,领东宫,封秦王,望吾儿知朕苦心,肩挑日月,不负苍生,钦此!”

这一下,底下的人差点要炸了锅,因为圣旨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这是要直接把太子之位传给他,甚至于,陛下竟然已生退意,刻意说自己年老体衰,不堪重任了,所以想要逐步放权,也就是说,在陛下的心里,已经决定了,要让这位河东郡王继承大统!

底下的人大多数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并不喜欢他么,怎么会这么直接,感觉离着皇上直接撂挑子不干去做太上皇就差临门一脚了。

下一刻,马上便有人从队列里站了出来。

这种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们再细细地去权衡利弊了,因为皇上的意思太明显了,他们必须的在这时候阻止!

虽然传谁皇位是帝王家事,但皇族跟江山社稷是捆绑的,他们作为大凉子民,作为朝臣,自然也有资格谏言。

“臣反对!”

一人站出,之后马上又有人紧跟着站出:“臣亦反对!”

一连六人出列,皆是朝廷大员,全部都站在场中,与顾玄分列两旁,遥遥对峙。

顾懿似乎早就想到这些,所以面色不悲不喜,声音从冕旒后面传出,语气倒是极其威严。

“哦?诸位爱卿有何要指教于朕的呀,不妨直接说来听听。”

这话说的很重,底下站出来的几个人顿时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他们既然选择站出来,哪怕死也得死在这金銮殿,绝没有退缩的道理,所以还是低着脑袋,硬着头皮道:“臣等非是对天子不敬,只是心中有一番忧心江山社稷的肺腑之言,不得不说呀。”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有人插嘴喊道:“呵,几位大人这话倒是说的好听,可惜太没道理了!什么忧心江山社稷,陛下即是江山社稷,你等做官坐到连为臣的本分都忘了,又岂可容你等在这金銮殿上再大放厥词?陛下,臣请命,将这几位居心叵测之辈送去国子监,先从头补补礼数再来说什么‘肺腑之言’吧”!

第一百零九章 党同伐异(中)

突然开口替顾玄说话的这人,面上看着还很年轻,当然了,这都是相比于殿内的其他人而言,事实上,这位太仆寺少卿左未都已年逾三十四,不过在这座位于权利正中心的殿堂里,他绝对算得上是一员新贵。

太仆寺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养马的,但他们不是为寻常百姓养马,而是为朝廷养马,为皇室养马,其隶属兵部,太仆寺人,专门司职大凉百万铁骑的马匹调配,以及配合内侍安顿天子出行等一应事物,凡帝王出行,必定有太仆寺卿或是少卿陪同。

虽然表面看上去他的官职好似不是很高,但实际上能够承担这种工作,那绝对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近人了。

这天底下,表面上的官爵,其实多大都是没用的,因为他们真正的权利,都是来自于天子的赐予和信任,只要是天子宠幸的,哪怕不是正经的官员,也依然有着莫大的权柄和极大的能量,就比如说韩貂寺,出了宫,谁敢不巴结他?

而天子厌恶的,哪怕现在看着地位不低,可依旧人人避之不及,绝不敢跟他牵连上。

左家乃是凉州的豪门望族,虽然比不得那些家学传承不断数百年的大世家,但其势力也不小,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一族扎根在凉州,这就是一种天然的优势,这左未都出身已算上等,又是正经靠着一身硬实力参与科举,勇夺探花入仕,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位方方面面都让人不得不亲近的人才了。

这位左大人是在一年多前,方才举家搬迁入京,虽然陛下第一次赐给他的宅邸便坐落在权贵云集的天波街,而且是在太子府的旁边,但他这人的行事风格其实算是低调的,很少有像其他人一样举办各种酒会,宴席以及文会等等,甚至也很少参与其中,仿佛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闷葫芦一样。

他在朝堂之上站了也这么久了,偶尔也站出来说过几句话,但无一不是老成持重之言,属于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从未有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发言,此刻突然出声,顿时惊动了不少人。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分析着他到底是属于谁的人,到底是皇上私下对其授意,还是他暗中已经投靠了这位河东郡王,所以才会为其执言,不惜打头阵也要站出来。

就别说他们了,就连顾玄自己都有些疑惑,因为他知道的,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多,所以考虑得也就更多,这位到底是父皇特意找来的人,还是二哥留下的旧人,亦或是夜知槐之前提过的,所谓的帮助,现在都说不好,甚至因为太仆寺隶属兵部,会不会是兵部的主动示好,这都有可能,但既然有人肯帮自己开口,他也就省得亲自下场与这帮人争辩。

人族向来都讲究“谦逊”二字,无论你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可这也不能由你自己提出来,更不能邀功,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这位当事人是最说不得话的,这些争论的话,必须得让下面的人为其出面,同样的话,由他来说,和由别人来说,产生的效果以及之后的后果,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有完全属于自己人手的重要性了。

左未都突然冒了出来,一席话说的又很难听,那边打头站出来的一批人也都隐现怒容,可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暂时也不能跟其对骂,这时候,还是得先表忠心才对。

做官嘛,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做错事,别被人抓住把柄,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哪儿能再对顾玄穷追猛打,那不真成了对方口中“不懂为臣之道的人”了么?

“陛下明鉴,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凉绝无二心,刚才这么说,也绝不是想反对陛下,这河东郡王之前立下的功劳,臣等其实也都清楚,这一点,谁也不能抹杀,谁要对这一点有异议,臣第一个站起来跟他拼命!”

这人说得那是一脸正气,神情气度,仿佛真是一位刚正不阿之辈,而与之交好的人也马上为其壮声势,虽然金銮殿上不准高声喧哗,但也拦不住他们“由心而发”地叫上几声“好”来。

紧接着,这人的口风突然一转,又道:”只是这战功是战功,政事是政事,这就好比是文官和武将的区别,两者虽然都是为大凉,为朝廷,为陛下做事,实际并无高低之分,但必须要各司其职,各尽其用,才能保证国富民强,亦可不受外敌侵略,若是让我们文官领了武将的活儿,又让武将领了咱们文官的职,那就必将导致外战不力,内务混乱的结果。”

旁边跟他站在一起的人也跟着接过了话头,继续朗声说道:“涂大人所言极是,这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其能力,应该显于处理政务上,而不是仅仅靠着军功,会打仗的将军未必会治国,所以臣等,斗胆提议,请陛下暂且收回成命,再好生考察河东郡王一二,之后再行赐爵,既可安了天下人的心,同时亦不迟呀!”

这帮人想得真是好,毕竟顾玄的功劳是抹不掉的,这时候没人会往那种死路去努力,所以他们的意思也不是不让你封爵,但是要加上一些考验,测试一下对方的能力。

且不说这帮在官场上厮混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有的是办法给顾玄找麻烦,破坏掉他在外人心中的好形象,再说了,这时间一久,所谓的大功劳,不也就被淡化了么,到时候朝野内外谁还会记得?

左未都闻言,不给任何人机会,马上又再度朝着顾懿一拱手,继续朗声道:“陛下,请恕臣直言,这几位大人话听来,实在是太过荒唐,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这么一说,不少人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很多人甚至看着左未都的表情都有些不善了。

哪怕是涉及了彼此巨大利益牵扯的朝堂争辩,甚至背地里都斗得你死我活了,可依旧也要讲一个凡事留三分,给彼此一个过得去的脸面,不然谁也说不好未来会怎么样,也许今天你正得意,明天就失势也说不定,所以谁也不会像他这样说话,这是破坏了他们在暗地里约定俗成的一个规矩,而破坏规矩的人,自然会惹得规矩内的人厌恶。

很多人也因此而有些犹豫,暗道此人到底是投了什么大靠山,还是说只是简简单单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要投靠这位河东郡王,所以才不惜这样表忠心?

“你!放肆!”

“黄口小儿,焉敢大言不惭?”

“金銮殿前,天子在上,你如何敢血口喷人?”

那边站着的一批人全都转过身,指着左未都呵斥了起来,毕竟论资历论地位,他们都在对方之上,可竟然被其在陛下的面前如此羞辱,这让他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所以当即就大怒了,只是顾忌脸面,没有骂出脏字罢了。

左未都只是嗤笑了一声,显然毫不在意,神色自若地继续侃侃而谈道:“想我大凉自太祖皇帝建国尹始,传承至今,百年岁月,难道不都是在遵循‘论功行赏’这四个字么?难不成,我大凉也要学人家,靠家世,靠背景,靠经营,靠结党营私,才能在这官场之上平步青云?呵,那卫晋两国倒是这样做的,可现在呢,他们成了什么样你们看不见么?他们就是历史的前车之鉴!我大凉,岂可学那腐朽的前朝一样,埋没功臣,自掘坟墓?几位大人在这金銮殿上,在天下脚下,竟然还敢处心积虑,大张旗鼓地恶化我大凉风气,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

句句都有道理,可又句句诛心,那边的人顿时怒不可遏,却又不敢跟他继续纠缠,而是赶紧先跪下,朝着顾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陛下明鉴呐,臣等皆是一片忠心赤胆,日月可照啊,臣等为大凉操劳十余载,任劳任怨,绝无二心,刚才的话,无非也是希望大凉越来越好,岂有那种该诛九族的歪心思,这左未都,挑拨离间,竟然在这金銮殿上对臣等恶意构陷,他才是真正的奸细啊!陛下!”

“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

这些人里,最小的一个也过了不惑之年,一帮老臣跪在这里哀嚎不止,那场面也确实是极为好看,然而顾懿这次却罕见地没有安抚他们,而是猛地一拍扶手,然后指着下方,大声怒斥道:“荒唐!这大殿之上,哪儿来的奸细?想朕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对你等之间的党争倾轧一直视而不见,如今看来,这倒是朕的错,给你们涨了不少动坏念头的胆气了?你们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朕的儿子,他为我大凉出生入死,不惜性命,深入敌后,直捣黄龙,如此才有我大凉的胜利以及今日的和平,没有他,你以为现在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跟朕对峙么?没有他,你等还能在京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么?糊涂!混账!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老祖宗教给朕的规矩!若是连功臣都不赏,那等到下次大凉危难的时候,又有谁会挺身而出?难不成我大凉万万百姓,就指望你们几个去抵御敌人么?”

说罢,他竟然随手抓起了手边装满了清水的金杯,直接朝着底下狠狠地掷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当头一人的脸上,惹得后者发出了一声喊到半截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的痛苦惨叫声,捂着脑门,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叮叮当当!”

杯子在光滑如镜的地上滚出老远。

眼看皇上似乎是真的动怒了,底下的文武百官都被吓了一跳,包括顾玄,全都赶紧拜倒在地,口称“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掷出金杯砸伤了一个大臣之后,这位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与臣子十分亲近的帝王,竟然没有消气,反倒又是朝着底下怒斥道:“有罪有罪,天天都是你们有罪,既然有罪,为何不改?难不成一定要与朕对着干,才能显你们的能耐,才能让你们做那青史留名的骨鲠忠臣是吧?就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连最基本的黑白都不分了,连朕的儿子也要打压?你们到底算是什么臣,你们读的又是什么书?来,把你们的先生都叫来,朕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师,才能教出你们这帮无君无父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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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确实有些累

第一百一十章 党同伐异(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此时此刻,在这灯火通明的金銮殿上,谁又敢这样去直面一位帝王的怒火呢?

最关键人家说的都在理,所以不管是讲道理,还是论双方之间的地位差距,他们都无法直接站起身来反驳对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就是天地间最大,也是最直接的一个道理。

当然了,这若是一位荒唐皇帝因为一些荒唐的理由而发怒,又用杯子砸坏了臣子的额头,并且还如此斥责对方,此刻指不定底下百官都会众志成城,共同讨伐无道之君呢。

百官尽俯首,群臣皆跪地,尤其是最早冒头站出来,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的那批人,此刻趴得尤其规矩,压着脊梁,缩着屁股,脑袋都快埋进裤裆了,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再言语半句。

正在这时,在场官位最高,手中掌握的权利最大,同时也是最受皇帝顾懿所信任的老臣,尚书令张伯仁先开口劝和道:“陛下息怒,老臣斗胆,想请陛下允许老臣来说几句公道话,老臣相信,今日站在这大殿之上的,皆是忠君爱国之辈,我们已经一起携手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却是不能在这种时候再内讧,这几位只是站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而已,陛下实在不必因此而动怒,伤及身体,那才是臣等的大罪!”

张伯仁乃是两朝老臣,劳苦功高,德高望重,不光跟皇帝陛下私下里的关系很好,而且在朝臣之中的影响力也是极大,他都站出来打圆场了,哪怕是盛怒之下的顾懿,也必须得听几分。

果不其然,见到连张伯仁都亲自下场了,顾懿也一改刚才怒意勃发的样子,而是直接一挥手,示意众人先站起来,等到众人谢礼,然后陆陆续续站起身后,这才淡淡地道:“哦?张爱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张伯仁先是朝着龙椅之上的顾懿深深揖礼,做足了礼数,又高喊了一声“多谢陛下信任”,然后才转过身,面朝众人,这股子天官之首的气势一拿出来,顿时马上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他先是扭头看向了那几个最先跳出来跟陛下唱反调的官员,沉声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我大凉的立身之本,尔等怎可对王爷应得的封赏指手画脚?若是都按照你等的意思来做,那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连有功之臣都不能得到应有的赏赐,那未来谁还敢为我大凉出力?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实在是愧对了这一身官服!”

那些人被其这样教训,全都脸色讪讪,站在原地连手都不知该放在那,好似学堂里正在被先生训斥的学生,完全不敢抬头与之对视,更不敢出言为自己辩解。

对这些人下了一个定论,训斥了几句之后,张伯仁转头又看向了正站在大殿中央的顾玄,脸色也变好了许多,慈眉善目,仿佛是在看着自家优秀的后辈,他一拂袖,再度深深揖礼,朗声说道:“王爷舍身救我大凉于水火之中,万千言语,皆难以形容老朽心中之敬佩,还请王爷受下官一拜!”

顾玄哪儿敢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受张伯仁一礼,赶忙躬身还礼,同时也道:“张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玄身为凉人,自当报效国家,这都是玄应该做的,张大人实在不必如此,若论功劳,张大人乃我大凉柱石,定海神针,大凉可缺顾玄,不可缺张大人呐!”

金銮殿上,一老一少这样互相抬捧,旁边的人皆看得面色古怪,同时在心中无比确定这两人私下里肯定有联系,不少人甚至暗骂,好你个张伯仁,难不成还想做那扶龙之臣,三朝元老么?

高坐龙椅之上的顾懿看着底下这和谐的一幕,亦是不断点头。

张伯仁直起身,缓缓地说道:“适才几位说的,都是老成守旧之言,显然几位对王爷根本就不了解,的确,王爷在前十八年都未曾过担任一官半职,但老朽仔细阅读过吏部的年中审计,自王爷轻骑去往幽州封地之后,召壮士,驯兵丁,驱匪寇,护百姓,完全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没有找朝廷要过一文半子,可不过才区区半年的时间不到,便将黄沙县这么一个贫瘠的小城,变成了一座边陲的桃花源,政令通畅,官吏清明,在王爷去之前,黄沙县的人口已经不足千户,贼匪横行,外敌肆虐,礼乐崩坏,人人自危,可王爷去了之后,这座小城竟然重现了上古光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皆以作为咱们凉国人而自豪,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王爷的能力么?见微知著,老朽以为,王爷缺少的并不是磨砺,而是一个能够完全展示自己的舞台罢了。”

这话说的,几乎都要将顾玄给捧上天了,不管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捧杀,顾玄都得表示一二,故而马上一拱手,有些羞愧地说道:“张大人抬爱了,玄这点微末政绩,实在是不值一提。”

正在这双方互相抬捧的时候,竟然又有不识趣的人突然开口了,这人的声音倒是不大,但在这种所有人都在认真侧耳聆听的时候,却是非常清晰地送入了众人的耳朵。

“圣人云,君子擅护千金之躯,王爷所立的功劳,臣完全没有异议,王爷处理政务的能力,臣亦是没有异议,可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代表的,乃是我大凉的颜面,在这一点上,王爷却是有些不足。”

这人没有完全点明,但谁心里都清楚,对方说的,就是顾玄少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只是这种事肯定不能直白地这样说出来,毕竟骂人不揭短嘛,这不光是会把人给得罪死了,而且也会显得很没有教养。

站在这里的人,多少都还是注意一点颜面的。

说话的这位,不是别人,乃是礼部侍郎,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属于是清贵言官,相比于负责考评政绩,并且可以随时任命,调派以及罢免官员的吏部实权最大,工部,兵部,户部三个衙门的油水最多,礼部看似只是一座清水衙门,但地位却是极其之高,毕竟人族尊儒,而礼道正是儒家核心,也是帝王巩固自身根基的必须法宝。

论实权,吏部是绝对的第一,但论声名,论清贵,礼部却是六部第一,而且礼部尚书也是六部尚书之中,最容易继续往上爬的一个,尚书令张伯仁,前任中书令苏孺文,都曾经是礼部出身,而礼部,也是世家子弟最多的地方。

世家子弟们不缺钱,根本不在乎什么油水,又向来最是尊崇儒道,最希望能够青史留名的,而礼部正是最能体现他们高贵身份,完全区别于其他官员的地方,这一点,相比于那些出身寒门,最重实际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这人身为礼部侍郎,说这话,在理,同样的一席话,若是换做铜臭味最重的户部官员来说,就不适合,所以他来开口,其他人就没法去挑毛病。

立定于场中,从容接受百官审视眼神的顾玄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丝毫未变,哪怕被人在这种地方公开揭短,他也不会轻易动怒,因为他清楚,对方无论是真的存心跟自己作对,还是完全因为职责所在而这样出言,那都是因为双方站的立场不一样,若是将来他真的能够继承大统,这样的人说不定又马上会是自己最忠实的拥护者呢。

这一次,张伯仁没有开口与对方争辩,因为他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他若下场,就是欺小,况且他本也是礼部出身,有一份香火情在其中,这时候倒是不好亲自来反驳,但他不说话,不代表顾玄就没有帮手了,此刻,一直保持沉默,不发一言的夜知槐,终于是站了出来,并且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何大人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没有道理了,若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外貌便要否决一个人,那这简直就是胡闹嘛,你们礼部还弄什么科举,直接找那些盛名在外的绣花枕头不就行了,更何况这句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本官就觉得更为可笑了。”

夜知槐其实是一个做人做事都极其低调的人,不争不抢,因为他身上藏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大秘密,所以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虽然位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他在这座朝堂上,向来表现得都是个不会反对,不会偏袒,完全保持中立的老好人形象,可这时候一开口,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

为何要咄咄逼人,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家王爷虽然刚回京城,但他可不是无依无靠,可以任凭你们随便欺负,却不敢吭声,得夹紧尾巴做人的那种人。

“何大人有一位关系极好的堂弟,就在鸿胪寺任职,先前鲛人族遣使来访的时候,在四海府正是由他来负责接待等一应事务,本官也见过他,这人脸生黑痣,鼻歪眼斜,若从我人族的审美来说,实在是算不得好看,那敢问,他又何德何能,可居此要职,并且代表我大凉出面去接待外使呢?按照何大人的话来说,那他岂不是也丢了我大凉的脸面,按律,岂非应该革职下狱,以儆效尤呢?”

夜知槐最大的优势,或者说能力,就在于他熟知大凉上至三省六部全部长官,下至地方县令的一应资料,这些人的喜好,为官之前以及之后的所有经历,甚至是小癖好,他全都清楚,谁在外面有几房小妾他都知道,所以他想要拉拢谁,或者说想要陷害谁,都太过简单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说出口,那边的何侍郎立即脸色一变,猛地一拂袖,怒气冲冲地扭过脸,朝着夜知槐大声质问道:“我那堂弟乃是正经科举取仕,靠着陛下的信任以及自己的能力才能走到今天,鲛人族来访一事,他也处理得十分妥当,方方面面皆无过错,可以说是大大地为我大凉长了脸面,你怎可在这里如此羞辱构陷他?”

“嗤。”

夜知槐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以更加猛烈的力道反击道:“这同样的道理落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倒是马上就受不了了?你说你那堂弟是靠自己的能力?本官问你,他不过乃是区区一个鸿胪寺的主簿,而鲛人族乃我大凉重要的盟友,这几时轮得到他来负责接待?这背后有什么故事,何大人身为礼部清官,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清楚,但本官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切的线索,接下来,自有三法司找他调查,到时候希望你何大人知情之后,还能继续这么嘴硬!”

夜知槐这些年从不结党营私,妻子死后也未再娶,更从未去过风尘之地,完全是朝会,自家宅邸以及吏部衙门三点一线地来回,两个儿子在外面做的也都是地方小官,并且都格外约束己身,往坏了说是碌碌无为,往好了说就是没有一点把柄落在外面,这样的人一旦出手,那是最为可怕的,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进行反击,可他却能够抓住你的痛点猛打。

果不其然,那位何大人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夜知槐竟然会在这里,在这金銮殿上,当着陛下的面前捅破这种事,的确,他那堂弟那次出风头的机会来路的确不太光明,哪怕整个接待外使的过程他都做的很好,足以成为他继续往上爬的一个支撑,但错就是错,现在被人抓住了机会,并且一出手,双方之间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甚至无法私下找到夜知槐协商,付出代价抹去这件事。

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因为夜知槐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用来立威的目标,江州何家出身,礼部侍郎,江州党的中坚力量之一,这就是最有份量的一个警告。

想惹我家王爷,就得付出代价,而且是你们无法承受的大代价!

有光必有影,光明所在,黑暗随行,哪怕是在最清廉的官场上,也肯定有藏污纳垢之地,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克制住自己的**,而他夜知槐,就握着很多人的把柄,只要他肯全力出手,绝对可以将大凉官场搅个天翻地覆,这就是他身为吏部尚书的能力,这就是他身为地官之首的霸道!

他斜眉冷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不少人甚至吓得暗自咽了口唾沫,他们实在是没想过,这位向来保持中立的夜大人,一旦出手,竟然会是如此的雷霆万钧,让人恐惧!

这话一出口,他们就知道,那位何侍郎的堂弟肯定完了,而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哪怕他们自己没事,可在这里站着的,有几个没什么亲朋好友,门生弟子,难道这些人就全是干净的,就牵连不到自己么?

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底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德行,其他人不清楚,他们自己是最清楚的,当下,只是这一瞬间便震慑住了绝大多数人,很多原本准备出来站队为何侍郎壮壮声势的,也马上缩回了自己刚迈出一半的脚。

而首当其冲的何侍郎,更是浑身颤抖不停,但在这种时候,他不能屈服,不管是从什么角度上来说,他都不能,现在认输,不就等于直接承认了对方所言的一切么,那陛下该怎么看他,整个江州党人又将怎么看他呢?

“信口雌黄!信口雌黄!你这全都是污蔑!是毫无证据的污蔑!”何侍郎连声音都已经变了,每个音节都在颤抖,可他仍旧强撑着继续争辩道,“哪怕你是吏部尚书,也不可如此污蔑一个一心为我大凉,不惜奉献自己生命的人!”

夜知槐猛地上前一步,这一瞬间,他身上所裹挟的威势更盛,他虽然身子瘦弱,但此刻,他仿佛就是一个巨人,一脚重重地踏在了面前众人的心房上。

“一心为我大凉不惜奉献自己生命的人是那位鸿胪寺的主簿么?那是正在你旁边站着的河东郡王!是被你恶意侮辱的河东郡王!是我大凉的大功臣!本官问你,你带过兵吗?你知道什么是战场厮杀吗?你知道孤身深入敌后到底是多么危险的事吗?你知道河东郡王到底为我大凉奉献了多少吗?你又知道河东郡王这只眼睛是怎么没的吗?”

夜知槐步步紧逼,而何侍郎却是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后退,根本不敢跟其对峙,其浑身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喉结滚动,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你,你。。。。。。”

夜知槐重重一踏,然后在他面前站定,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他又马上转过身,看向了刚才那些站出来反对封顾玄为储君的人,一一点了过去,大声怒斥道:“在这神圣的金銮殿上,竟然有人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迫害一位为我大凉不惜己身,连性命都不顾的人,我简直是羞与你们为伍!今天,此刻,我不是什么吏部尚书,我就想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凉国人,好好地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说一说道理,请陛下论断一下什么是公道!”

他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可底下的这帮官员们也不是什么官场新人,而是一群厮混了半辈子的老人,当然不可能被他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说得心生羞愧,痛哭流涕,他们只是在默默地思考着。

尚书令张伯仁,吏部尚书夜知槐,一位天官之首,一位地官之首,这两位这么有份量的人都已经站在了这位河东郡王的身后为其摇旗呐喊,为其造势,就连陛下也是明显垂青于他,那他们是不是也该思考一下是否该在其身上下注了,毕竟鸡蛋不能总是放在一个篮子里嘛,要想成为一颗官场常青树,不就得学会来回摇摆,投机倒把的能力么?

眼前这位一直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河东郡王,绝不是什么毫无根基,可以任由他们揉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位有着大靠山的硬石头,这时候谁还敢去啃?

底下这样吵吵嚷嚷的,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就连一部侍郎,尚书这种等级的官员都已经亲自下场,指着彼此的鼻子叫骂,吵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有失体统,但顾懿看得很高兴,因为群臣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小五的根基便算是搭建好了一半,这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的经营了。

谁都得走这么一步,也不可能所有事都要去靠别人为其铺路,接下来,就得靠他自身了,之所以顾懿会这么着急地立顾玄为太子,而不是再打磨几年,让其慢慢经营,再去堵其他人的悠悠众口,是因为顾懿已经等不及了,而且在顾懿看来,早早地将其架到风口浪尖,这才是真正的磨砺。

韬光养晦,步步为营,这种事谁来做都可以,但一来便要面对所有的敌人,面对所有的围攻,这才是最难的,只要他能将这一关闯过去,那一切就都稳定了,自己也就能够真正放心了。

虽说比不得其他皇帝动辄有数十,甚至上百个子嗣,但自己的儿子也不少,可这为大凉挑选未来君主的事,并非只靠偏爱,而是要看适合不适合,能力够不够,大凉只需要最优秀的人,也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坐在自己现在坐的地方,想当年,自己的父亲也并不是最喜欢自己,但最后皇位仍旧是顾懿的,先帝不会因为偏爱偏听而将一个废物扶上去,这跟今日的他是一样的,这也是大凉强盛的根本。

顾懿特意摆出一副不悦的语气,说道:“夜爱卿,朝堂之上,岂可如此咄咄逼人,这成何体统啊?”

夜知槐闻言,赶忙转过身,朝着顾懿躬身行礼,一唱一和地朗声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知错了,还望陛下责罚。”

“罚?要朕罚你什么?”顾懿口风一转,说道,“在这朝堂之上,能有不同的声音,很好,有朝一日,若这里只有一家言,那才是我大凉衰败的开始,尔等都是为我大凉的未来着想,朕理解,并且朕也很高兴有你们在这里,哪怕是争得面红耳赤,这也代表我大凉依旧还在进步,而不是学那些人一样固步自封,朕希望能与你们一起完成先祖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朕还希望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能与朕一起,留在青史上,朕更希望后人们读起来今天的事时,会很羡慕有这样的场面,而不是单纯的党同伐异,成为一个让人贻笑大方的大笑话。”

“从太祖皇帝,到先帝,再到朕,我大凉从无到有,从一郡之地发迹,到今天,坐拥六州,南地半壁江山,甚至即将一统南地,这究竟靠的是什么?让朕来告诉你们,靠的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能者居之!”

“常定方将军出身低微,未立大功,却被先帝破格提拔为将军,而后带兵南征北战,为我大凉掠夺两州之地,大大地拓宽了我大凉的版图,巩固了我大凉的根基,燕然湖一役,面对裴声在外的晋国老将,他灭尽晋国百万雄兵,打得晋国人只能拱手让出而今的燕州,一举解我大凉心腹大患,而那一年,他不过才二十一岁罢了,跟诸位相比,他只是一个孩子,但是他当年却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朕并非是在笑你们不如他,而是想借此告诉诸位一个道理,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得去相信其他人能够做到,我们得坚定自己的信念,并且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全力为他提供帮助,这就足够了。”

“朕以为,当年在后方监督粮草运输的那个人,并不比前线的常将军贡献少了多少,但他不能去前线领军,不是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位置,诸位都是我大凉的砥柱,朕不能缺了你们,大凉更不能缺了你们,少了你们,朕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一人统领六部,处理一切事物。”

“朕从孩童开始,在数算一道上就学得最是吃力,这是连先帝都曾经笑过朕的,如果让朕去户部处理账本,那肯定每一本都会出错,正因为朕清楚自己并不能替代户部的官员们,所以朕不会去指手画脚,夏至的时候修运河,朕也不会插手去设计图纸,因为朕根本就不懂,但朕相信,有人懂,工部的人能够做好,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得很好。”

“朕当年信任了马爱卿,现在户部年年都有余钱填充国库,我大凉两百万大军呐,光是这军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户部从来没跟朕哭过穷,朕当年信任了裴爱卿,这些年所有的祭典,宴会,从未出过岔子,朕还信任了梁爱卿,从他在工部任职以来,海州曾经年年泛滥的水患,已有十年未再发生,还有。。。。。。”

顾懿说得是声情并茂,感情极其充沛,而被其所点到名字的人,皆是热泪盈眶,难以自持,不少人甚至都低声呜咽了起来,伸出袖子抹眼泪。

有些话,就得看是谁说,夜知槐跟他们平起平坐,又是需要彼此争夺利益的对手,他说得再慷慨激昂,人家也只当是放屁,绝不可能被其所打动,脑子一热就站了他的队,但顾懿不一样,他是帝王,是他们的主子,他这样一说,哪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眼前都未必眨眼的人,也会因此而感动。

“所以现在,朕想请你们相信朕一次,相信朕的孩子一次,朕已经老了。。。。。。”

突然,那位被顾懿第一个点名的户部尚书,马上捶打着胸口,声嘶力竭地高喊道:“陛下不老!老臣愿意永远追随陛下!至死不渝!陛下对老臣的信任,老臣就是死一万次,都难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位被人称之为户部铁公鸡,清廉到从石头里都能榨出几滴油的老人,那的确是有感而发,而底下还有不少人也赶紧跟着表忠心,更多人当然是诚心诚意地喊出誓言永远追随的话,毕竟陛下这么说,其实已经有些托孤的意思了,这种场面,任凭谁来了,也禁不住要被打动。

顾懿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地安抚着众人。

“别笑朕老,你们这里又有几个比朕年轻的,朕会老,我们都会老,而大凉需要新人,将来有一天,肯定也会有人会取代你们,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难道是费心去打压他们,去阻止他们替代你们吗,不对,你们,还有朕,都应该去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比我们做得更好,我们应该为他们的出现而高兴,因为我们终于能够休息了,当我们放下手中的责任后,我们可以骄傲地对自己说,我们没有愧对先辈的信任,没有愧对祖宗,我们为大凉奉献了一切,我们问心无愧!”

“也只有这样的大凉,才值得大家去付出一切。”

顾懿站起身来,底下的群臣都仰着头,饱含热流地望着他,情绪从未有过这样的激动。

韩貂寺在一旁默默陪同,顾懿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来到了人群中,望着这些多半都是初识于年轻时,此刻哪怕保养得再好,都已经变得苍老的臣子们,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啊。

“诸位,你们能够再相信朕一次吗?能够再相信朕的决定吗?”

工部裴尚书瞪着一双摄人的鹰眼,环视众人,高声道:“谁敢不相信陛下,老臣第一个不放过他!陛下的圣明,那是有口皆碑,陛下的勤勉,有目共睹,老臣以能够成为陛下的臣子而感到荣耀,这句话,老臣也会告知后辈子孙,我大凉帝王,天下无双!”

能不相信么,他们自己都是被顾懿提拔的,说不相信,那不也等于打了自己的脸么,敢不相信么,陛下,还有那么多老臣都盯着自己,这时候谁敢说一个不字,估计对方不介意让他血溅五步。

群臣沉寂了太久的热血,都在今天被顾懿一席话给煽动了,倒是惹得还站在外面的三兄弟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凛冬将至(上)

坐落于人人挤破头都想往里搬的京城东城区,由明德门进来,再往里走,紧挨着皇宫旁边,有一条布政街,其地位和名气,完全不输于权贵云集的天波街,天波街上有前任中书令苏孺文的宅邸,而这条街上,就住着现任的天官之首,尚书令张伯仁一家子。

朝廷正式赐于顾玄的宅邸,也坐落于此,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功地得到了储君之位,是大凉名义上的新任太子爷,若是还带着手下人住在驿馆里那就太不合适了,这丢的也是朝廷和皇室的脸。

只是前任太子顾苍刚死尚还不到半年,虽说是树倒猢狲散,可如果就这样随便地将太子府易主,那也过于不近人情了,况且顾玄自己都不可能同意这样做,所以朝廷才会单独为其挑了一处宅邸,作为他之后在京城的别府。

“真是,大开眼界!”

已经换上了一身凉国传统长衫的摩罗贝提,忍不住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门口放置地石屏风,框架上雕刻着七条正在游动的龙,栩栩如生,正面光滑一片,好似一面石镜。

再过一些时日,将会由工部派出专门的匠人来这里,将礼部与吏部一起整理出来的,关于描述顾玄功绩的话,给一一地雕刻上去,以此来彰显他的功劳与荣耀,皇恩浩荡,可见一斑。

不光是摩罗贝提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他旁边的马家兄弟俩那更是东走走,西看看,脑袋和眼睛都快忙得停不下来了,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阔气,又在细微之处凸显着工匠的巧妙心思以及种种规矩的宅子呢。

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从未体会过的新鲜和震撼。

“铭泽,俺是不是在做梦?你快掐掐俺。”

马二虎抬起头,望着眼前比自己以前住的屋子都要大的天井,脑袋都差点给仰了过去,未来,他们就要住在这样的宅子里了,这一切,都给他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

“二虎哥,别给王爷丢人了!”

虽然马铭泽嘴上这么提醒着,但他自己其实跟马二虎也差不多,只是稍微还算镇定一些,没有太过失态罢了,可前后落差这么大,饶是他,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一切的感觉。

想过跟了王爷或许会体会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他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就已经从一个幽州的小村子搬到了这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而且还能住在这么大,这么豪华的一栋宅子里。

乖乖,这一根梁柱,估计都够买下他们十个马家村了吧。

这三个初来乍到的泥腿子,跟着前面的顾玄等人一起往里走,刚刚才穿过了前院,正在这时,从里面突然跑出了两列人来,男左女右依次分开,身上都穿着侍女和仆人的衣服,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顾玄与陆议二人之后,立马低下头,赶紧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太子万福金安,奴才拜见主人!”

被他们恭贺请安的顾玄,此刻面容却有些苦涩,被人称作“太子”,他不光是不适应,甚至心里还有些膈应,但也无法责备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所以他依旧很有风度地一抬手,温和地道:“都起来吧。”

眼前的这些,那都是从宫里挑出来的人,懂规矩,识礼仪,怎么伺候人,也知道怎么去迎合主子,能有他们在这里服侍,那府里就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说这里面有没有其他势力故意送进来潜伏的谍子,顾玄不知道,当然也不在乎,因为这种事本就很难说完全做到不发生的,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何必每天放在心上恶心自己呢。

顾玄转过头,笑道:“倒是得委屈先生暂做一些时日的大管家了。”

陆议闻言,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一步地来,急不得,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凡事,都得落到实处,从细微处做起,只有把这里给经营好了,王爷您,还有臣等追随您的人,才能够真正放开手脚做其他事,不是么?”

这一声“王爷”算是叫到了他的心坎上,本来他也没把自己当做什么太子储君一类的,当下顾玄的心情也转好了一些,亦是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接下来,先低调些时日,收拢起人手才是正理。”

在这个世上,他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实在是不多,而且基本上都还在外面,没有跟他一起回京。

朱大春和冯鐵昇等黄沙县的旧人都不愿意来,并且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这治理一县和治理一国,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若是强行把他们提到一个高度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魏平,谢实,这两个人都是大才,可他们都还在处理卫晋两国的后续事宜,暂时脱不开身,至于曹焱和陆登云,那都是只能用来领兵打仗的将领,来京城纯属是浪费他们的才能,至于蓝云轩么,那也得留在幽州帮陆登云,所以顾玄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先收拢起自己的班底才行。

就像今天早上,能在朝堂上站出来帮他说话的,尚书令张伯仁暂不做考虑,而夜知槐这人不必再谈,像左未都这种,以及之后可能也愿意投向自己的,都应该好生地再考察一二,毕竟有时候,一个愚蠢的,或者说暗地里怀着其他心思的队友,对自己人造成的伤害和破坏,其实要远胜于一个强大的敌人。

今晚,就在这里,便即将展开一场盛大的宴会,由顾玄做东,而宴会的请帖,牵头的事宜都交由夜知槐来办了,今天能来的,会来的,且不说他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可至少明面上,对加入他手下,成为从龙之臣很有兴趣,若真有那心怀鬼胎之辈,不说自己,最起码陆议还是能看出来的,这就是一个筛选手下的好机会。

未来的所谓考验,其实无非也就是将一部分日常的政务都交由他,或者说他的班底来处理,这一点,顾苍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在做了,而要想己方的政令得到迅速而且有效的实施,他就必须得得到一些关键人物的帮助,不然敌人有的是办法给他使绊子。

从上到下,一层一层,都必须有自己人盯着,不然随时可能出问题,而错误犯的一多,有心人再故意煽风点火,那对于他的形象和威严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次数多了,便进而能动摇他的地位。

这些都是党争的小手段罢了,其他的诸如恶意构陷,乃至于下套暗算,各自脏手段,那是层出不穷,若真靠自己来应对,任凭你三头六臂都难以招架得住。

这一边,府上的丫鬟和侍女们,以及家丁仆役还在搬运着堆放在外面,外人特意遣人送来的礼物以及朝廷的一应赏赐,还有府上一切应用之物,冷不丁的,竟然有人就这样直接走了进来。

“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呀!”

夜知槐这次是一改之前出了宫就立即往家赶,什么宴会也不参加的习惯,此刻大袖飘摇,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从外面快步地走了过来。

顾玄原本是背对着他,一听到他的声音,眉头微蹙,但等他转过身面向夜知槐的时候,很快就已经换上了一副仿佛在望着老友的真挚笑容。

不管夜知槐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最起码这次在金銮殿上,的确是靠他才帮自己渡过了难关,而且之后顾玄只会更加需要对方的帮助,别的不说,就夜知槐这颗记住了大凉所有六品以上官员履历的脑袋,那就是无价之宝。

“不知夜大人大驾光临,玄有失远迎,夜大人,恕罪,恕罪呀!”

夜知槐不敢放肆,赶紧一拂袖,躬身揖礼,也道:“太子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是下官斗胆不请自来,还望太子爷海涵。”

“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客气,来,我来为大家引荐一下,这位,乃是夜知槐夜大人,我大凉的吏部尚书,是真真正正的国之栋梁,今日若非夜大人替我在金銮殿上仗义执言,只怕玄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顾玄一边说着,一边又指向了站在身侧的陆议,亦是兴高采烈地介绍道,“这位,乃是玄之左膀右臂也,陆议,陆先生,这小一年,多亏了陆先生相助,不然玄绝无今日的光景啊!”

两个明面上的地位相差悬殊,暗地里的背景更是完全不同的人,隔着顾玄遥想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是微微一僵,然后又闪电般地挪开了视线,同时笑着向对方行礼,表现得十分亲热。

“哦,久仰久仰,夜知槐,见过陆先生。”

“夜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陆某一介布衣,可当不起这大礼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凛冬将至(中)

“王爷!”

顾玄等一行人在门口互相见礼,打着招呼,却见穿着一身劲装,甚至佩着刀的靖龙,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扬起头,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在瞧见了夜知槐后,面色微变,马上紧走两步,上前抱拳行礼道:“靖龙见过夜大人!”

夜知槐一转头,看向靖龙,表情让人如沐春风,亦是学着他们军伍中人的特有的习惯,朝其抱拳礼道:“靖龙兄,这一别大半年,风采更胜以往啊!”

靖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顾玄身后,这才道:“夜大人客气了。”

顾玄见状,眉头一挑,显然是有些疑惑,可紧接着又迅速地回复了原本的热络样子,朝着里面一伸手,邀请道:“夜大人,咱们还是进屋里谈吧,让您这位尚书大人一直站在门口,实在是有违礼数,倒显得玄有些不懂事了。”

夜知槐赶忙往后一欠身,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太,王爷太客气了,您先请!”

包括马家兄弟以及摩罗贝提这三个下人在内,众人随之一起往里走,由抢先进去探完路再回来的靖龙给大家一起带到了这栋宅子豪气的主厅里,顾玄朝着旁边一使眼色,靖龙赶紧躬身抱拳道:“王爷,属下告退。”

顾玄挥了挥手,没有多言,这时候的他,隐然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他这时候要与夜知槐谈正事,自然需要有放心的人在屋外留守,防止有外人偷听,所以那三人也一起跟着靖龙出去了。

眼看那三人已经走了,夜知槐又往旁边一看,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陆兄?”

这意思,显然是要陆议也回避一下。

顾玄赶忙道:“陆先生听得。”

夜知槐闻言,眉头微蹙,显然是有些不悦,随即道:“王爷,非是下官不信任这位陆先生,只是有些话,王爷一人听过之后,是否告与他人,王爷自然可以另行做主,但这之前。。。。。。”

话不说完,是为了避免尴尬,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顾玄对夜知槐的态度心生不喜,正欲先让陆议放心留下,陆议却主动说道:“夜大人这话说的不错,王爷,您是主子,有些事情,自然该您一个人知道,至于是否需要下面的人参谋,也该您自己来决定。”

说罢,便深深揖礼,然后道:“下官告退。”

眼看陆议转身离开,顾玄欲言又止,本想开口挽留他,可最后还是作罢,由得陆议先出去了,倒不是真的不信任他,而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必须得在外人的面前树立权威才行,这也是陆议给他传达的意思,如果只对一个人偏听偏信,哪怕那个人的确值得这样做,却也容易让其他人心里不舒服。

两人一前一后地入到了屋中,待得夜知槐合上了门,这才转过身,笑着夸赞道:“这位陆兄,真是生得丰神俊朗,仿若谪仙人一般,也不知王爷您从哪儿得来的一位奇人呐。”

这显然是在打听陆议的来历,但顾玄怎么可能向他抖露实情,且不说整个人族,上至中庭,下至南地,知道光明会存在的人都不多,这自然不可以随意与人说,更何况他对夜知槐都不是十足信任,这就更不可能说与他听了。

“天下之大,藏龙卧虎,奇人异事,自然良多,这没什么奇怪的,玄离家这些时日,吃了这

么多苦头后,学到的第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比如夜大人身上,似乎也藏着不少秘密呢,您说对不对?”

夜知槐那是什么等级的老狐狸,哪里能被他吓住,笑得不漏一丝破绽,看着便让人心生信任之感,张开嘴,正欲回答,顾玄却又开口道:“至于玄学到的第二件事呢,那就是永远也不要随便去探听一些别人本没打算说的秘密。”

夜知槐这次倒是有些惊讶了,但仍旧表现的滴水不漏,摊开手,语气很是自然地道:“夜某可没什么秘密,若真要说有,那无非也就是一点不入流的小心思罢了,王爷如大日悬天,明察秋毫,心里肯定如明镜一样,夜某便不多嘴了,倒是今天,王爷真可谓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呀!”

顾玄见他转移了话题,也背过身,缓缓地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没有继续问下去,由得夜知槐继续道:“这次之后,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或许都要再好生考虑一下了,不过今天晚上的这场庆功会,依然只邀请了几位夜某在认真考察过心性后,认为绝对是忠于王爷的可用之人,这几日,再让夜某去游说一番,数日之后,王爷还可以举行一场大宴会,那时候,才称得上这‘宾客如云’四个字。”

顾玄赞叹道:“都劳烦夜大人您多费心了,其实今日夜大人的表现,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谁能想到,平日里那般沉默的夜大人,这一出手,连一位礼部侍郎亲自下场,都被您三言两语地轻易击败呢?”

这些可不是故意挤兑他的反话,而是顾玄发自内心地由衷感叹,夜知槐这吏部尚书,的确称职,虽然今日朝堂的事来说,他算得上一句“公器私用”了,但不得不说,人家能把这么多人的履历背得清清楚楚,并且从中找出破绽和漏洞,这就是一种本事。

能力无关善恶,这种本事用好了,那自然对朝廷是一种福气,最起码证明了他不是那种得过且过,干一天是一天的性子,人有上进心,肯钻研,怎么都算得上是好事。

夜知槐摆摆手,很是自然地道:“夜某做的,实在是不值一提,今天也只不过是有人撑腰,夜某的胆气才稍微足了一些罢了,有些话,也不妨与王爷明说了,夜某相助王爷,这是陛下的授意,再看今日陛下说的那些话,心里对王爷那是十分看好和信任的,就连那天官之首的张大人,都在为王爷您说好话,到现在,毫不夸张地说,是大局已定了,那些暗地里要动歪心思的人,只不过是土鸡瓦狗,弹指可破,只是在笼络人心上,王爷还须再下些功夫。”

夜知槐很有自信,这次哪怕不靠他背后势力的帮助,这大凉官场,也可随他自由来去了,哪怕他之前未曾经营关系,也没有什么常年交好,互倚为犄角之势,守望相助的官场好友,但这官员嘛,其实跟做生意的商人是一样的,哪儿有什么因为彼此的私交好,就轻易跟随站队,至死都不挪窝的老实人,做官做到他们这种程度的,那都是闻风而动,一旦嗅到腥味就会扑上去的野兽,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一举一动,一切都只为“利”这一个字罢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而已,今天他们可以是江州党人,明天就可以是太子党的中坚,一切只看他们需要什么,而对方又需要什么,唯一要注意的,不过就是得把握好摇摆的尺度,别落得一个墙头草的臭名罢了。

这陛下钦点,甚至主动为其造势,塑造根基的太子爷,那就是一块打不烂的金字招牌,在朝中影响力最大的尚书令张伯仁甚至都不需要主动站队,他只要保持中立,靠着自己的手段,其他人还不得被制得服服帖帖的么。

就拿今天来举例,他夜知槐想要扳倒一个政敌,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顾玄也是心生感慨,未曾想,往日里瞧着权势那般大,威严那般重的官员,现在到了自己的面前,也得乖乖俯首了,想到这,他突然问道:“那左未都,看来也是您的手笔了?”

夜知槐这时候一面上前,袖袍里暗中握住了一个人形的东西,一面保持微笑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左大人也是个识时务的,他自然清楚,对他而言,眼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他冲的越前,只要活下来,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就越多,不是么,对了,王爷,下官先前赠送给您的那套内甲,您可有随身携带么?”

话头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顾玄微微一愣,但不解其意,还当是夜知槐在主动邀功,于是也实诚地回答道:“此等保命的好东西,玄当然是一直穿在身上的,夜大人放心,您的好,玄都记在心里的,日后自然有报答的一天。”

一语言罢,却久久不见夜知槐传来回音,顾玄忍不住抬起头,然后霍然站起身,这次倒不是作假,而是真的很关切地问道:“夜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却见刚才还好好的夜知槐,此刻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突然变得面如白纸,额头冷汗直冒,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看着都知道状态很是不好。

“我,下官,下官,下官许是早上吃坏了肚子,跟,要跟太子您告罪,下官得先行离开了。”

他一手捂着肚子,表情甚为痛苦,把顾玄也看得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因为朝会都开的很早,这些需要上朝的官员们,大多在鸡鸣之时就得起床,到皇宫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呢,府上也没到生火的时候,往往因为不想惊动家人,所以要么是用头天晚上的菜直接将就一下,要么就在宫外随便吃点小摊贩的东西填肚子。

这也是京城的一大奇观,在早上的时候,皇宫门口什么小吃,包括热汤面的摊子都有,其实就是为了给这些朱紫公卿们特意准备的,连宫里的侍卫们也不会驱赶,可能自己看馋了,等到等下换班的时候,也会来上一点,小摊贩的东西,或许不干净,偶尔吃坏肚子,倒也正常。

“若是内急,府上也有地方可以如厕,夜大人您要不。。。。。。”

夜知槐保持着缓慢后退的动作,同时连连摆手,有些急切地道:“太子,哦,王爷告罪,夜某初来乍到,也找不到地方,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夜某府上都常备着药的,这里回去也不远,属下,下官告退,告退。。。。。。”

说罢,不等顾玄回答,他竟然拉开门,直接迈步就出去了,顾玄见了,倒也不以为意,这人有三急嘛,一旦出了状况,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他也受不了,也就由得夜知槐去了,再说以夜知槐的城府,竟然都弄成了这样子,显然也不像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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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不得不吹一下自己,不说精雕细琢,但每一个自称,动作的描写,都是有其意义的,大家可以分析下细节。

。九天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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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凛冬将至(下)

坐落于整个夜府的最深处,乃是夜府上下,人尽周知的唯一禁地,此刻门窗紧闭,四周甚至还特意用上黑色帷幔又遮了一层,完全隔绝了光源的夜家祠堂里。

刚刚才从顾玄府上装病脱身的夜知槐,此刻正神色慌张地朝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低声汇报着:“圣使大人,圣使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呀!”

“闭嘴!”

黑斗篷浑身都笼罩在那一件漆黑的斗篷里,悬停在空中,好似没有脚一样,他猛地抬起手,一道微不可查的黑色光芒在半空之中闪过,似乎欲对喋喋不休的夜知槐直接动手,可作法到一半,他又不知为何直接放下了手,转而冷哼了一声,然后饱含威胁地道:“你怎么敢在白日里召唤本大人?我警告你,这次最好是有重要的事,不然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夜知槐慌忙跪了下来,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赶紧解释道:“圣使大人,傀儡失效了,您给我的傀儡失效了!”

“怎么会?”

刚刚乍然而现,然后又突然消失的黑色光芒再度闪烁了起来,这次夜知槐没能逃过这一劫,骤然惨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倒在了地上,痛苦得不断抽搐了起来。

“圣,圣使,饶,饶,饶命啊,饶命,饶命。。。。。。”

夜知槐侧躺在地上,整个人好似一只大虾一样,毫无抵抗的办法,只能就这样蜷缩起来,就连开口求饶都是结结巴巴,有气无力的,哪儿还有白日里在朝堂上跟人针锋相对的霸气。

对这个办事不力的奴隶略施小惩,发泄了自己愤怒的心情之后,黑斗篷似乎也没了继续折腾对方的心情,语气亦是震惊中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慌乱,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夜知槐眼看对方不再对自己动手,不敢继续躺在地上装死,赶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力提起精神,解释道:“是真的,圣使大人,他小时候就已经被喂下了藏着噬脑虫的药丸,所以早在一年前,因为他不听话的缘故,我,我便直接准备动用您赐给我的傀儡去控制他,结果当时没有成功,属下还以为是因为身在皇宫,龙气鼎盛的缘故,就没有直接上报,后来他同意夺嫡,我也就没有再动用傀儡,再之后,我为了保险起见,将那套黑狞甲也给了他,有这东西在他身上,所以今天属下趁着他在宫外,就又去试了,结果还是没用。。。。。。”

黑斗篷一下子腾空而起,大袖展开,好似一只黑色的蝙蝠一般,在屋内来回地飞了几圈,语气很是焦躁地吼道:“够了,别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知槐身子一矮,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唯恐落在对方眼中,成为了对方泄愤的对象,然后非常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圣使大人,依照属下的猜测,应该是当初那份藏着噬脑虫的药丸出了问题,那小子从小就是个傻子,打从十四年前,海州猎场秋狩回来之后,才突然开了灵智,属下原本以为是当初大人您给的药丸起了作用,今天属下才醒觉,凉国人和鲛人族的联系,也正是从十四年前才开始的,或许就是那时候,他得到了鲛人族的帮助,而那份药,他根本就没吃!”

不得不说,夜知槐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其嗅觉异常之灵敏,竟然在转眼之间,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并且纯粹靠推测,就将真相给猜了个**不离十,只是他哪儿知道,不是没吃,而是年幼的顾玄嫌药丸苦,又给吐了出来罢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他一开始便身负气运,故而自有神灵保佑。

黑斗篷听罢,语气顿时更加烦躁地道:“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只用告诉我,你准备怎么补救,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族的千年大计即将展开,其余三个地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单单就我负责的区域出现了问题,圣君一定会让我死得很难看,但我保证在那之前,我会让你们夜氏一族,经历你们绝不想面对的地狱梦魇!”

这黑斗篷也没办法,若论身份地位,他是圣族外派的使者,其权柄不小,可论脑子,他不得不承认,他比不过眼前这个低贱的人族,现在还需要他,自己也不能立即杀了他,哪怕自己非常地想直接抽出他的灵魂点燃,让他经历地狱真实的烈火酷刑,但现在,自己必须要忍耐,等到大局已定,再来找他们夜家的麻烦也不迟。

夜知槐一想到对方那些阴诡奇绝,可怕无比的手段,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眼神里也全是畏怯之色,以及随之转化出来,对于眼前局面的狠意,恶狠狠地道:“圣使大人,请恕属下直言,他现在气象已成,世俗的其他办法已经是行不通了,如今,唯有行非常之法!”

“你是在嘲笑我无法在这里使用我真实的能力么?”黑斗篷慢慢逼近,语气阴恻恻地道,“我可告诉你,屏障即将奔溃了,我族重新降临大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就是你们人族语里所谓的大势所趋,无可违逆!”

夜知槐被吓了一大跳,在下意识地步步后退之后,已经挨着了后面放着贡品的桌子,于是赶紧拜伏在地,苦兮兮地道:“圣使大人,我们夜家可是世代都为圣族卖命的啊!我们对圣族,一向忠心耿耿。。。。。。”

黑斗篷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夜知槐,冷笑道:“呵,卖命?你们夜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难道都是靠你们卖命换来的?”

夜知槐抬起头,赶忙接口道:“一切都是圣族的栽培,我夜家,一直都以为圣族做事为荣,对圣族,只有无限的崇敬与感激,从未有过二心,请圣使大人您明鉴呐!”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黑斗篷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催促道,“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赶紧告诉我你的补救计划!”

夜知槐小心地答应了一声,语气阴毒的道:“属下很清楚他的为人,也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防着属下,想让他乖乖跟我们合作,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为今之计,只有彻底地铲除他才行了。”

黑斗篷闻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嘲弄道:“嗤,杀了他?难道你找到了可以替代他的人么?”

夜知槐赶忙点头道:“有的,有的!圣使大人,老四,老四就是最好的替代品!那个顾海,野心勃勃,却无丝毫容人之量,现在顾玄抢走了他自以为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属下相信,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地,属下会主动跟他接头,只是不知。。。。。。”

黑斗篷也来了兴趣,下意识地追问道:“不知什么?快说!”

夜知槐一咬牙,直接道:“圣使,属下想,既然圣族迟早都要降临,那不如,就从凉国开始吧!”

“啪!”

这一次,更加猛烈的黑光一下子砸到了夜知槐的身上,他闷哼了一声,可依旧强撑着精神,努力喊道:“圣使大人,他一定会臣服的,请您相信属下,这也是眼下唯一可以补救的办法了!”

黑斗篷抬起手,却又犹豫了。

由于西大陆特有的封禁万法的铁则,若非奴隶贸易的崛起,东西大陆都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他们一族虽然是沧海界真正的主人,但在西大陆,也只能行使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法术罢了,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种神迹了。

世间有世间的规矩,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为了避免在事成之前就引起敌人的注意和警惕,他们是决不允许直接现身干预的,要想达成目的,他们就只能靠扶持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代言人。

百年经营,他在南地也不过就是发展出几个下线罢了,可见他们在这里被法则限制的到底有多严重。

越是在人气昌盛的地方,他们的力量也就越弱,包括上次他贸然出手,甚至还受了伤,这凉国藏龙卧虎,皇宫中定然有非常克制他们的重宝,所以他才会让夜知槐再去查探。

这次如果直接现身,一旦暴露了他们圣族千年筹划的大计划,他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但现在事已至此,如果不赶紧想办法补救的话,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该死的,你怎么什么都办不好!”

有感于自己尴尬的处境,他很是恼怒地直接一甩手,砸飞了面前的夜知槐,让他整个人狠狠地撞到了桌子上,震得夜家祖宗牌位全都落了下来。

夜知槐被圣族专门用来控制他们的控心虫折磨多年,身子本就羸弱,这一下撞得瓷实,一下子反弹到了地上,还吐了一大口血,只能倚着桌腿,神色萎靡,半晌爬不起来。

黑斗篷也不去看他,只是冷冷地道:“给我一份详细的计划,如果可行,我会配合你的,如果不行,我会杀了所有知情者,然后亲自去向圣君请罪!”

夜知槐满脸是血,眼中满是悲凉,哼哼唧唧地道:“请圣使放心,我,属下已经有了计划,他会死的,有很多可以利用的人,只要您,您给我一点时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流涌动(上)

闻名遐迩,不输天波街分毫,权贵云集,官气浓郁的布政街上,大凉新任储君的崭新宅邸之中。

顾玄起身主动为陆议沏上了热茶,然后推过杯去,很是歉意地说道:“先前,难为先生了。”

陆议岂敢接受他的道歉,赶忙躬身行礼,道:“王爷您不必如此,该回避的时候,臣自当回避,这是您的威严。”

顾玄没有在这种话题上多做论断,而是转而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看待这位尚书大人?”

陆议闻言,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若单论能力,担得上是个中翘楚,来日可为您手下的中坚力量,但这位吏部尚书,藏得极深,而且臣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反感,更奇怪的,完全推算不出原因,还有,王爷,您对他,似乎也很是防备,对么?”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下属是绝不可能当着主子的面,随意表达对另外一个同僚的反感,更何况这才是双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如果就直接说自己厌恶对方,会很容易显得自己不够大气,嫉贤妒能,必然会产生反效果。

但陆议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从夜知槐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天然的排斥,仿佛天生都不对付似的,并且凭他的能力,也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就更奇怪了,这必须得通知顾玄小心。

再加上他清楚顾玄的性子,并不会往反方向猜忌自己,何况他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顾玄对这位夜尚书,其实亦是警惕的,只是眼下不得不借助对方的力量,这才笑脸相对罢了。

顾玄一怔,本想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但旋即才意识到,这屋中,就他们两个人,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先生竟然也看出来了,的确,这位夜尚书,怎么说呢,玄一直都没有弄清楚他选我的真正原因,这让我警惕,我知道,越是这样,只会表明他所求的越大,不然以他地官之首的身份,哪怕父皇真的暗中授意了他,也最多不过是暗地里照拂我一二,又怎么会亲自牵扯其中呢?夜家三代人,偏生到了他这里改了性子,奇怪,实在是奇怪。”

陆议眉头微蹙,望着门外,悠悠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唯有拭目以待,这位夜大人,到底在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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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坐落于天波街的原太子府上。

不比远处布政街今晚的灯火通明,宾客如云,如今的太子府里,可谓是愁云惨淡,甚至连隔壁一向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左大人,听说都已经成了那位新晋储君的座上宾了。

南地战事暂时已经落幕,眼下自然是到了清算惩罚以及奖励封赏的时候了,但奈何天罗与地网虽然在这场战争中居功至伟,对战争的胜利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又有谁知道呢?

应该说,他们存在于世的准则,本就应该是不被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才行,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一切的功名利禄,一切的荣华富贵,对于他们而言,都不过只是一片浮云罢了,因为他们是无处不在的,却又见不得光的影子,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伟大而隐秘,但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倒是怨不得人,只不过眼下他们原本最大的靠山突然倒了,而现在两位已经共事十多年的首领,也得交出手中的权利,天罗和地网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对于这些一直以来,都视死如归,对于生命的热情早就已经熄灭,对于未来的热忱早就已经消失,常年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界之间的谍子以及刺客们而言,死亡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事,相反,那对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对他们来说,最让人忧心的,是曾经习惯的事物和生活发生了改变,对于未知的未来所产生的恐惧,才是最让人感到无所适从的。

一眼能看到头的未来只会让人腻烦,但一眼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的前路,则会让人踌躇不前。

如果明天要做的事依旧是潜伏下来刺探情报,晚上再准备密语文书传回去,这不可怕,哪怕被发现就是死罪,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故而老兵永远是兵,刺客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天罗地网,人心惶惶。

“嘭!”

晓露很是气愤地一巴掌狠狠拍下,不见木屑飞起,但桌子的一角已经被其给直接拍断,她厉声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为朝廷做了多少贡献,呕心沥血,夜不能寐,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现在倒好,说夺权就夺权?”

屋内不过只有两人,本是天罗首领的凝霜,静静地坐在一旁,双手叠放在腿上,面色凄苦无比,只是依然打起精神安慰道:“妹妹,眼下形势比人强,更何况,我们的一切,这些权利与地位本就是朝廷给的,现在他们要收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朝廷给的?什么朝廷给的?”晓露一听,非但没有认同,反倒是更加愤怒,恨恨地道,“那都是太子爷给我们的!是主子给我们的?他凭什么要来夺走?他凭什么?”

说罢,她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呵呵,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曾经在主子面前摇尾乞怜的一条狗罢了,现在主子死了,他倒是猖狂了起来!竟然敢来夺我们的权,真是白瞎了主子对他的一片好心!”

“够了!”

凝霜面色猛地一寒,她抬起头,凝视着晓露,语气极其认真地逼问道:“妹妹,姐姐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贪恋这份权利,还是真舍不得主子?”

晓露赶忙接口道:“当然是舍不得主子,主子对我们多好,如果主子还在,绝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我们!”

凝霜对晓露后半句话置若罔闻,双目无神,只是喃喃自语道:“人生如梦亦如幻,一切荣华,皆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你我皆因他而生,自当因他而去,眼下之所以还苟且偷生,不过是希望亲眼见证主子留下的一切能有善终罢了,主子相信他,你我亦当相信他,妹妹,放手吧。”

晓露的神色微微一变,稍微静默了几息后,随即语气非常坚定地道:“这是主子留下的一切,不是他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偷走主子的心血!姐姐,你应当与我一起,携手反抗的!”

凝霜毫无生气,神色悲苦地道:“能与主子相伴十余载,已是霜儿此生最大的福气,主子已经走了,我亦不想再为天罗操劳,这一晃十余年,也该到梦醒的时候了,姐姐累了,真的累了。”

没有顾苍的地方,对她而言,哪里都是一样的,她是真的觉得心累了,想她一个弱女子,若无顾苍的支持,她也不可能掌控天罗这个覆盖了整个南地,以及大半个中庭的庞大情报网。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这么多年,这么些日子里,她都是靠着心中一份深藏的爱支撑下来的,现在她的天已经塌了,对她而言,她努力的最大理由,已经没了,自然不会再想呆在这里。

故地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好地方,触景伤情,亦伤身,她只想要放下手头的一切,立即动身赶往凉州,守着主子最后的地方,什么时候想走了,也就随他去了。

“主子如果还在世,也是绝不会喜欢你这样做的。”

晓露咬着嘴唇,表情很是倔强,却又说不出一个道理来,毕竟她与凝霜,的确是这个世上最熟悉顾苍脾性的两个人。

但如果没了地网首领的身份,她又能算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侍女罢了。

从一个人人畏惧,手握大权的地网首领,变成一个被人看不起,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的侍女,面对这么大的落差,她怎会轻易放手呢?

凝霜见她一直不说话,完全是看在姐妹情谊,以及不希望她的固执导致顾苍留下的东西被破坏,于是又道:“王爷会给咱们一个好归宿的,你应该相信主子的判断。”

“主子的判断?”晓露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大声喊道,“若主子真有判断,怎会一个人出去,还死在了。。。。。。”

只是话还未说完,晓露的脸上便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凝霜一巴掌,只是打完这一巴掌后,凝霜自己也呆住了。

“我,我。。。。。。”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神恍惚,背过身去,悠悠地道:“妹妹,不要做傻事,你我,或许还能有一个好结局。”

晓露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捂被打红的脸,只是等到凝霜离开之后,她的脸上才浮现出怨毒的表情。

“好的结局?”

她伸出手,展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里藏着的一个小纸团。

“主子,哪怕是你,也没能想到,露儿最后还藏了一手吧。”

这本是顾苍死前最后留给凝霜的一张纸条,不知怎的,竟然落在了晓露的手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提防晓露,若有异心,杀之”。

她眼圈猛地一红,半晌,却一直没能流下泪来。

“本就是薄情人呀,装什么深情呢?”

她一抹眼角,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这世上的有些东西,还等靠自己来动手争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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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伤,坐不住,所以没更,确实无能为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流涌动(下)

虽是夜里,但布政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众多达官显贵们齐聚一堂,新晋太子殿下顾玄在这里大宴宾客,显然是要开创出京城的新气象了,而与之相对的,离着不远还有一个地方也正开着小会。

全都是世家子弟出身的江州党人在顾海所在的楚王府自发相聚,共商对策,这一切的起因,自然是源于早上的朝会,带给他们所有人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再由不得他们轻松对待了。

当然了,暂时来说,他们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肚子里都只有以前党争的寻常手段,算不得什么,毕竟那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背后站着的都是官场老人了,半辈子厮混在京城,什么阴损路数不清楚,若是按照寻常的法子来,必然无功而返。

眼下他们只不过是抱团取暖,互相打气,互相进行捆绑,希望能够同心协力,携手共渡难关罢了,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连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这小子总不至于比顾苍当年难对付吧。

由于之后要着手进行提前准备的事情很多,比不得那边声势浩大,几乎等同于庆功宴的大会,这边小宴散得很早,这些官老爷们都坐自家马车回去了,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顾海一个人在屋里生着闷气。

他实在是不懂,顾玄那小子怎么就撞了个狗屎运,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偏生他一表人才,富有韬略,却这么倒霉,在江州一困就是数月,自己无法施展任何手段,导致是一事无成,寸功未立,倒是被何家给反过来牵连了,现在在父皇那也没能留下个好印象。

原以为那个该死的老二终于见了阎王,接下来就该轮到他顾海大展宏图,立争储君的时候了,却没想到竟然被顾玄那小子给中途截胡,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小子才回来几天,父皇竟然就直接赐了他储君之位,这等恩宠,恐怕比之老二当年也不逞多让了,到底是凭什么呢,难道是丽妃娘娘的“功夫”了得,以至于把父皇治得俯首帖耳,那小子才得以攀附上了关系,得到了父皇的重视么?

“泥腿子贱种!不要脸的东西!”

他重重地一锤桌子,同时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心头愈发火起,却又无处发泄,毕竟他就算再蠢,再自大,再狂妄,也清楚现在正是顾玄得势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明着找他的麻烦呢。

顾海又接着骂了两句,撇了撇嘴,正想让外面的下人去将府上的侍妾领来,这一肚子火就在女人身上好生发泄一通罢了,却冷不丁听到外面突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听到他府上一个算是得力下属的,在门外轻声喊道:“主子,有急报!”

顾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开口骂上两句泄泄火,可又担心误事,只得暂时压下了下腹高涨的**和心中的怒火,霍然站起身,一把拉开了门,沉着脸冷声道:“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不然,呵!”

那人被其威胁意味十足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虽然有些发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清楚,自家主子就是这么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只得暗道一声倒霉,刚好触到了对方霉头,可眼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声道:“主子,外面有一位老仆,说要见您。”

一个老头儿?

顾海的面色一寒,刚想叱骂这个不识趣的属下,可转念一想,那小子现在得势了,自己暂时拿他没办法,总该安抚一下人心,先把自家阵脚稳住才好,于是把到嘴的脏话又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转而摆了摆手,生硬地道:“谁啊?不见不见,这大晚上的,不见!”

这么里外折腾一番,倒是一肚子怒气和欲*火都消下去了大半,顾海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这几房美艳小妾带回来都没怎么享用过,一直糟心其他事去了,害得外面都有风言风语说自己“不行”,正想转头回房休息,站在他后面的下属却再度试探性地说道:“主子,他自称是夜家来的。”

顾海还没反应过来,语气很是不屑,头也不回地道:“夜家?哪个夜。。。。。。”

话未说完,他突然猛地转过身,抓着手下人的肩膀,厉声喝问道:“是哪个夜家?”

那人两肩被其抓得生疼,却又不敢躲开,只得缩着脑袋,苦笑着回答道:“主子,咱们京城,就一个夜家。”

顾海稍稍松开了手,眉头微蹙,沉思道:“夜知槐?他来找我干嘛?”

一提起这夜知槐他就来气,你说你好好一个朝廷吏部尚书,而且也算是半个豪族出身了,在京城三代为官,竟然不支持自己这个世家正统,反倒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坚定地站在那泥腿子的后面,给他当狗。

而且这老贼,今天在朝堂上,竟然还公开站队,出言驳斥了他们江州党的人,并且这一出手,就直接牵扯出了一桩官司,说起来那小子跟他顾海都算沾亲带故,毕竟他们身上都有何家的血,这不帮也不适合,而且又是他手下的人,见死不救的话,也容易让其他人寒心不是,他对此正愁呢,没想到这时候,罪魁祸首竟然会来找他。

趁着自家主子还在发愣的时候,这下人赶紧先揉了揉肩膀,龇牙咧嘴地,很是无奈地道:“主子,这,这,这咱也不知道呀不是?”

顾海皱着眉头,又仔细地想了想,暗道这老贼莫不是来赔礼道歉来了?

是嘛,虽说为了能在那小子面前露个脸,给自己挣点地位,那夜知槐算是好生地打了一个头阵,可闲下来一想,这完全没有必要嘛,这必然是跟自己道歉来了。

顾海就是这样的人,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左想右想找不到理由,便下意识地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了。

“行吧,让他进来!”

那下属如释重负,赶忙抱拳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半晌,他这才领着夜知槐家里的老管家回来了,这管家打从夜知槐父亲那一辈起,就被改了名,为夜安,是夜府几十年的老管家了,也是夜知槐为数不多算是比较信任的几个人,由他来,最为合适。

夜安一见面,便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地道:“老奴夜安,拜见楚王殿下!”

顾海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冷声道:“是夜知槐派你来的?”

为尊者讳,一个寻常官员府上的奴仆,是绝没有资格直视一国王爷的,所以夜安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楚王,的确是老爷派老奴来的。”

顾海顿时有些不忿,暗道我顾海是什么身份,你夜知槐虽说是吏部尚书,可也不就是我们顾家养的一条狗么,你倒好,竟然敢派另外一条狗来打发你主子。

“他自己呢?他自己怎么不来?怎么,是看不起本王么,就随便派个小喽啰来试探本王?”

夜安暗道这位楚王殿下果真是喜怒无常,幸好临行前老爷特意提醒了自己,此刻赶忙道:“非也,老爷正是因为有要事要与楚王殿下秘密商议,又不好泄露了行踪,所以才派老奴前来邀约楚王殿下。”

顾海虽然有些不解,可还是讽刺道:“夜知槐自己在布政街参加大宴,就派你这么个小喽啰来找本王,这又是什么道理?”

夜安不敢怠慢,赶忙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信封,朝着对方递了过去,轻声道:“楚王殿下,如此低调行事,全都是为了避人耳目罢了,老爷有一封信特意交代了老奴,要老奴交允楚王殿下,说是殿下您一看便知。”

顾海一怔,盯着眼前低眉垂眼的老头儿看了半天,然后才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信封,直接将其打头撕开,然后借着待客厅里放置的灯盏仔细观瞧,脸色先是从疑惑到震惊,最后便是狂喜。

“啪!”

他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信函,按在桌上,瞳孔收缩了几下,这才聚焦,心情大好之后,连带着看眼前这老仆都顺眼多了,他嘴角扬起,忍不住喊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有些急不可耐地道:“如此甚好,你带路,我们即刻。。。。。。”

话还未说完,他马上又改口道:“不可,不可,你在此稍等片刻,先容本王换一身衣裳。”

夜安心中暗松了口气,道一声幸不辱命,然后赶紧朝着顾海抱拳道:“楚王殿下您请,老奴就在外面等候。”

顾海答应了一声,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了,毕竟像他这样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连换衣服,那也必须得让下人服侍,靠他自己,是绝无可能解决地。

没过多久,却见一辆马车缓缓地驶离楚王府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夜惊变(一)

数日之后。

顾玄站在宅子里原本就有的一座廊桥中央,这里也是这栋占地不小的宅邸里最为出名的几处景点之一。

曾有诗赞曰,“碧水容明月,长虹落镜台”,夸的是这座廊桥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别出心裁的想法,无论是其所在的位置,还是整体构造,都有别于其他廊桥。

其坐落于池水的正中央,而非高悬于水面之上,并且内部还有更特殊的构造,哪怕平日里雨势大了,池水涨起来,也淹不到这座廊桥,中间另外还有一个观景的平台,其形如月,上有顶篷,可做遮阳避雨之用。

身处其中,脚边便是荡漾的碧波以及时常会跃出水面的鱼儿,端的是一处别样的好风景。

池水和廊桥的周围更是绿意森森,各种青柏绿植,互相搭配,连各自栽种的位置都有讲究,暗含风水,又不至于彼此抢夺地气,如此修建,是力求让人到了这里,便会感觉到一种舒爽的凉意,以及让人静心凝神的作用。

此刻还是午后,虽然已经入冬,可阳光却正是明媚,并无太多的冷意,但又因为这里本就是一处夏日才会来此纳凉的地方,所以府上的下人除了例行的喂鱼和打扫之外,来的也不多,此刻单就顾玄一个人站在圆月似的镜台上,低着头,安静地望着前方,池子里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他,穿着一身上绣威严无双,彰显身份的五爪金龙,再由天蓝色作为打底的袍子,其形与顾苍之前被封秦王时所赐的那一件神似,只是顾玄特意要求宫里改低了规格,成了五爪金龙罢了,这也符合人族历来的古制,此举倒是博得不少保持中立的礼部官员的好感。

由于常年习武未曾间断,所以他的身材显得非常匀称矫健,足够撑起这件英武气浓郁的长袍,套上衣服后,上半身顿时呈现出一种健美的弧线,往下延伸,腰身处由一条镶嵌了二十四颗南海宝珠的玉带系着,这是贵气。

最后就连脚上踩地靴子也很有考究,料子产自雍州,面料硬而不僵,内衬软而不松,外面绣着云纹金边,若隐若现,又因为大凉历来尚武,所以这双靴子的款式做的既美观又大气,不光只是好看两个字而已,哪怕穿着它上马骑射都不至于影响行动。

一身华服,气宇轩昂,贵而不凡,健而不柔,端的是人中龙凤,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左眼上戴的眼罩,为其平添了几分骇人的凶煞之气,少了几分风度翩翩的潇洒贵气,哪怕他的表情已经很是自然祥和,却依然难以改变这面部的气质。

他双手负于身后,难得有时间,正在望着水中的倒影放空思绪发呆,冷不丁后方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作为武者的敏锐,让他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随即立马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铭泽啊。”

眼前的少年,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大人的模样,不光是身材壮实了不少,就连胡须也长了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多了几分自信,少了很多迷惘了。

他现在已不再是当初马家村那个身陷绝境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现在的他,乃是当今大凉太子府的家臣,只要出去代表的就是太子府的脸面,所以他每日穿的衣服,包括整个人的仪容都有专人负责。

同样的对待,马二虎倒是能放宽心去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但马铭泽却有些觉得不自在,对于这个一向质朴,务实的少年而言,这前后生活的跨度太大,反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是恐慌感。

陆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少年总觉着自己什么功劳都没立呢,还没资格享受这么多,可现在又不比在黄沙县的时候了,那时候的他,每天有很多事可以干,可现在到了这里,反倒成了小老爷,没什么用自己负责的,最多也就是跟着靖龙大人在府上巡视保护罢了。

因为担心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政敌针对手下人下套,所以这些日子里,马铭泽和马二虎也没法子出去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当然了,对他们两人来说,单就这一座宅子,都够他们逛上一个月了。

“属下,拜见王爷。”

虽说自家王爷已经成了咱们大凉的新晋太子爷,其身份地位又不可同日而语了,但无论是由于陆先生的特意叮嘱,还是他自身一个习惯的原因,他都更愿意称呼顾玄为“王爷”。

毕竟,这就不会显得对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相比于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面容地太子殿下,对他而言,王爷的形象,大部分都还是当初那个舍身救下他们的仗义侠客。

顾玄迈步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掸去了马铭泽肩头的尘土,温和地笑道:“铭泽,这衣服很合身嘛,看着已经有几分气势了,这很好,你是个有天赋,也有毅力的孩子,最难得的,是你的心很正,你的路,绝不止于此的,本王相信,日后你若为官,定可造福一方,你若为将,也可为我大凉攻城略地,跟着陆先生和靖龙好好学,以后有你表现的机会呢。”

马铭泽被这么一夸,脸上顿时有了几分腼腆之色,说到底,在顾玄的面前,他还是个孩子,但总归没忘了正事,赶紧抱拳,道:“王爷谬赞了,对了,是陆先生让属下来告知王爷一声,到时候了。”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好,你和二虎他们都收拾好了?”

今天是宫里的意思,特意派人来传顾玄进宫面圣,顾玄便想着让马家兄弟也陪同一起,第一是为了去见见世面,毕竟来日很多时候,就要靠他们来往传递消息,这怯场可不行,第二也算是昭告天下,这些都是他顾玄的近人,要动,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马铭泽的心中砰砰直跳,赶紧抱拳道:“禀,禀王爷,都准备好了。”

顾玄一手叉腰,大手一挥,倒有当初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大声道:“好,那咱们就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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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顾玄便带着马家兄弟以及摩罗贝提这三个人,一同乘坐府上的马车,启程前往离得不远的皇宫。

四人在离着皇宫还有千步距离的地方便已经下了车,接下来,就得靠他们步行进入了,当然,以顾玄的身份来说,也可以再行一小段距离,穿过外门,停在瓮城里,但规矩是规矩,没必要轻易打破,而且这次的情况也不同于上次的夜里,第一,那次他们乘坐的是宫里的马车,有徽章印记的,又是宫里的大太监亲自赶车,自然可以一路驶到永乐宫,第二这次乃是正大光明地奉旨面圣,所以顾玄选择还是在门口就下了车。

这人生打头一次到了这种宫城重地,就连向来稳重的马铭泽,心中在憧憬之余,也多了一丝忐忑,不过总算在心里一直念叨着,别丢王爷的脸,所以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反观他旁边站着的马二虎,却是有些不堪了,连腿肚子都忍不住开始打颤,站都站不直,且不说他本就是这几个人里面最胆小的一个,眼下望着如此阔气的高大的城门,再被两列生就虎狼之相的可怕兵士盯着,哪怕心里没鬼,都自然会感到畏惧。

“二虎哥。”

马铭泽感觉到了身边马二虎的异样,赶紧用手肘轻轻地撞了对方一下,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哎。。。。。。”

马二虎本就心神不定,没注意被撞了一下,吓得差点直接惊叫出声,不过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垂着脑袋,被两人夹在中间,不再去看四周的情况,只偷偷地看着前方太子爷地衣袍,胆气这才稍微足了一些。

“太子殿下,这边请。”

门口驻守的骁骑卫们显然是得到了宫里通知的,见顾玄来了,也没有多加盘问或者检查,而是直接分出了两人在前方为其带路,顾玄亦是没有疑心,直接跟着他们一起往里走。

这次应当是要与父皇通通气,商讨下一步大凉的动向了,上次太过匆忙,很多话都没能来得及说,顾玄自己也想要与这位父皇好生地谈下二哥顾苍的遗言,包括大凉什么时候该攻下蜀国,如何攻下蜀国然后彻底地一统南地,之后又该如何对待卫晋蜀三国的百姓,如何安抚人心,如何作为新政试点之地,之后几年又该怎么休养生息,伺机去往中庭进军。

总之,每个人站的高度和角度不同,脑子里思考的事情自然也不同,对于乞丐而言,高瞻远瞩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能找到饭吃,他或许明天就饿死了,所以底下的百官只会也只能思考他们该怎么往上爬,党同伐异,很是正常,只有到了尚书令张伯仁这种级别之后,他们才会有资格,以及有足够的时间去参与商讨大凉未来动向的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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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了召开朝会所用的金銮殿所在的前宫之后,两个骁骑卫立即就此止步,因为之后的地方,已经是帝王禁脔的后宫重地,就不是他们这些完好的男人可以随便涉足的了。

“太子殿下见谅,小的们只能送您到这了。”

他们的态度表现的份外客气,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未来这位如果顺利即位,那就是他们的新主子,这时候自然得客气一些,但又不能过于谄媚,不然不但可能站错了队,得罪了人,而且也容易引起现任主子的不满,哪怕他们是父子。

要拿捏好这个度其实并不容易,不过到底他们都是在宫里待了很多年的人,常年累积,耳濡目染之下,哪怕是个脑筋迟钝的傻子也会学会这些实用的小心思。

况且,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位突然崛起的太子殿下,靠的都是实打实地军功上位,听说连眼睛都是在战场上丢的,而这就是最对他们这些军伍出身之人的胃口的,所以无论是骁骑卫还是狻猊卫,其实都对顾玄很有好感。

顾玄走上前,一只手按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笑容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说道:“辛苦二位了,寻常若是得闲,可来府上找我一叙。”

被其握住了手的那人第一时间便浑身一震,因为他通过手感便知道手里是两个小锦囊,而且里面还装了东西,没有什么凹凸不平的感觉,证明不是现银,似乎是一个纸卷起来的东西,不软不硬,不用想,肯定是他们大凉流通的银票。

按照正常的道理以及他们平日里的极其严肃的行事风格来说,这种好处,肯定是不会接的,毕竟一旦接了这份钱,那就代表了他们从此不再干净纯粹,落下了把柄,就可能会出事情,像顾海出入宫里,便不止一次递过这种钱,但收者寥寥。

可顾玄乃是大凉储君,未来就要入主这座皇城,这时候提前收他的好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况且这份银子的份额也控制得极好,既不会太多到让他们担惊受怕不敢收,也不至于太少丢了脸面,反倒是做了坏事。

那人只是稍稍地犹豫了一下,便立即将手心并拢,转而抱拳道:“小的谢过太子殿下的赏识,只是公务在身,小的必须得跟弟兄先回去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在这种极其重要的地方,他们这些下人做事的时间都是被卡的很严格的,因为必须得要确保他们没有时间去做一些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坏事。

投毒,刺杀,栽赃陷害,在这里,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比如日常的巡逻,什么时候,哪一队人必须得经过什么地方,哪怕只是晚了几分钟,也会被接头的盘问中途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因为什么事而耽搁了,所以他们也一样,这时候得赶紧回去才行,晚了一些,可能就有麻烦。

顾玄理解这种事,所以也不扭捏,当即是以军伍中人的抱拳礼迅速回礼,然后一伸手,往外送,道:“多谢二位带路了,两位先去忙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夜惊变(二)

位于整个御花园的正东部,寻常只有在皇室家宴聚会时,才会偶尔使用的芙蓉斋中,大凉第三任帝王顾懿,邀约了已经相伴半生的苏皇后一起,正在大殿里耐心地等待着。

虽是下了诏书,遣了宫里的内侍去正式传旨,但双方的关系却不似普通臣子入宫时有那么多繁琐的礼仪需要遵守,这次自然可以在这种更为私密一些的地方谈话。

之所以在谈国事时还邀约了皇后娘娘一起,也是念着,顾苍虽然已经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但顾玄也算是在她跟前长起来的孩子,如此或许能够抚慰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的悲伤,认下这个儿子,不光是现在可以聊以抚慰,日后若是顾玄真的成功登基,而顾懿百年,也能照顾一二。

今天的天,黑的格外早,甚至早得有些奇怪了,但身处芙蓉斋大殿里,有灯火照明的两人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反常的现象,而是依旧在自然地谈笑着。

许是因为两夫妻要说些他们这个身份不该说的私密话,所以殿内也没宫女内侍伺候着,甚至就连寻常几乎从不离身的大太监韩貂寺,也被顾懿打发去拿酒了,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不会回来。

“呼!”

正当大殿内的两人牵着彼此的手,笑得甚为开心的时候,突有一阵阴风至,屋内的灯火随之摇曳不停,光影忽明忽暗,两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见本该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无声地开了一个小口,一个人影踱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从外面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来人先返身合上了门,而没了风,大殿内的灯火顿时不再摇晃,顾懿凝神细看,认出了对方,顿时眉头微蹙,望着门口处,没有站起身,而是直接沉声问道:“海儿,你怎么来了?”

是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顾海,想他有王爵之身,母亲又是宫中一人之下的皇贵妃,所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进来还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没有经过一点通传就到了这里,依然很是让顾懿不解。

顾海站在门口,心脏怦怦乱跳,脸色甚至都有些潮红,虽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真正到了对方的面前,他还是禁不住有些畏惧了,没办法,对方又是他的亲生父亲,又是他唯一的君上,天威浩荡,由不得他不感到害怕。

只不过,这次的他,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顾海了,所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就不能沉默,他得为自己的委屈发声,得为自己和母亲,大哥的未来谋一份出路,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底气,因为他身后可有那神秘莫测的圣族的支持。

“父,父皇,孩儿,嗯,孩儿今天来,只是想问您一件事,还请父皇您千万不要欺瞒孩儿。”

顾懿一听,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他岂会不清楚这个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说实在的,除开顾玄这一个,为了能够让他们母子俩可以安然在后宫活下去,所以刻意地疏离了一些以外,包括顾苍在内的其他几个孩子的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会不清楚么?

想他顾懿靠着帝王心术,统御文武百官都这般从容,多少老狐狸都要被他制得服服帖帖,几个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家孩子,那还不摸得透彻么。

只是有些话他作为一个父亲,没办法说出来,他总不能对孩子说‘你就是不如另外一个’吧,这手心手背的都是肉,作为一国君王而言,为了大凉,他挑选未来的继承者自然应该有所偏好,但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哪怕有偏袒,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况且,其实顾海和顾黎都是能力不错的孩子,包括顾苍都曾经点评过,如果放在平时,他们守成已经够了,大凉这么大的家业,足够他们折腾了,但现在不行,大凉的目标很远,胃口很大,在做到之前,是绝不会停下的,那这就需要一代代完美的君主来领导,仅仅只能守成,是不够的。

顾黎在经历了起起伏伏之后,或许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哪怕他自身再不愿意承认,但依旧对顾玄的态度有所改变,这不是因为父皇垂青顾玄而他顾黎暂时失势了,所以要巴结,而是真的有了一些感悟。

但顾海没有,他从头至尾,都没能活明白。

“放肆!哪怕你是朕的孩子,可你怎可不经内官通传便贸然闯入,更何况你是子,也是臣,岂可当面质问你的君父呢?孩子,莫要犯错!”

顾懿只是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因为他清楚,顾海这孩子,虽然拧了一些,可还是没胆子真的去犯一些大错的,但他又岂会知道,在这短短几天里,在顾海的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顾海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有退让,而是脸色扭曲地呢喃道:“看来,您是真的铁了心,想把皇位传给那个贱民出身的泥腿子了。”

“可是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他突然双手抱头,仰天长啸道,“父皇!孩儿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了!先是老二,老二好不容易死了,又凭什么轮到他!凭什么!”

这一下,顾懿却是真的动怒了,因为顾苍之死,就是他和苏皇后两个人共同地逆鳞,对方如此评断此事,他又岂会不生气,更何况自己的亲儿子竟然敢对着自己大吼大叫,这又是成何体统。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还不给朕住口!”

他霍然站起身来,然后顺手抓起手边原本正在摆弄的手串,便猛地砸了过去。

顾海看也不看,甚至连躲也不躲,只是任凭那价值连城地手串砸在了身上,因为隔着衣服,倒也没什么感觉,反倒是串联珠子的绳子突然绷断了,珠子瞬间落了一地,和地砖碰撞,顿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他低着脑袋,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在安慰自己的内心,又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父皇,父皇,你可不要怪孩儿,大凉,需要一个更加英明的君主,这也是父皇您当年自己做的事,对吧,孩儿做的,是对的,一定是对的!”

顾懿却不管他,只当这个孩子是发了失心疯,于是朝着外面呼喊道:“卫兵何在?卫兵!卫兵!”

只是他还在喊着,就见一个影子在大殿中央凭空现身。

顾懿瞬间伸出了手,上前一步,护在了妻子的面前,虽然眼前的形势已经很明了了,甚至于说,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但他的表情依然凛然无惧,反倒是极其威严地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宫城重地,不知这是诛三族的大罪么!”

话音刚落,底下那人便抬起了头,随之响起应答的,是一个声音很是好听的女子的声音,只是她的语气,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好重的龙威呀,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哎,皇后娘娘,您可还记得奴婢么?”

顾懿凝神看去,却见殿中站着一位身穿绿衣的女子,望着自己,表情甚为怨毒,似乎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还未等他接着问话拖延时间,被他护在身后,其实一直没有慌神的苏皇后,此刻却是忍不住惊呼道:“晓露!你怎会在此?”

凝霜和晓露当初都是她亲自挑选后,特意派到顾苍身边照顾他起居的贴身侍女,她又怎会认不出,再换句话说,她其实才是她们俩的第一任主人。

顾懿虽然对晓露这位侍女的印象不深,但其实也是见过很多面的,毕竟顾苍时常出入与他对谈,而且基本上都带着她们姐妹,更关键的是,他清楚一件事,所以当即恍然醒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海儿,你竟然勾结了天罗地网?”

不愧是大凉帝王,心电急转,这么快便已经将两件事成功地联系起来了,这定然是这晓露不肯就这样交出手中的权利,所以和对皇位一直有霸占之心的顾海一起来逼宫了,只是不知他们两人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况且,为何他们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自己面前,都没有能够触发警报,难不成骁骑卫的内部也有他们的人?

是自己灯下黑了?

还有,老韩呢,他又为何久久未归,难不成连他也反叛了?

此刻顾懿倒是不怨顾玄对天罗地网一事上跟自己产生了分歧,而且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毕竟他也知道其中的关系,人之常情嘛,顾玄自然想好好对待顾苍的旧人,给她们留条后路,有个好结局,若不是有这颗仁慈之心,顾玄定然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一提起这件事,原本神色间很是怨毒的晓露,此刻却是蓦地狂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之中,满是凄凉,痛苦,还有扭曲所产生的快意。

“不不不,陛下,你错了,今日,只有地网,只有晓露而已呀!”

她眼角流下泪来,谁会知道,就在昨日,她已经亲手杀了她的姐姐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夜惊变(三)

当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个阳光温暖,空气清新的午后,趁着凝霜正坐在那凉亭中小酣的时候,捂住了她的嘴,将尖刀狠狠地刺进对方身体里,并且不断地加重着手上的力道,直到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最后安静地看着她那充斥着迷茫与不解的眼神时,晓露明白,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和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割舍。

失望?

难过?

悲伤?

痛苦?

其实真的说不清楚,那种让自己一直觉得不舒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或许,那只是一种生而为人便该有的情感吧。

其实,打从她拿到了那份原本该是顾苍特意留给凝霜的密信开始,她就已经变了,无论如何,无论有什么理由,对她而言,这都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感觉,也无论凝霜这个姐姐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可最起码,放不下手中的权力与地位的她,就清楚自己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真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怕是主子您,也逃不掉这句话呢,她如是想着,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点点笑意。

这一边的顾懿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他甚至都没有浪费时间去看她,而是依旧盯着眼前的老四,苦口相劝道:“海儿,听父皇一句劝,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可莫要一错再错了!”

顾海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愣愣地望着那个曾经自己在心中敬畏如苍天一样的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既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父皇,孩儿已经回不了头了。”

顾懿满脸悲沧之色,忍不住用手重重地捶打着面前的桌子,同时痛心疾首地呼喊道:“朕可是你的父亲,难不成,你今天要弑君弑父么,你可知你这样做,是要置你的兄长,你的母亲于何处呢?海儿,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顾海瞳孔猛地一缩,同时身子微微一震,诚然,他虽然浑身都是缺点,但有一点,他对自己母亲和大哥的感情,绝对是真挚的,而当他的父亲拿出这一点来劝说他的时候,他的确是犹豫了。

却不料,场中的晓露眼看那边的顾海竟然犹犹豫豫一直不动手,赶忙厉声喝道:“顾海!你还在犹豫个什么?今天打从你跨进这里开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此时不动手,难道等到日后连累你母亲和大哥一起被清算么?”

“贱婢!你给本宫闭嘴!”苏皇后此刻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头戴凤冠,身披霞衣的她,这一身威严,不输身旁的丈夫半分,亦是被今日之事所震惊的她,指着底下的晓露大声呵斥道,“畜生都尚知感恩,而你简直是禽兽不如!想本宫怜你身世悲惨,这才将你带到身边,不说视如己出,可最起码,本宫没有一点亏待你的吧,甚至还将你这个白眼狼送到了我亲儿子的身边,赐你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利,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荣耀,可你呢?你今日竟敢为了一己私欲,意图谋反,岂不知苍天有眼,报应不爽么?”

不提起顾苍还好,一提起顾苍,晓露的眼神之中,顿时流露出更加癫狂的气息,她嘶吼道:“对我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这些人,其实从来就没把我们当过人吧,要用的时候喊过来,不用了就要立马赶走,连狗都不如,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背后到底有多龌蹉,也就是你们自己才清楚了!凭什么你们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就要对你们摇尾乞怜?我晓露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掌控我的人生!”

吼出了心中的憋屈之后,她转而继续朝着顾海喊道:“顾海!快上去!杀了他,你就是大凉新的九五之尊,无人可以再管你,你心中所求的一切,都将得到满足,你还在等什么?”

顾海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隐然有一缕缕如雾状的黑气闪过,他喃喃自语道:“九五之尊,大凉帝王,是的,那是我要,那正是我想要的!”

一边说着,他一下子从腰间拔出刀来,顾懿脸色一变,当即朝着他喝道:“顾海!还不退下!”

顾海恍若未闻,只是持着刀,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芙蓉斋的主厅说是大殿,但其实内部的空间并不大,比不得朝会所在的金銮殿,况且顾懿身为一国帝王,平日里也没有随身携带兵器地习惯,当下就只能先护着苏皇后,准备朝着偏殿撤离。

既然劝说不了顾海回头,他也就没必要再浪费口舌了,这儿子不知被谁撺掇,又或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他现在也管不住了,总之,这时候就只能先找机会离开才是正理。

“哪里走!”

晓露大喊一声,就见旁边的偏殿大门一开,从中顿时蹿出了几个浑身带血的黑衣刺客,手持尖刺,就堵在门口,也不上前,显然只是为了封住他们的退路。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顾懿一见这情况,倒是没有立即惊慌失措,只是心中有些烦躁,毕竟这里面闹出的动静其实也不小了,怎么外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再闻到这些刺客身上地血腥味,难不成他们将外面的守卫都解决了?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更让他急躁的,是因为他还带着自己的妻子,现在要走也走不快,可丢下对方殿后肯定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也是他作为丈夫的责任,或许有人可以为了自己抛下女人,可他不行,他做不到,此刻眼看被人前后夹击,顾懿却仍然不愿放弃,而是抓着妻子的手,慢慢地退到了角落,一手拿起了旁边的青铜烛台,挡在前面,厉声喝道:“想要朕的命?那便来拿吧!”

只是连他自己都清楚,哪怕他并非是那种常年沉溺酒色,已经被掏空了身子的昏聩之帝,可这些年也疏于锻炼,因为每日勤于政事,这么多年下来,身子也大不如前,眼下绝不可能是这些刺客的对手,但他的心中,并无丝毫的畏惧。

不光是他,就连苏皇后也伸出了手,从旁边抓起了另外一个青铜烛台,上前一步,与丈夫站到了一起,两人肩并肩,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爱意以及视死如归的勇敢。

“好,今日你我,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晓露见状,心头火气,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有趣,有趣,原来你们帝王家,倒也有真情在,倒是一对肯共患难的好夫妻,只可惜,你们今天必须死!”

她一边说,这边的顾海握着剑,和偏殿门口的几个刺客朝着这边步步紧逼。

顾懿扬手挥舞着手中的烛台,热油顿时带着点点火星往外泼洒而去,一时之间,竟然逼退了对方,他凛然道:“来吧,来吧,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鼠辈,又有几斤几两。”

夫妻俩都在挥舞着手中的烛台,但里面的灯油也就那么一点点,虽然是鲛人族送来的千年鲸香,但也禁不住这般泼洒,很快便已经空了,这下几个刺客再也等不及,直接朝着对方扑了上去。

“当!”

顾懿一个闪身,然后手一挥,将烛台狠狠地砸在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的后脑上,这人顿时被其砸得往旁边一歪,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后,还是倒下了,旁边另外一个刺客见状,直接朝着顾懿当胸一剑刺来,顾懿赶忙抽回手,用手架住了对方的尖刺。

鲜血流淌,滴落当场,顾懿一声不吭,正当双方还在角力的时候,顾海突然从另外一边紧走几步,然后大吼一声,一刀狠狠地砍出,正落在顾懿的胸口上,砍得他直接松开手,倒退开来,一下子撞在了苏皇后的身上。

两人一起,倒在了大殿的角落里,面前即是一心想要他们命的刺客。

“海儿。。。。。。”

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再怎么坚强,也无法弥补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苏皇后刚才也挨了刺客一剑,两人这下只能互相搀扶着,口吐鲜血,死死地盯着眼前已经呆住了的顾海。

“父皇,大娘。。。。。。”

顾海在这一瞬间,才终于好似清醒了过来,他低着头,看着刀上滴落地鲜血,再看看面前已经身负重伤的顾懿夫妻,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皇,不是的,不是,不是。。。。。。”

他轻轻地摇着头,不停地呢喃着,可正在这时,大殿的门口,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随之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并响了起来。

“好,顾海,哦不,应该是陛下,您做的实在是太好了!”

却见夜知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夸赞着顾海。

看着夜知槐,这下顾懿才是彻底地被震惊了,只是极其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是你。。。。。。”

第一百二十章 一夜惊变(四)

从殿外快步走进来的夜知槐突然驻足,然后郑重其事地一拂袖,朝着只能靠坐在大殿角落里苟延残喘的顾懿夫妻深深揖礼,将一张脸埋到了底下,将脸上的表情,与自己的心,都一并沉进了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

“让陛下您失望了,其实我夜家三代人,都不是忠臣啊。。。。。。”

顾懿死死地抓着旁边妻子在慢慢变得冰冷的手,另外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上,被自己亲儿子用刀劈出来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便已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行了。

“南,南地的局势,已经,已经,你,你究竟是。。。。。。”

顾懿对此很是不解,夜知槐说夜家三代其实都不是忠臣,那换句话说,他们三代人,都是带着别样的目的潜伏进来的,可他们到底能是哪一方的人呢?

如果是曾经的南地三国送进大凉作为潜伏的,那现在完全没必要冒险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因为他们夜家已经在凉国站稳脚跟了,并且有了极高的权势,甚至可以说离位极人臣都只差一步而已,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再去追随一个已经注定灭亡的旧主呢?

难不成,是中庭某个诸侯的手笔?

可思来想去,顾懿还是串联不上其中的细节,一位中庭诸侯出手,岂会这般小气,百年潜伏,难不成就为了今天?

完全不值当嘛。

由于失血过多,顾懿的脑子已经变得昏昏沉沉了,眼前的事物也不再那么清晰,而是变成了一团团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很想站起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可他却无比悲伤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了,甚至就连扭头看看身边妻子的情况,都已经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就要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心中还有好多的牵挂,都放不下呀,朕的江山,还有朕的孩子们,玄儿,他们肯定要对你下手了,他真的很想站起来,告诉老五,让他不要过来,只可惜,他做不到了。

朕累了。。。。。。

思维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而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越加的黑暗,疲倦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地袭来,他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重,单靠毅力,已经无法支撑了,慢慢地,慢慢地,最后,终于无声地合上了。

一代帝王,至此身死,夫妻二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是握着彼此的手,肩靠着肩,满脸无畏地朝着眼前的敌人。

夜知槐抬起头,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但从他的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情感,其实是极为复杂的。

有可能的话,其实他并不想背负这样的命运,更不想夜家世代都背负这样的命运,所以他才会早早地把两个不清楚夜家隐秘的儿子送的远远的,只可惜,人这一辈子,很多事,可能真的就没得选,打从一生下来,他夜知槐,就没得选。

那个神秘的,该死的圣族不知为什么,选中了他们夜家,指使三代人,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去布局,他的爷爷,父亲,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难道就能拒绝自己的命运么?

不能,他做不到,他无法自由地进行选择,唯一能做的,只能希冀着,圣族对他们的一切承诺都是真的,他们真的可以作为圣族的功臣,与之共享不朽,只是那时候,他们大概也不再算是“人”了吧。

真是可悲啊。。。。。。

夜知槐压着嗓子,喃喃道:“陛下,臣无能,哪怕是死,也不能让您死个明白,臣,愧对了陛下的信任,若真有报应,那便对着臣一个人来吧。”

一直在发呆的顾海,这时候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一看面前那两具尚还温热的尸体,吓得冷汗都下来了,随即猛地一扭头,朝着夜知槐大声质问道:“夜知槐,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

夜知槐扭过头,看向顾海的时候,眼神之中便只有冷意了,可旋即他又感到有些悲哀,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会不会圣族看他们夜家,其实也是这种心态呢?

“看我做什么?事情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么?你质问我又有什么用呢?杀了你父亲的,杀了皇帝陛下的,都是你顾海自己啊!”

鲜血流淌,顾海感觉自己脚下都是一种恶心的粘稠感,心中一下子就慌了,赶忙否认道:“不是,不是的!不是,那不是我做的,这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无论是弑君,还是弑父,都是一种难以被世俗所容忍的罪孽,是一个人绝对抹不掉的黑点,想那晋国政变,尚有理由,毕竟上官鸣的确不得民心,就算是杀了他,叫好的都多过指责的,但顾懿作为大凉皇帝的这几十年里,可谓是勤政爱民,绝无半分瑕疵,若是被人知道,他顾海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他们大凉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那他这皇位,也坐不稳当,换句话说,此刻他最大的把柄,已经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一想到这,他扭头看向夜知槐的眼神,顿时也多了些癫狂的杀意,这时候的他,脑子绝对比平日里还要清醒,可同时,也更加疯狂了。

当发现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刀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之中,也有一些曾经禁锢他的东西碎掉了,从今往后,他做事,只会比之前,更加自我,更加没有底线。

但夜知槐是什么人呐,别说他现在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到顾海心中的杀意,何况通过事先推演,他都清楚顾海的性子会随之产生什么反应,所以当即冷笑道:“怎么,顾海,你还想杀我不成?”

顾海没有答话,而是先下意识地望向了打从夜知槐进来,便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晓露,顿时就感到有些头疼了,毕竟这位地网的大冥藏,也是靠夜知槐牵线搭桥暂时作为自己助手的,现在自己若是对夜知槐动手,对方一旦偷袭,他可未必能讨得了好。

但他,绝不愿自己被夜知槐用这个把柄所威胁控制,他决不能接受这种事,毕竟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连亲爹都杀了,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那九五至尊之位么,为的不就是未来,成为这南地的第一人,无人可以再对他颐气指使么,他又怎么会允许一个臣子骑在自己头上。

先前合作是为了利益,现在想杀对方,自然也是为了利益,只不过,对方没有证据的话,或许,自己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和对方撕破脸皮对不对,自己暂时还需要他的帮助,等自己真的登临帝位,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迟。

却不料,夜知槐突然又是一拂袖,然后朝着偏殿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请您现身吧。”

大人?

哪个大人,难不成就是那个什么圣族?

顾海顿时如临大敌,双手持刀,先慢慢地退到了一边去,下一刻,却见被公认为沧海界第一美人的芙音,从偏殿端着手,款款走出,虽然脸依旧是那张可以让沧海界各族男女都神魂颠倒,魅惑苍生于无形的绝美脸蛋,可她身上的气质,却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在那种飘然若仙,不似人间之人的仙气之中,又带着那么几分手握大权之人才特有的霸气。

顾海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道:“芙音公主?你怎会在这里?”

要说他对芙音可不陌生,先前鲛人族公开派遣大型使团过来的时候,他也有幸在私下里与对方一起参加过一些酒会,当时他便对看见了真容的芙音一见倾心,如此绝色,可谓是天下无双的女子,又有那么大一座靠山,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让顾海对她神魂颠倒。

只是她之后一直往来于几位皇子之间,好似对谁都有那么一点意思,又好似对谁都没有意思,顾海求而不得,再加上后来对方很快便回到了海中,也就没有再来往,只是不知为何,她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场面上。

芙音却不理会他的问询,只是自顾自地举起了一颗有人头大,圆球状,里面好像灌满了碧蓝海水的巨大宝珠,声音依然是那么的空灵澄澈,惹人遐想万千,回味无穷。

“顾海,这是我们鲛人族特有的留影宝珠,记录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你想看看吗?”

顾海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狰狞,他丝毫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对方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首先他知道,这些外族人有很多他们人族完全无法理解和运用的事物,甚至是所谓的法术,再者,他根本就赌不起,因为一旦输了,他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当机立断,他便举刀朝着芙音猛地冲了过去。

“大胆妖女,竟敢行刺我大凉的皇帝陛下!你给我去死!”

爱,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存在,但永远低于他们心中对权利的无上追求,今天哪怕芙音已经是他的妻子,为了帝位,他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他没能得到的女人罢了。

他想得很好,先出其不意地杀了芙音,然后再杀了那个该死的夜知槐,至于晓露嘛,明面上,她就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罢了,谁会把她当回事,这天底下,本就没有女人能做官的道理,只要自己许诺她,可以让她继续执掌地网,她必然会乖乖归顺的,因为她没得选。

眼看顾海已经举刀冲了过来,芙音却只是用一双明眸淡淡地望着对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她轻轻一挥手,便有一股水浪凭空生出,直接砸在了顾海的脸上,力道不大,只是让他微微有些发晕罢了,但已经足够能震慑住他了。

而且待得顾海伸手抹去了遮挡视线的水滴,被这么一耽搁之后,他注意到,刚才那两个帮自己杀了自己父亲的刺客,也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顾海背生凉意,顿时焦急地大喊道:“晓露!你要勾结外人对我下手么?你好生想想,他们能给你什么?我才是未来的大凉皇帝!我对你许诺,等我登基之后,便认你做干妹妹,到时候你便有了正式的身份,地网,天罗,我都给你,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你,谁还能掌控你的命运?”

这几句话,确实是说到了晓露的心坎里,要不怎么说人有急智呢,这顾海虽然平日里草包了一些,但在这生死关头,却是很快便找到了晓露真正渴望的东西,并且许下承诺成功地诱惑住了她。

对的,晓露渴望的,就是一个正式的,可以让她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身份,而不是只能做一个在阴沟里折腾的王者,她不要再做侍女,不要再做什么刺客,那样的人生,她一点也不想要,如果能在大冥藏和皇贵妃的身份中间选一个,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听到顾海的许诺之后,晓露的瞳孔猛地放大,甚至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随即赶紧一挥手,朝着手下人喊道:“回来!”

那两个刺客自然退回,一瞬间,场中便分成了两派人在互相对峙,夜知槐见状,眉头微蹙,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个样子,毕竟今天的主菜可还没有开始吃呢,怎么已经起了内讧。

想到这,他顿时有些责怪芙音刚才说错了话,但他却不敢指责芙音,只能好言劝道:“顾海,何必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内情,便该清楚,我们之间,唯有合作,才是对你我都好的路。”

顾海却冷笑道:“呵,夜知槐,别装好人了,你真当我顾海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么?你今天能利用我,那明天就能利用别人,你能让我杀他,自然就能找下一个人杀我,什么狗屁圣族,他们如果能直接降临,那我顾海认栽,可他们一定不能,不然也不可能处心积虑地让你找我,而且我猜测,定然是你们控制不了老五,所以才找了我!”

夜知槐猛地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终于忍不住赞叹道:“顾海啊顾海,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顾海那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因为当他发现自己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再看到夜知槐,他便恍然大悟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对方今天能够利用他,明天自然也能利用别人,可别忘了,夜知槐最早可是老五的人,而除了自己,另外活着的皇子也还有老大老三老六,对方凭什么不能再找一个扶上位?

除非。。。。。。

除非自己现在就杀了他们,或者杀了夜知槐和芙音这两个能够证明他犯下了大罪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夜惊变(五)

正在殿内双方互相对峙的紧要关头,就听得正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屋内的众人同时清醒了过来,尤其是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其实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并无太大兴趣的芙音,更是罕见地脸色微变,然后直接当先迈步朝着来时的偏殿处走去。

大殿外,站在台阶中央的顾玄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们四人打从进了芙蓉斋开始,这一路走来,中途竟然没有看见一个宫女,或者内侍,甚至就连正常该有的带刀侍卫都没有。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哪怕这里乃是整个大凉防守最为严密,护卫最为森严的皇宫之中,也不该如此疏忽对待,总该有人在这里,无论是护卫也好,迎接也罢,总该是有下人在这里候着才对。

难不成,是自己走错了地方,还是说父皇已经移驾到了别处,亦或是被事情耽搁了,根本还没有来呢?

但这里是皇宫啊,在这里的所有事,都要讲究规矩二字,怎么会没有人呢?

其实在顾玄的心里已经产生了怀疑,但出于对宫城禁军的信任,他不觉得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根本没有继续往下想,毕竟自己这样疑神疑鬼,一旦闹出什么笑话,也是丢父皇的脸不是?

在他正准备抬步向前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一扭头,看向一直亦步亦趋,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己后面的三人,问道:“那领路的内官呢?”

另外两个人被问得一头雾水,嗫嗫嚅嚅地,什么也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注意这些小细节,三人中,就只有马铭泽最为心细,跟顾玄一样,也注意到了这里反常的地方。

太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甚至让人感到害怕,可马铭泽毕竟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头一次到这皇宫里来,不被吓住就已经不易了,就算心里觉得不对劲,也不敢开口,好在顾玄主动问了,他赶紧回答道:“禀王爷,他到了大门便没有再走了,王爷,是不是让属下去叫他进来?”

顾玄略微思畴了一息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过身,说道:“不必了,我先去敲门看看。”

说罢,他跨过了最后几步台阶,走到了正殿门口,正欲伸手扣门,忽然间耳朵微微一动,他听到里面有些动静,想来应该是有人的,正当他心中一喜,想要开口问询的时候,突然鼻子轻轻一抽,好似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里面不断地飘出来。

虽然这股味道因为隔着门,所以其实很淡,但顾玄可以确信,以自己敏锐的五感来说,这一定就是血的味道,他心觉不对,没有浪费时间,赶紧伸手敲门,同时朝着里面大声喊道:“父皇?儿臣奉旨觐见!父皇!父皇!”

“嘭嘭嘭!”

“嘭嘭嘭!”

一边敲,一边略微等了几息之后,顾玄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发力一掌拍在了门闩处,从外面震断了里面的锁扣,竟然就这样直接强行闯了进去。

入得殿内之后,虽然里面因为灯光不足的原因,还有些黑暗,但只是这么一瞬间,顾玄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顺着血腥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他看见了已经倒塌的烛台,还有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影。

因为旁边没了烛火,所以在殿里也看不清具体的面容,但那两人身上的服侍顾玄哪怕只是看轮廓,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来不及思考其他,也顾不上到底是不是陷阱,他直接几步就冲到了近前,待得扶起旁边的烛台照亮,定睛一看,顾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是父皇!

还有一直待他们永乐宫极好,心地善良的苏皇后,竟然。。。。。。

他咬着牙,颤巍巍地伸出了手,确定这两人已无鼻息之后,便赶紧想要验明真身,因为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在这皇城重地,他们大凉的当朝皇帝陛下,竟然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暗杀了,更何况,今天可是宫里传旨让他过来的,这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了,是陷阱!

一定是陷阱!

以顾玄的聪慧以及对这些阴谋的敏感度,几乎是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面前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来的父亲,正欲先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之后再带人好生调查,却没想到,从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很是沙哑难听,也很是熟悉的声音。

“你到底做了什么?”

顾玄一扭头,就见穿着一身大红色蟒袍,面如傅粉的韩貂寺,就好像真正的鬼魅一样,只是一瞬间就飘到了近前,旁边的马铭泽等三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去阻拦。

“陛下!陛下!还有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这,这,这。。。。。。”

韩貂寺看得把眼睛都瞪大了,一缕缕黑气开始顺着他的眼眸往中间蔓延,他面露惊骇之色,脑中仿佛就惊雷炸响,然后猛地转过头,盯向了顾玄,大怒道:“你!是你!你这个混账!是你杀了陛下!”

因为殿内实在是有些暗,所以顾玄也没有注意到对方身上的异常,只是皱着眉,先努力平复了心情,然后耐心解释道:“韩公公,你误会了,我也是在接到了宫里的传旨之后,才刚刚到了这里,而且我看地上血液的粘稠程度,凶手应该还没有走远,我是从正殿进来的,一直都没有看到人,你。。。。。。”

话说到一半,顾玄也盯向了面前正喘着粗气,弓着背,状态很是不对的韩貂寺,沉声质问道:“这里就只有两个门可以出入,你难道就没有看到其他人么?”

顾玄是在非常认真地推测,毕竟在他看来,哪怕现在的情况的确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误会,但如果换个方向去想,和自己一前一后这么碰巧地出现,又马上认定自己是凶手的韩貂寺自己就不可疑么,就以他在宫里这么多年的阅历来说,碰上这种事,岂会这么轻易地下结论呢?

他更没能料到,韩貂寺竟然会对他直接动手。

“你杀了陛下!你得死!你得死!”

韩貂寺一面嘶吼着,声音就好像夜鸦报丧一样难听,然后闪电般地伸出手,一爪狠狠地挠在了顾玄的胸口,其劲道之大,竟然直接打得顾玄倒飞开去。

顾玄往后急退几步,稳住了身形之后,顿时面色一沉,这一击的实际杀伤力不大,因为顾玄本来体魄就异于常人,极为坚韧,再加上他还习惯性的穿着夜知槐赠与他的那套内甲,这一爪挠下去,其实绝大部分的力道都被内甲挡住了,无非就是胸口疼一些罢了。

“是你,对吗?”

顾玄的脑中还在不断地依靠仅有的讯息推演着,因为芙蓉斋大殿就只有两个出入口,他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八年,这一点他是确认的,其实一个是正殿入口,也就是他带着马铭泽他们三个一起走过来的方向,而另外一个就是连接偏殿的。

既然自己这一路走来都没能见到人,再加上血迹显示凶手肯定没有得手太久,应该只是刚刚离开罢了,那韩貂寺从另外一边走过来,就应当遇到了正在逃走的凶手才对,而他没有,如果凶手不是还藏在大殿或者偏殿里,那就只能说明韩貂寺自己就是凶手。

还有,自己这一路走来,除了为自己领路的内侍之外,芙蓉斋一个人都没见到,而能够暂时赶走这些人的,除了一言九鼎的皇上之外,不就只有他这个在后宫权势滔天的韩公公了么,再加上对方刚一见面,根本不问个青红皂白,就直接对自己出手,那怎么算,他都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任何废话,而是直接迎着对方上去了。

韩公公身为皇帝陛下身边的近侍,这一身武功的确不凡,事实上,那个曾经击退了冯鐵昇父亲的宦官,就是韩公公的义父,两人的武功一脉相承,都属当世的绝代高手。

而顾玄乃是博采众家之长,再加上天生体魄远胜普通人,两相叠加,自然一直难逢敌手,两人这一对上,在刹那之间,顾玄甚至还占据了上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顾玄才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韩貂寺的进攻虽有章法,但实际上对于一个顾玄确定的高手而言,却显得很是拙劣,更直白一点说,他好像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完整地发挥出来,就好像。。。。。。

就好像他的身体,正在被另外一个人操纵一样,奇怪,非常奇怪。

但饶是这样,要想胜下这个好像已经癫狂的韩公公,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更关键的是,一旦自己在这里被拖住了,那有人来了之后,真的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毕竟要陷害自己的人也不可能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栽赃,这之后肯定还有后手,这些幕后黑手,是绝不可能让自己安然逃出这里的,毕竟一旦自己出去了,那无论是逃还是留下召集忠于自己的人给自己一个清白,对方都很难再下手,所以等下肯定还有后手等着自己,决不能拖太久。

正在顾玄一边招架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脱身之法时,突闻马二虎指着门口,很是惊喜地喊道:“靖龙大人!您来了!快,你快去帮帮太子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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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夜惊变(六)

靖龙之于顾玄而言,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两人相识十余载,关系非比寻常,故而对于靖龙,顾玄是从未有过任何防备之心的,哪怕是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哪怕顾玄早早地便预想到了敌人可能存在的后手,哪怕靖龙此刻的出现其实是极度不合理的事,但顾玄依然没有想过要防备对方,而是下意识地将最为脆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了他。

故而,当靖龙将手中藏了很久的匕首狠狠地刺入顾玄后心的时候,顾玄甚至只能依靠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下意识地躲开了要害,让这一刀只是落在了腰上。

“啊!”

锋锐的刀身几乎全部没入,而且靖龙还在身后不断地加力,妄图捅得更深一些,顾玄忍不住痛呼一声,仰天吐出了一口暗红的鲜血,这不是由于身体的痛,而是源于他心中的痛,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这个亦师亦父的男人,竟然会背叛他,并且选择在这种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这绝不是什么易容术,不是被刺客所冒充,也不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这就是靖龙,哪怕顾玄再不愿意承认,可他依旧清楚,这就是靖龙,是那个自小教授他武艺,好似父亲一样存在的靖龙叔。

难道,其实以前那个对自己好的他是假的,而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么?

电光火石之间,顾玄凭着硬受了韩貂寺的一爪,肩头处衣衫破碎,血肉横飞,然后铆足全力,一拳打在了韩貂寺的肩膀上,直打得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开去,然后一扭身,咬着牙,死死地握住了靖龙握刀的手,满脸悲愤不解地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却见靖龙的眼神之中混沌一片,毫无神采,他只是在喃喃念叨着:“小玄,小玄。。。。。。”

顾玄不知,早在二十余年前,当时靖龙尚还在幽州边境,在虎贲军中做斥候的时候,由于他的一次错误指挥,整个小队当时命悬一线,他陷入了极端的痛苦和愧疚之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在南地布局的圣族找上了他。

眼前的一切不幸,不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事罢了,哪怕后来靖龙对于顾玄的爱护之情的确是真的,并非完全来自于任务,但他早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没有人可以抵挡噬脑虫的威力,哪怕是他这样的铁骨硬汉,也不可以。

不,应该说,或许早些年他还可以靠着自身的意志力抵抗圣族人的控制,但在被这种鬼东西折磨了二十年之后,换谁都顶不住其威力。

二十年来,为何他的身体日益消瘦,除开走不出心中的困境之外,更多的,正是由于这种圣族控制人的手段对人的身心都是一种可怕的摧残,包括夜知槐也一样,都是因此而变得极其瘦弱,靖龙只是底子好一些罢了。

顾玄也看出了靖龙的状态并不大对劲,心知其中有蹊跷,当下一掌拍出,可真正落到对方身上的时候,还是留了几分力气,只是将靖龙给拍开罢了,并不为伤他,之后不等那边落地的韩貂寺与靖龙再扑上来纠缠,顾玄立刻朝着其余三人下令道:“快走!”

说罢,他脸色一白,闷哼一声,一手拔出了后腰的匕首,然后强提了一口气,运动肌肉,将后腰的伤口暂时合拢止血,然后当头朝着芙蓉斋的出口飞奔而去。

一行人出得了芙蓉斋,三人紧紧地跟在顾玄后面,正欲从他们之前的来路离开,却听得原本一直在门口安静等待的内官,突然拔腿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逃走,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双手大喊道:“杀人了!太子殿下杀人了!太子殿下杀了陛下和娘娘,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若是寻常时候,顾玄冷静之时,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耽搁,但此刻的他,心情已是极度糟糕,当即用脚尖轻轻一勾,勾起一块地上的石子,然后直接一脚踢出,正中那人的后心,那内官当即惨叫一声,应声倒地,可下一刻,更远的地方又响起了几个宫女的惊呼声,还有碗碟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显然是刚才的动静惊动了闻声赶来的其他人,顾玄顾不得其他,只能一咬牙,一手捂着伤口,继续往来路逃去。

但顾海等人的计划又岂会如此简单,早在顾玄一行人逃出芙蓉斋之前,太子殿下杀害了陛下,娘娘,以及掌印大太监韩貂寺的事,便已经通过他们在宫中的内应传了出去,此刻整个宫城的防御力量都已经调动了起来,三千骁骑卫,全员出动,巡视宫城,誓要擒拿这位胆大包天的太子殿下。

这其中的事情有没有蹊跷暂且不论,但既然陛下,娘娘以及韩公公都没有能够露面,那暂时拿下太子殿下,控制起来,只要不伤他,那总是对的。

不得不说,夜知槐此人的心计真可谓深沉,他知道用一个内心迷乱,自己都不知道该站哪边的靖龙和一个被圣使全力施法,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韩貂寺两个人也未必能够解决一个全盛状态的顾玄,所以才掐好了时间让人散播谣言,他更断定以顾玄的性子,是绝不会对靖龙下杀手的,所以一旦事情不成,靖龙就可以负责留下处理已经癫狂的韩貂寺。

可怜韩公公一代宫廷高手,权至巅峰,又兼忠心耿耿,从不结党营私,妄图后宫乱权,本该受到几任皇帝的信任,位极人臣,青史留名,却不想,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边,顾玄还没能走上几步,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他伸回一直捂着伤口的手,借着已经西落的残阳定睛一看,却见手上满是腥臭的黑血,恶臭至极,顿时两眼一黑,暗道失算了。

另外三人一直神情紧张地跟在他后面,不敢脱离半步,此刻由马二虎和摩罗贝提两人去旁边望风,而马铭泽上前扶住了顾玄,很是关切地问道:“王爷,怎么了?”

顾玄的气息都变得微弱了起来,心道当初可不该将芙音增给自己的宝物拿了出去,此刻身上又没有解毒的药,这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腰的伤口此刻已经化脓,几乎没有知觉,哪怕以他的体魄,最起码暂时来说,他已经没了和骁骑卫动手的资本,但与之相比,顾玄心中的痛苦却是更甚,他实在是没想过,靖龙竟然会如此对他,而且下手竟然会如此之狠,完全不留余地。

他想过很多人会背叛,唯独没有考虑过靖龙,但又偏偏是这个最信任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马铭泽见他不答话,满是焦急之色地低声道:“王爷,请振作一些!”

他又如何不知道顾玄心中的痛苦,这个王爷,从来都是性情中人,从不把他们当下人看,而是真正当亲人一样对待,这也是他在心中立誓效忠的缘由之一,此刻看到王爷紧闭双眼,满脸痛苦,他亦是感同身受,潸然泪下。

可眼下不是应当思考这些的时候,若是王爷不能振作,他们或许真的要出事了,不是马铭泽不想替王爷挑大梁,而是他知道,没了王爷,他们什么也不是。

顾玄睁开眼,脸上顿时浮现坚毅之色,对,靖龙的事暂且不去想,最起码眼前这个马家村少年,对自己是绝对忠心,自己岂能辜负他的期望呢,一定要逃出去。

正在这时,旁边突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十二人的骁骑卫从廊道快步走来,然后在中央立定。

“搜!找出凶徒!”

当头的这人扶着腰间的佩剑,大手一挥,大喝道,身后的队员瞬间四散开来,朝着周围迅速地搜索而去。

顾玄等人此刻因为是在墙角处待着,所以暂时还没被发现,可骁骑卫不比其他,这可是大凉最为精锐的一支队伍,甚至没有之一,虽然人数稀少,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执行力,都属当世最为顶尖的一批人,他们被发现,暂时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马铭泽往外草草一看,然后马上就缩回了头,知道情况之后,他再看向靠着墙,正在压抑地喘着粗气,努力想要站起的顾玄,又看看旁边已经六神无主,眼神不安地乱晃的马二虎以及摩罗贝提,少年低下头,没有沉思太久,很快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看向马二虎,握住他的手,死死地捏紧,然后压着嗓子,沉声说道:“二虎哥,答应我,一定要护送王爷脱身!”

说罢,不等已经慌了神的马二虎回答,他又立马看向了墙边的顾玄,脑中迅速地回忆起了两人相识相处的种种,顿时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王爷!”

顾玄背靠着墙壁,努力站起,满头大汗甚至将头发都已经浸湿,他望着马铭泽,只能轻吟了一声算是应答。

“嗯?”

马铭泽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哪怕此刻他很想要喊,但仍旧压着嗓子,说道:“会实现的吧,王爷,你曾经给属下说过的,那样的一个世界。”

顾玄因为注意力没在这边,所以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满是迷惑之色,马铭泽突然狠狠地用袖子一抹眼角,转过身的同时,说道:“王爷,请一定要活下去!”

说罢,他双脚发力,瞬间冲出了墙角,然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速跑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夜惊变(七)

少年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不会再犹豫,在他的世界里,王爷的性命是高于一切的,无论是为了报恩也好,还是为了能够让后来人见到王爷曾经对他描绘过的美好世界也罢,他都甘愿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快,在那边!追上去!”

“追!在那边,快,快,快!”

“围上去!”

几乎是他才刚一冒头,其踪迹便已经被另外一边正在搜查,五感极其敏锐的骁骑卫们给发现了,然后立即呼喝指挥,展开了围剿。

时辰已经临到了夜里,一层朦朦胧胧的夜幕,由东方而来,如一张幔布,缓缓地遮盖了大半个皇宫,但因为没有提前点上灯笼,暂时来说这里的光线并不算明亮,所以在看到人影之后,也来不及分清情况,这些骁骑卫们自然就一拥而上,迅速地追逐而去。

倒也的确不怕什么调虎离山之计,毕竟哪怕是在这座占地巨大的皇宫之中,三千骁骑卫也足够来回巡查了,这张铺开的大网,是决不允许任何一条鱼游过去的。

这边的马二虎还在呆愣愣地看着马铭泽远去的背影,两人毕竟是同乡,虽然马铭泽是被村长收养的孤儿,但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尤其是在外两个同乡相依为命,关系比在村里的时候都还要好,此刻看着马铭泽为了引开搜索的队伍,一个人孤身犯险,这对他的刺激,无疑是巨大的。

依照他马二虎的性子,当然是不会想到要这样做的,因为他根本就没这个胆子,但就跟当初在黄沙县遇袭一样,马铭泽现在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把他架到了火上,他也不得不承担起责任。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摩罗贝提亦是看得焦急万分,他和这两兄弟相处多日,颇为投缘,而且身处异地,同伴之间的关系自然更加紧密,他也清楚这时候马铭泽一个人跑出去引开敌人到底有多危险,于是赶紧朝顾玄问道:“殿,殿下,您没有做那些事,为什么不能直接跟他们说清楚呢?”

顾玄靠着墙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已经积攒起了一些气力,此刻撑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很是无奈地对其解释道:“摩罗贝提,你不懂,这是生与死的斗争,敌人是绝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的,我不能让主动权把握在别人的手里,所以眼下我们唯一要做的,就只有是赶紧离开这里,找到尚书令说明情况之后,调动驻守的狻猊卫,在保证安全之后,才能再查明真相,届时,才能救他!”

正在顾玄开口解释的同时,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在靠近,顾玄根本不去细看,而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回手一抓,就直接朝着来人的咽喉处抠了过去,只是因为他中了毒,这反应到底还是慢了一拍,来人听得劲风呼啸,赶紧伸出手,架住了顾玄探过来的手指,然后轻声喊道:“太子殿下,是我们呐!”

顾玄转过身,睁着还有些恍惚的眼睛努力朝着对面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成功地聚焦,随即便有些惊讶地道:“原来是你们。”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为他们四人带路的那两个骁骑卫,想来也是被这件事所惊动了,所以继续搭档一起朝着这边巡查了过来,只是没想到马铭泽骗走了那一队人后,他们二人却是刚好撞到了顾玄这一行人。

顾玄收回手,靠着墙,禁不住惨笑道:“说吧,你等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哪怕是死,总也让本王死个明白吧。”

他很快便已经分析出了眼前的局势,这三千骁骑卫那都是各军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绝对精锐,不但具备军人所有的优秀品质,而且其武功也绝对是上上之选,无论是大范围的沙场搏杀,亦或是小范围的围斗,那都是个中好手。

若是放在平日里,他自然不惧,但他现在既受了伤,又中了毒,一身实力已经不足寻常的三成,单靠摩罗贝提和马二虎这两人,虽然也受过训练,会些粗浅把式,可又哪里是这两人的对手。

眼下若强行反抗,只怕很难讨得好去,反倒会让局势没了回旋的余地,所以他才故意收手,然后又如此说道,赌的就是对方并非是受人安排过来杀他的,从而迅速地得到这两人的信任。

果不其然,其中一人一听,吓得赶紧摆手解释道:“殿下,殿下,您误会了,我二人并非是受人指使,只是刚才听到消息传出,说,说,说是您,那个。。。。。。”

顾玄直接接口道:“说是本王谋害了陛下和娘娘,对吧?”

那人只能点头承认道:“是的,可这件事,我二人心中其实都觉得有些蹊跷,但上命难违,所以还是被赶来往这边搜寻您的踪迹,没想到倒还真被我俩给遇到了。”

顾玄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马上问道:“那两位现在已经见到了我,心中又如何做想呢?是否相信那安插在我身上的罪名呢?是否相信我犯下了那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那两人只是默默地相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毕竟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们骁骑卫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宫中的侍卫罢了,岂敢在这种时候轻易站队,那不是找死么?

顾玄轻咳一声,啐出一口血痰,然后道:“我知两位心中也有疑惑,但我的确是被人所陷害,眼下这幕后黑手定然想杀我灭口,我不求其他,只请求二位护送我离开皇宫,待我稳住局势,到时候自有三法司会审,还我一个清白!”

一语罢,眼看情况不能再拖沓,可这两人还在犹豫之中,顾玄又接着以非常悲苦的语气急促地道:“二位,我得父皇垂青,已获储君之位,又何苦再做此下作之事,今日入宫,亦是宫中传召,我又岂能做出提前安排,犯下那等事来,退一步说,若我真有如此心机,又岂会轻易败露,落得现在这么个下场?”

“二位都是忠君爱国,恪守军规之人,现在有幕后黑手要谋害我大凉的陛下与储君,难道二位要在这里拖延时间,为这凶手做事,拿我一个清白之人回去么?二位!”

这两人也知道情况紧急,无论如何,总得快些做决定,当下狠狠地一咬牙,当即抬起头,道:“殿下说的是,我二人也相信殿下是清白的,请殿下速随我二人出宫!”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马铭泽刚才离开的方向,咬住嘴唇,心中悲愤,无法言喻。

那个不知名的敌人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无论是父皇的死,还是马铭泽刚才为了保护自己而去引开骁骑卫,都让他下定了决心,事后一定要将这幕后黑手的势力连根拔起,无论中间牵连有多深,有多广!

一行五人,迅速逃走。

这二人知道骁骑卫大概的一个巡防图,虽然朝廷为了防止有内鬼潜伏其中,出卖情报,可以让敌人绕开防守,偷偷潜入,所以宫城巡防的路线顺序,以及各个小队负责的范围几乎每天都在变动,但其中仍旧有一些规矩可询,况且现在为了搜查,其实还是有些乱象,再加上就算不甚碰到了人,他们也可以打头上去交涉,将人给引开。

有这二人的帮助,他们很快便已经顺利地来到了瓮城门口处,再出去,就正式出皇宫了。

“殿下,前面有两匹快马!您快走!”

虽然四下无人,但两人之后还得回去复命,编造谎言继续为顾玄拖延时间,所以暂时只能送到这里了,顾玄正欲开口感谢两句,未曾想,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疾呼。

“凶徒哪里走!”

转头看去,就见有一队十二人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迈步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殿下您快走!我二人断后!”

两人没有多想,身为军人,身为战士,最忌讳的就是婆婆妈妈,犹犹豫豫,他们既然选择相信了顾玄,此刻自然毫不犹豫地拔出刀,返身阻拦原本的同僚。

顾玄亦没有停留,因为他清楚,此刻绝非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与马二虎,摩罗贝提三人赶紧朝着对方指点的地方而去,果然看见了两匹骏马。

解开绳子,翻身上马,就听得后方的兵器碰撞声不断,中间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喝骂与解释的声音,这两边的人都是以命相搏,毫无花哨。

虽然二对十二,是绝对的劣势,但他们总算还是为顾玄争取到了逃走的时间,片刻之后,两人被乱刀斩死,奇绝而亡,但顾玄等三人已经靠着马匹逃出了瓮城,消失在了已经弥漫的夜色之中。

“速去禀告,凶徒已经出了宣武门,赶紧调集城卫军沿街搜索!”

“是!”

一行人立即散开,回禀消息。

夜幕遮星,国将不宁,今夜,多少人注定无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夜惊变(八)

总算是逃出了皇宫,到了夜里,没点灯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这就算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了,直到策马拐过了街角,中途一直没有听到后方追兵的声音,顾玄这才暂时松了口气,开始有精力思考起了下一步该去哪儿。

眼下的情况,肯定得先去找尚书令张伯仁,因为整个京城,现在唯有他,才值得顾玄去信任,也唯有他,才能够靠着自身的威望和势力帮到顾玄,哪怕是吏部尚书夜知槐,都不行。

“走,这边!”

由顾玄当先带路,因为朝廷赐予他的新太子府的位置本来就跟张家在同一条街上,只是之前为了避嫌,所以各在一头罢了,当下他们倒也算是轻车熟路地一路往回赶。

布政街离着皇宫原本就近,几分钟不到,三人便已经成功地跑到了张府的后门处,不敢耽搁,立刻翻身下马,如此奔波,顾玄身上的伤势开始变得愈加严重,下马的途中还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马二虎见状,赶忙上去敲门。

“咚咚咚!”

三声过后,又听得一阵拔开门闩的声音响起,就见前面窄小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缝,马二虎正欲上前好言解释几句,顾玄却等不及,直接趁其不备,一下子用身体撞开了后门,口中低声念道:“吾乃秦王顾玄,今日有事求见张大人!”

说罢,顾玄正欲抬步往里走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皱着眉看向那个年迈的门房,此刻因为身体很虚弱的原因,他看人依旧不太清晰,只是觉着这人面色有些不对,所以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张家的几个门房我都见过,有你。。。。。。”

话音未落,打从里面突然跑出来了一人,满身都是鲜血,握剑的右手捂着垂落的左手,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飞奔而至,一下子看到门口有这么多人,他还惊了一下,可当他借着刚刚出现的月光定睛一看,发现是顾玄之后,顿时惊喜地喊道:“殿下!是你!”

顾玄一听这声音有些熟悉,顿时也看向了对方,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后,一下子回想了起来,也惊讶道:“你,你是,你是,你是张允国!”

是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尚书令张伯仁的大儿子张允国,这位文武双全的张大公子也算是京城名人,两人有过数面之缘,彼此的印象都很不错,此刻却见他一身青衣,上面沾满了鲜血,肩膀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肉翻开,显然是刀伤所致,另外身上还有一些小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都在流血,看起来极其狼狈。

“你,你,怎会如此?”

顾玄刚一问完,随即就醒悟了,这定然是幕后黑手都猜到了如果他能成功地从皇宫里逃出来,下一步要找谁,所以才提前下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上了张府进行刺杀!

好大的胆子啊!

先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后又是天官之首,朝廷砥柱的张大人,他们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和势力,竟然敢在这京城要地,刺杀他们大凉最重要的几个人,并且还嫁祸给了自己。

哪怕顾玄突然出现在这里极不合理,可张允国依旧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甚至可以说,他其实也在赌,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使劲扶着顾玄的手臂,浑身乏力,几乎站都站不稳,他清楚,自己已是油尽灯枯之际,先前只是单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逃了出来,此刻突然见到了熟悉的,并且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心中那口气一下子松了,顿时就快不行了。

“疯,疯了,有刺客,爹,爹死了,府,都死了,刺客,地,网,地网。。。。。。”

饶是张允国因为嘴里含着血块,声音含糊不清,可顾玄仍旧是听明白了,当即脑袋一昏,咬着牙,气的肝胆炸裂。

万望没想到,竟然会是地网的人!

对,对,对,若不是这群有权利自由出入京城,并且专精刺杀的人,谁会有那个胆子以及能力,可以成功地潜入皇宫,在暗杀了父皇之后,再嫁祸给自己,现在竟然还能在京城搅风搅雨,是的,除了地网,谁还有这个能力呢?

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一时心软,竟然会酿成如此大错,甚至于,眼下连自己都深陷其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凝霜,晓露,这两个侍女,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就在他因为得知了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导致分心的一刹那,原本倒在他怀中,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张允国,突然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将他往旁边狠狠一扯,同时惊呼道:“殿下小心!”

“噗!”

两者移形换位,而门房老人手中的尖刺也顺畅地捅入了张允国的后心,后者禁不住惨叫一声,在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一下子瘫倒在了顾玄臂弯之中,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老头身边,可心思都下意识地放在内院,也就是张允国跑出来的方向,默默警戒的摩罗贝提和马二虎二人也在惊怒之中出手。

有道是拳怕少壮,这学武之人,年纪越大,就越是吃亏,除非由外转内,修炼有成,才能够抵御住这种天地法则,可老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刺客罢了,虽说刚才抓的这个时机也算不错,因为顾玄被张允国所绊住,身形不好躲闪,再加上又分心了,正是刺杀的好时候,但他没想到的是张允国在临死之前,竟然还能福至心灵地弹起来为其挡下这一击,这一下失手之后,来不及收手防备的他,马上被马二虎两人一人一拳砸在了脑门上,当即撒开握着尖刺的手,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顾玄抱着张允国,感受到他不断流逝的生命力,知道他已经救不回了,看向地面,开口想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作罢了。

他清楚,这些刺客都是死士,既然都敢对他这个太子出手,那就绝不可能会屈服对他透露任何情报,所以他只是一下子拔出了张允国背心的尖刺,然后一下子掷出,射入老人脖颈,将他钉在地上,然后赶紧朝着马二虎两人招呼道:“快走!”

三人从张家出来之后,合上后门,眼前所见,是一片漆黑,整条街上,今天不知为何,连个灯笼都没有。

再去往自己府上那肯定不可能,他府上连像样的侍卫都没有一个,而且对方既然能提前到了张府进行暗杀,那定然也在自家有埋伏,虽然陆先生还在那里,但自己不能这样回去。

应该说,只有他活着,他们才可能留陆先生一条命,自己若是自投罗网,那就是等着被敌人给一锅端了。

那能去哪儿?

夜府?

顾玄几乎是瞬间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张伯仁都已经死了,而夜知槐又是自己的鼎力支持者,那夜家能逃得掉么,所以眼下唯一能去的,似乎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长公主姬耀灵的府上。

首先姬耀灵与他,并非明面上的同盟,敌人不至于对她这样一个外人下手,第二,姬耀灵这个人到了京城之后可没闲着,虽然不说在顾苍的眼皮子底下大举招兵买马,但一直喜欢结交能人异士,府上的门客众多,高手不少,就算真有刺客来袭,也能从容抵御,毕竟这些刺客是绝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的。

顾玄还记得顾苍曾经说过,地网的中坚力量罗酆六天已去其四,剩下的两人既然能被留下,那说明最起码顾苍是信任他们的,况且他们现在应该仍然在蜀国处理最后的事务,那这两位侍女能在京城调动的人手其实也有限,故而当下去姬耀灵的府上暂且避避才是正理。

身上的毒伤和刀伤都已经拖了这么久,需要治疗,再去找其他人不说顶不顶用,一旦拖下去,可能对自己都有损害,故而他马上就做了决定。

“跟我走!”

马二虎和摩罗贝提这时候岂敢不从,当即就跟着顾玄朝长公主府逃蹿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决定,他还真的暂时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因为在夜家宅邸的确早已布置好了一场杀局在等着他,只是或许有觉得夜知槐可能也已经被杀的原因,也或许是单纯排斥夜知槐这个人,让他潜意识不信任,总之,他没有选择之后去夜府。

再说回顾海等人偷偷出了皇宫之后,又从内应那得知顾玄等人已经逃了出去,无法,只能继续找他,而且还不敢大肆寻找,因为他们也不确定狻猊卫如果被惊动之后,究竟会站在哪一边,那在己方其实已经算是优势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想惊动狻猊卫。

这狻猊卫的独立性,有利也有弊,眼下双方都不敢直接找到这支军队的人帮助自己,盖因都害怕狻猊卫的加入会搅乱局势,于是只能在京城中展开一场悄无声息的大逃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夜惊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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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夜惊变(十)

京城的东城区一如既往的静悄悄,虽说私下里各种酒席宴会依然存在,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这些已算身居高位的京官们,绝对不知道,就在他们的身边,就在今夜,会发生一件足以改变大凉格局的大事。

半晌之后,披着一件灰色斗篷以做遮掩的姬耀灵这才从府内走了出来,她先是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又停步,低声朝着旁边两个守卫细细地嘱咐了几句,那两个守卫不住点头,然后一左一右地朝两边走开,去往街头的两端帮着望风,姬耀灵这才快步走到了对面巷道的拐角处,一直凝神戒备的摩罗贝提听到动静后,正欲直接出手,一直紧跟在姬耀灵身后的马二虎赶紧轻声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顾玄的状态极差,刚才几乎都已经要晕过去了,血液流失,毒素渗入,这些都是致命的,他只是单纯在靠着厚实的底子支撑罢了,姬耀灵只是听他的呼吸声便知道不好,也变得很是焦急起来,可依旧努力压着嗓子轻声道:“小玄,是我,我来了。”

一次没能叫醒他,姬耀灵又接连叫了好几次,顾玄这才慢慢地睁开眼,可他现在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了,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罢了,但好在声音依旧熟悉,他完全是潜意识地求救道:“耀灵,救,救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整个身子突然一软,直接往旁边倒去,还是姬耀灵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住了他,没有再细问什么,而是朝着旁边的两人道:“你们帮忙,我们赶紧回府!”

姬耀灵是个聪明人,在这大凉京城,当朝的太子殿下突然在夜里偷偷地找上自己求救,并且情况如此不好,她很自然地猜测出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所以才要赶紧带他回府,也只有回到了自己府上,才算是暂时安全。

正在这时,头顶的夜空风云变幻,竟然呈现出如海一样的湛蓝色,只是被一层黑幕裹着,不得冒头罢了,云海翻滚,不知何时,底下竟然起风了。

这边的三人合力搀扶着已经昏厥过去的顾玄迅速地回到了姬耀灵府上,那两个守卫在最后看了一眼两边的情况之后,也赶紧顺势走回了各自的岗位上站定。

姬耀灵站里面往外扭头一看,沉思一息后,突然吩咐道:“你们两个进来,将大门锁上!”

那两个守卫赶紧答应了一声,迈步跨过了门槛,进到了里面后,一左一右地将大门缓缓合拢,然后又将里面的三道锁扣顺序穿上,确保万无一失。

姬耀灵继续指挥着马二虎和摩罗贝提道:“你们俩带着他,跟我走。”

四人一前一后地迅速穿过了前院,一直来到了起居的后院,一座单看这位置便知道是主人家下榻的屋子门口,姬耀灵也不扭捏,而是直接伸手推开门,招呼道:“快将他搬进来。”

房门一打开,便有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的装饰一看便知是女子闺房,姬耀灵虽然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允文允武,英气十足,在外走动从不施粉黛,亦不穿女子偏好的衣物,但这卧房中的东西倒是准备得齐全,梳妆台上胭脂盒摆了不止一盘。

事急从权,马二虎和摩罗贝提两人都没心思多想,赶紧先将顾玄搬了进来,顾玄习武多年,虽然看着身材不算壮实,但实际上体重远胜常人,两人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这才将他成功地弄了进来,在姬耀灵的指挥下,直接丢在了床榻上。

就在这时,吴起才姗姗来迟,过来打了个招呼见礼,姬耀灵又吩咐道:“吴起,快去将安先生请来。”

吴起低头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姬耀灵又补充道:“让他将吃饭的家伙全都带上。”

安先生乃是她府上的一位门客,是一位医术极高的医师,刚才搬运顾玄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虽然只有一处,但看这伤口的深度以及溃烂的情况,就知道很是不妙,所以才会提醒这位大医师情况紧急。

等到吴起跑去叫人了,姬耀灵这才转过身,先合上了门,然后才向马二虎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马二虎终于见到了姬耀灵后,表现得很是着急,一直让她去救自家主子,姬耀灵也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没有来得及细问,单靠这一块令牌便被喊了出来,也算是关心则乱,这时候才终于有时间细问。

到了安全的地方,马二虎也松了口气,这时候被姬耀灵一问,顿时好像看见了亲人似的,不敢耽搁,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全部说了一遍,中间还有摩罗贝提为其不断补充。

姬耀灵越听,面色就变得越是难看,她没想到,在悄无声息之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这么多事,而且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哪怕不算她与顾玄彼此之间互相欣赏,就单从自身利益来讲,能容下她的皇帝顾懿死了,愿意支持她的顾玄现在生死不知,这对她达成心中愿景的目标而言,是极其不利的。

虽说提到了地网,但姬耀灵敢肯定,地网绝对不是主谋,姬耀灵心道。

她到底还是比这眼前两个人要聪明了太多,或者说站得高了太多,所以双方的视野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只是在推演,到底是谁会这样狗急跳墙,勾结了地网,弑君弑父,并且还要栽赃嫁祸。

是被幽州牵连,导致在后宫软禁多日,刚刚才得以脱身,所以心怀怨恨,不惜一切展开报复的三皇子顾黎,还是那一向眼高于顶,自以为能得储君之位,结果失之交臂,所以嫉妒顾玄的顾海呢?

似乎都是有可能的,但细细推敲,若要成功地做成这件事,那在宫中也必须有些有份量的内应才行,但顾懿可不像是那种会在自己身边留隐患的昏君,是谁瞒过了他呢?

况且那位靖龙将军怎么会突然反叛呢,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姬耀灵清楚顾玄对靖龙的感情,所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又能做出足够的许诺来收买一个未来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亲信,并且让他堵上一切冒险呢?

当然不可能,靖龙只要不是个利欲熏心的傻子,就不可能这么做,那话说回来了,谁又会这么早便在一个前期表现几不可见,完全是异军突起的皇子身边安插了一个暗手呢?

这也不可能,因为谁也不知道顾玄会突然得势,除非那个人在每个潜在对手的身边都安插了人手。

还有,那位大内总管韩貂寺,以他的聪慧,岂又能陷入这么明显的局中,成为幕后黑手捅向太子殿下的一把刀呢,难道那宫中可能存在的内应就是他?

不对不对,若是这两人前后夹击,以有心算无心,就算是小玄的武功,也不可能逃得掉,这完全是一个必死的局,那就是说,他们可能故意放水了,或者说,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还是不对劲,很不对劲,姬耀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甚至心中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往真相的方向猜测了,但到底还是因为信息不够,只能暂且作罢。

眼下该思考的,是救下小玄之后该做些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皇兄已经死了,虽然还未发丧,但大凉暂时已是群龙无首的局面,小玄现在生死不知,并且被人栽赃了,暂时还说不清楚,这大权若是旁落,肯定不行,可能够找谁扭转这种局面呢,最有威望的尚书令大人也死了,她还能找谁。

或许,真的应该去找狻猊卫?

姬耀灵的心思活转,小玄从皇宫里成功逃脱,一直跑到了自己这里,少说也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这幕后黑手都没有叫上狻猊卫一起参与搜索,而是只能暗中指挥地网的刺客进行暗杀,那是否说,其实他们无法控制狻猊卫和骁骑卫?

一旦让狻猊卫加入了这场乱局,可能局面就会失控?

对了,一定是这样,既然对方不敢,那他们就得马上去通知狻猊卫前来护主,想到这,她赶紧站起身,便想找来亲信带着自己的密信去往狻猊卫大营。

刚刚站起身,她又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安先生还没有过来?

她手下的门客吃住都在府上,说白了,这就是养士的手段,哪怕是闲人,也都养着,而安先生的年纪已经大了,平时很少离府的,难不成是又喝多了,还在屋中昏睡么?

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小玄的情况不能拖,必须尽快得到医治才行,正想自己去找安先生,可又担心这边出什么事,想着自己屋中也有些从中庭带来的药,总之先用上也好,不能坐视伤势继续加重。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夜惊变(十一)

姬耀灵翻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精钢短匕,然后顺畅地划开了顾玄后背的衣服,在看到那套碍事的内甲之后,她马上朝旁边还傻愣着的两人吩咐道:“你们扶着他,将这套内甲先脱下来。”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先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为顾玄脱去身上的甲胄。

待得那套夜知槐赠送的内甲被脱下之后,方才露出顾玄精悍的肉身,只是因为身上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失过多,尤其是后腰的一圈因为过度缺血已经有些发白了。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年轻男子**的**,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姬耀灵的面色仍旧微微一红,她毕竟还是个少女,不过很快她便重新镇定了心神,然后手持刚刚用烈酒灼烧消毒的匕首,开始慢慢地割去后腰伤口附近的腐肉。

这一道伤口光是看着便知道很深,尤其靖龙当时还狠狠地搅动了一下,导致整个创口也很大,虽然看着很是可怕,但她一进入状态之后,手上的动作便变得非常稳定。

一刀稳稳地切下去,每次都只切下微不可查的一小点,然后直接丢在旁边的铜盆里,伤口被切开之后,随即便有一点点黑水冒出,姬耀灵甚至都不敢沾染,看得出来这毒素极其可怕。

她在这边摆弄个不停,旁边的马二虎和摩罗贝提两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有些惴惴不安地候在一旁,这时候他们俩谁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听姬耀灵的命令行事而已。

好一会儿才简单地清理完了被毒素完全腐蚀的腐肉,至于更深处的地方姬耀灵却是不敢再动刀了,只能先敷上她从中庭带来的秘制金疮药,敷上去后,又用纱布缠了几圈,接着又摸出了一瓶子异香扑鼻,药性中正,生气补血的丹药喂了下去,忙完了这一切之后,她的额头已经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虽然作为外人看着好像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这都是在细微处显功力的活儿,下刀的时候必须得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每一刀,都秉承着“稳准狠”三个字,一般人可来不了这个。

马二虎和摩罗贝提看得心生钦佩,暗道无怪殿下一定要找这个长公主,虽是女子,但就这一手,便足以折服他们二人了,而且现在静下来一看,没了刚才慌不择路的紧张感后,哪怕是摩罗贝提这个罗刹族人,都觉得这女子绝对当得上“人间绝色”四个字,跟殿下那最是般配不过了。

“长公主殿下。”

马二虎不敢大声说话,只是悄悄地呼唤了一声,然后递过去了一条已经过了水的毛巾,姬耀灵接过后,笑了笑,道了声谢,把额头的汗水拭去后,眉头微蹙,马上放下了手头的毛巾,朝旁边二人嘱咐道:“你们二人在这里守着。”

说罢,她便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姬耀灵在动刀之前,是仔细看了屋内烛台燃烧情况的,稍微一计算,便知道刚才起码用了两炷香的时间,这安神医竟然还不来,姬耀灵心知虽然自己已经处理了一下伤口,但她也清楚,这种毒伤她这个外行是无能为力的,于是就想继续叫人去问问情况,若是安神医不在,就得另外找人了。

却没想到,她才刚刚走到门口,还未伸出手去开门,大门突然就被一个人影从外面给直接撞开了。

姬耀灵神色一紧,赶紧倒退几步,手持匕首,护在身前,身形弓起,摆出搏杀的姿势,正欲开口喝问,那撞开门之后,倒在地的那人突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口中同时焦急地喊道:“公主殿下,快走!”

这人乃是一路跟随她南下,从中庭到了南地,并且在之前的黄沙县风波中也没离开的人之一,所以才会称她为公主殿下,而非长公主殿下,眼见此人肩头还插着一把匕首,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满脸焦急之色,姬耀灵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她抬头一看,下一刻,门口人影绰绰,也不知道是多少人过来了,中间的厮杀声亦是不绝于耳,显然是来人和她府上的人打了起来。

姬耀灵定睛一看,守在门口的,多是她府上的门客,可人数也不多,只剩下区区六人罢了,但这时候还在这里的,除了比较忠心之外,战斗力也属于是门客中上等的。

至于他们前面正站着互相对峙的敌人,草草一看,起码也有十余人,各都戴着样式诡异的鬼脸面具,穿着一套标配的夜行衣,手中也多扣着阴险的暗器或者匕首,显然都是些刺客。

可最让姬耀灵心神震动的是,她在对面看到了一个她绝想不到的人,那就是先前被她派去找安神医的吴起!

由于心中过于激动,姬耀灵一步便跨过了门槛,和手下人站在了一起,同时还拉上了身后的门,最后才朝着对方喝问道:“吴起,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说话的功夫,吴起手持长剑,一剑便刺死了一个原本在府上,刚刚闻讯赶来的守卫,毫不留情,可当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姬耀灵的一瞬间,表情也变得甚为复杂。

虽然事情已经做了,决心也已经下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但当他真的面对姬耀灵这个正主的时候,他却没那个脸皮再这么理直气壮了,倒是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晓露突然冷笑道:“呵,长公主殿下?念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让开道吧,只要你今天不做傻事,今晚之后,你依然可以是长公主殿下,可不要自误呀。”

虽然再度看到这个姿色远在自己之上的女子时,晓露的心中便已经抑制不住地起了杀意,但眼下正事要紧,能少一事的话,那还是尽量少一事,日后顾海上位,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自然有的是办法炮制这个外乡人。

姬耀灵的眼神变得愈加寒冷,她不管这个原来一直跟在顾苍身边的侍女,而是直接朝着根本不敢跟自己对视的吴起质问道:“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她可还记得,当初她带着吴起等人去往顾苍的府上造访时,是那两位侍女引着吴起他们到了另外一边,给她与顾苍单独留下了,若他们真有勾结,也一定是在那个时候便开始了。

吴起的表情变得很是为难,他很想矢口否认,因为他的确是从心里爱慕着姬耀灵的,若是只为了什么荣华富贵,那他大可以在南下的中途就直接出卖姬耀灵的行踪给那些诸侯世家的贵公子们,相信对方绝不会吝啬给他大好处,今天的背叛,其实是由多个原因所组成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他是个叛徒的事实。

他想否认,却无法否认,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这边马上也有当初一起南下的人跳脚怒斥道:“吴起,你这个该死的贱种,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竟然连你的主子都能背叛,老子当初真是看错你了!”

当初因为各种缘由陪着姬耀灵一起南下的人中,就属这个吴起的出身最为低贱,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人,看待他也就比这些南地土著稍微高一些罢了,无非是因为姬耀灵的原因,以及一路南下中途有过几次并肩作战的时候,彼此有几分同袍情谊,可现在对方竟然干出了这种事,他自然把心中一直想说的话全都毫无顾忌地骂了出来。

吴起的脸色一变,很是愤怒,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旁边的晓露倒是转头望向那个出言叱骂的人,笑眯眯地说道:“真是一条好狗呢,我记住你了,等下我一定会留你一命的,到时候让你尝尝我们地网最有意思的好东西,我看你的身子骨应该很硬,这很好,如果你能撑过一半,我就放了你。”

那人的脸色一僵,喉头滚动,瞳孔收缩,吓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姬耀灵这时候突然高声道:“够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这可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擅闯本宫的府邸?”

这一下算是戳到了晓露的痛处,因为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这个卑微的侍女以及大冥藏这两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当即神色狰狞地怒吼道:“天子都已经死了,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呢?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长公主殿下?嗯?”

姬耀灵随即接口道:“陛下驾崩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除非这就是你做的,对么?”

晓露的面色微变,左右看了一眼之后,突然恼羞成怒,朝着前面猛地一指,大吼道:“杀!所有人,一个不留!”

吴起一听,马上在旁边低声央求道:“晓露,长公主她。。。。。。”

“啪!”

话未说完,晓露转身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吴起的脸上,大骂道:“你要为那个贱女人求情么?吴起,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谈条件?”

吴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额头青筋暴突,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地退到了旁边,不去看场中的争斗,姬耀灵看到这一幕后,亦是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随即马上整顿了心神,开始指挥抵抗。

“先退回屋内!”

虽然顾玄就在屋中,但他们若在外面对拼的话,人数处于劣势,又要面对三个方向的夹击,实在是太过不利,回到屋中,守住门口,或许还有抵挡对方的可能。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夜惊变(十二)

姬耀灵等人准备就此退回屋中防守,可对面的一众敌人怎能遂了他们的愿,若是任由对方退守屋中,他们又不敢直接用火攻,一旦拖久了,很容易惊动城中巡防的狻猊卫,到那时,事情恐怕就无法好生收场了。

“大家守住门口!”

姬耀灵在稍微权衡一二之后,心中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朝着手下人嘱咐了一声,接着转身便跑回了屋中,然后朝着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惊慌失措的马二虎两人沉声道:“快带上他,我们从这边走!”

虽然她年岁不大,但经历颇多,心智远胜普通人,姬耀灵虽然对于吴起的突然背叛非常错愕,但她其实也早有一手防备,在她的屋中,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可供危急时刻逃生,只是由于建府的时间实在太短,要在不惊动任何外人的情况下,挖掘出一条完美的密道太过困难,所以这条粗糙密道只通到后门罢了。

另外一边,这些忠心耿耿的门客以及护卫们,为了保护姬耀灵的安危,丝毫不惧,携手抗敌,但到底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过大,待得晓露亲自手刃了最后一个还敢反抗的家伙,然后面带胜利者的笑容,一手拖着先前那个对吴起出言不逊,但此刻已经被人打断了四肢,奄奄一息的小子走进屋中的时候,才发现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有密道!”

晓露几乎是瞬间便已经反应了过来,转头先瞪了一眼还露出一脸迷茫之色,跟在后面像行尸走肉一样的吴起,然后朝着手下人大声下令道:“快给我搜!”

要说地网的刺客们,对于这密室暗道的玩意儿,那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哪怕姬耀灵屋中密道的位置修建得很是隐蔽,但依旧很快便被他们给发现了。

晓露站在旁边,凝视着地面上露出的黑漆漆的洞口,顿时有些懊恼刚才自己因为一时气愤,没控制住把所有人都杀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已经不能再站起来的残废而已,这时候倒还真不知道该让谁去探路了,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没有迁怒于吴起这个老相好,而是朝着一边的一个幽冥一努嘴,后者想也不想,便直接跳入其中。

几息之后,才从底下传来那人沉闷的声音。

“安全!”

“都进去!”

晓露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声令下,留下数人依旧待在外面接应,防止敌人调虎离山,杀一个回马枪,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跳进洞中,鱼贯而入。

既然入局,那现在便已经由不得她不去冒险了,今天一旦被顾玄给逃了,那局势将会彻底失控,她晓露之后别说在京城立足,成为人上人了,能否活下来都是一个大问题,她很清楚,真要比影响力,顾海那个草包是绝对比不过现在的顾玄的,他只需振臂一呼,相信那种拙劣的栽赃根本就不可能让冷静下来的大多数人信服。

与此同时,在长公主府的后门处,一块石板从底下被掀开之后,因为身材太过高大,在狭小的暗道中挤得满身是土的摩罗贝提当先钻了出来,左右一看,四下无人,这才赶紧朝着底下招了招手,然后就见马二虎一脸紧张地背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顾玄从底下爬了出来,最后才是落在后面压阵的姬耀灵。

一行四人站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其中当然要属姬耀灵最为沉着,刚一出来,便马上低声吩咐道:“我要去城中找到狻猊卫出面控制局势,你等先护送他离开这里,拖到局势稳定,便无大碍了。”

摩罗贝提赶紧接口问道:“我们该带殿下去哪儿躲避?”

他和马二虎都是一样,初来乍到,这京城又这么大,宛如迷宫一样,各处的作用还都不同,他哪儿知道他们现在该去什么地方躲着。

姬耀灵略一沉吟,随即便道:“你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先躲起来,他们既然已经在暗杀支持小玄的官员,那这些人的府上暂时是去不得的,为今之计,你俩只能尽快横穿朱雀大道,去往城西才行!”

朱雀大道由皇宫尹始,将整个京城一分为二,现在既然东城区的乱象已起,可权力纷争暂时又不会波及到多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城西,再加上西城区鱼龙混杂,现在很多坊寺还有店家营业,都可以作为遮掩,所以当下去往城西那自然是最为安全的。

虽然没真正去过西城区,但马二虎和摩罗贝提都在陆议的要求下背过京城的详细地图,虽然还不至于了如指掌,全然在胸,但过去的道路还是清楚的,当下也知道情况紧急,不敢再多浪费时间问询,当即点头道:“好,长公主殿下,您保重!”

姬耀灵假装轻松地笑了笑,出言宽慰道:“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俩,可千万要护住小玄呀!”

这边马二虎还没说话,摩罗贝提便认真道:“只有殿下将我们这些罗刹族当做自己的家人,我们也只当他是我们唯一的主人,谁要想害殿下,那就必须先杀了我!”

他一边又用罗刹族的传统礼仪,敲打着自己的胸口,郑重地道:“这一点,我以祖先与诸神的名义起誓,向您保证!”

姬耀灵抿了抿嘴,稍稍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双方就此分别,马二虎依旧背着顾玄,和摩罗贝提两人一起,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朝着朱雀大道跑去。

朱雀大道在平日里是不会随便使用的,除非是像鲛人族来使这样关乎国事的重要时刻,亦或是先前各地战事的紧急军情需要直入皇宫,不能耽搁,才会使用,在寻常时候东西城区之间来往,就只能从特定的廊桥横穿,若是有谁敢随意在朱雀大道上奔驰,哪怕是皇亲国戚,亦要下大狱,受鞭刑之苦。

两人一起,带着顾玄,不敢回头找马,只能咬着牙,悄悄地摸了过去,夜里廊桥的周围还点着一盏盏照明用的灯,可本该有的守卫却不知去了哪里,但马二虎和摩罗贝提两人哪儿知道这个,完全没有生出更多的警惕心,眼看没人,顿时直接朝着那边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

摩罗贝提当先探路,才刚刚走过了桥中,冷不丁突然听到脑后有风声响起,他猛地一转头,然后伸出手,惊呼道:“小心!”

马二虎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也来不及再回头看了,背着顾玄死沉死沉的,这要是在原地躲闪更是不便,情急之下,便只能就地一扑,而顾玄自然压在他身上,让他的脸跟桥面撞了个结结实实,差点没给他痛晕过去。

还来不及叫嚷什么,马二虎便感觉背后的压迫感一空,原来是摩罗贝提一步上去,直接伸手将顾玄扯开,然而自己却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的这一下,肩头被人刺入了一把匕首。

对面这人戴着鬼脸面具,显然也是地网的刺客,一击没能成功地杀死正主,他却没有拔出匕首,而是将手腕一拧,往上一削,手法极其老练,完美地绕开了骨头,将摩罗贝提的半条手臂都给割开,鲜血喷涌,一条手臂从肩部断了半截,只剩下下半部分的皮肉勉强链接。

如此惨状,痛彻心扉,但这也成功地激发了他们罗刹族与生俱来的彪悍,摩罗贝提竟然不退反进,一低头,一头狠狠地撞在了那人的脸上,他生得高大,四肢长度都远超过对方,当下又是一脚全力的撩阴腿,正中被一下撞得头晕眼花,导致无力躲闪的对方的要害处,那人从面具下面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哀嚎,同时将手中扣着的三发飞镖射出,只是一眨眼,便已经插在了摩罗贝提的胸膛上。

“吼!”

胸前的疼痛,跟手臂上的那种剧痛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摩罗贝提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中了敌人的飞镖,当即怒喝一声,正欲迈步上前,用另外一只手拧下对方的脑袋,可他身子一晃,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脑子好像灌了铅,抬都抬不起来,昏昏沉沉的,一阵阵的恶心和疲倦感从身体各处袭来,全身好像都在发麻,他摇了摇头,呼吸都变得短促了起来。

不用想,这肯定是因为对方刚才所用的兵器和暗器上都提前淬了毒,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这些毒发,哪怕是像他这样的壮汉,这一下竟然就要直接倒下了。

而这边的马二虎这时候才刚刚爬起来,揉搓着自己被撞红的脸,转头看到那边的摩罗贝提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他心中一急,赶紧就想来扶,却见摩罗贝提往旁边一倒,跌跌撞撞地靠在了廊桥的杆子上,然后费尽全力转过头,眼皮子耷拉着,朝马二虎喃喃念道:“走,走。。。。。。”

马二虎被他的样子给吓了一大跳,再看对面的那个袭击他们的刺客正欲朝着他这边杀来,狠狠一咬牙,背起顾玄,使出吃奶的劲,大踏步地朝着西城区跑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夜惊变(十三)

马二虎背着仍在昏迷之中的顾玄全力奔跑,总算是顺利地穿过了朱雀大道,来到了京城的西城区,正在这时,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寒气逼人。

他跑得很急,又不能分心去看旁边指示用的街牌,再加上脑子本就不好使,很快便不记得路了,只是无意识地不断加速往前冲,跑至中途,实在是已经力竭,整个人止不住惯性,一下子扑倒在地,被脏水溅了一身。

“呼,呼,呼。。。。。。”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还压在他身上的顾玄,然后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子时,再加上西城区的青楼妓坊也不在这边,所以整条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两边的门户紧闭,没有一丝动静,马二虎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强行挪到了街边,靠在墙角边上,眼神涣散,连口水都止不住地顺着嘴边流了下来。

他实在是已经累到了极点,刚才就这么背着顾玄一路冲过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这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地脱力了,别说再站起来,甚至就连下巴都没力气合上。

过了好一阵,他涣散的眼神这才终于慢慢地聚焦,看着地上已经被雨水给淋湿的太子殿下,他脸色一变,刚想站起来去将他背起来,结果脚下一软,直接栽倒在地,脸再次跟地砖来了一次结实的碰撞。

这次他连叫都叫不出声了,也不去管地上的雨水全都顺着溅到嘴里,只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满脸惊恐之色地探向了顾玄的鼻子下面,等了几息。

还好,还好。

马二虎顿时松了一口气,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情不自禁地小声念叨道:“殿下呀,既然您还活着,那就快些醒过来吧,属下,属下实在是背不动了啊。”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已经哽咽了,眼泪更是已经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不怪他如此,实在是因为他整个人的身心都已经处在完全崩溃的边缘,所以情绪一上来,根本就止不住眼泪,好在天上正在下雨,泪水混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这幅窝囊样子来。

马二虎就这么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又躺了好一会儿过后,在寒气的刺激下,这才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想着要不先随便敲开谁家的门,将太子爷拖进去再说,总不能就让殿下躺在这里淋雨吧。

他心中刚才情不自禁地也闪过了一个阴暗的念头,这太子殿下倒还不如直接咽气了算了,自己也省却了这么多的麻烦,也就能够解脱了,不至于累得跟条死狗一样,可随即他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太子殿下如果死了,那铭泽该怎么办,他的仇又该由谁来报呢,难道靠自己么?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在心里不停地念着,太子殿下,您快醒醒吧,您睁眼看看吧,情况这么糟糕了,您怎么还能睡得着呀,太子殿下,快醒来呀!

正在马二虎一边努力地站起身,同时在心里不断念叨的时候,一直在地上趴着的顾玄,突然轻吟一声,手指稍微抽搐了两下,然后竟然真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咳咳,这是哪儿。。。。。。”

顾玄睁开眼之后,刚想开口问话,结果冷不丁得被呛了一口雨水进去,趴在地上很是咳嗽了两声,然后才双手撑住地面,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二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还在原地愣了两息,然后才惊喜地高喊道:“太子殿下,您终于是醒了呀!”

他简直高兴得都快疯了,太子殿下已经醒了,那接下来的一切都好办了,毕竟他马二虎就不是那种可以做主下决定的料,尤其是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他完全就是六神无主的状态,该去哪儿,该怎么办,他完全没能力去思考和做决定,现在太子殿下醒了可太好了,他也不用再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刚才。。。。。。”

顾玄仍旧有些迷糊,脑子都还是昏昏沉沉的,刚想问问在他昏迷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突然就见马二虎脸色大变,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声,然后便朝着自己扑了过来,与此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肋下一痛,一把长剑的剑尖从胸口刺出,上面还带着点点热血。

后面的人将剑一抽,顿时带出了一道血光,顾玄在闷哼了一声过后,这才终于是反应过来,马上朝着旁边顺势一滚,来人在同一时间又是一剑刺出,可惜没能刺到顾玄身上,倒是一剑刺到了迎面扑来的马二虎,马二虎在吃痛的同时,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顿时那就有些后悔了,正要仓促地往后退的同时,那人迅速地拔出了剑,又是一剑,从下往上,斜刺而入,毫不留情地捅穿了马二虎的肚子,剑尖从他脊背的后面冒了出来。

“二虎!”

顾玄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呼喊。

“啊!”

马二虎亦是痛呼一声,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双手握着对方的剑身,哪怕割开手上的血肉也不肯放开,对方往后一抽,竟然还没能顺利地将剑抽出,只是带给了马二虎更多的痛苦,与此同时,在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我要死了吗?

我马二虎好像真的要死了。。。。。。

就这么死了吗,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我都还没开始跟着太子殿下享受荣华富贵呢,读书人说的衣锦还乡,我都还没体会过呢,我好想当一个人上人啊。

为什么!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痛,啊,好疼,真的好疼啊!

好后悔,好后悔,我真的不该逞英雄的,真的不该。。。。。。

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绝对畏惧,以及体内真实传来的痛苦在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说实在的,他真的很后悔,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确是活不了了,因为他一低头,甚至都能看见自己流出来的肠子。

他真的很想松开手,先把肠子塞回去,但他也知道,那于事无补,所以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后退,而是一把上前抱住了前面的行凶者,同时大吼道:“殿下,您快走啊,您快走!”

顾玄站起身来,正要上前捏碎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的脑袋,可刚站起来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上完全就没有力气,连好好站着都已经要拼劲全力了,与此同时,马二虎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嘶吼着。

“记得给我报仇啊,殿下,给我马二虎报仇,还有什么金子,地契,你都要记得烧给我,一定要记得啊!”

马二虎脸上流出的鼻涕和眼泪混着雨水,差点把他的眼睛都给糊住了,他都很想痛骂自己,为什么要以这么窝囊的样子做这么英雄的事,而且好可惜,除了殿下,再没有其他人看见我马二虎的英姿了,他妈的,想一想真的好亏!

他咬着牙,一手握着对方握剑的手,一只手死死地抱着对方,大吼道:“快走啊,殿下,您快走啊!”

顾玄看着这一幕,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要把这一幕映入自己的心里,永远也不会忘记,然后他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伤,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了。

在京城生活过多年的他,就刚才那么简单地看了几眼,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大概位置了,当下完全没有多想,赶紧就朝着西城区边缘的港口处跑去。

凉州京城中原本就有一条规模不小的运河,这也是选择定都在此的原因之一,不然天下各州的物资光靠人力和陆路运输的话,中途的耗费实在是太大,再加上顾苍先前所编纂的《凉国策》大力推动大凉的运河建设,凉州的运河已经和江州,海州等地经过千年时间不断积累而成的大小运河彼此链接,所以这条运河一路往下,可以直接通往江州或者海州的出海口,平日里来往京城的船只绵延不绝,哪怕是到了夜里,仍旧十分繁忙,眼下也就唯有那里的情况最为复杂,是最适合他一个人暂时躲藏的。

顾玄脚下不停,抿着嘴,强提着一口气,朝着前不停奔跑,没多久,便听到远处卸货装货的声音依稀传来,看来这里已经离得很近了,可正在这时,他的眼前陡然一黑,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一下子倒了下去。

本来他腰上被靖龙刺出地那道伤就已经够致命了,只是因为他天生体魄强健,后天训练得当,所以靠底子强行撑着罢了。

之后到了姬耀灵的府上,也只是简单去除了最外面的腐肉,上了一点金疮药之后,又吃了一些补气血的丹药,可治标不治本,别说毒素一点没有清除,亏掉的气血也不可能这么快马上补回来,之后一路颠簸都不醒,便是最好的证明。

刚才之所以醒来,只是因为人落在了地上,冬日寒冷,又有雨水浸泡,被活生生地冻醒了罢了,结果刚醒又吃了一剑,跑了这么久,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但哪怕是意志力坚强如他,都真的不能光靠一股气站起来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呢喃了起来。

该死的,难道真的是我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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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应该是这一卷的结尾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一夜惊变(十四)

这一场雨下得不可谓及时,天公亲自出手,帮顾玄抹去了他一路上留下的踪迹,不然以这帮地网出身的刺客们的手段,要想很快地追上一个已经身受重伤,完全全靠意志力支撑的人,其实并不算难。

毕竟早在很多年以前,顾苍曾亲自参与制定了这些刺客们每日必修的课程,其中就有一门叫做“寻踪”,要的就是让他们可以在各种极端的环境下,成功地查探到敌人的踪迹,为此他甚至不惜特意请来了边军的资深斥候们来传授经验。

只可惜,这场大雨一下,血迹都被冲刷干净,味道也变得极淡,况且京城这么大,可以躲藏的地方太多,这本来就算是极端环境的一种,各种味道汇聚在一起,除非是猎犬,不然连寻常家犬都不一定能够嗅出来。

那手持一把软剑的刺客在解决了马二虎之后,又全力追了好久,才总算是抓到了顾玄的踪迹,一路寻来,味道变得越来越浓,空气中那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血腥味,正在徐徐扩大,原本好像一条狗似得吊在后面的他,脚步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仿佛又化身成了一只猫,十分轻巧地在街上迅速地移动着。

近了!

很近了!

就在眼前!

在转过街角的一瞬间,他直接出剑,腰间软剑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朝着前方飞射而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手中的剑竟然落了个空,面前空无一人,只有脚下的一滩小水洼罢了,倒是不远处的港口正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人声,他一瞬间突然有些懊恼,因为他意识到若是被对方成功地逃进了港口处躲藏了起来,那就真的难找了。

正在这时,他耳朵微动,在雨幕之中竟然还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心中着急的他,当即伸手勾住了墙壁上外凸的部分,一个灵活的鹞子翻身,瞬间跃上了屋顶,然后脚踩着屋檐,一路无声往前。

越走越近,底下传来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愈加明显,他瞬间止步,朝着下方定睛一看,竟然看到一个上面放满了木桶的手推车在雨幕之中自动地向前移动着,而刚才所发出的动静,也正是推车滚过街面的声音。

在这冷寂的雨夜之下,如此情景,显得份外可怖,哪怕他是地网之中的幽冥,平日里来往,跟那鬼物也没什么区别,但咋见之下,还有些骇人,此刻如果能掀开他的面具,想必底下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不过在下一刻,他便马上松了口气,因为他看到底下,在房屋打下来的阴影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披着斗笠与蓑衣的侏儒,正用双手推着车,明显在往港口那边走。

臭矮子,吓了老子一跳!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同时也在埋怨自己是不是心弦崩得太紧了些,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直接转身离开了,不过几个起落,便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正欲再仔细地寻找一下蛛丝马迹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下好像正踩着什么东西。

没有犹豫,他马上俯身将其从污水里捞起,不顾污秽,在手心里使劲地搓了搓,再看了一眼,脸色当即一变,左右观瞧了一息之后,拔腿便走,朝着那侏儒离开的方向追去。

“站住!”

他全力奔跑,很快便已经来到了那个正在推车的侏儒的身后,然后立刻喝止对方。

推车的那人马上一停,双手也从推车的扶手上慢慢地放了下来,然后就见他缓缓地转过身,面朝对方。

却见此人生得一副五短身材,但哪怕有蓑衣遮盖,却仍旧能感受到他浑身的肌肉极其壮实,一下巴的白色胡子,全都用异域风情浓郁的绳子给分成了一缕一缕地扎起来,在京城这个打扮的,不是别人,正是地族人出身的老霍。

他为何深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乃是因为今天是他过来港口采购的日子,毕竟他平日里卖的是地族的烈酒,有些材料每隔一段时间,都得靠乾坤商会的货船从东大陆运过来,搬这些木桶,其实都是过去装东西的。

这边的这人在看清楚老霍的样子之后,顿时也有些吃惊,毕竟老霍不光是身材奇怪,那样子看着也跟其他人相差良多,好在这时候这人不是很兴趣了解这个,所以直截了当地喝问道:“我问你,刚才可有看见其他人在这条街上过去么?”

老霍一直戴着斗笠,被喝问了一句之后,当即抬起头,看向了面前这个戴着可怕鬼脸面具,穿着一身明显不像好人的夜行衣的男子,脸上顿时露出了畏惧的表情,嘴巴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你要做什么,我,我可告诉你,我可是正经的大凉百姓,我,我有那个,那个谱牒的,你,你别乱。。。。。。”

话还未说完,那人便很不耐烦地举起了一块令牌,再度问道:“朝廷办事,你既然是我大凉的百姓,那便有义务帮助我,我且问你,刚才可有看到其他人在这条街上经过么?”

老霍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做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苦着脸,哀声道:“没有呀,官爷,小老儿今晚是从那边走过来的,这一路上除了您,什么都没看见呀。”

那人显然是有些不信,或者说干他们这一行的,疑心病一向比较重,所以他的声音变得愈加飘忽,继续道:“没有么?我可告诉你,今天晚上有一个朝廷要犯出逃了,谁要是敢包庇他,那就是诛九族的重罪,不管是谁,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见过吗?”

老霍吓得把自己的脑袋都已经缩了起来,看着更加矮小可怜了,嘴巴里也依旧小声地回答道:“官爷,小老儿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呀,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混口饭都吃不容易,哪儿还敢包庇什么逃犯呀。”

那人语气一沉,喝问道:“现在都已经宵禁了吧,你一个大晚上的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你那桶里,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边说,他的手一边也摸向了自己的腰间,显然已经有了出手的想法,这就全看老霍之后要怎么回答了。

老霍很是无奈地解释道:“官爷,您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是一个外族人,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定居的,平常就做点小本生意,也雇不起什么人手,大晚上地都只能自己出来进货,这不,就准备去港口那边买些酿酒用的东西,然后再托他们寄些这边的特产给我家乡的人,您要是不放心,我全都打开给您看看好了。”

那人一怔,放在腰间的手瞬间也松开了,的确,看对方那老实巴交的样子,也做不得假,而且对方从头到尾都毫不隐瞒,一直是自己问什么,答什么,再者说一个外族人,也的确没有必要去救一个不知身份,而且身受重伤的人,对不对?

而且若对方说车上都是粪桶这种屁话,他肯定马上就出手了,但对方一说完,并且马上就在开始搬运木桶,他便觉得没有必要了,当即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这小老儿,一口凉国话倒是说得不错。”

他心中觉得无碍,便不想再在这里多耽搁,毕竟若是一旦跟丢了顾玄,他之后肯定没命了,故而就想赶紧再去那里寻找对方残留的踪迹,他相信,只要吊住对方,对方是必死无疑的。

“哎,好。”老霍一听,赶紧答应了一声,一边又开始把刚才搬下来的桶往车上放,然后一边非常讨好地说道:“承蒙官爷夸赞,小老儿这就先去忙了。”

那人不再多言,转身便准备直接离开,老霍这边也重新装好了桶子,也准备离开,双方本该就此分别,再不见面,可就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木桶里突然有了一点动静,不大,应该说很是细微才对,但在这时候,却显得份外明显。

整个场面在静止了一息之后,老霍当机立断,直接一脚踹在了推车上,推车顿时朝着港口那边飞速冲去,中途在撞到了地上的缝隙之后,上面的木桶因为惯性弹出,落在了地上,但因为质量极好,都没有破碎,而是继续朝着港口那边滚去。

这边的刺客也是回身就是一剑,却被老霍非常灵活地闪身躲过,只是肩头处仍旧被划破了蓑衣和下面的衣服罢了,可老霍却连哼都没哼上一声,因为躲开了这一剑的主要劲头之后,再加上软剑本身算不得多锋利,他们地族又天生擅长防御,皮肤极其坚韧,这一剑也就只是隔开了衣服扒了。

老霍有将近百年的时间都没怎么跟人动手了,但这天生的功夫没有丝毫的减弱,况且从地族的寿命来说,他此刻刚到壮年末期,身体等各方面绝不会比对方弱半分,虽然手中没有武器,但凶性一起,不退反进,仗着自己身材矮小灵活,欺身而上,一拳就砸在了那人的肚子上。

“喝!”

老霍怒喝一声,全力一拳,打得那刺客的身子就好像被煮过的虾米一样弯曲,若非因为鬼脸面具挡着,估计连吃下去的晚饭都被老霍这一拳给打吐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夜惊变(十五)

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老霍死得很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那短粗的身子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暗器,金钱镖,铁蒺藜,袖箭,那样子简直就好像是一个平日里被放在校场让人练习投掷的木桩一样。

不过反观他的敌人们,也就是蜚声南地,让人谈虎色变的地网,竟然付出了折损超过十位幽冥的代价,才总算是解决了这个看着年老体衰,其实战斗力极为惊人的矮子。

老霍背靠巷道边的墙壁,强提着一口气,两颗深褐色的眼珠凝望着不远处的港口,在心中无奈叹息,小玄啊,老霍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因为部落之间的战争,其实是被当做奴隶卖到西大陆的百年以来,他老霍就只有过两个朋友,一个叫顾齐光,当年他是他的亲卫之一,而另外一个就是顾玄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在看到重伤倒地,已经昏迷过去的顾玄的那一刹那,老霍便毅然决定要义无反顾地用生命去践行自己的道义。

明天太阳依旧会从东方升起,庸庸碌碌的人群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大凉京城西边那座常年准时开张,以烈酒闻名的酒楼,却再也不会一个踩着高脚凳忙碌的身影了。

当老霍彻底地咽气之后,极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老人的身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地变灰,并且收缩,就好像从成人又变回了婴儿一样,最后成了一块人头大小的灰色石头,跟路边任何一块石头都没有什么大区别。

地族是大地的孩子,生于自然,还于自然,这就是天道循环。

姗姗来迟,只是冷眼旁观老霍以命相搏的吴起,望着面前的石头,眼神无比冷漠,突然上前一步,拔出佩剑,一剑斩下,将石头直接劈为两半,然后一左一右地踢进了旁边排污的臭水沟里,最后才朝着其余人招呼道:“走!跟我去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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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小货船统一停靠的港口处,河面宽约一里,各种船只鳞次栉比,有从海州,江州,雍州等地过来的,这是凉国人自家扶持的商会名下的中小型船只,也有往来东西两座大陆的,属于乾坤商会的大型船只,有运货的,也有运人的,来来往往,昼夜不息。

靠着港口边上最近的,乃是一座明显乃是这一排船只里最大号的一艘,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它竟然是一艘非常罕见的铁甲船,哪怕不算甲板上那座巨大的捕鱼枪,船身两边还单独开了两排炮孔,这种船只,甚至足以抵御海中比风浪都可怕的海兽,很显然,这是一艘会横渡星海,来往东西大陆之间的货船。

在船只的两边,也就是炮孔的正上方,用明黄色的油漆,涂出了一个四方孔铜钱的标志,这就是整个沧海界都赫赫有名的乾坤商会,从货船甲板处还搭建有两座可供无人并行的楼梯,一座上货,一座下货,正有工人不断地从船上搬出东西,或者是从下面运东西上去。

更加惹人注目的,是这些搬货的工人,竟然绝大部分都是身材结实如顽石一样的地族人,而且身上并没有什么镣铐之类的东西,显然只是被乾坤商会雇佣,才来做这种活计而已。

乾坤商会,始于大周朝初期,千年运营,生意甚至覆盖了整个沧海界,包括一些数目稀少的异族,鲛人族等等海中的霸主,都是他们的座上宾,其势力之大,难以想象。

当吴起带着一帮地网的杀手跑到这边的时候,港口处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吴起本就被晓露给当众羞辱了一番,现在心气很是不顺,这一下看去,更是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学那狻猊卫可以大手一挥,直接将此地包围挨个审问,只能大吼一声,喊道:“朝廷办事,你们这里负责的人是谁,还不快些出来?”

一句话顺着晚风飘出了老远,可半晌都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甚至那些还在忙碌的船工们就跟聋子一样,连头都懒得转一下,吴起一看如此情景,顿觉自己被无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想上去抓一个杀鸡儆猴,以震慑这些泥腿子,正在这时,才有一个身穿华服的人施施然地从船上走了下来,虽然声音很是轻柔,但嘴上的话可不那么中听。

“朝廷办事?你们是哪里来的腌臜货,竟然都敢在这京城之中冒充朝廷官员行事了?”

吴起勃然大怒,朝着对方一指,喝问道:“那你又是何人?胆敢恶意构陷朝廷命官,难不成是嫌家里的饭不好吃,赶着去吃牢饭么?”

“我是何人?我姓顾,单名一个川字,你要抓我下狱,可你有这个权利么?”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顾川,他母亲本就是乾坤商会创始的八大家族其中之一的血脉后人,所以他在夜里出现在乾坤商会货船这边不算什么稀奇事,盖因乾坤商会本就把凉国这边一部分贸易全权交给了他母亲打理,这也是为何他甚至要比顾黎等人都更要有钱的缘故。

吴起闻言,面色微变,都来了这凉国这么久了,这六皇子顾川他当然还是知道一些的,甚至于相比较而言,他这个从中庭过来的人,对这几位所谓的凉国皇子中,最忌惮的还要属这位,毕竟乾坤商会的势力之大,若非亲身感受过,是很难有一个直观了解的,他敢惹很多人,但绝不敢平白无故得罪乾坤商会的人。

想到这,他的语气顿时也缓和了不少,当即解释道:“六皇子殿下可知道地网?我等都是受上头的命令,追查一个朝廷要犯到了这里,那犯人受了伤,就藏在一个木桶里,躲在了这边,我等都是为公务而来,还望六皇子殿下不要为难小人。”

虽然话里话外软硬兼施,但似乎对这位的成效不大。

“哦?地网?”

顾川对地网当然是有些了解的,可他也不可能被对方三言两语就给打动了,于是淡淡地说道:“有朝廷要犯藏在了这里?你们要搜?你可知道,这港口停有多少艘船?你又知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个木桶?”

“哎,小的的确不知。”吴起虽然态度更加恭敬,但嘴上的语气却要强硬了些许,毕竟相比较起来,找到顾玄明显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为了这个要务,值得他付出一些东西,于是道,“所以还请六皇子殿下帮助我等搜查一番,若是抓到了要犯,那功劳自然都算是您的。”

正在这时,从顾川的身后,突然走出了一个身穿锦衣华服,面容冷峻,贵气逼人年轻男子,很是轻蔑地道:“搜?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搜我们的船?”

看到这人,顾川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是微妙,因为此人从血缘上来说,乃是他的表亲,从正经的关系上来说,因为人家才是乾坤商会的自己人,而生为顾氏皇族一员的自己才是外人,所以哪怕他是什么凉国的六皇子,可在此人的面前,反倒是表现得要谦恭一些的,哪怕对于这个态度一直嚣张跋扈的表亲他其实也很是不舒服。

人家既然都不给面子了,那吴起自然也不会再低三下四地求饶,随即也针锋相对地喝道:“小子,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我大凉的地界,不管你们是谁,到了这里,自然一切都是以朝廷为最大,现在我们要搜查凶犯,难不成你们要包庇我大凉的犯人么?”

那人闻言,丝毫不让,反而表现得更加不屑,看他那样子,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大凉?区区一个南地小国罢了,也配称上一个‘大’字?你们的朝廷,可管不到本少爷,本少爷的船,也不是你们这些狗都不如的下贱东西能搜的,惹怒了少爷我,你们凉国一切贸易都别想往中庭伸,而我蒋家也将全力支持大凉的对手,不知道这个后果,你,或者说你们承担得起承担不起,甚至我想你只要将我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你的上司,用不着我动手,他自然会乖乖地将你们的脑袋送到我这里来赔罪。”

吴起一下子被其气势所摄,喉头滚动了几下,愣是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更别提跟对方撂什么狠话了。

跋扈,但也是霸气,有实力,才能说话这么有底气,而这就是乾坤商会的底气,他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而这天底下,肯为了钱出手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甚至一个国家的发展,都离不开钱,尤其现在中庭各诸侯之间剑拔弩张,谁都想拉拢这个大金主,所以只要这年轻人真出得起价,他相信自己这颗脑袋留不到第二天。

“呸!”

眼看对面一群人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男子反而更是看得烦躁,一口浓痰吐到吴起的脸上,随即嗤笑道,“下贱胚子,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就敢在我的面前大放厥词要搜船?赶紧给我滚!”

如此侮辱,便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地网刺客们都忍不住要动手了,但身为当事人的吴起却突然伸出手,拦下了蠢蠢欲动地他们,哪怕他的胸膛此刻起伏不断,显然是气愤难平,可他依然没有发作,而是默默地伸出手,抹去了脸上的污物,平复了情绪,然后才一抱拳,不咸不淡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惹怒了大人您,是小人的不对,小人这便退开,不脏了大人的眼。”

对面这个一句话直接在大凉的地界把大凉地网的人都给打发走的蒋家的小子,甚至都不想去看这个没血性的废物,而是直接转过头,朝着顾川很是直接地说道:“你若真要有心,就该离开这,去中庭看看,那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在这小池塘里打滚,混到头了也就是一条大一些的泥鳅罢了,能见识什么?天地之大,你知道么?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这趟船走完,我就要回中庭接手家族的其他生意了,顾川,你若下了决定,可随时来找我。”

做生意做到乾坤商会这个地步之后,很多时候已经不再需要跟那些小商人一样,会为了利益而去讨好,钻营,这位蒋大少固然跋扈,但能做一整只穿行两座大陆之间的大船队的主人,除开人族最为看重的血脉关系之外,他也定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如此跋扈,自有其道理。

顾川闻言,赶忙长揖及地,规规矩矩地道:“多谢表哥栽培!”

那人朝着后面一挥手,喊道:“把船锚都收起来,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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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应该还有两卷多的内容,大家还看不看,不看开新书了。

第一章 逃出生天

相较于在千年时间内发展出了专属于自身的独特文化,以圣人言,礼法二道约束己身,虽然历经战乱,内斗不断,但一直在向前蓬勃发展的人族而言,东大陆上的两个种族无疑要更加狂野,原始一些。

而双方之间的互不往来,在很大程度上便是源于这种极端的差异,无论是语言上的不通,还是各自文化风俗上的不同,都是隔绝双方心灵的重要因素,当然了,还有就是那一片横亘于双方之间的浩大星海。

此星海不光是指夜里仰望天空便可以见到的繁星点点,而且还代表了一片真正存在的海洋,世人都说星海难渡,而起难渡的方面,具体体现在三个地方。

第一就是海洋之中的原生态霸主,各种体型巨大,吞吐间甚至可以制造出巨大漩涡与海啸的海洋异兽,而且海兽普遍智力低下,完全依靠本能行动,换句话说,可能他们只是一时兴起而已,但影响到这边,那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整个海洋之中,除了四海共主的鲛人族,以及天生异种,更甚鲛人的龙族,无任何种族可以控制海兽,最多也不过就是根据祖辈们靠着性命积累下来的经验,从对方的习性下手,早早避开或者用其他手段驱赶罢了。

除非是有像乾坤商会这种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大半都靠机械动力来驱使的铁甲船,一般的木船甚至挡不住海兽的两下攻击就得船毁人亡,这是其一。

第二则是源于星海的两个神奇之处之一,这里处处都有诡异的凶险,并且出现得毫无规律,比如说随着深海的洋流而动,偶尔冒头,坐在露出海面的礁石之上哼唱,歌声可以迷醉生灵,让人完全丧失理智的海妖。

还有可以吸附船只,毁坏底仓的箭鱼群,只是由于从大陆两边绕行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一趟下来,哪怕没有遇到危险都是入不敷出,所以倒还不如直接横渡星海,赌上一把更好,事实上,乾坤商会会给他们每支出海的船队允许一定的损耗份额,若是倒霉超过了这个数目,那就得靠船长的私房钱去垫。

至于第三点,那是因为在星海的中央还有一片广袤的无风带,那里是整个星海最为安全,同时也是最为危险的地方,安全是因为那里从古至今都没有任何海兽会靠过去,哪怕只是走到边缘都会瞬间绕开,走得远远的,仿佛是天生恐惧或是厌恶那里,从未有过例外,危险是因为这些船只都是靠风帆前行,故而一旦少了风的话,船在那里是寸步难行的,若是待得太久,水和食物都消耗一空的话,那就是等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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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顾玄,他命运中的每一个时段,好像都说不清究竟算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亦或是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能都很难被做一个绝对的断定。

幸运的是在于,哪怕是被以有心算无心,他竟然依旧可以靠着一丝丝运气,以及众人舍生忘死的帮助,从而成功地逃出生天,没有落入处心积虑算计他的敌人手中。

而不幸的是在于,当时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中的他,在无意识间被粗心的船工带着桶一起搬上了这艘要横跨星海,去往东大陆做生意的铁甲船,并且暂时看不到任何可能回头的希望。

靠着坚强的意志,以及强横的肉身底子,清醒过来之后的他,却没有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跑出去,大声地跟人说出自己的身份,事实上,在情况未明之前,那只会更加凶险,毕竟谁也把握不住一个陌生人的想法。

从桶里钻出来之后,他又在船舱里藏了很久,一直到身体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因为船上的食物消耗得不像样子,从而被大范围搜捕给抓住了,又因为他瞎了一只眼,就算卖去东大陆也没赚头,本来是该直接将他绑好了石头坠海作为惩罚,最后还是顾玄主动求饶,说自己有膀子力气,可以做苦工还债,这才被勉强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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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

“阿宝!”

只见一个明显是地族身份的老头,一边伸着脏兮兮的手揉搓着刚睡醒的眼睛,一边用非常标准的人族语朝顾玄喊道。

他是这艘船上的大副,其地位仅次于掌舵的船长,当然了,在这艘船的船长上面,还有那位蒋家的少爷,那才是整个船队的真正主人,只是他一直都待在装修最为豪华,而且防护最足,最为安全的旗舰上,至于顾玄所在的这艘船,是一艘运奴隶的船,船上的船工们也一半是力大无穷的地族人,而一半则是西大陆的人族。

至于待在底下货舱的奴隶们,那自然都是人族出身。

虽说人族的个体战斗力普遍在出了万法禁绝的西大陆之后相对羸弱,但奴隶贸易往往不在于这些人有用没用,而是在于稀奇不稀奇,好比说鹦鹉有用么,照样不是价值千金,更何况这些奴隶很多都是有一技傍身的,价格可比鹦鹉贵多了。

而顾玄之所以能被船上的人破例留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会说东大陆的语言,而这绝对算是一个稀奇事,哪怕是在人才济济的乾坤商会内部,如果能够熟练地掌握东大陆的语言,都能够被破格提拔,委以重任。

所以口音醇正,哦不,应该说得益于老霍的教导,更偏向于地族口音的他,不光是成功地获得了这些地族人的好感,同时也得到了船长的青睐,只是由于他的具体身份现在还不确定,等到返程之后,乾坤商会的人查清了他的来历,履历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的话,肯定是会被邀请吸纳进乾坤商会的。

顾玄放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露出满脸诚挚的笑容,也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喊道:“冬叔,您来了。”

他这个暂时来说只能算半个自己人,再加上又没有在船上工作过的经验的“瞎子”,负责的就是最为简单,也是最辛苦的清洗甲板的活儿。

好在现在已经离开了西大陆,出海多日,再加上得到了船医的帮助,他的身体基本上已经康复了,做这种事那自然是手到擒来,从没给人留下过任何把柄。

而被他称作冬叔的地族老头儿跟老霍也差不多,不光是双方的样子,而且也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哪怕被乾坤商会雇佣,做了船上的大副,权利可谓是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可他照样每天都睡到中午才会起来,然后照例来巡视一遍之后又回去喝酒。

虽然这些亲近大地的地族人们在海上的作用其实还比不得他们这些手脚更为灵活的人族,但因为要往来两座大陆之间做生意,总还是需要本地的土著作为向导,而灵族又向来高傲,根本没办法做这种脏活累活,所以只能雇佣力气大,又肯干事的地族人,所以这老头儿在船上的真实地位也属于是最高的那一批,而非位高权轻。

两人正欲开口聊上两句,正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人也沉声喊起了顾玄在船上的化名。

“阿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底下给‘肉猪’们喂食!”

说话的这人,算是这帮人族水手的领袖之一,职位乃是船上的二副,但因为是人族的缘故,又跟这艘船的船长沾亲带故,所以其实他跟眼前这个地族老头儿的地位相差不多,平日里明争暗斗,也是不少。

老头儿自作主张地留下了这个本该被投进海里喂鱼的小子,而且还对其青睐有加,再加上这人也知道顾玄会说东大陆语的事情,作为一个常年跟着船队跑商的,他自然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点威胁的气息,故而他对这个潜在的威胁,是打压居多。

顾玄心中暗自摇头,倒是真挺有意思的,外族人保了自己的命,同族人反倒是明里暗里地要打压自己,不过对于才从那种可怕的追杀之中逃出来的顾玄而言,眼前这些都是小意思了。

去过山巅见过云海翻涌之后,又岂会在意脚下的蚂蚁们比大小呢?

所以他乖乖地答应了一声后,放下手中的拖把和装满了污水的木桶,正准备离开去下面给奴隶们喂食,那人突然又补了一句:“东西带上,底下顺便也清扫一下,别没到地方先死了一半,你小子赔不起。”

想想奴隶们住的地方那能有多干净,吃喝拉撒的全在一个小笼子里,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底下几层都是臭不可闻,哪怕是这些常年待在海上,一身的鱼腥味,身上的污垢厚得跟硬壳一样的水手们,都不想去到底层做清洁。

不过顾玄依然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嘞,小的这就去。”

见他已经顺着楼梯走下去了,冬叔和对方对视了一眼,各自冷哼了一声,也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在海上要弄死一个人其实很容易,但他们是商人,不是海盗,不可能随便杀人,哪怕把他卖了或者宰了吃,那都要比杀了好,因为商人只看利益,绝不会看其他,如果这小子能够安稳或者为我所用,倒也不是不可以提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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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是否要写东大陆的内容,因为顺着写下去要多一卷,但如果不写,显得这个设定太多余,所以还是写了吧。

第二章 坚守希望

很多人经常会问,究竟什么样的世界才能算是地狱?

对于这帮身处囹圄之中,却又无力解脱的人来说,眼下或许就是。

关押这群即将运往东大陆换取真金白银的奴隶们的两座底仓虽然很大,但常年只能依靠几盏昏暗的油灯进行照明,哪怕对于富甲天下的乾坤商会来说,价值千金的鲸香也不过只是寻常物件罢了,但商人总是会在这种方面特别苛刻,不是非必要的钱,他们一个子也不会愿意出。

不光是整日处在黑暗之中,仓内的通风系统也不是很好,所以底下常年积攒而出的味道甚至还不如乡野的露天粪坑,清洁这里,以及下到这里给奴隶们投食,都永远是被众人欺负的新水手们负责。

老兵欺负新兵,老水手欺负新水手,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想掌握一定的权威,这无可厚非,不过被打发来干这种苦差事的顾玄却不甚在意,诚然这里的味道以及空气相比于甲板上那种带着鱼腥味的清爽海风而言,简直恶臭到让人昏厥,但他依然可以靠着毅力忍住。

苦难与折磨对每个人所造成的痛苦其实都是相同的,有些人不叫出声,只是因为他们能忍罢了,遇到一点点苦难就大喊大叫的人,注定是无法成功的。

身上被套上了锁链的奴隶们三五个挤在一起,待在同一个牢笼里,就好似一群被圈养的牲畜一样,每天就只有一点勉强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以及维持他们每日最低需求的水,这样做既可以减少每天的开支消耗,同时也可以让他们一直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就算侥幸解开锁,离开了牢笼,也绝对翻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曾经在这极度黑暗的奴隶贸易的历史上,也的确有既聪明且团结的奴隶们,下了大决心,以饿死一部分人作为代价,让另外一部分人吃饱喝足,始终保持充沛的精力,最终造反成功,趁着夜色在海上夺取了船只的控制权,杀死了所有船员最终逃出生天的事,但这件事之后,乾坤商会就学会了一件事,他们在奴隶们每天的饭菜里都放置有微量毒素,不会致命,但绝不会让人好受。

说回这边,至于顾玄之所以会欣然同意来干这种脏活累活,除了形势比人强,被逼无奈之外,还因为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一个混血儿。

他是地族和人族的混血,并且成功地继承了双方的优点,他的身材不像地族人那样普遍短粗如侏儒,而是跟人族一样高大,脸部轮廓硬朗,将地族的粗犷和人族的内敛融为一体,换句话说,从人族的角度而言,他其实算是一个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男子,想必中庭的贵族夫人们是愿意花大价钱买他的。

只可惜,这位混血美男子眼下的状况可不太妙,作为两层船舱里唯一一个外族人,他拥有一座独属于他一人的钢铁牢笼,而且远离其他人,并且还算干净。

可相对应的,在他的四肢上也捆缚着远比正常情况下要多的铁链,甚至一部分都已经嵌了进去,与他破皮的血肉粘连到了一起,很是可怖,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连地族人标志性的褐色皮肤都掩盖不住那种苍白,可唯一让人瞩目的,是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干净澄澈,就宛如海上晴朗时候的天空一样。

广阔,浩瀚,明亮,干净。

这的确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甚至连顾玄都有些羡慕了。

“阿宝,你又来了。”

他一直靠着笼壁安静地坐着,若不是偶尔会眨下眼睛,几乎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非常沉稳,让人可以从中窥探他内心的一部分世界,其实他的年岁并不大,按照人族的历法,只不过区区二十五岁罢了,哪怕是从人族的角度上来说,他都不算是老人,更何况是岁月悠长的地族人,所以单从脸部来看,他甚至比顾玄都更加年轻。

顾玄一手抓着已经拧到了一起的拖把,另外一只手提着装满了浸了皂角的海水的木桶,往地上一冲,然后便开始躬下身,用力擦拭起了混合了各种污物的粘稠地面,而随之升起的味道,足以让一个嗅觉失灵的人反胃到呕吐,可他依旧毫不在意。

“是的,顺便来看看你,亚当。”

亚当这个名字,在东大陆的语言里代表的是神的儿子,看来他的父亲曾经对其给予了厚望,但也许他的命运多舛,也正是源于这个名字,毕竟在人族的传统里,一个人的名字取得太大,担不起,对那个人而言就是一种灾难。

他的父亲,乃是地族一个大部落的正统血脉继承人之一,所以从血缘上来说,他其实也算是这个部落的王子之一,位同人族帝国的一位皇孙,地位可不低。

而且他不旦继承了地族人的天赋,天生力大无穷,皮肤的防御力极佳,还可以使用一些大地母亲赐予他们的简单法术,并且他还继承了人族最引以为傲的智慧,这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地族人中间,绝对算是一个异类。

在母亲的刻意引导下,他从小就一直在阅读研习人族的书籍,进行方方面面的学习,单从种族延续的角度上来说,他无疑是这个部落未来最好的选择,但从血脉上来说,在这个几大种族隔阂颇深的时代中,混血儿注定是在两边都不讨好的存在。

一场血腥的政变之后,他的父亲和母亲都被杀死,而他拼了命地逃出生天,为了躲避自己亲叔叔对自己的追杀,他只好偷偷地跑上了乾坤商会的货船,横渡星海,远逃向西大陆。

从人生经历上来说,他和顾玄其实是有那么一些相似的,不过他的运气似乎就没有那么好了,在他的亲叔叔同意跟乾坤商会进行全方面合作之后,乾坤商会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在西大陆找到了到处躲藏的他,并且进行了抓捕,现在正在把他作为给盟友的礼物送回东大陆去。

到了那里,等待他的,无外乎就是一个死字,这或许就是失败者的普遍下场吧。

“看望我?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人族的哪一点吗,那就是说话喜欢绕来绕去,永远也说不到重点上。”亚当轻轻地抖着手上的锁链,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了,你也是一个被他们从船上抓到的偷渡者,而且你竟然会说我们东大陆的语言,这在你们西大陆可不多见,所以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这些天我也一直都在仔细地观察你,从第一天起,到现在,每次来到这地狱一样的地方,你却从来不曾显露过任何厌恶的表情,我想除非你是一个喜欢闻这种味道的怪人,不然用我母亲经常告诉我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成大事者,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顾玄听得真切,可他手头的活儿却一直不停,嘴上也仍旧在用东大陆的通用语言和亚当互相交流着,他也不怕附近这些已经失去了希望的奴隶们听了去。

且不说他们肯定听不懂东大陆的语言,就算他们找到了其他人报告,又该说些什么来换取自由呢?

那个新来的水手老是在跟那个混血儿聊天?

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么?

说句实在一些的,与其跟那帮只看利益的黑心商人谈买卖最后被卖了还给他们数钱,还不如讨好顾玄能将他们的笼子弄得干净一些,多开一会儿门,给他们通通风,呼吸点自由的味道,这才是正理。

“亚当,我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请你原谅我对你现在的处境无能为力,的确,我有我的秘密,更有我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冒险。”

亚当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呢喃道:“的确,如果我是你,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帮助这样一个人。”

顾玄用随身携带的长条木板将地下堆积起来的污物一一扫进了桶里,然后伸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因为船舱底下闷热而产生的汗水,继续问道:“如果你的确渴望着自由,那为什么不接受他们的提议呢,我听说他们曾经跟你认真地谈过,他们愿意全力支持你回去,进行权利的争夺,我也知道在东大陆,尤其是在地族中,一对一的决斗是神圣的,是被父神所认可的,你的敌人无法拒绝这种决斗邀请,毕竟你的确是合法的继承者,只要你赢了,自然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亚当不屑地笑了笑,耸耸肩,带动得底下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们?他们就只是一群毫无底线的鬣狗,只要有肉吃,他们甚至可以毫无愧疚地杀死自己的同类,这就是我跟他们的最大区别,如果有朝一日只能吃同类的肉才能活下去,我宁可去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阴暗的想法,想掌控我借以扩大他们在东大陆的影响力?呵,做梦,我知道我是混血儿,但我身上的两种血脉都在告诉我,出卖同类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他的语气先由沉稳转为激动,可最后又重新归于落寞,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重重掣肘,无奈一笑,叹息道:“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种坚守只是一个笑话吧。”

最寂寞的,无非是自己做着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却不被周围人所理解的时候吧。

这边顾玄拖地的手突然一停,转头看向亚当,正色道:“不,我们心中所珍视的每一样东西,都值得我们用生命去捍卫,亚当,绝不要放弃希望。”

第三章 故人之友

打扫完了地面污物累积得起码有半指厚,几乎都下不去脚的两层底仓,又依次喂完了这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奴隶,顺带着将一路上的楼梯都给清洁好了,最后在底下吃了一顿绝对算不上好的晚餐,也就是一条齁得让人反胃的咸鱼干配上一碗白面糊糊汤罢了,弄完了这一切,当顾玄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的时候,这才发现夜幕都已经降临了。

海上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大太阳晒着,哪怕是光膀子都行,但晚上这海风一吹,那就是冰冷刺骨了,虽然身体已经基本恢复的顾玄其实并不在意这么一点寒暑交替,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还是一边搓着光溜溜的手臂,一边赶紧回去底下拿了一件乾坤商会给底下水手们配发的双层夹袄披着。

虽然上头其实并不禁止底下的水手们在晚上来甲板上望风,但因为夜里的海风实在是冻人,再加上大家白天事情多,忙活了一天,其实都很累了,第二天起的又早,需要抓紧时间赶紧休息,所以晚上的甲板上基本是没有人的,就算是轮守的,也都是躲在相对温暖一些的温室里,通过一层较为透亮的琉璃往外观察。

这样其实也好。

顾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船尾,背靠在结实的铁质栏杆上,双肘撑在上面,安静地仰望着头顶浩瀚的夜空。

点点滴滴,错落无序,咋一看好似毫无规律,但仔细看却似乎又藏着种种神秘图案的繁星,距离人间其实很遥远,却又是这世上最为美妙的宝藏,一不留神,便会陷进去。

无垠的星空,总是引人遐想,那无尽的,值得人穷尽毕生之力去探索的未知世界,古往今来,不知已经吸引了多少先贤前赴后继地奔赴其中,喜欢它的,又岂止你我呢?

“唉。”

顾玄突然低下了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星空再美,只可惜,他终究还是人间之人,心心念念的,都是人间事,譬如这时候京城的局势究竟变得如何了,少了他,大凉到底会不会乱,少了这个主心骨,那些人又会怎么样。

答案是不知道,在未曾亲眼见到事实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只是明知道情况大概率在慢慢地变糟,并且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可却不得不站在棋盘外面等待落子的时候,才是最煎熬的时刻,他此刻真的真的很想回到大凉,凭自己的双手去挽回一切,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在海上随波逐流,未来的回归之日,依旧遥遥无期。

父皇,皇后娘娘,母亲,陆先生,姬耀灵,马铭泽,马二虎,摩罗贝提,老霍,这么多自己身边的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他们原本安稳的命运,都因为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想到这,他的心都情不自禁地揪了起来,整个人扒住了栏杆,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曾经的他,是那么的天真,满心以为自己只用待在二哥的身后默默做事就好了,人生路上的很多事不必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做,可当他走出了京城,成为了一方权贵,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绕着他打转,他的一个决定,可以影响越来越多人的命运之后,他这才终于慢慢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责任。

他在经历了很多事之后,也终于明白了,有时候可能必须得降低自己的底线,这样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过得更好,哪怕是再艰难的决定,他也必须要做,他常常在思考,或许世界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绝对的正义,而是一个懂得取舍,敢于做出大家内心之中无比希望,却说不出口的决定,同时又不怕背负骂名的王。

但其实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真正地清楚了,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王,那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属下的臣民,敢于不惜一切代价,与敌人斗争,与自我斗争,与一切斗争的人。

细想一下,如果他当初敢于以雷霆之势夺回天罗地网,再将几位野心勃勃的兄弟们手下的势力彻底革除,而非以堂堂正正的手段去慢慢与之竞争,寄希望于他们主动放弃,那这一切应该都不会发生吧。

他是很自责的,尤其是在午夜梦回之时,看到了那些为自己牺牲之人的面孔,甚至一度愧疚得想要就此放弃,在这片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大海上安心当一个普通的水手,抛弃掉过去的一切,忘掉那些过去的痛苦,放下责任,就此沉沦。

但那可不行,因为他是顾玄,在他的身上,已经承担了太多人的希望了,这样的他,又怎么能够安心放弃一切呢?

为别人而活,终究是一件很累的事,但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逃不掉。

他翻过身,趴在结实的栏杆上,低下头,看着底下黑色的潮水起起伏伏,带动得整艘船都随着浪头上上下下。不得不说,他或许的确是一个天生便注定不平凡的人,哪怕这是第一次到海上,可他依然立马便适应了迥异于陆地上的生活,从不晕船,并且在船上比那些待了好些年的老水手都更加稳当。

他呼吸着冰冷的海风,在心中喃喃自语道,希望一切顺利吧,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又借着乾坤商会的船再回来,不管怎么样,只要回到了西大陆,那一切都好办了。

“在想什么呢?”

正在顾玄低着头,默默沉思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将浓密的胡子编成了一条条可爱小辫儿的矮小身影,从船头那边,朝着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皎洁的月光下,顾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道:“老。。。。。。”

可只是转瞬间,他便已经醒转了过来,赶紧改口喊道:“冬叔,您怎么来啦。”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确是看到了老霍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样子,兴许这只是因为太过思念对方而产生了幻觉,也兴许只是因为两人长得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缘故,尤其是性格上,更是有很多想通点。

被称作冬叔的地族人立马轻哼了一声,挤兑道:“我才不老呢,臭小子,白天一个一个‘叔’叫的倒是好听,原来在心里一直嫌我老呢。”

顾玄见状,赶紧上前赔笑道:“我哪儿敢嫌弃您呀冬叔,对不对,怎么,您也睡不着跑来吹吹风?”

冬叔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摩擦着脑袋,慢腾腾地说道:“哎,大半夜的想喝酒,但是又没人愿意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就只好出来散散步,看看星星,看看月亮了。”

顾玄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说道:“那不如让我陪您喝两杯?”

且不说冬叔这人的性子的确对胃口,而且与之结交一番所产生的隐性好处实在是太多,再加上顾玄此刻的确也想喝点酒,既能够驱散夜里沾染的寒气,也能聊以排解心中的苦闷。

冬叔马上伸出了手,看着像是想拍什么东西,可立刻又脸色讪讪地收了回去,语气有些尴尬地道:“哎,好,好小子,那走吧,赶紧的,跟我进去。”

作为船上的大副,仅次于船长的存在,冬叔自然有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单独房间,而且地方还不小,哪怕是在船上,却半点不逊色陆地上的豪华宅邸,前后三进,最里面乃是他老人家最稀罕的酒库,中间则是他睡觉的地方,铺着兽皮软垫,最是舒服,而在最前面,则是平时用来待客的地方,里面的装饰也全是按照地族人的喜好来,粗犷,大气,充满了一种豪迈与原始的气息。

顾玄跟着对方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冬叔转身合上了门,然后非常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阿宝,你先坐,我进去搬酒。”

顾玄也不客气,当即答应了一声,找了一个矮小的石凳,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然后左右看了一眼之后,开始用桌上放好的瓶瓶罐罐调制老霍曾经教给他的,一种地族人最喜欢用来待客的辛辣酱料,然后又找到了挂在墙壁上的熏肉,俯身抓过,放在了桌子中间。

做完了这一切,等了没多久,边见冬叔一手提着两个酒坛子,从里屋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一看桌上的碟子,顿时笑道:“阿宝,你果然很了解我们,其实听你的口音,我早就猜到了,教你说东大陆语的人,肯定是我们地族人,而且我应该认识他。”

顾玄对此丝毫没有隐瞒的想法,相反,这本来就是他故意显露的手艺,故而马上大大方方地承认道:“都瞒不过冬叔您,阿宝之前在西大陆的时候,最好的一个朋友就是地族人,也是他教会了我说东大陆的话,口音自然也是跟他学的。”

冬叔伸出手,踩在凳子上,将四坛地族最传统的烈酒放到了桌上,然后迫不及待地用手中的一把尖刀从桌上的一大块熏肉上细细地切了一块,手一抖,薄如蝉翼的肉片被其手上的巧劲卷起,在刀尖上裹成了一团。

他在肉卷上裹上了顾玄为其亲自调制的,一种味道辛辣,样子黄黄绿绿的酱料,大胆地放入口中,一边认真地咀嚼,一边问道:“地族人在西大陆定居的可不算多啊,他也是真的厌倦了在东大陆的生活吧。”

虽然这艘运奴隶的货船当时在大凉京城就只停了一个晚上,卸完货,补给完毕之后就马上启程前往东大陆,但其实冬叔和在京城的老霍之间,是有交集的,曾经老霍提过一个在船上的朋友,就是冬叔。

顾玄丝毫没有惊讶,在他看来,两人必然是有联系的,也定然是因为冬叔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好,力排众议,留下了自己一条命,并且这时候专程来邀请自己一个人过来喝酒。

“船队离开西大陆之前,最后停靠的那个地方,叫做凉国,想必您也猜出来了,我就是凉国人,和他也是在凉国认识的,他在咱们大凉京城有一间酒楼,专门卖地族的美酒。”

冬叔咧咧嘴,问道:“咱们地族的酒,你们也喜欢?我还一直以为是那老小子在吹牛呢。”

顾玄赶紧摆了摆手,丝毫没有想过要奉承对方,而是坦白道:“酒味太烈,味道也有些古怪,一般人是喝不来的。”

然后他又立马伸出手,一下子拍开了酒坛的封口,为自己和冬叔分别倒上一碗酒,一脸迷醉之色地说道:“但我可是最喜欢地族的烈酒了。”

冬叔见状,马上一拍大腿,豪爽地笑道:“好小子,看来今天咱们必须得好好地喝上一场了。”

第四章 海盗来袭

朋友的朋友其实不是一定就能成为自己的朋友,不过相信老霍人品的双方,最起码在今夜,可以言谈甚欢,宾至如归,当然了,顾玄绝不会没心没肺地将自己的来历全部兜底,而对方自然也没有多问。

至于为何冬叔他们这些青睐大地的地族人,最终会成为一群漂在海上不落地的水手,这自然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人活在世上,总有太多的事不如意,区别其实只在于看得开和看不开两种罢了。

既然都是漂泊在外的可怜人,又何必要苦苦地探究彼此的往事呢,不如浮一大白,大醉一场,昨日事,皆可忘,明日事,自然该留待明日再去想。

双颊已隐现些许红晕的顾玄伸出手,抓起第二坛酒,将里面最后一口匀了出来,分别倒好,然后一举碗,很是豪气地喊道:“冬叔,这一碗,我敬您。”

不管对方是不是老霍的朋友,最起码,就是眼前这个地族人之前救了自己一命,敬酒那是应该的。

这两人都是能喝又好喝的,好酒好菜,又有好的故事,一来一去,这酒自然喝得很快,两坛子酒下去了,其实才过去了还不到小半个时辰。

冬叔喝得是满面红光,连褐色的皮肤都遮不住,当下也顺势举起了酒碗,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赶紧站起身来,一边举着碗,把嘴凑到碗边大口饮下,一边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在走到门口伸手开门的瞬间,同时也正好是他喝完碗里最后一点酒液的时候,冬叔拉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同样矮小,但肌肉十分结实的汉子,语气有些急切地喊道:“冬叔,敌袭!”

话不多,但已经足够说明情况的紧急了。

深夜敌袭其实并不奇怪,毕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海上,孕育了远比两片大陆更多的生命,但四海的霸主永远也只有鲛人族和龙族两个,既然大头小头都被他们给分了个干净,那物资稀缺的其他种族的人,自然而然地打上了这种藏着不少好东西的跨洋渡船的主意,中途遇上海盗,确实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冬叔闻言,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顺手从旁边的石制架子上拿过了一柄地族人最喜欢使用的双头铁锤,两边锤头为扁平状,呈现出与他们皮肤一样的深褐色,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材质浇筑而成,浑然一体,上面还绘写有一条条奇妙的花纹,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和美感。

“咱们走!”

顾玄现在的身份既然已经是船上的正式船员了,那这种事临头自然推脱不得,赶紧也放下碗,站起身来,跟着两人一起,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因为里屋的隔音很好,所以两人之前都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走出来之后,才发现整个船舱底下已经满是慌慌张张的水手了,闹哄哄的,几乎都听不到彼此在讲些什么,他们应该都是刚从睡梦之中被叫醒,很多甚至还穿着普通的单衣,手里拿着武器,呼喝着便开始顺着楼梯往甲板上冲。

跟着人群一起走到了外面,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顾玄一眼便看见了来袭的敌人。

他们那种古怪的样子,很显然都是常年生活在海中的生物,虽然大体上的体型也跟人族一样,两脚站立,但处处可见鱼类的标志,比如说他们脖子两边一张一合的猩红鱼鳃,还有那呈现出流线型一样的身体,以及四肢上都有着鱼一样的鳍,不光如此,他们的手脚也是呈蹼状,而非正常的五指分明。

他们身上都没有穿什么东西,因为有一层深蓝色的细密鱼鳞覆盖,这就是他们天生的防护铠甲,顾玄刚刚亲眼看到了一个大呼小叫的水手,举刀狠狠地砍在了对方的身上,但刀顺着鱼鳞一滑,最后只是擦破了一点皮罢了,入肉一点点,便再也砍不下去了。

这些敌人的手上大多拿着三叉戟,这种由海中特制矿物所制成的武器,既锋利,又沉重,可做刺杀的利器,又可做敲打的钝器,最关键的是极其耐腐蚀,试想若是人族制造的兵器随着他们在海中生活,那肯定熬不过海水的腐蚀冲刷。

其实单看外形的话,它们跟海中的鲛人族有七八分相似,但他们的面孔普遍更加丑陋,就好像是鱼类和人族的杂交一样,远不如鲛人族那么精致,高贵,暴突的,没有眼皮,瞳孔巨大的双眼,显然它们的视野远比人族更好,轻轻转动,便可以轻易地看到四面八方的情况,它们好似鱼儿一样扁平的嘴巴里,一张一合,露出了两排锋利的,锯齿状的牙齿。

他们都是从船舷的两侧,沿着船身攀爬上来的,一个个的,就好似深海里的屠夫,一上来,不发一语,便马上展开了杀戮。

“你还愣着做什么”

旁边有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眼看顾玄还在发愣,立马轻轻地拍了拍顾玄的肩头,然后直接丢过来了一把锋利的宝刀。

顾玄瞬间清醒,顺手接过了刀,眼看递给他刀的人又开始去其他地方分发武器,没有多说,赶紧跟着其他人一起冲了上去。

虽然眼下暂时还不便暴露自己的实力,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这时候表现得积极一点,之后总是有好处的,更何况若是人都死光了,他一个人在这片大海上那才真是变成了无头苍蝇,少了这些经验老到的水手,在这种毫无标志物的海上,他连最基本的方向都找不到。

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和冬叔两人已经走散了,但眼下可管不了这么多,他赶紧先冲了上去,从敌人的手里救下了一个已经重伤的水手,替下他与对方战斗。

还裹挟着一条条深绿色海草的三叉戟和朴刀相撞,由于兵器上的不利,顾玄第一时间竟然处在了下风,这在之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些怪人,或者说怪鱼手上的力气极大,而且动作非常灵活,就跟鱼儿一样滑溜,虽然招式非常粗糙,但一般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眨眼间交手了几招之后,大概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底,顾玄马上便切换了战术,选择以游斗为主,毕竟他刚才可是看见了其他水手一刀砍在他们身上的效果,与对方硬拼,以伤换伤绝对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来袭的怪人可算不少,短时间内,整个船队都陷入了这种危机之中,顾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腕轻动,脚下的步伐更是玄妙,整个人就好似一条矫健的迅龙,几下环绕,直接把对方给绕晕了。

趁着对方不注意,顾玄一下闪身到了对方的身后,然后直接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刀横切,正砍在对方最为脆弱的脖颈处,迥异于人族的深蓝色鲜血喷涌,就听得那怪人马上哀嚎了一声,但随之它也被激发了凶性,竟然不躲不逃,反而回头一口,直接朝着顾玄咬了过去。

这些怪人嘴里的两排牙齿半点不比刀子差,这要是被其给咬上一口,哪怕不是被伤到要害却也得去了半条命。

电光火石之间,顾玄想也不想,完全是身体自然而发,一手炮拳,从下而上,铆足了力气,一拳打在了对方的下颚,那怪人措手不及,一口咬到了嘴里好似海蛇一样细长的舌头,痛得差点晕了过去。

不过对方厉害就厉害在浑身上下,到处都可以作为武器伤人,咬不到,双手便胡乱地朝着顾玄抓了过去,八根有蹼连接的手指上,有好似弯刀一样锋利的指甲。

眼看对面八柄钢刀抓来,顾玄反应虽快,但闪身依旧慢了一丝,好在一瞬之间退得还算果断,可胸前仍旧留下了八道血淋淋的痕迹,显然是被抓伤了。

万万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从水底里突然冒出来的怪人,便可以让顾玄受伤,要知道,他哪怕并未完全恢复,但近身作战的实力在人族绝对算得上拔尖了,可敌人呢,绝对只能算是对方族群里普通的那种,而且可别忘了,海中的霸主是鲛人族和龙族,对方甚至都排不上号,但依旧如此凶猛,怪不得都说这万法禁绝的法则完全是为了庇佑人族而生,若是真的放任人族在沧海界与其他各族竞争,只怕眼下早已没了人族的立足之地了。

不过就这一下,顾玄已经成功地用付出了一点轻伤为代价,抓住了对方的双手,虽然因为鱼鳞的缘故,入手的触感非常滑溜,险些脱手而出,但他心思通透,立刻施展了一手粘字诀,抓着对方的双臂往下狠狠一折,在对方的惨叫声中,竟然将其两臂活生生地给掰断了。

“死!”

趁其病,要其命,顾玄怒喝一声,双手做鹰爪状,抓在对方脖颈那好似鱼鳃一样翻动的地方,一下子抠了进去,双手用力,朝着两边死命一扯。

“噗!”

对方脖颈处被开了两个血洞,深蓝色的鲜血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泼洒而出,这里应该就是它的要害处,两腮被抠破之后,他立马便不行了,摇摇晃晃地便想要逃走,顾玄岂会允许,当即追上去,又是一刀,落在对方脖颈处,彻底将其斩断。

怪人的头颅顺着甲板滚开,独留原地一具还在轻轻颤动的无头尸体。

第五章 亚当出逃

通过这一次过程惊心动魄,极度险象环生的交手,在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之后,顾玄已经成功地了解到了这些怪人们的真正弱点,固然他们身上自带的鱼鳞甲防御力惊人,而且表面仿佛涂了一层油,无比滑溜,十分力气落在上面直接就先去了七八分,而且它们的力量极大,全身上下又到处都可以作为武器,但脖子上的鱼鳃就是他们的要害,只要从这里下手,一旦成功,他们就会很快失去战斗力。

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顾玄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原地跟这些怪人们硬拼,而是准备先退回船舱,去底下找一些可充作暗器使用的东西,比如平时水手们割鱼用的匕首,甚至是削尖的木刺,趁其不备,从旁边突然掷出,攻击对方的要害,肯定要比直接上去拼死拼活要好得多。

更何况,虽然这帮船员们的确不能全死了,毕竟全死了的话,他顾玄一个人既回不了西大陆,也很难找到去东大陆的路线继续航行,可顾玄的确有那么一点私心,因为如果船员损失多了,那他在这里才能过得愈加安稳。

若是放在以前,顾玄绝不会产生这种极其阴暗的想法,就算是想到了,也不会真正去做,因为他明白船员们是无辜的,哪怕这种奴隶贸易被顾玄所深恶痛绝,但真正的首恶也是乾坤商会,而不是这些只是拿钱办事,庸庸碌碌讨饭吃的愚民,哪怕很多时候表面上来看这些愚民其实更可恶。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明白,在很多时候,必须得逼着自己去做一些非常艰难的决定,甚至于是违心的决定,才能帮助自己达成更为重要和远大的目标!

为了完成一个正确的目标,应该允许自己在过程中暂时做一些错误的事情,毕竟只有善于取舍,才能够成功,他不是以为天地苍生谋福祉为己任的圣人,他是大凉的王,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臣民更重要。

甲板上此刻已经乱作一团,虽然从海里冲上来的怪人不多,但哪怕五六个水手一起冲上去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相反,船上真正的主力其实是冬叔所带领的地族战士。

他们虽然身材矮小,看着好像不是这帮膀大腰圆的怪人们的对手,但胜在灵活,而且地族人对近身作战十分擅长,并且他们手上的力量也极大,甚至可以与对方硬碰硬也不落下风,而且若论防御,怪人们虽然看着更胜一筹,但他们的鳞甲只是擅长防御利器罢了,但地族人又善用钝器,这反倒成了他们的克星。

眼看整个场面暂时已经僵持住了,顾玄赶紧趁着这个机会穿过了人群,一路冲下了楼梯,几下便到了第二层船舱后,迎面却突然撞见了数人,而且不是别人,竟然是本该被关在底舱的亚当!

只见他被三个手持兵器,满脸戒备之色的地族人前后簇拥着,从底下迅速地走了上来,在缠绕的一根根锁链被解开之后,虽然在其四肢上明显可见在被锁链摩擦破皮之后,因为所处的环境过于糟糕,又没有得到及时的药物治疗,所以已经开始腐烂的痕迹,可他脸上的神色却无比坚定,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

“亚当!”

顾玄下意识地轻喝了一声,可转瞬间,心中顿时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之中。

眼前的情况很是明显,定然是有亚当曾经在东大陆的拥护者们借着船员水手的名义潜入了这艘船上,然后趁着这个海盗来袭的难得时机下到底舱解救他逃走,诚然,他和亚当两个人其实很对胃口,但若是就这样视而不见放走了亚当这一行人,那他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那三个地族人俱都手持一柄几乎跟他们身体等高的大锤,眼瞅着就要直接冲上来解决这个倒霉的人族小子,亚当突然伸出手,轻喝了一声,用东大陆语喝止道:“快住手!他是我的朋友!”

三个地族人微微一愣,可反应过来之后,还是选择听从命令,默默地后退到了亚当的身边,可神色间依然充满警惕之色,六只眼睛瞪着顾玄,似乎随时准备对其出手。

亚当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生路上的顾玄,轻声叹息道:“你真的想要阻止我吗,朋友?”

顾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神色复杂,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唉,亚当,就算我放了你,你又能去哪儿呢?”

星海广袤无边,他们这四个人就算是熟悉航线,可没有船,他们光靠游能去哪儿呢,而且就靠他们四个,若想劫船那更是天方夜谭,就算他们最后能够靠着实力控制住这一艘船,但可别忘了,这是一支船队,脚下这艘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他们难道之后能逃得过乾坤商会的追杀?

在这片水气浓郁,远离大地的海洋之上,地族人的法术天赋几等于无,就凭他们四个,难道真的能跟整个船队相抗衡么?

不可能的,人力终有穷尽时。

亚当闻言,却是正色道:“你们人族有一句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逃走,难道我要等着他们将我送到东大陆去接受叛徒对我的审判吗?我绝对不接受这种结局,哪怕是死,也只能由我自己决定我要怎么去死!”

顾玄一听,心头顿时微微一震,在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卫国帝王曾经的影子,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种怅然感,下意识地更加偏向于假装没看见,让亚当自己去赌这一线生机好了,可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下一刻,在他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该死的,你的身份果然不干净,竟敢在这种时候去帮一个奴隶逃走!”

顾玄转头看去,正看见船上那位二副提着刀,朝着自己迅速地走了过来,显然刚才的这一幕被其所看见,对方误会了以为自己是亚当的同伙,顾玄赶紧解释道:“不,大人,您误会了,我是回来取武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他们。”

那人一听,瞬间停步,站在离顾玄不远的地方,眼珠子转了一转,随即高声下令道:“既然你说你不是他们的帮手,那就去证明你的忠诚吧,阿宝,去杀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奴隶!”

顾玄的面色微微一僵,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想参与到这种双方的争斗之中,但既然已经被其他人给撞见了,他似乎就必须要做一个抉择了,可亚当也就在这时候又非常诚恳地劝说道:“阿宝,我希望你能够让开,之后我会帮你杀了他,你也就不必为难了。”

身后的二副只会一点点东大陆语,再加上亚当有口音,所以听不大懂对方的意思,但明显也知道对方也在劝说,知道自己没办法一人打对方五人的二副,当即放声吼道:“阿宝,你还在犹豫个什么!快去杀了他们,不然我就杀了你!”

放?

还是不放?

放了亚当,他顾玄可就要倒霉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又岂会再做那种傻子,但若是不放,从私人的情感上来说,他认为亚当是一个非常值得结交的朋友,这并非是对方刻意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得如此,这与曾经那个故意说自己心里话博取好感的魏平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他心思通透,自认为很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藏得住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且在亚当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端木朔风的影子,一直自觉对不起他们端木兄妹俩的顾玄,更是潜意识地想要从亚当这里做出一些补偿,哪怕只是聊以安慰自己的内心也好。

眼看阿宝竟然还呆在原地不动,本就因为顾玄和冬叔等人走得过近,又因为对方会一口熟练的东大陆语,自觉地位受到威胁的二副,其实早就看顾玄不爽了,又想着自己肯定不是这些人合力的对手,便想先杀一人,削弱对方的势力再说。

当下他不发一言,竟然突发制人,狠狠地一刀,携带着风声朝着顾玄后颈斩去,若是这一刀落得实了,顾玄必死无疑!

亚当在对面看见了这万分危急的情况,不顾自己脚上的伤,在惊呼了一声“小心”之后,赶紧迈步冲来,想要推开顾玄,却冷不丁因为脚下一痛,整个人突然栽倒在地,和地板撞了个结结实实。

而等到因为一直都没吃饱过,再加上身上各种伤势磨人,其实已经非常虚弱的亚当,在从地上费劲的爬起来之后,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和他往日印象里截然不同的阿宝。

在缕缕邪气之中,还带着一种他只有在真正的王者身上,才曾看见过的霸气!

顾玄单手抓着偷袭自己不成的二副的脖子,唯一一只右眼中,有一抹异常的绿色若隐若现,他把自己的脸和对方那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的脸贴着,咬着牙,脸色很是狰狞的朝着对方呢喃道:“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已经忍你很久了。”



第六章 海妖歌声

顾玄说罢,左手用力一握,直接捏碎了他的喉咙,二副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便直接气绝身亡,随手丢下了二副的尸体,顾玄猛地一扭头,虎视眈眈地看向了旁边的四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加狰狞。

“唔。。。。。。”

突然,他忍不住低下头,使劲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额头,身体不停地左右晃动着,显然他自己都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

那边的三个地族战士看到眼前这种情况,心中顿时一喜,随即赶紧朝着亚当说道:“亚当大人,趁这个机会,我们快走吧!”

眼下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拦路的二副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个臭小子又突然发了疯,他们一行人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离开才是正理,却没想到亚当竟然摇了摇头,语气非常郑重地道:“不能走,你们看他胸前的伤口,他受了伤,中了海妖的毒,如果不赶紧给他解毒,他会彻底疯掉的。”

话音刚落,只见顾玄慢慢地弯下腰,将背拱起,双手自然垂落在膝前,好似一只山野中的猿猴一样,当他再次扭头看向这四人的时候,他右眼已经完全地被一股妖异的绿色所覆盖,牙齿往外龇着,口涎从边缘垂落,看着份外可怖。

亚当见状,眉头微蹙,随即赶紧朝着另外三人急声嘱咐道:“快!上去制住他!记住,千万别弄伤了他!”

想要杀死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因为人身上的要害很多,任何一个关键位置都足够致命,而要制住一个人其实也不难,只要打断他的四肢,人自然也就无法动弹了,但要在不能够伤害对方的前提下再制住对方,这件事就很困难了。

哪怕顾玄现在已经开始发疯,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身体,动作变得毫无章法,但他胜在体魄强健,又被这种诡异的毒素催动了身体的潜力,这三个地族人一齐冲上去,在短时间内竟然还奈何他不得。

尤其现在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毕竟谁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如果他们在这里耽搁的太久,那事情难免生变,等到吸引注意力的海妖们被成功赶走,他们就很难走掉了,所以这三个地族战士此刻都有些着急了。

说实话,三人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个疯子,但既然是自己的主人下的命令,他们再不情愿,却也只能遵守,尤其身为地族人,他们最重视的东西就是承诺与荣耀。

“嘭!”

顾玄狠狠一脚踢在了一个地族战士的肚子上,其力道之大,甚至直接将其给踹飞了出去,那人撞在了身后木质的墙壁上,直接将墙壁给撞开了一个洞,一下子跌进了里面的屋子,暂时爬不出来。

另外两个地族人眼见此景,不敢耽搁,赶紧上去,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他的腿,脚踩地板,将重心沉了下去,顾玄嚎叫一声,正欲用手把这两个小不点抓起来再丢出去,冷不丁就见亚当紧走两步上前,双手同时浮现出了奇异的,旋涡状的褐色光芒,一下子摁在了顾玄左右太阳穴上,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看顾玄,一下子就从刚才癫狂的状态中停住了,双手呈爪状,做出正在往下落的姿势,而他唯一的右眼之中,一片迷茫,但那种诡异的绿色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刚才顾玄在听到二副对自己的威胁之后,就只感觉胸口突然一阵火辣辣的,其实也不是痛感,只是好似有一团火,在从外而内地烧起,而且在自己的心中,也有一股让人心情烦躁的火气在跟外部的火气配合,两者相撞,然后他整个人就失去了神智。

此刻他陡然感觉到有一股股清凉的感觉从自己的头部两侧涌入,然后朝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就好似在晒得人头晕眼花的沙漠里,突然有一股股甘甜清冽的泉水从自己头顶处往下浇灌,自我的神智开始慢慢地占据了主导。

胸口那团一直压不下去的燥热逐渐地被外力所平息,当顾玄终于开始恢复正常状态地时候,亚当这才放下心,慢慢地收回了手,但哪怕是肉眼,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变得惨白的脸,尤其是嘴唇,已经呈现出干裂的样子,就连他身上的皮肤都开始蔓延出一缕缕皱褶,整个人仿佛在刚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被放到大太阳底下曝晒了半个月一样。

在他收回手的瞬间,整个人便忍不住往后直挺挺地倒去,左右两个地族战士赶紧放开了顾玄的腿,可因为身高差距,所以只能跑上去,努力地从后面用身体顶住了他。

顾玄这时候也随之睁开了眼睛,重新恢复了神智之后,还来不及查看自己胸口的伤势,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可具体怎么个不一样,他暂时又说不上来,就感觉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的冲刷,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真实,纯净了起来,无论是画面还是味道,都很干净,美妙。

紧接着,他才反应过来,看向对面那个因为救自己,而变得虚弱无比的亚当,心中感动,如此高义之人,哪怕在人族都实属罕见,要知道,对方刚才完全可以不管自己,趁着那个时候赶紧逃走,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可为了他,对方不但甘愿留了下来,而且还将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无论如何,无论他是否有其他的目的,最起码顾玄现在得承这个情。

“亚当,你稍等片刻,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说罢,他便马上转过身,迈步朝着身后的楼梯走去,他想的也简单,如果能帮亚当逃走,那这个忙自然是该帮一帮的。

那两个地族人,包括已经从破洞里重新爬出来,正想破口大骂的地族战士顿时都有些焦急地向亚当道:“亚当大人,他。。。。。。”

亚当轻轻地一摆手,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下,很是虚弱,很依然非常镇定地说道:“我相信他,就跟你们相信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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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几步便跃上甲板,这才发现仅仅只是在底下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之后,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海妖们就明显有些不敌了,虽然他们的个体战斗力非常厉害,但完全架不住这边人多,而且地族人的战斗力也不在他们之下,哪怕是在水汽浓郁的大海上,可地族人依靠天生强健的体魄和兵器上的先天克制,以多打少,还是渐渐地占据了优势。

饶是如此,但这支跨洋船队的损失也是巨大的,因为哪怕不算这边死伤的这么多船员,顾玄一眼便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有一艘冒着浓烟,正在缓缓沉没的船只。

之所以这些跨洋渡船基本上都是铁甲船,想来也正是因为乾坤商会的人知道海上的危险,所以刻意花费了大价钱打造,尤其是船底,隔水舱修建得极厚,这些海妖们就是拿着兵器甚至都难以彻底凿穿。

不过防御力的问题在解决了之后,随之而来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船体变得过重,半机械动力完全不足以支撑长久的航行,尤其是在穿过无风带的时候,更是会直接陷进去,所以船舱内部依然是用最普通的木质结构,甚至为了减轻重量,木头都是一种更为轻便,但较为易燃的种类。

寻常其实倒也不会出问题,就算偶尔有哪里失火,在这海上到处都是水可以用来灭火,但现在船上面的人显然是没能顶住海妖的进攻,所以船只失火了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徐徐沉没。

甲板上现在到处都是尸体,有地族,也有人族,更有不少海妖巨大的尸体,眼看海妖们已经开始节节败退,甚至于被人群逐渐包围压制的时候,突然有一阵一阵的空灵歌声从远处的海上飘来。

顾玄循声望去,却见在一块突出水面的黑色礁石上,正坐着一位长发飘飘的“人”,她,亦或是他背对着众人,所以看不具体的清面容,但其上半身的身段之婀娜曼妙,足以勾起人最原始的**。

只可惜,下半身却足以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退缩了,因为她(他)本该长有两条腿的地方,却是一条巨大的鱼尾,而她(他)就正坐在自己的尾巴上,对着月亮,引吭高歌。

对方的声音虽然依旧难辨雌雄,但真的很好听,顾玄甚至不得不承认,这绝对算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之一,而且其嘴中的曲调非常优美,完全可以媲美宫廷里的乐师,甚至于在根本没有乐器辅助的情况下,却依然可以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哪怕完全不明白对方在唱些什么,但其中所蕴含的感情却是真挚的,能够让人共鸣的,顾玄忍不住在想,怪不得老霍曾经特意跟自己提过一句海妖的歌声,原来真的如此神妙,简直让人不想停下来。

一想到老霍,他便忍不住开始回想起当时危急地情况,多少人因为自己而死,还有远在永乐宫中的母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些没能捉住自己的人,会不会用自己母亲作为威胁和诱饵呢?

一想到这,他便心有戚戚,铁打的汉子,却是突然双眼通红,一下子流下泪来。

不光是他,甚至整个甲板上的己方船员,都开始疯癫了起来,或哭或笑,或原地不动,或奔跑大闹,不一而足。



第七章 新的力量

蕴含了海妖们奇异魔力的美妙歌声,成功地勾起,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放大了每个人心中最纯粹的那种**,或是淫邪,或是思念,或是愤恨,或是痛苦,或是愧疚,视人而定,不一而足。

顾玄因为歌声而想起了远在故土,生死未知的身边人,故而止不住地流泪,而有人则因为被歌声勾起了欲*火,所以脱下了全身的衣服,在对着空气做种种下流的动作而不自知,更有甚者,直接拿起刀切下了自己身上的皮肉,鲜血喷涌,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不住地道歉。

然而,与这些沉迷在自己**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的人不同,刚刚还泪流满面,痛苦自责的顾玄很快便已经清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兴许是因为他本就刚刚才从疯癫的状态之中解脱出来,短时间内,或许对这种东西产生了抵抗力,也或许只是单纯因为他意志坚定而已,但顾玄自己觉得,这应该是跟亚当刚才为了救自己,所以灌注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有关。

他站在甲板上,张口呼吸着带着浓郁水汽的咸腥空气,就在那么一刹那之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东西,一种一直真实存在,但在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美妙之物,在他的四周,好像突然就多了一些什么。

他鼓起胸膛,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浑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再然后,他便明显感觉到空气中那种极为特殊的东西,开始宛如倦鸟归巢一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他的皮肤,然后朝着他的身体内部涌去。

完全说不清那到底是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运用它,但顾玄只是轻轻一握手,然后在原地蹦跳了两下之后,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轻便,灵活了,而且所蕴含的力量也变得更大了,换句话说,他的身体基础在此刻得到了全方位的提升。

与此同时,眼看船上的敌人们已经沉醉于歌声之中无法自拔,这边本来开始撤退的海妖们,也立马随之发起了反击。

锋利无匹的三叉戟刺出,轻而易举地便将一个个人族水手从地上挑起,而后者哪怕被贯穿了胸腹,身在空中竟然都没感觉到丝毫的痛苦,而是依然在手舞足蹈地做着刚才同样动作,直到他们被丢在地上,生机缓缓消散,才终于在短时间内清醒了过来,然后面带迷茫和不解之色地死去了。

“住手!”

顾玄突然爆喝一声,他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从头到尾,完完全全是异族人长相的海妖们是否能听得懂自己的话,但他这么一吼,总归能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这就够了,因为回过神来的他,刚巧看见了有两个咧着大嘴,龇着牙的海妖,竟然怀恨在心,朝着刚才表现得最为勇猛,此刻却蹲在原地,不知道陷入了什么幻境之中的冬叔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那两个海妖虽然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在听到一声呼喝之后,下意识地转头看来,顿时也是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何以前无往不利,哪怕捂住耳朵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魔法,竟然在今天突然失效了,这个人族到底是什么来头?

可回答他们心中疑问的,却是一根迎面飞来的三叉戟!

来不及多想,顾玄直接从地上拾起了一柄战死海妖掉落的三叉戟,手臂绷直,然后狠狠一丢,朝着对方平射而出,人也随之直直地朝着对方迅速冲去。

“铛!”

对面那个海妖心中一惊,再次下意识得到将手中的三叉戟一横,险之又险地将迎面飞来的三叉戟给敲飞,但与此同时,他自己的手臂竟然都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一向以力大无穷而著称的他们,哪怕刚才是仓促抵抗,但也不至于被这一击震得手臂都在发抖才对,可无论如何,也足见刚才这一戟的力量之大,简直不是凡人所能掷出的。

虽然成功地挡下了这一击,但紧接着,反应不及的两人胸口上便一人挨了顾玄一脚,两人吃不住力,跌跌撞撞地后退开去。

但顾玄这次却毫无游斗纠缠的想法,这第一是因为四周的海妖们此刻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全部开始朝着自己迅速地包了过来,所以他必须得速战速决,既是震慑,同时也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逃走,毕竟他不是自大之人,不觉得单靠自己,可以打得过这么多凶猛的海妖战士。

第二是因为他对自己现在的实力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所以产生了更为强大的信心,虽然不至于以一敌众,但趁着抢过了先机之后,迅速地解决这两个海妖应该不成问题。

“死!”

他好似一头猎豹一样迅猛,瞬间欺身而上,将头一低,以肩为发力点,直接撞在了对方的怀中,然后趁着对方下盘不稳的同时,脚下突然横扫,直接将其扫倒在地,接着再将手中的长刀一甩,正插在对方全身上下最为脆弱的鱼鳃处,刀身竟然没入半截,将其给钉在了甲板上。

这海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着,两只圆突的眼睛里,满是充溢的深蓝色鲜血,虽然短时间内还未立即死透,但就像人的喉咙被切断了一样,无法呼吸,死也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旁边那海妖朝着这边一看,竟然露出了明显的畏惧之色,哪怕是在刚才战局对他们有些不利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露出这个表情,因为他们清楚,单论个体战斗力,其实对方完全不如他们,哪怕是那些力量极大,防御力也甚为惊人的矮子,方方面面也不如他们。

更何况他们在水中的战斗力其实还要强上数倍,甚至于可以单独搏杀重达百吨的凶恶海兽,又哪儿是这些下贱东西们能比的。

而且,根据他们祖祖辈辈的传说,这可是创世三神之一特意赐予他们的天赋,同时决定了他们在海中无可争议的霸主地位,若非祖训让他们不能离开星海,四海又岂有其余种族的一席之地呢?

甚至于所谓的四海共主鲛人族,在他们看来,也只是族中的叛徒罢了,可现在,一个沧海界公认最为羸弱,他们往日在星海上都不知道捕猎了多少的卑贱人族,竟然能在近身作战的情况下,轻易地杀死他们,他们有岂能不畏惧呢?

对他而言,这等于是他以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直接崩塌了,他们曾经自以为是的强大,原来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

这,才是真正让他所恐惧的事,这是事关一个族群地地位是否受到影响的大事。

可顾玄又哪里会管这些,他只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的强大,一股股完全陌生,但又仿佛就是自己天生便拥有,只是从未发掘过的力量,从身体各处,不受控制地源源不绝涌出。

那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每次的动作,都有数人在旁边拉着自己一起做一样,他不旦不需要去浪费自己原本的力气,甚至于,他几乎无法控制这种霸道的力量,乃至于到最后他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抗衡,去掌控。

就好像一个幼小的孩子正坐在一匹脾性暴烈的高头大马上,他的确不需要靠自己去奔跑,但哪怕只是牵着缰绳,对他而言,都已经需要用尽全力了。

一拳挥出,顾玄自己都没能完全地控制其轨迹,所以这本该直接落在对方脸上的一拳,却掉了一截,直直地砸在了对方鳞甲最为厚实的胸口处。

“嘭!”

那海妖完全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力量,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些分心,脚下不稳,所以直接被这一拳给打飞了出去,在撞碎了身后的栏杆后,落入了后方的大海之中,发出“噗通”的一声。

而旁边还在包围过来的海妖们一见,也是瞬间一停,那跟海鱼其实没什么两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人性化的呆滞表情。

这,刚,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没看错吧,一个人族,把咱们海妖给一拳打飞了?

就一拳?

飞了?

不光他们惊骇莫名,就连顾玄自己也站在原地,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努力地握了握拳头,体会着这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突然间,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或许就是我们人族落后沧海界各族的秘密吧?

是魔法?

还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好像很强?

他松开手,转过头,看向四周神色戒备的海妖们,很是满意地笑了笑,再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些**强横的海妖们更适合作为木桩练习的了。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如果想要尽快地适应全新的陌生力量,作为一个武学大家来说,顾玄清楚地知道,再没有什么比战斗更为适合的了,也只有这种全身心投入的战斗,才能最大限度地让他了解自身。

所以,不如杀个痛快?



第八章 海妖溃逃

这种从未体会过的畅快之感,简直让人着迷,一招一式,都有如神助,仿佛天降伟力在身,成为神话之中战无不胜的武神一般,不得不说,哪怕是顾玄,在这一刻,都有些心神摇曳,难以自持了。

“嘭!”

简简单单的一计崩拳,一拳直击而出,瞬间便又是一个吃不住这股大力的海妖从原地倒飞而出,手中性命相托地三叉戟脱手而出,而本体则直接越过了栏杆,掉进了世代生活的故乡大海。

顾玄在毫无顾忌地尽情宣泄着自己心中压抑已久的种种情绪,他从未有过如此畅快和放纵的时候,就好似要在短时间内,把十多年来深藏在心的东西全部发泄出来一般。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借此迅速地熟悉这种强大但又不知其来由的全新力量。

可就在信心满满的他再度朝着前方挥出一拳的瞬间,身体里那种仿佛源源不断的动力却突然消失了,或者说是被其毫无克制地使用而彻底地消耗一空,他的身体一软,当下完全是惯性地挥出一拳。

对面那个已经被其神威所吓破了胆的海妖赶紧侧身闪躲,当他发现自己竟然成功地躲过了这一拳之后,两只外凸的大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竟然还能站在原地,而不是飞入大海。

可当他回过神来,看见那个披着人皮,扮猪吃老虎的可怕魔神依然站在他面前,虎视眈眈的时候,从他的嘴里,发出了一声极其怪异的尖叫,然后他想也不想,抓着三叉戟,瞬间转身开始逃跑。

一个完全不被他们海妖族最可怕的魔法所影响的同时,在**上又成功地碾压了他们的怪物,由不得他们不感到恐惧,哪怕他们海妖族从古至今都被分支鲛人族称之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顾玄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想过继续追击,或者说他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追击了,甚至于如果不是靠着一股大毅力在强撑,他此刻应该已经躺下了。

疲倦,一种从身体的内部各个地方无限涌出的疲倦,就好像一个人在原本都已经全力奔跑到了身体的极限之后,又被人强行拖着跑了很远,此刻他的身体和心灵,其实都已经到了透支的临界点。

可他强撑着没有立刻倒下,因为在看到对方转身逃跑的瞬间,他便已经明白了,他已经成功地震慑住了这些杀戮无数的海妖,只要他现在不倒下,哪怕只是这么站着,这些敌人也会被吓退。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的船队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炮响,在夜里传出了很远,那是他们主舰发出的炮声,也只有那一艘最为庞大的铁甲船上,有足够的地方放置这种看似很厉害,但其实因为精准度很差,所以显得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但最起码,其威慑力已经足够了,更何况在海上航行,其实最大的威胁还要属那些灵智不够,完全靠本能行动,天不怕地不怕的庞大海兽,而这些大炮也是为了针对他们而装备。

十多枚厚重的铅弹被火药机关抛射而出,如果被正面击中,哪怕是海妖族们赖以为傲的坚硬肉身也抵挡不住,故而在远处的礁石上,原本还在月光底下引吭高歌的海妖突然将歌声一止,然后发出了示警的精锐声音,接着瞬间跃入了海中,甚至都没有在波涛起伏不断的海中打起一个浪花,就好似一滴水落入其中一般,完全和海水融为一体,最后轻轻地晃动着尾巴,便已经远去了。

受到撤退的信号之后,船上那些海妖们也都开始往后撤退,越过,甚至是直接撞碎那些木质栏杆之后,他们便一个猛子跃入海中,凭借着种族的天赋,他们在水中游动的速度堪比空中的飞鸟,一瞬间便可深入百米,那些落入水中,已经威力大减的铅弹根本无法击中他们。

一场在夜里突如其来的杀戮终于就此结束,等到最后一个海妖都已经慌慌张张地逃走,顾玄顿时也松了口气,正准备坐下来休息片刻,可紧接着他便想起来了什么,赶紧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楼梯口去。

正在这时,那三个在底下等待已久,心中焦急难耐的地族战士们,也一起护卫着极度虚弱的亚当走到了这边来,顾玄朝着底下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亚当轻轻一挥手,四人只得又退了回去。

顾玄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底下,喘着粗气小声解释道:“来袭的海妖们都已经离开了,不过我认为眼下并非是你们逃走的好时候,按照航程,我们现在甚至都还没走到一半,距离无风带都还有一大段距离,如果你们选择现在直接逃走,就算不被船队给追上,也很难成功地横渡星海,抵达东大陆,不是我不相信你们的实力,而是这就是事实,况且说实话,如果可以,我比你们更想早点离开这里。”

那个之前被顾玄给一脚踹飞,其实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感觉丢了大脸的地族战士忍不住冷哼道:“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更何况现在不走,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亚当一摆手,跟顾玄一样,无比虚弱地说道:“阿宝,我相信你,这时候的确不是什么逃走的良机,说实话,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进行得如此仓促。”

时机的确不是好时机,而且事情就跟顾玄说的一样,他们这些天生青睐大地,不喜大海的地族人,在海上远程航行的能力真不比人族强,这么早逃走,脱离了船队,他们很难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回到东大陆,先前只不过是觉得再拖下去,他们很难再等到跟现在一样的好时机,所以才仓促准备离开罢了。

而且还有一点,亚当为了帮助顾玄从海妖的遗毒之中解脱出来,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原本他被关押在下面就已经被折磨得很是虚弱了,眼下更是得靠着三个地族战士帮着支撑,才有力气移动,现在逃走,他就是那个最大的,却又不得不带上的累赘。

但旁边的地族战士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思维较为简单,听到亚当竟然认同了顾玄的说法,故而马上非常焦急地喊道:“亚当大人!”

顾玄没去理会这些不能作为主导下决定的人,而是继续对着亚当侃侃而谈。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跟随船队出海,但既然才经过了区区这么一点路程,船队便损失如此严重,所以我敢断言,这一趟不会平安的,走到最后,能活着抵挡东大陆的又有几个人呢,所以亚当你完全不必着急,后面的机会很多,甚至你可以在抵达东大陆之前的头一天晚上偷偷离开,我会帮助你的,相信我,在人手损失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他们更加会把打扫底舱这种任务都交给我,到时候我为你做掩护,你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差出逃,这总比这时候就你们四个人在这片茫茫大海上漂要好得多吧。”

之所以他会力劝亚当留下来,除了顾玄认为这时候确实不是对方要逃跑的好时机的同时,顾玄还有着自己的一点私心,那就是他想要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奇之事到底是什么。

亚当肯定知道,说不定还可以帮助自己去掌握这种全新的力量,因为顾玄清楚,因为人族这些年的内乱,气运低迷,支撑万法禁绝的力量已经开始变弱,那在失去了这层屏障的保护之后,暴露在沧海界各种异族面前的羸弱人族,绝对会面临着一场针对整个人族的空前危机,所以他现在既然有机会,那就必须要作为先驱者,去学习和掌握更加强大的,能够提升和保护自己的力量,乃至于以后在人族中推广。

为自身所处的族群的生死存亡而努力拼搏,是每个有责任心的个体都会自发去做的事。

亚当闻言,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地道:“你说的很对。”

说罢,他又马上朝着另外三人小声吩咐道:“你们先送我回去吧,我答应你们,这次我绝不止是这么简单地回归而已,要想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我们必须要从长计议。”

不得不说,明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被人押送到东大陆,等待自己的绝对是必死的审判,但亚当依旧愿意留下,全盘去信任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族人,如此心胸,实乃顾玄生平所仅见,在感动之余,更是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亚当平安回到东大陆。

三人无奈,只能先护送着已经下了决心的亚当下去底舱重新戴上镣铐,关入牢笼,当然了,哪怕是被其他的奴隶们看到了也无妨,这些奴隶们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甚至于为了让他们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乾坤商会已经完全抹去了他们心中的人性,现在的他们,其实就只是一群不会叫的乖狗罢了,只等东大陆的买家来挑选而已。

更何况,除了顾玄,谁会愿意下到恶臭无比的底舱,去听一群奴隶们的话呢?



第九章 以太能量

之后事情的发展,也的确跟顾玄先前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在海妖族夜袭,船员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底下人手吃紧,上头只会把更加繁重的任务一并交给他,尤其是打扫奴隶们所待的底舱这种又脏又累,人人避之不及的苦活,更是一股脑地被推给了顾玄,由此一来,就算那些偶尔心思活泛的奴隶们想举报换取自由,也没地方去。

而顾玄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时间和亚当两人单独相处。

“亚当,你当时,是把什么东西灌输到了我的身体里么?”

偌大的底舱中,装满了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的人族奴隶的牢笼林立,已经将底舱给清洁完毕,有了一些短暂休息时间的顾玄,抓紧机会,一屁股坐在了亚当的牢笼前,用东大陆语直截了当地问道。

亚当此时虽然还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但因为他身上的镣铐现在都只是简单地戴着,装装样子罢了,其实并未彻底扣住,再加上有了顾玄的帮助,现在一日三餐无忧,虽然依旧在底舱待着不见天日,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是的,那是我们力量的源泉。”亚当背靠着壁笼,面朝顾玄,毫不避讳地侃侃而谈道,“我们地族习惯性将其称之为大地母亲的恩赐,而灵族人则将其称之为自然之神的慷慨,但我认为,无论怎么描述,但这其实就是同一种东西,一种在你们西大陆没有的东西。”

稍微顿了顿,他才接着又道:“我称它为‘以太’,它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真实地存在于除西大陆以外的各个地方,并且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它还具有截然不同的特质,以至于不同特质的以太只能被特定的种族所利用,譬如在大海上,我们地族的魔法就是无效的,而到了陆地上,这些海中异族们的魔法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

顾玄在听到这些神乎其神,在他以往十九年对世界的认知中从未出现过的东西时,饶是他这种心智的存在,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很是讶然地重复道:“以太?”

亚当面带微笑地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腼腆地解释道:“这都是我对于它的思考和命名,但实际上,这是否正确,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的朋友,阿宝,我愿意将我对它了解的全部都分享给你。”

不得不说,顾玄能够在这种地方遇到亚当,绝对是一件非常走运的事,因为在整个沧海界,都很少有人会去花费时间思考和研究这些东西,他们只是理所应当地使用着自己的天赋而已,而愿意分享自己研究的,那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了,至于愿意对一个外人无私分享的,在整个沧海界,或许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顾玄自然不想浪费这种宝贵的可以获取知识的机会,赶紧又道:“据我所知,在我们西大陆,有一个叫做万法禁绝的规则,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罩子,从上面扣住了整个西大陆,所以任何种族一旦到了我们西大陆,个体都不会比我们人族强上太多,甚至。。。。。。”

顾玄这时候稍稍地犹豫了一下,可最后还是看着亚当,沉声说道:“甚至我知道,曾有龙族被屠灭在了西大陆。”

亚当对此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地道:“的确,我曾经有过一段在西大陆流亡的日子,对这个也有一些研究,这个没来由的规则,其实倒不如说是一种更强大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神迹的魔法,或许是神的手笔,也或许在人族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或者很多极其强大的人,他们共同创造了这个规则,再换句话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玄便忍不住兴奋地接口道:“换句话说,我们人族,可能并不是天生便无法利用,嗯‘以太’的,对吧?”

亚当再度点了点头,帮着顾玄分析道:“是的,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因为对于我们而言,利用以太就是一种独特的天赋,是根植于血脉之中的记忆,所以其实我们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教给你们人族,况且每一个种族的人,其实都不会愿意对外人共享事关一个种族最根源的秘密,所以哪怕乾坤商会已经作为媒介,搭建了东西大陆之间的联通的桥梁,甚至有了双边的奴隶贸易,每年都会有地族人和灵族人被卖到西大陆,但据我所知,我仍旧没有听说有任何一个人族成功地掌握了利用以太的方法,甚至于根本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

一看顾玄那种努力求知的样子,亚当便猜测到对方应该是成功地感受到了以太的存在,但任何一个个体都不能代表全部,更何况顾玄就算感受到了,也应当跟自己有关,其他人族,可没有这种好运。

顾玄听得一下子就沉默了,因为他清楚,哪怕亚当是人族和地族的混血,但亚当从未称自己为人族,而是一直以“我们地族”自称,也就是说,亚当更愿意做一个地族人,那对于彼此而言,对方都是实际意义上的“外人”,那亚当哪怕心胸再宽广,再如何信任他这个朋友,可他真的愿意对自己无私地共享这些秘密吗,毕竟顾玄知道,对于亚当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他的族人们,他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族人们考虑呢?

却没想到,亚当看出了顾玄心中的顾虑,当即主动道:“我的朋友,请放心,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以太的东西都说给你听,刚才我只是在分析人族为何一直没能感受到以太的存在,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便有资格去了解,在我看来,以太应当是属于沧海界每一个生灵的,它的确是一切伟大存在对我们的恩赐。”

亚当的表现,再度出乎了顾玄的意料,毕竟任何一个种族突然变得强大,都是其他所有外族共同的灾难,资源有限,亚当完全没有必要帮助他一个人族去掌握这种特殊的力量。

顾玄抿了抿嘴,然后直接道:“亚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再隐瞒了,的确,自从你当时将以太灌输到我的身体里之后,我感觉身边的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应该说,直到现在,我感觉中的,这依然是一个跟以往截然不同的世界,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但总之,它变得更加清晰和美好了。”

“当时我走到了甲板上,突然就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力量充斥了我的全身,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我只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强壮了,所以就用拳脚来发泄,之后我仅仅只用了一拳,便成功地打飞一个先前力量强过我的海妖族战士,可没过多久,那种特别的力量,嗯,应该就是以太的存在就突然消失了,我感觉很累,非常累,几乎站不起来的那种疲倦。。。。。。”

亚当闻言,眉头微蹙,一边思考,一边插嘴道:“据我所知,不同属性的以太,确实是会互相排斥和同化的,所以我们地族的魔法完全无法在大海这种地方使用,因为大地和海洋是对立的存在,而且以太固然对身体有一定的强化作用,但不多,它本质上只是魔法的构件而已,如果在大地上,我一挥手,便可以造就一整块土墙,这是用我身体里的以太跟周围的以太形成共鸣所完成,但在这里,并没有跟我身体里的以太相同属性的以太,所以我无法完成。”

“我无法用以太去治疗我身上的伤,我也不能不吃东西,因为以太既不能替代食物,也不能替代药物,它只是一种特殊的力量而已。”

“所以。”亚当抬起头,看向顾玄,眼中冒出灼热的光芒,似乎是看到了非常新奇的事物,接着问道,“我灌注在你身体里的以太,只是为了驱逐海妖所携带的以太,你身体的伤,还是存在的,对吗?”

顾玄一听,一把拉开了胸口的衣服,就见在他**的胸膛上,果然还有八个刚刚才结痂的伤痕,那是被海妖的利爪所抓开的伤,在海妖之毒被清除之后,靠着他自身的强健体魄,这种伤势愈合的很快,当然,疤痕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

“果然,我的以太只能驱逐海妖族所携带的,可以让人发狂的那种以太,但利爪抓开的伤痕,依旧存在。”亚当说罢,突然将话锋一转,又道,“可是,在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我灌注在你身体里的以太不应该被留下,而是会被你身体所自然地驱逐,毕竟你不是地族,但你非但没有,相反,你还成功地利用了它,并且不是通过最普遍的与周围世界的以太产生共鸣的方法,但我此刻依旧不能确定,到底它是真正被用来强化了你的身体,还是你只是单纯用野蛮的方法将它打了出去,出于排斥的原理,所以你将海妖族给轻易地打飞了,从某种方面来说,其实你利用以太的方式,可能跟海妖族更加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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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这个词,来源于印度的以太体,我认为它和修道之人说的炁,武夫说的真气,修仙小说里面说的灵气,西方说的能量,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也就是构建万物的本源,具体的东西,在下一本书会讲到。

第十章 五行转化

亚当说的话,无疑是给顾玄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得以从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开始审视这个世界,并且了解到这个世界真正隐藏的力量所在。

以太能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暂时还不清楚,但或许就跟西大陆古往今来,口口相传的种种神话传说一样,许是修道之人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灵气,也或许只是一种特别的能量,只是先前不为人知罢了。

至于他为何突然就察觉到了以太能量的存在,这个问题他暂时也不清楚,只是猜测这可能就好像西大陆流行的侠义一样,被亚当这位“武林高手”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他也一飞冲天。

不过这些问题也不重要,因为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该如何利用以太,从而变得更加强大。

按照亚当的说法,不管是他们地族也好,还是更为擅长利用以太能量的灵族也罢,他们使用以太的方法,都是依靠身体里储存的以太能量和外界的以太能量产生共鸣,从而无中生有,释放出种种西大陆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神奇魔法,但对他们而言,以太能量对肉体的确是有一定的强化作用,但不多。

可这也不是一个绝对的定律,就比如之前夜袭的海妖族,他们天生便可以让微量的以太能量附着在皮肤和利爪上,成为一种独特的以太毒素,这种毒,也是任何一个人族的医师都无法治愈的。

这就跟以太能量本身并不能被当做有效的药物去治疗他人一样,它们同时也不能被寻常的药物所驱散,能够驱逐以太的,只能是以太能量本身!

从这个定理上来看,先前顾玄被海妖毒素弄得失去理智的时候其实是非常惊险的,如果亚当决定不救他,等到外面的海妖族撤离,其他的地族船员们从甲板上回来,说不定顾玄已经救不回来了,而且就算他还能够坚守本心没有彻底疯掉,可其他地族人是否有亚当这样的能力也很难说。

所以顾玄很感激亚当的种种帮助,这个外族朋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同时,亚当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其实要想吸收以太能量并不困难,因为它的存在就跟四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一样,大家都可以通过种种方式去获得,只是区别在于具有某种属性的以太,就只能被特定属性的种族所吸收和使用罢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地族人只长期活跃于东大陆,哪怕是周围其他的庞大岛屿,其实也很难满足他们对于土属性以太能量的需求。

可问题就来了,因为西大陆的人族似乎从未被记载在任何可以使用以太能量的族群的历史中,故而谁也不知道人族到底对什么属性的以太能量更为亲和。

亚当甚至都不清楚顾玄先前到底是从某种程度上使用了亚当灌输给他的土属性以太能量,还是说他的身体其实在排斥土属性的以太能量,从而得不得通过拳脚的方式将其从身体里发泄出去。

这个问题还需要进行一些试验来证明,但大海之上的土属性以太能量实在是太过稀少,而其他地族人也不可能配合他做试验,所以暂时亚当也没想清楚。

很多时候,其实想的再多,也不如实地操作一次来的好。

不能够实地演练,光靠空想是没用的,更何况亚当就算再聪明,可人族对于他而言,还是过于陌生了一些,对于人族的印象,他就只记得母亲小时候教给他的一些道理和名人轶事,但事关人族使用以太能量的方法,他却没有太多经验可以借助。

只是连亚当也不知道的是,顾玄其实隐瞒了一件事,当时他还在甲板上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那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其实不仅仅是从自己的体内涌出,同时也在源源不断地从体外向里面补充,只是他当时并未完全地掌握它的使用方法,同时他的身体也完全没有适应它在里面横冲直撞,故而在发泄一番之后,他很快便脱力了,里外两股力量也很快地消失了。

身体里的自然是亚当灌输进去的,那身体外的呢?

这有很多个可能,或许是他天生青睐水属性的以太能量,导致当时周围的水属性的以太能量在排斥他身体里被亚当灌输进去的土属性以太能量,也或许他其实根本无法使用这种力量,双方只是在互相消磨罢了,消磨光了,他自然也就脱力了。

但顾玄觉得不是,他觉得自己其实能够吸收并且使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以太能量,而且是用更为直接,但同时却又更为巧妙的方法。

顾玄一直在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或许是整个人族,也或许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但总之,我顾玄好像是打破了关于以太能量的定律。

按照亚当的说法,除了天赋异禀的四海霸主,龙族以外,现今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种族可以吸收和使用两种或者更多属性截然相反的以太能量。

譬如说他们地族人就只青睐土属性和金属性的以太能量,而灵族人则可以吸收森林中散溢的木属性以太能量,甚至于一点点水属性的以太能量。

土与金,木与水之间,虽然互有联系,却不是完全的克制作用,但绝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种族只吸收水与火的力量,因为那必然造成以太能量的失衡,乃至于互相排挤,最终伤害到它们的主人。

整个沧海界之中,唯有龙族,可以同时吸收创世五元素的力量,在很多年前,便有灵族学者提出自己的想法,认为这是因为五种元素在他们的身体里构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所以反倒成了好事,这也导致龙族的个体实力是整个沧海界中最强的。

但顾玄现在已经成功地吸纳了两种相冲的力量,土属性是克制水属性的,它们二者在体内应当无法构成良性的循环才对。

可是。。。。。。

趁着与自己同寝的其他水手们还在外面忙活没有回来,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待在屋中休息的顾玄,望着手指上突然冒出的一点点黄色光芒,眼中满是对于新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黄色的光芒,乃是最为纯粹的土属性以太,甚至于比地族人标志性的褐色光芒更加纯粹,毕竟地族人的力量也来源于矿物,实际上是土与金的一种结合,这也是为何他们一族擅长冶炼,喜欢打造兵器铠甲。

但这里可是在大海上,顾玄也没那个本事从这浩瀚的水属性以太能力中找到的那么一丢丢微不可查的土属性以太能量,然后累积出来在这时候弄出来。

他之所以能够能够让黄色的光芒绽放,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在体内完成了以太能量之间的转化!

没有任何人曾经教授过他,也或许这就跟亚当曾经说的一样,对于能够使用以太能量的种族而言,这些都只是天赋而已,是不需要去努力研究便可以使用,同时在研究之后也不会弥补不足的一种天赋。

但人族完全不一样,人族区别于其他种族最大的差别就是人族善于观察,研究和思考,这就是为何人族明明是整个沧海界中最为羸弱的种族,但现在东西大陆之间的航线,却全是人族在经营。

这是顾玄自我实验之后的结果,他刚才只是在思考,自己应该不是亲和水与土两种属性,事实上,也不会出现两种相克的以太能量出现在同一种人的身体里这种情况,因为一旦不能够构成良性循环,甚至也不能让两者互相独立不干扰彼此,那一方被克制的后果,就必定是被另外一种能量所消融的。

所以顾玄在想,会不会,自己其实跟龙族一样,也能够在自己的身体里搭建出一个创世五元素的良性循环。

而何为循环,那便是可以自然而然地进行属性之间的转化!

所以他试了一下。

顾玄双指轻轻一撮,土黄色的光芒瞬间消失,一点点碧蓝色,好似水波一样的光芒在他指尖浮现,他的眼中也随之出现了迷醉的神色,就在这一刻,他只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条置身于*大海之中的游鱼,虽然不能调动整个大海的力量协助自己,但鱼一旦处于水中,那四周的一切其实都是助力!

当时那种美妙而强大的感觉又开始出现了,可正当顾玄想要继续研究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给打开,跟他同寝的另外七个水手一起走了进来,没有一个地族,都是人族。

之前海妖族夜袭损失了不少人手,可大多其实都是地族人,人族船员的死伤相比之下,其实不算太多,这第一是乾坤商会的幕后主人毕竟是人族,这种卖命的事肯定得先地族人先上去,避免双方在之后数量失衡,被地族人喧宾夺主,第二是因为地族船员到了东大陆便可以随时再补充,因为东大陆内部战乱不断,这种海上的生活虽然也危机四伏,很是凶险,但最起码也要比东大陆好一些吧,更何况乾坤商会对于薪酬这方面向来是非常慷慨的,毕竟只要人死了,那也就不用付钱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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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要认清鲍师傅的正规店,我中毒了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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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阴谋怀疑

出身地族的船员们因为个个奋勇争先,导致在先前的夜袭战中损失了不少,再加上因为地族人的数量本来就少于人族船员,导致现在地族人在船上说话的声音都降低了许多。

与此同时,二副的失踪也成为了一桩悬案,虽说当时顾玄在返身离开船舱之后,三个地族战士们马上便在亚当的指挥下将二副的尸体从船壁的窗户上直接丢了出去,掉进了海里,但船舱里面到底还是有很多打斗的痕迹。

况且问题在于,海妖族袭击船队并不是为了要吃人,就这些常年飘在海上,一年难得洗几次澡,身上的污垢都结块的船员们,就算他们海妖族都下不去口,所以他们并不会带走死者的尸体。

除了二副以外,船上每一个战死的人基本上都能在甲板上找到对应的尸体,哪怕是残缺的,就算确实有倒霉蛋不慎掉到了海里,可也有蛛丝马迹,或者说有目击者。

唯有二副这桩失踪案,既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任何目击者看到了案件的过程,在这片茫茫大海之上,自然就成了一桩搁在不少人心头,萦绕不散的悬案。

在这片对于双方来说都依旧属于未知之地的大海上,很多问题一旦出现了,就必须得弄清楚,不然很容易会导致整个船队的覆没,这跟在陆地之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在船员们互相猜测,私下推理,以及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倒是真有不少人怀疑到了顾玄,当然了,他的确也是那个凶手。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第一,他本就是一个船行至途中才被迫加入的外人,当时他躲在船上鬼鬼祟祟的,全靠偷吃过活,如果不是大副冬叔的力保,肯定直接被丢下海喂鱼去了,虽然后面勉强同意让他加入了船队,作为最底层的水手,而且这小子也一直表现得兢兢业业,对任何人的命令都不敢怠慢,表现得非常顺从,但谁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信任他。

第二,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之这小子和大副冬叔走得非常近,在中间又本来就收到了二副的刻意打压,如果他一直怀恨在心,趁着海妖族夜袭,船队大乱,无人有暇顾及其他人的机会,阴谋暗杀了二副,这也是合理的。

第三,当时顾玄本来是想着回去船舱下面拿一些轻巧锋利的东西作为暗器攻击那些防御力惊人,而且力量又奇大的海妖族,要命的是有人言之凿凿地拍胸脯保证自己当时的确看着他进了船舱,之后二副也马上跟进去了,再之后因为甲板上的战况实在是过于激烈,他们又被海妖迷声所蛊惑,后面的事便不太清楚了。

第四,则是来源于一个水手私下里嘟囔的,那小子一只独眼,看着就凶神恶煞的,那能是好人么?

总而言之,顾玄现在已经是整艘船上嫌疑最大的一个人,只是苦于他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现在船上的确非常缺少人手,所以暂时也没人动他,毕竟在没有证据之前,何必要杀一个免费劳工呢?

不过顾玄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他同寝的这些人,往日里基本上一回来就倒头便睡,可现在却基本都会躺在床上偷偷地用余光观察他,表情也很是不善。

“阿宝,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些水手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少,尤其是打扫最为脏乱的底舱,以及给奴隶们喂食这些任务那更是消磨精力,谁也不愿意去,平时就算轮班到了那也是能拖就拖,实在是拖不下去了,也就随便弄弄,能够蒙混过关就好,故而在他们看来,或许顾玄也是如此,所以马上有人质问道:“你该不会是一直躲在这里偷懒吧。”

顾玄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回答道:“都弄完哩,刚回来坐下。”

这时,一个浑身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简直就跟大漠里那些罗刹族一个德行的男人往床上直接一趟,叹了口气,软趴趴地说道:“累死我了,谁行行好,帮我带份吃的回来吧。”

船上每天都会定时集中在一个餐房里吃饭,这是乾坤商会对底下商船订的规矩,除了船长,没有人可以例外开小灶,而且每餐的东西也不多,并且过时不候,错过了就只能舔盘子了。

另外马上又有人一抬手,指使顾玄道:“哎,阿宝,你去吧,把吃的都弄过来,哥几个刚搬了东西,实在是走不动了。”

顾玄完全没有拒绝的想法,事实上,他现在在船上扮演的角色也没有拒绝的资格,所以一听到对方的话,便马上从床上站了起来,嘴上也赶紧答应道:“好勒,几位哥哥,我这就去。”

说罢,他便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迈步走了出去,临了还不忘回头给众人一个笑脸,看起来很是和善。

等到一直站在门背后,贴着门听走廊脚步的那人确认他已经走了,众人这才聚在一起,开始低声交谈了起来。

“哎,哎,哎,你们说,你们说,这小子他是真傻呀,还是假傻呀?”

“甭管真傻假傻,反正我看这小子肯定不简单。”

“那你说说,他跟二副大人失踪的事情,中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着肯定有联系。”

“为啥?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嘿,我当时呀,就看着他和二副大人两个人前后脚地去了下面,再说了,当时的战况那么激烈,上头打得脑浆子都在飞,他跑去底下做什么?”

“哦,说白了,其实就是你小子举报的这件事,对吧?”

“哎,哥几个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何况谁也不想船上有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在吧,你们说是不是,难不成我这件事还做错了?”

“话是这个理儿。”

“可是。。。。。。”

有人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他旁边的人马上转头看向了他,一拍他脑袋,大怒道:“妈的,有屁快放,别他妈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那个一矮脑袋,又左右看了一眼之后,这才有些瑟缩地小声道:“如果他真是什么潜进咱们船上的江洋大盗啥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得罪了他啊?”

这话一出,不少人顿时也有些发愣了,对啊,咱们光想着联手逼这小子露马脚了,却没想着,如果这小子的身份真不简单,如果得罪了人家,之后被报复又该怎么办。

“什么狗屁江洋大盗,你小子在茶馆听书听多了吧,别说没有,就算真的有,在这大海上,他算个什么?他就是个屁!懂吗?”

这话一出,很多人暗暗点头,表示十分认同,的确,大海可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管你是什么,除非你是条鱼,不然没了船,在这里那是寸步难行。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看呀,要想知道这小子的底细,咱们得先下去看看。”

“下去?去哪儿?”

“那当然是底舱了,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咱们一起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哎,什么意思?怎么说?”

“你们想啊,如果他没把下面都打扫干净,那他每天在下面待这么久,一天天的,他到底在干嘛,就下面那味道,兄弟们也都明白,能把畜生都熏死,一般人能呆得住吗,可如果他真的打扫干净了,那就更有问题了,一般人能忍得住那味道,把底舱擦干净吗?那些脏东西积得能有三寸厚了,你能弄干净吗?你呢,你能吗?”

被他手指到的两人顿时赶紧摆手摇头,表示自己没那本事。

旁边又有人不解了,忍不住反驳道:“那按照你这么说,他不是横竖都有问题吗?那还去个屁呀。”

刚才说话那人马上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肋骨,惹得后者哎哟一声,往旁边一躲,然后才呵斥道:“废话,他肯定有问题,我们现在只是需要找到证据证明他有问题!”

“你说的也有道理,趁着这小子还没回来,那咱们赶紧走吧!”

留下两个死活不愿意去的胆小鬼在这里望风,稳住顾玄,其余五人排成一溜出了门,马不停蹄地朝着安放奴隶的两层底仓跑去,与此同时,顾玄还在尽心尽责地在餐房那等着给他们将饭菜拿回来。

船虽大,但要下到底舱却不算难,也耽搁不了太多的时间,他们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很快便已经偷偷摸摸地跑到了下面。

其实刚刚走到门口,他们便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味道,原来那股让人敬而远之,被他们形容为连畜生都要被臭死的味道,竟然不见了,一行五人互相对了个眼神,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终于试探性地推开了门,借着底下明显被添了灯油,已经不比往常那么昏暗的油灯,他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跟他们过往的记忆完全不同的底舱。

第十二章 海兽突袭

船内的底舱之所以又脏又乱又臭,是源于底舱船壁上开的窗户太少,基本上是不通风的,再加上没有一个合理的排泄通道,所有的奴隶们吃喝拉撒都在同一个地方,这地方自然不会干净到哪里去。顶点x

商人从不会在没必要的地方增加花费,尤其是像乾坤商会这种千年商贾,更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意经,只要船上的奴隶们能活着抵达目的地就行了,至于他们过得好不好,完全不在乾坤商会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艘巨大的铁甲船自在船坞建成以来,来往东西大陆之间已经有数年的时间了,期间进行过很多次奴隶贸易,所以底舱累积下来的污垢,是又黑又臭又硬,导致下面完全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就别说他们这些常年在外漂泊,自己身上其实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的水手了,就连这帮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对外界环境没有太多回馈的奴隶们都受不了,寻常人下来估计马上就得被熏晕过去。

但眼前的情况跟他们记忆中的样子却是完全不一样,底下虽然也称不上是干干净净,但最起码地面上那层让所有轮班到自己清洁底舱的水手们都头疼至极,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视而不见的厚实污垢已经基本消失,只是在地面上仍旧留有一些细微的痕迹无法靠人力清除罢了。

而且吸进鼻子里的味道也没那么大了,只有一点微弱的臭味,混杂着皂角特有的香气,虽然不算好闻,但最起码不至于让人立刻想要逃走,适应一会儿之后,完全可以在这里长久待着。

更让他们无比震惊的是,原本用来单独关押那个特殊的地族奴隶的铁笼里,那个混血人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锁链已经全部脱落了下来,而他正悠然地站在牢笼里,“自由”地活动着身子。

倒不是亚当自己这么不小心,而是因为这么久了,除了顾玄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再下来过,时间一长,他也不免就放松了警惕心,再加上他体内的土属性以太能量全部都灌输到了顾玄的身体里,这导致本就很是虚弱的他更加难以支撑下去。

如果不是顾玄和另外三个一直潜伏在船上,以普通船员的身份作为掩护的地族战士偷偷地给他送些吃喝,只怕他很难熬到现在状态还这么好,这时候不过就是每天正常地活动活动筋骨,避免四肢上的伤口进一步恶化罢了。

他每天无非也就这么一点时间去冒险一下罢了,活动完了身体之后,他自然又会将镣铐再捆上,绝不会让顾玄为难,可谁又能想到,竟然这么碰巧,让他刚好被居心叵测的外人给看到呢?

亚当因为是背对着门这边,所以一开始还当是顾玄又下来了,结果才刚转过头,便正好对上了那五个满脸惊异之色的外人,他的心里也顿时一突,暗道一声不好,这下可算是连累阿宝了,可一时之间,他又没办法出去解决这个麻烦,更不可能大声呼喊那三个属下过来帮忙。

那五人顺着一路看了过来,这下子也忍不住惊呼道:“该死的!你怎么把镣铐都松掉了?”

随即便有人跟着高呼道:“是阿宝做的!一定是阿宝做的!”

然后又有人紧跟着应和道:“对,是他,一定是他,就他一个人会说东大陆语,这肯定是他做的!”

联系之前的种种猜测,他们几乎是瞬间便认定了这一切都是顾玄所为,而那个最早提议过来查看情况的人赶紧喊道:“我就知道!快,我们快回去报告给船长大人!”

他们其实从未思考过顾玄是不是真的跟这件事有关,相反,他们其实早就在心中已经认定了一个结果,之后的一切,无非是给他们自己空想的推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罢了。

只不过误打误撞,他们还真的发现了真相。

总算是找到了阿宝的把柄,他们立马便想离开这里前去找船长汇报,可正在这时,他们头顶那用来连接两层船舱的木板门,却从里面被“嘭”地一声给关上了,与此同时,一个冷意十足,却又非常熟悉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轻轻响起。

“诸位,你们打算去哪儿呀?”

五人一听,浑身一震,一齐慢慢地回头,正对上顾玄那冷冰冰的眼神,顿时好似有一股寒风扑面,他们吃不住都僵在了原地,喉头滚动,口舌干燥,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你,你怎么,怎么。。。。。。”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我们,你,你别乱来啊,阿宝,我们,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

“阿宝,你可别太嚣张了,这里可是船上。。。。。。”

“你想怎么样?还不赶紧把门打开。。。。。。”

有人好像自己刚才做了坏事然后被正主抓住一样慌乱而不知所措,有人下意识地便想拉近双方的关系求饶,也有人忍不住威胁出声,只不过他嘴上的话虽然硬气,可语气却是害怕到了极点,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样,完全听不清楚,也毫无气势可言,就好像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在对着一头斑斓猛虎嘶叫一样,毫无威胁,只是个笑话而已。

不过顾玄此刻也有些为难,这些人因为怀疑自己所以才跑到这里来,结果刚好碰到亚当在牢笼里活动身子,他怪不得亚当,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可若是因为这种原因就这样轻易地杀了他们,如何处理尸体却是一个大问题。

此刻还远不是跟船队直接闹翻的时候,可如果不杀了他们,一旦他们偷偷摸摸地把事情都报告出去,哪怕自己到时候能够狡辩,但亚当也必然会受到更加严酷的看护,且不说他的身子现在还远未痊愈,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更关键的是,一旦亚当被单独隔离,自己之后一无法再向他请教关于以太能量的问题,二无法在之后帮助对方逃走,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顾玄虽然在犹豫,嘴上却在不紧不慢地发问,心中虽然杀意渐起,脸上却依旧是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他心中到底在作何想法,可这样,只会让面对他的人感觉更为可怕。

在他的心里,其实是偏向于直接动手的,毕竟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不把眼前的问题直接解决了,那也就没有了未来的可能,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他了,以后的他,做事只会更加直接。

有聪明的人一听,反应极快,立马摇头道:“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

其余人一听,也立马点头,都表示自己的确什么也没看到,然后挤在一起,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顾玄,希望他能够放过自己等人,至于之后嘛,那就之后再说。

虽然他们也不是普通的水手,其他的不说,那么凶悍的海妖族,他们都敢围上去跟对方打,可是面对顾玄,他们就好像触发了面对天敌时候的那种天然畏惧感,下意识地忘记了他其实只有一个人,而自己这边有五个的事情,只是抱在一起,好像五只可怜的小兽。

顾玄闻言,眉头微蹙,刚才那一刻,他倒是希望对方不这么聪明,这样也就能帮助自己下定决心,可这五人如此识趣,他倒真有些下不去手了,而舱内的气氛顿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仿佛在静待着上天对自己的审判。

半晌之后,顾玄这才叹了口气,然后沉声道:“如此,那就最好了,诸位,切记,出去之后,管住自己的嘴,我不习惯于威胁他人,但我会用行动让不识趣的人后悔,明白了吗?”

众人立马猛点头,好似只要比其他人慢一秒自己的脑袋就要掉了一样。

顾玄说完,正打算返身去打开门,正在这时,整个船身突然朝着旁边猛地一甩,连他都站不住,整个人直接朝着旁边飞了出去,更别说其他人了,全部都朝着旁边倒去,尤其是那些装着奴隶们的铁笼更是一齐朝着一边砸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外界,就见从海面上突然浮现了一头巨大的海兽,长有二十余丈,头似蛮牛,双眼猩红,还有两根弯曲的犄角,身体则与鲸鱼一样庞大,只是覆盖有一层厚实的,好像海草一样的深褐色鬃毛,上面还挂着不少贝壳,海星等物。

三息之前,就见有一团巨大的阴影从水面下浮现,然后便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牛叫声。

“哞!”

紧接着,它那巨大的头颅从水中冲出,掀起接近三十丈高的海浪同时,巨大的头颅穿透了水雾,携带着一股磅礴巨力,直接狠狠地砸在了船身上,整首船毫无反抗之力,瞬间朝着旁边偏移倾倒,整个船身直接翻转了九十度,甲板边缘甚至都已经贴到了海面上,原本还在上面劳作的水手们全部被甩进了海里,挣扎着往船上游。

坚持片刻之后,这艘被乾坤商会花了大价钱研制的铁甲船最后还是撑住了,从水面上又弹了回来,没有直接翻身落入水中,反而又重新屹立在了水面上,但肉眼可见的是,整艘船起码被撞得平移了出去数十米远,足可见这一击的力道之大。

这就是四海之中最为可怕的物种,海兽,它们响亮的名号,正是来源于这样恐怖的破坏力,以及极致的疯狂。

无人知道它们为何会诞生,只知道它们毫无灵智可言,但它们却是海洋之中最为让人头疼的物种之一,论**,它们只逊色于天生异种的龙族,而且它们还具有一定的魔法天赋,也就是运用以太能量的能力,虽然往往只在受了重伤之后才会释放,但也足够可怕了。

最关键的点在于,其他种族尚且还可以交流,哪怕彼此之间语言不通,但最起码,只要是智慧种族,就很少有嗜杀成性的,可海兽们不一样,它们完全无法沟通,除了鲛人族天生便可以控制它们,而龙族则靠纯粹的武力驾驱它们,至今还没有听说过第三个种族可以与之交流。

而且在它们的骨子里就有一种暴虐的天性,毁灭即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嗜好和任务,航行在海上,常常可能莫名其妙,就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这才是最让人烦躁的,比如此刻,谁也不知道这头海兽发了什么疯,但它就是盯上了这艘船,而且只是一击,便让整艘船差点翻了个身直接沉没。

第十三章 心中界限

出于各种缘由,乾坤商会对沧海界这片神秘的大洋经过了持续多年的探索,在付出了无以计数的代价之后,他们却只能颓然地发现,原来人族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程度,其实仅限于自身所在的那片大陆罢了。

关于这些性格暴虐,攻击性十足,战斗力又极其可怕的海兽,乾坤商会除了知道它们最常出没于星海正中央的无风带附近之外,其他的,全都一无所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极其热衷于破坏,尤其是路过的船只。

然而,就是这种生物,仅仅只是用了一个头部的撞击,便轻易地将一整艘庞大的,耗费了无数钱财堆积起来的铁甲船差点给直接掀翻在了海面上不说,船身的侧面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两个大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在这艘被乾坤商会花了大价钱打造的铁甲船外皮很是厚实,所以这两个看起来很是可怖的大洞其实只是船身的最外层防护罢了,对于船舱里面的伤害并不多。

一击得手之后,这只从深海之中突然浮出水面,速度快到没让任何人提前产生警觉的海兽完全没有就此罢休的想法,就见它突然一个猛子瞬间潜入了水中,然后再度从底下掀起巨大的浪头浮现,紧接着,好似一块小型陆地般庞大的身躯,向上一蹿,高高跃起,然后携带着万钧巨力,以背着陆,狠狠地砸在了船身上。

这一次,它直接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就这样压在了这艘船的甲板上,船身被它身体的重量直接给压得下沉了一半,好在这艘船有多达四层的隔水层,一时半会儿的,海水还无法通过船身破损的地方涌入。

但被其压在身下的甲板已经严重受损,它的身子都已经陷了进去,可见船舱里面现在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惨状,尤其它还在努力翻滚,摇晃身躯,整艘铁甲船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就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在努力地摇晃他那已经腐朽的腰身一样,只会让人听得牙疼。

眼看着只是两击之后,整艘船竟然都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正在这时,耳听得一阵充满力量感的机簧声响起,八根长约六丈,由精钢百炼锻造的倒钩鱼叉,被弩车从旁边船只的甲板上抛射而出,瞬间便划破了中间的空气,狠狠地刺入了这头海兽的腹部。

由机关发射而出的这种鱼叉威力极大,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专门被用来针对这些蛮横海兽的,这一下直接没进去了大半截,就只剩下尾巴的一点点,跟后方的绳索勾连,与此同时,另外几艘船开始扬起满帆,加大马力,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拖动着鱼叉开始朝着远处死命冲去。

不管是什么物种,内脏所聚集的腹部,都永远是他们最为脆弱的地方,这头海兽因为毫无灵智,只剩下单纯的癫狂和破坏欲,或者说它本以为自己这么一下子砸过去,可以直接将这个碍眼的东西给砸沉,然后它只需要再潜入海中,如法炮制,几下便可以轻易地消灭整个船队,但万万没想到,这艘铁甲船竟然在硬生生地受了它两击之后,依旧如此坚挺,虽然看着好像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但它就是死死地屹立在了海上。

而它在砸穿了上方的甲板之后,上半身陷了进去,刚好被里面的船舱给卡住了,哪怕它一直在死命地左右扭动,疯狂地破坏着船室的内部,但完全就无济于事。

因为它说到底,还是一种鱼,鱼一旦到了岸上,没有水借力,光靠自身的力量,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来。

而腹部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暴露之后,它又没有四肢和细密的鳞甲遮掩,虽然有一层浓密厚实的鬃毛,但面对这种集合了人族巅峰工匠所研制出来专门针对它们的武器,还是力有未逮,尤其在腹部被贯穿之后,顿时止不住地哀鸣了起来。

海兽虽然凶猛,但也知道什么叫痛,这一下被伤及要害,顿时就挣扎地更加厉害了,它很想赶紧潜入水中,奈何这八根鱼叉都带着倒钩,后面又连着环环相扣的锁链,在被另外几艘船拉着,一下子就绷直了,就看它肚皮上突然出现了八个肉眼可见的凸起,好似要将它整个肚皮直接扯开。

黑红相间,带着诡异力量的血液从它的身体里被泼洒而出,腥臭的味道瞬间就传遍了四周的空气,路过的海鸥甚至被直接熏得直接从天上落了下来,浑身上下,都被染上了一股黑气,好似中了剧毒一样,很快便死了。

不过这种味道对船上的人的伤害似乎就没那么多了,大多数人只是觉得恶臭罢了,少数人有些头晕和恶心,但还站得住,只有身体特别差的,才双眼发黑,几乎要倒下了。

不过让船上目击这一刻的人族都感到无比自豪的是,在这片辽阔而神秘的大海上,人族终于靠着自己的力量,依靠自身的实力,可以正面抗衡这些天生异种的外族生物了,并且这还是在不利于己方的区域,竟然取得了场面上的势均力敌,甚至可以说占据了一定的小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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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在被破坏殆尽的船舱里,因为顾玄等人都待在底舱,而这头海兽刚才的两下攻击一下在侧面,说难听点就只是打凹了两块铁板而已,而第二下虽然破坏力巨大,但主要损失都在上面,它们底下的人反倒是相对安全的。

只是因为船身在刚才被撞得歪倒,然后又瞬间弹回来的力量,让本来身体就很是虚弱的奴隶们被带着来回甩,身体撞击在笼子里,很多人筋骨断折,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包括身为地族人的亚当,它牢笼里的锁链本来就多,刚才这两下基本上全砸在了身上,现在正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任凭船身还在随着海兽的挣扎而左摇右晃,毫无反应。

顾玄之前因为事发突然,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带着飞了出去之后,来回几下,却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因为顾玄明显感觉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筋骨,从深层次开始被这种神秘的以太能量给强化了,虽然暂时来说,其实并不多,但在这么猛烈的撞击下,他竟然都只是感觉有些轻微的疼痛罢了,但在活动了几下之后,那种不适感自然便消退了。

而反观那五个找他麻烦的人,则没他这么结实的体魄了。

因为这些奴隶们虽然也在跟着船体的摇晃被甩来甩去,但他们所处的笼子也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保护的作用,虽然里面的人受伤不轻,可也要比在外面的人要好得多。

这五人中,就有三个因为时运不济,直接撞在了笼子上,被撞得脑浆崩裂,横尸当场了,而另外两个人也受了重伤,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完全爬不起来。

虽然船身还在不停地来回抖动着,但作为整个底舱最先,也是唯一清醒过来的顾玄,很快便已经弄清楚了底下的情况,并且在心中暗自做出了决定。

不管外面怎么样了,自己必须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一个翻身站起,然后稳稳落地,上半身自然随着船身左摇右晃,但下半身一步一步地迈出,步伐极其稳健,却是完全不受船本身的影响,显然他的平衡感极好。

几步就已经走到了第一人的身边,那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因为满是泪水,什么也看不清楚,再加上一只手断了,只能发出非常虚弱的求救声:“救我,救。。。。。。”

顾玄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不针对我,现在待在上面,或许也早已随之身死,可你今天来了,偏生要与我作对,我也不得不杀你,合该你命数如此,怨不得别人。”

说罢,他不再犹豫,摁住此人的头颅,稍微发力,便朝着旁边的牢笼上砸去。

皮肉与钢铁相撞,顿时发出了一声让人心怵的骨头碎裂声,那人惨叫一声,身体猛地痉挛抽搐了一下,然后瞬间身亡。

的确,依照顾玄本身的性子来说,他是绝不愿如此轻易地杀死一个暂时还没做什么坏事的人。

实际上,他们这些水手,其实也只是恐惧和担忧在船上有了一个不明身份,甚至可能杀死了二副的人罢了,这绝对算不上什么错,甚至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来说,他们才是对的,所以顾玄下手前才会如此犹豫。

但有些时候,很多事本来就分不清对错,不是所有坏人都该死,也不是所有好人都不该死,应该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每个人都很难被单纯地以好与坏来界定。

挡了自己路的就是坏人,帮了自己一把的就算好人,没帮够自己的,可能都算坏人,大多数人就是这样粗浅地以利益去界定,只有少数人才会在自己的心里划出一条条线来。

如果有可能,顾玄自然不想去越过自己心中的那条线,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也清楚,自己心中的那条线已经开始模糊了,所以他才会在动手前说这么多,与其是说给对方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

我的确没办法去做一个滥好人,因为我已经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我不能让这部分人失望,对吧?

顾玄如是在心中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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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真实魔幻

海兽的强大,绝不仅仅是来源于它们巨大的肉身,强健的体魄,以及蛮横的力量,而更在于它们往往在十分激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催动起体内无以量记的以太能量。

八根粗壮得就像大殿砥柱似的鱼叉被船只强大的动力拉动得几乎就要破肚而出,试想一下那该是什么样的一种痛苦。

这种专门被研制出来针对巨型海兽的鱼叉不但表面布满了尖锐的倒钩,而且其内部还有额外的机关,一旦被后面链接的锁链扯动,就会释放出里面蕴藏的毒液。

任何外部的伤害其实相对于它们那庞大的身躯来说,都显得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哪怕是顾玄一刀砍下去,对它们来说,无外乎就是平常人被蚂蚁咬了一口而已,虽然的确有些疼痛感,但完全无碍。

可这种特制地粗大鱼叉从他最柔软的腹部捅入不说,还藏有那么多用心歹毒的机关,所以很快里面就已经被搅合得肠穿肚烂,哪怕是它,都痛得无法忍受。

然而,它因为自己一时的决策失误,或者说纯凭本能行动,导致自己被卡在了船舱里动弹不得,完全脱不开身,在剧烈的疼痛以及身陷绝境的双重刺激下,一瞬间,一股黑蓝相间的光波,以它为圆心,直接朝着两边横扫了出去。

“噼里啪啦!”

还在它肚子里的八根鱼叉后面链接的锁链瞬间全部断开,寸寸碎裂,而更为恐怖的是,将它牢牢卡住的这艘铁甲船,就像是被人用一把刀从中间横切了一样,一直卡着它的舱室已经直接消失了。

此刻的它,就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而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它本就算是一种特别的鱼,而是因为这艘船现在从上面看,的确像是一块砧板。

顾玄站在底舱,抬起头,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头顶那垂落的,带着浓郁海腥味,中间还裹挟着贝壳,海草海星等物的深色鬃毛,以及它的主人,那头牛犊大小的双眼中明显可见疲倦之色的庞大海兽,以及不知为何突然消失的上半截船身,还有头顶那碧蓝如洗的天空,哪怕是心智成熟如他,依旧忍不住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脏话。

“妈的。。。。。。”

亚当曾经说过一件事,那就是以太能量这种东西在每个人体内的数量,的确是跟每个个体肉体的大小和强横程度有关的。

应该说,如果将每个人,无论是地族,还是灵族,亦或是可能具有这方面天赋的人族看做一个容器,那容器本身的大小和坚硬程度,自然就决定了其内部物质的储存量,这是合理的。

而这也正是这些海兽们可怕的根源,试想下一块大陆能够储存多少以太能量呢?

不过刚才这恐怖的,华丽的,同时威力超绝的一击,也已经耗尽了它身体里所存储的全部能量,所以它现在正安静地躺在船上,大嘴一张一合,显现出奄奄一息的样子。

突然间,顾玄就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正欲赶紧动身,可他马上又止步了,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了下来。

冬叔他们,还能活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甚至于顾玄认为这整艘船,除了他所在的底舱的这些人以外,在刚才这突如其来的可怕一击中最后能活下来的人,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哪怕冬叔他们也有以太能量护体,但依旧还是不够。

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了,完全是天降横祸,其实从最开始的两下猛击之后,上面的人就已经死伤惨重了,更别说刚才这一下足以击溃他们最后的防御。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吗?”

顾玄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刚刚才离开了母亲身边的孩子,突然见识到了世界的残酷一样,或许对于整个人族而言,都还没有做好面对这样一个世界的准备。

正在这时,在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好像与之似曾相识,却偏偏又有一种隔世之感。

与此同时,在他的脑海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无比稚嫩的,就好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声音。

“抱歉。”

“嗯?”顾玄猛地惊了一下,他赶紧转过头,左右看了看,同时大声喝问道,“是谁?”

其实他完全无法判断那是不是在他脑子里响起的声音,因为他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么魔幻的现实,所以在刚才那一刹那,他只觉得是有人悄悄地在他旁边耳语,可他一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在这天底下,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他身边,同时还不被他发现么?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离开西大陆之前,顾玄敢拍着胸脯保证,这绝无可能,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但在见识了这么多奇幻的,猛烈冲击他旧世界观的事情之后,他也无法保证了。

下一刻,那个像孩子一样纯真,却带着深深的疲倦感和不加掩饰的痛苦感的声音,再度响起。

“抱歉。”

顾玄再度左右看了一圈,却仍旧什么也没能发现,他心中罕见的有些发慌,可无能为力,只得继续大声质问道:“为什么道歉,你在向谁道歉?”

而那个声音依旧只是含糊地发出那两个同样的音节,“抱歉”,纯正的人族语,最起码顾玄听得懂。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发蒙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该怎么做,可正在这时,上方海兽那庞大的身体突然重重地一震,带动得整艘船都抖了一下,顾玄的身子也跟着一歪,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见一股至暗的,在阳光之下依旧无法被穿透,污秽的,仿佛是天底下最为邪恶,最让人恶心的东西,从它的后面慢慢地流淌了出来。

它带有极强的腐蚀性,以及生灵才会具有的独特灵性,一路所过,表面的船体都在慢慢地消融,并且看着好像活物一样,十分有目的性地朝着牢笼里的奴隶们流淌了过去。

顾玄原本只是非常谨慎地在旁边观察着,可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以太能量,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就好像找到了破洞一样,争前恐后地涌了出去,以至于都让他产生了一种体液在流失的真实错觉。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滩黑色的液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融,就像是烈火炙烤下的猪油,等到最后一点液体也消失之后,顾玄一下子瘫倒在地,他面朝上方,正非常急促而且努力地呼吸着,看着就像一条被人抛出了水中的游鱼,正暴露在灼热的阳光底下,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急速地流逝着。

难受,极度的难受!

因为他其实早就发现了,以太能量被他利用的方式,好像跟亚当所说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肉身,是真真切切地在吸收并且用以深层次地在强化自身,就像骨髓一样,而不是外用,可以释放出所谓的魔法。

而现在他就相当于骨髓被人给一下子抽掉,一瞬之间,连站起来都很困难,虽然外界的确充斥着可以自由支配的以太能量,但他吸收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因为这涉及到一个提纯的问题,包括亚当当初注入他体内的土属性以太能量,也都是经过提纯以及和金属性以太能量部分同化融合之后的一种产物,而不是自然界里这种粗糙的东西。

这种区别,就好比一块矿石和宝剑的差距。

船上海兽的尸体已经不再动弹,而那个奇怪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过,但在经受了这么大的损害之后,这艘船也已经来到了它寿命的尽头,顾玄能够感受到它正在缓慢,但无法阻挡地沉没,尤其是在四周的海水开始从旁边的缺口处直接灌入之后,这个过程只会更加迅速。

所以他费尽全力地翻了个身,然后将双手成爪状,抠住了地面,一点一点地朝着亚当所在的位置挪了过去。

如果任凭亚当被锁在笼子里,船只沉没之后,他也会随着沉入海底,到时候绝无存活的理由,而如果现在能将他放出来,再将其扶上一块船只损毁后产生的,足够大的木板,他还可以飘起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顾玄心中的道理,而之所以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报恩欲望,也或许是因为在他的人生中,从世界得到的善意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外界,另外几艘在刚才这一波冲击之中因为跑的远,损伤并不大的船在感受到海兽挣扎的动静已经停下后,便齐齐又靠拢了过来,往日他们也有过与海兽相斗的经历,一般来说,海兽虽然也会释放诸如刚才这样可怕的法术,但大多只是拼死一搏,相当于正常人的回光返照,一招过后,自己也会元气大伤,不足为惧。

可因为谨慎,所以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缓慢靠了过来,因为鱼叉被毁,又觉着海兽身下压着的那艘船里还有货可以抢救一二,再加上海兽本身也一身是宝,所以不舍得用炮击,而是放下了十几艘小船,朝着这边飞速驶来。

第十五章的生活

一艘耗费了重金打造的铁甲船就这样缓缓地沉入海底,随着最后一点水花消散,浪潮翻涌间,海面上已经没有了它曾经存在过的影子,不知有多少待在船上的人莫名其妙地命丧黄泉,可这一切,却没能引起外界太多的悲伤。

其他船上的船员们没有任何兔死狐悲的伤感,是源于他们清楚他们的人生本就该如此,所以一生都在得过且过,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

更何况漂在大海上这么多年过去,种种生离死别实在是见得太多了,他们的内心早已麻木,甚至于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每次出海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次回不来的打算了。

海上的水手跟陆上的马匪们一样,其实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儿,故而这些船员水手们一旦上岸,往往或是花天酒地,沉溺于性*事,或是在赌场流连忘返,一掷千金,他们从不会想着攒下钱,思考未来,而是很快便会把自己这大半年拼命挣来的钱给全部花光,盖因谁也不知道自己下次还回不回得来。

至于那些在船上的大人物们之所以也不会悲伤,只是因为作为一个商人,他们已经习惯性地用金钱上的得失去衡量一件事,在他们看来,反正人没了还可以再招,两片大陆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挤破头都想在他们乾坤商会手下混口饭吃,只要张榜,不愁没人员补充。

而船没了也一样可以再建,只要有钱,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多少船坞得靠关系才能插队造船。

至于说唯一能让他们感伤的,无非也就是因为来不及抢救其他货物,只余下了一些奴隶,好在他们赶去的还算及时,趁着船还没有彻底沉没,将上面躺着的海兽尸体给解剖了,将有价值的部位全部取回,其他的就跟这些已经重伤垂死的奴隶们一起沉入水中。

不值钱的就丢掉,值钱的就拿来买卖,他们对于人命,已经毫无怜悯之心。

顾玄和亚当两人最后都成功地获救了,前者是因为意识是清醒的,只是有些脱力罢了,还能够从容地呼救,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那些船员们自然也将他给顺带救下了,而亚当则是上头点名要找回来的货物,属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不得不顺着笼子一起给拖了回去。

经历了这场海兽的突然袭击之后,船队又顺着航线航行了几日,便进入了整个星海最为平静,看着最为安全,但实际上却是最为可怕的无风带。

于无声之中杀人,这就是无风带的可怕之处。

因为一般的木船航行在海上,其动力基本上全都来源于自然产生的风推动,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的航程中,整个船队都将失去风力的协助,必须依靠船只本身的动力才能航行。

在这里,不知已经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天知道第一批跑到这里来的人,在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之后,其心情该有多么的绝望。

好在这是一艘铁甲船,它有充沛的,凝聚了人族尖端智慧所产生的崭新机械动力,而这,也是经过了乾坤商会严密计算后的结果,只要不发生意外,顺利驶出无风带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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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顾玄忍不住直起身子,松了松身上的骨头,双手撑着铲子,扬起头,朝着上方长舒了一口气,哪怕是他这样强健的人,在这里待久了也会觉得有些烦闷和燥热。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是船只的底舱,不过这里却不是用来关押奴隶们的地方,而是堆满了燃料的核心动力室,这里堆积的特殊矿石可以燃烧很久,持续地产生大量的热量,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转化之后,推动船只前行,而他的任务就是跟其他人一起,用铲子将这些矿石不停地铲入面前熊熊燃烧烈焰的锅炉里。

试想一下,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有一团一直不灭的火,那这里面的温度该有多高,总之除了顾玄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是赤身裸体,很多人甚至连裤子也不穿了,浑身汗如雨下,明明疲累至极,却又不敢大口呼吸,因为这灼热的空气可以烧得人嗓子疼。

这就是他现在每天要做的事。

来到这艘船上之后,顾玄发现这里的人好像完全不关心他的身份,甚至于连正常的询问都没有,只是待得他恢复之后,有一个明显是船上小管事的人过来说了一句,“幸亏你没有再多躺一天,不然你就要被用来喂鱼了,听着,以后你的名字就是伍肆壹,记住了,可千万别忘记”,说罢,便朝着他丢过来了一个铁质的牌子,上面铭刻着“伍肆壹”三个字,那人离开之前,又再度提醒了一句,“牌子收好了,以后要凭这个拿工钱的”。

从此以后,顾玄在这里的名字就是“伍肆壹”了,或许每艘船上的规矩,都是根据船长的个人喜好而定,乾坤商会只会制定一个基本的大框架罢了,比如在先前的那艘船上,虽然互相之间也算不上多有人情味,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完全用数字去给人做代号。

他现在所在的,乃是整个船队中最为明显的旗舰所在,自然就是这只船队真正主人所居住的地方,当然了,不说对方深居简出,以他的身份,也根本没办法见到对方。

看来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连手下人真名都懒得去记住,只用数字来称呼他人,因为人人对他而言,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冷血船长,顾玄如是想到。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因为互相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密切之后,也就没什么人愿意探究他的具体身份了,只是可惜亚当被关在了另外的地方,他完全没机会再与对方接触了。

况且他上船还没多久,所以也不想这么贸然地前往寻找亚当所在的地方,省得被人发现了就说不清楚了,反正顾玄知道,在抵达东大陆之前,这些人是绝不会让亚当就这么轻易死掉的,说不得在这里的待遇,比之前还要好上一些呢,毕竟从价值上来说,他在这里受得起更好的待遇。

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对于亚当而言,眼前这种纯粹的商人似乎更好一些。

不过顾玄的确得感谢亚当,不光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这么多帮助,而是因为如果不是以太能量这种新东西的出现,成功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让他每天都沉浸在独自探索这个新世界的乐趣之中,他是绝对无法支撑这么久的。

孤独便足以摧毁一个人,哪怕他再耐得住寂寞,也压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思念与痛苦,而忍耐也注定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尤其是这种毫无头绪,看不到尽头的忍耐。

因为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够成功地回到凉国,或许几个月之后,或许几年之后,这都说不准,而那时候的凉国,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他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光是天天想着这些,就已经可以让他发疯了。

在一天的劳作终于完成之后,换下一批人来接班,顾玄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其余所有人基本上是累得连动都动不了,包括走回自己的房间都得靠互相搀扶,但顾玄不一样,这种运动量对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身体略微有些热罢了。

所以到了晚上,他便能一个人偷偷地跑到甲板上,看看星星。

大副之前便告诉了他们,东家念在他们辛苦,是可以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的,当然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好处实在是没什么用,倒不如涨点工钱来的实在。

顾玄走上甲板,同时动作尽量地放轻,运起轻功,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眼下身处的无风带,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无论早晚,一丝凉风也感受不到,水面平静的就好像是一面镜子,上方的星空垂直地投影下来,让整支船队就好像是正航行在星空之中一样,如梦如幻。

怪不得这里被叫做星海呢,顾玄暗自想着。

他趴在栏杆上,忍不住伸出手,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滑动着,妄想捞起一捧星星在手,奈何船只太高,底下完全触不可及,而且当船只驶过的时候,底下会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星海随之破碎,面前的景色都开始变得朦朦胧胧了起来。

他看了半晌,嘴角突然一翘,然后一弹指,下一刻,远处的水面上突然炸开了一下,就好像有人将一个无形的小石子丢了进去了一样的感觉。

他再一弹指,又激起一点小水花,不过仅限于此了,他没有再做其他的动作。

“咕噜咕噜。”

突然响起一阵让人尴尬的声音,顾玄无奈地摸了摸正在对自己发表抗议的肚子,然后再度吐出了一口浊气,转过身之后,大踏步地朝着底下走去。

听说今儿是蔬菜汤,还挺不错的。

第十六章 蒋家大少(上)

在船队顺利地进入了无风带之后的第二天,顾玄便发现了一个让他震惊到甚至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以至于让其他人都觉得他有些古怪的大问题,那就是在这一整片海域,不光是没有风,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以太能量!

顾玄在经过了这些天的自我实验与摸索之后,他已经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身体可以吸收并且随意地转化各种属性的以太能量,所以这里的情况绝不可能是因为存在他无法感受以及吸收的异种以太能量。

同样的事,并非孤例,因为在沧海界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发生着同样的事情,那就是人族世代繁衍的西大陆,在西大陆,不光是没有任何以太能量的存在,甚至于顾玄在通过亚当的种种描述之后,可以断定,自己的家乡还完全排斥以太能量的出现,所以任何人都不可以在那里动用原本储存在自身的以太能量。

那这里呢,这里又是什么情况呢?

难不成这里也同样有万法禁绝的规矩吗?

那这里和西大陆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甚至在思考,西大陆的规矩真的是为了保护人族而存在吗,还是说这只是后人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呢,亦或是那只是一块特殊的禁地,只是刚好被人族的先祖选择定居罢了呢?

这背后所产生的所有问题,顾玄暂时都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总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关乎整个沧海界安危的大秘密,只是他眼下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探究。

而且他还发现了,在无风带这片海域中生存的鱼类也很是奇怪,它们的样子非常之怪异,丑陋,甚至是恶心,跟寻常的海鱼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由于不知道这些怪鱼是否有害,所以整支船队都是食用提前捕捞上来的储存好的鲜鱼,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则都是食用先前腌制好的肉脯,鱼干之类,从没有在这里捕捞过食物。

不光是这些,这里奇怪的地方非常之多,比如在这里,原本用来在海上指引方向的罗盘已经完全失灵,就连夜空悬挂的星星位置都是颠倒的,根本不能用来指路,仿佛这里就是一块被诅咒的地方。

可也幸亏这里是无风带,所以船只只需要正常前进就是了,只要方向不变,便不会迷路,之后这一路风平浪静,船队在耗时了两周之后,终于是顺利地通过了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无风带。

过了这里,整支船队的情绪都明显高涨了一些,不光是因为水手们的工作轻松了不少,而且又能感受到熟悉的海风扑面,最关键的是因为他们离最终的目的地,东大陆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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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在遥远的东大陆上,自古以来,便生活着地族和灵族这两个主要种族。

相较于也时常会爆发大规模的内斗,彼此之间征战不休的西大陆,东大陆就明显要混乱的多。

因为每过一段时间之后,在光明会的幕后推动下也好,是气运所致也罢,总之人族总是会迎来一个大一统的时期,然后就会有数百年乃至于千年的和平,让百姓繁衍生息,但东大陆可不一样,地族和灵族两者之间彼此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不说,他们内部之间也是经年累月地发生着战争。

无怪老霍曾说过,能够到西大陆定居下来,还有了一家酒楼,享受平静的生活,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因为相较于东大陆来说,西大陆完全就是一方乐土嘛。

在东大陆,地族人内部是以不同的部落进行划分的,其中最为强大,影响力最大的一共有三个部落,分别为最为喜欢冶炼兵器,暂时保持中立的黑石部落,极其好战,无休无止的巨锤与熔岩两个部落。

而灵族人则与人类一样,在东大陆的南方建立有许多庞大的帝国,其中最为强大的分别为风语,逐星以及暗月三个帝国,每个帝国帝京的奢华程度,绝不逊色于人族,甚至很多方面犹有过之。

除开这些传承悠久,战力强大的大势力以外,各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中小型部落和国家亦是有不下数百,整个场面看着都要比西大陆混乱百倍,要想在这里顺利地生存,没有一点过硬的实力,那是很难的。

而亚当正是来自于一个这些年迅猛崛起,其势力范围扩张到已经非常接近这些大部落的中型部落,而之所以他们部落能够迅速地崛起,也正是源于他们主动和人族之间,或者说和乾坤商会中的几大家族进行了长期的商贸往来与合作。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乾坤商会才会份外重视这份情谊,当然了,这也只是金钱上面的情谊罢了,商人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被感动。

东西两座大陆之间因为离得太远,往来很是不便,几千年来都没有过什么交流,虽说也没有什么仇怨,但最起码没有一份香火情的存在,所以地族和灵族之间不管斗的再厉害,可对于来自遥远星海另一头的人族,也是戒备和排斥多过好奇和好感的,更别说乾坤商会最赚钱的就是奴隶贸易了。

但这种情况是可以发生改变的,未来只要有一个势力真心地接受了他们,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可借此机会,乾坤商会就能够拓展在东大陆的贸易,拥有更多的市场,赚更多的钱。

因为到那时,他们就不将是外人,而是可以交给他们的“自己人”出面,这就好比一个国家如果妄想干预另外一个国家,一定是从其内部扶持起一批新势力开始的,而非正面的威逼利诱,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也正是源于这种理由,所以亚当被乾坤商会动用了极大的力量在西大陆抓住了,可乾坤商会并不认为现在这个发动政变,一举取代了老酋长的地族人,也就是亚当的亲叔叔会是未来最为合适的一个合作者,相反,拥有一半人族血统的亚当,才是乾坤商会眼中最好的选择。

毕竟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不是?

只可惜,亚当虽然是个混血儿,但他反而更能看清形势,更清楚乾坤商会的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在他看来,如果让这些唯利是图的外族商人顺利地侵入东大陆,那东大陆迟早会沦陷,他是绝不愿意让地族人的利益因此而受损的。

之后乾坤商会为了消磨他的耐力,所以才故意将他丢在脏乱差的底舱,幸好遇到了顾玄,不然亚当这一路可有罪受了,当然,现在也绝不会好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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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离最终目的地东大陆已经不远了。

出身乾坤商会创始四大家族之一的蒋家,也是这只船队真正主人的蒋大少,正坐在独属于他自己一人的宽大房间里享用着自己的午餐。

房间内部的装饰极尽奢华,无论是地面上整块铺就的灵族特产地毯,还是墙壁上悬挂的种种异兽头颅,包括丹青墨宝,无不出自名家之手,这都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船行到现在,距离东大陆越近,其实船上的资源便越是紧张,这很正常,毕竟一艘船再大,也装不下整个航程所需要的所有东西,淡水和食物都得靠沿途自行补充,所以越是接近目的地,其实他们就越是山穷水尽。

但在这里,蒋大少面前的圆桌上,从最外围的八个冷盘,到正中央的一道大菜,别说是在海上了,就算是在陆地上,一般的大户人家或许都得在年末才能勉强吃上这么一顿。

当然,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饭,这是他们蒋家的家训,其他的一切都得抓紧时间去做,因为一步慢,就步步慢,但吃饭一定得细嚼慢咽,不能囫囵吞枣。

这也是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饭吃的太快,总是不太美观不是。

轻轻地将手中价值连城的天然玉筷放下后,他一边转动着桌子,然后不疾不徐地舀着厨师为其精心熬制的鲜白鱼汤,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样,亚当兄,考虑的如何了?”

“我可是很有诚意的,你应该知道,除了我们蒋家,其他各家族也有在东大陆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蒋大少用同样玉制的汤匙舀起一口香气浓郁,入喉润滑的汤液咽下,目光完全放在面前的碗中,可嘴上依旧不停地说道,“恕我直言,我实在是不太懂你的坚持到底是什么,未来两座大陆之间势必会建立起沟通的桥梁,这是大势所趋,合则两利,这也是为了我们双方好,再说了,总会有人答应我们乾坤商会的条件的,对吧,我承认亚当兄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你能保证其他人都跟你一样吗?”

喝了两口汤之后,他站起身来,又亲自用另外一个透亮的玉碗舀了一碗汤,然后垫着餐布放在了亚当的面前,语气虽然很是热情,但神色非常冷漠地招呼道:“刚熬好的汤,知道亚当兄这些日子受苦了,里面可加了不少补品,熬了一夜,精华都在汤里,厨子也是我从府上带来的,手艺不错,可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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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蒋家大少(下)

坐在圆桌对面的亚当,双手双脚都被锁链给牢牢地捆缚住了,在他的手腕处,有两道圆环将其扣在了桌面上,动弹不得,不过他的气色瞧着还不错,而且连身上原本脏兮兮的衣服也都换了,整个人不光是精神了许多,而且完美地衬托出了他宛如天神亲手雕琢而出的面容。

眼看对方将一碗味道香浓的汤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却毫不动心,而是抬起头,神色平静地看向了旁边站着的蒋大少,后者立马一拍脑袋,调笑道:“嘿,你瞧,我都忘了,你一个人可吃不了,不过我也做不来这些下人的活儿,所以你稍等片刻。”

蒋大少正欲叫个外面候着的下人进来服侍亚当喝汤,再慢慢聊,却不料亚当突然开口道:“不必了,蒋兄,我不饿,如果没事,我想回去休息了。”

蒋大少闻言,慢慢地放下了手中正在给亚当夹菜的筷子,脸色略微有些不好看了,不过那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他依旧面带和善地微笑道:“亚当兄,何必呢,总会有人肯答应我们的条件,跟我们合作的,而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你呢?你自己扪心自问,难道你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你不能的,谁也不能,在大势之下,你我,众生,皆是蝼蚁而已,既然如此,你为何就不肯顺应潮流,同时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呢?”

蒋大少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未来两座大陆之间的交流肯定是越来越多的,暂时只是需要一个彼此熟悉的过程而已,以及像他们乾坤商会一样肯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人罢了。

而以乾坤商会的富庶,他们如果愿意全力资助东大陆的某一方势力,那一定会给对方带来数不尽的好处,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可能有人会不动心,哪怕是被誉为拥有跟石头一样的高贵品质,坚韧不拔,恪守诺言的地族人,也不例外。

有冲突的地方,就有生意,历代大一统时期,乾坤商会的日子都不大好过,因为在西大陆,重农抑商乃是传统,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大家都知道商人到底是什么货色,只有在混乱之地,才蕴含着无限的商机,因为每个人都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渴望。

话说回来,这亚当可是背负有深仇大恨的,同时又有一半人族血统,他应该是最没有理由拒绝乾坤商会合作提议的那个人才对,可他偏偏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而且是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这就让蒋大少很是不解了。

毕竟他是商贾世家出身,看待问题永远是从根本利益的角度出发的,他当然不懂,也不可能理解什么叫做原则与坚持,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可笑,无趣而且廉价的。

他们蒋家的老祖宗,曾经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东西不能用钱买到,如果不行,只能说明出的价还不够高而已。

这句话一直都被商贾们引以为金玉良言,在他们看来,一切的一切,道义,原则,在金钱的面前,都是破绽百出,毕竟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人生在世,唯有两件东西离不开,一是空气,二就是钱了。

亚当亦是明白,彼此的道理在对方那里都是狗屁,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你觉得我是傻子,我觉得你是个渣滓,故而索性直接闭上眼,不再搭理对方。

蒋大少见状,只是呵呵一笑,然后摇头叹息道:“可怜,可怜,血海深仇不得报呀。亚当兄,你可知道,你现在做出的选择,如果被人知道了,最开心的,其实是你那个亲叔叔?真是可怜呀,也罢,也罢,反正还有几日,亚当兄可以再想想,我可以给你保证,我的一切承诺,在见到你亲叔叔之前,都是有效的。”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感叹道:“嗨,不过嘛,在见到正主之后,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做生意的,百无禁忌,但唯一要讲究的,那就是‘诚信’这两个字,所以等到上岸之后,那事情可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亚当兄,你得想好。”

亚当闻言,一下子睁开眼,斜看向蒋大少,表情很是不屑地冷声道:“乾坤商会是什么货色,我比你其实更清楚,因为我的母亲,就是曾经被你们卖到东大陆的奴隶,所以你期望我做什么呢,甘愿当你们的狗,支持你们的奴隶贸易么,蒋少爷,别再白费功夫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可能跟你们这种人合作!”

他也不是没想过先虚与委蛇,表面上接受乾坤商会的好处,获取对方的支持,待得回到部落,驱逐了自己的亲叔叔,重新掌权之后,自然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不再需要搭理对方了。

不过他更觉得,以乾坤商会这么多年积攒的底蕴以及种种手段,他一旦松口,有极大的可能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所以这个选择,是注定不会被他所考虑的。

与其成为对方手中的棋子,被对方扶持用来对付自己的族人,他宁可死在自己亲叔叔的手上,哪怕对方的手上,同时还握有自己双亲的性命,但也好过以后自己身不由己。

蒋大少表情顿时微微一僵,显然也是没想到亚当会这么说,可他的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轻轻地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倒是真留你不得了,好在虽然没把你卖到最好的价钱,但我们蒋家也不亏,这两天倒也可以省下好些东西。”

说罢,他拍了拍手,外面立刻有两个人族守卫推开门走了进来,都是他们蒋家自己豢养的亲兵,数代为仆,极其忠诚,唯他马首是瞻。

“把他带下去,找人严加看管,这两天东西也别给他吃了,省得浪费,去吧。”

说罢,他挥了挥手,正欲转身去往里屋与带来的美人欢愉一二,可想了想,又指挥那两人道:“这些桌上的东西就别浪费了,最后几天了,拿下去犒赏那帮要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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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甲板上,顾玄正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他靠着这些日子的优异表现,以远胜常人的体魄得到了上头的垂青,再加上出了无风带之后,这一路艳阳高照,海风宜人,船上的事情也不多,也就由得他可以有一些时间自由支配了。

“啪!”

顾玄感觉到自己的屁股上突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回头一看,正是船上的老管事,而刚才这一脚,自然也是他自愿挨的一下,不然对方绝无可能踢中。

这管事是蒋家的老仆,所以实际地位可不一般,也正是因为他的垂青,才让顾玄的身份在船上变得高人一等了起来。

“阿宝啊。”

他不是以正常的数字号码称呼,而是直呼顾玄主动暴露的化名,然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有空嘛,就多学点东西,这么年轻,又少了一只眼睛,面相不好,如果再不努力一点,难不成真想跟那些人一样,浑浑噩噩地在这海上活一辈子?”

顾玄闻言,赶忙深深鞠躬,抱拳感谢道:“多谢管事大人的指点。”

老人伸出背在后面的手,轻轻地拍着顾玄的肩膀,继续加重语气道:“别光顾着谢,我也知道你小子多半不是真心的,不过这些话,一定得记在心里,难得嘛有个好苗子,老朽就算想扶你一把,可也得你自己加把力才行,你说是不是,不说这些了,听说你会东大陆语?”

顾玄一下子抬起头,直起身,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很是骄傲地道:“不怕给大人您说,我这人呀,打小那就聪明得很,之前那船上地族人多,我觉着有意思,就偷偷地跟他们学,嘿,您猜怎么着,才一个来月,我就全学会了,那绝对是没问题的!”

这幅模样自然也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因为如果他一直对外表现得很是憨厚,低调,那以老管事这种阅人无数,见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以及阴谋算计,突然背叛的老江湖或许会下意识地产生怀疑,但顾玄故意摆出一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模样,反倒是能让对方觉得眼前这小子还在掌握之中,从而放松警惕心。

看着顾玄拍着胸脯做保证,老管事却是冷笑了一声,然后故意打击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宝,人这一辈子啊,嘴上的话可千万别说得太大,不然到时候就不只是闪了舌头这么简单了。”

停顿了些许之后,老管事这才幽幽地低声说道:“到时候,你这条舌头可能连我都没办法帮你保住了。”

顾玄原本骄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害怕,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尴尬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这,管事大人,也不,不至于吧,我这个。。。。。。”

“哼!你小子倒也有怕的。”看到顾玄害怕的样子,老人这才满意地说出了实情,“等过几天上了岸,老朽会安排你同行,到时候你就给蒋少爷做翻译,记得,多露脸,有大好处。”

顾玄有些疑惑地问道:“蒋少爷?”

“闭嘴!听我说!”老人赶紧呵斥了一声,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低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整只船队,那都是老朽的主子,也就是蒋少爷的,而少爷背后的蒋家,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是一种侮辱,蒋家的财富,哪怕全堆起来用大火烧,可能到你死,都看不到烧干净的那天,只要攀上了蒋少爷,成为他的心腹红人,未来你在中庭,就算是诸侯世子见了你,也会给你一个好脸色,懂了么?”

顾玄闻言,呼吸一下子就变得粗重了起来,脸上甚至还浮现了激动的潮红色,当然了,这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样子罢了,实际上他现在的内心不但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暗道这老人家可真是为了震慑自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心里怎么想的暂且不提,他表面上还是忙不迭地点头道:“是,管事大人,多谢大人您的提点,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表现,绝不会让大人您失望!”

老人一手抚须,也很是满意地道:“孺子可教,行了,好好准备去吧,别在这闲逛了,这几天我把你的活都分给其他人了,你就在屋里耐心等待即可,切记,别到时候丢了人,那老朽也救不得你了!”

“是,我记住了。”顾玄又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哎,大人,只是不知,哎,具体还有几天才到呀?”

老人明显是懒得回答,一边转过身,一边摆手道:“没几天了,快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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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离船夜逃

潮水起伏,明月高悬,凉风习习,静夜无声。

位于第三层船舱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的门口,正站着两个手扶长刀,神色间充满戒备与警惕之色的中年卫兵,正是蒋大少身边的两位家臣,忠心程度,自然不必多言。

面前长长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沉稳的脚步声,听声音显然是在朝着这边而来,两人俱是一惊,后半夜刚涌上来的疲倦瞬间烟消云散,下意识地手握刀柄,看样子随时准备出鞘。

下一刻,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就见一个人影双手端着托盘,朝着这边缓步走来。

木质的托盘上放着四盘家常小炒,味道香浓,闻一下都让人食指大动,旁边还有一大盆玉米面做的馒头作为主食,虽然看着简单,但在这除了鱼还是鱼的海上,已经算是难得的地道家乡美食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跟蒋大少一样这么奢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玄,眼看已经临得近了,他这才笑着打招呼道:“两位大人,我来给你们送饭了。”

船上那位蒋家人出身的老管事明显是想把他当未来的继承人去培养,所以一直都想让他跟蒋家的其他下人们多些来往,故而私下里也对这几个忠心耿耿的家臣卫兵有提过,所以哪怕顾玄此刻的出现其实有些不太合理,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警觉,只觉得这是老管家特别授意过来套近乎的,没必要把对方就这么赶走。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他俩的确是饿了,毕竟后半夜了,没法子不饿,尤其这味道,闻着都让两兄弟饥肠辘辘,恨不得马上抓过来吃进肚子里。

顾玄将手中的托盘匀速而且平稳地递了过去,然后无奈道:“没敢拿酒,毕竟都说喝酒误事,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东大陆了,还是别出什么岔子的好。”

两人一听,都在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因为如果对方刚才真的拿了酒过来,那就得考虑此人可能存在的特别用心了,虽说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大可能出什么问题,但毕竟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好,省得坏了少爷的事,两人自己死了事小,牵连了家人事大,不过此人这么一说,倒是让他们打消了基本的戒备心。

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小菜,两人异口同声地点头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顾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从其中拿出了卖相相对差一些,同时也没多少肉的一叠小菜,还有两个馒头,然后跟有些疑惑的二人解释道:“是少爷吩咐的,最后一晚了,给他喂点吃的,省得饿死了明儿卖不出好价了。”

两人一见对方这意思,是要亲自进去接触那个奴隶,顿时眉毛一拧,有些迟疑了。

顾玄见状,赶忙解释道:“我明白两位在担心什么,只是因为少爷他正在忙,我也没胆子去找少爷再拿一份手谕过来,更何况有您二位在门口守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或者您二位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劳烦遣一人随我前去问问少爷也行。”

两人一听,下意识地想到了蒋大少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可怕性子,顿时打了个寒颤,如果自己真的敢拿这些小事去烦他,那自己兄弟俩指不定要吃什么挂落,何必多此一举呢,何况看这小子虽然缺了一只眼,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又是老管事认可的,就让他进去送个东西而已,再说人都捆好了的,还怕个什么。

一定要亲自进去,兴许是因为担心自己两兄弟偷偷地把东西全都吃了吧,不过也好,省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喂饭,就让这小子去喂又如何,这可是海上,难不成这俩人还能飞了不成。

想到这,其中一人这才点头道:“行,我给你开门。”

说罢,便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了身后房门的钥匙,几下便打开了门,顾玄顺势往屋里好奇地一望,才发现亚当还是待在一个铁笼子里,四肢上都缠满了锁链,与地面的锁扣勾连,层层束缚,看着份外可怜。

两人一对眼,便瞬间错开了眼神,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顾玄还调笑了一句道:“还是个混血的?”

那两人却懒得接这个话茬,而是直接背过身,看向了放在手边的夜宵,低下头深深地一闻味道,顿时食指大动,也不管后面的事了,赶紧先一人拿过了一个馒头,掰开了,用筷子夹着菜便开始啃。

后面,顾玄也顺手放下了食物,同时嘴角一勾,意味深长地笑道:“亚当兄,我来了。”

亚当的脸上顿时也浮现了兴奋的笑容,激动地点着头,压着嗓子喊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那当然了,君子一诺值千金呀!”

顾玄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抓住了构成牢笼的铁条,同时双手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便将其给无声地从两边拉开,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行的大洞。

其实这种事他原本的身体就能够轻易地做到,而在被以太能量不断地强化了身体之后,更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地便拉开了牢笼,从外面钻了进去。

在看到顾玄竟然随手就拉断了粗如手臂一般的锁链,那模样轻松的就好像打碎了一块豆腐,就连亚当都忍不住惊讶道:“以太能量强化了你的肉身?”

其他的问题,甚至包括自己的真实身份,顾玄都愿意坦诚相告,可唯有在这个问题上,顾玄不想多谈,所以只是道:“有些强化,但不多,原本我的肉身便很是强悍,要做到这些事,对我来说不难,而且我相信如果你能痊愈,应当也可以做到。”

亚当长舒了口气,看着他手脚麻利地纯靠蛮力帮着自己解开枷锁,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道:“的确,我也能做到,但绝不会像你这样轻松,阿宝,你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顾玄一边在与之交谈,耳朵还在听着外面的动静,而手上的动作自然也不停。

“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人族。”

失去了锁链的重重束缚之后,亚当重新站起身来,看向顾玄,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很是认真地说道:“不,你一定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

我?

顾玄的嘴角扯了扯,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是一笑置之。

与此同时,门口那两个正在吃个不停的两人中,有一人在费劲地咽下了口中的馒头后,突然直起身来,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不对,不对!”

旁边那人用馒头蘸着味道浓郁的汤水,吃的正是开心,只觉着肚子涨起来之后,连带着都有些困了,所以只是下意识地问道:“哪里不对了?”

那人转过头,神色紧张地说道:“他们不是从同一条船上被救下来的吗,怎么会不知道这奴隶是混血的?”

旁边那人一听,浑身一僵,慢慢地转过头之后,和旁边那人对了一个眼神,眼中一下子就变得清明了,他正欲放下手头的东西,转身制服这个居心叵测的骗子问个清楚,冷不丁脖子突然一疼,然后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哼唧”声,最后直接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顾玄在用两记手刀轻而易举地砸晕了两人之后,也忍不住朝着二人调侃道:“聪明倒是挺聪明的,就是想的慢了些。”

说罢,他转过头,朝着后面招了招手,向亚当问道:“能自己走吗?”

亚当稍微活动了一下被勒出了痕迹的手腕和脚腕,嘴上不服输地道:“那当然了,我在族中可是一个战士。”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快跟我来。”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按照顾玄从其他地方探听得来的消息,这里离着东大陆港口最多不过还有几个时辰的航程。

如果站在甲板上往东方看,已经能够看到东大陆那漫长的海岸线了,那是远强过一般海岛的庞然大物,这就是证明,稍微计算一下,就知道大概需要的时间。

他们即将去往的地方,乃是一处由蒋家几代人修建起来的通商港口,离着亚当原属的部落较近,离着灵族的地盘也不算太远,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居中的好地方,除此之外,乾坤商会还在其他地方修建有港口,只是因为彼此的路线不一,所以一路上也没与其他船队碰面就是了。

顾玄当先走在前面探路,不过一路上也没碰到一个外人。

这时候还醒着的本来就不多,这不光是因为每天的活很是磨人,更因为大家都知道,到了第二天就得面临更加费劲的事,所以肯定得在头天晚上好好休息才行。

甲板上虽然有人守夜,但以二人的身手,要躲开他们也不难,毕竟现在可是有着顾玄这个“内鬼”帮着寻找路线,所以没一会儿,两人就已经走到了船尾,在这里,放有一艘艘小舟,都不大,两人坐进去是刚刚好。

第十九章 海上追击

顾玄将腰身一拧,双手抱着重量其实不轻的小舟,一扬手,便将其给直接扔下了海里,好在前方起起伏伏的浪头不停拍打船身的声音成功地掩盖了小船入水的声音,所以这一切完全没有惊动仍旧待在甲板上的人。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他转过头,压着嗓子,朝着身后轻轻地招呼了一声,然后和亚当两人毫无畏惧地先后从船上跳了下去。

上方的甲板和底下的大海中间垂直落差将近有二十米,但两人的身手都还不错,哪怕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依然从上方稳稳地落入了底下正随着潮水起伏的小船中。

顾玄伸出手,往脚下一捞,然后半转过身,往后轻轻地抛出手头的船桨,笑着问道:“亚当兄,还划得动吧?”

亚当伸过手,从空中稳稳地接过了对方抛来的船桨,然后直接往旁边的水中一放,亦是笑着回应道:“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我是归心似箭呢,这次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回故土!”

顾玄满意地转过身去,用脚将自己在船上固定好,面朝着前面的大船,背对着东大陆的方向,用两边的船桨轻轻一划,船只便倒退着撞开了前方拍击过来的海浪,朝着东大陆的方向漂了过去。

“走着!”

两人之间配合很是默契,完全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便同时朝着一个方向发力,船只借着这种相反的推力,开始朝着目的地东大陆迅猛地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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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船上,一直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被顾玄从后面敲晕倒地的两人这才悠悠转醒。

两人伸手摸着自己还有些生疼的脖颈,忍不住骂道:“妈的,这王八蛋下手还真不轻。”

两人却是不知道,顾玄其实已经在极力地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了,毕竟他这些日子中身体的方方面面强化极大,可又没有实力相匹配的对手来帮着磨炼己身,熟悉身体的改变,所以掌握力道对其而言实在是一件难事。

他们慢慢地撑着地面,从地上爬起,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他们朝着身后那本该有人被锁在里面的牢笼里一看后,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朝着彼此呼喝道:“快!快去找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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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多久之后,就见原本靠着海上的风力平稳行驶在水中的一众船只中,样子最为显眼,同时也是装备最为齐全,造价最为昂贵的那艘旗舰,竟然突然开始加速了。

船只在海上不顾一切地飞速航行着,完全抛下了另外几艘船,不过因为船上都有专门的旗语手,所以哪怕是在海上也能向彼此传递信息,其他几艘船眼下并不惊慌,只是也慢慢地开始加速在后面追赶。

反观顾玄和亚当两人此刻其实已经行驶出很远了,但因为是在海上,潮水在不断地将两人往反方向带,而且这两人又都不算很识水性,只能说是力量很大,彼此的配合也算默契,但因为不懂得在海上借用巧劲,导致双方其实并未完全地拉开距离。

不过这种情况也在顾玄的预料之中,他可没觉得自己可以这样轻易地摆脱一帮在海上待了十几年的老手,那不现实,人既不该过分的低估自己,但也不该过分的高估自己,不论什么时候,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的,甚至于在他原本的推演中,如果中途被重新追上都不是没有可能,可说实在的,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这不是在他更善于应付的陆地上。

眼下只能是继续朝着亚当喊道:“不用慌!亚当,我是绝不会让你被他们抓走的!”

话说一句也就够了,因为亚当也是心志坚韧之辈,绝不可能轻言放弃。

潮水起伏不断,常常有一人高的海浪与船身对撞,被撞碎的水花下一刻便扑面而来,两人此刻身上都已经湿透。

海水潮湿又冰冷,不该顾玄感觉还好,而亚当因为继承了地族人的铜皮铁骨,也还能耐得住寒,再者现在怎么抱怨都没用,不如把力气留在划船上,所以当下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使劲,与身后的追兵们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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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拨人在海上开始了激烈的你追我赶,就连养尊处优的蒋少爷这次都亲自到了船头,他双手抓在因为沾了水,所以有些滑不溜秋的栏杆上,眼睛则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在海水中一个不算太明显的小点。

因为现在是夜里,又是在海上,所以能见度极低,哪怕用鲸油灯都照不远,而且又因为海浪时常掀起,遮掩了对方的身形,待得浪头消失,下一刻他们便已经蹿出去了老远,所以蒋少爷也在不断地移动着视线。

蒋少爷死死地咬着牙,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愤怒,想他蒋子文长这么大,虽然他承认他的确是靠着家族的助力才能走到今天,但在利益至上的乾坤商会中,如果他不是有着真才实学,在商贾一道有着卓越的天赋,家族也绝不可能轻易地让他掌握这么大一支船队,甚至于全权负责家族在南地的全部利益,乃至于要将其调回中庭,让他接手一些家族真正的核心利益。

从小到大,想他蒋子文有什么东西想得却得不到?

有什么事想做却做不好的?

可就唯有这一次,在这十拿九稳的一次普通行商途中,眼看着就要抵达目的地与人交易了,竟然被一个偷偷跑上船的毛头小子给放跑了这次船上地位最为重要的一个奴隶。

这种在最后关头被人截了胡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而且他突然也想到了当初在凉国的那天夜里,晚上有人来找他要人,结果被他三言两语地给打发走了,两件事一联系起来,他才醒觉此人竟然是被自己所救,换句话说,现在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他自己,顿时就更加气恼了。

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所以他这次决不允许对方可以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他一定要将此人亲手抓回,狠狠地折磨一顿方能解心头之恨!

水雾扑面,他却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旁边的老管事见状,赶紧递上伞想让他遮一下,毕竟夜里受寒不好,却不料他直接一挥手,将对方递过来的伞给打落在地,同时脸色阴冷的看着老管事,冷声呵斥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吃里扒外的老东西,你还不给我下去追?”

话虽然难听,但老管事却无言以对,毕竟他在这件事中的确起到了一个不光彩的推动作用,说是吃里扒外也对,而且作为一个阅人无数,见多了大风大浪的商会老人了,他竟然能在这里栽了跟头,无论如何,这都说不过去。

没办法,只能怪那小子太过精明,太能演,竟然成功地骗过了自己这双眼睛,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让商会,让蒋家蒙受损失如此损失,他这个下人本就该以死谢罪!

想到这,他只能双膝下跪,哀声道:“老奴的确有罪,识人不明,以至于引狼入室,放跑了奴隶,有负于少爷对老奴的信任,老奴这就去为少爷追拿此人!”

说罢,他竟然真的站起身走到了栏杆处,翻身就想要跳下海去,旁边那两个原本看守亚当的蒋家家臣眼疾手快,赶紧上去阻拦,一人保住老管事的腿,苦苦劝说,而另外一人则单膝下跪,朝着蒋少爷喊道:“少爷,管事他纵有罪,可念在他这么多年尽心竭力地辅佐少爷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求您看在老管事对少爷您忠心不二的份上,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眼看这老管家竟然如此刚烈,一言不合便真的要跳海,其实只是一时说了气话的蒋少爷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

诚然,他们这些商贾世家一切都以利益为先,但如果真的没有一点人情味也不可能,那商会也走不到今天,只是对比普通人而言,对人情更加淡薄罢了。

可话说回来了,眼前这位老人,的确是忠心追随自己多年,功劳不小,对自己也极其忠心,若是真要让此人跳海喂鱼,他倒是也不愿意,更何况他们不知道,但自己明白,这件事真要究其原因,其实还是自己的错。

只是从小耳濡目染,家里人对那些下人的态度向来是想打杀便打杀的,所以他完全拉不下这个脸来说些好话。

“闭嘴!你二人怎有脸为他求情?我尚还未清算你二人的罪过呢!两个人,就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打晕了,这更是该死,我蒋家辛苦培养你们,倒还不如喂两条狗去看门合适!”

一席话骂的那两个也清楚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家臣没了脾气,谈不上怨恨,毕竟为奴多年,奴性深植骨髓,他们完全没有反抗主子的想法,只觉得是羞愧无比,自己都觉得自己有负于主子的托付,确实是该死。

眼看三人都不敢反驳,下一刻,蒋少爷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可嘴上依旧冷冰冰地道:“不过就算是狗也有它的价值,没为家族流尽最后一滴血前,岂能让你们死的这么轻松,赶紧下去加把火,今天抓不回这二人,再拿你们是问!”

第二十章 沉船落水

晨曦微明,在天际的边缘缓缓地出现了一条显眼的白线,与旁边湛蓝色的天空泾渭分明,那是每日在天地间绽放出来的第一道光,与在深蓝与幽黑之间来回变幻的大海,共同组成了这人间绝美的风景。

破晓之时也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甚至比入夜的时候都还要冷,海风呼啸,虽然无影无形,却足以把人给冻得手足僵硬,一般守夜的船员在这时候多半都要回去船舱再多裹上一层衣服,然后喝一碗辣汤才行。

而在冰冷刺骨的潮水中央,却有一条只载着两人的小舟,在随着潮水不停地上下起伏着。

大海的力量是那样的伟岸,仿佛无穷无尽,海浪拍打,可小舟依然坚定地朝着远处的岸边漂了过去,可就在它背后的不远处,有一艘庞大的铁甲船,轻松地撞碎了一个又一个的浪头,在马不停蹄地朝着这边追来。

虽然离着身后的海岸已经越来越近了,但面前那艘正在追击己方的铁甲船也在不停地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顾玄只是稍微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便清楚了,想要在这种地方成功地甩开对方,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最后他们大概率还是会被追上的。

不过好在就算是成功地追上了自己,可对方如果想要下船抓捕他们,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些都是可以用来逃生的时间。

就在顾玄这样默默想着的时候,后面的亚当突然有些急切地大喊道:“阿宝!”

顾玄回过神来,可他连头也不回,手上的动作也依旧不停,没办法,因为潮水的力量是源源不断的,可如果他一停,那这艘小舟肯定会在海上失去控制,所以他只是喊道:“亚当,怎么了?”

亚当吐出嘴里冰冷咸湿的海水,喊道:“你快回头看看!”

因为两人在船上乃是面朝大海,背对东大陆的坐姿,这是人力划动船只要想在海上掌握方向所必须学会的基本技巧,顾玄在船上待了几个月,耳濡目染的也会了,所以现在要想看看东大陆的情况,就必须要转头。

顾玄没办法,只能闻声扭过头去,眯着眼睛稍微一看,顿时心中一沉,暗道一声不妙。

因为在施行这个救援计划之前,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么大的一支船队,不可能到了东大陆以后就这么简单地停靠在沙滩上,更何况乾坤商会已经运营了这些航线多年,肯定已经在东大陆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也就是一些港口,当然了,更大的区域肯定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地族人还是灵族人肯定都不会同意这些外人占据更大的地方。

只见在海岸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水湾,而后又被后人给花费了大力气,休整出了一座大码头用以停靠来往的船只,旁边甚至还有着一群像小镇子一样的建筑,显然乾坤商会还派出了很多下人在这里开枝散叶,就是为了能够进行日常的维护这座港口。

时间已经是清晨,所以隐约可以见到有人在码头活动了,虽然数目不多,但这种巍峨船队在海上还是很明显的,等下肯定会被早起的人给注意到,然后便会带动着一大堆人从里面出来。

要知道,乾坤商会最赚钱的生意就是同时在两边卖奴隶,换句话说,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其实都不是无辜之人,他顾玄当然下得去手,可问题就在于如果带着一个还很虚弱的亚当的话,他能否成功地突围,毕竟他现在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更何况,他是清楚亚当是要被交易给东大陆当地部落的,因为其身份非常重要,那对方肯定也算着时间早早地派了人过来这边接应,对比乾坤商会派来这边的下人,这些能够熟练地使用以太能量融合在自己作战方式中的本地土著,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麻烦!

敌人的可怕,从来不是因为力量有多强,或者速度有多快,因为已知的就算是再强大,也总有办法针对,真正让人畏惧的,是潜藏在深水之中,秘不示人的东西。

不能低估自己,可也不能高估自己,前者可能让你错过一些机会,而后者则会在关键的时候让你输掉一切。

顾玄朝着亚当问道:“你对这里熟悉吗,亚当?”

亚当表情有些无奈地道:“我的母亲就是被他们从西大陆卖过来的,但因为部落需要发展,才不得不与他们结为同盟,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

顾玄转过头,一边摇动着手上的船桨,一边暗自感慨,他们屁股底下的这艘小船,除了后面的港口,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哪怕附近还有海岛都不可能跑去避难,那完全是等着对方找齐了人手再上来慢慢围剿。

正在这时,亚当突然喊道:“不过,我之前有看过地图,这附近,倒是的确有一个地方,只是。。。。。。”

说到这,一向行事果断的他,竟然罕见的有些迟疑,并且明显是在畏惧着什么。

顾玄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旁边一甩,然后大吼道:“只是什么?都已经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快些说吧,不然我们俩可能都要遭殃了!”

亚当闻言,咬了咬牙,本欲开口,可最后还是改口道:“哎,算了,如果去那地方,倒不如直接投奔灵族人算了,我们去到后面的港口,抢两匹坐骑,离这不远,最多三天的脚程,我们便可以抵达风语帝国的边境,只不过他们最为排斥我们地族人,去了那里,只怕马上就要被他们给抓起来。”

顾玄沉着脸,望着面前已经越来越近的铁甲船,甚至于和上面虎视眈眈的蒋家大少爷都对上了眼神,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可因为离得太远,海浪声音又太大,很难听到彼此的声音,故而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废话。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想要抓到你的人,也不敢接近那里,对吧?”

亚当闻言,微微一愣,可旋即便明白了顾玄的意思,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其实是很小的,如果就这样往风语帝国的边境线一躲,小心一些的话,其实是很难被人找到的,可要是乾坤商会和部落里的人就这样大举追上来的话,对方目标大,就很容易被灵族人给发现了,到时候必然会引发大规模的冲突。

这样做得不偿失,更何况部落也不是风语帝国的对手,故而对方到时候投鼠忌器,肯定不会派很多人来追捕他们,但如果只是小股部队进行抓捕,可能又未必是他们二人的对手。

就算还不清楚面前这个人族到底对以太能量掌握了多少,又能够利用多少,但亚当自家人清楚自家人的实力,他在族中可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士,不然也不可能以一个不受待见的混血之身成功地得到继承权,以及很多族人死心塌地的追随,所以如果是小队伍,碰上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哪怕他现在其实很虚弱。

突然,顾玄大吼了一声,震得整条小舟都在颤抖。

“跳船!”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瞬间就抛下了手里的船桨,直接跳入海中,下一刻,整条小舟便被大船给迎面撞了个粉碎,直接在海面上消失了。

两人随之落入水中,冰冷的海水在一瞬间便将他们给完全包围,顾玄不敢继续待在原地,而是赶紧凭着感觉朝边上游去,但因为速度慢了一些,后背依然重重地挨了一下,撞得他直接在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

背脊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再挥舞自己的四肢游动,正在这关键的时候,旁边有人伸过来了一条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搀扶着他一起,往不远处的岸边游去。

正是亚当!

顾玄因为水性太差,没能躲开,但他成功地避开了船只撞上来的那一下,不过他也不算很熟水性,尤其是在这里,四周的寒气无时不刻不在努力地入侵着他的身体,哪怕是他都顶不住了,更何况他们不是鱼,他们无法在水下呼吸,所以他只能勉强地从水里扬起头,然后大口地呼吸了一下,接着马上沉了下去,将顾玄也从水里托了起来。

“别,咕噜,放弃,别。。。。。。”

亚当刚一开口,便冷不丁地直接呛了一大口水,但他仍旧在努力地给顾玄打气,他虽然没看清楚到底伤到了那里,但也能想象一个人被这样一只巨兽给迎面撞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正常人估计早就粉身碎骨了,现在只能祈祷他能够坚持住了,到了岸上,还有治疗的机会。

与此同时,顾玄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以太能量突然就好像活了一样,开始自发地朝着他已经失去知觉的后背处涌了过去。

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从背脊处传来,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正在上面爬一样,但随之也让他重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脊梁,疼痛感在慢慢地减少,他开始晃动起了自己的四肢,努力配合着亚当一起,朝着目的地游去。

第二十一章 终被捕获

指挥座下船只成功地撞毁了目标所在的小舟之后,蒋大少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离着不远,以铁甲船的速度,最多不过百息时间便可以轻易抵达的岸边,冷声下令道:“都他妈的给我盯紧下面喽,他们不擅长游泳,一定会不断地上来换气,记住了,盯着他们,如果跟丢了,全都给我跳下去找人!”

每个人生来所拥有的天赋都不同,有的人可能一生下来便熟识水性,不需要学习,便能够在水下仿佛鱼儿一样长时间地闭气,一蹿就是数十米,但这两人都不是此中能手,再加上后天又没有好生练习过,连在水里游动的姿势都很不雅观,仿佛狗刨似的,尤其是在浪潮翻涌的海中,更是被潮水冲刷得方向都找不着。

亚当最是辛苦,因为他必须用一只手拖着刚才受了重伤,还不太能灵活游动的顾玄,只能用另外一只手配合着两条腿,在水里飞速地摆动着,努力地模仿着印象中那些鱼儿游动的姿势。

而事实的确就跟蒋大少刚才所预料的一样,接下来的这一截路,只要他们盯住了水面,那基本就不可能跟丢,因为这两人完全不具备长时间潜水的能力,船只只需要在旁边缓缓地跟着,等着他们上岸即可。

虽然已经是白天了,可现在太阳还没完全冒出来,海里依旧冰冷刺骨,他们不可能长时间待在水里不上岸,所以接下来就只需要守株待兔而已,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而船上的旗语手也早就开始挥舞色彩鲜艳,极其容易辨认的旗帜,朝着岸边不停地重复传达蒋大少的命令,码头上的人在看到这个情况之后,马上都跑了回去,开始往镇子里传递消息,然后全部拿上了武器在码头等待着水面上那两个逃犯的到来。

亚当在水里连把自己和顾玄的脑袋抬出水面呼吸都得费尽全力,更别说分心去看岸上的情况了,而且他就算是看清楚了,也没其他的办法,因为眼下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吃亏就吃亏在现在是在海里,这完全不是他与阿宝两人擅长的领域,所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过了很久之后,已经被冻得麻木,浑身发抖,筋疲力尽的亚当,终于拖着被呛了不知道多少口水的顾玄跑到了岸上,与此同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张网眼细密的大网。

眼看着一张大网朝着自己当头罩下,可亚当就算是想到了要反抗,要逃走,却已经没力气去动哪怕一根手指了。

要知道,他自从和蒋大少在船上不欢而散之后,就被对方关在牢笼里折磨了好几天,被顾玄救出来的时候状态就不算好,之后又被迫划了一夜的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不说,还在刚才拖着一个死沉死沉的人游了数里,现在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趴在沙滩上,动弹不得了。

而顾玄倒是反应了过来,可这网又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一根根网线极其坚韧,再加上他现在因为背脊的伤势,又无法动用全力,使劲拉扯了一下,竟然扯不开网眼,反倒是被四周的人一扯,便将他和亚当给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啪!”

蒋大少急切得连扶手都懒得抓了,完全是从顺着甲板放下来的梯子上几步就跳了下来,看得后面紧跟着的手下人们那是心惊胆战,深怕对方出了什么事,牵连他们也活不成了。

到了沙滩上之后,他又紧走两步,上去就是狠狠的一脚踹在了顾玄的脸上,同时指着对方大骂道:“贱种!渣滓!你是什么东西,如何敢劫我蒋家的货物?真是不知死活!”

说罢,他还不解气,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便往顾玄的身上使劲一插。

“嗯?”

下一刻,蒋大少突然愣了一下,因为他刚才这一刀,竟然没能如愿以偿地插进对方的身体,反倒是一下子滑开了,对方身上就好像是有一层抹了油的牛皮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一击不中之后,这下更是深深地刺激到了本就很是生气的他,当即用双手握着刀,找准了位置,还想再给顾玄的要害处来上一刀,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主人,收货的已经来了!”

蒋大少一听,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收起了手里的刀,然后冷笑道:“呵,真不知道你小子是走运还是不走运!”

来收货的人,那自然就是亚当原属部落的现任族长,也就是通过一场血腥政变,杀死了亚当的父母以及原族长上位的,亚当的亲叔叔,同时也是乾坤商会,或者说蒋家在东大陆最强大也是最重要的盟友之一,所以蒋家也很是重视这份铺垫了十几年,来之不易的关系。

对方来接亚当的人已经过来了,蒋大少当然得亲自跑过去迎接,给足对方面子,哪怕他其实很看不起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地族人,但也不得不这么做,这就是生意。

双方刚一碰面,蒋大少马上就认出来了,领头的那人乃是对方手下的一员大将,名唤波罗,非常奇怪的一个名字,这让蒋大少瞬间联想到了中庭南阳特产的一种水果,头上是一片片坚韧的绿色叶子,底下是圆滚滚的黄色身躯,里面是可以吃的果肉,表面则布满了扎手的尖刺,不说发音,连样子也跟眼前这人有几分相似。

这人生得一副地族人最标准的样子,四尺身高,精壮结实的身材,面容看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但眉目间透露出一股威武的气势,头发如波罗一样根根倒立,看起来非常坚硬,而他身上披挂的铠甲上也满是褐色的尖刺,单手持一柄短手大斧,身后跟了十几个制式装备的地族战士,再旁边才是蒋家的下人们在满面笑容地给他带路。

“波罗老哥!”

一见面,蒋大少便面带热情的笑容大喊道。

他当然也曾经系统地学习过东大陆语,这是家族中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想做好生意,学好当地的俗语那是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并且从当地人那了解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只是在很多时候,身边有一个专业的翻译,会显得更正式一些,而且一个商队肯定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会,总有突发的情况会需要用到其他人,所以会东大陆的手下人肯定是越多越好的,这也是为什么老管事之前很想招揽顾玄的重要原因。

波罗一见,马上将手上的斧头递给了站在身后的手下,然后也同样大笑道:“子文,我的老朋友,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

对于蒋家来说,这是他们在东大陆最重要的一个盟友,也是决定他们未来生意发展是否顺利的重要伙伴,而对对方来说,他们这些来自西大陆的外族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极其有用的合作伙伴呢。

双方都有野心,同时又有实力,最关键的是他们彼此之间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冲突,乾坤商会向来是只做生意,很少插手政事,更何况是对方族人的内部事,所以这绝对算是一对天作之合,故而两人哪怕只有几面之缘,但仍旧表现得十分亲密。

身高差距悬殊,但蒋少爷竟然直接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和对方来了一个非常亲密的拥抱。

这是他们蒋家的老祖宗曾经留给他们的第二句话,做生意的,首先得抛掉的东西,那就是尊严,只要生意能做成,哪怕是给自己极端厌恶的人跪下来也不无不可,日后发达了,自然有找回场子的机会。

行完了地族人最喜欢的拥抱礼,蒋子文也不想再耽搁,马上提议道:“人我已经从西大陆给你们带到了,现在先随我去看看,确认一下是否是此人再说。”

两人对这件事都有些急切,蒋子文是想着赶紧将货物出手,省得迟则生变,只要亚当被带走,那之后再出什么事也就跟他没关系,这种东西没必要待价而沽,毕竟买家就他们一家,而这位波罗自然是想着族长大人的交代,自然也不想耽搁。

一行人快步走到了岸边,而其他人依旧用渔网拖着顾玄和亚当两人,也不敢放开,见此情形,蒋子文为免出了什么问题,马上解释道:“望老哥谅解,没法子,如果不这样,他们只怕早就逃掉了。”

亚当毕竟是现任族长的亲侄子,哪怕双方有着血海深仇,但谁也不知道那位族长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毕竟如果要想亚当死,这件事完全可以让乾坤商会代劳嘛,可对方又点名要活的,这其中的深意他们想不通,也没必要去想,只是在这种细节的地方多解释一下,别生了什么误会总是没错的。

波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淡淡地道:“先把网放开吧,放心,他逃不掉的。”

第二十二章 灵族捕杀

强烈的自信,那自然是来源于自身强大的实力,他波罗,可是族中赫赫有名的大将,而且深受现任族长的信任,不然对方绝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来完成,更何况他此行可不止他一个,在他的身后,还站着数十位来自部落的精英战士,联合在一起,连他也不是对手,这么兴师动众,就只为了擒拿区区一个混血小崽子,难不成还能出问题不成?

随着蒋子文朝着旁边轻轻一挥手,大网被蒋家的下人们松开,抖了两下之后,露出了里面浑身湿透,已经筋疲力尽,趴在沙滩上动弹不得的两个人。

波罗见状,暗红色的眉毛往上一挑,显然是有些疑惑,不过地族人的性子向来就是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的,所以他直截了当地朝着蒋子文问道:“旁边这个人是谁?”

被他这么一问,蒋子文的脸上也出现了片刻的尴尬,那总不能承认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吧,于是只能解释道:“这是他在西大陆的时候交的朋友,曾偷偷上船协助他逃走,所以也就被我们一并带来了。”

波罗带着审视的眼光绕了一圈,在仔细观察了片刻之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是他,没错,至于旁边这个人你们就自己处置吧,子文老弟,我现在就要带他回去复命了。”

蒋子文对此自然不会挽留,直接一伸手,一边往外送,一边非常热情地问道:“任务要紧,任务要紧,不过波罗老哥是否需要我的人陪同一下?”

波罗将手摆了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我们得尽快启程将他送回族中,族长处理完了他的事之后,自然会亲自过来拜访和感谢你们的,到时候,我一定要请你喝最好的酒!”

忙活了这么久,几个月的航行,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蒋子文的心情瞬间就好转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发诚挚,赶紧道:“客气了,我们本来就是盟友,盟友的事,那就是我们的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以后,大家还要多加深合作才是。”

波罗对此深以为然,也点头道:“是的,你说的很对,我们地族人,向来都不会亏待朋友!”

说罢,他正欲让手下人上去,将亚当给捆缚住,直接带回部落的瞬间,突然就听到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猛禽嘶鸣声在头顶响起,与此同时,头顶上方的光芒,突然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好似有一片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太阳。

众人下意识地扬起头,往天上看了过去,却见就在众人的头顶上,正盘旋着起码二十只大鸟,这鸟的样子像是苍鹰和猫头鹰的结合体,布满黑色羽毛的头部呈现出椭圆形,而面部那长长的喙则是白色的,至于身体,一直到爪子上,都被厚实的灰色羽毛所裹住,身下露出的利爪,草草一看便知有摧金裂石之威。

此鸟的翼展极大,在鸟背上都骑着有人,个个背负箭囊,手持羽箭,身材匀称,耳朵细长,模样俊美,带着一种特别的清新之气,实乃当世罕见,这不是灵族人又是谁?

灵族号称是自然之子,天生便十分擅长动用自然能量,以及交流和驯化种种野兽。

灵族最为强大的三大帝国,都各有一种极其可怕的猛兽助力,就比如眼前的这只鸟,名为“艾尔维”,能够载人飞上天空,双翼一扇,便可掀起阵阵狂风,杀力巨大,正是风语帝国让人闻之色变的“猛禽军队”。

而在灵族三大帝国之中,众所周知的,就属风语帝国最为厌恶和排斥外族人,所以他们出现在这里,这情况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而且最为让人头疼的是,无论暗月帝国驯化的“夜豹”,亦或是逐星帝国驯化的“麝鹿”,虽然也极其可怕,但因为都是在陆地上活动,最起码还能够寻找机会反击,可风语帝国依靠艾尔维建立起来地猛禽军队高悬在天空不下来,尤其对于不擅长远程战的地族人来说,更是一个大麻烦。

说起来,乾坤商会,不,应该说蒋家的确与他们有一些旧怨,因为亚当原属的这支地族部落,正是因为蒋家支援的一大批弩车,所以在正面战场上一度压制住了风语帝国立国之基的猛禽军队,从此开启了自己的大肆扩张之路,如果对方是来复仇的,也完全说得通。

蒋子文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暗道一声不好,这是苦主跑来寻仇了,正想马上逃回船上,先赶紧躲去海上再说,头顶突然就是一阵箭雨直接落下,显然对方连谈判的心思都没有,就是来杀人的。

灵族人擅长远程攻击,再加上敌人就在自己脚下,连瞄准都不需要,只是弯弓搭箭进行火力覆盖而已,完全不算什么难事。

眼看着情况不好,波罗突然怒吼一声,将众人从呆滞的状态给拉了回来。

“防御!”

双方之间,作战多年,对彼此的招数心中都有数,当下一众地族人合力,默契配合之下,就见一阵阵的土褐色的光芒闪动,一道道坚硬厚实的土墙从沙滩上拔地而起,组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堡垒,直接扣住了待在原地的众人。

箭矢落下,全部都射到了土墙上,但只能勉强射入半寸,之后便没了余力,这种地族人以金,土两种属性的以太能量结合所制造的土墙,其防御力着实是惊人,哪怕是灵族人一直对此也没太好的破解方法。

不过暂时杀不了他们,不代表这次就要无功而返了,在天上的人吹了几个口哨以做交流之后,他们留下了一部人看在这里,而另外一部分人直接返身去往小镇里杀人。

住在这座港口附属小镇里的,都是为了服务船运的蒋家自己人,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族,别说跟顾玄这种在种种幸运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以太能量之力的人相比,他们就连最基础的武学招式都不会,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杀。

这就是在西大陆的人族,在离开西大陆之后,面对其他种族的时候,所注定的一种结果,除非是像顾玄这样的极少数人,或者是能够完美地抓住对方的破绽,运用人族凝聚所有智慧所创造的强大武器反击,不然在面对这些外族人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半晌,已经吃饱喝足,爪子上全是鲜血,嘴角还挂着碎肉的艾尔维们重新从陆地飞上高空,而在它们的身后,留下的是一个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镇子。

一帮灵族人在短暂地交流了一下之后,随着一声略显急促的嘶鸣声响起,二十来只艾尔维又扇动翅膀,猛地往上蹿了一截,然后才将头朝下,直接俯冲了下去。

它们穿透性极强的长喙全部都对准了下面这些“乌龟壳”,这也是灵族人想出的,用来针对这些矮子们一向实用地一个办法,就往常来说,这一招可谓是无往不利。

可就在下一刻,还未等这些可怕的大鸟成功地用自己的嘴接触到土墙堡垒的外壳,整个保护罩突然自行碎裂了,砂砾飞扬的同时,然后就见地上等待已久,蓄势待发的地族人的身上早已覆盖了一层好像土块似的保护层,一个个手持大斧,怒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奋不顾身地朝着头顶落下的艾尔维们扑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个波罗的确是一个对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战士,尤其是在面对地族人的世敌,灵族人的时候,哪怕是在这种绝对的对战劣势之下,他依然做出了最正确的战术安排,抓住了敌人唯一的破绽。

如果对方一直待在天上不下来,就跟他们慢慢地耗,那波罗最后也只能是坐以待毙,毫无办法,但坏就坏在对方忍不住,竟然直接冲了下来,这就进入了他们的射程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刚才从天空全力俯冲而下的艾尔维们完全止不住自己下落的姿态,或者说如果要重新掌握住平衡,飞上高空,它们还需要一个可以缓冲的时间,但就在这用来缓冲的一小段时间里,这些矮小的地族人,却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跳上它们的脑袋,和待在它们身上的主人们进行近身肉搏!

而一旦进入近身战,灵族人就绝不会是地族人的对手,这是世所公认的事实。

“噗!”

大斧落在身上,哪怕灵族战士们反应极快,已经提前变化出了藤蔓护在面前,可仍然被对方直接砍断,他们自己也都被这一斧头给直接劈下了艾尔维的身体,落在了沙滩上。

与此同时,眼看局势突然逆转,就连原本在捂着脑袋逃跑的蒋大少都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回了头。

可就在这时,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突然射出,竟然直接贯穿了蒋子文的脑袋,将他给射得倒飞出去,落在地上,在轻轻地抽搐了两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第二十三章 夜豹战士

蒋大少在逃回船上的途中,陡然间中箭倒下,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完全没有人反应了过来,不过下一刻,整个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地族人顾不得其他,先迎上了来袭的灵族战士,而所有的蒋家下人们则全部都跑了过去先查看蒋大少的情况,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顾玄已经成功地挣脱了绑住自己的绳子,然后一把拉起亚当,小声道:“快走!”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声野蛮而且霸道的猛兽咆哮在四周响起,从港口的外围处突然蹿出来了一群可怕的怪物。

它们的外形就跟普通的猎豹一样,但明显要大了一圈,流线型的身材显得十分矫健,可底下又隐藏着爆炸性的力量,让人单单看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些豹子浑身的皮肤就如夜一般漆黑,但隐约间又覆盖有一层深紫色的毛发,毛发柔滑,看起来就跟绸缎一样,甚至还在不停地吸收和折射着阳光,以至于让它们看起来更加漆黑,更加神秘。

这就是暗月帝国有着赫赫威名的夜豹,而在夜豹身上骑着的灵族战士们,个个披戴着造型优美,整体呈圆弧形,表面铭刻着紫色月亮的暗色铠甲,一手持一柄优雅的圆月弯刀,另外一手持造型华美,表面铭刻着神秘符文的圆盾,也有不少人手持弯弓,看来刚才那从空挡处平平射来的一箭,正是他们所为。

这些暗月帝国的战士们,个个神色冷漠,表情一如夜月一般清冷,一边骑着夜豹朝着那些地族人冲去,一边不忘冷声嘲讽那些不幸被地族人斩杀的猛禽军队。

“你们这些风语帝国的废物,怎配与我们暗月正统的灵族战士相提并论,什么猛禽军队,真是可笑!”

反观这边风语帝国的人,因为都被地族人给纠缠住了,便只能任凭对方在旁边冷嘲热讽,却没时间回嘴,不得不说,这些已经近身的地族人那是真不好对付,不过让人非常惊讶的是,这些远道而来的暗月帝国士兵们,竟然没有选择坐山观虎斗,让这两方互相消耗,而是迫不及待地手持弯刀圆盾,直接冲入了战场,朝着那些地族人杀去。

另外一边,刚刚才成功地斩杀了一头巨大的艾尔维,以及它背上骑士的波罗,当余光瞥见亚当竟然被那个人族小子拖着要往外逃,他马上就不干了,当即抛下了面前的敌人,一边指挥着其他人暂且顶上去,然后自己大踏步地朝着顾玄冲了过去。

“小子,给我留下!”

他虽然身材短小,但速度却是极快,人在沙滩上依旧健步如飞,几下便追了上来,同时手轻轻一挥,一道褐色的光芒闪过,沙滩上突然冒出了几只由砂砾组成的手,直接抓向了顾玄的脚踝。

这边顾玄完全没注意,结果还没走两步,便感觉到了脚上的束缚,低下头一看,暗道一声这下可难办了,可随即灵光一闪,身体里的以太能量顺畅地转化,一股股费心炼化的以太能量灌输了出去,就见那完全由砂砾所组成的人手就好像遇到了天敌一样,竟然迅速地溃散了。

他刚才在想,其实所谓五行生克,那都是人族的说法,也是人族对世界的一种看法,人族传统认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共同构成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这其实与外族人看待这个世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彼此之间,有很多共通之处,但对方是立基于事实进行的经验积累,而人族呢,谁也不知道人族的先祖是怎么知道的,这或许可以推测出最早的人族可能也能够使用以太能量。

这些暂且按下不提,总之顾玄通过亚当的关系,已经亲自证实了它的存在,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有转化五行之能,这是他与其他外族人迥异的地方,所以他刚才就在想,既然地族人所擅长的法术,也就是以太能量的主要组成部分乃是土,那是否说明他们其实是被木属性所克制的,刚才一试,果真如此。

但有两个问题,第一,地族人所释放的法术,实际上是金与土两种属性以太能量的结合,换句话说,他其实并未达成完全的生克关系,再加上金克木,所以他的内在损耗其实很大,第二,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正确地运用这种能力,刚才他只是笨拙地用最基础的,亚当教给他的排斥原则,将自己体内的以太能量转化之后悉数释放出去罢了。

换句话说,他是以量取胜罢了。

所以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那种熟悉的空虚感突然再度袭来,顾玄脚下马上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直接摔倒,眼看虽然成功地摆脱了那种神奇的法术,但被对方纠缠了这么一小会儿之后,那个叫“波罗”的地族战士领头人已经追了上来,他无奈,只能将亚当直接往旁边一丢,然后迎了上去。

地族人的身材虽然矮小,但胜在灵活,而且因为身材上面的不匹配,所以顾玄只能以腿法对敌,再加上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可对方手上却拿着一柄大斧头,看似寒光内敛,但行家便知道这并非凡物,哪怕他刚才已经通过蒋大少怒气冲冲的一刀而知道了自己的皮肤已经变得比原来坚硬了很多,但也不敢跟对方直接硬碰硬,更何况波罗身上还有一套荆棘甲,浑身是刺,所以完全不敢上去硬打,只能是以缠斗为主。

好在人族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跟其他种族一样,对以太能量有传承地进行研究,但人族却另辟蹊径,除了用伟大的创造力,制造出种种威力巨大的工具对敌之外,还对招式技巧的研究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在这种方面,拜遍名师,练就了一身武艺的顾玄,实在是要比对方这种活了一百来年,虽然中途历经不知道多少场浴血厮杀,但对于招式的研究完全靠自己摸索的战士要有经验的多!

“嘭!”

他佯装进攻,实际上到了对方面前却突然脚下一错,踢起了一滩沙子,朝着波罗漫天撒了过去,与此同时,双拳交错,直接穿过了砂砾,从左右两边精准地击向了波罗的太阳穴。

有人曾经解剖过其他种族的生灵,事实上,在凉国就有这种专门的衙门对外族人进行研究,所以他知道,地族人的身体构造和人族虽然的确是有些差别的,但双方死穴的位置,却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只有一颗心脏,而另外一个有两颗罢了。

而地族人有勇无谋的地方便体现在这里了,眼看对方在成功地挣脱了自己的沙手之后,没有逃走,反倒是直截了当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波罗只当这小子是为了亚当的安全,奋不顾身地跑来阻挡自己,心中非但没有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反倒是对这种明知不敌,却亦敢亮剑的战士精神非常认同,心道等下可要给这个人族小子一个痛快的,以全了他战士的心愿。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当头就是一招阴损至极的漫天飞沙,他迎面冲过去,冷不丁地被砂砾给落了满身,将眼睛都给迷住了,同时耳边劲风呼啸,明显是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朝着自己打了过来,暗道一声不好,奋起全力,体内最后一丝以太能量倾斜而出,两道土墙瞬间形成,拦在两边。

顾玄双拳触及沙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没有直接退去,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之后的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想要战胜一个强大的敌人,就必须得奇正相辅,不光彩的阴招是得耍,可到了要拼命的时候,也别想着逃。

当下他心中发了狠,猛地吸了一口气,顾不得满口的砂砾,只感觉四周的以太能量在飞速地钻入他的身体中,然后被其给全力地转化成了金属性以太能量,然后全部汇聚到了双拳之上。

这一下可是不好,因为他现在完全是在消耗自己的潜力,而且一下子就牵动了后背远远没有痊愈的伤势,一口污血忍不住喷出,一下子落了对面满脸。

不过拼命也是有效果的,就见他的双拳之上竟然凭空生出了一道锋锐之气,让其轻而易举地砸碎了土墙,但与此同时,两只土黄色的大手突然举起,牢牢地握住了顾玄的手腕,其拳头就在波罗的太阳穴边上戛然而止,一时间进退不得。

“滚开!”

顾玄还未来得及反应,旁边已经虚弱至极的亚当突然站起身,肩膀上也出现了一道地族人标志性的褐色光芒,然后整个人一下子撞在了波罗的身上,将其直接给撞飞了出去。

“快随我走!”

这次换成了亚当伸出手拉着顾玄,两人一起,仓皇地朝着包围圈的空挡处死命地跑了过去。

场外,一声声苍茫大气的野兽吼叫声不停响起,顾玄忍不住扭头望去,只能看见一阵尘烟飘起,整个港口小镇,彻底地沦为了废墟。

第二十四章 疯狂逃蹿

麝鹿。

乃是灵族三大帝国之一的逐星帝国驯化并且成功地运用到了战争之中,最后成为逐星帝国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庞然大物,其高一丈有余,若是再加上朝天的鹿角,合起来得有约么两层楼那么高,莫说是身材矮小的地族人了,就算是顾玄远远看着都觉得可怕,这简直就不该是生活在人间的动物!

更让他感到很是不对劲的,是他在思考,当艾尔维,夜豹,麝鹿这三种东西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并且开始协同作战,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要知道根据亚当和老霍对于东大陆的描述来说,灵族三大帝国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这其实不难理解,因为哪怕有着地族人这个共同的外敌,可除非是正在面对对整个族群而言的灭顶之灾,不然解决内部矛盾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更何况三大帝国之间的矛盾,又远不止利益冲突这么简单。

可就在今天,就在他们的眼前,这三方竟然前所未有地联手了!

顾玄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转头望去,便看见刚刚还靠着那个叫波罗的地族战士的指挥,在面对艾尔维时一度占据上风的地族战士们,在三方势力的合力围剿下,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了。

“这边!”

本就很是虚弱的亚当,此刻完全就是在压榨自己的潜能,咬着牙,竭尽全力地朝着外围跑去,同时竟然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声,招呼着阿宝跟着自己一起逃走。

两人一路跑到了小镇外围,就见在前面竟然站着有两头似牛非牛的奇异动物,顾玄认识这东西,因为不光是亚当,连老霍曾经也给他描述过,不光是亲近自然与动物的灵族人有三大神兽,地族人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有驯化过一些野兽为己用,其中较为突出的一种被称作撼地蛮牛,便是眼前这种东西。

其体长约有六尺余,上面放置有固定的鞍垫,可容二人同时乘坐,其头生两根顶端尖锐的弯角,可顶人,土黄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紫色的斑纹,又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而最为奇特的乃是它的尾巴,不是寻常的牛尾,而是一条布满坚硬鳞甲,跟蛇一样的长尾,并且在尾端还有一个钻头样子的东西。

撼地蛮牛与灵族三大帝国盛名在外的夜豹,麝鹿,艾尔维一样,都是用来代步和战斗的坐骑,可以类比人族善用的战马,可在西大陆,哪怕是动物,也同样拥有运用以太能量的天赋本能。

而撼地二字的来由,就是因为当它们将尾巴插入地面之后,释放体内的以太能量,便可以引发地震!

当然了,要想造成足够的破坏力,这必须要极其多的撼地蛮牛们在一起配合,但无论如何,对于那些据城而守的敌人们来说,这种动物都是最为可怕的攻城兵器。

但万物皆有平衡,它们固然强大,可也有明显的缺点,最首当其冲的就是速度不佳,虽然它们耐力很好,但是灵活程度也太差,近身作战的情况下,那完全就是给夜豹这种灵敏的杀手去送命,好在因为地族人擅长冶炼之术,故而这些撼地蛮牛身上都有一层铠甲包裹,也能勉强抵御一二夜豹锋锐的利爪。

只是哪怕是看见了这东西,顾玄也不觉得就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明白,这肯定是那些地族人刚才带来的,而且因为刚才灵族三大帝国的精锐一齐杀来,声势浩大,导致这些蛮牛们也受惊而逃,留下来的,只有两头比较听话的罢了。

若是骑这种东西逃跑的话,跑不了太远就肯定会被追上,都不用说麝鹿那种庞大的体型,一旦全力奔跑起来,一步跨过那就等于撼地蛮牛奔跑数步,就说艾尔维和夜豹这两种以速度见长的,那都是擅长追杀的好手。

“上去!”

却不想,亚当在跑到近处之后,竟然喊了一声便一个翻身直接跳了上去,看样子是真打算骑这东西逃跑了。

顾玄见状,顿时有些着急,赶紧说道:“骑它们跑得掉吗?亚当,这玩意儿可跑不过灵族人呀!”

撼地蛮牛这种坐骑的短期爆发速度甚至还不如自己和亚当,虽然耐力肯定更好,但在这种时候没意义,况且它们一旦跑起来,目标太大,反倒是不利于躲藏。

亚当咬着牙,语气急促地道:“没事的,只需要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去到一个他们绝对不敢进去的地方了!”

这世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让这三大帝国的人都不敢进去?

要知道,这三大帝国可就等于东大陆的半壁江山了呀,哪怕是地族的三大金帐王庭人家都敢直接杀进去,故而顾玄顿时更加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亚当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注意到,并且开始朝着自己和阿宝追杀过来的灵族人们,顿时很是急切地道:“来不及解释了,总之你快上来就是了!”

顾玄无奈,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也没什么发言权,再加上出于对亚当的绝对信任,便跟着一起翻身跳上了另外一头撼地蛮牛,亚当见他骑上去了,紧跟着说道:“快砍掉它的尾巴!”

这下顾玄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毕竟他明白,这就跟拿刀去捅马屁股是一个道理,有时候只能用这种残忍的办法,去刺激坐骑,逼迫它们压榨自己的生命力奔跑,才能弥补速度上的缺陷。

亚当刚才在逃跑的时候,趁着被他偷袭撞飞的波罗暂时还没从沙滩上爬起来,顺带着拿走了波罗的大斧头,这下直接运力一斧头砍了下去,撼地蛮牛的尾巴瞬间直接七根断裂。

作为一个地族人,他比任何人都熟悉撼地蛮牛的弱点,那条可以引动地震,最为它们力量源泉的尾巴虽然布满了保护的鳞甲,但在其跟身体连接的根部却有一点空隙,刚好可以从上面砍下去,直接砍断脆弱的根部。

“哞!”

撼地蛮牛一下子扬起头,仰天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嘶吼声,然后双眼血红,就好像发了狂一样朝着前方迅猛地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亚当直接一挥手,将斧头丢给了旁边的顾玄,然后提醒了一声,道:“用以太能量!”

顾玄伸手从空中接过了这柄神光内敛的短柄斧,体内最后一点以太能量倾泻而出,而且他为了能够适应地族人的兵器,还特意将其转化成了金和土两种属性,就见手上的斧头突然亮了一下,然后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挥出斧头下劈,却没有砍在根部,而是砍在了这条尾巴的当中鳞甲上。

亚当没有来得急提醒,更何况在这种万分危急的时刻他也来不及再细细地观察,所以一斧头砍偏了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让他非常惊讶的是,这入手的感觉极其顺滑,就感觉是在用刀砍嫩豆腐一样,一下子便顺当地切开了,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阻碍。

座下的旱地蛮牛同样仰天嘶吼了一声,然后也跟着一起,迈开四蹄,朝着前方加速冲了过去,顾玄骑在撼地蛮牛的身上,虽然被抖得晃来晃去,可心中完全没有紧张感,而是从容地用人族的骑术尝试去驾驭它,因为他相信这种东西都是共通的,只要地族人曾经好好地训练过这些坐骑,他便可以驾驱这头西大陆的蛮兽。

果不其然,虽然因为身上最重要的部位受了重伤,这头撼地蛮牛已经痛得几欲疯狂,完全是拼了命地在往前冲,但顾玄依旧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控制方向,虽然看着弧度不大,可总之是能保证大方向是对的,可以跟紧最前面的亚当。

亚当中途一直在不停地回头,看着顾玄还紧跟在自己的后面,顿时也松了一口气,他担心阿宝这个外族人无法驾驱他们东大陆这些脾气暴躁的动物,不过现在看来他非但成功地驾驭住了,而且做的比自己都好,也就完全放下心来,专心在前面带路。

双方前后脚地往前飞驰,一下子就冲入了离着海边不远的森林,而后方野兽咆哮声则源源不断地传来。

后方,虽然折损严重,但艾尔维作为禽类,在这种追击战之中所能发挥的作用反而最多,因为天上的视野最好,哪怕有树木遮盖,可它们依旧能敏锐地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下面的人,所以它们可以在天上牢牢地盯住在逃的目标,并且通过叫声为其他人指明方向,让其他人不至于跟丢。

而夜豹的身形则最为灵活,哪怕冲进了森林中载着人高速奔跑,在种种障碍间辗转腾挪亦是信手拈来,这就跟普通的,只擅长短途直线冲刺的豹子就是截然不同了,它们一旦跑动起来,变成了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往往一个晃眼,便已经跑到了远处。

至于看着最为可怕的麝鹿,在这种时候反倒是最没用的,因为它们本来速度也不算快,同时因为身形太大,在满是树木的森林中完全无法撒开腿跑动,所以没过太久,便已经被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第二十五章 坠落山崖

“嗷呜!”

只见一头皮肤黑中泛紫,身形敏捷至极的夜豹在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经成功地从侧方接近了前方的撼地蛮牛,然后它十分狡猾地趁着一个拐角的瞬间,突然杀出,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的同时,直接朝着撼地蛮牛背上的顾玄扑杀了过去。

因为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木,再加上他本就缺了一只眼,视野远不及他人,又在刚才拐角的地方被旁边的大树给遮了一下视线,所以一直到扭过头看到对方扑过来,他这才反应过来。

就见夜豹朝着顾玄扑击的同时,骑在它身上的灵族骑士也手握着圆月弯刀,向着顾玄的脖颈处狠狠地削了过来。

“滚开!”

顾玄猛地爆喝一声,气势之足,不输那野兽分毫,同时抓着刚才砍断撼地蛮牛尾巴的斧头直接运足力气横扫过去,只听得“咔”地一声,与之对撞的圆月弯刀应声而碎,那上面的骑士吃了一惊,表情惊恐地赶紧举盾相迎,然而就这么一瞬之间,到底还是慢了一筹,就连下意识升起的藤蔓交织也没能起到任何防护作用,全部都被顾玄一劈而碎。

“噗!”

那灵族骑士的胸口处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斧头,铠甲破碎的同时,直接被砍得倒飞了出去,胸口处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暗紫色的鲜血顺着伤口狂涌而出。

另外一边,那只训练有素的夜豹也已经成功地扑到了顾玄的身上,一爪之下,也确实让顾玄受了伤,但并不重,当发现这一点之后,连这头畜生自己都惊住了。

因为以它过往的经验来说,哪怕是极其擅长防御的地族人,如果没有穿戴厚实的铠甲,一旦被它正面一爪抓在身上,那肯定也得连皮带肉要掉下一大块来,可落在顾玄的身上之后,它竟然只是在顾玄的肩膀上划出了五道血印子罢了,这伤势对普通人来说不轻,但对他而言,绝不算重。

与此同时,顾玄在撼地蛮牛的背上猛地拧腰收手,然后一计崩拳霸道地击出,正落在那夜豹的脸上,全身上下最为脆弱的鼻子突然挨了这么重的一拳,那夜豹顿时哀嚎一声,也赶紧退了开去。

不过哪怕是成功地击退了这一人一兽,顾玄却依旧没能高兴起来,因为他知道,这表明后面的人已经成功地追了上来,有了这一个,马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于全部,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果不其然,身后追击过来的夜豹骑士们已经离得越来越近,不过好在刚才顾玄以雷霆之势,干净利落地击退了一位夜豹骑士,也给后方的人以极大的震慑感,短时间内,他们并没有贸然地再冲上来。

不过离得近了之后,他们才突然发现,原来前面那个貌似轻易地击退了他们这些暗月帝国精英勇士的,竟然是一个羸弱的人族!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人族,快停下!快停下!”

“我们有话问你!”

“该死的,快停下来!”

只不过顾玄虽然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但绝不可能这么傻乎乎地停下来等死,而眼看前面的那个人族根本不听,后面的灵族战士们亦是气得咬牙切齿,顿时也把刚才那颠覆常识的一幕暂且抛之脑后,继续大胆地追了上来。

不过这些灵族的精锐战士们并不傻,他们没有再近身强攻,而是在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之后,突然将手中的圆月弯刀一横,然后在上面轻轻一抹,接着就仿佛是法术一样,在他们的手上竟然凭空出现了另外一把圆月弯刀!

不,应该说它们本就是同一把,只是平常这柄圆月弯刀多做劈砍,所以要合二为一,为刀身增加厚度,可现在打开了机关之后,这两把刀竟然可以完美地拼接成一个圆形的兵刃,而他们手握着把心,瞅准机会之后,便往前斜着射了出去。

就见这柄新的圆月弯刀在空中无声地划过了一条十分漂亮的弧线,然后从顾玄完全注意不到的底下,朝着两头撼地蛮牛的腿部斩去。

撼地蛮牛固然防御力不错,但这些训练有素的灵族精锐战士们也远非那些普通人可比,这些族中的圣器圆月弯刀在他们手中,可以说是做到了如臂指使,往外一丢,只是眨眼间,便在高速移动中精准地斩中了蛮牛的关节。

“哞!”

撼地蛮牛的后腿被圆月弯刀直接嵌了进去了,顿时忍不住发出了痛苦而且沉闷的吼叫声,然后前腿一弯,止不住地往前栽倒,头朝地,因为去势未尽,还拱起了一大滩泥土,一下子撞在树上,甚至直接把一颗得三人合抱的大树给撞断了。

这两头可怜的撼地蛮牛,由于最重要的尾巴要么被亚当给齐根斩断了,要么就是受了重伤,完全无法发挥出他们的天赋进行反击,眼下只能倒在地上,哀鸣不止。

只可惜顾玄和亚当两个人都没时间去关心它们,在胯下坐骑倒地的一瞬间,他们便已经从上面直接跳了下去,然后趁着尘土飞扬,帮助他们遮掩身形的时间里,朝着一个方向跑出去了老远。

后面一直在紧跟着追击的人一见,赶紧继续跟上,可在上空,一直在为下面的人指明方向的,艾尔维背上属于风语帝国的骑士们,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亚当的逃跑路线到底是去哪里了。

那是整个东大陆唯一的禁地,而且是对于两个种族而言,都是绝对不可以去到的禁地!

顾玄完全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亚当后面跟着,其实单从速度上来说,他比亚当还要快上不少,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背脊上的伤,他还能够跑得更快一些,因为他懂得如何去省力以及如何去发力,故而稍微提速便很快地追上了亚当。

“亚当,现在该怎么办?”

在这种地方,哪怕是他,也感觉有些无计可施,所以只能求助于亚当。

却不料亚当一反常态地阴沉着脸,竟然没有开口为其解释,顾玄没有生气,只是心道估计他还很是虚弱,眼下跑动便已经需要竭尽全力了,所以没力气跟自己解释倒也正常,他倒不觉得亚当是回到了东大陆后性情大变,在顾玄看来,两人完全称得上是可以坦诚相待的君子之交,若非如此,他也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外族人导致自己深陷险境。

两人奔跑的速度极快,又占据了一时的先机,在短时间内,竟然没被夜豹们给追上,不过夜豹的速度非凡,又什么灵活,尤其是在森林里,简直就是它们的猎场,所以要想追上顾玄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呼!”

突闻一阵清新的凉风吹来,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跑出了刚才的森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乃是一处悬崖上的空地!

顾玄下意识地扭头四顾,发现这里应该是一处占地广阔的峡谷盆地,而他们就正站在峡谷的边缘处,悬崖下面,就是盆地,可底下全是一团团灰蒙蒙的雾气,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总之,他敢确定的是,这底下绝对不会矮就是了。

眼看着前方的亚当竟然不减速,而是继续在往前跑,顾玄还当他是魔怔了,或是没注意到,正要大喊一声“小心”提醒他一句,却不料亚当直接转头吼道:“阿宝,跳!”

顾玄心中一惊,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之前在燕州边境的时候,被数百马匪联合追杀,导致自己左眼中箭,不慎坠落山崖的事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左眼的眼罩,心中因为当时的阴影,顿时多了几分犹豫。

亚当见他停滞不前,只得也跟着赶紧驻足,然后回身解释急切地道:“阿宝,看着我!如果从其他地方跑,我们迟早会被追上的,而且看这架势,灵族三大帝国估计已经联手了,他们刚才既然连人族商客都要杀,那就绝不会放过我们,所以要想活命,我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顾玄感觉有些不对,将视线收回,抬起头,眼神凝重地看向亚当,沉声问道:“亚当,这底下是哪里?”

亚当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身后如雷般的咆哮声便已经传来,看来夜豹们已经追上来了,而且不光如此,头顶的艾尔维也在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嘶鸣,只是不知道为何,它们离得很远,看样子好像不敢过来。

草丛窸窸窣窣地抖动个不停,眼看对方就要冲过来了,亚当回过头,一把拉住了顾玄的手,说道:“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再与你好好解释,阿宝,相信我这一次,就跟我跳吧!”

顾玄看了一眼背后已经冲出了树林,露出獠牙与利爪,朝着这边凶猛扑来的夜豹们,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转身和亚当一起,先后跳下了悬崖,坠入了底下的浓雾之中。

第二十六章 失落之地

当顾玄从深层次的昏迷之中悠悠转醒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茂密得不像样子的绿林里。

之所以会这么去形容,是因为这里的树木实在是生长得异乎寻常的高大,参天巨木直上云霄,抬头望去,树冠生长得离地起码有数百米远,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只能看到一缕缕不知从哪里投射下来的亮光。

光亮不算很明显,但最起码能让四周始终处于一个正常的可以视物的状态。

此时此刻,他仿佛正置身于巨人们生活的国度中,因为不仅仅只是周围的树木生长得这么巨大,就连旁边的草丛,竟然都长得比他人更高,而从土里窜出来的菌菇,就跟一座黑顶小房子一样。

顾玄只是草草地看了几息之后,便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他刚想动弹,便感觉到周围有些奇怪,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虽然从悬崖上面掉下来之后的记忆完全是空白的,但身体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如果上下落差的高度足以让他都被摔晕过去,甚至于连之前掉下来的记忆都消失了,那他现在全身起码得有大半的骨头都碎掉了才对,难不成是以太能量对身体的强化程度到了这种地步么?

可是。。。。。。

地面也没有什么陷坑呀。。。。。。

他眉头微蹙,赶紧深呼吸了一口,涌入鼻腔的空气十分清新,只是略带着一点泥土的气息和树叶腐烂后所自然产生的味道,虽然很不错,但少了一种东西,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以太能量没有了!

短时间内,他也无法确认到底是自己因为透支使用以太能量,从而导致身体暂时或者永远也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还是跟西大陆的情况一样,在这里的确就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收回往上的视线,赶紧转头望去,却发现亚当正躺在自己的旁边,也坐在地上,呆呆愣愣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只是嘴巴微微张开甚至都忘了合上,眼中也毫无神采,就像一个傻子。

顾玄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因为看这架势,对方似乎也从没有来过这里,想到这,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迈步朝着亚当走去,途中却感觉自己的背脊一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旧伤都还没好,于是赶紧收敛了步伐,尽量走慢了一些。

“亚当!”

顾玄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那个一直盯着前面草丛看着的亚当浑身一抖,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待看到顾玄之后,他的眼中突然多了一丝愧疚和无奈,顾玄看得份外清楚,心情一下子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可他还是坚持问道:“亚当,你可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么?”

亚当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情从痴傻变得很是苦涩,只是还不等顾玄继续细问,他便主动解释道:“在我们东大陆,有一个地方,是绝对的,也是唯一的禁地,应该就是这里。”

“禁地?这里?”顾玄一听,看向四周,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记得我们当时是从悬崖上直接跳了下来,而且看这架势吧,也无非就是落得深了些,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找到边界,从峭壁底下重新爬上去即可,就算再难以攀爬,只要不是无处借力的绝地,我想,总还是有机会上去的吧。”

亚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缓缓吐出,半晌,才苦笑道:“哎,其实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宝,你知道吗,用你们人族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唯一只想到了一条路可以避开灵族人对我们的追杀,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失落之地,竟然是这个意思。”

说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是颓废,而顾玄却变得更加好奇了,马上接嘴问道:“失落之地?”

这听名字便知道不是一个好地方。

亚当缓缓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这里被人称作为失落之地,因为它跟我们东大陆的一个传说有关,这里据说,是神明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顾玄一听,眉头紧皱,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在西大陆,一切传说,其实也就只是传说罢了,完全没有东大陆这样竟然找到了真实存在的传说之地。

亚当只能接着继续为顾玄解释道:“因为但凡是走进这里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们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这里,从来没有,甚至于就连失落之地这个名字,也只是因为故老相传的传说罢了,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它真实存在,并且我们也真的来到了这里。”

亚当说罢,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双手抱着头,低着脑袋,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没想到,这里原来是一个单独的地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都错了,完了,出不去了,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没办法,真的出不去了,出不去。。。。。。”

“亚当!”

顾玄一见,猛地迈步上前,不顾背脊的伤,一下子伸出手,十分用力地抓住了亚当的肩膀,朝着对方大吼了一声,等到对方终于闭嘴,然后慢慢地回过神之后,他这才缓缓地道:“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身上都背负着绝对不能放弃的东西,我们两个人连星海都已经度过去了,又怎么会倒在这里,你给我振作一些!”

其实亚当亦是心志坚韧之辈,只是因为他自小便听过很多关于失落之地的传说,可又一直都不以为然,不然他也绝不可能就这样马马虎虎地闯进来避难,所以当他真的身处其中之后,并且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颠覆自己的常识之后,他当然就慌了神。

他恐惧不是因为随时可能面对的死亡,而是当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之后,那他就辜负了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好在有顾玄在一旁成功地叫醒了他,并且鼓励了他,不然他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了。

亚当扭过头来,双手死死地抓着顾玄的手臂,眼神重新聚焦,口中喃喃念道:“对,对,你说的很对,阿宝,奇迹是存在的,我们可以成为那个创造奇迹的人!”

顾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手,然后道:“那当然了,亚当,现在,就让我们重新整理一下有用的东西吧,我对这里一无所知,所以你先说你知道的。”

亚当吞了一口唾沫,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之后,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重新睁开,到最后,才张开嘴,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回忆了起来。

“其实在我们东大陆一直都有一个传说,在一个地方,曾经居住过神明,而它们,也就是我们地族人和灵族人的创造者,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伟大的神明们突然消失了,而失去了信仰的人们,赶紧都跑去了神明居住的地方朝圣,或者说寻找它们的踪迹,期待着神能够对我们留下一些启示,可那些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应该说,迄今为止,其实从未有一个人从这里出来过。”亚当说到这之后,眼神非但没有变得黯淡,反而眉头一挑,开始有些试探性地推断道,“不对,不对,如果传说只通过每个人的嘴巴去流传的话,那就一定会产生偏差的地方,而且时间越久,便越加离谱,其实我在思考,或许曾经有人出来过呢,只是他们无法开口,所以被迫一生守护这个秘密,这也说不定,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进来这里的人出去过,才是真的事实。”

“总之,单看地图的话,其实我们就在东大陆的西北角,离着我们上岸的地方不远,当时在被那些灵族人追杀的时候,我才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任何人都不敢接近的禁地。”亚当慢慢地讲述着,“在这片区域的上空,就连飞鸟都是不存在的,艾尔维到了这里,会自然地远离,毫无理由,而底下白茫茫的一片,雾气终年不散,也或许那根本就不是雾,因为千百年来,我们用了所有可以想到的方法,都无法将它成功地驱逐,甚至于连稍微弄淡一些都无法做到,可能它们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为了阻挡外人的查探吧。”

说到这,顾玄忍不住问道:“难道就没人想过用安全的方法去探查这里的情况吗?”

亚当点了点头,道:“当然有过,有绑着绳子将东西送下去的,可无论上面绑的什么,是物品,还是人,总之都会连着绳子一起断裂消失,而且整个过程,上面的人完全无法察觉到,就仿佛,那些东西直接消失到了另外一个空间,故而一直有人在猜测,其实这里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而且支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现在的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错的是我。”

顾玄惊讶道:“另外一个空间?”

亚当苦笑道:“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这里根本就不是我们曾经熟知的世界啊!”

第二十七章 陌生世界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表面看上去,周围的树木繁多,又生长得茂盛无比,直插云霄,但实际上,附近除了变大了数百倍的树木与草丛以外,什么活着的生灵也没有,最起码暂时来说是这样的。

无论是肆意奔跑的野兽,还是偶尔会高歌的飞鸟,甚至是生命力最为顽强的虫子,在这里都没有。

顾玄与亚当两人缓慢地穿行在生长得比人都高,以至于让人完全不能看到远处风景的茂密草地里,由于能见度太差,故而他们不得不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一直在左顾右盼,将警惕心提升到了最高。

可让人喜忧参半的是,都走了这么久了,中途却始终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整个世界寂静得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而经过了这么久的警戒之后,就算是他们都有些坚持不住了,毕竟这么长时间地提心吊胆,对精神实在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突然,走在最前面探路的顾玄原地停下,而后面的亚当自然也紧跟着一起停了下来,然后他那略带着一丝丝对眼下境遇的忧虑以及对未知情况的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了?阿宝,有什么情况发生吗?”

忧虑当然忧虑,因为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完全无法以以往的常理去揣度,判断,而兴奋当然也该兴奋,毕竟只要是遇到了活物,哪怕很危险,可最起码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却不料,顾玄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沉声道:“不是,只是我在想,我们是否应该去往更高一些的地方。”

亚当是聪明人,刚听完顾玄的提议,随即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因为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他们不能再跟两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乱窜了,走动之前,必须得先确定一个明确方向才行!

看来他们俩刚才也的确是乱了心智,不然这些事,本来一开始就该想到的。

“你说的很对,赶紧走吧!”

哪怕是站在这样的草丛里,可旁边的树木依然非常醒目,不过介于眼下他们与这些大树在体型上的差距,两人就好像是两只卑微的蚂蚁一样,等他们快步走到离这里最近的树下之后,已经感觉有些疲倦了。

所谓望山跑死马,其实也不过如此了,接着,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没吃的。

他们身上都没有携带食物,就算有,之前在海里也都该泡烂了,可在这里,虽然看似周围其实有很多东西可以使用,就比如地上那种菌菇,就那大小,一株都够他们吃上几天了,不过谁又知道那有毒没毒呢?

但如果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那他们最终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亚当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株高耸入云的,就好像一座高塔一般的大树,语气变得有些苦涩地说道:“阿宝,你说,以前的人,其实不会都是饿死在了这里吧。”

顾玄也在认真地观察着从底下上去的路径,他没有去回答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只是朝着对方打气道:“不管怎样,总之,我们先爬上去再说。”

两人其实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待得在底下从容地观察好了上去的路线之后,又花了一些时间去熟记,休息片刻,将精气神调节到了眼下的最佳状态后,便开始着手进行攀爬。

树木其实就是一株普通的树木,只是体型大了一些罢了,并不是什么妖怪,故而攀爬树木的方式仍旧能从以前的经验中得到借鉴,当然了,对于眼下的他们而言,眼前就是一座大山,而且是完全垂直的那种,而这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诚然树身上的确有很多凹凸不平,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但他们必须得从最底下一直爬到上面长出枝杈的地方,才能得到一些休息的时间,中途是决不能停下的,因为就算是抓着崎岖的树皮,在树身上挂着也只是徒费功夫,得不到休息,而一旦他们体力不支,不慎落下之后,最起码也会摔个重伤,一旦受伤,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就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多说无益,整个攀爬的过程寂静无声,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相比之下,亚当还爬得稍微轻松一些,因为顾玄就在他的上面,一直在帮他探查可供攀爬的路线,而他只需要沿着顾玄经过的路线前进即可,不用担心前路可能不太好走这种问题。

“啪!”

顾玄将手一伸,抓住了头顶上的一处凸起,在稍微一使劲之后,竟然一下子抠碎了树皮,半边身子一下子就悬空了,底下的亚当听到动静抬起头,一瞬间差点惊呼出声,好在顾玄只是表情沉着地原地一晃,然后又抓住了另外一块凸起的树皮,接着便继续默默地朝着上面爬去。

不知多久之后,这里距离这棵树身上第一根分岔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而与此同时,顾玄也看到了一件让他惊讶得差点忘了抓住旁边稳固身体的树皮,从树上直接掉下去的事。

就在头顶的树枝上,靠着树身的位置,竟然坐着一个人,只是因为之前在底下的时候,有角度问题,距离又远,再加上有厚实的树叶帮助遮掩,所以他和亚当都没能看清楚,可现在仔细一看,那迥异于人族的长耳朵,飘逸的翠绿色长发,修长的身形,这不正是一个灵族人的背影么?

这人背对着顾玄,身上背着一把造型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很粗糙的半成品的木弓,腰间没有挂着箭囊和其他武器,浑身上下,穿得很清凉,关节处都露出了洁白的皮肤,而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之后,那人一下子回过头来,顾玄跟对方打了一个照面,放才知道这是一个活人。

他看着应该很年轻,当然了,因为灵族人的寿命悠久,而且都驻颜有术,故而这是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也说不定。

他长有一张五官柔美得好似女人一样的脸,再加上那一头人人艳羡的长发,他不开口,估计很少人能够认出他真实的性别,而顾玄之所以能够在瞬间判断出对方是男性,则是因为他脖子上凸起的喉结。

对方一双与长发同样翠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纯真与好奇,他坐在树上,双手抱住了小腿,原本似乎在发呆,在看到顾玄的一瞬间,更用十分迷惑的眼神在仔细打量着他,双方都没有动,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呼打断了这短暂的平静。

“啊!”

原来是亚当刚刚才从底下艰难地爬上来,陡然间也看到了他,心中一慌,一时失手,没抓稳,竟然从上面直接落了下去。

想想他本来耐力其实就不如顾玄,从海上逃生到现在,中途又没吃过一点东西,其实身体早已疲倦到了极点,爬上来都已经很勉强了,突然间看到了一个灵族人坐在头顶,而且还是眼珠子会转动的一个活人,一时间心情激荡,一不小心,便掉了下去。

顾玄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树木上的那个人却突然出手了,他朝着旁边一歪,一下子从树枝上栽倒了下去,却没真的掉下,因为他就好像一只蝙蝠一样,用双脚勾住了树枝,倒挂在上面,然后伸出双手,在电光火石之间,牢牢地拉住了亚当的腿。

接着,他腰肢一用力,拉着亚当一起,做出了一个外人看起来十分惊险的一百八十度回旋,然后将亚当甩了上来,与之稳稳地重新落在了树枝上。

等到亚当重新落在树枝上之后,一下子就趴了下来,身体僵硬得就好像一块石头,一动也不动,只是在微微地喘着气,眼神之中,还有些惊魂未定。

不怪他如此失态,因为绝大多数地族人其实都恐高,更何况他刚才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顾玄这时也一下子跃上了树枝,隔着亚当和对方大眼瞪小眼,半晌,察觉到对方没有什么警惕心之后,他这才小心地试探道:“哎,能够交流吗?”

那人一听,立马张开嘴,声音极其好听,天生带着一股子空灵与自然的味道,让人一听,便会自然地联想到广袤的森林,静谧的群山,碧蓝的天空,如诗般的画面。

他一本正经地道:“那当然了,我可也会说你说的这种语言呢。”

顾玄一听,顿时面带惊喜之色,因为在他看来,眼前这位明显就是一个灵族人,可他却这么说话,那他很有可能就是以前闯入这里的人留下的后代。

而且,对方的话里还透露了一个关键的信息,那就是他一定还会另外的语言,而且那才是他最常用的一种,换句话说,这里应该有其他的,说另外一种语言的生灵,只不过可能不在这片区域活动,或者说他们刚才运气不好所以没能撞到罢了。

既然有生灵,那最起码他们不用再担心食物的问题了。

“太好了!你能为我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吗,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俩都是不小心从外面闯进来的。”

却不想,那人竟然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苦恼地道:“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因为我也刚进来没多久呢。”

这一下,轮到顾玄和亚当两个人都傻了眼,彼此对视了一下之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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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我没有强行加副本,只是开始就设定了两个大陆,我也不想后面变成两个大陆互相打,设定是开始就做好的,因为在思考第二本书的事,我现在已经没兴趣去改了,所以就按照一开始的大纲走,这也不是要强行深造,我相信完本之后,大家会知道一切的细节铺垫是有意义的。

第二十八章 吾名顾玄

一根从树身上横着支出来的普通枝杈上,三个渺小得如同毛虫一样的人,正待在上面,仔细地打量着彼此。

那个样貌俊美得就跟女人一样,而且还拥有一双漂亮的翠绿色眼眸的灵族人直直地望着顾玄,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显得非常认真,不,应该说带着一点天真。

“为什么你要这样奇怪地看着我呢,你肯定也不止会这一种语言呀。”

顾玄心道那是当然,因为自己明显就不是东大陆的人,而且哪怕是在东大陆出生并且长大的人族,那也肯定都跟乾坤商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理由不会人族语的,不过这两件事并不一样,完全不能类比,所以他只是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可是。。。。。。”

这边话还未说完,那边终于缓过神来的亚当突然转过头接口问道:“可是你明显就是一个灵族人呀,据我所知,灵族三大帝国可都是说着同样的话。”

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之后,最终还是解释道:“我并不是什么三大帝国的人,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一直都说的是另外一种语言,外面的人称之为古神语。”

顾玄还在默默地思考着什么,这边亚当忍不住惊呼道:“什么?古神语!原来传说都是真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另外的灵族人!神树,是神树,对吧?”

说话的同时,刚刚因为一时的惊讶差点又从树上掉了下去的亚当赶紧用力地抓住了凹凸不平的树皮,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他现在甚至都不敢往两边望,这种高度对他这个青睐大地的地族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同一时间,对面那人眉头微蹙,显然是因为亚当的话而想起了什么让他不愉快的事情,故而没有搭理亚当,顾玄见状,赶紧打圆场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好时候,对了,你好,我叫阿宝,他叫亚当,请问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那人看向顾玄,脸上带着一丝丝好奇,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道:“我的名字叫做艾伦,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实的确跟他说的一样,我的祖先带着我们一直都居住在神树之中,与世隔绝,我也是最近才走出来的。”

他一边说,旁边脸色都吓得发白的亚当竟然还在非常热心地为顾玄解释着。

原来,灵族人虽然跟地族人一样,内部也是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但与地族人不同的是,灵族一直都有一个统一的圣地,那就是位于东大陆南部的神树!

神树之大,仅仅只是从树上垂落的枝条便覆盖有数里之地,遮天蔽日,枝条落地扎根,经过千百年的时间,演化出了一整片森林,而据传说,那里就是灵族人最初诞生的地方。

而灵族人的祖先们在耐不住寂寞走出了神树森林之后,便开始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展开了探索,最终占据了东大陆整个南部,成为了河地族人分庭抗礼的存在。

不过最初还有一小批人不愿意离开祖地,而选择留守在神树森林之中,他们据说也是神明最为亲近的信徒,故而在灵族人中地位很高,只是千百年来,再未听说过这一批人的消息,没人再进入神树森林,也没人从神树森林里出来,渐渐地这也就成为了一个广泛流传于东大陆的传说了。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可能是千百年来,第一个走出了神树森林的灵族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亚当完全不清楚,可他也不觉得这个人是在说谎,因为他们都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没必要再去编故事。

顾玄察觉到了这个传说一些矛盾的地方,正待再细问一二,对面原本一直安静坐着的艾伦突然站起身,面向外面,沉声说道:“有东西过来了!”

下一刻,一颗巨大的头颅,猛地从外面撞开了茂密的树叶,瞬间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这是一只毛色纯黑的猎豹,那流线型的完美身材,还有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都在宣示着它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而此刻,它正用一双饱含杀气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来自不同种族的三人。

如果是平时,顾玄自认单靠自己一人,都完全可以碾压这种没头脑的野兽,但现在不行,因为豹子依旧还是那头豹子,可他们在对方的面前,现在就跟普通的毛毛虫没太大的区别,属于是一巴掌拍下去,可以轻易拍死一片的那种。

顾玄没有想过要去冒险先试试对方的斤两,因为双方的体型差距实在是太大太明显了,所以他瞬间便拎起了旁边还在发呆的亚当,正要出声让艾伦跟着一起躲避一二,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跳下了树枝,朝着底下垂直落去。

“该死的!”

顾玄忍不住暗骂一声,然后赶紧拉着亚当一起,也跟着跳下了树枝,只是跟艾伦那好似自杀式地从树上直线掉落不同,他用一只手抠着树皮,五指如钩,借着树皮的摩擦缓冲,一路匀速下滑。

三人逃走的一刹那,那头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黑豹也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冲了下去,体型对比之下,他离地面其实不算远,所以它只是在树上轻轻地蹬了一下,便轻易地借着反弹的力量,以更快的速度直接杀向了空中的艾伦。

人在半空中,完全无处借力,顾玄这时候就算想帮对方,也无能为力,只能大吼了一声“小心”,然后便把全部地注意力放在了稳定自己和亚当的身形上。

只见艾伦竟然将身子猛地一扭,和眼眸一样漂亮的翠绿色长发飞舞之间,他竟然在空中成功地翻转了过来,变成了面朝向着自己急速扑杀过来的庞然大物。

他面色沉着,眼中毫无惧色,反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抓起了背上的粗糙木弓,只见那把样式粗糙得就好像是小孩子用刀随意削成的木弓,竟然在没有弓箭的情况,被他用手指轻轻地一拨。

“咻!”

空气中突然响了起刺耳的爆鸣声,仿佛有无形之物在穿透空间,而在下一刻,就见那头本来向着他扑去的豹子突然往旁边一歪,肩膀上便多出了三道血洞,虽然不大,可依然让它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咆哮。

黑豹朝着旁边落下,同时艾伦也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一样,轻巧地飘落到了地上,接着他没有犹豫,转身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顾玄和亚当也才刚刚从树上落在地上,不过与对方的轻灵不同,两人落地其实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好在那头黑豹完全没有去搭理后面的动静,可能对它而言,两只虫子和一只虫子其实是没区别的,它只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刚才成功地伤害到了自己的艾伦身上,继续朝着他扑了过去。

可怜三人都太过渺小,艾伦就算跑得再快,可这头黑豹一扑便轻巧地落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去路,无奈,他也只能赶紧停步,手持木弓,跟对方小心地对峙着。

在这种情况下,趁着艾伦和黑豹互相僵持的时候逃走,那肯定才是最正常的选择,这没有错,毕竟人性其实都是自私的,更何况对比双方之间的战斗力,留下来可以提供的帮助好像也不大,或许最终只是白白送命,再说双方只是刚认识还没半个时辰的陌生人罢了,这实在是没必要冒险。

可顾玄和亚当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走,亚当是因为对方刚刚才救了自己一次,于情于理,都该报恩,而顾玄则认为在这种地方,一切能够吸纳为己方战斗力的,都应该选择尽量地帮助拉拢他们,而不是选择放弃他们。

在这地方,三个人一起活下来的机会,总大过两个人一起,而且,从刚才对方毫不犹豫地救下亚当,并且在之后黑豹来袭的时候,自己无力单独对敌,却又没有选择祸水东引这两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人最起码也不是坏人,所以他也选择了留下。

顾玄和亚当从艾伦的身后缓缓走出,与之并肩站在一起,顾玄盯着面前堪称一座小山的庞然大物,小声问道:“无意冒犯,不过你那张弓可以伤到它,对吧?”

艾伦对此并没有否认,这件事既然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就不需要再隐瞒,所以他亦小声地回应道:“我还能射三箭。”

顾玄一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所以他马上便道:“三箭已经够了,我们又不是要杀了它,这东西这么大,硬来我们都不会是对手,所以要想逃脱,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射瞎他的眼睛,等下我来正面主攻,吸引他的注意力,亚当会从旁边帮助你,最后,由你来完成最重要的部分,大家有意见吗?”

亚当一听,顿时有些担忧地道:“阿宝,你撑得住吗,还是我来吧。”

他到底是有一半地族人的血统,皮肤坚韧,天生就十分擅长防御,哪怕这里不能使用以太能量,可也应该胜过一个人族才对,而且他是一个愿意去承担责任的人,这是他亚当的处事态度。

却不想,顾玄竟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开始活动手脚,摆出战斗的架势,一边非常自信地宽慰对方道:“亚当,相信我,我并不是一个盲目自大的人,还有,记住我的真名,我叫顾玄!”

第二十九章 激战黑豹(上)

眼看着面前这三个渺小又卑微,自己一巴掌就可以拍死的蝼蚁们竟然反过来朝着自己冲来,这头杀气四溢的黑豹的眼神之中,突然出现了跟人一样的戏谑表情,诚然它刚才是受了伤,但其实这伤势并不重,就只是肩膀上被艾伦打出了几个小孔罢了,好比说是人被几根针扎了一下,痛则痛矣,可实际上并无太大的损伤,尤其是对它这种野兽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吼!”

它猛地张开了嘴,出声咆哮的同时,吐出了一口恶臭的腥风,就光是这一阵风,便好似人在沙漠里行走的时候突然遇到了沙暴一样,简直是寸步难行,可顾玄前进的速度却依旧不慢,与此同时,那头暴怒的黑豹突然一抓拍出,空中只能见到一连串残影。

如此巨大的一只爪子,爪子上的指甲锋利得就跟四把钢刀一样,若是任凭它落到自己的身上,不死都要脱层皮,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冒险硬顶,所以顾玄赶忙朝着上面全力一跳!

尘土飞扬的一瞬间,那头自以为已经轻易地解决了一个小虫子的黑豹突然也吃了一惊,因为眼前那个小虫子竟然没有死,反而是已经跳到了自己的爪子上,并且沿着自己的手臂开始一路向上跑去。

黑豹很是厌恶地猛地一甩前爪,而顾玄则立马趴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扎人的毛发,整个人就这样扒在对方的手臂上,一下子竟然没被甩下来。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亚当也成功地跑到了这头黑豹的旁边,而他的作用就是从侧面吸引这头黑豹的注意力,与顾玄合力,为后面的艾伦创造出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举射瞎这只黑豹的双眼,到时候他们三个也就安全了。

“嘿!嘿!”

亚当暂时没有一柄趁手的,可以伤害到对方的武器,故而只能鼓足了中气,在旁边一边努力地跳跃着,一边大吼大叫,希望对方能够转过头来看自己,而顾玄正趴在黑豹那覆盖全身的浓密毛发上,下意识地转头一看,面色大变,赶紧吼道:“亚当!小心!”

却见那头黑豹根本连看也不看,便将自己的尾巴一甩,朝着亚当直接抽了过去,尾巴绷直之后,就好似一条黑色的长鞭,空气中响起刺耳的爆鸣声,这一击的力道,可想而知,只怕能轻易地将那表皮坚硬的大树都抽裂开,别说是亚当了,就算是顾玄自己正面接下的话都必然会被抽成一滩肉酱。

完全来不及躲避,因为这本来就是黑豹隐藏的杀招之一,速度太快,而正在这情况危机万分的一瞬间,艾伦突然动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手指稳稳地扣动弓弦,而这一次,他蓄力了更长的时间,以至于连顾玄都忍不住从黑豹的身上跳了过去,从空中扑向了那条该死的尾巴,希望能帮亚当阻拦一二。

“轰!”

就在这一瞬间,可怕的轰鸣声突然响起,顾玄忍不住扭头望去,只见空中突然划过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仿佛有无形之物穿透了空间,溅起了点点涟漪,那道无形之箭瞬间撞到了黑豹的尾巴上,直接将其给炸得血肉模糊,而巨大的反冲力也在一瞬间掀开了顾玄和亚当两人。

“嘭!”

“嘭!”

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先后响起,被砸得筋骨酸软的顾玄和亚当在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野兽嘶吼声后,赶忙翻身站了起来,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已经重新落回了原地,而三个人也再度站到了一起。

和大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之后,顾玄感觉身体到处都传来一阵阵的酸痛感,看来哪怕这次成功地活了下来,只怕也要好生休养一阵子了,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他才有些惆怅地呢喃道:“这下可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亚当的确不亏有地族人的血脉,筋骨皮都十分坚韧,而且因为刚才顾玄是从半空中被冲击波给炸飞落地,而他本就站在地上,相当于只是被一只大手给拍飞了而已,故而相对而言,损伤比顾玄要小多了,当下他有些丧气,很是愧疚地道:“全都怪我。。。。。。”

艾伦还在努力地平复着自身的气息,所以没有说话,他身为灵族人,本来脸色就显得非常苍白,而现在更是蒙上了一层不详的灰色,握着木弓的手都在不停地轻微颤抖着,显然刚才那一击并不轻松。

是的,刚才那一下,其实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的力气和一部分本源,虽然对这个可怕的杀手也造成了可观的伤害,但对这头体型巨大的黑豹来说,也只是一点伤害罢了,它既然没能被自己成功地吓走,那留下来的它,就势必会进行更加疯狂和凌厉的报复。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很是平静地道:“没办法了,你们快走吧。”

顾玄和亚当两人一听,同时抬起头,很是诧异地看向他,亚当更是直接说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刚才你可是救了我两次,就算要走,那也得你们俩走,我留下才对,你放心,艾伦,我们地族人很抗揍,能拖时间的。”

顾玄知道,亚当其实和自己一样,心中都有必须要完成的执念,但他在此刻却依然跟以前一样,哪怕是面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外族人,也愿意舍生以取义,与这样的人风雨同舟,也是人生莫大的幸事,他心中猛地升起了一股豪气,一摆手,霸气地道:“你们俩还是算了吧,让我留下,你们先走,那畜生拿我没办法的。”

艾伦忍不住左右一看,白了两人一眼,嘴角微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知好歹”,随即又板着脸道:“既然大家都不想走,那我们就再试试吧。”

顾玄轻轻地甩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然后一弯腰,直接朝着前方再度冲了出去。

“当然得试试,还是由我来主攻!”

跑那肯定是跑不掉的,这是三人心中都知道的一个事实,第一他们绝对比不上这头黑豹的速度,毕竟人家跃出去一下,他们就得跑上百步才能跟上,第二对方肯定擅长追踪,若是一味地逃跑,那肯定不如直接进攻来得更有用,何况对方总归还是受了些伤,实力是有折损的,之后可未必能再找到这种机会。

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的亚当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三人再度分成了三个方向,再度朝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杀了过去。

黑豹的双眼之中赤红一片,这条尾巴也算是它的半个要害,现在被艾伦给一箭炸得血肉模糊,疼痛难耐不说,也彻底地激发了它的兽性,让它变得狂躁了起来。

好消息是一旦陷入这种杀戮的疯狂之后,它的进攻必然会变得没有章法,而坏消息则是它也会因此爆发出比平时更强的力量,就见眼前黑豹的扑杀动作,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狂风骤雨一般。

顾玄被一道道黑影笼罩在内,面对大雨滂沱,施展出了浑身解数,辗转腾挪,一路迅速地躲闪,那黑豹的速度虽快,可一时之间,竟然还真拿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虫子没办法。

另外一边,在失去了操纵以太能量这个最大的依仗之后,亚当的表现就要明显不如了,可他非常聪慧,竟然直接绕到了黑豹最为脆弱的后*庭处。

因为它的尾巴受了重伤,暂时动不了之后,反倒成了一个拖累,再加上黑豹此刻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前面动作花哨的顾玄给吸引住了,所以亚当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当。

再看艾伦,这个来自神树森林的古灵族人的身手那真是出乎顾玄意料的敏捷,虽然他只承担了黑豹一小部分的注意力,但在乏力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到进退有度,显得游刃有余,这就很不简单了。

想这头黑豹也真是倒了大霉,毕竟以前闯入这里的外人,虽然也曾经有过战力卓绝的高手,可因为都是东大陆的人,他们对以太能量的依赖性太高,毕竟他们的战斗体系就是以法术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所以在失去了重要的一环之后,便免不了产生很多的失误和漏洞,在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完成这种转换。

过度的依赖,便会成为破绽。

再加上这些人哪怕也有结队进来的,可在这种情况下,仍旧会做出抛弃同伴的行为,以至于大部分都被它个个击破,之后就是循着气味不停追杀,倒是简单多了。

可今天不一样,这三个人不但都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而且天资卓绝的强大战士,哪怕是第一次,却依然能够配合得完美无瑕,而且彼此之间非常信任,哪怕偶尔谁出现了纰漏,也有其他人代为补上。

再加上尾巴受伤之后,对它的实力影响也不少,故而短时间内,对这三个小虫子无可奈何的它,竟然处于了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之中,甚至于让它头一次萌生退意了。

第三十章 激战黑豹(下)

艾伦重新背负上了那张其貌不扬,但威力堪称惊世骇俗的可怕木弓,脚下健步如飞,趁着顾玄在正面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时候,使出全力,一路加速跑到了那头黑豹腹部的正下方。

他们三人都清楚,以他们跟对方的体型差距来看,从其他部位攻击对方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毫无用处,而真正能够对它造成可观伤害的部位,其实就只有几个。

第一是眼睛,因为眼睛更容易伤害到,而且一旦受伤,哪怕只是轻伤,黑豹短时间无法视物,也必然会退走,其他部位都很难产生这种效果,哪怕是野兽敏感的鼻子,也只能更加刺激它们。

第二则是屁股,因为后*庭直通更加脆弱的肠道,并且在少了尾巴的保护之后,现在它无异于是一位被人剥去了浑身衣物的娇俏美人,只能任君采撷。

最后才是腹部,因为腹部的毛皮更加柔软,而且有防护作用的毛发也不多,并且还是臓器的主要位置,这里一旦受伤,对于黑豹来说,也是极其致命的。

这三个人的分工和目的都极其明确,作为主攻手的顾玄,注意力全在如何去躲闪对方的攻击,同时伺机去到黑豹的头上,趁乱攻击它的眼睛,而已经分别跑到了黑豹腹部和后*庭位置的两人,都开始认真寻找起了合适的出手机会。

黑豹的速度当然很快,在猎食者中,很难有在速度上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它因为尾巴受了重伤,兽性高涨,全力地来回挥击着自己那有着千钧巨力的爪子,妄想直接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恼人的小虫子。

也因为它的速度太快,所以亚当和艾伦两人要跟上它也很不容易,反观顾玄这边,看着已经很明显抵御得越发轻松了,因为他身为一个武道宗师,非常擅长找到敌人的出招习惯,哪怕是野兽,其实也有自己的习惯,而一旦适应了对方的节奏,之后就很难再被伤到了。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这头黑豹的战斗本能发挥作用,他们或许真的要饮恨当场,但在狂怒之下,兽性占据了它的大脑,让它已经无法再保持猎食时的冷静,现在的它,只是一个不清醒的复仇者罢了。

与此同时,等待良久的艾伦也同时展开了进攻,他没有再去挽弓射箭,哪怕他根本连箭囊都没有,因为这把弓虽然威力极大,而且无需箭矢,但消耗也同样巨大,这就是神明所限定的人间平衡。

现在的他,暂时已经无力再射出第二箭了,但哪怕只是这张木弓的弓弦,也足够可以割伤对方,虽然因为体型差距,造成的伤口不大,但积少成多之下,蚂蚁也能咬死大象,只要多一些时间,总会造成可观的效果。

而亚当这边就是最可怜的了,这黑豹的屁股臭不可闻不说,他一时之间又跃不上去,再加上手中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他身为地族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所以他最后只能一把抱住对方的尾巴,一路爬到了对方刚才被艾伦炸出的伤口处,心中发狠,张嘴就咬。

其实他本来就已经饥肠辘辘,在这种地方,条件有限,也别说什么熟食不熟食的了,能有一口肉吃,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所以他完全没有犹豫,张嘴就开始咬,并且不停地往自己的肚中吞咽。

可他现在的体型,一口下去比正常人被蚊子叮了一下差不了多少,那头黑豹甚至对此都没有产生反应,注意力依旧全部放在了顾玄的身上。

一套连环扑击,却被对方非常从容地躲过之后,这头黑豹的眼中顿时也出现了一丝畏惧和愤恨交杂的复杂情绪,它在虚晃一下之后,毫无征兆地转身就跑,顾玄见状,反应极快,一下子跳上去,赶紧抓住了对方的毛发,几下就爬到了对方的身上,同时还转头朝着底下喊道:“快上来!”

这头黑豹明显是要逃了,他们自然得一起跟上,毕竟这地方这么大,如果单靠他们自己来走的话,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成功地走出去,骑在对方的身上让对方帮助代步,可以省力不少。

而黑豹呢,双方交战其实没多久,可它的尾巴就已经受了重伤,而自己又对这三个上蹿下跳的小虫子无可奈何,这头黑豹最后终于丧失了战斗的勇气,选择转身逃跑,毕竟在它的价值观中,为了这么一丁点肉就去拼命是不值得的,这违背了它的生存法则。

此刻这三人一个扒在黑豹的脊背上,一个则挂在肚子下面,一个死死地抓住对方的尾巴,一起随着黑豹,开始探索这个神秘的世界,当然了,其实因为黑豹奔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强大的风压一时间都让他们很难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就这样跟着这头受伤的黑豹跑了不知道多久后,顾玄突然感觉到像是被人抓起来一下子丢入了海中似的,四周到处都是水,他赶紧屏气凝神,却还是呛了一口水进去,回过神来之后,这才发现这头狡猾的黑豹不知何时竟然跳入了一面湖中,还在岸边水浅的地方不断地扑腾着。

虫子藏在身上抓不到,便直接跳入水里淹死他们,这就是这头黑豹最原始最单纯的想法。

不知其他两人情况如何,暂时也没时间去考虑,浑身湿漉漉的,差点被对方凝结的毛发盖住的顾玄没有慌张,而是继续抓着对方后背的毛发,在对方的悲伤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自觉已经无碍的黑豹这才重新从水里站了起来,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身子,在甩掉了身上沾的水珠后,心中放松的它,正待往旁边的草地上随便一趴,舔舐自己身上残存的水滴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嗷呜!”

它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后,正想用自己的爪子去拍,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从眼瞳中传来,同时黑红两色在眼前不停地交织,让它完全无法视物。

这种可怕的剧痛是如此的难以忍受,以至于让它直接从原地弹了起来,一对爪子捂着脸疯狂地抓着,哪怕伤到自己也在所不惜,不但如此,它的身子在草地上还在不停地翻腾着,这可让四周的草坪遭受了无妄之灾,全部被其毁于一旦。

没办法,无论是人还是兽,眼睛都是其最为重要的部位之一,而且它极其脆弱,很容易被外力所伤害,哪怕是一点伤害,都会让人无法忍受。

就在刚才,蓄谋已久的顾玄,从对方的额头上直接跳下,在落在黑豹的脸上之后,还不等站稳,便赶紧朝着对方来不及闭上的眼睛就是一通连环拳击,直打得其血泪迸射,然后便直接从其脸上跳了下去。

等到这头黑豹成功地反应过来,痛得用爪子在脸上乱挠,血肉横飞的时候,顾玄其实已经跳到了地上,不过这时候的情况反而比之前正面对决的时候更加危险,因为现在黑豹已经彻底癫狂,它的动作毫无规律可言,只是在胡乱地翻腾,一不小心就算是被其压一下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而之所以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毁了这畜生的眼睛,无非是因为顾玄知道,对方肯定已经记住了他们的味道,再加上尾巴被艾伦给伤到了,双方已经结了仇,既然如此,一旦抓到了机会,肯定要给对方来个迎头痛击才行,对敌人,他现在再无什么仁慈之心。

顾玄跳下去之后,便返身往水里逃,因为在这种时候,就属那里是最安全的,毕竟水能够隔绝气味,对方就算是之后缓过来了,也没办法再通过气味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并且进行攻击。

一边逃,顾玄也同时看到了刚才一起落入水中的亚当和艾伦两个人,心中暗道一声“万幸”,中途那么剧烈的颠簸竟然都没有甩下这两人,实在是称得上一句万幸,毕竟在这种地方又没有地图,一旦走失后,几个人就很难再碰到了,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正当他看到亚当呛水,好像已经奄奄一息,心中焦急,准备赶紧跑过去的时候,突然脑后生风,心中下意识地道了一句不好,可完全来不及躲闪,因为他现在的身材太过渺小,而后面来袭的黑豹爪子又太过庞大。

“嘭!”

他毫无意外地被黑豹这发了狠的一击给直接打飞了出去,人在空中,猛地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真是一场无妄之灾,本来背上的旧伤就还没好,或者说本就是一天前才刚被一艘巨轮给伤到,结果现在又结结实实地挨了这背后的一下之后,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都已经无法再由自己控制了。

“咚!”

顾玄重重地落到了地上,鲜血不停流淌,他的眼前一直发黑,什么也看不清,在无意识地稍微呢喃了几句后,他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对月而歌(上)

当顾玄重新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夜里了。

虽然看不到一轮本该高悬天际的明月,但好在这个世界竟然也有黑夜与白天的轮回区别,这算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这里与外面有了一个共同点。

醒来之后,顾玄第一时间就想马上站起来,但刚一动,全身各处都在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烈疼痛,哪怕是他,也扛不住这种源自骨髓的痛苦,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很不雅观地趴在地上了。

下一刻,艾伦那冰冷但又藏着一丝不易被发现的温情腔调从旁边传来。

“你醒了,很好。”

顾玄努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却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重新聚焦,稍微观察了一下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那片湖边,只是躲在草更浅一些的地方,而在他的身边,正坐着脸色发黑,显然状态很是不好的亚当。

亚当也艰难地扭过了头,同时发出惊喜却非常虚弱的声音。

“你醒了。。。。。。”

顾玄慢慢地张开已经被血沫给粘合到了一起的嘴巴,声音干涩沙哑,就好像喉咙刚被一团火给烫过似的,非常吃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反过来宽慰对方道:“放心,我还活着。”

艾伦蹲在地上,背后依旧是那张貌似普普通通,实则威力堪称恐怖的粗糙木弓,他开始为顾玄解释道:“那头黑豹跑了,亚当之前吃了它的肉,不知道是中毒了还是怎么了,总之现在好像也动不了了,这可真是有意思,三个人,两个都成废人了。”

顾玄听罢,完全没有生气,因为经过之前的接触,他清楚对方的心中有着很强的戒备心,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有一种陌生的疏离感,更何况对方没有趁这个机会对他们行不轨之事,或是嫌弃他们累赘直接离开,那就证明这个人是一个绝对值得结交的人,但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共患难的时候,双方都不会这么小气就是了。

“我其实还行,就是得缓几天了,而且。。。。。。”顾玄说到这,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我其实有些饿了。”

他怎么能不饿呢,全神贯注地战斗了这么久,说是他此生最为辛苦的一战也不为过了,这对他身体的消耗极大,现在已经几近油尽灯枯的状态,更何况他身体的恢复也需要食物的补充,故而眼下出现在他们眼前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食物了。

艾伦一听,眉头微蹙,可依旧道:“不知道是那头黑豹自身有古怪,还是这里的东西其实都有古怪,总之,暂时还是不要吃这里的东西比较好,我这里其实还有些干粮,就是被水给浸湿了,不敢生火,你将就着吃吧。”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陌生之地,生火便意味着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当然不敢生火,哪怕现在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也只能忍耐,由着自己的体温将衣服烘干,哪怕这样做其实很不好。

说罢,他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几块已经被泡发了的饼,顾玄一见,随即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却不想,艾伦只是将头瞥向一边,装作在观察四周情况的样子,同时很是平淡地说道:“我当然已经吃饱了,你快些吃吧,如果坏了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旁边面色发黑,好像是中了剧毒的亚当马上挣扎着就想站起来,同时一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一边说道:“让我来喂他吧,他伤了背,现在应该动不了了。”

艾伦转过头,赶忙伸出手,一把拦住了亚当,撇撇嘴,道:“让我来吧,你还是别动弹了。”

说罢,他便抬步挪到了顾玄正前方,因为顾玄现在依旧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导致他不得不蹲下去,伸手一点点地掰碎了已经被泡发了的干粮,然后一点一点地往顾玄的嘴里递,而顾玄也没有在这时候矫情,当即开始咀嚼吞咽。

那边的亚当摆出了一个稍微舒服一些的姿势,靠在草叶堆积的垫子上,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然后半是感慨,半是调侃地道:“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一个人族以及一个灵族在这种地方并肩作战。”

的确,若是在外面,灵族和地族本来就是敌人,而人族对于双方来说又都是陌生的外族人,其实三方很难有机会在一起齐心协力地战斗,而且是这种完全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对方进行战斗。

顾玄一直都在努力地吞咽食物,没有心情开口,而百无聊赖的艾伦忍不住接口问道:“那你们俩一个地族人,一个西大陆的人,又为什么要一起进来呢?难不成是来冒险的?”

亚当当即张口否认道:“这怎么可能,我对这世界可没什么太多的探知欲,对我来说,族人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其实我和他都是被人追杀被逼逃进来的,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不想再说了,省得伤了士气,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转移话题,朝着艾伦发问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其实你不是来冒险的?哦,对了!你是生活在神树森林里的古灵族呀,你怎么出来了?”

谈到这个话题,艾伦的神色下意识地一暗,连喂食的手都停了下来,显然是一件伤心事,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说说自己的故事,却又马上忍住了,可在抿了抿嘴,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我的族人们都已经去世了,我其实是最后一个古灵族人。”

亚当和顾玄一听,都被惊了一下,因为他们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顿时也就很能理解在见到对方之后的一系列表现了,性子单纯那是因为久未见到外面的人罢了,而下意识地疏离和冷漠则是源于自然产生的对外人的防备心以及对世界的疏离感。

将心比心,如果一个人活在世上,身边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已经相继离去,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此时的他,难道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么?

没有的。

顾玄因为身上实在是疼痛难耐,半是人生而有之的求知欲,半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原本其实不怎么爱说话,尤其是对他人的事不停刨根问底的他,竟然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你走出神树森林之后,难道就直接来了这里么?”

艾伦白了他一眼,也不知为何,原本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故事全都藏在心中,不再对任何人提起的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继续讲述道:“那当然不是,我离开神树森林之后,很快就被其他的灵族人给发现了,当时他们都很激动,一直称呼我为‘神使大人’。”

亚当也突然忍不住在旁边插嘴解释道:“那是当然了,这就好比是我们地族中,从大地神殿里出来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可去到哪里肯定都会受到其他人的尊敬。”

就在这一瞬间,艾伦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寂寥和悲伤。

“一开始,其实我也很高兴,因为族人们都已经老死了,而我也没想到外面竟然真的还有同族存在,并且我还能被他们给完全接受,这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的确是一件可以让我暂时忘却烦恼的开心事,那时候的我,极度孤独,并且渴望着一切来自外界的关怀,我自以为我已经得到了,并且也毫无防备地接受了。”

的确,一直待在神树森林之中,和自己的族人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艾伦,本性应该是非常单纯的,刚刚来到外面的世界,竟然就被名义上的同族人如此热情地招待,他自然就放下了一切戒备心,并且以同样的热情回报对方。

只不过,任何故事的结局都必然是悲剧的,只听得他继续缓缓地讲述道:“他们将我迎了回去,并且还给了我很多珍贵的宝物,就连他们帝国里的大祭司,都对我非常的尊敬和友好,我满心以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家,我可以拥有新的朋友与家人了,只可惜。。。。。。”

说到这,他突然住嘴,并且撇过了头去,似是不愿意再讲下去了,而眼中也浮现了一些痛苦的追忆,以及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感,那是一种天地之大,无以为家的孤单。

旁边的亚当见状,双手摊开放在身边,歪着头,气若游丝地劝道:“说吧,说吧,好歹我们也刚刚才一起经历了生死,我想,哪怕是认识了很久的老友,其实也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吧,再说了,你不给我们说,又能给谁说呢,说不定我们三个以后都得老死在这里了,那总得先认识认识彼此吧,你说对吧,阿,哦不对,不对,顾,玄?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想不到你也有自己的故事呢,真是骗了我好久。”

顾玄赶紧解释道:“亚当,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你,只是因为先前在船上,我不敢随便地泄露自己的身份而已,既然我现在都已经说出了我的真名,自然不会再隐瞒我的来历,其实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三个,彼此对对方而言,都是外族人,说说也无妨,或许在同族人里反倒没人愿意听我们的故事呢。”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完全没有芥蒂,隐藏身份又如何呢,双方对彼此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心思不说,亚当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就甘愿无私地传授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识,而顾玄则因为一个要帮他逃走的承诺就陪他跑到了这种绝地里,现在难不成还要互相怪罪吗?

第三十二章 对月而歌(下)

艾伦看着面前这两个来自不同种族的人互相打趣,脸上也头一次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笑容,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这才用一副很不情愿的语气继续说道:“好吧,好吧,既然我是最后一个加入的人,那就让我来先说说我的故事吧。”

“总之,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那些人的确对我很好,我也曾真的以为他们会成为我的家人,不过后来我才明白,那些都是假的,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有目的的。”

“由于我古灵族的身份,现在的灵族三大帝国都想争抢我,以我为名,为自己树立灵族正统的名头,之后便可以合理地开始吞并其他的灵族帝国,不光如此,就连三大帝国内部的那些贵族们,很多也想借我的名头,夺取在国内至高的权利。”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是悲伤,悲伤到连声音都变了,可他这次却没有立即停止讲述。

“我不想这样去洗刷我的罪孽,但当时的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被他们给利用了。”

“当我每天周旋于各种盛大的宴会,享受着众人的簇拥,满心欢喜,自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正有很多人,都因我而死去。”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儿,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的眼睛很漂亮,跟我母亲的很像,而且她还在我与神殿的祭师们一起游行的时候,主动跑来送过我一朵美丽的紫罗兰,但没过多久,她所在的整个村子,都因为一场战争而被毁掉了,而当时的我,竟然还在为我刚认识的新朋友而开心,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下命令摧毁整个村子的冷血恶魔,正是我曾经的‘朋友’们。。。。。。”

“她是唯一逃出来的人,她的父母真的很伟大,在那种时候,竟然愿意牺牲自己将她藏在了自己的身体下面,可她并没有逃走,她是那么的勇敢,她孤身一人跑到王都,找到了我,而我就在她的哭声和质问中得知了真相,我这才知道了,那些藏在美好笑容背后的,到底是多么肮脏的灵魂。”

艾伦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完全陷入了以前的痛苦回忆中,他呢喃道:“可是,可是,你们知道吗,知道吗?那些恶臭的魔鬼,竟然以为我跟他们已经是同类了,他们,他们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计划,还那么开心地向我许诺,之后我会成为整个灵族唯一的大祭司,唯一的神使,权利与灵族未来的王等同,那么轻飘飘的,就好像刚才我听到的真相在这些东西面前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艾伦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缓缓道:“然后,然后他们,竟然让我去把她给杀了,去杀死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去杀死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

趴在地上的顾玄和靠在草垫子上的亚当彼此对视了一眼,其实相比于艾伦这个一直待在自家田地,完全不谙世事的人来说,他们俩对这种事的发生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尤其是顾玄,因为在人族,在任何看得见的舞台上,在任何看不见的角落里,这种悲剧都发生得实在是太多了,多少的野心家,多少的战争狂,心中毫无愧疚地欺骗着那些生性良善的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得多少个本该完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多少曾经安居乐业的人颠沛流离。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人族的每一部史书,上面都沾满了百姓的血泪,可不管是什么时候,无论是怎么拙劣的谎言,可总会有人天真地去相信那些带着友善笑容的魔鬼们,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跟之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样,甚至还不遗余力地告诉其他人,那些人是伟大的,是无私的,是绝无仅有的,真正爱着他们这些老百姓的好人,而被冲昏了头脑的可怜虫们,在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之后,用自己的血肉枯骨铸造了野心家的王位与富贵。

其实每个时代,都不缺聪明人,亦不缺傻子,其实顾玄听着艾伦的故事,也是非常难过的,可他并未是为这个故事本身而感伤,而是为自己那一刹那的麻木而感伤。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满腔热血,自以为能改变世道,让好人得好报,让恶人得恶报的少年,可如今的他,竟然也会感到麻木和疲累了吗,也难怪二哥会那样说,“但愿你在历经世事之后,仍能守住自己的初心,如此,方才算不负我所托了”。

这边的艾伦抬起头,显然是因为故事已经到了尾声,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很是落寞地道:“很可笑吧,我杀掉了那些魔鬼,可其他的魔鬼们不但没有因此而惧怕我,反而更加希望能够找到我,让我为他们所用,所以我逃走了,我没有再回神树森林,我想,这世界,或许只有这里,对我来说,才算是真正的归宿吧。”

他的语气很是低沉,那种由衷的孤独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相比于待在热闹繁华,可以享受众人拥护,万民叩拜的外界,他宁可一个人生活孤独地死在这里,看得出来,他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地失望了。

“振作一些呀。”旁边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的亚当忍不住开口为其大声鼓劲道,“我们三个,都得活下去。。。。。。”

顾玄眼见场中的气氛有些低沉,赶忙插嘴道:“既然艾伦的故事都讲完了,那我也说说我的故事吧,亚当,想必你也很想知道吧。”

亚当清楚他的用意,赶忙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于是顾玄自顾自地道:“我们人族的情况呢,其实跟你们也差不多,在我们西大陆最中间的,最大的一块地方,叫做‘中庭’,它原本属于一个叫做‘周’的帝国,可现在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四分五裂了,原本的贵族们,现在都想成为中庭新的主人,而我呢,算是一个乡下人,我来自一个叫做‘凉’的国家,它在西大陆的最南边,而我的父亲,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不过呢,我的父亲有很多的妻子和孩子,我其实算其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可在很多人的帮助下,我却成了最被看好的继承者,再之后,我就变成这样了。”

相比于上一个故事,顾玄自己的故事,倒是显得简短很多,因为他省略了很多细节,其实不是不愿如实相告,只是完全没有必要,关于二哥的事,就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罢了。

艾伦往地上看了一眼,也忍不住主动搭话道:“你被人给陷害了?”

顾玄脸上的神色无比淡然,可唯一的眼中,却透露出极度的痛苦和强烈的杀意。

“是的,有人杀死了我的父亲,然后诬陷是我做的,并且对我展开了追杀,在万般无奈,同时也是由于种种巧合的情况下,我上了乾坤商会运送奴隶去往你们东大陆的货船,也因此在船上认识了亚当。”

亚当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顺势接过话头道:“如你所见,艾伦,我是一个混血儿,我的父亲是地族人,而我的母亲,就是曾经被乾坤商会卖过来的人族奴隶,在三十多年前,我的父亲对我的母亲一见钟情,当即带她回到了部落,甚至不惜违逆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们部落大酋长的意志,依旧正式地迎娶了她。”

亚当的脸上同时浮现了一丝温情的笑容。

“要知道,在我们地族这边,正式迎娶的意义是很大的,而我也因此才诞生在了东大陆,虽然我从小就明白,我其实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告诉我,我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地族人,当然我也明白,因为对于母亲来说,东大陆才更像是她真正的家吧。”

一边是为了利益,便可以将自己抓来,当做牲口一样去贩卖的同族人,一边是不惜违逆规矩,依然给予了自己无私的,全心全意的爱的异族人,亚当的母亲自然明白谁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流着相同血液的,其实未必是亲人,有着同样外貌的,也未必就是同族,最终是否能够成为家人,只看对方是否愿意爱自己,又爱到了什么程度,因为话谁都会说,但事却并不是谁都会做的。

“之后,我的爷爷,也就是我们部落的大酋长,也慢慢地注意到了我。”亚当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有些害羞的表情,“我必须得说一句,我的确是我们部落里最聪明,并且最有能力的一个人,无论是战斗,还是治理部落。”

“或许父亲给我起的名字真的起到了作用,大地母亲将两个种族好的一面都赐给了我,我既拥有我们地族强大的战斗天赋,同时也从我母亲那里继承了人族的智慧,再加上之后部落和乾坤商会的合作日益增多,大酋长也变得越来越看重我,哪怕其实我并不愿意和乾坤商会多做接触,但他依然认为,我可以成为人族和地族之间沟通的桥梁。”

顾玄语气莫名地道:“可故事的最后,总是悲剧,对吧。”

亚当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也同时变得黯然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悲伤。

“是的,我父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叔叔,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的父亲在能力上完全不如他,并且他也的确曾更受大酋长的喜爱,而他也因此在之前收起了自己的獠牙,一直在安静地等待着继位的那天。”

“可随着我的长大,他开始慢慢地认为我是一个威胁,终于到了那天,他再也等不住了。”亚当的眼中突然流下泪来,“他残忍地杀死了大酋长,还有我的父母,而我只能趁乱逃走,在夜里上了船,去到了西大陆避难,只可惜,我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爪牙,我被乾坤商会的人在西大陆给抓住了,然后被安排坐船送回东大陆,接受那个刽子手的审判!”

这就是亚当的故事,其实他早就想一吐为快了,而作为一个地族人,其实他不喜欢心里憋着事情的感觉,他需要倾诉,也需要安慰,而眼下正是最好的时候。

“呼!”

终于说出了口,亚当也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眼眸中的泪,转头看向两人,微笑道:“但生活不会总是给我们难吃的果子,对吧,最起码,我现在已经认识了两个真正的朋友。”

顾玄双手撑地,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哪怕筋骨疼痛,可他还是坚持坐了起来,面前的艾伦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阻拦,而是默默地从旁边移来了一堆碎草叶子给他作为垫子靠着。

“在我们人族呀,曾经有一位姓‘白’的大诗人写过一句话,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而我有个二哥也曾经说过一句话,‘人生在世,无论是擦肩而过的相逢,还是久处之后的别离,其实都是缘法’,这些话说起来有点绕,不过我们三个人的相遇,我相信这就是天意!”

“不是从来没有人走出过这里么?我相信我们就是第一个!”顾玄猛地扬起头,看向虽然没有月亮,但却有着与外界一样夜幕的天空,豪气干云地喊道,“今暂无酒,当对月而歌,我们生来,就是要创造奇迹的,不是吗?”

亚当拍着手,很是开心地应和道:“是的,如果一定会有人从这里走出去,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

“好好活着,哪怕是为了其他人。”顾玄转头看向艾伦,说道,“如果你觉得世界不好,那就去改变它,我二哥曾经说过,‘逃避是最没用的行为,如果有天你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那就朝天喊一声’。”

艾伦疑惑地问道:“喊什么?”

顾玄微微一笑,突然转过头,大吼了一声。

“我叼你*妈的!”

这下艾伦和亚当都有些不明白了,一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玄摊开手,很是无辜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二哥说这是我们凉国一个地方的方言,总之呢,喊完这句话之后,就应该有坚持的勇气了。”

旁边的艾伦若有所思,亚当则是一挑眉,小声道:“等等,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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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早的设定就是三个主角,结果没想到前期一下子水多了,所以别说我强行加副本什么的了,本来这才是正文

第三十三章 神秘小岛

三个人的睡眠都很浅,但凡寻常思虑过重,心事重重的人,总是要活得比其他人更辛苦一些,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当天际微明,湖泊中的碧绿色湖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神秘小径的时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一起醒来了,虽然无论是精神还是**都很疲倦,但他们仍旧互相搀扶着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都还活着,真好,这是他们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昨晚那头记仇的黑豹竟然没有趁机来袭,这已经能称得上一句上天庇佑了。

想一想,以前进来过但没能出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都葬身这头该死的黑豹之口,若非真正地尝过人肉的美味,它又岂会对三个小虫子如此着迷呢?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件值得他们三人高兴一小会儿的事情,那就是亚当的脸色虽然看着还有些发黑,明显是一副中毒的样子,但相比昨天来说,其实已经好了许多,这大概得归结于他地族人天生的优良体质吧,倒是顾玄因为两次都伤了背,现在还得靠旁边两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看起来很是狼狈。

亚当脸色发黑,但嘴唇因为极度缺水再加上夜里冻的很,倒是白得过分,他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小径,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样,小声问道:“走吗?”

顾玄虽然伤得最重,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是最轻松的一个,当然了,他也是不想让两人担心,才故作如此罢了,听到亚当问话,他便道:“我们人族有句古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不走又能怎么办呢,我们三个总不能看着路不走,活活困死在这里吧?我看可以走,就算等下湖水失控倒灌,咱们三个应该也难死。”

艾伦眉头微蹙,认真分析道:“我猜这条路应该不会出现太长的时间,如果要走,那我们就不能耽搁了,必须快一些。”

三人点了点头,迅速地做了决定,然后便一起齐心协力地从岸边走上了那条由湖底的碎石铺就,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小水坑的小径,而最让人奇怪的是这条小径真的就只是小径罢了,而非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小径,而是相对于他们现在的体型而言,也仅仅只是一条小径。

湖水被一股无形而宏伟的力量左右两边排开,就悬浮滚动在旁边,仔细一看,甚至还能发现里面有水草荡漾以及巨大的鱼儿在游动,完全没有慌张得到处跑的样子,看来连这湖里的生物对这件事都已习以为常。

三人走的又急又快,哪怕他们现在的身体情况其实完全不允许自身做如此剧烈的运动,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他们却不得不走尽量走得快一些,哪怕牵动了伤势也没办法。

不过最让人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湖水并未在中途崩塌,而是当他们走到最末,一口气登上了面前一座露出水面的小岛之后,背后的湖水这才轰然倒塌,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几个浪花翻涌,便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好似刚才这本就只是为了迎接他们才如此。

三人走得筋疲力尽,直接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湿漉漉的沙滩上,一边抬眼努力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恢复着体力。

顾玄其实还好一些,因为昨天半夜他把艾伦自己带来的干粮全吃完了,可现在也已经饿得是前胸贴后背,其余两人就更别说了,倒在地上之后这肚子叫得都没停过。

眼前的小岛也是真正的小岛,哪怕是对他们现在的体型而言也是一座小岛,小到一眼都能望到头,小到他们绕着走一圈或许都不需要超过三分钟。

小岛的周围全是湖水,底下的部分不清楚,但露出水面的就这么巴掌大一点,而在小岛的正中央有一座造型古怪的小殿,通体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更不知道是哪一族人的审美,也没有门,拱形的门框里面黑漆漆的,仿佛能吸掉光,什么也看不清。

最让三人吃惊的是,在小殿的门口竟然还坐着一只大肚子的癞蛤蟆,大如牛犊,守在门口,把一大半的门都给堵住了,它的皮肤呈灰黑色,上面疙疙瘩瘩的,看着就让人很是恶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外凸,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三个。

虽说这蛤蟆论体型要比那头黑豹小了不知道多少,但三人并没有就此掉以轻心,毕竟在这神秘的失落之地,又遇到了如此神秘出现的岛屿,连带着让这只癞蛤蟆都变得不再普通了起来。

“三位远道而来的勇士!”未曾想,癞蛤蟆竟然突然说话了,只见它一边蹦跳,一边用双手欢快地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好似敲锣打鼓一样,扯着嗓子喊道,“看三位已经饿了很久了,快过来享用大餐吧!”

随着它话一说完,一张嘴,一条长桌首先从它深不见底的大嘴里飞了出来,然后各式的菜肴喷涌而出,人族的,地族的,灵族的,五香齐备,百味俱全,只有想不到的,绝无可能这里没有的!

但凡是出现在沧海界中的食物,这里全都有,而且已经被烹调得色香味俱全,让人仅仅只是一闻就胃口大开,决不至于因为是从癞蛤蟆肚子里吐出来的便生出恶心的感觉。

顾玄只是草草一看,便觉得就单凭这卖相,这些菜都比宫里厨子做的还要强上一筹,但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实话实话,眼前的一切,已经颠覆了他们对于现实世界的基本认知,如若不是他们三人个个心志坚定非常人所能及,只怕甚至会误以为自己在梦中。

癞蛤蟆看他们三人不动,顿时有些着急,赶紧又开口喊道:“吃吧吃吧,神选的勇士们,吃了才好闯关呢!”

顾玄一听,赶紧追问对方道:“什么是神选的勇士?闯什么关?”

然而,这头癞蛤蟆只是继续重复道:“吃吧吃吧,神选的勇士们,吃了才好闯关呢!”

三人不死心,又换着方式问了几遍,但无论他们怎么问,这癞蛤蟆永远也只有这一句话作为回答,多问了几次后,他们也就只得作罢,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桌上的香味这时候已经顺着风飘过来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怪不得他们三人意志不坚定,实在是因为这肚子饿是最难熬的,三人也都不是没吃过好东西的人,但此刻依旧忍不住在吞口水,要说普通人这时候还管那个,定然早就扑上去吃了。

太香了,他们也的确是太饿了,这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

“怎,怎么办?”

亚当是第一个说话的,然后便转头看向了顾玄,希望他拿个主意,不过他的余光却一直盯着桌上的一只地族烤鸡,半点都挪不开眼睛。

艾伦移开眼神,轻轻地咬了咬牙,又像是在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在给自己打气,道:“我还能忍!”

顾玄转头看向他,很是无奈地道:“忍?怎么忍?还要忍多久?算了,吃吧,不吃又能如何,既然都来了,总得吃东西,今天不吃,明天也得吃,咱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如果不做尝试,只能活活饿死,这样吧,我体质更强一些,我吃一点点,你们等一段时间,如果我没事,我们就吃!”

艾伦微微颔首,然后道:“有些道理,不过还是让我来吧,毕竟你们都受了伤。。。。。。”

顾玄随即打断他道:“正因为我们俩都受了伤,所以还是让我来吧,队伍里总得有一个保持完整战斗力的人才行,对吧?”

三人于是都不再争执这个问题,顾玄被搀着走了上去,看着面前这一碟碟菜肴,一时之间竟然还真不知道从何处下口,他心中暗道一声神奇,思虑片刻后,便从手边的一个碟子里抓起一把小匕首,轻手轻脚地切下了一块乳猪背上的焦黄的脆皮。

脆皮不过指头大小而已,他仍不放心,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一下不得了,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就是顾玄觉得,哪怕自己现在就算是饱的,这时候也会忍不住一口咬下去。

有些古怪!

这是他精神的第一反应,但转头看了下那两人期许的目光,他摇了摇头,还是将指头上这么一小块脆皮放进了嘴里,稍微咀嚼了两下。

味道是对的,宫里的厨子最好也就能做出这个手艺了。

脆皮乳猪就这么一点肉,再加上他这一刀下去切的薄,除开表面的脆皮之外,就只有一块脂肪,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说的就是这种脆皮乳猪,实在是难得的享受,尤其是打从离开西大陆,他可还没吃这么好的东西,连他都不得不赞一声“绝了!”

这一口下去,胃里更是猛地收缩,好似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消化,同时向身体发出了更加急切的**。

再来一块!

再多一些!

再多一些吧!

顾玄精神一阵恍惚,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旁边不停地耳语着。

眼前的一切都可以吃下去,你不是饿了吗,饿了就吃吧,吃饱了,身体才能康复,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出这里,吃饱了,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吃吧,吃吧,这里的食物随便吃,想要什么都有,一定符合你的胃口,快吃吧,快吃吧!

第三十四章 试炼开始(上)

这究竟是因为自己过于饥饿,身体太过虚弱,太需要食物的补充所自然产生的幻觉呢,还是真实存在于自己耳边,或者在自己心中响起的声音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顾玄自己其实也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那就是嘴里食物的味道是真的很棒,棒到他甚至需要凭借着强大的毅力远离面前的餐桌,一步一步地退了回去,而另外两人也赶紧上前将他给搀扶住了。

“等一会儿吧。”顾玄张嘴吐出了一口饱含着食物味道的香气,然后缓缓地道,“如果我感觉没事,咱们就放心吃。”

正如他先前所言,不吃又能怎么样呢,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的吃却不吃,难不成真的等着饿死么,那可不行,三个人,现在都有要活着离开这里的理由。

三人挨个坐在湿润的沙滩上,哪怕屁股底下有水也顾不上了,再看那边蹲在黑色殿宇正门口的癞蛤蟆瞪着一对大眼睛,盯着他们三个,突然又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吃了?”

顾玄看了它一眼,知道这东西肯定有自己的神智,而非只是一座会说话的雕像,但只要是自己提问,对方一概不会回答,于是没好气地道:“怕有毒。”

癞蛤蟆两只前腿使劲地拍打着自己鼓鼓胀胀的白色大肚皮,高喊道:“这可是神赐给三位勇士的食物,又怎么会有毒呢,大家快吃吧,快吃吧!”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之后,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顾玄摸了摸肚子,这才站起身,朝着两人认真道:“应该没事了,大家快吃吧。”

对面的癞蛤蟆一听,也很是兴奋地喊道:“对咯,快吃吧,快吃吧,吃完了才好继续试炼呢!”

饶是顾玄自己细细感受之后,都觉得这些食物应该没问题,但三人天生的戒备心还是让他们走得磨磨蹭蹭,一直磨到了餐桌边上,又闻着那股子诱人至极的香气,这次亚当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抓起食物便开始往嘴里塞。

亚当一动,其余两人自然也开始享用自己面前,从那癞蛤蟆肚子里吐出来的美味大餐,眼看着三人那大快朵颐的样子,癞蛤蟆也开心得眯起了眼睛,就仿佛一位慈祥的老者。

食物的确就只是食物而已,而且这做出来的味道简直不能再好,就算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天才厨子,也不会做的比这更好,况且这三个人确实是都饿了,故而进食的速度都很快,哪怕是动作最为优雅的艾伦,此刻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扫荡着餐盘里的东西。

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其他的事,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敞开肚皮吃饱的机会,因为之后,可能就没这个机会再这么去享用食物了。

吃了好一阵之后,顾玄眉头微蹙,手上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他在细心感受了一下之后,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然后整个人好似惊弓之鸟,一下子退了开去。

他这莫名其妙地一动,其余两人也一下子扭过头,三人之间没有再多做任何的交流,眼下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亚当和艾伦全都丢下了手里的东西,然后一齐退开了。

餐桌另一边的癞蛤蟆一看,顿时有些急了,赶紧喊道:“快吃呀,快吃呀,勇士们,为什么不吃了呢?这些可都是神赐予三位勇士的食物呢!快吃了吧,不吃干净,神可是会发怒的呢!”

顾玄满脸戒备地盯着对方,又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问道:“虽然我的确很饿,但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应该也足够我吃饱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一点饱腹的感觉。”

他刚才之所以突然觉得不对,就是因为在吃下了这么多东西之后,他不旦没有饱,反而是越来越饿,自己的肚子好像突然间就有了独立的意识,在催促着自己的手不停地抓取东西放到嘴里然后咽下。

这很奇怪,不,应该说实在是太奇怪了,更何况,现在他们身处于一个都不知道是否还在沧海界中的地方,那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总是没错的,这甚至可能关系到他们是否能平安回归。

旁边两人也都是聪明人,顾玄这么一说,他们再联想到自身,顿时也马上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食物的确都是正常的食物,但他们怎么会越吃越想吃呢,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而所有不正常的事情,再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之前,自然该远离才是正道理。

“你们只是还没吃饱而已呀!”癞蛤蟆循循善诱地道,“不用担心了,快吃吧!是否吃饱了,身体自然会告诉你们的,你们太饿了,来吧,吃吧,再吃一些吧!”

顾玄没理他,而是先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现在正处于整座大湖的正中央,以他们现在的体型,其实跟在海里是没区别的,眼下要想再回到岸上,恐怕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只不过。。。。。。

他狠狠地一咬牙,看着旁边两人,当机立断地道:“我们走,游回去!”

艾伦和亚当都沉着脸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反对,可正在这时,对面那个一直在催促着他们不停吃东西的癞蛤蟆却不愿意了,它一改先前和善如老者的语气,转而变得阴恻恻地问道:“你们真的不准备再吃了吗,神可是会不高兴的哟。”

顾玄听罢,只感觉一股逼人的凉气从自己的尾椎骨开始,一路蹿升到了天灵盖,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摆出战斗的姿势,如临大敌地看着对面那头癞蛤蟆,沉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这是神赐给我们的,可神难道就想撑死我们吗?我不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癞蛤蟆看着他们三人,突然甩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将身体一伏,两边腮帮子猛地鼓了起来,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圆心,瞬间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来,力道之大,甚至将它脚下的沙地都给一下子掀了起来。

“真是可惜啊。”

它轻轻地感叹了一声,然后后腿发力,突然从地面高高跃起,然后一个泰山压顶,直接朝着对面顾玄等三人压了下来。

头顶的阴影处传来可怕的压力,这头癞蛤蟆落下来的力道可想而知,不敢硬抗的三人赶紧在一瞬间便朝着三个方向分别退开,这就是战斗的默契!

“嘭!”

癞蛤蟆落地,直砸得砂砾四溅,地面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大坑,艾伦站在远处,眯着眼睛,他已经取下了自己背后的木弓,以他现在的体力,可以射出一箭,但仅仅只有一箭而已。

“为什么不再多吃点呢?”癞蛤蟆的语气显得很是不满,它摇头晃脑,似乎久未活动过了,“吃饱了,幸福的死去难道就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动手呢?”

说罢,它那强壮到了极致的后腿猛地发力,整个身体瞬间前冲,直接朝着对面的艾伦撞了过去。

太快了!

这个速度太快了!

快到让顾玄甚至以为对方直接跨越了空间,因为他的眼睛连空中的残影都没有能够捕捉到,他最后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小心,而在下一刻,来不及反应的艾伦就已经被其给撞得直接砸进了远处的水中,消失在了原地。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顾玄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的身体状态本就不佳,现在又要面对这样一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似乎都远在他之上,这让他头一次生出了一丝恐惧的情绪。

手心冒汗,心脏砰砰直跳,这是绝无仅有的感觉,而在战斗中,这种恐惧所导致的延迟是致命的!

他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的,肯定,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冷静,冷静,顾玄,你必须得冷静下来!

只可惜,眼下已经不是再去思考这些问题或是让他安抚情绪的时候了,因为下一刻,那头可怕的癞蛤蟆就已经落在了顾玄的面前,它庞大的身躯,简直就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山丘。

“都怪你,现在,你们都得痛苦地死去了。”

三人之中,一直在出主意,并且打算离开的就是顾玄,这头生性不喜动的癞蛤蟆自然对顾玄最是愤恨,当下大嘴一张,一条前端分岔,表面布满了恶臭粘液的猩红色舌头,便好似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顾玄卷了过来。

顾玄看得眼睛发直,下意识地想要逃,但不知为何,身体就是动不了,正当他在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只能束手待毙的时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缓过神来的亚当,只见他用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这头癞蛤蟆的舌头,手头冒出土黄色的光芒,将这条湿滑的舌头给攥在手心,然后与对面这头体型庞大,古怪神秘的癞蛤蟆展开了角力。

第三十五章 试炼开始(中)

因为顾玄等三人拒绝继续进食,镇守在古殿门口的大癞蛤蟆突然发难,一下子击飞了猝不及防的艾伦不说,甚至单凭其气势便成功地将顾玄给吓住,一时之间竟然反抗不得,眼看队伍即将溃败,好在这关键的时候,亚当终于站了出来,只凭双手便抓住了对方弹出的舌头,暂时挡住了对方迅猛的攻势。

尚还来不及去询问亚当手上冒出的类似以太能量的光芒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旁边的湖水突然炸开,水花四溅,下一刻,便有无形之物一下子切断了那癞蛤蟆悬空的舌头!

是艾伦!

只不过,在成功地射出这关键一箭之后,他便因为全身脱力而落回了水中,在挣扎着爬到了沙滩上后,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在短时间内,他是很难再做出其他帮助了。

不过这妙到毫巅的一击亦是给予了这头癞蛤蟆以足够的重创,因为它的舌头本就是其身上既关键,同时又非常脆弱的地方,一下子被切断了大半截,顿时逼得它迅速往后退去,暂做休整。

亚当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反应过来之后,马上甩掉了那条沾满了湿滑*粘液的红色舌头,同时也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就在刚才,他在情急之下,突然感觉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被激发了,也正是由于这股力量,让他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成功地挡住了那癞蛤蟆势在必得的一击,救下了顾玄。

与此同时,顾玄也感觉自己突然就能动了,他努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刚才那种恐惧的情绪,再看对面,那癞蛤蟆受了伤之后,也没有再轻举妄动,不过两只眼睛里都流露出愤怒的神色,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数千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竟然有人能够在自己的面前克制住**,并且在自己决定亲自出手之后,非但没有很快地解决掉他们,反倒是被他们给伤到了。

这些脆弱的蝼蚁,他们凭什么?

顾玄却不管这些,稍微观察了一下情况之后,他便矮下身子,然后小声说道:“我们必须得尽快解决它。”

原因很简单,因为艾伦现在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现在还趴在边上生死不知,如果不尽快地解决这头癞蛤蟆,一旦它反应过来,攻其必救的话,那他们这边就会变得极为被动。

顾玄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然后朝着旁边的亚当轻轻一点头,两人没有后退,而是选择主动出击,并且很有默契地从左右两边同时进攻,当然了,这对那癞蛤蟆来说,区别也不大就是,毕竟那一对大眼睛也并非摆设。

它的应对也很直接,或者说应该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哪怕受了伤,它却不退反进,再度故技重施,后腿一蹬,便朝着顾玄笔直地撞去,这是因为它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人身上的伤是最重的,表现出的实力也应该是其中最弱的一个。

眼看一道压迫力极强的黑影朝着自己飞来,顾玄不敢直面对方,而是赶紧一个侧身退开,终于在电光火石之间,惊险地躲过了这一击,但与此同时,这头癞蛤蟆也成功地冲出了他们二人的包围圈,只是还不得它落地调转方向,顾玄便从后方主动杀来,不敢用手去直接接触对方那坑坑洼洼的丑陋脊背,而是顺势便是一计鞭腿抽了过去。

“啪!”

一脚下去,触感极其柔软,但又有一股子牢不可破的韧性在其中,以柔克刚,导致其大半的力量都被挡在了外面,再看看这癞蛤蟆的巨大体型,这一击所造成地伤害可想而知。

顾玄暗叹一声,眼下只苦恼自己为何没顺手将那柄从地族人手上抢来的斧头一并带进来,因为现在他正缺一柄趁手的利器,不然单靠拳脚,他是很难对这癞蛤蟆造成足够伤害的。

好在下一刻,另外一边的亚当也赶了过来,相比之下,他的手段就要更加粗暴了,他一踩沙地,一下子跃上了那头癞蛤蟆的脊背,大吼一声,竟然就想直接攻击对方的眼睛。

只可惜,那头癞蛤蟆只是往后猛地一扬,然后狠狠一抖,便轻而易举地将两人给同时震开了,接着它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眼中顿时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果然,刚才自己只是一时大意罢了,哪怕自己已经被封锁在这里数千年,力量都已经消散殆尽,却也不是这些蝼蚁一般的东西可以面对的伟大存在。

顾玄双拳紧握,看着面前如山一样伟岸的巨大癞蛤蟆,这次他是真的心生退意了,因为双方表现出来的实力差距实在是有些大,而且他们这边的三个人中,自己是旧伤未愈,实力能发挥出原本的三成就算不错了,而艾伦直接已经被对方先手打倒在地,唯一也就一个亚当还算正常,在这种情况下,撤退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问题就在于,该怎么撤退?

以这头癞蛤蟆表现出来的速度而言,他们是很难从对方手上逃脱的,唯一的办法,那就是留一个人断后,可是该留谁呢,况且留谁下来不是一个死字,之后剩下的两人还是会被其追上,那与其这样,倒不如拼一把。

能够攻击的地方,也就只有眼睛,虽然肚皮也是相对脆弱的地方,但被其小心地隐藏在下面,完全碰不到,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瞅准机会,攻击它的眼睛!

“咕!”

正在这时,那头癞蛤蟆突然趴了下来,然后将双颊鼓起,撑得皮都开始泛白,同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蛙鸣,后腿瞬间发力,再度朝着他们直接撞了过来。

拼一把了!

也做如此想的亚当立即闪身到了顾玄的面前,面对强敌,不退反进,三步冲锋,高高跃起,双拳再度出现光芒,然后朝着对方的眼睛处猛砸了过去。

双方的速度都很快,再加上距离很近,所以碰撞就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罢了,顾玄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去阻拦,同样想到了要攻击这癞蛤蟆眼睛的亚当便已经扑了上去。

针尖对麦芒,双方这一次都没有退让,而亚当也不亏有着一半地族人的血统,在这种时候能做出这种抉择的,也就只有他们悍勇坚毅的地族人了。

“嘭!”

对撞的结果,就是亚当干脆利落地飞了出去,而且在他的身体如风一般掠过顾玄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还听到了一阵让他心中发酸的密集骨裂声,很显然,这样去正面地对撞,他并不是这个癞蛤蟆的对手。

好在,他也成功地伤到了对方的眼睛,因为刚才那一拳已经成功地砸爆了它的一颗眼珠,现在那癞蛤蟆的右眼已经满是鲜血,只有一颗左眼也下意识地眯了起来,混混沌沌的,短时间内,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是亚当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来的一个机会!

顾玄没有浪费这个机会,他闪身冲上前,顾不得后背传来的剧痛,双手呈爪状,闪电般地抓向了那头癞蛤蟆的左眼。

只要抓破了这只左眼,他们三个最起码能够逃走了!

碰到了!

顾玄心中一喜,正待继续出手,只可惜,就在下一息,他整个人便已经飞了出去。

“吼!”

那头癞蛤蟆发出了一声绝不属于一只蛤蟆能够发出的,如猛兽一般的凶猛咆哮声,声音中充斥着狂怒,这一次,它是真的发狂了,伟大如自己,竟然被三只小虫子给伤害到了,舌头被切断,一只右眼被打爆,一只左眼也是布满了血丝,疼得让它差点昏厥。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它在心中怒吼着,一转头,它用左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正在艰难移动的物体,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它,当即沉下身,四肢发力,竟然一下子腾空而起,而随之在地上也出现了一个大坑,可见刚才这一下的力道之大。

那个在移动中的东西不用说,正是顾玄,三人之中,艾伦已经重伤,亚当也已经重伤,暂时来说,伤势最轻的一个人就是他了,也只有他,还能够勉强移动,而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还要动弹,也无非就是想吸引一下这头癞蛤蟆的注意力,让它来追自己,不要去补刀另外两人。

只可惜,他却没想到,这头癞蛤蟆竟然还有腾空之力,一个泰山压顶,从天上又压了下来!

顾玄看着地上出现的巨大阴影,面色发苦,他现在的状态不比从凉国逃出来的时候好多少,浑身是血,內府也受伤严重,浑身的骨头起码碎了三成,这还是被以太能量强化之后的身体,可想而知,如果换做之前,恐怕他早就已经死了。

可现在,他也完全没有再逃跑的力气了。

不想默数死亡到来时间的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呢喃道。

母亲,二哥,父亲,亚当,艾伦,还有那么多的人,我顾玄,这次真的尽力了。。。。。。

第三十六章 试炼开始(下)

被三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给弄成了这幅凄惨的模样,这对它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所以它准备用最残酷的方式去杀死他们,那就是将他们全部碾为齑粉,彻底地成为肉酱!

只闻得头顶一阵劲风呼啸,心知有重物正在下落,身受重伤,只是勉强挪动的顾玄原本都已经站在原地,直接放弃了抵抗,冷不丁耳畔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疾呼声。

“弓!”

顾玄心中一动,在睁开眼的同时,便有一件东西从旁边被人抛来,然后落在了他的手中,他还来不及怎么反应,赶紧屈膝下蹲,同时将手中的物件高举,直刺头顶这头癞蛤蟆的肚皮。

“噗!”

在双方接触的一瞬间,顾玄便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虽然对方的肚皮就跟其后背一样,也十分具有韧性,甚至可能让他直接拿刀划都未必划得开,但因为对方自己选择这么垂直落下,让肚皮直面自己手上的木弓,却几乎是瞬间便被这毫不起眼的木弓给戳破了。

这不知是何物所铸的木弓,毫无阻碍地完全穿透了这头癞蛤蟆的身体,只不过顾玄依旧被其身体给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眼下只是在承受这头癞蛤蟆本身的重量,而不是那可怕的下落之力,不然他现在肯定已经成了一块肉饼。

随着一阵叽里咕噜的古怪蛙鸣声熄灭之后,小岛上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刚才那关键时刻用尽最后一口气丢出了自己性命相托木弓的艾伦已经彻底昏厥,哪怕冰冷刺骨的湖水来回拍打也弄不醒他,而亚当也倒在了不远处,他筋骨碎裂,浑身都是血,面朝天空,双眼紧闭,只能从他偶尔弹动一下的手指才知道他还没死透,至于顾玄,现在正被压在那头癞蛤蟆的身体下面,也已经晕了过去。

半晌,已经彻底死掉的癞蛤蟆突然从身体的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地化为黑色尘埃,然后缓缓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最终显露出下面差点被憋死的顾玄之后,一切都仿佛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附近还在不停翻涌的湖水,证明刚才的一切其实并非虚幻。

而这一次,三个明明重伤的人却没有昏迷很久,而是全部迅速地清醒了过来。

顾玄轻轻地揉着脑袋,表情显得很是迷茫,因为他发现,他现在并非是重伤垂死的状态,相反,他现在的感觉真是不能再好了,不但精神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大战后的疲倦,**上更是没有重伤该有的疼痛,五脏六腑,完美无瑕,甚至于他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了。

这很奇怪,应该说,完全不符合他的常识。

“哎?那头癞蛤蟆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眼神锐利地转头一阵扫视,顿时更加惊讶了,因为在这座湖中心的小岛上,除了那座神秘莫测的古殿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甚至在他的身上连血迹都没有留下,可他在昏迷之前,明明已经将那柄木弓插进了那蛤蟆的身体了啊,当时也亲眼看到对方恶心的墨绿色内脏流了自己一身啊。

难不成,这一切都只是错觉么?

可若是错觉的话,那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又是怎么回事,甚至包括之前被乾坤商会的铁甲船,还有那头黑豹造成的旧伤,都恢复了,这就很奇怪了。

不对!

顾玄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扯下了一直安放在左眼的眼罩,他使劲地眨巴了两下,然后又马上闭上了原本就完好的右眼,伸出手,在左眼前方使劲地晃了两下。

复原了!

而且是完全地复原了,甚至完好到让他都有些不适应了,毕竟从他左眼受伤完全失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了,他其实早已习惯了用一只眼睛去看东西的感觉,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能有补全的时候。

这,简直就是神迹啊!

他长大了嘴巴,半晌才清醒过来,然后转头看向对面也已经站起身来的两人,果不其然,他们也在不停地握紧自己的双拳,然后又迅速地放开,接着又马上捏住,再放开,通过这种办法,在不断地适应着自己新的力量。

顾玄转头四顾,忍不住呢喃道:“难道这就是它刚才所说的试炼吗?的确不是人力所能理解的呢,难不成,这所谓的失落之地,真的就是诸神的游戏吗?”

其实相比于另外两人,顾玄更难接受这种东西,因为无论是地族还是灵族,都有自己的信仰,也认为一切都是神所创造的,而他不同,不但人族自己对虚无缥缈的神明不太感兴趣,包括顾苍也从小便经常念叨着,一切外力皆不可靠,神神鬼鬼的,就算存在,也当敬而远之,治世之道,只在己身而已。

但这一切却又真实地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这便由不得他不相信,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一些内幕,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知道了在这个世界还存活着很多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东西,甚至在知道了这么多事之后,他还多了一些奇怪的猜测,那就是人族在被那个法则圈禁的这些年里,是否错过了太多东西了呢,或许,如果没有那个法则的话,人族也能跟其他种族一样掌握以太能量也说不定,当然了,这一切都只是他无聊的臆想罢了。

顾玄转过头,开口说道:“亚当,艾伦,你们都已经感觉到了吧,我想,这就是那头癞蛤蟆所说的神的试炼吧,杀死了它,我们就得到了奖励,哦,对了,这柄木弓还给你。”

他说罢,便俯身从沙地里将木弓拔了起来,然后朝着艾伦走去,刚才没有细细感受,入手才感觉这柄木弓其实极沉,而且从这几次对方的表现来看,这柄木弓绝非凡物,但不是自己的,他一点也没有染指的念头。

物归原主,艾伦将木弓重新背好,同时也皱眉说道:“是的,我感觉到了,我的**被强化了,不光如此,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只是我还不能马上察觉到,而且这种强化。。。。。。”

艾伦话说到一半,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亚当便在一旁接口道:“很自然,但也因此,很奇怪,譬如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以太能量,它对身体的强化就是缓慢而持续性的,一般来说,我们是很难直观感受到的,但也因此,潜移默化地进行,我们的身体就会自然适应,而但凡是突然的大幅度强化,身体都会产生不适感才对。”

艾伦低下头,使劲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在原地蹦跳了两下,然后有些迷惑的道:“是的,但这次不同,我感觉到,这股力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顾玄摆摆手,在这方面他倒是看得很开。

“想不通的问题就别想了,对了,亚当,先前你为何会突然冒出那种光芒,那好像是以太能量?”

亚当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仔细想了想,或许跟我之前生吃了那头豹子的肉有关,毕竟在这个神秘的地方,其实发生什么都不太奇怪了,沧海界这么大,可谁也没见过会说话的大蛤蟆吧?”

说到这,就连一直以来表现得比较淡定的艾伦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心怵的神色,有些后怕地道:“而且是如此可怕的癞蛤蟆,仅仅只是撞一下我便感觉快要死了。”

顾玄松了口气,道:“还好,最后的结局是它死了,我想,也是因此,我们得到了神的赏赐,别这样看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这一切,我想也只能全部归结于所谓的神明了,那接下来呢,大家怎么想?”

亚当摸着下巴分析道:“我想在通过试炼之后,我们应该就能成功地离开这里了吧,不然我暂时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不过看它的样子,应该就只是一个看大门的罢了,但只是它就已经这么强大了,我们通过试炼的可能性我看微乎其微。”

顾玄赶紧鼓舞士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总会有人创造奇迹的,况且如果是试炼的话,那就肯定不会是必死的局面,更何况,仅仅只是战斗的话,也算不得真正的试炼,如果真有神,它决不至于如此无趣。”

艾伦转头看向那座大门敞开,但内里一片漆黑的殿宇,皱眉提议道:“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吧,不如再观望一段时间,毕竟,我们也不清楚什么是试炼,下一步又该面对什么。”

两人正待点头认可艾伦的说法,突见从那座殿宇之中突然飞出了无数道锁链,速度快得简直看不清楚,甚至于连他们被强化过后的身体也反应不过来,更是抵挡不住,在瞬间便被捆缚,不等他们挣扎,便瞬间拉回了那座黑漆漆的大门之中。

随着一声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声传出,三人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那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小岛也慢慢地沉入了湖心,消失不见。



第三十七章 人间极乐(上)

没有ghs,但是尽快看,说不定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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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后宫里那些动辄占地数亩的其余诸殿,单论大小,实在是算不得多么豪华的一座隐蔽的小殿宇中,却是内有乾坤,推门而进,便有两列一共六根雕刻着彩色蟠龙的长柱支撑着穹顶,而在殿内的四周都有象征皇家尊贵的金黄色帷幔作为遮挡,内里的情况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在殿宇的最里面,放有一张豪华的大床,旁边各种用具,一应俱全,而在殿外,还有几位在宫里也算地位不凡的宫女与内侍们等待伺候着。

当顾玄从这张边缘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柔软大床上悠悠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半天都没能想起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还不等他完全睁开自己那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女人的轻吟声,而光是这么一丁点儿的动静,便足以撩动任何男人心底最深处最纯粹的那种**。

果不其然,哪怕是顾玄,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胯下有了动静,这却不是他能够完全控制的,刚降生不久的婴孩也会勃*起,这并非单纯是因为恶俗的**,这叫人生而有欲,更何况,这个声音又是如此的动听,如此的诱人,他又岂能不产生反应呢?

不过顾玄到底不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相反,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而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只见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皮肤凝白如羊脂美玉,肌肤嫩滑如初生婴儿的绝世美人,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其身段之美妙,如游龙,似惊鸿,如春风,似细柳,如明月,又似朝霞,纵又千言万语,不足以形容其万一,天底下的华美辞藻,仿佛就是为其量身定做一般,而最关键的是,她的脸,顾玄是认识的,不但认识,应该说是非常熟悉,毕竟,她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他少年时的梦中!

是芙音!

是鲛人族的芙音公主!

而他那万恶的手,现在就正抓在对方胸口处,那一团乳白色的山川之上,也正是因为他醒来之后下意识地用了几分力道,这才导致旁边敏感的美人在睡意迷蒙之际,依然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诱惑的轻吟。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诱人的嫣红,以及周围的留白,完全挪不开自己的视线,双眼迷乱,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连嘴巴都忘记了合上。

试想一下,曾经魂牵梦绕,无数次想念的人儿,如今正浑身**地躺在你的身边,而且看那样子,昨晚你们一定发生了什么,这种事落在谁的头上也不可能继续保持冷静了。

顾玄在此刻,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却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因为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芙音公主竟然会跟自己。。。。。。

这既是他希望发生的,可当它真的发生之后,他又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情到深处,自然卑微。

而与此同时,他脑中对于往昔的记忆也开始出现,当他成功地在二哥的帮助下,收取卫晋两国的玉玺与降书回到凉国之后,早已对政事疲累的父亲便顺理成章地退位让贤,让自己继承了凉国的大权,做了那两袖清风的太上皇,再不理朝中之事,自顾自地带着嫔妃们周游南地,享受前半生从未享受过的清闲时光去了。

没过太久,在陆登云与曹焱二人的凶猛攻势之下,大凉尽取南地,而他顾玄,也就此成了南地唯一的王,与此同时,鲛人族这边竟然派出了芙音公主主动与他们大凉联姻结盟,且不说拥有这样一位强大的盟友对于凉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单说这二人本就互相心生爱意,再加上两边的主动撮合,这结为夫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也不会反对。

而且,这件事并非是发生在昨天,举国同庆的大婚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换句话说,芙音正式作为他顾玄的妻子,已经有一个月之久。

只不过他顾玄亦是跟他的几位父辈先祖们一样,虽然的确心痒难耐,但依旧耐着性子,在政事上极其勤勉,哪怕是大婚那天喝得酩酊大醉,依然早早地起床去了早朝,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着手准备迁都,攻打南阳,进军中庭之事,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没能跟芙音温存一二,一直到昨天才得空,就这么一晚上而已,却已经是他第一次与妻子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了。

想起这些事之后,他的心中顿时极其愧疚,因为他知道被冷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毕竟他从小长大的永乐宫,就是一个被人所忽视的地方,他的父亲没能做好的一点,他不怪他,但作为当事人,他暗暗地发誓,自己决不能冷落了芙音,哪怕有再正当的理由!

想到这,他终于才细细地打量起了芙音,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满足的笑意。

所谓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忍不住缓缓地俯下身,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芙音那如丝般柔顺的长发,望着面前美人儿那可以引得天下无数女人都得嫉妒到发狂的侧颜,他闭上眼,正待深深地吻下,却不料底下的芙音虽然没睁开眼,却突然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然后将双手缠住了顾玄的脖子,将其往自己的怀里狠狠地一拉,与此同时,她趴在顾玄的肩头,在顾玄的耳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温热的气息。

“陛下,臣妾还想要。”

世上岂有比这更难拒绝的请求吗?

饶是顾玄都忍不住干脆地俯下身,暂时任凭**支配了自己,重重地吻在了她那如天鹅一般美丽的脖子上,动作虽然粗暴,却反倒是激起了每个人生而有之的原始之欲,两人开始互相配合了起来。

之后就是好一阵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殿内春意弥漫,声声不加掩饰的响动如同春雷在耳畔炸开,直撩动了天地春生的那一抹燥意,更是臊得殿外那些宫女们都羞红了脸,站在原地扭扭捏捏的,眼神迷离,就连那些已经是残缺之人的内侍,心中也似乎有一团火在不停地涌动着,弄得他们那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殿内。

终于,随着一声极度舒畅的雄性咆哮声响起,顾玄顺势往前狠狠一顶,而一道饱含着爱意与快意的哼叫声也随之在身下响起,大床震动了半晌之后,两人这才结束了这大半个时辰的“厮杀”。

“陛下可真是神勇无双呢。。。。。。”

芙音伸出青葱玉指,轻柔地抚摸着顾玄努力耕耘之后,已经流满了汗水的坚毅胸膛,手指顺着皮肤一路划下,顾玄顿时感觉一股熟悉的火气又从小腹处猛地蹿了上来,他眼中顿时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色,赶紧往后退了一下,瞬间躲开了芙音的手。

“我,我,我得去上朝了。。。。。。”

却不想,芙音却是不依,反倒是一下子又主动地扑了上来,反过来压住了顾玄,看着底下的南地之主,她脸上的潮红都还未褪去,眼神也十分的迷离,但这没有丝毫的淫邪之感,却更加衬托得她风情万种,虽然少了几分缥缈的仙气,却显得更加迷人,让顾玄看得一时间都痴了。

她伸手按在顾玄的胸膛上,咬着嘴唇,嬉笑道:“陛下在说什么傻话呢,这可是左相与右相一起做的决定呀,咱们呀,现在可是正在为我们大凉的未来努力呢。”

顾玄轻轻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才想了起来,左相陆议,右相魏平,这两人乃是他成为大凉帝王之后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有这二人在,其实无论是战事还是政事,他都可以放一百个心了,只是他性格如此,不愿意偷懒当个甩手掌柜罢了。

而这两人昨日在散朝之后,一起在私下里与他说了,说是陛下政事勤勉,事必躬亲,这一点,臣等都佩服至极,但哪怕是您,也需劳逸结合,更何况鲛人族现在贵为我大凉最重要的盟友,多陪陪芙音公主总是没错的,在这件事上,家事国事可以混为一谈。

再者,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现在大凉也需要下一代继承者了,这不光是与国运有关,甚至就连身在江州的太上皇他老人家也在催呢,毕竟顾玄那几位兄弟都没能留下几个像样的子嗣,现在顾家就指着他顾玄了,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是在为大凉未来帝王的出生而努力呢。

两人还说,等两三个月之后,陛下到时就算是想休息也不可能,现在就趁着这段时间多陪陪皇后娘娘,省得皇后娘娘心生怨怼,那反而不美了,到时候闹大了,缺少了鲛人族的帮助,大凉也就很难顺利地进军中庭了,所以希望陛下能够暂时信任臣等,放下政事,多玩乐一段时间,这才利于接下来的皇图霸业呀!

想到这,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算什么,奉旨淫乐么,而且奉的又算是谁的旨呢?

突然,他脸色一红,喉头滚动了两下,看着已经重新钻入被子里,正在里面对自己使坏的可人儿,又转过头,隔着帷幔和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稍微估摸了一下便作罢了,快意地笑了笑,便一下子钻进了被子里。



第三十八章 人间极乐三(中)

赶紧看啊赶紧看,说不定得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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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我们大凉的新晋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唤来了一直守在门外,好不容易才缓解了内心燥热的宫女与内侍们进来帮着穿上衣服,收拾好这一地狼藉,抬步移驾偏殿准备进餐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到了黄昏日落了。

这是顾玄特意要求的,他父亲,也就是大凉现在的太上皇毕竟还没死,出于尊重,他没有占据父亲原本的寝宫,而是一直都居住在新修的,规格要小一些的一座殿宇中,当然了,等到大凉正式北上迁都之后,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坐拥整座新皇宫了。

面前餐桌上摆放的食物其实不多,也就堪堪四个人的份量罢了,考虑到顾玄本身的体质就要比寻常人吃的多许多,再加上又是一番劳累之后,这便更需要一些食物的补充,所以这么点吃的真的不算多。

若是在中庭,就别说是什么地位尊贵的大周朝皇帝了,就连各路诸侯家寻常吃饭,那都是每样菜只吃一口,浅尝即止,一顿饭下来,光是倒给下人们享用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决不至于像他们顾氏皇族这样寒酸,不过这或许也正是大凉能够在南地迅速崛起的原因之一吧,毕竟这个勤俭持家的号习惯,可是从太祖皇帝顾齐光开始,便如此的。

用罢了晚膳,又挥手屏退了随侍的下人们之后,在芙音的主动要求下,她整个人直接坐到了顾玄的腿上,哪怕还隔着两层纱,双方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好似房间的温度都开始不停地上升了起来。

顾玄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却完全动不了手去抓桌上的茶杯,他只觉得今天自己体内的**就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源源不绝地涌起,让他必须花费大部分精神去控制。

兴许是憋了太久,毕竟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他们俩都一个月没见了,如此疯狂倒也正常,只是他羞于启齿,又觉得自己不该沉溺于男女之事,不然实在是有负于二哥和父亲的重托,所以一直都在尽力地克制。

芙音那一双玉双手依旧是那般诱惑的勾在顾玄的脖子上,她那粉嫩如蜜桃一般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顾玄的耳朵边,吐气如兰,小声哼唧道:“嗯,陛下,臣妾又想。。。。。。”

顾玄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红润了起来,此刻他的心脏跳动之快,只觉得先前在边境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压着嗓子,颤声问道:“在这里?”

芙音嬉笑着伸出了舌头,在顾玄的耳廓边上轻轻地剐蹭了一下,然后微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

“嗯。。。。。。”

顾玄整个人轻轻一抖,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诉他不该这么做,毕竟他可是一国之君,得顾忌颜面,可脑海中却又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地为自己辩解着。

一国之君又怎么了,难道做这件事跟一国之君的身份有任何的关系吗,一国之君就做不得了?

谁没个**,再说夫妻之间,偶尔也是需要这种逗趣的,不是吗,更何况这可是跟芙音呀,难道你顾玄就真的不愿意?

再退一步说,这可不仅仅是为了你一个人的**,这可是在为了我们大凉的未来着想!

想想吧,鲛人族的力量,人族的智慧,结合在一起,未来的大凉帝王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是否会变得比你更优秀呢?

就当是完成父亲的期望也不行吗,他老人家现在跟普通老百姓并无不同,现在他老人家想抱孙子了,都说百善孝为先,难不成当皇上了就可以不孝顺了?

顾玄,你这可不是为了自己!

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能有几得空?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谁也挑不出你的不是,而是人就总会需要休息的,哪怕是你!

偶尔的放纵有错吗?

有错吗?

更何况这算什么,你是在跟自己的妻子,又不是跟别人!

你相信陆议吗,相信魏平吗,他们俩可谓人间智者了吧,既然你相信他们,信任他们,现在为什么连他们的建议也不愿意听呢,既然他们都让你好好休息玩乐一番,你又在犹豫什么呢?

一根弦绷太紧了是不行的,为了之后能够更好地投入到政事中,现在玩乐一番又如何?

是担心外面的侍卫和宫女们会听到吗?

听到就听到呗,谁又敢在背后说当朝皇帝陛下的闲言碎语吗?

更何况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国子监的先生们又能挑你顾玄什么错呢,这里是后宫,本就是你的地方,在自己家里做什么,难道还需要考虑别人的意见吗?

再说了,这可是芙音要求的,既然现在有时间,那就多顺着芙音一些又如何,之后可能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你都没办法再陪着她这样了,难不成你对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呼!”

顾玄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一次,他在心中终于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下一刻,他便主动伸出手,一下子将已经褪去了一半华服,露出下方嫩白肌肤的芙音给搂在了怀中,望着面前一双眼眸里蕴含着无限柔情蜜意的女人,他再也忍不住,深深地吻了下去。

两人坐在柔软又宽大的雕龙木椅上好一阵肆意缠绵之后,正当顾玄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准备解开碍事的衣服,进行下一步的时候,芙音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拦住了他。

顾玄抬起头,只见他双眼赤红,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可出于对芙音的疼爱,他并未强行动手,反而依旧柔声问道:“怎么了,音儿。”

芙音闻言,抿嘴一笑,做娇羞状,然后将顾玄一把拉到了自己的嘴边,朝着他小声地耳语了一番,可刚没说几句,便吓得顾玄赶紧直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瞪大了眼睛朝着四周看去。

下一刻,却见在旁边厚实的布帘后面,竟然又有一位顾玄十分熟悉的女子缓缓地绕过了帘子,赤脚踩在地面上,朝着他款款走来。

此女单论姿容,只稍逊芙音半分罢了,甚至说是不相上下也不为过,要知道,能得如此形容,其在人间已属绝色,可谓天人之姿,古人言倾国倾城,无外如此。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气质,她不似寻常的女儿家那般,一身红妆韵味万千,反倒是一身英气十足,若是着一身男装,即是一位可引得万人空巷的绝世美男子。

若是寻常,一般男人在她的面前甚至都抬不起头来,自然而然便会自惭形秽,可在今天,这一种独特的女性英武之气,却全转变成了一种小女人见到心上人的娇羞,看得更加惹人怜爱。

不但如此,因为男人相比于女人来说,天生就有一种征服欲,拥有这样一个女人的满足感,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超过拥有芙音这样的公认沧海界第一美人,只是相比之下,顾玄在心中更爱芙音罢了,毕竟两人可是早认识了整整十三年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中庭远道而来求援,之后在大凉定居的大周朝公主姬耀灵,单从家谱血缘上来说,他其实得喊上对方一声小姑。

顾玄磕磕巴巴地小声喊道:“小,小姑,你,你怎,怎么。。。。。。”

虽然姬耀灵有着父皇御赐的长公主身份,但顾玄还是下意识地以两人第一次在黄沙县相见时候的称谓加以称呼。

姬耀灵一听,慢慢地低下头,一抹红霞从脖颈处蹿升了上去,不过片刻之间,她脸便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她的声音很轻,可落在顾玄的耳中,却仿若一道道雷霆不断炸响。

“陛下,臣妾。。。。。。”

话只说到一半,她便已经娇羞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顾玄哪怕不是在刚才被芙音给刻意提醒过,这时候也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平心而论,他的确对这位小姑是有几分好感的,当然了,这种好感,其实是以欣赏居多的,包括他登上帝位的途中也没少得到这位小姑的帮助,两人之间的交情可谓不浅。

但是。。。。。。

且不说世俗会怎么评价他们,毕竟这关系隔了三代百年,虽说追本溯源的确是一家,但其实早就已经算是两家人了,这倒是没太多可以诟病的,更何况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要让他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下接受这种事,实在是让他非常的难办。

眼看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情况变得有些尴尬,芙音倒是马上出来解围了。

“咱们大凉的陛下呀,只能有一个,但这后宫的人呀若是少了,且不说外面的人该怎么埋怨臣妾这个在后宫当家做主的是如何善妒,就是臣妾自己也很是寂寞呢,这耀灵妹妹跟臣妾很是合得来,赶巧她自己也愿意,臣妾便私心想替陛下,替我大凉纳取一位贵妃娘娘,可看这样子,陛下好像是有些嫌弃耀灵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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