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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豌》


第1章

陈婉早晨是被隔壁院子打孩子的声音吵醒的。

她家住的这爿地块是整个济城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一色的晚清民国宅子,却早已没有了百多年前的古雅风貌,除了原有的居民,还有部分老房子划给了附近的印染厂作家属区。旧时官绅富户家的宅第现在居住的是济城最下层的民众,一个院子通常有好几家人并居在一起,谁家说话大声些隔壁便能听见,所以此时刘家婶婶巴掌拍在孩子屁股上引来一阵哭嚎的同时,四邻八里的劝解声,老人晨起的咳嗽声,叫孩子回家吃早餐的呼唤声,伴着对面二大爷养的画眉的脆鸣和远处柳阿姨每日必作的功课——吊嗓子,整个朱雀巷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顿时生动起来,鲜活起来。

她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心里埋怨了自己一声,赶紧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

拿了刷牙杯子走到院子里,开了水笼头接好水,舅舅走了进来。“昨天收的晚,我还说等你再多睡会才叫你。”

“醒了就起来了。”她满嘴牙膏沫子含糊应道。昨天晚上后街的李阿姨出嫁的闺女回门,就在陈婉家摆了几桌酒席请亲戚和相熟的街坊。都是老邻居了,家家都不宽裕,舅舅不好意思收的多,只象征的收了些,倒是忙了一个晚上。十点多方才酒阑人散,他们又收拾了一个小时才睡下。

她擦好脸,见舅舅拐进厨房,她也随之进去。“舅舅,你去休息,我来。”说话间她抢过舅舅手上的木桶,巩自强也不和她争,由着她抱了出去。

“小宇还没起?”她舅舅问。

“他还没醒呢,星期天,让他多睡会吧。舅,我先出去了。”

她舅沉着脸骂了声小兔崽子,又对她点头,往后面走去,想是叫小宇起床去了。

木桶有十多二十斤,以前她是抱不动的,现在练出来了。走到前院,稀稀落落的三几个客人,都是相熟的街坊,她笑着和他们招呼着,道了早安。舅妈正忙着下面,她抱着桶过去,把空桶换下。

她家是朱雀巷的老户了,住的院子在这里来说是属一属二的宽敞。只是舅舅下岗了之后,生活难维系,想着还有门手艺,就把院子一分为二,前院作店面,卖早餐,也做炒菜和简单的酒席,中间是厨房,象昨天晚上摆酒席前面不够地方也会借中间的院子摆上两桌。他们家屋子在朱雀巷口,虽然朱雀巷的居民极少在外吃饭,但是占着地头靠前街,偶尔也能做些过路生意,所以也能勉强养活四口人。

星期天早上的生意总是很差,来吃面的人极少。倒是豆花好卖,一会功夫,她又进去换了一大桶出来。

舅妈身体不好,起早贪黑的看起来更是比平日还要憔悴,陈婉推攘着舅妈让她进去休息,舅妈心疼她一个照看不过来,“我先顶着,你舅一会就出来了。来,装碗豆花给李送过去。”

李是后街的五保户,和舅妈的亲戚关系是远的不能再远,舅妈心慈,想着老太太眼睛又不好又没儿没女的,能帮忙的总是帮。陈婉手上端着豆花,兜里揣着舅妈交代给李***五十块钱,沿朱雀巷大街往后街走。

其实从外面看朱雀巷是极美的,一溜过的白墙青瓦灰色挑檐,只是墙不太白了,瓦很残旧,青条石的街面也是很多年没有维护过,坑坑洼洼的,积了昨天那场秋雨的小水窝走几步就要避一个。朱雀巷大街一边是旧房子,一边是清水河。清水河老早时是护城河,听老人们讲起他们小时候还能在里面抓鱼的,现在堆满了淤泥,加上附近居民的生活垃圾和上游印染厂排出来的废水,看起来五颜六色的。平时还好些,昨天的雨一下,河渠里的泥都泛起来了,恶臭扑鼻。

陈婉记得她才住来朱雀巷时闻到这股味道就脑子发涨,现在倒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了,看来环境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太多,连她的格都变了不少,再不是以往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毛躁活泼的小丫头片子了。

快走到后街拐角处,身后飞快驶来一部车,速度太快,她想躲闪已经不及。朱雀大街并不宽,只勉强能容一个车道,她还没有贴住墙,那车已从她身边驶过,飞溅起地上的水花,她整条裤子都是湿的。

她暗骂一声倒霉,低头拍打裤子上的泥水。那车在前面一个急刹,然后又往后退了些,在她旁边停下。她一抬头,对上一双满是惊讶之色的眼睛,然后惊讶褪去,兴趣盎然地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放。她心里突然一慌,脸上却冷起来,站直了往前走。

“唉,那个。”那人在后面*叫。

她走快几步,那人却开着车缓缓追了上来。“唉。”

再两步就是后街了,陈婉停下来,回身望住他。那人又从车窗探出头,眼光直而来,带着明显的意味。看上去也有二十四五了,岁数一大把怎么这么没教养。陈婉耳朵发热,暗自腹诽不停。

她瞪他一眼,他却笑起来,阳光下很是生动。她越发冷脸,抬脚往前。

“唉。”

“做什么?”她转身气势汹汹地喝问,“这里本来路就窄,不能开车进来。还有,满地都是水,你不能开慢点?撞上前面的小孩和老人家怎么办?”

那人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泼辣,一愕,然后笑起来,牙齿白森森的。“你不用怕,光天化日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就问问你,纯阳观是不是在这?”

陈婉被他说中心思,有些窘,手往前指了下,“一直往前,然后转左,有棵老槐树的院子就是了。”说完,再不敢看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进后街。

第2章

陈婉回了自己家,先把李***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李眼神不好,年老体迈,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每隔半个月帮忙换一次被褥,洗好了再送回去。小宇搬了张小桌子在院子里写作业,高二已经长得个头比她还要高些,坐在小马扎上两条长腿挡了一半的路。

她过去踢下他的长腿,“让开点。”

小子头也没抬,只是缩了下腿,放了她过去又重新伸直。

“天都凉了,坐外面会感冒。”

“里屋闷。”

自从开了前面的小食店,家里确实挤迫不少。三间小房,一间勉强算是客厅,一间舅舅舅妈住,另外一间拿三合板隔在中间,里外各放一张小床是她和表弟睡觉的地方,窄仄得连张书桌都摆不下。

“作业昨天晚上怎么不做好?拖到今天。”小宇和她格不一样,她的习惯是再晚也要把功课做好才能安心睡觉的。

“昨天晚上那么吵,走到外面大街上都听见这里吆五喝六的。走了还满屋子酒气散不掉。”小宇抬起头,双手合拢伸个懒腰。“啥时候能脱离苦海啊,郁闷死了,天天做题做题。”想想又羡慕地说,“姐,你就好了,还剩半年就修成正果了,我们正哥都等得望眼欲穿咯。”

“一边去。方存正和*我没关系,你别有的没的胡说,给舅舅听见大家都没好脸色看。还有啊,不要以为将来考上大学就等于松了紧箍咒,我们家就你一个男孩子,舅舅和舅妈还指望你将来能振兴家业呢。”她把早前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到院子里的拉绳上。

小宇嗤之以鼻。

也是,上了高中之后舅妈天天对他耳提面喻,一定要好好读书什么什么的,连家务也不让他沾手。舅舅倒是没怎么罗嗦,不过陈婉知道舅舅心里是寄予厚望的。上了高二,他功课更是紧,压力不可谓不大。陈婉看在眼里,对小宇总是抱着深深的同情,有时候他溜出去打球,她还会帮忙在舅妈面前做掩护。

“今天还去打球不?”

“恩。吃过午饭就去。”小宇手上的笔在五个手指上翻转着,眼睛还盯着小桌面上的课本。他每个星期天下午都会去玩两个小时篮球,朱雀巷拥挤不堪,也没什么活动场地,他们玩都是去纯阳观门口那块少有的空地上。

晾好了衣服就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走出去一看,都是附近的邻居,把店里几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也有几个面生的,她凝目望去,就有一个是早上遇见的那人。那人正吃着豆花,动作很慢很斯文,可是逮到她的目光后,眼神却丝毫不斯文,竟然还咧着嘴冲着她笑了笑。

他坐在靠外的位置,正好迎着光,白白的牙在阳光里象是闪了下,陈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动物世界里非洲大草原的食动物。她心里发恼,虽然习惯了被人看,以前也经常被朱雀巷的小混混调戏,可是从来没有人眼睛象他这般失礼到极点的,象是,象是要穿透她的衣服。

她脸上凝着冰,假装不在意的由他身上扫过,转到舅舅那边,才听到街坊们七嘴八舌的讲的是拆迁的事情。

朱雀巷很多年前就被规划了要拆迁,家家院子的白墙上都有个偌大的黑圈圈,中间写了个拆字。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不过最近好象开始了动作,西大街那边前段时间已经有测量的技术人员进驻了。

朱雀巷有两个消息集中地,一个是纯阳观门口的空地,那边多数是附近的老人带着小孩聚集聊天,另外一个就是陈婉家的这个小店了。

巩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清朝,据说陈婉的曾曾外祖爷爷是里的御厨,那会闹老*毛子趁机会逃了出来,然后客居在朱雀巷娶妻生子繁衍几代。所以巩家算得上是附近最有威望的一户,而且陈婉的舅舅巩自强也是个实在人,不多话但是很有见地,和舅妈一样都是心眼良善,谁家有事情要帮忙,只要找到他们,二话不说,能帮就帮。

附近都是多少年邻居了,养成了习惯,一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商量的,打声招呼都往陈婉家里来。

这一次的事情似乎很大条,群情汹涌的,大声说话的几个脖子都涨红了,看来是气愤到极点。刘婶婶的爱人和舅舅以前是轴承厂的工友,也涨着一张脸,着嗓门说道,“以前是说赔偿,那时候都想着能拿点钱也不错,最多租房子住就是了,住哪也比挨着这臭水沟要强。可是你们去西大街那边打听打听,政府出的地价是多少?一千五!外面的房价是多少?普通的房子也要四五千!!还不够三分一!我们拿了那点钱能吃喝几天?用完了怎么办?带着老婆孩子睡大街上?”

他的话引来一片附和声,又有人说,“听说有安置房。”

另外一个马上接过话,“安置房在哪?你去问问,快到城关镇那头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班蹬两个小时自行车,晚上再蹬两个小时回来?”

这话一说,又是一众附和。然后又有人说起小道消息,从老婆的姨妈的小叔子的表舅舅的大闺女的男朋友的爹那里听来的,政府和地产商勾结,台面下交易了什么。其中种种,似真似假,如迷雾难辨。

一屋子人更是义愤填膺,连三年前上海路改造时发生的事都扯了出来。

陈婉瞄一眼舅舅,他沉默地坐在中间,面色郑重。不留神又望向那个食动物,他正好整以暇地听着满屋的议论,嘴角挂着丝讥讽的笑,一碗豆花还有一大半,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戏看完。

经过快一个多小时的讨论,最后的结果是朱雀巷东大街这头的所有人要抱起一团,不能任由别人鱼。随即不知是谁问了声,“如果强拆呢?”

一秒种前还喧腾得屋顶都快被掀起的店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有人表情郁结,有人愁容满面,有人直着脖子喘气,都想起了以前上海路强拆时的情景。螳臂当车,在国家机器面前,永远没有个人利益生存的空间。

“看情况决定吧,还没走到那一步。”舅舅沉默了这么久,终于才开口。

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一个接一个垂丧着头,告辞而去。

“舅,你和舅妈进去休息吧。今天看样子午饭也没什么生意了。”也才十点多,离午市还有点时间。

平常巩自强每天早上四点多起来去纯阳观挑井水磨豆子,昨天忙到那么晚,本来这个时候在补觉的,一闹腾瞌睡早飞了。哄了满面愁色的老婆进去,又转身回来坐下低头抽着闷烟。

陈婉心里更是悲苦,如果不是那年改造上海路,爸爸也不会……现在历史又要重演一次?

她怔怔地靠着墙站着,紧紧咬着下唇,本以为生活可以这样贫苦但安定的过下去……希望不要拆来这里,在她重新有了个家溶进这里的生活后,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情打乱她的平静。

“还有没有东西吃?”

她这才发现那人还坐在原处,碗里终于空了。

“还没到午市时候,不过有面,牛面。”

他想了想,点头。“豆花挺好吃。再来碗面。”

还用说吗?豆花是用舅舅天天早上去纯阳观里挑的那口千年古井水做的。“要不要酱?清汤面两块,加酱的三块五。”

“哪种好吃?”

“都好吃。贵的那种更好。”她有些后悔,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说五块的。

那人又点头。

她放下之前缠绕在心里的苦意,揭开锅盖下面,接着拿了碗出来点上作料。

巩家的牛面好吃,朱雀巷谁家不知道?关键在汤底,小火熬出来的牛骨汤色金黄透亮,只是清汤面已经足够味道,牛酱也是拿细的里脊剁得粉烂,加了特制的作料卤制。

端过去时,那人见了碗里的汤色已是扬了扬眉。吃了一挑更是讶异,大概没想到这种不起眼的小店会有这样滋味的出品。不到一会碗底见天,还有些意犹未尽。

吃完了他还是不走,抬眼看着店里的摆设,又望向屋外的清水河。陈婉也不搭理他,自顾摘着面前的**毛菜,想着心事,越想越远,越想心越揪,连那人几时离开的也不知道。

第3章

陈婉和表弟就读的济城一中的师资力量及大学录取率在全市排名第一,第一垃圾。

一中地处老城区,附近多数是工厂家属区和老街道,学生素质良莠不齐,其中有潜心读书希望能跳出这个环境的,有混时间将来出来随便找份工作的,也有纯粹把读书生涯当作玩乐的。

以陈婉以往的学习成绩绝对可以进附中,实验或者铁路一中,可惜两年多前家里发生大变故,她的成绩一泻千里,直线落到最低点。等把父亲的后事料理好了之后,限于中考的成绩和舅舅家的环境她只能来一中。

父亲那边的亲戚躲她象躲鬼似的,以往的亲热只不过是幻象。人走茶凉,墙到众人推,她十六岁已经懂得了其中深刻的道理。

反而是舅舅。很多年没有往来的舅舅收留了她。

以前就听妈妈说过,舅舅对爸爸不是很满意。他觉得爸爸身为读书人,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太过功利。爸爸四十岁已经是市局级,平日家里都是门厅若市,舅舅大概不愿意做锦上添花的那个,所以自从妈妈病逝了之后,舅舅鲜少和她家来往。

她记得生命转折的那日,总务处的刘叔叔来她家。刘叔叔习惯逢人先笑,胖乎乎的,圆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弥勒佛似的。他经常送东西来家里,陈婉吃过他送的不少阳澄湖大闸蟹。那天他笑得比平时更可亲,进了屋眼睛却四处打量,然后问她:“小婉,家里怎么连个大人都没有?”

她那时仓皇不可终日,缩坐在角落里,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连父亲的后事都是他单位料理的,父亲那边的亲戚只是来走了一圈,象征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个个慌不择路的离开。生怕染了她家的霉气,或者被她这个孤儿贴上去。哪里还有什么大人?

“小婉,你放心,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出来,组织上会帮助解决的。”刘叔叔笑得眯起眼,“不过局里住房分配很困难,很多还住在以前的老家属区。组织上的意思是——”他斟酌了一下说辞,“局里讨论过,虽然你父亲犯了危害党和人民的错误,但是你还是个孩子。我们研究过,你看先搬回以前的老家属区好不好?生活费局里会负责到你十八岁。但是这房子——”他搓着手打量四周,“要优先解决局里其他同志的困难啊。”

陈婉再恍惚,也明白了是在赶她。她低着头,不让刘叔叔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你是哪位?”

她抬起头,看向进门说话的那个。一时间只觉得面容熟悉,然后反应过来是舅舅。心一热,鼻子一酸,险些要流出泪来。

“我是总务处的,姓刘。”

“我是巩自强。小婉的舅舅。”

刘叔叔松了口气,总算出现了一个大人。赶一个小孩出家门实在不好处理,也忍不了心,毕竟还有往日的情分在。他急忙把来意讲清楚,舅舅点头说能理解,答应他这几天就搬。

就这样,陈婉搬到舅舅家,也是她妈妈出嫁前的家。

这两年多的生活和她过往的日子如同天渊,但是物质上的贫瘠和家务的繁重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治疗作用。她抢着做家务,也喜欢和舅舅长时间的面对厨房的一应材料做出一锅好汤,一席盛宴,偶尔会心生意的好坏,将来的生计,但是这一切让她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她不是凄惶无助的孤雏,她也能为这个新家做点事。

她花了半年时间融进新的环境,眼中也重新恢复了一线光彩。她进一中的第一年,期中考试的成绩让几位老师都惊异,可是她在学校外复杂的社会关系又让老师们头疼不已。

因为方存正。

在一中工作有些年头的老师们都对方家兄弟印象深刻。老大方守正多少年前就是济城地面有名的混混头子,还在初一初二时已经群队接伙的与社会上的青年出入校园,置校规校纪于不顾,如入无人之境。方守正过失杀人被收了监,手上的兄弟和地盘又被弟弟方存正接收过去。方存正上学时还比较规矩,辍学之后的变化让他班主任想起就摇头。老大莽撞,老二谨慎;老大手段狠辣,老二不逊多让。方家两兄弟在济城,特别是城西这一块的势力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发坐强。

在老师眼里,陈婉学习成绩好,格也并不轻佻,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方老二那样的混混头子有牵扯的女孩。可偏偏事实如此,从她读高一时方老二就放了话出来,陈婉是他罩着的,校内校外的青皮和混子们招子都放亮了,欺负陈婉就等于挑衅他。

陈婉放了学收拾好东西先下楼去了高二三班,被打的那几个还在教室,一见她马上低下头不敢对视,拎着书包打算从后门开溜。有一个行动间腿脚不便利,连撞了几张桌子。陈婉冷笑一声,由着他们出去。然后转身问另一个同学巩小宇去了哪。原来小宇也怕他姐姐发飚,已经走为上策了。

一中离朱雀巷只有两站车程,家里晚上没有定酒席的情况下她一般走路回去,今天花了一块钱坐上公汽。车上有几个同校的女生,有一个怯怯地站起来让位置给她,她笑着摇了摇头往后面走。后面靠门边有一对勾肩搭背的也是一中的,女孩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男生一见她过来稍稍躬了下腰,喊声“嫂子”。

前两年听了这称呼她脸上绝对瞬时红鄢鄢两团,心里能把方存正骂到断子绝孙。现在人也疲了,在方存正那里多次抗议无效,她只是当作是在唤别人。

陈婉下了车,先不回家,一路往朱雀街里面的纯阳观而去。正是深秋时候,观里的槐花蕊落了墙内墙外一地,风扫过来,裤脚上也沾了几朵毛茸茸的白花。从侧门穿过去,就是纯阳观的后院,有一半是方存正的“办公室”。

方存正年纪不大,却相当迷信,有什么重大决定首先要拜关二哥。陈婉总是讥笑他港产片看多了,他也不生气,还正色对她说混道上的自古以来就是拜关公,悬河一般从洪门开始讲历史。他手底下那帮兄弟听得景仰之色溢于言表,每个人皆作遥想当年状,恨不能也生在乱世,杀出一个锦绣天地来。她立于旁边额上飞过乌鸦无数。

方存正一直认为纯阳观有灵气,保护了朱雀巷百余年,所以他的“办公室”设在纯阳观也不足为奇。纯阳观的香火并不好,看观的两个真人个个月收他的管理费乐得屁颠颠的,哪里管他租一半院子做什么用。

陈婉才走进后院就听见男人壮的呼喝声,然后一轮拳打脚踢。她推开朱漆木大门,门边站着的几个见了她都涎着脸冲她笑起来。六指是个会来事的,先去搬了张椅子过来,“嫂子,难得上门。稀客稀客。”方存正扶正了面前吊的沙袋,冒着汗的脸笑得象朵太阳花似的。

那几个晓事,不等他发话已经鱼贯走了出去,还回头对着老大挤眉弄眼的。方存正也不管陈婉寒着脸,犹自笑着,“帮忙递条毛巾。”嘴往一张椅子撸了撸。

“自己去拿。”

“我这不戴着手套吗?”他谄媚地笑着说,还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的样子给她看。

陈婉心里哼了声,把椅背上搭着的毛巾拿过来。

“帮我擦擦。”方存正微低着头,话音未落,眼前白影飞袭过来。毛巾挂在他头上。

“方存正,早和你说过多少次,别管我们家的事。”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他把头上挂着遮了一半脸的毛巾拿下来,牙齿撕开另一只手套上的胶带。

“别和我装。”陈婉一见他嬉皮笑脸就来火。

他见她动了几分真怒,也不敢再逗下去,把两只手套往远处一扔,边擦着脸边在已经脱了皮的沙发上坐下来。“不就屁大点事,值得气成这样。”桌子上还有半瓶蒸馏水,也不知几时的。他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味,又全部吐出来。“这事我也不知道,回来才听说。不过六指的徒弟见有人欺负小宇,上去帮忙有什么不对?”

“小宇是我弟弟,不用你们管。”

“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他直着脖子,见她恼得双颊胀得火烧般的红,眼里两道气愤的光束飕飕直往他身上,她发起倔来另有一种艳光,不由看的有些痴了。回过神,正了一下色才又说,“我也是看你舅舅的面子,要不是他和你舅妈嘴上省些下来周济我们家,我和我哥早被我妈丢进清水河里了。”

方存正幼年丧父,他母亲寡母拉扯两个半大的孩子着实可怜,以前舅舅确实帮过他们家,可也没方存正说的那么夸张。每次他都打着这个幌子厚颜介入她的生活,而她只能暗自咬牙,无计可施。

“总之不要你管!”她发急。小宇今天只是和同学有些口角,男孩子脾气不好一言不和打起架也很正常,哪知道被方存正的人看见了,他手下那帮人动起手没有轻重的,如果因为小事酿成大祸,她怎么和舅舅舅妈交代?

“我不管?我不管你早被拖进后巷——”方存正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年多前,陈婉下晚自习独自回家的路上被两个青皮一路跟着到朱雀街,暗淡无光的月色里把她拖进了后巷,后巷一贯冷僻,只听得到周围的狗吠和她的呼救,那次若不是他,她估计——她本不明白,在这个环境里,女孩子生的美丽是种罪过,而她,实在又太过美丽,太过让人眩目。他放出话就是不希望还有第二次类似的事情发生,而她全然无视,甚至指责他干扰她的生活。

“别说这个了,以后我少管还不行吗?”他知道她瞧他不上眼,嫌他没文化,可他就是对她没脾气。“去我家吃饭?我妈念叨你多少天了。”

第4章

吃过晚饭陈婉回了家,舅舅站在大炉子边正在炒菜,炉膛火烧得极旺,舅舅的脸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天冷了生意不太好,他们是能做得晚些就尽量多做点生意,她把袖子挽起来,站另一头料理明天早上要卖的早点材料。

“小宇在学校没出什么事吧?”舅舅问。

陈婉心里咯噔一声,手上洗好了准备下锅的牛骨掉进热水里,溅了几滴在手上。她忍着烫,没有出声。

“回来脸上划花了几条,问他他说体育课摔的。”

“他们下午是有体育课,不过放学时我去了找方存正,没有和小宇一路,还没看见呢。”她故作轻松地说。舅舅教子甚严,如果被他知道小宇在学校打架,怕是跑不了一顿打。

舅舅回脸审视地看她一眼,“六指带话说你晚上在方家吃饭。小婉,舅舅还是那句话,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知道了,就有点小事去找他。他说方婶子好久没见我了,非拖我去他家不可。”死小宇,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其实我觉得存正那孩子不错,人实诚,对长辈孝顺,对兄弟义气。你怎么总是对他有偏见?”舅妈端着空盘进来对她使个眼色,安慰她说。

“妇人之见。”舅舅板起脸,“他们那些人有几个有好结果的?别把我们家孩子带坏了。”

“说谁会学坏都有可能,说我们家小婉?没人信。”舅妈永远站在她这边的,“外面还有两三个客,忙完了估计就能收了。小婉,去作你功课去,这里一会舅妈来料理。”

舅舅懒得和她争辩,转头继续下锅炒菜。

小宇果然脸上几道印,右边额角还有偌大一块淤紫。“上了药没有。”她问。

“恩。”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敢,把脸别开。

陈婉也不多问,寒着脸把书包打开,在饭桌另一头坐下。巩小宇看她面色冰冷,心里发怵,他是宁愿被老爸狠揍一顿也不愿看他姐的冷脸。他心里一会安慰自己占尽了道理,没什么可慌的;一会埋怨六指他们跑来添什么乱;一会抬头琢磨她姐的脸色。折腾了一个小时,作业也没做多少。

家里为了省电,晚上都是坐堂屋里。舅妈收拾好店面,煮了两碗米酒汤圆端进来给他们作消夜。然后在另一头开了电视,手上织起毛衣。全家忙乎了一天也就是这两个小时的清闲时间,陈婉听着电视里康熙微服私访记的对白,舅舅的打鼾,对面小宇吃着热乎乎的汤圆的声音,翻书的声音,外面秋风扫过老杏树好象又带下了几片黄叶,她对着面前的课本抿着嘴,温暖的满足感不知是两年来第多少次的重回心中,对小宇的不懂事也不如之前那么生气了。

“姐你有完没完?还在生气?”两张小床之间只有张三合板挡着,小宇的声音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她翻个身,不想搭理他。

“不就是打个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嘀咕着。

“你一个学生打架很正常吗?”陈婉本不打算再计较,见他做了错事还不认,忍不住又气得一骨碌爬起来,不是隔着木板,怕一拳挥过去了。“你以为你是六指猴子那些人,天天靠打架吃饭?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和他们来往。你觉得他们很牛很威风,谁知道哪天吃牢饭?”

小宇这个年纪确实有些英雄崇拜,给姐姐一骂觉得委屈得不行,“谁叫那几个背后乱嚼,说你和正哥怎么怎么地。”

陈婉听他这么一说没有接话,干坐在床上半晌才发觉窗户缝透进来的风把肩膀都吹凉了。她知道学校里的闲言碎语,不说同学,连老师恐怕在背后指着她说笑的次数都不少。她是早就习惯了,小宇还年少气盛面皮薄,忍不住也难免。她心中释然,才感觉刚才语气严苛了些,“别人的嘴长在他们脸上,爱怎么说怎么说,管的了那么多吗?以后听见当秋风过耳就是了。别和人家打架,你一个人吃亏。”

“恩。”小宇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过一会又问:“姐,你们怎么都瞧不起正哥,老是说他坏,他哪样坏了?我可没见他们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丧尽天良的不是方存正这样的人,而是——陈婉重新躺回去,掌中枕头一角不由抓紧了几分。“他和我们不是一道的,舅舅养你这么大可不想你走到悬崖边上。方存正没出什么事是因为他比他哥聪明,运气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的。”

方存正的运气确实好,但是能吃得开那口饭还是因为他有慧。

他哥才进去那会他也没多大,以前跟着方守正混的那一帮人除了几个死忠的还愿意跟他之外,其他几个沾了他哥的风光也有些名头的大有自立山头的意思。不说别的,他哥收了几年保护费的浴室,发廊一条街的小老板们在他哥进去后交钱再没有以往的利索,很有些观望的味道。

方存正打小就很受他哥爱护,方守正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从不让他手,意思就是不想让他走到同一条路上。他哥有时候喝高了也会对他说叫他好生读书,将来他们方家也出个大学生。可是他哥进去了,下面还有一堆兄弟,他本就不太爱读书,再读下去也没指望。关键的问题是他们家负担不起,要吃饭要交学费,总不成光靠他妈每月那三,五百的工资?

他哥是豪爽的子,有钱多是分给手下的人,有江湖救急的时候更是连家底都掏给对方。所以混了这么多年下来,只要道上一提起方老大,个个都会竖起拇指赞一声“仗义”。仗义的代价就是方存正硬着头皮也要接他哥的班。要照顾好他哥那班追随了好多年的兄弟,要养老娘,要养活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甘心读了高中考不上大学的话出来进工厂做工人,重复他父亲的老路,到最后负了工伤厂里连治病的钱都给不起,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他虽然没直接介入过他哥的事情,但是天长日久的,看也看出了些门道。无非是“明”,“暗”两个字。暗地里怎么心狠手辣都没关系,对方斩你一只手,你要索他一条命;关键是个明字,怎么样做出来让道上的都知道是你做的,但是偏偏找不到证据,这才是最高段的境界。

所以当时发现了底下几个蠢蠢欲动打算自立山头他并不着急,他只是使人辍着其中叫唤的最厉害的关胖子,跟了大半月,知道关胖子和他小姨子有猫腻时他差些笑出声来。随后没几天,关胖子的姨妹夫半夜回家捉奸在床,从厨房里抄出来的菜刀还没举起来,门口冲进一帮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手上都是铁锌水管直往关胖子双腿上招呼。关胖子惨叫一声,再次痛醒过来发现自己赤身躺在省医院门口,腿折了,流着血的地方伸手一,少了一个睾*丸。

关胖子的姨妹夫是有口莫辩,人不是他叫来的,连他自己当时也吓傻了。等关胖子领悟到自己吃了个闷亏的时候下面的兄弟跑了一大半,人也熊了,哪里还敢叫嚣什么。

这些事情方存正不说自然有人帮他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听闻风声的无不偷偷下自己的裤裆飙一把冷汗。地盘坐稳当了,他又琢磨着光靠他哥往年收保护费的法子赚不了多少,于是盘了些钱在前门开了间酒吧。酒吧卖假酒是行规,他不光卖假酒还宰羊牯。宰羊牯就是看准了有料的外地人或者本地的软柿子,喝酒招小姐随你怎么乐,到最后买单的时候算个天文数字,把身上所有的钱扒*光了才放人走。

有被宰的出去报警他也不怕,酒吧里有两份酒水牌,他按价收费说得过去,何况区分局那里他定期都有孝敬。这个社会对于他们这些边缘人类有个潜规则,就是只要不械斗不做倒粉那断子绝孙的买卖,只要维护好表面的和平稳定,大多数时候条子对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某些特定时期,还要仰仗他们提供侦破大案要案的线索。

这几年下来他赚得腰包鼓鼓,连猴子六指颠三他们几个都养得肥头大耳的。他还是不满足,最近又跑了南方一趟,掏光积蓄花了一百多万买了台机器回来。猴子他们都傻了,不知道老大发什么神经。机器在城关镇的厂房里一装配好,全部人马上瞪大眼睛张大嘴。

猴子两年前曾经去过南方倒黄碟回来卖,知道行情,市面上的盗版碟三块钱一张,现在才晓得成本竟然才五毛,算上买母碟和人工折旧最多一块。机子一开,压出来的那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张着嘴露出满口黄牙,眼睛直放光却说不出话来。

方存正这才笑眯眯地和他们说:“收保护费那些交给你们徒弟去,我们要赚大的。”

他脸上笑,心里却是无以名状的空虚。钱是赚了,这路越走越深,陈婉怕是越来越瞧他不起了。

第5章

自从市里下了严禁在市区范围内燃放烟花爆竹的条例后,济城的春节毫无气氛可言。所幸朱雀巷一带还保持着百年来的习俗——庙会,倒也是个热闹的去处。卖廉价糖果的,挂历年画的,南方和本地手工艺品的,还有偷偷在巷子转角私卖烟花的,朱雀巷一年难得的繁荣鼎盛就在这几天。

陈婉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了,高三的她只放小半个月寒假,这还是考虑到一中的学生本就没有什么积极的因素,市里的几所重点中学就只有除夕和初一两天假期。她从放假伊始就开始忙碌,七天的庙会,朱雀巷大街人头涌涌,多的是食客。从早上睁开眼到凌晨躺下,中间连坐的时间都没有。虽然来舅舅家两年多的时间经历过这种超负荷的繁忙,但是脚还是水肿了,连平时的鞋都只能半趿着。

舅妈看着心疼,劝她回后面休息。她哪里忍心?小宇对厨房的事情一窍不通,在外面收钱算帐都有马虎算错的时候,光靠舅舅舅妈两个人持估计要走掉不少生意,反正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忙的,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方存正晚上找来的时候陈婉正蹲在院子里的地上洗着一堆脏盘子脏碗。三九天时,水冷得快要结冰。她乎乎一双手冻得红红的象两只卤猪蹄,早就麻木了。

方存正眼睛扫过她一双猪蹄手,也蹲了下来。

“作什么?”她把他手上的盘子抢回来,感冒还没好,说话的鼻音很重。

“洗碗啊。”他拿起另一只碗放进水里,理所当然的说。

“你就别给我添乱了,等会打烂了我还要扫地。”她用胳膊肘推他,“过年了就不用帮你妈办年货?”

“就是来找你一起去的。我妈喜欢吃什么你比我还清楚。”

“我没空。”她见他随便抹抹碗,有些不放心,拿过来一检查,果然每一只都是油糊糊的,碗上还沾着饭粘子,“去去去,没事自己找乐子去,你洗了和没洗差不多,害我全部返工。”

“装上饭谁能发现?” 他呵呵地笑,换来她老大一个白眼。

“呦,存正什么时候来的?”舅妈又端了一摞脏碗碟来,脚也没停,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厨房拿菜,“刚才人多没注意。今天忙,招呼不了你,别见怪啊?”

“何婶,这么熟了还客气。”方存正见陈婉舅舅一起跟出来,站直了身子,湿淋淋的手往腿上一抹,然后给巩自强敬烟,“巩叔,新年好。”

陈婉直乐,“你什么时候学会讲礼貌的?”

方存正面孔一热,好在天黑了看不出有没有脸红,见陈婉舅舅把烟接了过去,心里才松下来。

“我刚才听你说找小婉帮忙办年货?”沾了过年的喜气巩自强的表情也没有平日里那么严肃,甚至还有点淡淡的笑意。

“是,年前一直忙,顾不上。”方存正在巩自强面前惯常的恭谨。

“没事,现在也过了最忙的时候了,小婉放假这几天也够累的。带她去转转,早点回来就是了。”

“舅妈!”陈婉喊一声,怎么走得开?

“去吧去吧。”舅妈推她,存正这孩子皮肤黑了点,做的事也黑了点,不然面前这一对怎么看怎么般配。

陈婉见舅舅没有反对,把剩下的收拾好才和方存正一起出了门。

方存正拖着陈婉从后巷穿出去避开正街的拥挤不堪,巷口停了部黑色丰田越野。陈婉见他很自然地开了右侧车门,不由一阵发慌,“你偷车!你疯了,会被人抓进去的!”

声音有些大,过路的几个人回头看了眼。方存正显摆的得意感还没酝酿到两秒就被她一头冷水泼下来,气得头发都快竖直了,“我就只有开摩托车的命?这车我新买的!”

陈婉呆愕。

“快上车。冷死了。”

“真的是你买的?”陈婉打量皮椅和电动车窗,犹自不能相信。“开酒吧就这么好赚?我说了好多次了,宰羊子那事情不能多做,哪天踢了铁板就麻烦了。”

“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好不好?”方存正瞪她一眼,“酒吧那里我很少去了,都是猴子看着。你也知道猴子眼睛忒毒,啥时候走过眼?我有正经事忙,这辆车就是这几个月赚来的。”

“切。”她不屑。“这么来钱的生意肯定不是好路数。”

方存正闷嘴不做声,一会才说。“正经路数?象你舅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忙得只有五六个小时睡觉?月底一算帐吃了喝了什么都没剩下?”他看一眼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又心疼又是恼怒,“大冷天的手长了冻疮还要碰冷水?”

车里开了暖气,之前冰冷的手一换了温度长冻疮的位置就会痒,他一提醒越发痒得难受。陈婉忍着不去挠,说道:“再辛苦我们吃饭安心,睡觉塌实。”

“嘴硬。”方存正之前的好心情消失无影,只觉得里窝着一团火,想找个沙袋猛捶几拳。过了一会斜睨她一眼,她定定望着窗外一路向后去的街景,他心里的火一点点微弱下去然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温柔,“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过年了你也给我点面子,别一见我就损我。”

她好象思考了下什么,然后转头对他一笑,“你别以为我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帮我什么我都记着。”她脸色一暗,然后又笑,倔强的笑容底下掩饰的悲伤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来,“我是很容易满足的人,能象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已经感觉很幸福了。”

“你是女的,想的和我们不一样。”方存正多少知道点她爸爸的事情,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把话扯远,“看见没?你右面那栋房子?金盛豪庭。济城最贵最好的房子,将来我也要买一套,我妈受了一辈子苦了,老了要让她享福。”

陈婉回头,金盛已经被他们抛在车后了,但是远远的还能看见一派华灯璀璨。

“有时候平安就是享福。”她若有所思地低声念道。

上海路的商铺因为临近过年都推迟了关门的时间,可他们还是来晚了。街上只剩未散去的人群和一地的垃圾,“怎么办?”

“我明天再来就是了,本来就是为了接你出来透气的。”

“顺便显摆你的车。”

梨窝浅笑,顾盼流光。方存正被她说中心思,也不觉得尴尬,只盼着自己能再糗些,能再换多点她此时灿烂的笑容。过了一会他用六指听到绝对会呕吐的温柔语气问她:“想去哪里玩?或者我们找地头吃宵夜?”

“回去吧,好冷。回去我煮夜宵给你。”

方存正一扬眉,“不要牛面。”

“以前你天天早上过来吃也没见你叫过烦。” 陈婉露齿笑出声,“我烧两个菜给你。”

方存正实在没预料过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他听小宇说过陈婉现在手艺比她舅舅还要好,可是厚着脸皮求了她几次她都是拒绝,最多煮碗面给他。当下二话不说,脚下油门一踩,65的时速提到快100。

“你慢点。”陈婉把安全带系上,然后又说:“好象是你手机响。”

电话是猴子打来的,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一会方存正才明白颠三在酒吧和被宰的羊子们打起来了,对方好象不弱,现在颠三和几个兄弟都被抓进了屏阳分局,酒吧里乱得一团糟,猴子见机先跑了出来给他通风报讯。

方存正骂了一声,黑着脸接着打电话给刘叔,刘叔在屏阳分局分管治安,那边接了电话说正在往医院赶,被打的那几个去了市一医院验伤去了。方存正约好他在医院停车场碰头。

“我先送你回去。”他和陈婉说。

陈婉隐约听到那边猴子的话,再看方存正脸色发黑,知道出了事。“不用了,我跟你一块去吧。”

方存正这时候也顾不得和她客气,车到了市一医院,他把陈婉面前的抽屉盖打开,陈婉见他解开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由一惊,里面厚厚实实全部百元大钞。他在旁边找到几个大信封,也没仔细数,掂量了一下手上的厚度装满了三四个信封,然后揣进外套里。

“很麻烦吗?”陈婉呐呐地问。要用这么多钱摆平的事情可不是小事。

“你也知道刘叔他老公安了,见的事多,可刚才语气很紧张,我怕对面真的来头不小。”方存正手指敲着椅背,照正常程序以及他和屏阳分局的关系,即使抓人也是两面都抓,没道理只把颠三他们几个关起来才是。他心里揣度着,脸上倒不敢露出一丝慌乱出来,怕吓着她。

他刚才心系兄弟的安危把旁边的陈婉给忘了,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后悔,不应该带她过来的。“不如你先打车回去。”

“现在说这个?刘叔来了。”

说话间刘成武坐着警车进了停车场,开车的是小李,方存正也认识。

他先下了车帮刘成武开了车门,刘成武还没站稳当,先劈头盖脸地喝他,“你底下那帮死小子怎么做事的?眼睛珠子都叫狗叼去了?快过年了你给我安分几天不行?”说着就拿手上的公事包敲起方存正的头。

方存正兄弟两个被他从小打惯了的,所以只是涎着脸由他打了几下出了气才问道:“刘叔,怎么回事?猴子去的晚,他也讲不清究竟怎么了,只说颠三被打了。”

他一说刘成武更加来火,又照他脑门狠敲了几下,“被打?打死那东西活该,出来混不把眼睛洗亮点。刚才市局专门打电话来问情况,其中一个是江副市长的儿子,还有两个更牛逼的你惹不起。把医药费准备好,跟我道歉去,颠三那,到最后拘留十五天算他祖上积德了。”

第6章

陈婉知道不应该参合到方存正的麻烦里面去,可是又担心他只是一个人,如果对方都不是善茬的话想必是要吃亏。她踌躇了片刻,还是跺了跺脚追上方存正。

到了急症室,一堆打针的大人小孩之间很容易发现那三个和方存正年纪相当的人,看样子也就只有其中一个伤势重一点,护士正在往他头上一圈一圈缠纱布,其他两个坐在旁边说笑。见了穿警服的刘成武带着人进来,笑声噶然而止。

缠了满头纱布的那个冲着刘成武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即别开头。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一个当即沉了脸一个倒是保持着笑容站起来往门外走,只是笑里面带着高人一等的讥嘲,似乎面前就是一出闹剧。

陈婉站在玻璃门外等候。没有重伤的就好,她略微放了些心,可是看着刘叔一边鞠躬认错一边做白脸训斥着方存正她又有些不好受。头上带纱布的那个她有点印象,如果是刘叔说的那样姓江的话,那他老子就是陈婉爸爸以前直属上司,分管城建和国土的江文涛副市长。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犹豫是不是该先离开,恍惚间差些撞上后面抱着孩子的少妇,她手上的宝宝大概才打完针,哇哇地哭得极是伤心。陈婉怕撞上他,急忙往旁边闪避。动作又太快了些,狠狠撞在走廊的墙上,脚上水肿只能半趿着的鞋子滑了一下于是整个人一屁股坐倒在地。

只听着后面一串闷笑,然后有人伸出手扶她起来。

面前抱孩子那少妇问她“没撞着哪里吧。”

“没有。”她摇头。

方存正在里面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只是面前的人一味纠缠他脱不开身,看了陈婉只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这才又放心转过头带上笑。

江磊其人他早知晓,就是一纨绔子弟,背地里听说做过不少龌龊事。这样的人他一向是敬而远之,今天就不知怎么会撞到他酒吧里去的,邪门的是认识他的猴子偏偏有事出去了,守场子的是颠三那没脑子的莽汉。

眼见着对方还是鼻孔朝天的做派,他心里直骂娘,如果不是有个遮荫蔽日的爹,江磊在他面前算坨狗屎!拈死他和拈死只蚂蚁差不多。可是江湖行走他也明白衙门里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只求着破财挡灾,这件事快点结了有个安生年好过。当下他脸上又堆起笑,对江磊说道:“要说还是我不对,今天不在,下面人眼睛又给狗吃了,连江少都不认得。这事江少你放心,想怎么出气,开口说一声,随你怎么处置。”

江磊斜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然后嘿嘿笑起来。“简单,刚才谁打的我,哪只手打的就卸哪只手,谁动的脚就卸谁的脚。不难吧?”

要我兄弟的手脚也要你有那福分。方存正耐着子作低伏小半晌脾气渐渐有些按奈不住,听了江磊的话他不由得冷笑。他长的魁梧,又练了几年拳,三九天就穿了件卫衣加外套,轻薄的质地下依稀可见手臂和腹虬结的肌。此时皮笑不笑的,脸上的横起来,江磊看了心里先怵了。

江磊本来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人,要是搁以往方存正这样赔了小心再补点医药费也就算了,可是今天秦昊在旁边。

秦昊来了济城几个月,他今天才有机会借着路子请秦昊吃饭,饭局散了江磊提议去哪里再坐会,他本来打算去经常出没的金色年华,谁知秦昊说来济城几个月,天天晚上泡在金色年华早腻味了想换口味,说着就指着唐会的招牌说要进去坐坐。就这样惹了个无妄之灾。

江磊听说过方老二是有名的狠主,他也怕沾上个麻烦,到时候这件事是了结了,谁知道哪天一不小心就挨了黑砖。可是今天的主客是秦昊,虽然秦昊没有象他一样头上挨了一啤酒瓶,可也遭了几拳狠打的。别看他现在站门口没事一样调戏着一个女孩,指不定后脑勺长着眼睛盯着里面在。

他怵也要摆个强硬的姿态出来,江磊衡量了一下轻重,于是拍着边上的桌子吼道,“方老二我知道你名头响,你哼哼什么?在我面前摆谱?今天的事我话说到这儿了,分局里面关着的那几个我是一定要看着胳膊腿脚丢一在我面前。不然你以后在济城开一间酒吧我给你关一间!”他虽然是色厉内荏地说着这段话,没什么底气,不过平时跋扈惯了,吼起来也吓着不少人。急症室的目光都聚集在此处,帮他缠脑袋的小护士更是差点打翻了桌上的东西。

陈婉在外面听见吵起来,也顾不上捡了她鞋子递给她的那人,道了谢拖着鞋就踢踢踏踏往里头跑。

进去了见方存正双眼瞪着江磊,两个人斗牛一般,她怕又打了起来方存正以一敌三吃亏,上去扯了扯他衣角。方存正牙都快咬碎了,才没把手上的拳头招呼过去。

刘成武没想到江磊这么狠辣,看情况不太对,嘴上打起哈哈,“江磊你先消消气,今天要说也是我们屏阳分局工作上的失误,崔局刚才也打了电话来批评我们,唐会已经勒令停业整顿了,另外几个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也拘留着。你们放心,工作上的失误我们一定检讨,不能再有类似损害到群众人身安全的事情发生。”

“你姓刘是吧?屏阳分局的?”那个帮陈婉拾鞋子的人也走了进来,望着刘成武问道。陈婉这才发现他是那三个被打的人其中一个,再看一眼又有些眼熟,似乎在今天之前曾见过。

刘成武被问的莫名其妙,想想崔局电话里交代的还有两个比江磊还要难搞的人物,他正色点点头,不禁替方存正也替自己捏了把汗。

那人盯了他的警徽片刻,然后突然挑起一边嘴角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说话是在帮这个,”他下巴朝方存正扬了扬,表情很是不屑,“不穿警服我还以为你们一路的。”

刘成武闻言脸色白一阵青一阵,表情僵硬。这话要是传到领导那里——

方存正被他很没教养的拿下巴指了指,心里大怒,听他拿刘叔说事他反而不能上去动手了,一动手就作实了和刘叔的关系,更何况现在还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他只能生生压着怒意,双手捏成拳。

那人凝视他一会,眯起的眼睛转向他身后的陈婉然后又回来,嘴角笑意愈甚,“你是在看我?”口吻中满是轻蔑的威胁,“我姓秦,秦昊,排行第五。你打听清楚了,还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刘成武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脊背上冷冷的。他听说过新到任的秦副省长有个儿子,加上崔局电话里交代的那些,再看看江磊对他的态度和他毫不掩饰的轻蔑,联系到一起——他朝方存正使个眼色,方存正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不甘心示弱,但也不愿意给刘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沉着脸,说:“今天是我方存正的不对,在这里先给你们道歉,江少说要胳膊腿,行,他们几个一出来我就送他们上门。也让我手下的都长点记。”话未说完,他眼角余光扫了江磊一下,江磊被他看得胆寒,心里只是叫苦,今天邪门撞上两个惹不起的阎王。

秦昊呵呵笑出声,“江磊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我们又不是混道上的,要别人的胳膊腿做什么?这样,你把江磊今天的医药费给结了,这件事就揭过不提。我才来济城几个月,说不准哪天还会去你的场子坐坐,今天也算不打不相识,当作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都松了口气。方存正混了这些年当然不会幼稚地以为秦昊真是善良之辈,估计是想着强龙和地头蛇硬拼起来只有两败俱伤,所以给个台阶大家下。门面上的功夫他也会做,当下拿了外套里面三个信封出来,笑容满面地说:“秦少肯交我这个朋友我是感激不尽,哪天唐会能再开门营业的话第一个请的就是你,赔罪的酒我一定要敬一杯。”

秦昊示意江磊的同伴收下,点头说道:“那就说定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告辞。”

陈婉虽然不明白来龙去脉,可也知道方存正惹了得罪不起的人,撞了大铁板。此时见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突然间情势急转,一颗悬得高高的心突地落到实处,自己仿佛能听见腔里的一声巨响。

她跟在方存正后面送他们离开,出了医院急诊部大楼,北风呼呼地直往身上灌。方存正陪他们去停车场取车,她于是缩着脖子走回门里等。

“那是你男朋友?”

陈婉吓得跳起来,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医院。回头一看,原来是秦昊,他说去洗手间,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是你男朋友?”他又问。他低着头注视她,眼睛漆黑得有如外面的夜色,呼吸的热气似要抚上她面颊,陈婉的心莫名一跳,急忙退后一步。冷着脸望向他。

“他配不上你。是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连双好鞋子都穿不起。”

她想起刚才他帮忙拾来的刷到边上起毛的帆布鞋,又羞又怒。这人,不懂得礼貌吗?还是张扬惯了,唐突惯了,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她脸涨得发烧一般,学着他的刻薄语气说:“是男人不会在背后说人长短。”

他无声地笑起来,笑得魅惑,笑得邪佞,好象突然发现了个好玩有趣的物什。

“你的车来了。”陈婉提醒他,再一次觉得他很是眼熟。

他眯缝着眼带着琢磨的味道看了她一会,然后不知所谓地向她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口,上车时他往她的方向望过来,好象又笑了下,她能看见他眼中和牙齿熠熠的闪光,她觉得外面的北风又烈了些,寒意象是要透进骨头里去。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她见过的,那个食兽!

第7章

唐会停业整顿一个月,错过了春节这一年中最好赚钱的时机。方存正在他“办公室”拿拳击手套照颠三脑门上狠狠敲了几下还觉得不解气。

颠三几个在拘留所过的年,方存正每家都*送去了一笔安家费,该打点的上下也都打点了,颠三在里面并没吃什么苦头。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兄弟,要让他们觉得没有白跟着老大,所以方存正向来待下不薄,这点和他哥很象。但是颠三出来要吃一顿排头是少不了的。

手套软而厚,打在头上并不疼,只是猴子和六指几个都坐在旁边沙发上幸灾乐祸的瞅着他笑,颠三觉得有点丢人。嘴上嘟囔着:“三个人有两个说京话,只想着是过路的羊,谁知道是过江的——”

方存正一双手套冲颠三砸过去,“,你还有脸了?老子每个月分你的钱少了是不是?还不够你花?过年前和你们交代过,以后别干宰羊子那事,把城关那头的厂子搞好了比什么都强。你大爷的——”腊月二十七那天难得陈婉答应亲手做顿宵夜给他就被颠三搅黄了,他想着自己那天在几个瘪三面前装孙子就来火,而且还被陈婉在旁边看了个清楚透亮。这半个月他从陈家过都是低头绕路走,陈婉本来就觉得他不干好事,这下好了。脸都被丢完了。

他伸腿踹过去,颠三苦着脸硬挨了一下。六指和猴子开始还想着看笑话乐一乐,没想到老大来真的,见势头不对都站了起来。一个抱着方存正的腰,一个挡在颠三前面。

“正哥,别气坏了,那天也是我不对。我不出去陪小丽逛街也不会出这事。”猴子劝着。

“唐会关一个月,吧台里的真酒也都给砸烂了,损失全部你出。”方存正打不到人,一拳打在旁边挂的沙袋上,那沙袋是他专用的,里面装的不是一般的回丝和旧布片而是铁砂和木屑。没带手套打过去手指关节疼得他直抽冷气。

“啊?”颠三一听全部要他赔,脸都绿了。

“扣你半年的钱算少的了。这半年你哪也别去,老实待在城关守厂子。”

还好只扣半年,颠三脸上恢复血色,“正哥你发话,去哪都行。”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问道:“姓江的那儿,吃的亏我们要不要找回来?”

“我*。”方存正甩脱猴子,冲过去几拳猛揍。颠三嘴里讨着饶捂着脑袋往墙角退,猴子和六指扑上去拉住方存正,他这才作罢。“过年前后天天喊着严打,你才出来又想往枪眼上凑?姓江的那里先丢下,他以后不碍事的话这次我们吃的亏认了。唐会再开业你们就别再搞宰羊牯那门道了,招多点漂亮妞回来搂多点客,正经做生意赚的钱也够你们下面的兄弟过生活,往后把心思都放城关的厂子那头去。”

陈婉心里想的没有方存正那么复杂,毕竟她和他说过很多次总会踢到铁板的。她只是没想到那天说完了马上就应验,不由暗骂自己是乌鸦嘴,为自己过年没说点吉祥话后悔了好多天。好在事情已经平安度过,唐会关了一个月又重新开张。方存正生意上的损失和打通关节的花费一起有多少她不关心,只要方存正人没事就好,他们方家如果两兄弟都进去了,方婶婶怕是眼睛都能哭瞎。

后来听猴子说起开张头一日方存正履行承诺请了赔罪酒,喝得回家大吐。她一愣神,回忆起暗夜里闪着光的白牙和那两道紧迫的眼神,她手臂突然冒起了一层**皮疙瘩,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真正要心的事情是自己。

爸爸走了之后家里的存款不论是否合法收入几乎全部没收,这两年大学教育改革学费涨了很多。她的人生面对的是第二个迷茫期,上一回她的家崩塌瓦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时是舅舅给了她一个新家,她不希望把压力再次转移到舅舅身上。

她这次的模拟考试成绩下滑的很厉害,事实上她也确实没什么心思。令人向往的高校似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她的未来无法预期。

晚自习结束后她和小宇一路往家里走,已经进了五月,正是济城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不知道谁家院子里栽的晚香玉,香气浓烈馥郁,徘徊在暮春轻飘飘的风里。朱雀巷的街灯很昏暗,投照在青石板上一长一短两个人影。

“姐,想好了报哪几间没有?”

小宇还是个孩子,没有什么事情能上心的。很奇怪,男孩子都这样,不知道要到多少岁才能真正成熟。陈婉心思游走着,也没回答。

“你的成绩我估计几个名牌大学都能轻松进去。不过正哥就惨了,好不容易等你考上大学轻松下来,你要去了外省,他可能急得抓头。”

她笑笑。“我可没有打算去外省。”爸爸在的时候一直鼓励她好好读书将来考到北京去,可是现在的环境——事实上,她在考虑有没有必要上大学,因为夏天小宇也高三了,如果经济条件只能允许一个人继续读书,那么她一定要把机会让给小宇。

“你呢?明年你有什么打算?”

“我?”小宇挠下头,“东大就好。”

“这一年再加把劲能上更好的。”

“还有一年呢,不着急。”

小宇是天塌下来也当被子盖的懒散格,陈婉觉得他就是欠揍,有时候舅舅打他一顿鞭策他一下绝对很必要。“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你当还是几岁啊?舅舅舅妈指望你将来找份好工作给他们养老的。”她挥掌打在他后脑勺上,“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小宇猝不及防,捂着头,“有话好好说不行?又动手!”说完又咕哝:“也只有方存正那个被虐狂才受得了你,换了我早踢你进清水河了。”

“又混说!你皮痒了?”陈婉追打他,他大声笑着跑前几步。

店子已经关了,进了堂屋,舅舅和舅妈坐在陈旧的布沙发上,少有的没有开电视。小宇见他父亲面色沉重,揣揣不安地把今天学校的经过滤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做过有什么惹怒父亲大人的。

巩自强一晚上心里不痛快,想着他姐。他姐从小身体就不好,那时候高中没读完就下乡队,认识了一起的知青陈婉的爸爸陈海行。后来两人回城就结了婚。他姐在个小工厂里上班,一个月几十块,为了供他读高中为了在职读大学的姐夫,几块钱的加班费也照样干到夜深,身体就是这样拖垮的。后来陈海行靠着笔杆子和会做人在官场上混开了,他姐才享了几年福却又去了。巩自强晚上听了陈婉班主任说起小婉有不再继续读书的打算,他脑子里旧事一件件一桩桩翻涌出来,只觉得心口堵的难受。

“小婉。” 巩自强喊陈婉坐下。“晚上我遇见你们学校的周老师,她说你这次考试成绩很不理想。”

小宇偷看他姐一眼,陈婉眼睛盯着脚面,没有说话。

“周老师在一中教书十几年了,他也说你是她少有的有很大期望的学生之一。你——”

“舅舅,我不想考大学了。我想读大专,或者直接工作。”陈婉抬起头说。

虽然在预料之中,巩自强乍一听到她真正说出口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这孩子,你和我好好说说,无原无故的,最后这一两个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我是认真考虑过的,”陈婉顿一下,把这些天脑中思考的重新组织一遍,“读了大学出来又怎么样?还是找工作。舅舅舅妈你们也知道我喜欢厨房里的活,舅舅你也说过我做菜有灵,我决定将来朝这个方向走下去,既然这样,早点开始比晚几年要好。另外,也能补贴家里。”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刻意小了些,可都还是听到了。

“姐。”小宇隐约意识到什么,嗫嚅地喊了她一声。

“胡说,你才多大?现在就确定以后的发展太早了,大学一定要上的,不然将来你后悔都来不及。”巩自强沉声说道。如果以小婉的成绩放弃读大学,他怎么对得起姐姐?他巩自强勒紧裤腰带也要让两个孩子读书成人。“家里的生计不用你心,小婉,舅舅以前是你妈妈在厂里工作一份工资几个人花才供我读完了高中,舅舅不能再让你为了我们小小年纪就出来工作。学费你不用担心,舅舅和舅妈这些年也存了些,不够的话找人再借点或者去找你爸爸单位。明年小宇的学费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西大街那边已经开始动迁了,估计明年也能拆到这头来,实在不行,明年就把这房子给卖了。”

“舅舅!”

“辍学的事情以后你想也不要想,舅舅是没本事让孩子过富贵日子,不过,舅舅不能让你们没书读。”

第8章

高考的前期陈婉丝毫没有一般考生的焦虑情绪,班主任赞她有大将之风,陈婉淡然笑着。她的人生早在三年多前就突然逆转了方向,将来她会在哪里会做什么早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唯一能把握的是尽量把脚下的一步步走好。

舅舅舅妈为了能让她好好睡觉,每天晚上七,八点就关了店门,连电视都不敢开。陈婉夜里躺在小床上,听着木板那边传来的小宇平稳深沉的呼吸声,想着舅舅那天说的话。舅舅没有爸爸有文化,说出来的话也不是爸爸那样一套套的。但是字字朴实而且分外有担当。

她从没有怀疑过爸爸对她的爱,可是——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难言的原因选择了绝路?他站在九楼楼顶上纵身跃下的那一刻,难道没有丝毫想过她?没有想过以后世界上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他怯懦地选择了逃避,狠心丢下她。如果是舅舅,他会这样做?

考场在十五中,方存正送了她过去就在校门外等候。最后一天时,他看见她一脸轻松地微笑着在其他人后面慢慢走出来,他也随之松懈下来,然后觉得绷紧了几天的肌格外酸疼。

“要不要去哪里庆祝一下?”他乐呵呵地问。

“回家吧,我舅舅他们等着在呢。”陈婉也抿着嘴,笑说。

她看着方存正的侧脸。他五官并不英俊,但是眉眼中的彪悍平添了许多男的豪帅气。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要和她如何发展,可这两天半里,他一直在门外守侯。

假如按照以前的生活模式长大的话陈婉是不会对方存正这样的人多扫一眼的,命运的轨迹突兀地改变,她才了解到以往的自己多么单纯,而且妄自尊大的极其可笑。她和春节时在方存正面前狷狂无礼的所谓“太子”们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有了个好爸爸而已,没有了父辈施与的光环什么都不是。反观方存正,他们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不管将来是否能出头,他们的生命力都让人赞叹。

他们两个人因为命运的翅膀微扇了一下,运行至一个点上交汇。将来是并行下去,还是各自有自己的方向继续向前?她没有爱过谁,不知道爱上人时是什么感觉。如果象电视电影里那样天雷勾地火,至死方休就是爱的话,那么她对方存正只是感激,再加上些许疼惜罢了。

“我是不是变帅了?”方存正下巴,“你足足看了我五分钟。”

“是帅了点,难怪猴子说唐会最红的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天天缠着你。”

“你别听猴子瞎掰。”他脸都变了。

“是又怎么样?证明你吃香还不好?”

他咬牙,“要是能让你吃醋我背个黑锅倒是没所谓,没有的事猴子也拿来你面前扯淡。”

“不许说脏话。”她吼他。

“这个淡又不是那个蛋。”他咕哝着,想想不放心,又说:“真没有的事啊,你别瞎想。”

“切。要说不是我带有色眼镜看不起人啊,你要找可真不能找你酒吧里的姑娘。你妈带大你们不容易,儿媳妇一定要找个温良贤淑会照顾人的。”

“象你一样?”方存正斜睨她一眼,高兴的直乐。

她说完就后悔了,赶紧的撇清,“我不行,我脾气不好。你问小宇就知道了,他哪天不挨我打?”

“小宇还说过我是喜欢被人打的类型呢,配到一起了。”他笑眯眯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掩饰道。

方存正明白陈婉以及陈婉的舅舅都不喜欢他的“工作”。他能改,他现在是一步步往能见得光的地方转移,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好在他们年纪都不大,等她大学毕业了,他挣到钱堂堂正正站在太阳下面。那时候,谁能阻止得了?“我刚才是问你想报哪儿的学校?”

当其时还是估分填志愿,陈婉估量自己的考分进东大是胜券在握。东大在全国的高校排名靠前,综合条件不错。关键是在省内生活成本低,而且能照顾到家里。“东大。”

方存正之前还一直担心陈婉会去省外,四年的时间里将发生什么太难预测。如果还是在济城那就太好办了,只要还在他地头上,放了风筝出去他不怕收不回来。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嘴里哼着歌,“学费别心了,有我在。”

陈婉柳眉倒竖起来,“巩小宇那混帐小子和你说了什么?我的事情不要你参合,我舅舅会给,不够的话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我这儿也放贷款的啊。新项目你该不知道吧,利息和银行一样,你要借钱到我这借好了。”

陈婉不可能在方存正那借钱,骨头硬得出奇的舅舅更加不会。

巩自强斟酌再三,选择去找小婉父亲的单位。

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办公透明化,巩自强第一次去国土局的时候守门的拦住他不给他进去,他只能等到下班时间去家属区找上次见过的那个管后勤总务的刘处长。说明来意后刘处长一脸无奈说“局里那时讨论过只是资助到陈婉满十八岁”,然后又推搪说负责这方面事情的副局去了南方考察还没回来,叫巩自强回家等消息。

巩自强于是天天去国土局门口蹲点,过了快一个星期和守门的也混熟了,知道了那个副局的车牌号。星期一一大早远远看见那部车过来,巩自强连忙站在靠大门的正中位置把车挡了下来。车里的人拉下车窗问怎么回事,他简短的把原由讲了,然后被请进办公大楼。

出来时,他得到保证,国土局负责小婉一半的学费。巩自强在铁栏杆旁边呆立半晌,望向办公楼的角落。陈婉她爸曾经躺在那个位置,内脏破裂,嘴里和头上汩汩地往外淌着血,身体弯成个奇异的角度,眼睛大睁着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角。

巩自强眼角狠抽了一下,在心里谓叹一声,转头出了国土局大门。

陈婉见舅舅带着莫名的喜悦踏进家门,在舅妈询问下终于知道舅舅这半个月天天早出晚归的原来是在为她的学费奔走,她再是坚强也忍不住掉了眼泪下来。她躲回自己小屋里,趴在床上咬着枕头一角大哭不止。

舅妈进来劝解时也是抹着眼角,带着泪笑道:“小婉,这是好事,就别哭了。好日子还在后头,等你们姐弟将来读书成人,有了好工作我们家就熬出头了。”

“舅妈,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陈婉把头埋在舅妈怀里呜咽着说。

“舅妈知道你是好孩子,有孝心。”舅妈边说边拭着面颊。

小宇也知道姐姐前段日子打算辍学是为了让他有继续念书的机会,房里传出来他姐的哭声象鞭子一样抽在他后背上,似乎比他爸打过来的棍子都疼。他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看着小课桌上的课本,手上的笔捏得紧紧的。

暑假里巩小宇再没有出去游荡过,连纯阳观门前的篮球场都不再见到他的踪影。陈婉和他一样,整个暑假都在店里帮忙,空暇的时候就在厨房里研究巩家的食谱。

巩家有本家传的食谱。舅舅的手艺是外公亲手教出来的,那本食谱他也没怎么仔细看过,见小婉对这个感兴趣,他就从箱子底把它给翻了出来。

食谱是老式的线装书,虽然一直拿油布包裹着,但是纸质泛黄,还有被老鼠啃噬过的缺角,手书的簪花小楷极是端雅秀丽,想来是有些年头的了。陈婉大喜过望,自拿到书后天天捧在手上研究。只是其中有些食材她不甚了了,象“蝤蛑”她查过字典才知道是黄甲蟹,“鲍脯”原来就是鲍鱼,她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舅舅见她沉迷在其中,不由好笑,“咱们居家过日子的都是家常菜,那书记得我以前也看过一两回,全部是上大场面的,我们用不上。”

陈婉抬起头,长睫毛忽闪下眼中熠熠生辉,“舅舅,将来我赚到钱就可以买这些好东西做给你们吃了。”

巩自强大笑,“好,有志气。”

“你们爷俩说什么呢?这么好笑?”舅妈进厨房问。

“小婉说将来做鲍参翅肚给我们吃。”舅舅笑说。

“什么包身吃?”舅妈没听明白。

“你也是个土包子。”舅舅取笑她。

舅妈不乐意,“我是嫁**随**,嫁个土包子也变土包子了。先别打岔,刚才听周家嫂子说西大街那边出事了,要不要去看看?”

陈婉家就在前街,离西大街很近。一家人走出店门,只见西大街那边火光腾腾。正是夏季,傍晚了暑气还没散尽,陈婉陪着舅舅过去,走近了觉得热浪更是蒸人。火势很凶猛,消防车赶到的时候已经窜了四五栋房子。待火情控制下来时,已经将那几栋房子烧成了废墟。

四周人声鼎沸,现场乱成一片。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说被烧的是西大街的钉子户,有说事有蹊跷一定是故意有人纵火。

待火被完全扑灭后,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尽。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烟尘和烧焦的臭味,以及人们的无奈叹息。

失火的人家坐在马路上守着抢出来的仅有的财物,男人的眼神空洞,女人抱着孩子痛哭。陈婉回到自己家店门,耳边仍旧回荡着那个女人呼天抢地的凄厉哭嚎。

第9章

“这群杀千刀的,害了别人家破人亡,赚的钱能用的安心?”舅妈正和周家阿姨聊着刚才西大街的事。舅妈很少口出恶言,象这样的话说了出来证明已经是气愤到极点了。“人在做,天在看。迟早会有报应的。”舅妈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讪讪地,看了小婉一眼。

陈婉强笑一下。

刚才火灾现场时看到的景象仿若三年多前上海路的故事重现,那次的后果比这次还要严重,一个被拆迁户搬出燃气罐本是打算一壮声威的,后来不知怎么引爆了,当场二死三伤。虽然最后调查出结果并且有人为此事件受到惩处,可黑幕重重,真相究竟如何,谁能看得分明?

她父亲正是因为牵扯于其中才最终走上绝路。

自从父亲升上国土局的正职之后家里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但是高档烟酒那些都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水至清则无鱼,她虽然年纪小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其他的并没有特别奢侈极欲的短处,包括在他自杀后从他办公室搜查出的现金她都隐隐感觉是出于陷害。真正说不清的是家中茅台酒盒里藏着的那张巨额存款单,名字确实是陈海行。

三年多来,她从不相信父亲是畏罪自杀。他仕途壮年,前路一片光明,不可能为了些许利益动心并自毁前程。她记得曾见过父亲颓然坐在书房里的样子,那次她怯怯地走过去问“爸爸,怎么了?”爸爸颓然低声说“做人太无奈,做官更无奈。”然后他扬起手,象是要拨开什么似的,笑了笑,又说:“和你个小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确信他是好人,哪怕如舅舅所说爸爸比较功利善钻营,他本质上也是个好人,甚至他也想做个好官。

即便爸爸是千夫所指,全世界都认为他十恶不赦,那又怎样?他永远是最疼爱她的那个人,妈妈走了不肯再婚怕她会受丁点委屈的那个人。她站在店门口,迎着盛夏薄暮里最后那线残阳微阖双目,脑中历历如昨地浮现爸爸高举起她的样子,那时妈妈也还在,她静静地站在旁边温柔满足地看着他们,爸爸张扬的大笑,妈妈娴静的气息……

秦昊站在数尺之外,迷醉的欣赏着这一幕。暮色残阳,青瓦白墙,四周突然寂静下来,静得深沉,静得他能听到她鸦翼般的睫毛垂下时划过空气的气流。

她微仰着头,白皙的颈项弧度迷人。夕阳斜照在清水河上,金色的波光又反上来,仿佛有金红的光芒围绕着她在跳动。他自十七岁始初尝女色,见识的女孩和女人多的去了,相较而言她算拔尖的一个。他记得一年前初见时的惊艳,可那时仅限于惊艳。这一刻,他才知道真正的惊艳是什么,是美得动人心魄,直叫人不敢直视。

她立于残旧的老屋前,面朝着凸凹不平窄仄的石板街和臭气熏人的清水河,犹如废墟里一株绝艳的牡丹,越是背景破败越是彰显了骄人的国色。偏偏她对自己的美丽不自醒,她不知道她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所以益发美得张扬。

他缓缓走近,她睁开眼睛,见到人影先让到门边,习惯的堆上笑,“吃晚饭是吗?进来坐。”然后凝眸发现是他,脸上表情一秒中三变,先是惊讶而后眼神躲闪开,不知道是讨厌还是基于羞涩,待重新望向他时笑容已经敛去七分,多了三分寒意,“晚上没有面吃。”

秦昊几乎没看过她的笑容,刚才那一瞬奇迹般的微笑让他一楞,随即又为她丰富的表情而失笑。“没面我吃别的,”他盯着她微扬起嘴角,觉得她勉强支撑的冷然很是有趣,“打开门做生意,没见过还有赶客人走的。”

她好象哼了一声。

秦昊搞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见他三次,三次都没有好脸色。其实连陈婉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是因为对所谓“特权阶层”的厌恶,还是对他灼灼目光的反感?

他径自走进去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她抿抿嘴进柜台里拿了张菜牌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所谓的菜牌不过是张过塑的两面有字的纸而已,他也不看,随口点了两个热菜,最后问她还有没有花生糖火烧。

陈婉不由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火烧下午卖完了,”见他有些失望,她又说:“有菜粑粑要不要?”

秦昊点头。

难怪陈婉会奇怪,他其实来过巩家的小菜馆数次,只是她前段时间忙着复习,机缘不和并没有遇见。

秦昊爱吃,小时候他常笑话他“小嘴尖尖的,就是个吃货。”他是济城人,是朱雀巷人,家里几代经商,当年在济城算是富甲一方。因为外祖作着德国人的洋买办,所以家里一直教化昌明。他在济城唯一的教会女子学堂读书的时候就背着家里人参与青年救国运动,后来更是满腔热血的和几个同学奔赴延安。

他小时候经常听念叨朱雀巷的一切,纯阳观里供的太乙真人前的供桌下他曾经躲在里面睡了一夜,因为犯错怕被外祖爷爷责罚,结果家里闹翻了天,丫头妈子小子们都被轰了出来找人;老槐树的槐花经常被她们偷打了下来做槐花韭菜**蛋饼;观里的老井水据说拿来洗脸会越洗越白嫩;街头老巩家的馆子是济城最顶尖的饭庄子,连上海路的一品香都比之不如……

娘家的亲戚抗战结束后都迁去了国外,祖屋也充为了国有。他一直没有回过济城,到老到死都念念不忘朱雀巷。最后那几年,少女时安然质朴的回忆更加的历久弥新。秦昊初抵济城就来朱雀巷寻找记忆里的种种痕迹,也是对他孺慕的祖母的怀念与追思。

他确定巩家菜馆就是口中的巩家饭庄缘于那碗牛面牛汤,第二次来时吃到的花生糖火烧更是让他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到过往的世界一般。他还是黄口稚儿时,时常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闻着弥漫在空气里的甜香,等着油亮亮,金灿灿的烧饼出锅。看着他眼巴巴地就开怀笑骂“小吃货”,一边说一边捞起锅里的烧饼,拿油纸包好了递给他。

秦昊边回忆着往事边好整以暇地吹着杯子里劣等茶叶的沫子,打量着周围班驳的青砖老墙,被烟熏得发黑的房梁,杂木打就的柜台后摆着各种啤酒白酒。暑气还没散尽,门口高悬的布幌子纹丝不动,他视线随着陈婉转移,她开了两支冰啤酒送去隔壁桌子,大概是熟客,浅笑嫣嫣地和对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回身走向柜台,兰色裙摆翻扬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可惜他才看了两眼就消失在柜台后面。她拿着一叠纸似乎在算帐,咬着下唇很认真的样子。黑发掉落一缕拂在面颊上,她抬起手把头发捋向耳后,象是感觉到他烁烁的目光,她向他这里望来。接着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昊只觉得心被她那一眼瞪得痒痒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陈婉粉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和舅妈交代了进厨房看看,转身进了后面去。

秦昊无可奈何地看着那蓝花布帘子扬起又垂下,只能收拾起七零八落的心情继续打量残旧的老屋。

小饭馆夏天的生意要好一点。天气热,附近人家没几家是有空调的,所以有些爷们就在巩家的馆子里叫上两支啤酒两个凉菜,聊着闲天,颇能打发时间。秦昊坐了一会,店里已经满了。他见陈婉把帘子掀起,在后院又支了两张小桌子,忙出忙进了半晌,端菜上来给他的时候,鼻翼上微罩着一层薄汗。他幻想着抚上她小鼻头的感觉,手痒痒的抬起又放下。

“看够了没有?”她粉面桃腮的,连脖子都有一层红晕。“吃你的饭。”吃完了就滚蛋。

他嘿嘿一笑,拿起筷子仔细的用纸巾擦拭一遍,“知道为什么你家生意不好吗?”

她本是想离开的,却好奇地停步。

“服务员不能丑,太丑倒胃口,但也不能太漂亮,太漂亮都顾着看人去了,谁还有心思吃饭?”

陈婉气得脸色由红至青,斜着乜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长了双狼眼?”

发了恼的她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尤其是那一乜,撩人之至。秦昊顿觉魂与了三分,懒懒地说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我们乡下人,听不懂。吃完好走了,店小招呼不起贵客。”她僵着脸把话说完。

秦昊还待再调笑几句,此时夜幕已垂,店里几支大日光灯管照耀下,她眉目中流泻的冰寒让身处炎夏的他心神一冷,窒了窒,向来自诩倜傥风流的他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第10章

经过金盛的时候秦昊见才九点许,车速没减慢分毫直往父母家而去。省府有个家属区就在附近,但是位于济东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却都是住在城南的明月湖。身处闹市喧嚣尘埃,却又独享一片宁静清远,明月湖挨着小环山,从上海路直下出去前门的旧城墙就是了。

他父亲历来的习惯是九点四十五分准时上床睡觉,他怕引擎声吵到老头子又要惹一顿呼喝,便在五十米外停了车沿着林荫道走回去。帮他开门的是家里的小保姆,小姑娘来他家做了一年工看到他还会脸红,半卷着舌头说着普通话:“您咋这儿黑回来捏?”

秦昊不由好笑,看着她腼腆的样子忽地想起那含羞带恼的一瞪,心里痒痒的,笑意又是深了几分,学着她的本地话问:“你咋还不睡捏?”

小保姆脸更红了,撅起嘴,“快点进来,冷气都散了。”

“我妈他们呢?”

“叔叔将将的睡啦,阿姨也上楼了。”

秦昊把手上的东西拎进厨房,他妈听到声音已经下来了。石香兰五十上下,年轻时就是美人,现在也不见老,想是才洗过澡,人未至淡淡的香水味已袭来。

“你这孩子,几天不回家了?回来一次非拖到你爸睡觉的时间,早点回来一起吃饭多好。”

“我这不忙吗?”他把东西放进微波炉,“看你儿子多孝顺,专门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忙也不见你忙出个什么名堂。”他妈嗔道,“什么好吃的?还要我儿子专门送回来。”

“菜粑粑。”秦昊把盘子拿出来,热气腾腾地直冒着香味,他忍不住直接用手先拿了一个丢进嘴里,然后又拿了一个递给他妈。

“我刷过牙了。”石香兰往后躲,“我还说什么好东西,就这个。”

“你试试再说。”秦昊含含糊糊地道,不由分说塞到他妈嘴里。菜粑粑是济城的小吃,用豆面与玉米面和的皮包着菜馅,以前是劳苦大众的吃食。但是今天在巩家吃到的不一样,马齿苋的馅,中间包了一小块五花,最妙的是还有一个蛤蜊。蛤蜊的汤汁溢在菜馅里,浸入脆甜的面坯中,鲜美得能把舌头都咬下来。

“是不错。”石香兰频频点头,“哪家的?过些天你爸生日,我还说济城没什么好食肆呢。”

“旮旯小店。”

“苗苗,不是我说你,别见天到处胡混,有空多回来陪陪你爸。他是嘴硬心软的人,也是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斗倔,斗到什么时候去?”

“妈,拜托,我也一把年纪了,别老是苗苗、苗苗的叫。听了麻。”秦昊倒杯水递给他妈,“我是想回家啊,我爸一见我就没好脸色,我还敢回来吗?热脸贴个冷屁*股?”

“说的什么话!你就不能消停点,安份找个正经事做?”

“我做的不叫正经事?”

“直系亲属不能开公司做生意,你要为你爸爸着想。”

“公司又不是我的名头。妈。我读法律的,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吗?爸不相信我就算了,你也不信我?分寸我会掌握,不会做框外的事儿给爸添乱的。”

他妈叹气。“知道分寸就行。早点睡,明天起来陪你爸吃早餐。”

秦昊回了自己房间平躺在床上,掏出裤袋里的手机,8个未接电话。查看一下,都是蒋小薇。蒋小薇是他半年来的玩伴,模样漂亮,身材养眼,无可挑剔的是知情识趣。出来玩就是要懂得分寸,他可没兴趣给自己找个粘人的麻烦回来。不过蒋小薇正常的时候这点做的不错,喝高了就会偶尔发疯,今天连续八个电话过来估计是没少喝。

他厌烦的把手机扔到一边的皮椅里。眼前浮现那破落景象里的一张艳极冷极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死丫头片子,别的女人都是巴巴的上赶着,就她人五人六的。不过是长得好看而已,也敢登眉上眼的给他摔咧子。

他习惯了晚睡,在房里兜了几个圈坐下来开了电视,看了几分钟又烦躁的关上。算算东部的时间估着秦瑶已经起来了,于是拨了那边的电话。

秦瑶是他大伯的女儿,大他半岁。他和秦瑶可以算是老秦家的基因变异分子,从小到大没少给老秦家鼓捣点儿乱子出来,秦家这一代五个,除了大伯家文革害病夭折了的大儿子,其他的三个他也就和秦瑶走得近点。

“咦,邪乎了。这时候给我电话。”秦瑶婚后跟老公住美国长岛,鲜少回来。她和秦昊一样,都是晚睡晚起的人,平常秦昊与她联系都是折腾到凌晨两三点后,这个钟数甚少有接过他电话,不道她奇怪。

“我已经拖了半个小时了,也要留点时间给你们做晨间运动,按姐夫的体力估着半个小时足够了。”他咧着嘴笑。

秦瑶啐他一口,“你姐夫出公差,后天才回来。家里就我一个。”

“我怎么听着有闺怨的味道?这唱的哪一出?琵琶行?商娥怨?”

秦瑶半晌没说话。

“唉,怎么了?言语一声啊。真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你姐夫是我手里的风筝,线在我手上攥着任他飞能飞到哪去?”秦瑶顿了顿又说:“不过,就算是believe,中间也藏了个lie。”

“行了,别和我玩深奥。有委屈就说。”

“我能受什么委屈?谁敢给我委屈?”秦瑶恢复了大嗓门,又是一贯的自信。想起正经事,问道:“晨早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要问你借钱。”

“多少?”

“一两千个。”

秦瑶炸将起来,“你不是搞了几年外贸,钱哪去了?吃喝piao赌都花完了?要那么多做什么?犯了什么事?”

秦昊预期她会跳脚,揉了揉眉头等她发泄完。“做外贸是赚钱,可你也知道赚的钱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前段日子宋书愚和叶慎晖他们搞股票基金,我也参了一脚玩。现在赶着用钱,不够周转的。不是想着你是我老姐,我会丢这个人?”

秦瑶沉吟片刻,“做什么生意?别忽悠我啊,我可知道你老底的,再折腾你也不至于叫穷叫得这么响亮。”

“我要买半条街。”秦昊思*索一会还是说了实话。

“房地产?小五,那个不能沾,二叔现在的位置多少人盯着在。房地产是敏感环节,你别把家里人都陷进去了。”

“先别急,听我说。”秦昊走去小客厅倒了杯黑牌,回来重新拿起电话,“记得小时候经常提的朱雀巷吗?我说的就是那……”

秦昊来济城近一年时间,第一次去朱雀巷的时候就听闻了拆迁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没上心,真正起了念头是在那之后的几个月。他父亲秦仲怀来济东履任前就知道济东的水深,省长洪浩林是济东省人,拥护者众,下面的关系盘亘错杂。省一把手林书记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继任的人选不外乎两三个,其中最有胜算的就是省长洪浩林和秦昊的父亲秦仲怀。

自古以来官场升迁的规律,作得一方大员,任内有些政绩,任满后回朝就是部级领导。他父亲秦仲怀今年不过五十许,在副位坚持一两年升上一把手做满一届再回北京,年纪刚好。而因为秦家老爷子的关系,洪浩林对这个竞争对手更为忌惮。

这些是父辈的事情,秦昊懒得理会。他上了心是因为洪浩林的儿子。

他才来济城的时候听从老头子意思凡事低调,偏偏洪建学就是不长眼色,也不知是听说了里头内斗什么的,就是变着法子踩他给家里老头子出气,给自己长脸。秦昊打小在京里骄横惯了的,他是三兄弟里最不听话最不消停的一个,却又是秦家老太爷最喜欢最受宠的一个。几曾吃过暗亏,被人明里暗里挤兑过?一来二去,把他真火给撩起来。

半年多里,他探明了不少洪家□。洪建学的姐夫伍承刚发家始于三年前上海路改造重建,三年来公司规模发展不小,虽然不能跟叶老四的安诚相比,但也算济东地产界的一条大鳄。这一次朱雀巷也是伍承刚挑头,负责拆迁的公司和江磊有关,而江磊的父亲,江文涛,负责城建和国土工作的江副市长又是洪省长的知交兼忠诚战友。

这下好玩的很。

“你的意思,就是拿几千个出来出气找脸子玩儿?”秦瑶听他一说完就咋呼起来。

“那小子不开脸儿,没打听清楚就来我秦小五面前放份儿。我不使点大招玩玩儿,人还没回京,脸先丢出去了。”秦昊慢慢摇着水晶杯,看着最后一小块冰缓缓化掉,融入金色的酒里。“这事儿有益无害,我就当囤地,叶老四不也在南昀湖囤了几百亩地吗?现在的拆迁价是一千五一方,我出到两千,把临街面都给买下来,囤个两三年,还怕不涨到八千一万去?”

第11章

秦昊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而为,出于商业化的考量,他敏感的意识到现在的朱雀巷就是一个未曾被人发掘的聚宝盆。

上海的衡山路是一个相当好的版本,朱雀巷拥有相似的背景和氛围,唯一缺少的是商业开发的基础——本地经济能力的支撑。

他一年的观察所得,济东的经济发展将会越来越迅猛,对两三年后济东GDP的增长相当乐观。如果那时候启动朱雀巷的开发,并且把上海衡山路的经济模式复制过来,将会是一个相当有投资潜力的充满前景的新商圈。

秦昊是个做事只凭喜恶的人,在他眼里,人无贵贱,社会无阶层……全***扯淡!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什么条件都要自己创造自己奋斗,穷其一生都未必能挺直腰板的;另一种是与生俱来就已经拥有前一种人耗尽一生才获得的资格的人。他,就是后者。

洪建学,这个旁人眼中济东最大的太子爷对于秦昊而言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他一再容忍不是给他洪建学面子,也不是给他老子面子,他只是不想闹出什么事儿让自己家老头子心烦。可如今洪建学胆子生毛,妄想骑在他头上耀威作势,他再装孙子那就不叫秦小五了。他不仅要给他作筏子添堵,还要把洪建学从高处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那是他***祖居地,那里经过漫长岁月的浸淘,酸腐的发霉的空气里全部是历史的味道,如果因为毁灭的拆迁将是令人扼腕的遗憾。想起夕阳里那个傍着吱吱嘎嘎作响的木门的一侧身影,怎么能把脖子仰得那么好看?他纳闷。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出溜到老远。打住打住。秦小五,你又不是童蛋儿,怎么想个脖子也能想到起反应?

“可照你所说现在朱雀巷的拆迁已成定局了,光凭二叔的影响你就有把握将行政指令半途夭折停下来?而且济城行政上属于副省级市,省里未必能干预到地方政策。”电话那头秦瑶慢慢的也起了兴趣,思考了半晌问道。

秦昊换了个坐姿,“事在人为。”话说出来感觉声音有点不对,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这两年越来越多人注意环境保护和历史文物的保留修缮,我找人写几篇关于朱雀巷历史印记的文章发到省报市报上,先把舆论造起来。还有叶老四,你也认识的,他在房地产这一块相当有影响力,让他去找人吹吹风,敲下边鼓,这拆迁不停下来也要有所顾忌。”

“可也不能太明显。政治上的事总不能太白热化,那层纸捅破了的话难做的是二叔。”

“这点我明白。我不出面,慢慢收,把朱雀巷都收完了还要叫洪建学那小子搞不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现在拆的西大街那一头算是棚户区,好房子都在前街后面,等他建他的高楼大厦去,将来他把西大街那边都建起来了,我这边按兵不动,让他站在新楼上俯视一片残桓败瓦,卖也卖不出个好价位。”他想象洪建学的表情,不由嘿嘿直乐。

秦瑶在电话那头吃吃笑个不停,“你这小子就会裹乱。”笑完又问:“那照你说的样子,几千个要白放那里好几年,加上将来的修缮费用,老房子要修旧如旧的话比建新房子的成本还高,这块钱从哪里来?”

“那时我的钱不都从股市里转回来了吗?再说了,实在不行就拉叶老四入伙。那家伙,整个一生钱机器,还怕没资金?”

“他那么能,他怎么不动手?”

“叶老四和我们不一样,他爸那事你大概也听说过,做事比我们小心稳健的多。赚钱的路子多的是,他也讲过朱雀巷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复杂,懒得趟这浑水。”

“那好,这事就定下来。我拿私己给你,不算借,算投资。你要给我一半。”

秦昊砸砸嘴,“你也太黑了吧?牙缝里漏点出来就吞我一半去?”

“嘿嘿,不坑你坑谁?”秦瑶笑道,“还有,乐雅下个月就回去了,你要风流就赶紧了。再过一个月紧箍咒套得实实的,想玩都没机会。”

“她会念经,我不会跑?我躲到济城来她鞭长莫及,奈何得了我?”话虽如此,秦昊还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秦昊关于朱雀巷的投资就这样敲定下来,只是有所顾忌,不能太张扬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因为西大街的火灾,民怨颇高。虽然定为意外但拆迁暂时停了下来,只是街头挂了个高音大喇叭,天天日里夜里宣传着朱雀巷的规划前景,四周围的居民不胜其烦。

陈婉拿到入学通知书那一天,舅舅摆了近十围酒,街坊、老师请了个齐。周老师对她没选择最拔尖的高校很是遗憾,她却无所谓,照样团着脸,笑意盎然。

东大位于城东,每日往返不便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住校。新生报道的时候在宿舍里见到久违的蔡蕴洁,她们两人俱是一楞神。也就只是对视了一秒,蔡蕴洁急忙别开脸。陈婉有些黯然,小学初中的同学,当初的玩伴和好姐妹,在对方家里住过穿过对方的睡衣,交换过各自藏得最深的秘密,包括情愫初萌时倾慕的男生……一夕间,便成了陌路。

即使所有人都判定她父亲有罪,罪不延子,她做过什么让其他人这样避之如蛇蝎?世情冷如水,人情薄似纸。她以为她早已经麻木了,可旧时好友的那一转头,她还是感觉被轻视被唾弃。陈婉悠悠一笑,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悲怀。

原来蔡蕴洁也报的金融,陈婉记得她以前总是说想做老师的。这几年师范生也很吃香,但还是比不上商科出来的发展强,蔡蕴洁自小就是有名的乖乖女、模范生,想来是敌不过父母的意志作的选择。

东大这两年随着社会发展颇为重视商学院的建设,博导和其他任教的老师都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连教学大楼和图书馆都是才落成不久的,所以东大在附近几个省的高校中居为翘楚,学生的整体素质相当不错。同宿舍的几个女孩看衣着打扮都有比较好的家境,陈婉一年到头就是三条牛仔裤和两条裙子轮换着,她倒不为此自卑与尴尬。甫入校园伊始,她就告戒自己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们可以迟到旷课、玩游戏谈恋爱,尽情享受轻松的大学生活。她不可以,她没有资格。她的未来掌握在这几年间,将来是否能有好的工作好的人生,能否回报舅舅舅妈一个安详的晚年,要看她努力到什么程度。不仅如此,她也不愿意把生活费用的压力转嫁到舅舅身上,毕竟明年小宇也要上大学了。

所以陈婉适应了新的学业后就开始寻找打工的机会。

然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恼恨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

她在学校公告栏上看到几份家教的工作机会都被这张脸破坏了,女主人一看见她不是担心请了个妖回来就是对长相艳丽妩媚的她学习成绩有所怀疑,张口便是拒绝。三个月之后她才终于在肯德基找到兼职的工作。

方存正问她多少钱一个月,她没好气,想到这几个月碰壁的经历她就委屈不忿,“时薪,一小时四块。”

方存正抱着拳击沙袋哈哈大笑,“那我以后可不敢去了,想到我吃一个套餐你要卖命干五个小时怎么吃得下?”

陈婉白他一眼,蜷缩在破旧的沙发里算着帐,神情郁郁,“一个晚上三个小时,算上周六日,一个月也有四百多,除去生活费和日用品,看能不能存一百。”想想又说,“不行,还要找多一份。”她手撑着脑袋继续挖空心思地琢磨。

方存正边抹着汗边在她旁边坐下,“和你说了去我唐会做,算算帐什么的,你嫌我的钱烫手还是怎么?”

陈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钱债好还,人情还不了。方存正的人情更不好还。

“你那太远了,回学校不方便。”

“我管接送不就行了。”方存正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你逻辑有问题,请个账房管接送管三餐,还管什么?”

“只要你肯,我什么都想管。”他突然正色,“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

陈婉咬着下唇,头扭开一边,不愿意面对他的问题也无法直视他甚少如此严肃正经的眼睛。

“老实说,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好不容易等到你终于读了大学了却又慌得不行。”方存正见她躲闪,方才轻快的心郁结起来,后悔自己开了头却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好象和你越来越远了。这些天老是想去找你,又不敢。心里嘀咕着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是不是很多人追。”

“没有。”陈婉回脸望向他,方存正平素朗然的眉宇微皱着,带着不多见的郁。他是好男人,他重承诺有义气,他是朱雀巷很多少女心目中的天神。如果可以她也想放任自己和他在一起算了,化个浓妆与他招摇过市,生了孩子打打闹闹一辈子。可是,那真的不是她想要的。她看他烦躁地抓着短短的头发,仿佛能体会到一种无力挣扎的痛苦,她遽然有些酸楚泛起来。她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却已经模糊地感受到爱中求之而不得的焦灼,她觉得万分抱歉。

“你的心思——放弃了吧。”他怒瞪她,她安抚地对他笑笑继续说,“不是因为有人追或者别的,我没有想过那些。我有责任,将来要养家要照顾我舅舅舅妈,所以这几年都不想去考虑那个。”她看见他眼中恢复神采,感觉自己好残忍,就这样亲手摧毁一个人的希望。“我不是在和你作承诺,你的心思连我舅舅舅妈都明白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一直是把你当哥哥当异的好朋友,其他,没可能的。”

他紧盯着地面的一块方砖,手握成拳,一块块肌理分明的手臂肌隆起来,里面鼓涌着欲爆发的力量。

对不起。陈婉怅然而念。“我该走了,坐了好一会,我舅舅该着急了。拿了自行车我就回去,下个星期不知道有没有空回来。”

她合上门,方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空荡荡的纯阳观里轻微的声响都能传得很悠远,那一声轰然的巨响惊起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苍茫的空际。

第12章

陈婉以为方存正会选择适当的疏远以捍卫他男人的尊严,毕竟对于在道上混的人而言,脸面甚至比命都来得重要。不料没几日他就受舅妈所托来找她,接过他手上的大大的纸袋,两人都有少许尴尬,她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无法开口,只得沉默。

他却笑起来,把她头上肯记的工作帽往下拉,说道:“好丑。”

她把盖住眼睛的帽檐推回去,心中骤然如释重负,回视他并展开笑容。

他们互有默契,不敢提起上次的不愉快,但又找不回过去的轻松,站在后门对望了半晌直到陈婉发现领班梭巡过来的目光。“我要进去了。”她为难。

“我等你下班,你要请我吃饭啊,被你气得几天没好好吃一顿了。”方存正揉揉肚子。

陈婉宛尔,这才是方老二。“你好意思打劫我?”她故意凶巴巴的,话里带着埋怨,还是从裤兜里掏了张优惠票出来,“只有这个吃不?一个月才一张。”

“杀了。别说**我现在牛都能啃一头。”方存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把抓过来,走去前门。

初冬了,他还只是穿了件黑色的厚绒衣,短短的板寸,露出壮的后颈,看起来益发挺拔。夹巷里的风很冷冽,他连缩下脖子都没有。

诚然,有个人默默的喜欢自己,保持着似有似无的朋友与恋人之间的暧昧感觉,确实能满足不少女孩小小的虚荣。可这一刻,陈婉万分感激方存正上次的冲动,她虽然有小许被追求的快意,但相较而言更喜欢没有暧昧的爽利。她是理智的人,知道分寸尺度,既然对他不曾心起波澜,那何必误人好意。她也更感激他们能冲破藩篱,还有继续做朋友的机会。只希望他能真正放下才好。她看着他背影消失,笑容渐渐淡去,化入下一秒的恍惚里。

他边吃套餐边傻笑着注视她穿着可笑的工作服和小朋友们低声细语,一杯可乐泡了一晚上,下了班方存正送她回东大,车在校门口停下时他嚷着说又饿了,指着校门口的羊汤馆说要进去。

东大里几个学生食堂的出品都很差,反而带旺了门口一排的食店。陈婉这几个月在学校来去匆匆的,绝少和同学交际,所以掀开厚实的挡风帘子走进去不由一愕,里面满当当热闹闹的,人头簇簇几乎都是东大的学生。这几年济城的经济环境就好到大家都放弃了食堂改馆子的地步?

环顾四周,没有一张空桌子,她正想开口说换下一间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循声望过去看见同宿舍的何心眉,她掂起脚站着对她招手还一边扯着大嗓门不停喊着让她过去。

她一叫,店里适才的暄噪顿时安静了不少。陈婉自觉自己在学校里四点一线,没有参与过集体活动,没有和谁交际往来,上课下课都是脚步匆促,殊不知她的大名早在入学头个月就传播开了。东大位处北地,佳丽几乎都是线条突出白皙丰腴的类型。陈婉祖上是南方人,几代血统南北混杂,两地优点兼容并蓄。此时此地很多人即使是没见过她本人也听闻过东大校花的大名,好奇者有之惊艳者有之窃窃私语者有之。众目睽睽下,陈婉拖着方存正的手“跋涉”到何心眉那一桌,心里后悔带了方存正进来,转念又觉得也好,不出意外明天估计就再没人给她递纸条或是在饭堂坐她旁边没话找话了吧。

方存正触到她微凉的指尖有些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还是紧紧的握住。

在座的有何心眉,宁小雅,还有蔡蕴洁。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是信息科学技术院的学长,叫陈剑,一个是本院经管系的师兄刘邵和。他们两个是学生会的,陈婉对刘邵和依稀有些印象,记得新生入学典礼上见过他在主席台发言。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学会副主席兼党支部书记。

方存正人长相豪,举止也带些江湖气,对于众人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讶陈婉不以为意。只是蔡蕴洁的反应让她有些奇怪,她本以为她会不屑而轻怠。

男生喝的是本地出品的济城白,方存正也不客气,先和他们碰了一杯,然后发了一圈名片。陈婉不知道方存正还有这东西,接过一张,名头还挺大“唐朝盛世餐饮娱乐公司”。她窃笑不已,问他:“办公楼怎么不写纯阳观?”地址和电话都留得是唐会的。

“那是总部。”店里的人声鼎沸,他凑近了点她才听见。“总部能随便让人知道吗?”

何心眉惯来快人快语,扬眉问:“过年我们去唱K有没有打折?”

“有,不单止打折,酒水我能送就送,你别叫人头马就行。”方存正点头不迭,陈婉的同学兼舍友,他收买拉拢都不及,“年初三还有个新场子开业,到时候也赏脸过来玩玩。”

刘邵和似乎听说过唐会的名字,似笑非笑地问:“不会有进没出吧?”

“嗨,哪可能?”方存正喝了两杯也看不出有没有脸红,“我们做正经生意,奉公守法哪能做不地道的事。”

宁小雅拉着何心眉小声低语了几句,何心眉眉开眼笑起来,“真巧了,我们刚才还在发愁呢,现在就遇见你了。”

何心眉的父亲和爷爷都是东大的教授,格活泼开朗,人缘很好,开学就进了学生会。他们刚才正在讨论年末联欢晚会的事情,学生会没有多少资金,酒水奖品都要找赞助。方存正算是撞上了,他满口应承下来,只要晚会的一应物品上能挂上他唐会和正在装修的帝的名字。

“算起来不小的数,你真出?”陈婉小声问他。

“你们学校的将来出来了就是社会中坚分子,我想赚他们的钱先得把基础打好啊。”

“那就先谢谢了,我们回去商量一下这几天就给你电话。”陈剑是老成持重的类型,说话分外客气。

“别说这个,陈婉同学的事我能帮还不帮吗。”

何心眉和宁小雅立刻瞅着陈婉乐起来,陈婉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笑。

回到宿舍,陈婉准备去洗今天的工作服,何心眉憋了老半天,早等不及了,一把抓住她说:“难怪你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还和我们说勤工俭学,原来忙着谈恋爱。”

“就是,上次还骗我们说没男朋友,死妮子,今天要给我们老实交代。”宁小雅和她一唱一和地。

连上铺准备睡了的两个都俯下半个身子,虎视眈眈的,陈婉跺脚苦笑,“真不是啊,我邻居兼朋友,给我送东西来的。”

她回身把方存正送来的袋子放桌上,“那,要吃什么自己动手。”

袋子里是舅舅做的泡菜和酱牛,何心眉从旁边撕下几条牛丝丢进嘴里,“呜,好。陈婉,你老舅家缺闺女不?我去认亲算了。”

宁小雅用手肘推推她,“不能不鄙视你,从来就没有立场坚定的时候。”

何心眉早就忘了刚才的话头,爪子不停地从袋子里探进探出,“你放心,我最好收买。明天你也去捧点好吃的来,我就保证以后决不在你面前说刘邵和那小白脸的坏话。”她口齿不清地接着下一句,“我还帮你把他从蔡蕴洁手上抢过来。”

刘邵和家里很有背景,成绩也好,在学生会位高权重。一个人若有政治人生的长远规划一定要从学生时代开始,所以他在学生会的职位并不是偶然。他在女生里呼声一直很高,学校BBS里关于本校十大才子帅哥的帖子里属于他那一贴被顶到3000多去,连宁小雅都不禁心动,老是借着何心眉在学生会的关系找机会和他接触。何心眉对刘邵和那种白面书生的类型向来不感冒,取笑过宁小雅好多次。

她话音方落,蔡蕴洁从外面走进,听到自己的名字再看一眼门口站着的陈婉不由一怔。她们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有一个人异常沉默,宿舍的人都觉察到这一点,但由来已久,都不好过问原因。今天晚上陈婉到了之后,蔡蕴洁几乎没怎么说话,何心眉与宁小雅也是习以为常。只是刚才背后说到蔡蕴洁又被本人听见,当下何心眉就有些尴尬。

她装作很忙的样子倒腾着桌上的纸袋,“陈婉,袋子底下还有东西。”

说着拿出来打开,是件兰色的外套,簇新的吊牌还没来得及摘。“好看啊,给我试试。”她看着吊牌就已经兴奋起来,家里环境再好也只是个学生,这个牌子的东西平常只能逛街时看着过下瘾,流几滴口水。说着在裤子上抹抹手,套在身上。

宁小雅乐不可支,笑得趴在桌上,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的蔡蕴洁也扑哧笑出声来。陈婉和其他两个抿着嘴,不好意思太过打击何心眉。

何心眉偏胖,又发育的太好,外套穿在身上只盖住了三分之二,越发显得前高耸,波澜壮阔,两只胳膊被袖子箍得紧紧的象两个大萝卜。“我减肥,我发誓这一次坚持节食。陈婉,以后不许带好吃的来诱惑我。”

陈婉但笑不语,何心眉三天呼喊一次减肥口号,早习惯了。

看着那件衣服她有些不安,方存正在路上提了一下,说是买给他妈妈的,买小了不给换。可现在看来款式颜色都不象是买给中年人的。织件毛衣回送给他算了,她心里想道,其他的,真是没有可以回报的了。

第13章

济城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大,落地即融。白色的粉絮被呼号的北风卷入衣领里,寒气带着湿意刺骨锥髓。陈婉打着哆嗦,车头摇摇晃晃的坚持着回了东大。东大近济城东郊,温度要低一些,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粉,湿滑无比。

疾风又是一阵狂啸,车头没把稳,就这样翻了下来。自行车是舅舅用了多年的男式,很高,摔下来着实痛。她尝试把压在腿上的车移开,想站起来,一侧的手肘和膝盖痛得她直冒冷汗。

她觉得好累,要考试要打工,每天最晚一个睡觉,最早一个起来,披着衣服坐在床头听着其他人的梦呓温习功课。她体力透支几乎到了极点,最无望的是这样的日子还要坚持几年。好累,、气、神仿佛被生活磨砺得几近虚无,机械化的重复着前一日的程序,宛如被抽空了所有一样。

她坐在地上捂着脸,不知道多久,感觉到指缝的凉意才知道竟然淌了泪下来。

一个女孩坐在冬夜空旷的校园马路上是相当诡秘的,抬头时那双噙满了泪的眼睛似乎充满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宋书愚被自己的“艳遇”骇住了,疑惑着是不是聊斋里的小倩重生,本来打算要帮忙的话噎在喉咙里,看她缓缓站起来才回过神。

“没事吧?摔着哪里没有?”他下了车才觉得今天晚上很冷,风象刀子似的扫过脸。问出声又觉得是废话,见她去扶自行车他急忙上去帮她一把。

“谢谢你。”

“你住哪栋宿舍,我送你。”车链条掉了,这么冷的天校园里也没什么人,让她一个推着车走回去可不安全。他也不等她说话,走去后面开了X5的尾箱。

看她犹豫,他自信受到微弱的打击,“你放心,我不是黑山老妖,不会抓了你吃掉。”

她微扬了下唇,夜色里一双黑瞳如宝石般散发着幽深隽永的光。只要你不是小倩就好,宋书愚头皮有些发麻,还是强定心神上去接过她手上的自行车丢进后厢里。

“哪个系的?”

“金融。”上了车才觉得脸上的泪渍更加冰冷,她拭下眼角,为刚才情绪失控而窘促。

宋书愚点点头,对她没什么印象,估计是一年的新生。记得有个人也是这样,眉颦蹙而欲啼,抬目凝睫却又顾盼流光,只是少了几分艳色多了些许娇憨。去年那个人也坐在他旁边,同样的愁色如蛛丝般密匝匝地纠缠在眼底,今年元旦时再聚,当初的愁容被跃于唇角的幸福取代。宋书愚很明白,那幸福意味着什么。

车里音响放着吉田洁《祭》里的热风,热烈激扬的太和鼓回应着电子打击乐,潮水般排空而至。他顺手关掉,车厢里宏大的声场突兀的结束,更觉得如窗外的梧桐树夹道般岑寂。

下车时陈婉再三道谢,看见X5的尾灯消失在转角才意识到忘记问他名字。

东大给宋书愚安排的宿舍条件相当不错,新楼且带了装修。国内的高校带着中国人特有的崇洋之气,在国内苦读四年,考个国外的名校,在学术报刊上发表几篇引人注目的论作,回来不是教授也是副教,比考研留校混个讲师再慢慢往副教之位攀爬要迅捷的多。

当然,宋书愚在东大的位置并不仅只依靠光鲜的履历,他的《实证金融》《货币金融学》以及选修课《投资银行》在学生中间因为独特的教学方法和视角都是相当有口碑上座率很高的热门课程。

房间一直开着暖气,他脱了外面Burberry经典的格纹大衣换了一套运动装出来。书房里除了上到天花顶的书架外,空荡荡的只摆了张瑞典Gothenburg扶手椅和他亲手攒出来的一套音响。他对HIFI的喜好到了发烧的程度,今天晚上却半点兴致都欠奉。

秦小五回京大半个月,消息全无。Vivian没胆子上天入地寻人,今天把电话拨他这了。他想想按下小五号码。

“你小子,风花雪月的惹了苏州史让我来给你结帐?”

那边麻将声呼啦啦的,秦小五象是喊了个人替脚,走开两步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还当你想我了,大老远的专门打个电话来呛我?”

“你的蒋小薇关心你归期呢,电话都找到我这来了。”

“切,我当什么事。年底了寻思着法子要钱呢。女人,给两儿好脸色就蹬鼻子上眼的,长行市了!”

宋书愚听他语气不善,把音响关到最小声,“好象被谁搞了一把又没搞爽的样子。谁得罪你了?”

“烦。”那边顿一顿,“我是不是就陪女人逛街的命?回来几天天天逛,也不嫌脚疼。”

他轻笑,能让小五耐着子陪逛街的可没几个,“陪未来老婆shopping是荣誉啊,别人还没那资格。”

秦小五骂了句话,“打住啊,老婆这名头可不能随便安置。我还想潇洒几年呢。”想了想又问:“你过年在哪儿过?咱们合计合计,去三亚晒太阳打两场高也好,远点去马而代夫。”

“我还没计划,到时候看。”

“那行,我也就回来在老太爷面前点个卯,年初一就回济城,看见我大伯那两个能当十大杰青的儿子就晕菜,懒得应酬。到时候喊上叶老四,我们哥儿几个凑一起乐乐。”

“叶老四去年忙得脚不沾地的,一个月有二十天在外头,谁知道他有没有空?”宋书愚没预料元旦叶慎晖也去了江宁,总觉得他和小眉间的和谐之外还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什么。想到那年无辜挨的几拳头,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的暮。

“哎,我说,托你打听的事办了没?”

宋书愚回过神,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你就消停点吧,左拥右抱的还不够?人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到你这好了,弱水三千,瓢瓢都不放过。有空多哄哄你们吴乐雅,早点娶回来是正经。哪天东窗事发,看清楚你真面目,老婆长翅膀飞咯,你哭都没处哭。”

“别介,还挤兑我呢?我那点猫腻你以为她不知道?她那叫揣着明白装糊涂,等我哪天犯了傻娶进门,新帐旧帐攒一块儿算。”秦小五搞不明白吴乐雅干嘛对他情有独钟,小时候穿了白裙子就往他家跑说是要作五哥哥新娘,把两家大人哄得乐乐的。怎么看他上头两个杰青都要比他入得眼,她非要着了魔一样黏糊着他不放,搞得家里人全部把她当作未来的小五媳妇。

他可不爱白沾人便宜,对这个内定的未来老婆一向侍侯周到,只是拿放大镜在他身上从头发丝到脚趾毛都找不出一毫的爱意来。他不是浪漫的人,从来对爱情没什么憧憬,夫妻、男女对他而言不过是伴侣关系,唯一的区别是床上还是床下。迟迟不入吴乐雅温柔的陷阱更不是因为还没找到真爱,而是还没玩够。对他的若即若离吴乐雅也不生气发恼,象是胜券在握一般,知道他迟早归航时要进她的港湾。

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捉,秦昊脑中滑过夕阳里那一侧身影。小半年没见也不知道她好不好,连巩家的馆子没了她出品的菜式也少了些味道。

“你要打听的事我可没心思帮你张罗,顾着你周边的脂粉还不够?手都伸到我们学校来了。”小五说的那个绝色他没见过,今天晚上倒是遇见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也没拉皮条的癖好。”

“我有那么不堪吗?就是问问。” 听说就在东大,可他总不成象个楞头一样守在东大门口吧,想问宋书愚打听却同样找不出由头。难道问她成绩好不好?多不多人追?住哪栋宿舍?打听到什么又能如何?可心里就是有一小处痒痒的,总想知道关乎她的消息,哪怕一丁点也能舒缓想到她时猫抓一样的勾扯。

死丫头片子,才多大点儿,跟妖似的。他愤愤地在心里骂着。

第14章

这个场子非常非常没格调,蒋小薇挑剔的眼光环顾一周,回到跪侍于地毯上的公主躬身时露出的半边白臀上。VIP房太少,房间也没有金色年华敞亮,侍应的制服暴露无品,不象金色年华的有种欲拒还迎的暧昧挑*逗。

可房间里的男人们相当吃这一套,她已经捕捉到几束如炬的目光在那个递接酒水的房间公主前后来回扫视。

“怎么找来这儿了?济城的好场子都满座了?”她也知道不可能,金色年华的王胖子为他们这伙人长期预留着几间空房。

“你小五哥说朋友新场子开张,专门来捧场的。等会小五来了你可别折他面子。”

“小五什么时候有个品位这么差的朋友?”蒋小薇撇嘴,早知道今天不穿这件水貂背心了,浪费她近两个小时打扮的时间。“楼底下全部是小妹妹,全身上下不知道值不值一百块,也乐得颠颠的。”

帝其实相当不错,占地面积也很大。一楼中间有个T字型的秀场,围绕秀场一圈的是椭圆的吧台,其他的位置是舞池,小吧桌和DJ房,卡座和VIP房间在二楼,分东西两。帝走的是酒吧迪厅结合KTV的路线,和金色年华纯夜总会的形式不一样。消费门槛低,人客自然鱼龙混杂。

“我倒觉得不错。”沙发里座的一个笑着说道,“多少钱的衣服有什么所谓,脱下来有身好皮就行。”他话一说完,就被身边的女伴娇嗔了一口。

其他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深有共鸣的一起笑起来。济东第一纳税大户济西烟草的公子接着前个人的话头说:“刚才上来时是瞅到几个不错的,第一次发现我们济城也有这么多美女。”

“发现目标就抡足了劲上,这可比金色年华的有挑战。”

金色年华的小姐多数是做打包出街的营生,连房间公主也偶尔兼职客串一把,时间久了无趣,所以站在二楼看看地下青春四溢随着音乐扭得起劲的少男少女,无不有种跃动的兴奋。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蒋小薇暗骂。

她喜欢金色年华,每次仰着脖子进去时蒋小薇就有种得意感,偶尔顾影自怜时也会和自己说都是卖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可每当看见小姐们使出浑身解数被男人们上下其手蘑菇一晚上才拿到几张打赏,那种浅薄的得意还是会油然而生。今天来到这儿她有点着慌,下面大厅里无数十几二十的女孩,她即便穿着皮草拿着香奈儿晚装手包也抵不过楼下的一众素面朝天青春无敌。

认识小五也一年多了,那混蛋跟油浸过似的,一句承诺一个肯定的词都没有。兴致来了哄哄你,没心情了人影都不见,除了她其他的脂粉也没断过顿。她再次自欺的想:毕竟带出来见朋友的还是她。念毕,回过头,一班男女正在讨论男的处*女情结,“斋聊有什么意思?喝酒!”说着先仰头干了一杯。

“还是Vivian爽利,来,跟哥干一杯。”

帝没有陪酒的小姐,今天都是自带女伴,场面有点静,难得蒋小薇闹将起来,其他人自然一起起哄。正热闹着秦昊终于进了门,他是主人,迟到罚三杯跑不掉。秦昊海量,先喝了三杯,又被闹腾着和Vivian喝了个交杯。这才坐了下来问迎接他的帝经理:“你们方老二呢?这都几点了,还不见他人?”

方存正手下的人都是江湖气十足的青皮混混,能堪大用的只有猴子一个,帝开张前额外招了两个做管理。今天18间包房的客人无一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猴子嘴上逢迎着说着道歉的话,心里急得毛炸炸的,背上汗干了一层又冒一层。

不光他急,底下一楼守门的六指也急。

帝赶着初三开张,白天黑夜24小时装修,老大熬了几个通宵下午说回去睡一会,八点前就回来,现在都九点了还没见人。方存正有个习惯睡不够时脾气大的吓人,猴子和六指互相推搪,谁都不敢打电话捋虎须。眼见里面的人已经爆满,六指招呼了一半看场子的堵着门口,出一个才放一个进去。

正急得跳脚,远远看着几个女孩手拉着手正在人堆里往前挤,其中一个不是陈婉是谁?

陈婉下午接到何心眉电话约了一起逛街,舅舅家生意越来越好,年底时请了个帮工,她还在犹豫已经被舅妈推了出来。何心眉和宁小雅过年拿的红包比她厚实得多,不用完不尽兴,一直到华灯初上才在她打工的肯德基坐下,隔着落地大玻璃正看见对面帝新张的广告牌。

寒假前的联欢晚会因为方存正要做的是娱乐场所的广告,学校不给批,方存正也不介意,还是遵承诺送了几大箱饮料和几套能作奖品的好译通。何心眉对方存正很有好感,直说陈婉好命,找到个仗义守诺的君子。填满了五脏庙,何心眉想起方存正答应过请她们玩,于是提议去帝看看。

宁小雅也是贪热闹的,自然附议。帝就在上海路和府前路交界,没想到是这样的景况。门口堵了一堆人都不给进,有几个气盛的看着堵门的一排面无表情的彪型大汉只能骂骂咧咧的往地上吐口水。陈婉还在担心她们能不能挤进去,何心眉已经一马当先在前面开路了。

六指激动得远远的就在喊“嫂子”,迎上去先把手机递给她让她打电话。方存正迷迷糊糊中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是在作梦,正想问好些天没见是不是想他了,突然清醒过来,一看表慌得翻身跳下地,夹着电话和陈婉说:“睡过了,你等我会,先别挂电话。”一边捞裤子穿上。“你在哪?我先去帝,回头找你。”

“我在帝啊。”陈婉还有些莫名其妙。

方存正更不敢耽搁,挂了电话拿着车钥匙就往外冲。

“嫂子,你可是救了命了。”六指说着带她们进去,被堵在外面的人堆里就有人鼓噪开骂起来。何心眉和宁小雅窃笑,“嫂子,谢谢了,没你我们也是站外面等的份。”

陈婉被她们打趣的无地自容,再解释也是越描越黑,只能缩着脖子跟着六指走。

穿过帝仿似时光隧道般幽深的入口通道,推开包裹着皮革的厚实的隔音门,滚滚的热浪人声伴着动感的节奏扑面而至。帝的四壁和地面用了大量的钢化玻璃和铝金属,头顶吊满八角水晶灯,音浪由远及近传至四壁又返回拥挤的人群里,地动山摇。

她们几个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景,看着舞池里摇动的人影,怕是没两千也有八百。陈婉觉得拉住自己的两只手湿湿的,想来何心眉宁小雅也是和她一样,既紧张又兴奋。

上了二楼,猴子也迎了上来,“嫂子,对不住了,没空房间,临时腾了个卡座先将就一下,一会有房再转好不好?”

“行,没有我们在下面也可以,下面还热闹。”

“那可不行,让你们坐下面正哥不抽了我的筋?喝什么?果汁?”猴子问。

“啤酒!”何心眉先叫起来。

“喝什么酒?”宁小雅不依,“你上次吐了我一身。”

“来这里喝汽水果汁?你幼儿园出来的是不是?小朋友,你读中班还是大班啊?断了没有啊?”

陈婉见她们开吵,捂着嘴和猴子说一半啤酒一半橙汁。

九点半是show time,首先表演的是花式调酒,一起四五个男生穿着统一的制服,每人手上三四个酒樽齐飞,进而互相在空中交换,到最后玩起了喷火,引发T台下面的美眉尖叫连连。

何心眉和宁小雅再也忍不住,围在卡座旁边的玻璃栏杆上观看还嫌不过瘾,两个人牵了手下去。

一队俊男下场后接着又是热血沸腾的音乐,三个舞娘循次出场,上身是包裹得极其密实的男式西装,下面却是网眼袜露出长长的腿来。方扭了下腰,下面已经又一阵尖叫声起,口哨不绝。

“还不错吧?”

陈婉看得入迷,听到问话才知道方存正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音浪滔滔,他凑得很近,她扭过脸时,嘴唇差些擦过他的。她有些窘,看着他嘴角的得意只能胡乱恩一声算作回答,别开发热的脸继续往下望。

下面的人或坐或站,远处能看见一排仪器后随着鼓点摆动身体的DJ,T台上的三个舞娘正瞬间解开西装外套丢下甩在脚底,露出里面前后开叉至腰臀的黑色紧身衣,围观的人渐趋疯狂,不约而同地随着T台上的三个媚惑的身体尖叫扭动。

“很!”陈婉赞叹不已,舞蹈是艺术的一种,自有其魅力,但没想过女的身体舞姿能把这种诱惑力发挥到极至,“今天算开了眼界了。”

方存正和她挨得很近,一起看着下面的沸腾,过了一会才说:“都是钱作怪。重金请来的她们怎么会不卖力?”

她不喜欢他的论调,可是此刻也不可能与他争辩,她只问:“猴子找你一晚上了,见到他没有?”

“刚才睡过时间了。我先来看看你再去应酬,今天18间房里的都是认识的,转一圈下来不知道要喝多少。”他望向对面东的VIP包厢区,意外看见秦昊目光灼灼的目注着这里,方存正微笑地与他点头打招呼,秦昊却冷着脸。他不由得头疼,今天开业,作主人的他却迟到,等下不知道要陪多少笑喝多少酒。

“去吧,赚钱重要,还要给你妈买大房子呢。”陈婉取笑他。

“你还没有赞过我!夸我一声我就走。”

她不明所以,奇怪地望向他。他指指脖子,原来他今天戴着她织的围巾。本打算织件毛衣还他的人情,可实在没有时间和力,最后只能拿围巾凑数。没想到他拿它当做宝一样,室内温度高,他又是怕热的人,戴着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她闷笑,见他象幼儿园急需老师夸奖的小朋友一样殷殷期待着,不由有些感动,顺手帮他理了理,“很好看,很帅。”

第15章

何心眉和宁小雅玩疯了。她们本有些怯场,可帝灯光昏暗,偶有灯扫来也只是一瞬即过。这样的环境,被热血沸腾的音乐包裹着,脉搏随着鼓点震跳,周围都是疯狂扭动的男女,一会功夫两个人已经彻底放开。

陈婉被何心眉拖下来扭了几下,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退在一侧角落看着她们热情如火地随着强劲的节拍舞动。

空气象耳边轰鸣的音乐一般热切,她额角已出了一层细汗。抬手拭了一下,腰间突地被双大手从后握住。她吓得尖叫出声,回身试图推开那人。灯交错,红男绿女穿梭的背景前是那张半年多不见早消失在记忆里的脸。

乐音滚滚,她的尖叫并不引人注目。之前因为燥热脱下了外面的厚外套,只穿了件贴身的毛衣。她腰细,刚好一握,他一双大手卡得实实的,怎么也挣不开。她抬起手推他的膛,秦昊手间一紧,她几乎要扑入他怀中,姿势更加暧昧。

她抬头,他咄咄的眼神包裹着她,黑瞳里带着邪妄的笑意。大概喝多了,酒气熏人,夹杂着陌生的男体味。陈婉让他一看,心里就有些乱,再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他侵略十足的鼻息,更加发慌。她拼命挣脱,他双手箝得越紧,甚至贴住她随着音乐慢摇起来。

“神经病!”他贴着她小腹那一处热力惊人,她又羞又怒,迸发了全身的力气手脚并用挣开,一举把他推向后面的墙壁。

她在或坐或站的人群里穿梭,想要离开这里去到安全的地方或是遇见让她安全的人。她们之前把购物袋和手袋都存放在方存正的办公室里,她依稀记得办公室是在DJ房旁边的通道进去,过了存酒的仓库就是了。她暗自期望方存正在办公室里,或者猴子六指,任谁都好。

走进过道,他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她重重地摔向墙壁,后背撞得砰然一声。她还没来得及推攘,他已经袭了过来,整个人压住她,壮的大腿抵着她的,然后箝住她双手反剪在身后。

“我喊人了!”背后的墙壁与外面地动山摇的音响共鸣着微微震动,他紧贴着她的身体有节奏地摩挲着。她望向稍远处绰绰的人影,再回头迎向他,莫名的慌张。他微笑着,那淡然的笑容下似乎有些尽在掌握的危险味道。“叫啊,谁看着我们现在的样子都会以为是按捺不住情*欲的男女。”他越发起劲,说着按照跃动的节奏重重地压着她旋转着胯部。

她隐约知道小腹处那团坚硬火热是什么,慌乱羞耻和愤怒从心里蔓延至眼中,“神经病,你喝多了。”

怀里的她柔若无骨,脸颊涨得绯红,唇色娇艳象点了蜜、泛着光,昏暗不明的光线里眼中两汪水色流荡,绝艳无双。他心里闪烁着不可捉的冲动,凑近她,呼吸扫过她面庞耳际,想品尝一口唇下的如雪肌肤,却又象面对一件珍宝不忍触碰。“你说,我要在这里办了你,方老二会怎么样?”

背后有侍应穿过通道进去拿酒,他更加贴近她,觉得他们每一寸都无比契合。“把方老二喊来,我们试试。”

“滚~!”她在他身下扭动尝试挣脱,每用一分力他便回应几分,手腕快被他箝断了一般。“滚开。神经病,混帐王八蛋……”

她用尽她知道听过的所有的骂人词汇,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然后嘿嘿笑起来,“我还当你一直不待见我是因为害臊,原来也是个傍家。你就别跟哥哥拿乔了,傍着方老二有什么好?钱没钱,势没势,二楼坐着的随便一个都能玩死他。”他再次用力把她死抵回墙壁,在她耳朵上舔了一下,感觉到她一颤一僵,他觉得硬起的那部分下一分种就要烧起来,“老实说你做一次全活儿多少?开个价,哥哥我有求必应。”

她气得发抖,每次震颤都感觉离他温热的呼吸又近了一分。

他等不到她的回答,舌尖在她耳中暧昧地打着转。他喜欢她的反应,怀里的身子似乎软了些,轻颤着,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舌尖诱哄地从她可爱的耳廓滑下。

他想亲吻她白皙的颈子,他一直琢磨的那一弧优美的曲线,今日终于就在他唇下……下一秒,他已经被她用力推开。迸裂而出的恼恨和愤怒象是把她分割成两瓣,未及思考她已经一巴掌挥过去重重掴在他左脸上,“无耻,你无耻!”她的声音与指向他的手指一起颤抖,全活儿是什么她大概能猜到,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羞辱感蔓延全身充盈至每一毛孔。

天底下敢动秦昊的也就只有他老头子,迄小犯了错老太爷不舍得打他,挨揍的是他两堂兄,吃排头的是他爸。秦仲怀要教训儿子还只能背着人,不然老太爷要发火,老婆要哭闹。算起来秦昊真正挨打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耳光过来,他有些发怔,酒也醒了大半。

他从十七岁破处跟着一帮狐朋狗友玩过多少花样?现在的世道物欲横流,有谁会嫌钞票扎手的?不管出来做的小姐还是刚出道的小明星,每个女人都有个价位,只要出得起钱就能玩得尽兴、玩得畅快、玩得理所当然,他还从没见过什么坚贞不屈的烈女。见陈婉还站在原处,兀自抖个不停,眼里冒的火似要吞了他一般。他怔怔地瞅着她,捉不透她是还在继续拿乔抑或是真的被冒犯了。

“你——”话没说完,前面通道口冲过来几个大汉,秦昊知道不妙,打量一下后面退无可退,干脆冲上去迎着第一个人抡上拳头。

陈婉没想到一会功夫已经充满变数,平息一下怒火看过去,原来是六指带了人过来。“嫂子,你站一边,这小子扎手的很,别伤到你。”六指知道上次唐会被砸场子的事情,其中一个狠角色就是面前这个人。听到吧台的小李说嫂子被人欺负了,他立时喊了几个人一起过来。见到是秦昊他也就楞了楞神而已,管他有多扎手,在他们地头欺负他们当家嫂子那不是叫板吗?

“别打了,六指,停下来。”陈婉看他们拳拳带风,不由担心出事。

“拖他进酒库。”瞧不出来这小子还挺生猛,好在他带了几个人来,不然还制不住。六指怕引起骚乱惹了大厅里注意影响到生意,回头看了一眼和他徒弟们说。

“嫂子,这小子八成故意的。刚才在V8房灌了正哥大半瓶百加得,连冰水都没兑。正哥才躺下,他就窜出来了。”

秦昊被推倒在酒库正中一张吧椅上。冷静下来衡量情势,他也没什么惧的,该担心后果的反而是对方。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已经挨了几记狠的,不想妄动再吃眼前亏。所以一边鼻孔淌了缕血出来,他也不擦,坐在那里拿眼睛望住陈婉。她看过来时,他正在回味嘴巴上残留的她的触感,刚才没有认真亲下去他有些懊悔。对上她的视线,他冲她笑笑。她担忧的神色刹时被恼恨代替,俏脸一板,怒冲冲别开头。

他的肆无忌惮勾起六指的火气,“死小子,长了双贼眼。”说着过来对他肚子又是两拳,秦昊痛得跟虾子一样躬起身子。他的痛楚多少有些夸张作大,偷眼看见本来站在门口的陈婉跑进来拉住了六指,不由一乐。又怕脸上的笑容被她发现,顺势捂着肚子埋着头看他面前的一对脚,估计她穿多大码的鞋子,猜想脱下袜子后五个小脚趾是什么样。

陈婉自然料不到这时候秦昊还有许多猥琐心思,她亲眼见过刘叔和方存正在这帮纨绔子弟面前是怎么作低伏小以保平安。方才被羞辱的愤怒还充盈着,可是她只能抑制,告戒说不能给方存正添乱,不能给他惹祸上身。他游走在边缘地带,正如这个混蛋所说他们随便一个人都能玩死方存正。

她把六指扯到门边,问他:“你正哥呢?”

“第一间房就高了一半了,”六指指指微阖的门,“就里面那小子灌的。一圈坚持下来已经顶了量了,连猴子也躺下了。正哥坚持走了一圈,现在在上面躺着,刚才喊他喊不醒。”他忙了一晚上,嗓子嘶哑着说。

“喊不醒就算了,”方存正不知道这事最好,陈婉踌躇一会,才又说:“这事不能闹大了,不然你正哥绷不住。里面那人可能也是喝高了——”

她还没说完,六指急起来,“嫂子,这事就这样算了?正哥的脸丢了,我们也白混了。”

“那你说怎么样?”陈婉语气不由厉了几分,“把他狠揍一顿丢到门口去?明天都在这里等着消防检查以后不用做生意了?再说了,我怎么丢你正哥的脸了?我又不是你正哥什么人,要丢脸丢我自己的!”说到最后音量大起来,眼里的委屈化作几点晶莹。

六指嗫嚅着嘴,“我不是那意思,嫂子,你别生气。我真没那意思。”

“不想场子倒,不想你正哥有麻烦,今天这事你别和正哥说,交给我处理。”

六指沉郁着脸,招手喊了里面的人出来。待陈婉进去后,他掩上门,留下小许空隙,和其他人在门外守侯。

“我又没奸了你,至于给我一耳光吗?别那样瞅着我,好象不共戴天似的。”

她极力压制着滔滔的心绪,*脯起伏。发现他的目光从她脸上下移来到前,她差些憋不住。无赖、无赖。“你有完没完?”

他贪婪的目光转回她脸上,眼中的火苗渐渐黯淡,透些平静出来,平静得令人心悸,“商量出结果没有?”

想来和六指说的话全被他听到了。

她受了他的轻薄羞辱,可现在她还要央他不要记恨,大人大量放他们一马,她要磨损尊严保全平安。弱强食,就是这个世界的生态规则,如她父亲如西大街无家可归的那几户般就是规则下的牺牲品。难怪他笑,换作她,如果也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她大概也可以笑得这般肆意、笑得不可一世。

“他们脾气,你大人大量。”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貌似感觉很有趣,眼皮不瞬地盯着她费足了力气说完十个字。然后轻笑出声,“消防检查算什么?你说——”他故意停顿一下,开心地观察她渐变的脸色,“如果被人发现这里的厕所里有包500克的粉……”

想玩,他有无数花样,只是一件已经足够分量让她倒抽口冷气,他嘿嘿笑起来。外面的六指似乎想破门而入,陈婉急忙退后把门抵住,寒声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了下鼻子,血凝在人中处,他慢慢地刮了刮。“其实也没多大点事。”想起刚才她说不是方存正什么人,他脸上笑意堆起。她以为他又想到什么卑鄙的招数,眼里警惕之色更甚。“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也有母亲姊妹,你能容忍她们随便给人非礼轻薄?今天的事我当你是喝醉了,你也有良知的是不是?这件事情谁先不占理,我想你也明白。”

他郑重地点头,状似赞同。她暗自松了口气,“那这件事情就算了好不好,他们打你也是因为看不得自己姐妹被欺负。”

她语气温婉,带些央求的味道,他不禁再次点头。“你要是打算去验伤,我喊六指陪你。”想起方存正上次陪的钱,她一阵心疼,犹豫着说:“要多少钱我们出。”

“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她说她不是方存正什么人,可她为什么护着他,步步为他考虑?他不爽同样是男人,她的态度却有若天渊。

她微愕,随即点头道:“真的。”破财能挡灾就好。

“那你是他什么人?”秦昊问。

陈婉怔住,不明所以。

“你刚才说你不是方存正什么人,那你为什么护着他?”

她认为没必要和他解释。但是他语气与目光皆咄咄逼人,似乎有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意味,她沉吟一下回答他:“我邻居,哥哥,还有好朋友。不过这些和你无关。”

他眼中亮光转盈,化作喜色,一边嘴角扬起,无声地笑起来,“我要说,和我有关呢?”

第16章

“我要说,与我有关呢?”

说那话时他淡淡的笑着,深邃的眸子里的专注却似乎在暗示这不是一句玩笑。

陈婉自省与那人几次相遇从未与过一分好颜色,他的笑容痞气十足,让她没来由的慌乱警惕。他不是好人。或者在潜意识里,她早已在规避他的危险。

她回想一年多前的初遇,那时已经万分讨厌他毫不掩饰的纯雄动物的眼神,第二次时他对方存正说“我姓秦,秦昊,排行第五”,语气何其轻蔑不屑,姿态何其倨傲骄横。

膏粱纨绔,不事生产。这次的冲突只不过是他醉酒时一次消遣娱乐而已,算她时运背不小心给撞上了。

今晚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人,虽说当时羞怒交愤,未及思考后果,但现在郁气散尽,沉下心来仍感觉那一掌着实酣畅淋漓,痛快无比。那一扇掌掴是他该得的。

耳边仿佛回响起那声脆响,他惊愕不可置信的表情也重新浮现。

陈婉把头埋在枕头里闷笑不已,暗骂一句活该,给他一耳光算轻的,那样的无赖真正需要的是回炉再造才对。

好在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等,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也幸好方存正同样醉酒。希望六指他们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然以他那样火暴的脾气和惯来的保护欲……

她有些后悔坦承她与方存正的关系,象是在向那人解释什么。天知道他没有任何资格,她也毫无理由,难道是被他的眼神蛊惑了?

被蛊惑的似乎不只一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划弄腮边的枕套,温热的鼻息,湿滑的舌尖,临走时他的脸一步步逼近她的,遮蔽住头顶的灯光,逆光的他五官模糊只剩下两束渐趋炽烈的火焰。她心跳如雷,屏息着,暗暗捏实了手掌做好了再给他一耳光的准备。他的呼吸却划过她,侧过一边,伸手扭开她身后的门。她独自站在门里,努力平伏着和骤然传来的排山倒海的音响一般狂跳的脉搏。

如同现在。

“姐,还没有睡着?”小宇隔着墙板含糊问说。

陈婉收回不自觉捶打枕头的手,胡乱应了声。死混帐,神经病,变态……她拉起被子捂住脑袋,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希望他最好能从地球消失掉。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秦昊当然不可能消失,春节期间他没有在巩家馆子出现的原因是因为他和宋书愚去了三亚。

这段时日他神异常萎靡,宋书愚设赌注时他心思在别处,等到发现自己落后9杆时已经到了第17洞。当下振作起来,到18洞时已经扳回2杆差距。最后上到果岭也就是一个6英尺左右的保帕推杆,拿下了那一推堪堪输掉4杆。

宋书愚见他怏怏不乐。“至于吗?也才40个。”秦昊球艺比宋书愚高几班,在他手上拿四杆下来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佳绩。

“没意思,回去。”回到酒店更是不悦——吴乐雅坐在大堂里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指甲。

宋书愚对他挤挤眼,他双眉皱起,站在当处也不过去,问她:“你来这儿干嘛?”

“还能怎么?天涯海角的来找你啊。”吴乐雅嘟起嘴问:“我耽搁你们什么了?打完18个洞准备去打第19个?”

那是秦昊一班朋友经常说的浑话,宋书愚好笑,“你还是姑娘?这话说出来也不害臊?”

“切,就许你们做还不许我们说了?”娇嗔望他一眼又转向秦昊:“大老远跑来给个好脸色看行吗?”

往常她的嘟嘴皱眉、种种小女儿态是相当得秦昊受用的,今天却有点不耐,“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也不知道你来做什么。”走了几步回头又问:“定了房没有?”

吴乐雅笑眯眯跟在后面,“我知道你住套间,分我一间房就是了。”

宋书愚一边往电梯走一边调笑说:“放心,你五哥哥不收留你还有你宋哥哥。”说完就挨了她一个爆栗。

“换件衣服去吃饭。”秦昊付了行李生小费,随即把门关上,拎了球袋准备回自己房间。吴乐雅被晾在厅里不停跺脚,“爷爷在家里发火,说你年初二就溜号,我是问过妈妈才来的,不是奉了圣旨来看管你,谁乐意坐几小时飞机?妈妈电话里说你们星期三才回去,我不管,你要给我安排节目。”

秦昊衣服脱下一半,探头出来吼她,“别乱叫,爷爷、妈妈都是我的。有你什么事?”

“你——”吴乐雅瞪眼。

“女孩子斯文点,什么18个洞19个洞,也说得出口。等会下去时顺便把证件带上再开间房,孤男寡女住一起不方便。”

“呦,什么时候变道德典范了?”话虽如此,吴乐雅还是有点窃喜。以秦昊的道德标准从来不染指于她是否代表她在他心里与众不同的地位?

确实与众不同。秦昊贪玩但不滥玩,与吴乐雅熟稔到连她用什么牌子卫生巾都知道,再稍进一步怕是不够24小时就要被套上婚姻的枷锁。玩了这么久,什么是不可以触及的底线他相当清楚。可这几天来,他的心思一直在游戏规则的边缘徘徊。要玩得开心畅快首先要两相情愿,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象溺在水里一般,看见那死丫头片子鄙夷相视,他就会有种冲动想不管不顾地拉她下来?

靠!冷水如柱敲打在他背上,双手撑着墙捏握成拳。他无非是喝多了点,小小冒犯了她一下,至于拿那样的眼神看他吗?至于给他一记吗?他那晚借着酒意赞她长得好看,她却象不小心踩着狗屎似的厌恶无比地说:“可惜我对以色侍人没兴趣。”靠,哪个女人不是借着青春貌美能赚多点赚多点?就算不为钱也是为了别的利益。说到底又是个惺惺做势拿乔摆款的闷骚货。

女人,只要投其所好还没有不上套的。姥姥,他秦小五纵横情场十多年若是连个丫头片子也拿不下来他跟她姓!

陈婉自然不知道那个食动物的宏伟大志,突地打了个寒噤还以为自己穿少了。她向来怕冷,来例假时更甚,面白唇青的,方存正看她一眼,进里屋拿了件自己的厚外套给她披上。

方家婶婶待她如自己闺女,吃顿晚饭而已足足张罗了一下午,上桌时还客气着说手艺不如陈婉舅舅。看着面前一对璧人,老大若是没进去,现在恐怕连孩子都有了。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才能齐齐整整吃顿团年饭,眼中泪花打着转。

方存正也是早上才从济西二监探完大哥回来,心情郁闷压抑。见他妈偷偷抹眼睛,暗叹两声又强笑。

陈婉如坐针毡,六指是个嘴巴不牢靠的,方存正象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声,今天数次旁敲侧击都被她借故搪塞过去。食不知味地拨了一碗饭,帮方婶婶收拾好饭桌她便告辞出来。

方家在朱雀巷后街,走过幽深的长巷转出去就是朱雀大街。方存正刻意放慢了步子配合她,两人并肩沿着灰黑的墙往前。清水河在静夜里泛着暗绿的幽光,冷冽的空气中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酸腐味,她听见鸽哨破空而过,柔韧而不绝,抬起头寻找那群归家的羽翼。

他握住她的手,“看好路。”带她绕过石板的坑凹,手中却实实攥紧不放开。

她为什么会对他感觉抱歉?为什么有小小莫名的遗憾?手明明被他牵着,心却怅然飘得好远?“到了。”她低声说,脱下他的外套递回给他。发现他衣领处露出的围巾,她心里一紧,“我进去了。”

“等等。”

他犹豫,她心慌。

“巩叔那里,最好能提醒他一声。”方存正欲言又止,踌伫片刻才又接着说:“我听到风声,西大街那边的拆迁贺疯子沾手了。他是要钱不要命的疯狗,连我也要让他几分。和你舅舅说,别参合西大街那边拆迁的事。”

陈婉住校几个月并不太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一时有些不着头脑,本以为他会问起年初三那晚,不料是关于舅舅。

他拍拍她头,“放心,没多大事。提醒巩叔一声就好了。”

她急着进去问个明白,胡乱点了点头,“我进去了。”

“还有,”他等她回头才又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别自己扛着。”

“你、知道了?”她望向他,他眼中纠结着复杂的情绪,大手由她后脑移向前托住她的脸,“我是男人,”他的掌心糙,缓缓摩挲着她的面颊,“没道理让女人在前面挡着。”

“对不起。不让六指告诉你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她攀住他的手,他停下来,低头俯视,目光锁住她的,“以后别再做那样的傻事。”

他的脉搏在她食指下疯狂的跳动,她想点头却动也不敢动。他们的脸相距太近,稍一移动便会双唇相触。她感觉自己在他的凝视下双颊发热,手心冒汗。 当他热切的呼吸终于抚上她发干的唇上时,她已经犹如被催眠一般。她模糊听到他叹息一声,然后他的唇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印在她的唇上。

那一声叹息轰然如雷,伴着她脑中狂响的心跳声,划裂她混沌的意识。于双唇相触的那一刹那,她惶惶然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木门,然后站直身体。

方存正抚触她面庞的手无力地滑至腿边,嘴巴抿得紧紧的。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张口试图解释刚才那一秒的沉迷,他也同样窘迫的咧嘴一笑,抢先一步说:“早点睡。”

她不发一言,站在屋檐的影里回望他。他满腹失落却很平静,很认命的表情。她情愿他暴怒跳脚指责她不解风情,也不愿意看见他背负一次次被拒绝的落寞。 “早点睡。”他又重复一遍,表情自然了很多。

“你也是。”

“我还要回帝。”他苦笑,他是生存在黑暗里的人,这个钟点才是他工作开始的时分。

“那就早点回来,少喝酒。”

“快进去吧。记得明天穿厚点。”他催促。

陈婉拿出钥匙开了门,缓缓把那瞥寂寥身影掩在身后。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的补更内容,怕大家没注意,所以这里也登了一份。

那一声叹息轰然如雷,伴着她脑中狂响的心跳声,划裂她混沌的意识。于双唇相触的那一刹那,她惶惶然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木门,然后站直身体。

方存正抚触她面庞的手无力地滑至腿边,嘴巴抿得紧紧的。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张口试图解释刚才那一秒的沉迷,他也同样窘迫的咧嘴一笑,抢先一步说:“早点睡。”

她不发一言,站在屋檐的影里回望他。他满腹失落却很平静,很认命的表情。她情愿他暴怒跳脚指责她不解风情,也不愿意看见他背负一次次被拒绝的落寞。 “早点睡。”他又重复一遍,表情自然了很多。

“你也是。”

“我还要回帝。”他苦笑,他是生存在黑暗里的人,这个钟点才是他工作开始的时分。

“那就早点回来,少喝酒。”

“快进去吧。记得明天穿厚点。”他催促。

陈婉拿出钥匙开了门,缓缓把那瞥寂寥身影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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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年前会有一次更新,忏悔:我食言了,就让我肥几斤吧!

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初二才是正式开始拜年的时间,在这里祝大家春节快乐!恭喜发财!哈皮牛爷!
  朱雀巷百多年来的大户或寥落破败或兵乱时流离异地,剩下的人苦苦经营也是一朝得意便马上抓住机会早早迁离此地。

环境恶劣生活窘困造成的夫妻不睦亲子不和在朱雀巷里比比皆是,象舅舅舅妈这样的夫妇在街坊邻里中一直是赞颂的范表。他们虽不能说鹣鲽情深,但也相敬如宾,夫唱妇随。这一个春节,表面上如同往日,若不是方存正提醒,陈婉还没有发现舅舅与舅妈间冷战的蛛丝马迹。

舅舅舅妈在人前遮掩,直接开口自然问不出什么名堂。陈婉惟有熬到晚间问小宇,小宇抓得头皮象雪花翻飞也答不出个所以然,男孩子本就心,只记得年前的一晚父母房间传出来几声争执而已。

去年夏天的火灾后,西大街那边的拆迁迫于压力已经停了下来。接着省报市报接连有文章阐述济城的历史,并且把朱雀巷作为代表指出了古建筑的修复保护对城市发展人文建设的重要。

若不是报纸的催谷,生活在朱雀巷几十年的人们还不知道自己居住的前庭后院有这样的魅力和意义。偶尔一抬头,屋顶、门廊,种种浮雕装饰无不美轮美奂,只是被后来围砌的院墙,搭建的厨房**舍淹没在杂乱中。尽管如此,前所未有的自傲情绪在朱雀巷的居民心里高涨起来,就连今年的庙会,来游览参观的人流也比以往多了很多。

本以为拆迁就这样偃旗息鼓,但是年前西大街的地块突然被划给了恒宇地产,据说年后就要正式动工。恒宇地产三年前在上海路的劣迹,朱雀巷的这些升斗小民也有听闻过。只是火灾在前,划地在后,谁也没有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处。

方存正一提,陈婉不能不紧张。

他口中的那个贺疯子——六指颠三他们闲聊时讲起过这个济城道上的风云人物。贺疯子是外地人,开游戏机室起家,济东历来民风彪悍,作为一个外来户扎坐强自然有他的道行。陈婉对他有印象是因为颠三曾经说过贺疯子喜欢斗狗,济城近郊有个狗场,每到周末便开设赌局,参与着众。一个喜欢暴力游戏的人,格一定有他血腥残忍的一面。见微知著,贺疯子的名号从何而来无法考详,但是这条疯狗连颠三那样打架不怕死的浑人也要忌惮一二。

方存正说贺疯子要钱不要命,陈婉毕竟不谙世事,她不明白那些黑道的人物怎么会参与到房地产开发中来,而舅舅又怎么会和拆迁有关?

寒假在忐忑的心情里度过,回到学校陈婉着急着要找份兼职。之前肯记的工作因为寒假要在舅舅家的小饭馆帮忙所以暂时辞了,位置早被人顶去。陈婉心急火燎的,皮肤向来不需要保养的她鼻头冒起老大一个暗疮,何心眉总算心态平衡了一些,瞅见她的暗疮就闷笑。

“你就别幽怨了。”何心眉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镜子,“我一年365天有一大半是战‘痘’岁月。放心,才一颗,长啊长啊就习惯了。”

“你还咒我!我指望这两天要出去找兼职呢,怎么见人啊?”

“你有个正哥哥还发什么愁?他那开一瓶酒就够你一个月生活费了。”见陈婉不出声,何心眉继续追问:“你们究竟到哪一步了?二垒?全垒?”

陈婉想起那夭折的吻,面上微红。

何心眉懒洋洋躺回去,嘀咕道:“不说拉倒,本来还打算介绍个工作给你的……”

话没说完,陈婉已经跳到面前,“酱牛和你换?”

何心眉闭上眼睛。

“无骨**爪。”

眼皮颤动了一下。

“何心眉……”陈婉哀鸣。

“吃的没兴趣,我减肥。”

“你狠。”她咬牙切齿,“你不读新闻系浪费了,没见过你这么有娱乐神的。”

何心眉睁开眼,嘿嘿直笑,“有娱乐神不是我这样的,应该是回来头一天就大众传播:据可靠消息:济城目前最大的豪华KTV老板娘是东大金融系200——”

陈婉连忙捂住她的嘴,望向宿舍外的走廊,其他人还没有回来,“就一个吻。”

何心眉坐直了,瞪大眼睛问:“你诓我?怎么可能?那天都喊谁嫂子来着?”

“信不信由你。”

“还以为有什么桃色□,完全没吸引力。” 何心眉躺回去,“我的酱牛!我的**爪!我不管,你刚才自己答应了的,桌上那堆有一半要分给我。”耍完赖又问:“你的正哥哥怎么这么不争气?我听他说你们认识很久了。”

“认识久又代表什么?不来电就是不来电。”她回味过方存正温热的唇划过她的感觉,也回味过那瞬时的混沌,与其说是被催眠,不如说是未经人事的好奇以及不知所措。

“也是。”何心眉叹气,“我初中的好姐妹,小雅也认识的。初二就有个学长狂追她,还闹到家长那里去了,结果追到现在也没追到手。爱情这玩意,说不明白。说是没感觉,感觉究竟是什么?”

“等你哪天爱上了你告诉我。”

“我?那你慢慢等吧。或者我突然穿越回唐朝大概就有戏了。”

陈婉倚着床柱轻笑。其实何心眉的胖并不是臃肿的那类,珠圆玉润,再加之前饱满,相当煞眼球。只是她被人嘲笑的多了,连看待自己也成了批判的眼光。

笑完正欲开口帮她攒点自信,宁小雅兴冲冲的进来喊她们去上选修课。陈婉奇怪问:“不是大二大三的先选吗?轮得到我们?”

“旁听不行吗?”宁小雅眉眼生风,“是我们东大最年轻最最最最有号召力的教授,我等这一天……”

话未说完,何心眉呻吟一声拉过被子捂住头,翻身向了床里。“我不奉陪了,睡觉。”

宁小雅和她同出同进惯了,哪里依她,死拖活拽的把何心眉扯起来。去了阶梯大教室,时间还早,但已经坐了七八成。何心眉苦着脸,“不如回去吧。”陈婉和宁小雅走在前面,宁小雅回头瞪她一眼,陈婉心想来都来了,听下也无妨,跟着宁小雅找好位置。何心眉无奈的也在旁边坐下,后座的一位学姐问:“何心眉,你们来做什么?大一就选了《投资银行》?”

何心眉委顿着身子,还未及开口,宁小雅先说:“我们来预先聆听教诲。”她说的一本正经,却掩不住雀跃之色。后座的学姐好笑的调侃:“又是一个醉翁。”

宁小雅红着脸,“在座百分之八十的和我们一样。”陈婉不明白她们打的什么机锋,等宋书愚在嗡嗡的窃窃私语声中走进来时,她才恍悟。

气质清朗五官俊逸,难怪今天这么高比例的女生在座,难怪宁小雅要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目光扫视一周,在她们的方向略微停驻了数秒,陈婉突地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回想才记起是那个送她回宿舍的人。

宁小雅斜着身子低声问:“看到没有?刚才是不是在对我们笑?”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惊喜,何心眉往底下缩了缩好象冷哼了一声,“又开始发花痴了。”

台上那人环顾一周,等彻底安静起来然后微笑说道:“我没有点名的习惯,不过也要遵循东大的惯例,今天抽点一次。”说完拿着单子慢悠悠开始念人名。念到何心眉时,陈婉诧异地与宁小雅对望一眼,回头见何心眉还在魂游,四周目光齐刷刷的扫过来,陈婉拿手肘轻撞一下她。

何心眉懵懵 懂懂地抬头,然后跳起来:“到。”周围一片窃笑,宋书愚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轻扬,拿着单子示意说:“随便点的,不用紧张,请坐。”

何心眉忿忿坐下,宁小雅已经出离愤怒了:“你报了这门课?”

“没有。”何心眉委屈地说。“别看我,看你的帅哥去。”

金融专业课程要求较强的数学功底和缜密的数据分析能力,不过这堂课因为运用了很多实例举证听起来毫无往常的枯燥。陈婉兴趣盎然,只是对何心眉的反应感觉奇怪。台上越是朗朗而谈,她就越懒散。按照往日不逊色于宁小雅的好色程度,何心眉今天的表现太令人费解了。

一下课,何心眉象浅塘里的游鱼入了江一般,跳起来拉着她们从后门出去。宁小雅顿足说:“我还有问题没请教呢,你慌什么?”

“好奇怪。何心眉,你今天是对男色免疫了还是欠了债?”陈婉问。

后面宋书愚已经大踏步过来,扬声喊:“何心眉同学,请等一下。”

何心眉心虚地避开宁小雅和陈婉探询的眼神和周围下课的同学好奇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望向他。宋书愚也不介意,带着亲切可掬的笑容走近前,“对了,这两位同学——”宁小雅抢先说:“我叫宁小雅,宋老师,你的课讲得超赞!”满脸的崇拜。

宋书愚微微点头,清清朗朗的眼睛望向陈婉。“陈婉。”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在这里为那晚他的援手而道谢。他听见她的名字目光一凛,接着颇有深意的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她回了一个微笑,估计他也认出了她。

“宋老师,”何心眉把这三个字念得恶狠狠的,“没什么指示我们先走了。”

“等等,何老教授今晚寿宴,何教授没时间来接你,让我顺便搭上你。晚上六点半,二教门口等我。”

“我自己坐公汽!”何心眉仰着脖子,和他很熟吗?爷爷七十大寿他去凑什么热闹?

“随便你,我只等五分钟,过时不候。”他懒懒的说,目光从她木无表情的脸上往下移,嘴角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心眉不由自主把脯往回缩了缩,涨着脸怒目瞪着他。

“六点半,记好了。”宋书愚对陈婉她们点了点头,哼着歌转身离开。

“稀罕!”何心眉喃喃自语,接着问:“他唱的什么歌?听起来好熟?”

“广告歌。”陈婉和宁小雅异口同声,“阳光牛。何心眉,别急着减肥,先把减了吧。”

第18章

何心眉面善嘴甜,人缘极好。她介绍给陈婉的兼职是从计算机系的学姐那里辗转得来的,据说学生格骄横顽劣,半年时间已经换了四五任家教。

陈婉揣揣不安地和学生家长约好了时间,去到济城这个颇有名气的高尚小区。站在玄关处,那小女孩听见妈妈喊她名字,不情愿的走出来,冷着张小脸。

“盼盼,来见过陈老师。”

小女孩一口唾沫喷在脚前的枫木地板上,转头回了自己房间,关门时砰然巨响。

“蒋盼!”女孩母亲大声呼喝,然后回头对陈婉苦笑,“被她姥姥姥爷宠坏了。我也不懂怎么和她相处。”

“小孩子都这样。”陈婉言不由衷地恭维:“再任的孩子也是天使。”说完自己恶寒了一把。

做母亲的大概都是目障,见陈婉善解人意,眼中的挑剔立时敛去几分,多了几分亲热,招呼陈婉进去坐。“要说我还算你学姐呢。”陈婉瞪大眼,她淡淡笑了下,说了几个教授的名字,问起近况。

陈婉初始还有些局促,渐渐放松了下来。细细打量蒋小薇,妆容致衣着华美,举止文雅无可挑剔,实在不象是个8岁女孩的母亲。听她自我介绍说任职于济城最大的广告公司,再观察家里的装潢陈设,陈婉暗自为自己鼓劲:这就是她的榜样。苦读几年找份好工作,再勤勉努力些,有了自己事业基础,也能为舅舅舅妈创造个这样好的生活环境。

“我工作忙,应酬也多,在家里的时间少,也没有多少机会和女儿相处,”蒋小薇一边说,陈婉一边点头表示理解,“盼盼去年以前一直在我老家和姥姥姥爷住,被宠坏了。我们沟通机会少,她又是刚换了新环境,所以脾气很暴躁。之前的几个女孩子就是受不了盼盼的刁蛮格才辞了的,我预先说给你,你也有个准备。”

“没关系,我过年前在肯德基打工,天天对着小孩子,所以你放心。”陈婉急忙说。她自忖耐好,应付小朋友也有经验。再顽皮乖戾也终究只是小孩子,更何况待遇优厚。不过由始至终不见蒋小薇提起男主人倒是有点古怪,但这毕竟是人家家事,陈婉也没有何心眉那种孜孜以求的神。

于是就这样定了下来。正式开始之后她才体会到前任之苦,蒋盼或是关了房门不给她进,或是不停喊饿,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陈婉也不着急,被关在外面她就坐在地板上念童话书,念得绘声绘色,念到房门悄悄开了个小缝;把她当老妈子吆喝也不生气,厨房里的活计她做了几年的,小点心层出不穷,天天花样翻新。一两个月下来总算是把小家伙的心收了一点来,肯正正经经地和她说上两句话。

何心眉听她抱怨了几次,直替她报不平:“你堂堂大学生被人家拿来当老妈子使唤当保姆用啊?换个家,咱不做了。”

“哪家给这多钱?我立马换!”见何心眉哑口无言,陈婉叹气:“老妈子就老妈子吧。小孩挺可怜的,从小没爸爸,连妈妈也几乎天天不在家。一百多方的房子安静得跟鬼屋似的,看到她就想起自己。以前我爸爸在的时候他一忙就把我锁屋里,怕我从窗台上掉下去,连窗户和阳台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家里有点响动就怕是鬼来了或是进了坏人,那种孤独和害怕你们这些父母双全的蜜糖宝宝体会不来。”她在雇主家只见过她们母女的相片,盼盼的父亲对于小丫头来说更是禁忌话题。陈婉大致猜到几分,对小盼盼无比同情、对蒋小薇同情中又有些钦佩。

“就你好心,把你当奴才用呢。”宁小雅嘀咕说,“那女人听你说那样,指不定就是个小三。”她一说何心眉也连声附和:“不然她怎么住得起那样的房子?济城的房子可不是白菜价。还有,那小孩指不定就是和哪个大款生的。”

陈婉嗤一声笑出来:“拜托,别诽谤我的榜样啊。那可是我们东大的学姐。”

“东大怎么了?你以为了,和宋书愚那班人混的可没少过东大出来的。哪儿都有走捷径的人。”何心眉不齿说道。

陈婉交际面狭窄,对社会的形形□了解不多,自然没有置喙的资格,只是狐疑:“你怎么说起宋教授就含枪夹的?他究竟怎么你了,对他那么大成见?”

何心眉打鼻子里冷斥一声,迟疑了片刻才和她说:“那人眼睛贪色、嘴巴贪吃、动作猥琐,总之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别被他外表骗了。把你安排到系办,还能安什么好心?大尾巴狼一条。”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好似耳语般。

陈婉还是听见了,不由好笑,“你真的是有成见。我都去了一个礼拜了,没觉得象你说那样啊。反而觉得老宋很有魅力,学识好专业强一股书卷气,难怪那么多粉丝。宁小雅把BBS上他那个帖子都顶到要封楼了。”

宁小雅两眼光直陈婉而来:“小婉婉,还说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来你也知道那个帖子啊?老实说,你是不是也动了春心了?”

陈婉“呸”了一声,“你发骚拉我下水做什么?把也字去掉。你不是爱刘邵和爱得天昏地暗的,怎么又恋上了老宋了?”

宁小雅哀怨地说:“宋教授那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不能亵玩让我远观一下不行吗?”

“又多了个脑残的。书卷气?浊世公子?我只闻到狐臊味。”何心眉嗤之以鼻,“看人要看本质懂不懂?不说了,打饭去。晚了红烧排骨就只剩汤汁了。”

新年开了个好头,先是找了份报酬丰厚的家教,接着宋教授介绍了在系办打杂的活,幸运的光辉终于照耀到陈婉头顶上。蒋盼确实很难缠,脾气孤僻暴躁;系办的活很琐碎,泡茶搞卫生接电话,有时候打演讲稿,做做文字整理和校对。这一切她甘之如饴,特别是月末有余钱能存进银行时,心情愉悦得堪比温煦的春光。

她和宋书愚默契地没有提及初雪那一晚,对她来说那满手的泪渍只是弦绷紧到极限时的一个颤音,声波微弱的震荡了一下就在空气里消逝,不算得什么。但是他车中弥漫的沉默的温暖在那一刻弥足珍贵,又怎么是一声“谢谢”便能替代的?

何心眉说看人要看本质。宋教授那样一个学历高人品谦和,笑起来还有些孩子气的男人,哪有何心眉描绘的那般不堪?她是不懂欣赏,一叶蔽目。只是,陈婉很困扰: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会认识秦昊那样的人渣男?

她记得才去系办没两天就接到那人电话,开始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也没往心上放,答了他一句:“对不起,宋教授现在有课,方便的话请你留言。”

那人轻笑了一下,低声说道:“秦昊。秦始皇的秦,昊天穹苍的昊。就说秦昊找他。”

她心里突地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电话那头的尾音仿似夹杂着灼热的呼吸扑面而至。静默了一会,那边问说:“你叫什么?”

“你管不着!”她第一反应答。

“东大的学生素质下降到这地步了?连基本礼貌都不懂?看来是要和宋书愚谈谈了。”

“……陈婉。”陈婉顾及自己的工作只能乖乖作答。她能想象他洋洋自得的表情,恼恨每次交锋自己都屈居劣势,陈婉两个字被她咬碎银牙,念的恶形恶状。

他对她的语气置之罔闻,继续装模做样地说:“哦——,看来你不认识我,你新来的?”他早知道她的名字,想及这是第一次互相正式介绍,总算是开了个头,心里不由一乐。

陈婉不理会他的搭讪,绷着嗓子说:“如果您与宋教授相熟,请您打他手机也行。我们也忙,就不耽误您宝贵时间了。”话音刚落,也不顾对方在那边大声说了什么,马上把电话放下。

她不待见他,那是意料中事。秦昊猜想那边的她一定象只炸了毛的小猫般盯着电话兀自发着狠,心情顿时大好起来。顺手按了宋书愚的手机号,那头乱糟糟的,象是才下课。“动作还挺快的,你小子,够义气啊。拜托你的事这么快帮兄弟办好了。人情我记着。”

宋书愚初始一楞,然后反应过来,笑着说:“别当我是马夫,我可没兴趣给你们扯红线。我帮这个忙又不是为了你,听说她家境不好,学校也该照顾一下。”

秦昊咂咂嘴:“啥时候弄了个光环罩头顶了?在我面前装耶稣?”

宋书愚笑骂他一声,然后问:“接下来怎么样?看样子是好女孩,你悠着点,不行就撤。”

“我几时有攻坚失败的记录?老秦家没有撤退这两个字,要是老太爷知道我随便就撤退投降,还不把我腿给打折老?”

宋书愚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小五的脾,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这是全天下男人的劣,在小五身上尤甚。他脑中浮现那晚陈婉香腮凝泪的模样,有些后悔把陈婉介绍到系办来,又有些侥幸,希望不会影响太大。于是问:“就有个电话你就满足了?”

“当然不了。”秦昊踌躇满志,“她不没手机吗?最起码现在我能找到她,先聊聊天熟悉下,然后再约出来喝喝咖啡什么的,送花送礼物,女孩喜欢的不都是那个套路?玩浪漫的招数我也是行家,不过一直没有发挥的机会。这次小试一下牛刀,你就看着我手到擒来吧。”

“你别最后把刀子割自己身上了。”

“让我挨刀子那人还没出世呢。”秦昊轻蔑冷笑。

致歉信与请假条



第19章

秦昊最近有点憋闷。

他前些天还在宋书愚面前夸下海口,牛刀小试必定手到擒来。可这把刀握在手里比划了几日,就是无从下手。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的手段他见识的多了,不管一夜偷欢还是逢场作戏,只要有欲望有目的想在他身上刮点什么下来,他总是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可现今却象握了把软刀子,浑身不着力。

以他的经验,那样一个青涩果子,真正吃到嘴里也没什么滋味,又酸又麻的说不准会倒足了胃口。可就是有点不顺气。他开始还琢磨着那涩果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能太着急了吓坏她,放低了身段天天给她电话,瞎七搭八、没话找话的套近乎。可她一句“忙”,瞬间就扣掉他一半的话音;或是捏着嗓子假装旁人,装模作样的说“找小陈啊?她不在。”当他弱智还是白痴呢?

他自忖没得罪过她啊!就是那晚上借着酒意一亲芳泽,不也给她讨回公道了吗?他挨的那顿拳打脚踢若不是给她面子哪会那般轻易就揭过去?而且左脸上还顶着偌大的五指山在住处足足躲了两天没出过门。他都不计较了,她还端什么架子?

死丫头片子!

想着,手象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握着方向盘就拐进东大的校区。

撞上宋书愚探究的目光时,他脸上难得露出丝尴尬表情,颇有些挂不住,于是掩饰着说:“没啥事,上次攒的局儿你也没来,想着有日子没聚过了,来找你去哪搓一顿。”说着打量起宋书愚的办公室来。

宋书愚嗤笑不已,说:“找小的吃饭还需要劳您大驾亲自来接?”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边打趣他说:“别探照灯似的四处扫了。这老晚了,人还在?早去食堂打饭去了。”

秦昊讪讪地转回头,好在脸皮厚,也看不出是红是白。装作不经意的问说:“东大食堂的饭菜怎么样?不如我们也去试试?”

宋书愚呆滞了数秒,膛起伏着忽地就抑制不住爆笑出声,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昊眼珠瞪起,羞恼难当,冲他作势一脚踢去。宋书愚边笑边闪避,好一会才止住说:“去食堂吃两块钱的饭?难为你了。”说着又是一阵闷笑,“难得你秦家五少终于肯纡尊降贵体察民情,这话怎么没给你家老头子听见?不准他老泪纵横说:小五终于出息了。”

“靠,你有完没完?”

宋书愚止住笑,正色说:“再帮你一次也没什么,只是再劝你一回,碰钉子就算了,外面可你意的多的是。你想好了,在外面怎么玩我管不着,别折腾到我这来,弄个烂摊子出来我没法收拾。”

秦昊手叉在裤袋里,倚着半边窗,用一贯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说:“我能怎么样?不就是找机会约她吃顿饭吗?总不成把她拎上饭桌给‘卡擦’了?”想及宋书愚突然的严肃,他扭头望向窗外银杏树上初春新发的嫩绿枝芽,喃喃道:“也就一青不溜丢的丫头片子,我能上了心?就照你说的,不行就撤。”

话是如此,见到那人时却是不自觉地扬起嘴角。MD,天生丽质就是天生丽质,穿件破烂儿也比别人都好看。

陈婉离远见到他,故意落后了何心眉与宁小雅几步。电话里一直躲着他,但也有预感终有一天他会出现在东大。只是这时刻来了,还是有缕慌乱在心头掠过。

陈婉本来不打算来的,何心眉接到老宋约吃饭的电话时也是说不去,奈何宁小雅竖着耳朵眼睛死盯着不放。何心眉回了宁小雅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才懒洋洋地对着电话说:“你又安了什么心?年才过,你又来拜?有你这号的黄鼠狼吗?”

宋书愚也不生气,大咧咧地回她一句:“长辈照顾一下小辈不应该的吗?过年你爸还和我说要经常教育你,照顾你,有机会你要珍惜……”

何心眉平白矮了一截,不爽很久了,见他还拿话挤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摔电话,宁小雅已经半路劫了过去,问起碰头地点。说完冲何心眉嘶吼:“干嘛不去?我天天吃大食堂,肠胃都吃寡了。有机会沾点油腥,你们谁也不许说不!”

何心眉揉揉空落落的肚子,也有些心动。她俩以前还经常点菜吃,和陈婉熟络了之后为了照顾她面子,几乎绝迹于小食堂。想着这半个多星期的白水煮青菜和自己可怜巴巴的肠胃,激动地冲宁小雅和陈婉挥拳说:“那就都去!吃光喝尽!抢钱抢粮抢女人!”

陈婉只当是宋书愚一个,没料到秦昊也在。放慢了脚步,就想着找理由推搪了开溜。何心眉却一把拉住她小声嘀咕:“我还说吃他个倾家荡产,宁小雅个笨蛋怎么找校门口的四川火锅啊?吃到何年何月才能吃穷他?怎么也该是鱼翅海鲜才对。”

“那,我们先回去?”陈婉见那人带着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不自在到极点。听何心眉抱怨顿时如获大赦般,马上借机问。“现在赶回食堂应该还有菜。”

何心眉翻个白眼说:“现在说回去?来都来了,管他什么先混个饱。”说着额头上新出的几颗痘,先她一步走进去。

店里只坐了半满,宋书愚预先叫了汤底,知道何心眉能吃,生料满满的摆了一桌。

本来极爱闹场的何心眉今天异乎寻常的安静,陈婉鲜少主动和人说话,更不用提旁边的秦昊了,连眼神都欠奉。只有宁小雅巴拉巴拉个不停,从昨天宋书愚的课到学校的花边新闻,最后说到她们宿舍的趣事。讲到这个,在座的两个雄起了兴致,宋书愚扬着眉毛,很有点鼓励的味道。

陈婉见宁小雅再继续说下去,怕是把她们宿舍的黄色笑料也连锅端上了。心里一着慌,桌下的脚朝对面踢过去,正巧撞上何心眉踢出的腿,两个人痛得呲牙不止。她急忙闪开,又狠狠踩在旁边秦昊脚上。

秦昊当她是故意泄愤,脚上虽痛,心里有些欢喜:总比不冷不热地对他要强多了。笑咪咪地捞起锅里涮好的黄鳝条放她碗里,还分外殷勤地说:“这个补,鳝鱼清明前吃最好。”

陈婉踩到他时已经慌慌的抽回右脚,小心翼翼并拢起来。谁知他打蛇随棍上,左腿在她小腿边似有似无地蹭了两下,恼得她把下面椅子往何心眉傍边又挪过几分,侧脸怒瞪他。火锅温度高,她刚才吃了辣,腮若桃花、唇如樱点,益发显得双眸流光、清澈冰寒,秦昊心神不属,只觉得生起气来也是可爱的。

陈婉被他痴痴看着,臊得脸上热剌剌的,小声骂了句:“没脸没皮没家教。”

“你踢我做什么?人廋骨头硬,撞得我好疼。”何心眉揉着饭桌下的腿。

“没想踢你,想踢宁小雅来着。”

“那死妮子,回头好好收拾她。” 何心眉抬起眼望向对面,“热情过度,忘乎所以。”

陈婉竭力忽视右边强大的存在,漫不经心看向对面,“小雅还说饿,也没见她怎么动筷子。”

“嘿嘿,她现在哪顾得上肚子?在心仪的男士面前大逞口腹之欲是非淑女行为——宁小雅语录第四条。好辣,妈啊,我的痘痘明天又要多几个。” 何心眉狂抽冷气,边细听宁小雅向宋书愚咨询英国各大名校边低声调侃。

“抽风了,毕业去英国。前天是谁叫嚷着毕业马上嫁人来着?”何心眉提醒宁小雅。

“毕业还有好几年,谁能确知未来?我的理想多着呢。”宁小雅警告的眼神扫过何心眉:再敢揭我老底……再面向宋书愚时已经又是笑面如花,“宋老师,我一直以为英国是雾沉沉的天气,小雨郁连绵。给你刚才一说我也想去了,如果有一天能成为你的校友就太赞了。再讲讲读书时的趣事好不好?”

何心眉做个发冷的表情,宋书愚看见莞尔一笑,继续侃侃而谈。

“有追求是好事。”陈婉这次帮宁小雅,“至于抢白她吗?”宋书愚口才好,连她也听得兴致昂昂的。

“恩,追求。想追求猥琐男才是真的。我觉得他们还挺配的,都能装。小雅花痴装纯情,老宋猥琐男装玉树临风。”何心眉停了筷子在碗里胡乱搅了搅,咕哝说:“现在她连必杀技都使出来了,手撑下巴,脖子抬高45度角,双眼发崇拜的弹。如果是卡通版,周围一定画满粉红色泡泡;如果是韩剧版,接着会一边抛媚眼一边情深款款喊一声:‘欧巴’。”

“扑哧。”陈婉笑完捂着脸一轮咳嗽,双目凝泪埋怨地望着何心眉。

她鼻腔和嗓子眼呛进辣椒油,火辣辣的,眼泪唰唰的流。听见边上人说“喝口水。”也顾不了许多,凑着嘴边的水杯猛喝了一气,抬头才意识到端着水杯的是秦昊的手。她连忙避开他紧张的神情和她止住咳嗽后他眼中明显的释然,不好意思笑一下,对其他人解释说:“呛着了。”回想刚才就着他的手喝水……见鬼了!她今天为什么要出现在这儿?

“不爱吃辣早说啊,换鸳鸯锅就是了。擦擦嘴。”说着递张纸巾。

陈婉极力抵御着想对他翻白眼的冲动,很熟吗?说话用这样的口吻和语气?左侧的何心眉好奇心早已被勾扯起来,埋头问她:“进门时就觉得卖相不错啊,不比猥琐男差,就是眼角往上挑,相书上说那叫命犯桃花,又是个花心大萝卜。你认识他?”

“不认识。”她心乱如麻,心目中肆意嚣张的秦昊今天突然颠覆形象,多了些殷勤体贴。她实在适应不了,难道是传说中的格变异?转移话题和何心眉说,“快点吃,我7点半还要去学生家。”

“校花就是不一样,不认识的也有人怜香惜玉。”何心眉怅然而叹,偷偷望过去正对上秦昊的笑眼。心虚地扯下嘴角回了一个笑容,然后手肘推推陈婉,说:“唉,人家递东西给你。”

陈婉顺着她眼神望去,说话功夫秦昊已经涮了一碗荤素放她面前。她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不用了。自己烫的好吃点。”

从进门被她当作小透明也就算了,做小伏低好意殷勤也是连番被拒绝。他几时这样服侍过人?秦昊心里不是滋味到极点,想发作还是吸了口气咽回去。只是拿眼睛刮着她,恨不得把她掰开两瓣看是什么材料打作的。待想起该说些什么,陈婉旁边那个36D已经站起身,讪笑着接了过去,还说:“谢谢啦,刚才还说火锅不过瘾、烫的还没吃的快呢。”大爷的,你是存心给我添堵来的?也不怕36D吃到36E去?

第20章

车内外的世界是同一个,但为什么从车窗看出去,所有的景物如同虚幻?影影绰绰的街灯和车龙被拉长,在淡墨色的夜晚里划出光弧延绵拖后。

同样自觉很不真实的还有车里的陈婉。

她从火锅店先行告辞准备回宿舍拿她的自行车,走了一半车道上一辆车从后面斜过来,停在她面前。尽管前座的人没下来,她对车主的身份毫无置疑。没有本校通行证的车辆一概不许进出的东大校区,她认识的人里面有谁能这样视门禁如无物?

夜色初降,正是散步的时间,校园主干道上来往的人很多。或者是因为她是金融一班的陈婉,或者因为他的座驾太过招摇,探究而叵测的目光把她作了饭后瞩目的焦点。她暗自叹了口气,打起神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

“你坐后面做什么?到前面来。”秦昊扭过半个身子,满脸的不乐意。见她不动如山,更是臭了脸,“你当我是司机?”

“按礼貌是该坐前面,不过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保持距离好一些。不行我就下车了。”贫民区小老鼠没见过大场面,但是到这一步再不懂得对方的花花肠子,那她也太笨了。既然躲不过去,不如正视麻烦。

秦昊扬眉淡笑,如何心眉所说微挑起的眼角侧面看来自有风流,“你怕我?”意识到这点似乎让他很高兴,“怕我你还上我的车?不怕我把你拐去卖了?”

“我舅舅可以找宋老师要人,你不怕给他添麻烦的话。”陈婉用指节轻叩车窗,提醒他:“你挡着道了。”

秦昊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司机”什么,还是转向对面车道。

一路上,她盘算着怎样干净利落地断了他的念头。

过去的二十年生命,年幼丧母,然后父亲离奇身故。当然,和很多人不幸的经历相比实在当不了“苦难”二字,只是由繁华至萧条的家境让她比同龄人提早意识到人生的需要和该走的方向。她不势利但很实际,而且贪求安稳痛恨意外。

特别是现在这种意外。

“你走错路了。”陈婉皱眉。

“没看前面堵着吗?这钟儿数不可能塞车,没准又是交通事故。你不怕赶不急?”他从倒后镜里打量她一眼,“怕我卖了你?干干瘦瘦跟猴儿似的,断斤算也值不了几个钱。”

见她不搭理他,沉默了数秒,秦昊又悻悻说:“你后面有个袋子,自己拿,买给你的。”说完又补充:“放了几天,看见就烦。”

陈婉回头,后座与车尾玻璃之间摆了个鼓鼓的购物袋,再转过脸时冷笑已经克制不住地溢出嘴角。

秦昊睇见她眼里浓浓的讥讽,微弱的失措感从心里一闪而过,“你倒是打开看看啊。”

互留情面婉转拒绝的想法被她抛置一边,从倒后镜里抓牢他小心翼翼的窥探,冷笑蔓延到心里去。

“说话啊,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他打破车内凝滞的岑寂。

她收回笑容扭头望向窗外,她应该属于车外的世界,他们不应该有所交集。“我喜欢你别找我麻烦。”冷淡疏离的语气会否激怒他她完全不作考虑,“我对你买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对你也是。不如象上次那样问我开价多少好了,我要的价钱你给不起。”

他象是憋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才低笑两声,然后恢复沉默。死寂的空间里似乎每颗空气微粒都沾附着他压抑厚重而迟缓的呼吸,陈婉故作镇定地继续僵直着背,手指死命掐着牛仔裤的裤缝。

平常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如同南极至北极。到了蒋盼家的小区入口,她瞬间放松的同时才发现自己屏息了许久,重新呼吸到空气的心脏愉悦地平复了紧绷的神经。

“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了,不值得。”她努力保持笑容, “谢谢你送我。”

下车才走了几步,一股极大的力道从后突掩而至。她未作提防,往后踉跄了几步以为快摔倒时脊背砰地撞上秦昊的车身。然后他整个身子袭上来,毫无表情的面庞一步步放大,直到鼻尖几乎相触。

他借着数米外小区入口的路灯细细端详她,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还有弧度优美的唇形,黑黝黝的眼睛圆瞪着,跟鹿似的难掩惊恐。无可否认,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孔让他□熏心,让他今天象个童蛋子似的患得患失。

“现在慌了?刚才跟我装冷淡装高贵那会儿怎么不慌?”手下的细腰隔着衣服仍能感觉触手柔软细滑,他恶劣地捻了下,突然想起上次在帝时同样旖旎的触碰。

她细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羞愤的粉酡,扭动着身子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开。

“横竖你软硬不吃,我还用给你上脸?管你乐不乐意,我就是办了你又怎么样”他加大几分力气,她却停止了挣扎,满心嫌恶地紧迫逼视他,一句一顿忿恨地说:“来啊,就在这!你有胆子就做!”

她颈下衣领里露出的皮肤都是潮红色,脯微微起伏着,鼻翼轻耸,方才眼中惊惶的神色完全被决不妥协的两团火焰取代。他一时有些不忍,松开少许手臂的箝力,小心拉开他们身体间的空隙。

“你不是要做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嘲讽地笑,“你是人物,你有权有势有钱,我一个小老百姓拿什么敢跟你斗?你摇摇手指尖,我应该感恩戴德爬过去舔你脚趾头才对;你愿意要我我应该回家烧高香拜祖宗才是;难得你纡尊降贵赏脸请我吃饭,我明天该去庙里还愿;多少人修几辈子也修不到的福气啊……呸,我恶心死了。”

说着她发狠推开他,他却恍若不知,只是凝目注视她激愤的眼睛,铁青的脸肌紧绷,涌动的戾气几欲喷薄而出。良久才轻轻问:“至于吗?讨厌我到这种程度?”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她深深呼吸,等待新鲜的空气缓慢将激烈起伏的情绪安抚如常后才又说:“我们不是一类人,请你以后自重。还有,请你不要打电话或者找别的机会,我没有那福分。”

他脑中有片刻的空迥,接着了悟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带着轻蔑嘲弄的味道,慢慢说:“别恃着张脸张牙舞爪的,你不爱玩,爱玩的多的是。”

“那就最好。我们总算达成共识了。”她毫不留恋地甩发离开。秦昊心里象被什么剜了个大洞,凉风出入冷飕飕的,回过神时她的背影已快消失在小区门口。

“等会。”他在她身后招呼,打开车门,拿出那个袋子走上前递给她,“是手机,电话卡里已经冲过费用了,能用一段时间。你不要我也没处放。”

她双手揽住自己的袋子只是摇头,“你的东西我要不起。”

他收回伸出的手,看了眼手上的东西,神情有一丝倦怠,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这样……”说着扬起手臂,那袋重物沿着抛物线飞向街角的黑暗。

是否想象力作崇,为什么她总觉得他那束被街灯拉长的影子寂寥落寞,自嘲的笑容下还隐藏着其他的什么?分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心里却空落落的,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她不知道这种空茫所为何来。

陈婉心绪游离,蒋小薇脚步声近了才恍然回悟。“蒋姐。”她站起来。

“坐,没事,我今天回来的早,进来看看。”蒋小薇抚着蒋盼的头发,从上到下审视女儿作业本上的字体,满意地微笑着对陈婉说:“不错,我女儿脾急,也只有你降的住她。连字写的也比以前周正了。”

蒋盼置若罔闻,只是稍微别了下头避开妈妈的手掌。陈婉见多了这对母女的疏离,暗自叹谓一声,对蒋小薇说:“盼盼还是很聪明的,就是贪玩了些。”

蒋小薇点点头,望向陈婉的眼神莫测高深,淡淡说:“漂亮的女孩子没什么灵气,有灵气的格高傲不合群,象你这样的倒是少有。”

陈婉被她夸得不自在,微红着脸不知如何作答,蒋小薇浅浅一笑,说:“你也别不好意思,长相天生的,难得的是后天养成好格。学校应该有不少男生追你吧。”

见陈婉红着脸摇头摆手,蒋小薇笑了笑又说:“有也是正常,换了我是男人,我都动心。呵呵,不打趣你了,我出去给你们端宵夜。”

她离开后蒋盼明显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陈婉安抚地对她笑着,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问她:“怎么不叫妈妈?没回来时眼巴巴地竖着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回来了又不理人。”

“她不稀罕我叫。”小丫头低垂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

“傻气。哪个做妈妈的会不稀罕自己女儿?不爱你她会照顾你,担心你学习不好,怕你饿了一回来就去做夜宵?”话是如此,陈婉也不太理解这对母女的相处方式。当她第一次听说蒋盼从来没有和妈妈一起去过游乐场、公园,甚至超市饭店时,她觉得万分不可思议。相处多了,她渐渐了解蒋盼的乖僻格只是为了掩饰不被母亲需要的惶恐不安,她们母女再没有沟通的话,只怕盼盼的格越来越走向极端。

她觉得有需要找个机会和蒋盼妈妈谈谈。

第21章

宿舍太吵杂,其他人上网玩游戏看电影,或者和异地男朋友聊天长期抱着电话不放,陈婉大部分空余时间只能在图书馆躲清静。

她前段日子向何心眉咨询奖学金的综合考评标准,何心眉几句话几乎扼杀了她全部希望,“你?没戏!第一你不是班干,第二各种活动你参与度不高,第三参加过什么校赛拿过什么奖?没有?那就没机会。”

陈婉本来计划着拿了奖学金添上自己存的钱足够交下学期的学费,倘若有多的还能帮补弟弟小宇,听何心眉语气决断,当即苦了脸。宁小雅帮她出主意:“你不是在系办帮忙吗?多去系主任面前晃晃啊,混个脸熟。你成绩一贯拔尖的,只要有人帮你说说话,拿个二等三等的完全没问题。”

她不自许清高,但也独善其身惯了,于是息了念头。宁小雅说她成绩拔尖,其实这大半年忙于打工,已经耽误了不少课业。虽然离期末考还早,眼下不努力的话考前辛苦的还是自己。

中午的时候就开始下雨,连绵至傍晚才收了雨势。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味和图书馆里特有的纸墨香,静谧安澜。她心情为之舒展,待旁边有人坐了预先帮何心眉她们占的位置,也是微笑仰脸,说:“不好意思,这里有……”

笑容凝固在嘴边。旁边那人漆黑的眼瞳紧盯着她,不遑他瞬。

她别开脸,佯作镇静继续看书,手指却不由捏紧了指下的书页。

她垂目思索的样子充满静态的美感,头发象是才洗过,随便在脑后扎起一束,黑发下的耳朵在灯影里剔透如玉。他之前的躁闷不知是被周围静谧的气氛抚慰了还是被湿润的空气浸没了,只是觉得就这样不说话看着她也是好的。

她如芒刺在背,哪里能集中神继续在书上?口象是堵着一团,烦躁羞恼不耐兼而有之,理不顺抹不掉。过了半晌先忍耐不住低声喝问:“你来这做什么?很闲吗?天天往东大跑。”

“我来找宋书愚。”他打量四周的环境,回避与她指责的眼神相触。

鬼才信!“你找错地方了。”

“是。”他坦承。

……他毫不犹疑的回答倒是把她的嘴给堵上了,再说下去攀扯上她逃避的话题更加无谓。

“该翻页了。”

“啊?”她抬起头。

“我说,你看这一页看了十多分钟了,该翻下一页了。”他好心提醒,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嘴角。

……不是该翻页,是该砸上他脑袋。

“我让你心烦意乱?”他低声嘲笑她。

“心烦不意乱。你贵姓?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她言语中的冷厉疏离让他满心的嘲弄消散如灰,兴致顿失,想立马站起来离开又有些不舍,不受掌控的被她牵扯着的感觉更令人烦躁。“敢情我是送上门来给你糟践的。”他虽然是自语,但是声音着实大了点,带着气,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眼角余光瞥见周围闻声梭巡而至的好奇目光,她不由着了恼。板着脸收拾好桌面的东西,再不肯多说一句。走到图书馆外面才对尾随而出的他发作起来:“你有完没完?我以为我们说的很明白了。知不知道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讨厌?”

“方老二就不讨你厌?黑社会混子,长得跟沙袋似的,除了打架有力气其他有什么好?瞧你天天板着脸的正经样儿,说起谎来眼皮都不带眨的。什么邻居哥哥好朋友,哄我哄的可欢实,见了人跟猫似的,也不嫌腻味?”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在东大门口黏糊了足足十多分钟,走时她还一步一回头频频回首。在他面前唱十八相送呢?靠!

“关你什么事?你管的宽!”说完她一愣,怔然问:“你跟踪我?”

他僵着身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她说不出的厌烦与挫败,良久才语声微弱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似乎问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确知答案的问题,他只是站在那里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睨视着她,没有说话。入夜清凉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潮湿和不知名的植物清馥弥漫在沉默的两人间,耳畔只有远处过路人依稀的脚步声。

她也憧憬爱情。在图书馆里见到那些捉对坐在一处偶尔相视一笑,眼神交投时的温暖;或是饭堂里挤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惟恐天下不知、嚣张的甜蜜,她间或会失神会怅然,不是不羡慕的。可风花雪月要以物质生活的安稳富足做前提,虚无缥缈的爱情何尝不是一种奢侈品,昂贵到她无法负担。

即使负担得起,对象也绝对不会是他这种人。

“那天我已经说过我们不是一类人。你们玩的游戏我玩不起,我求你了,无聊找别人去好不好?我相信出了东大的门,愿意配合你的人多的是,你何苦拿我来逗弄?”

他抬起手似乎想她脸颊,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躲闪开。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做了什么呢?每次见了我跟见了鬼一样。”他冷笑, “我哪点比不上方老二?他一个混黑道的和你就是一类人了?”

“他是混黑道,但底子比很多人干净。我问你,如果……是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我是你的第几任?10任?100任?”她好奇的问,接着右手指向图书馆,“知道我的同学是第几任吗?几乎都是第一任,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任。秦昊,我要找男朋友也是找身家清白的,你早就没资格了。”

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旋即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把他打压到最低如脚底尘埃。没资格,没资格。他心里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脸上浮起一贯的倨傲,咧开嘴笑说:“得,你太瞧得起自个了。找你就是玩就是逗闷子就是作消遣,什么找男朋友?你当我是找女朋友?找镜子照照去……”她双眸流泻的冰寒和鄙夷越来越浓郁,浓郁到他心尖几欲为之颤抖,在他停顿的空隙,从她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垃圾。”

有一瞬间的惊恐,以为秦昊要打她。他眼中的狞色象两团控制不住的火苗。陈婉不甘示弱,按捺着逃跑的冲动回视他。她见过他邪佞不可一世的样子,受过他无赖肆无忌惮的骚扰,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凶悍的表情。他在生气,她屏住呼吸,知道他在生气。过了许久,他眉间眼底渐渐被一层翳笼罩,没有多看她一眼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再一次留给她一个萧索的背影。

陈婉一直揣摩“垃圾”两个字是不是太过分太伤人了?她如愿以偿没有再见到他,那张沉沉的脸和孤单单的背影偶尔在心上闪过,随之总会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差了一声抱歉。

清明的时候请了假和舅舅上山,方存正做义务司机在山下等着。看着她沿阶梯恍恍惚惚走下时急走了几步迎上去。她勉强对他笑了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平常的日子她尽量保持阳光,但是每年的这几天怎么都阻挡不了记忆象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席卷整个心。她也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搜罗脑海里所有关于父母的景象。每一丝每一缕都是他们在她生命里存在过的证明,她不能忘记了。

晚上和蒋盼讲解着作业时,看着小姑娘忽闪的眼睛,自己眼窝忍不住有些湿潮。停顿了半晌才说:“对妈妈好一点,爱她就要说出来,不然会遗憾一辈子。”

她以为小姑娘不会明白,实在低估了新一代的理解力,蒋盼问:“为什么会遗憾?”

她微怔,是,蒋盼还有未来很多时间补偿。她是完全没有机会了。

蒋小薇回来时还早,她这段时间听从了陈婉的建议,应酬似乎少了很多。蒋小薇打量着她,眼中的深意让她一凛,她还在莫名其妙,蒋小薇已经笑说:“怎么瘦了这么多?和男朋友吵架闹别扭了?”她说功课紧,睡眠不足。蒋小薇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蒋小薇打电话到宿舍,她以为又是因为出差什么的让她临时去帮忙,蒋小薇说请她吃饭,并且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她大概才下班,很职业的妆容,与晚间她的烟视媚行相比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去的地方是济城一间五星酒店的西餐厅,记得去年陈婉生日,方存正还提议来这里帮她庆生。她那会儿嘲笑他“你会用刀叉?”方存正不乐意,反问她:“你就会了?”说完抓抓头发说:“算了,牛扒生不生熟不熟的,也不好吃,我们实惠点,吃大排。”结果带上小宇去了文湘路的一品大排馆,吃到三个人直搓肚皮。

桌面上铺着白色的浆得挺括的桌布,装蜡烛的玻璃小盏极是可爱,远处的人交谈是喃喃低语,水晶杯碰撞的声响悦耳清脆。收回好奇的目光,才发现蒋小薇一直抿着嘴在观察她。“让你见笑了。”她搓搓桌面下的手。

“第一次来?”

她点头。“家里环境不好,所以……”

“和我一样,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蒋小薇了然点头,指尖在红酒杯的杯沿上轻轻打转,“你应该比我聪明懂事,最起码不会象我一样未婚先孕,而且傻乎乎的把孩子生下来。”

第22章

蒋小薇每每回忆自己不堪的狗血人生就觉得像是在重温三流言情小说的剧情,其中的差别是其他的看客掩卷后不过丢掷一旁,而她要用一生的幸福作为年少轻狂的代价。

蒋小薇的父母只是一间半死不活的小厂子的工人,家庭因素,她对学业从来没有上过心。从小知道自己漂亮,小嘴甜甜的总能从父母的同事和街坊那里哄到些好吃的。再大点,美丽更加演变为成长过程中的利器。作业没做没关系,自然有男同学代劳;考试成绩差没关系,不回家就不会被父亲挥舞着扫帚追打,自然有人请她吃东西打游戏机。

这一切从高一开始逆转。她爱上了同年级的一个男生。

对,是爱。不是喜欢。

她为他坚持每晚上自习课,只为了下课时能和他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她为他断绝校外所有联系,潜心读书,只为了学业上和他的差距能拉近到可以容忍的程度。她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和他在一个班,他们经常坐在一起,为一道题的解题方法和答案争论不休。她痴痴站在窗外窥视,幻想自己是那个和他争执,最后落败挨了他一记爆栗的人。

她从各种渠道接近他,象个偏执狂一样执拗的坚守自己可有可无的存在;又象是患了收集癖,她收集关于他的所有,任何琐事包括他的小习惯都不放过。

她坚信她的美丽和无私的爱终有一日能感天动地,她的偏执在高三那年得到回报。

他向那个女生表白被拒,转而投向她。

他们并没有恋爱,只是比以往友谊更近,经常一起上学下课。她终于有资格坐在他自行车后座招摇出校门,或者并坐在校门前的小店外共享一盒冰淇淋。他不厌其烦地帮她补习功课,说是希望她也能考上好学校。她偷偷欢喜着:这是不是代表他对她的将来有共同的计划与安排?

高三临考前的紧张压抑像是催化剂一般催熟了校园里部分半明半寐的恋情,他们是其中一对。考前的某一晚,她把自己献给了他。像是一种宗教仪式,庄重而圣洁。她的灵魂,她的心,她不能自抑的灿烂爱情,她付托了对未来无比美好的期盼。

他被数一数二的学校录取,她名落孙山。送他踏上向帝都而去的火车时,她发现同车的是他一直暗恋且表白不成功的对象,他们考入了一间学校。嫉妒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吞噬了她,随之而来更大的打击——她怀孕近三个月了。

身上那块有一半是他的,他却百般逃避推脱,甚至怀疑指责。她站在离家很远的公共电话前紧握着话筒,却握不住他飘渺的话音。从此,再不联络。暑假时的种种似乎只是盛夏酷暑里奢侈的一个甜梦,当她保护着微隆起的肚子和父亲的扫帚抗争时,那个甜梦几乎透明得快要碎裂消散。

她要生下来,她要让他后悔,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祈求她的原谅,痛哭着在她脚下忏悔。而她,将捍卫她仅存的自尊,对命运冷笑。

她回乡下住了大半年,再回家时,手上抱着蒋盼,肩上的书包装满尿布和课本。

父母是老实人,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做事做人。母亲曾经跪下哀求她去医院,父亲当初甚至起过杀了她也不能丢蒋家脸面的念头。可是中国的工人阶级总有一种对无望生活的坚韧耐力,在送她去乡下亲戚家时他们已经沉默地接受了她的选择。

她选择复读一年重考,然后请了半年重病假,最终以她追寻爱情时同样的执拗考上了东大。她没有钱没有依靠,只有自己。她从大一就开始打工,偶然的机会做了平面模特,毕业时已经买了房子,并且在熟悉的广告行业找到工作。

“那个男人呢?”狗血的人生更加煽情,陈婉抹了抹滑落腮旁同情的泪水,更多的眼泪又即涌出。

那个男人……蒋小薇目光投向遥远处。那个男人毕业后留在帝都,两年后终于赢得美人归,娶的正是他高中时暗恋的对象大学的校友。现实极其可笑,他在人前是爱情坚贞的典范,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渣。她调转视线望向陈婉,说:“那个男人从帝都回来,一直在济城。他未娶,我未嫁。我们偶尔还有见面,算是朋友。”

“怎么能这样?”陈婉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盼盼的存在吗?他应该娶你,给你给盼盼一个家啊!”

蒋小薇脸上浮现怅然的神情,历尽沧桑后的淡然看在陈婉眼中,心里更加平添同情和激愤。蒋小薇淡淡一笑,说:“他和我同年,还没有到安定的年纪。男人,总是玩够了才会向往家庭。”说完一叹,又道:“他从心里抵触已经有了孩子的事实,家世又好,将来结婚的对象一定是长辈安排的,门当户对的那种。所以我尽量不带盼盼出去,如果被他家里人知道盼盼的存在……我只能守候着,但愿能守到他肯安定下来接受我们母女的那一天。”

陈婉义愤填膺,说:“不是东西!还有这样无耻的人?干嘛要守着他,你有好工作,能养活自己和盼盼,完全可以再找个好男人,找个真正珍惜你的。”

蒋小薇似乎被她激烈的情绪感染了,眼中有明显的挣扎,摇摆了多日的心绪再一次倾倒向良知的一方。过了好一会理智重新战胜情感,才又说:“我爱他爱了十年,没有那么容易说放弃就放弃。”

“你……”陈婉无语。她没有机会尝试爱情,这种奉献所有甚至摧毁一切也不管不顾的爱情本不是她所向往的。她无法理解,但是心痛,心痛蒋小薇这样美丽的女人,盼盼那样可爱的女孩因为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而沉沦在无望的守候里。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吧。”蒋小薇喝口咖啡接着说:“前些日子我很早回家,有一次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小区外面争执。”

陈婉记得是哪一天,闻言咬住下唇。秦昊应该和蒋小薇所说的那个男人是一类:花心,没有责任感,游戏人生。所幸她拒绝了秦昊,所幸她很理智,没有对那种人抱有什么天真的幻想。

“离得太远,我也没看清楚,我猜应该是个很高很帅的男人吧。是你男朋友?”她看得何其清楚!她何其了解秦昊那种人!小五虽则不是她的所爱,但是是她的利益所在。陈婉长得太好太艳丽如一朵任何男人都急切撷取的鲜花,她要防患于未然,她要保护自己和女儿生活足够的安定。

“不是。”她坚定地摇头。

“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很象很投缘,盼盼也很依赖你喜欢你,所以才多句嘴。我们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就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反面教材。遇上太帅的或者家世好的男人,要留个心眼,不能轻易上当。”傻姑娘,遇上任何人都要留个心眼,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帮助。

“我明白的。”陈婉如同遇见知己一般,“我舅舅舅妈供我读书不容易,我没有什么想法,只希望快点过完这四年,找个好工作。将来能象蒋姐一样,不对,能有你一半的能力就够了。”

“傻姑娘,我有什么能力。”蒋小薇不置可否的笑一下,眼睛望向才踏进西餐厅的几个男女,然后说:“对不起,看见熟人,我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蒋小薇的熟人里有一个陈婉也认识——江副市长的儿子江磊,认出他的同时陈婉朝座位里面的影移了下。蒋小薇似乎提到她,那几人向她这边望来。

陈婉挺着背,暗自期望他们不要过来坐一起。接着又好笑:本来就灯光昏暗,看不真切。再者那次为了酒吧的事情和方存正去医院,那一面江磊似乎对她并没有印象。就算是记起她是陈海行的女儿又怎么样?时隔数年,她再不是当初无助凄惶的小姑娘。爸爸的死因疑点如云,真要面对,开口质问的人是她。

蒋小薇过来重新坐下,向她解释说:“做我们这行,认识的人多,应酬起来也烦。都是不能得罪的人物,刚才那两个,一个是江副市长的公子,一个是洪省长的公子。要是只是公子哥也就罢了,偏偏洪建学是恒宇地产的幕后老板,我们公司的广告大客户,得罪不起。”

陈婉听见恒宇地产,心中一动,想起朱雀巷的拆迁。视线扫向那几人的桌子,除了江磊还有个面白如玉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那人正往这里看来,眼光相触,陈婉急忙回头避开。听到蒋小薇带着少许鄙夷说:“这些公子少爷,不是父母的关系,能有这么些个能耐?几年前谁听过恒宇地产?还不是强拆了上海路一堆民房?一千块强收来的地建起商业楼转手翻几倍十倍的卖,垄断下的暴利。他们享福了,上海路死了的那家人算什么?”

陈婉闻言,手腕微震。强自镇静地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回碟中,仍旧有些洒了出来。定定神,假装不经意地问蒋小薇:“看他们那桌谈笑风生的,关系很好的样子。”

“当然了,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有个管城建的好爸爸还有做不了的事情?江大少拆,洪公子建,坐地分赃。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也不关我们小老百姓的事。”

第233章

朱雀巷的拆迁从去年就传出风声,一场火灾后暂时偃旗息鼓,直到年前因为恒宇地产的介入,拆迁工作正式开展起来。

这几年济城城市发展极其迅猛,远在城市边缘的安置房本消化不了庞大的被拆迁户,补偿的费用太低,想在市内购置商品房对于朱雀巷居民的经济条件来说唯有合家举债一途。

朱雀巷一带都是老居民和工厂职工,本来居于陋室也叫做有瓦遮头,即便有些家庭夫妻二人同时下岗,做点小买卖也能顾上一家生计。可是遮头的瓦掀了,就要面对吃住两个问题,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朱雀巷的居民一直虚与委蛇,采取拖延的办法和地产公司对耗着。

四月中旬,市里开拆迁动员会,“城市建设是大势所趋,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在所难免”,随即朱雀巷西大街每一户都收到拆迁通知,5月1日前必须完全拆除。

强制行政指令的结果是西大街的所有居民联合起来,爆发了济城历年最激烈的一次警民对峙。

陈婉接到舅妈电话匆匆告假赶回家,未走到前街就被人潮和拒马拦阻着。马路已经被封锁了,本过不去。近千名警察,其中不少是手持警棍盾牌的防爆警排成几堵人墙;铁马,狼犬,消防车上架着驱赶人群用的高压水枪,远处有红十字会的救护车严阵以待。人墙的对面是几千居民,其中不少东大街赶来声援的,举着大幅标语沉默而肃杀地对峙着。

陈婉记起有条小巷子能兜回前街,于是又奋力从围堵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朱雀巷一带有无数的冷巷穿其中,她16岁时差点遭遇强 暴,对其有影,今天却是顾不得了。

走到对街,赫然见到马路牙子上停着那部张扬的车,那个讨厌的人影懒洋洋的斜斜倚着车身,双手抱怀专注地远眺着对面,浑然不顾周围零星散落的人群对他好奇的张望。

魂不散。陈婉暗咒一句,打算从他后面绕过去。秦昊却早睇见,微侧着脸凝视了她数秒,象是在犹豫着,然后低头和前座的司机说了句什么,接着向她走来。

她避无可避,当下停住脚。再加上心急火燎的,语气万分不客气,问他:“你怎么在这?”

“看热闹啊。这么大的场面可难得一见。”接着又问:“这时候你不在学校,跑回来做什么?”

他语带讽刺,嘴角也是讥诮的笑,陈婉以为他是笑朱雀巷的居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心里更添几分忿恨,和他多说一句都觉得是废话。也不回答,掉转头往一户人家旁的山墙角走,穿进去就是一条只容两人过的小道。

秦昊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冒犯了她,见她又摆出张神憎鬼厌的晚娘脸,一口恶气涌上来堵在心口,想回去车里,脚却随着她的步子一并进了巷子。

西大街不拆除,东大街的住户就永远是观望的心态。秦昊这半年多只收了东大街几座院子,还不是靠前街马路的,非常不顺利。洪建学的恒宇迟迟不入局,就无法打破僵势。前段时间他授意父亲秦仲怀系下人马向市里提交了一份地铁带动沿线经济商圈的调研报告,老头子知道了沉声骂了句“胡闹”,语气倒不十分严厉。济城是副省级城市,省里发挥的作用很小,报告提交上去之后获得的关注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秦昊可没什么为济城做贡献的宏伟大志,他只是从旁敲下边鼓,让洪建学那小子加快动作而已。他的引君入彀之计可谓成功,市里方把地铁建设计划列入议案,恒宇地产已经跃跃欲试起来。朱雀巷在济城西端,由西向东的主干线内,真是上马地铁,这个地块前景非昔日可比。

秦昊今天来现场确实有看热闹的心态。洪建学手段狠辣他总算见识到了,建筑面积和拆迁补偿评估没有经过双方磋商,一纸通知单方面决定,不闹事才怪。他不是正义感无限膨胀的人,从个人利益出发,他倒是希望那小子再毒辣点,早点把西大街那边拆掉早点动工,这样他东大街这边也能浑水鱼。

陈婉不明白他跟在后面作什么,心里记挂着家里,行走如飞。他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转了几个岔道也没把他甩开。

远远已经听见前街那处闹哄哄的人声,陈婉发力跑了起来,自己家饭馆门口挂了个明晃晃的大铜锁,想是舅妈和小宇都出去找舅舅去了。她继续往前街跑,人声越来越鼎沸。陈婉一颗心被急促的呼吸提到嗓子眼,怕是前面已经闹将起来。

朱雀巷的大部分居民非常理智,静坐期间刻意在双方队伍间保持了几米的距离,但是也有闹事份子向警队里丢掷石头块。于是警察手持警棍冲进居民中抓人,居民挥着拳头挣扎反抗。局势越来越乱,谩骂和诅咒声饱含着愤怒,狼狗的咆哮猎猎在耳。

陈婉看不见舅舅舅妈在哪里,满眼都是涌动的人头,心一急,就往人堆里扎。秦昊见局势开始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哪里容她再参与进去,一只手握着她胳膊把她往回拖。陈婉死命挣扎,拳打脚踢的,“走开,你放手!”乱发飞舞扫到他眼睛里扎得生疼,他发狠把她拖回屋檐下,吼道:“想死啊?人这么多,乱起来踩都踩死你!”

从没见过他如此狰狞的表情和狠厉的语气,陈婉楞了一下,“我舅舅……”说话间带了缕哽咽,秦昊心里一软,平时张牙舞爪的她遇上事也只知道哭而已,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放软了语气哄她:“乱哄哄的,你这会进去能找见人?你乖乖站在别动,我去找。”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鼓动了,话音一落想起她那声“垃圾”,不由咬紧了牙。见她闻言犹疑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低声骂了一句,转头挤进攒动的人堆。

人力在国家机器面前渺小如尘埃,强弱悬殊,人群簇拥最紧密的中间位置经过一轮激烈的冲突后渐趋平静,愤怒的吼叫和警犬的狂吠声渐渐息弱,只有警笛长鸣。陈婉终于在后退的人潮中发现舅妈,高悬起的心稍略放下,冲过去拉住舅妈往路旁的屋檐下躲,“小宇呢?舅舅呢?”

“小宇和我一起去找你舅,走散了。你舅……”舅妈子软,一辈子没经过这种事,神情呆滞,说着就流眼泪,“你舅被抓起来了,抓了好几个。”

说话间秦昊灰头土脸的过来,“抓了9个带头的,你舅也在里面。”

“和他说过多少次别管人家的事,他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说什么同气连枝,唇亡齿寒,拆完西街就轮到我们,从冬天开始带着西街的人到处上访。我多说几句,你舅又怪我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不是为了他为了家我什么时候和他红过脸?”舅妈呐呐自语。“他说只是上访只是带着人静坐表示下,谁知道今天闹成这样。”

“幼稚!”秦昊在旁冷哼一声说道,“这样的事情不抓几个带头的杀**儆猴,这里的人什么时候能散开?静坐,找几个便衣进去喊几声口号扔几块砖头就有抓人的借口,那叫有法可依、正常执行公务!你想坐也坐不住!要抓的人早就定下来了,你舅没事上什么访?把自己往枪眼上堵?”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家的事情轮到你管?”陈婉早已方寸大乱,他用词尖刻,听起来象是风凉话一般逆耳到极点,看见舅妈泪眼婆娑,心里更是着急,窝的一团火忍不住就冲他发泄起来,“我舅舅几十岁人了,幼不幼稚你没资格评价!”

“你……”秦昊被人群推挤了半个多小时,本就不痛快,难得做件好事不仅连个谢字都没有,还被她一轮抢白。铁青着脸,下巴抽搐着,被她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婉见他直了脖子,不甘示弱地睁圆了眼睛回瞪。

舅妈搞不明白这个说话底气十足毫不婉转客气的陌生人是谁,担心着自家男人也顾不上仔细盘问陈婉,忧心忡忡地对陈婉说:“你舅是被警车带走的,存正那孩子不是认识公安局的人吗?打个电话叫他帮忙问问,看能不能把你舅保出来。”

陈婉再三思考,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点点头和舅妈说:“那我们先回去打电话,小宇估计找不到我们也先回家了。舅妈,你先别急,我舅又没犯法。最好能把其他几户也召集起来合计合计,人多力量大。”

陈婉没有多看秦昊一眼,挽着舅妈的胳膊先行一步。秦昊站在身后跟上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再次低声骂了句,然后扯开喉咙问:“方老二认识的人有我多?有现成的菩萨你不拜,你是不是笨蛋?”

陈婉闻声僵了僵,放开舅妈的手,上前几步走近他,“刚才你帮我找舅舅,谢谢你。”

他握拳冷笑,“听你一个谢字可真难。”

“心里一着急,忘记道谢了。”她垂下眼,再抬头时让几乎没见过她笑脸的他猛一愣,“今天谢谢了。不过再给你添麻烦就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那一刻慌乱忡忡没了方寸,她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帮助,承他的情?“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笨蛋。”

秦昊冷眼睨视着她客气但疏离的笑容,一团浓雾从心里最深处升起,抹不掉挥不散,堵着呼吸。耳边高音大喇叭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你们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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