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 - xp1024.com
《沉玉》


001、生死一线

天已经黑透了,墨一样的天色盖住郊外的天空。

这处京郊的破落庙宇四处都透着风,呜咽的夜风声掩盖住凄凉的哭喊。。。

沈明珠知道自己会死,她被几个人绑住,挣扎不动,惊慌的抬起头想瞧清楚来人的面容,却被人捂了嘴,崩溃挣扎的瞬间,被人狠狠地砸了脑袋,视线模糊了几秒,泪水瞬间就淌了下来。

扯她的几个人骂骂咧咧,沈明珠耳朵被打得嗡嗡直响,只能模糊听见几句。

她没法动弹,只晓得自己被拖得离那间庙宇越来越远,瓢泼大雨落在身上,瞬间便湿的透彻。

沈明珠绝望的闭上眼睛,她好不容易活下来,现如今。。。又要死了。

她没有死在刀光剑影的尸山血海里,没有死在杀人如麻的嗜血魔鬼手中,如今却因为几个山野盗贼丢了性命。

老天爷对她开的玩笑,远远没有结束。

那几个人把她捆得严严实实,一路拖到野林外侧的空地上。

活下去的艰难已经消磨了太多沈明珠的意志,全凭一腔执念支撑着走到这里,此时此刻头脑里却只剩一片空白,她甚至有些忘记,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着。

这地方有多少的冤魂野鬼沈明珠不知道,领头的那个人面容笼罩在一片黑漆漆的光景里,雨水落在身上,刺骨的凉,视线早已经是模糊不清,分不清楚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沈家灭门的那一日,也是这样阴沉沉的天色,那日绵绵的细雨落在地上,鲜红的血色衬得地面一片黝黑,沈明珠记得长剑出鞘的嗡嗡声,此时伴随着这场大雨,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般在耳边响起。

“你要活下去!”

“明珠!要活下去!”

沈明珠仿佛能听见母亲嘶喊得黯哑的语调,身后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了一下,本来已经变得模糊的感觉恢复过来,她下意识的抬手,握住了挂在胸口前的残玉。

“你别怪我。”

捆她的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矮身蹲下来,用力拨开她的手,狠狠一拽,便将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扯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

他这一生杀死过太多的人,很少有像沈明珠这样认命不喊的,在死亡面前,没有人不怕。

他掏出匕首,空中闪过的电光把匕首反射得明亮,像是她曾经看到过的光景,匕首刺进身体的瞬间,沈明珠闷哼了一声,努力的睁大双眼。

她不能死,不想死。

沈明珠想借着闪电的光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过往的十七年人生像是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一幕一幕闪过,每一刻刻骨铭心的瞬间,每一张曾经灵动的笑脸,都在呼喊她,向她伸出手。

人们都说,将死之人会看见此生最爱的人。

匕首从她的身体里拔出,并不是疼,是一种生命流逝的冰冷,沈明珠的视线渐渐模糊,喉管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剩凄凉的呜咽。

她想要伸手抓住最后的一丝亮光,却只能任由自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下去。

他没来接她。

他不会来了。

002、做个交易

盛夏少有雷雨天。

突如其来的风雨下,素来热闹的京城早早便进入了平静。

雷电闪过天际,照亮孟府硕大巍峨的匾额。

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显得停靠在孟家门前的一辆马车甚是突兀,马车用雨布裹得严严实实,好一会儿,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穿着蓑衣,上前扣了扣孟府的门环,很快便有人前来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大人来了,我家爷等许久了,大人快去吧。”领路的小厮将那人领到房门前,伸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蓑衣,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那人微微点头示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房门,心中虽然满是疑惑忐忑,却还是稳定下来心神,推门进去。

屋中陈设华丽,门边的金花镂空香炉里点着子沉香,被屋里的暖气一烘,只觉得身上懒洋洋的。

“来了?”屋里传来磁性低沉的声音。

那人一下醒过神来,快步走进里屋,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屏风,他还是端端正正的行了礼,语气恭敬有加:“木戈见过孟大人。”

里头的人沉默下来,木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屋里明明很暖,他却觉得背后全是细密的冷汗。

孟家的这位大人向来桀骜,他曾想尽办法亲近而不得,如今突然受了邀请,木戈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听闻木家情报了得,我有件事,委托你查一查。”慵懒的声音再次传来,片刻后,里头出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枚只有小半的残玉。

玉佩通体晶蓝,无半分杂质,一眼便能瞧出价值不菲,这玉佩像是被人慌乱间发狠掰开来一样,衔接处凹凸不平。

木戈审视两眼后,才疑惑的从小厮手里接过了玉佩。

“沈家跑出来只小兔子,在京郊外的野树林受了伤,你去把她救回去,这残玉便是她身上的,你替我好好查查,另外一半的玉,到哪里去了。”他敲了敲桌面,里头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混在淅沥的雨声中,像是被扣动的长弦,“沈家那只兔子,说不定知道什么,好生利用起来,明白么?”

“大人为何。。。”

“为何选你?”他轻笑出声,悠然的叹一口气,“你心里应该清楚,当年沈家于你有恩,相救恩人的女儿,合情合理,也顺理成章,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尽快将另一半玉佩找到,孟家不会亏待了你。”

木戈沉默下来,稍微站直了一些身子:“大人既然知道沈家于我有恩,又怎么会找我做这样的事呢?木家纵使袖手旁观,也绝不能利用无辜。”

里头的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抑制不住张狂的笑意,好半天才渐渐收敛了笑声。

很快方才的那个小厮又再次出来,附到木戈耳边轻声说了什么,语罢并未走开,反而笑意盈盈的瞧着木戈,目光像是屠宰牲畜的刀子:“大人今日召你办事,并非与你商议,沈家尚且如轻舟一般颠覆,小小木家没了总还有张家,李家,且不说是否相救恩人女儿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有没有拒绝大人的命,你自己也该好好掂量掂量才是。”

里头的人幽幽开口,字字珠玑,语气已是胜券在握:“事成之后,方才的东西,再添一倍给你,如何?”

木戈没有回答,他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屏风,神情凝重复杂,紧紧握住了拳头,窗外闪过雷电,照亮他的眼眸,随着巨雷声落下,像是敲定买卖的木槌般。

003、还算命硬

醒来是因为灼热的痛楚。

身边似乎有人,沈明珠艰难的想要转动头部,呼吸一下都是疼,但也是因为疼,才能够明白自己还活着。

沈明珠挪不动身子也挣不开眼睛,但是顺着唇线灌进口中的水却是温热的。

“救过来了?”有人低声说话,随后沉声叹气,“命还算硬。”

没有人回应这句话,水给的也不多,良久,一只略带湿气的手掌覆上沈明珠的额头,好半天才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死不了了。”

之后便是搬动东西的声响,沈明珠用力想要睁开眼睛,挤得眼眶发痛,才感觉有一丝白光照进来。

她没法完全睁开,等到能够彻底适应看见东西的时候,屋子里边已经没人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这个房间不算小,摆放的东西有些杂乱,像是一个临时收拾出来的地方。

头顶上是雪白的纱帐,看上去像是出殡的葬花。

短暂的空白后,记忆便像是潮水一样涌来,沈明珠猛地深吸两口气,胸腔灼烧的痛楚感似乎才能够让她清醒起来。

这间屋子的窗户开着,耳边全是风刮过树枝的飒飒声,心里反而更加清明。

算起来,从扬州城到京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五个月的时间。

这一年五个月,疾苦磨难砍去了沈明珠所有的棱角,为了活下去。。。沈明珠努力眨眨眼睛,心中的苦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寻常,连泪水都落不下来一滴。

沈明珠无声的笑笑,拽紧了被单的一角,她抬起手,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脖子,却只触碰到滚烫的肌肤。

沈明珠的眼神迷离黯淡了几分,无奈的放松手,父亲让她用命也要护住的东西,终究还是丢了,大概是昨夜的悍匪抢了东西慌张离开,那一匕首没有刺中要害,可那天晚上那么大的雨,被丢弃荒野也是必死的结局,谁会到那样的地方把她救回来?沈明珠想不到任何人选。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姑娘眉眼柔和,瞧着沈明珠醒了,一下子笑起来:“姑娘醒了?”

沈明珠瞳孔闪烁了两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警惕戒备的盯着那姑娘走到床边,她搁下手里的清粥,帮沈明珠掖了掖被角:“姑娘别怕。”

“你是谁?”沈明珠满腹的疑惑,慎重开口询问。

“我叫流夕。”她不肯多说,吹凉了勺里的粥要喂给沈明珠,沈明珠抿紧嘴唇没有张口,只是直勾勾的瞧着流夕的眼睛,大概是想看出些什么。

这清粥里搁了碎肉,香气萦绕鼻尖,实在难以抵抗,身体实在太饿,可沈明珠太清楚入口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两人就这般僵持了几秒,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窗边低声喊道:“流夕姐姐,爷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流夕眉头飞快的一皱,撇了沈明珠一眼,眼里带着沈明珠瞧不明白的意味,她见沈明珠没什么反应,歉意的对她笑笑后,才快步出了门,沈明珠听着流夕似乎是在低声训诫那丫头,说了几句,声音便安静了下来。

几乎也是在静下来的瞬间,房门再次被推来,阳光铺在地上,落在来人的脸上,闪着光反而看不清楚。

离得近了,沈明珠才瞧清楚进来的男子,他勾着笑意,眼里是温柔的秋波,他快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来,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伸出手替她拢了拢头发:“虽然找的辛苦,但总归是找到了。”

004、求你帮我

沈明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别开脸,警惕慌乱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便赶紧收敛住。

那男子料到沈明珠的举动,赶紧收回手,把语调放的格外轻,像是怕再惊着了她:“小时候咱们见过几面,太过匆匆,想必你不认得我了,这里是木府,我是木戈,到了这儿,你不必再辗转流离,担惊受怕了。”

木戈语气恳切,莫名的带着让人心安的魅力。

沈明珠喉管瞬间哽咽,鼻子一酸险些滚下泪来,她飞快的抬起眼眸看了木戈一眼,随后眨了眨眼把泪水忍回去,深吸了一口气。

她曾经那样强烈的盼望过,有人能来找到她,把她拉离深渊,护她一份安心。

如今木戈说着她最想听的话,沈明珠却只觉得万箭穿心,难以承受。

先帝剥夺了沈家的满门殊荣,抄斩满门,尸山血海,旁支的族人也受到牵连,男子发配充军,女子变卖为奴,前来办事的大臣官员还毫不吝啬的送了沈家一场大火,能逃出来。。。似乎只有她一个。

她身上背负着的沈家耻辱的奴隶印记永远也不会淡去。

他为什么要找她?沈家能给的,都已经给尽了。

“怎么了?”木戈瞧她出神,有些担忧的皱眉。

沈明珠醒过神来,眼眸清明镇定,看向远处阳光照耀下的金色尘埃,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木戈沉默几秒,迟疑了一下,从手袖中摸出一块破损的残玉递到沈明珠的手中。

沈明珠怔住,原本黯淡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她有些颤抖的握紧玉佩,语调已经不可控制的带上了哽咽:“怎么会。。。怎么在你这里?”

“发现你的时候,这块残玉便躺在你的身边,想着兴许是你的东西,便一并带回来了,现下看来这玉对你很是重要,往后可要好好收着,别再弄丢了。”木戈垂下眼帘,将神情掩盖进一片漆黑的光景中,他伸手拍了拍沈明珠的手背,语气柔和,“当年沈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没有沈大人,就没有如今的我,沈家出事后我一直都在找你,如今能够找到,也算是万幸。”

沈明珠仔细回想,当年父亲似乎的确相救过一个快要饿死的小男孩,在府上也呆过一段时日,似乎是学了些立足的本事,可时间太过久远,再想记得清楚些,也是不可能的了。

“当年沈家出事,人人自危,我虽晓得一些你的情况,却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私下悄悄寻找,收效甚微,后来先帝崩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这才敢派人搜寻,你出了扬州想必一直选着偏僻小路前进,要找到你不容易。”木戈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半是解释的开口。

当时事发突然,爹和娘的模样如今想来,也处处透露着危机来临前的恐惧,她一直被保护得太好,直到沈家被大批士兵包围,喊杀声贯彻耳边,熊熊的火光燃亮天际,慌乱尖叫声彻底包裹了她,她才知道心底颤抖的害怕是什么滋味。

爹娘一直护着她,这残玉也是慌乱间塞给她的,只道让她以命护着此物,旁的什么也没多说,想来也是这玉的命,只有残缺的一半,除了她当宝贝念想收着,连悍匪也不稀罕的。

好在如今玉佩失而复得,沈明珠将玉佩贴近心口,这一年来的惊惶心酸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旦有半分破损,便再也无处可藏,她抽泣得厉害,抬起头捂住脸,泪水止不住,从指缝顺着手肘一路滚到衣袖里。

木戈想安慰两句,张了张嘴又闭上,好像不管说什么,在这样的噬心之痛面前都显得太过轻描淡写。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清粥上,端起粥来轻轻搅拌:“你如今身体虚弱,要好生静养,先喝了这碗粥好好睡一觉,把身子养好。”

沈明珠倒是很快镇定下来,脸上已经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眼眶红肿着,这样的平静反而叫人心疼。

木戈再说了什么沈明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绝对不相信父亲那样的人会做出勾结奸佞,抄斩满门这样大罪的事情来,其中的冤屈,想要靠她自己是绝无可能查明的。

而眼前这个人,是她如今唯一能相信依靠之人。

她心里下了决心,看向木戈,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落了破碎的日光,看上去像是星星:“大人说我爹曾相救于你,那大人肯帮我么?”

木戈直视沈明珠的目光,没有即刻回话。

沈明珠咬紧牙关,也不顾自己伤势严重,她铁定了心肠,撩起被子几乎是直接摔在了地上,木戈大惊,慌张搁下手中的碗去扶她,却被沈明珠狠狠推开。

她撑着地面跪好,端端正正的给木戈磕了个头,伤口撕裂渗出血来也全然不顾,咬牙道:“沈家出事一定有更深的隐情,求大人帮我,查找真相。”

语罢,再次以头点地:“求大人成全!”

005、出去走走

果然,她沉不住气,定会先有求于自己。

木戈沉默的看着沈明珠,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她一定还会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反而是节外生枝。

况且。。。她也实在可怜。

他伸手把沈明珠从地上拉起来,看着她渗出血的地方,面露心疼之色的扶她坐回床上:“事关恩人,我自会尽力而为,你想替沈家沉冤得雪,首先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人没了还谈什么申冤?你放心,一旦有什么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木戈肯应下,沈明珠宽心不少,她松了口气笑笑,对着木戈颔首,听话的重新躺好:“多谢大人成全。”

木戈见她安稳下来,赶紧回头吩咐一旁站了许久的流夕差人去将大夫请来重新给沈明珠诊脉开药,她身上的伤口裂开,也要赶紧换药包扎。

流夕心领神会,走到门口交代了几句,没一会儿便带着纱布和止血的膏药回来,轻声道:“爷先回吧,姑娘这里有奴婢呢。”

他一个男子在此,的确有诸多不便。

木戈点头,快要起身的时候被沈明珠伸手拉住了,她微微撇眉,虽然没有说话,但木戈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眼中的顾虑,轻声安抚道:“流夕跟随我多年,她心思细腻,你大可放心,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沈明珠什么也没说,她迟疑的松开手,不安又过分懂事的样子狠狠蛰了木戈一下。

人都爱自苦,不肯放过。

对于沈明珠来说,这偌大的世间,她已经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宿,像是游荡阴间的鬼,何处不是她的坟墓呢?

可沈明珠知道,她不能忘。

父亲紧紧拽住她的手,将她推出火海吞噬的房间时说的话,她不能忘。

明珠犹在,沈氏不亡。

——————————

沈明珠休养了大半个月,一直都是流夕在照顾,她住的这间小屋似乎是在最边缘的地方,安静得很,连个旁的人影都看不见。

流夕跟她聊天的内容不多,好在沈明珠如今是静的下心来的性子,从来不过多询问木府上下的问题,她不问,流夕自然也不会多说。

真正能下地走路,是在来府上的第二十一日。

流夕给她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瞧着不像是府上奴婢穿着的样式,流夕亲自给她梳妆挽发,瞧着镜中沈明珠的脸,夸赞一句:“姑娘美貌,即使素装也不能掩盖。”

沈明珠垂下眼帘,因为流夕的一句话攥紧了拳头。

“姑娘能走么?”流夕上前扶她,被沈明珠摆了摆手制止,她抬头对流夕笑,眼中的神情比之前坚定,她比流夕想象的要坚强。

流夕在沈明珠的笑容里流连了几秒,慌张收回眼神,转身给沈明珠倒了杯水。

有人在外边大声说话,沈明珠听不大清楚,但流夕似乎有些紧张,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像是准备要走到门外呵止,被沈明珠出声叫住了:“木。。。木大人呢?”

流夕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明珠口中的木大人是谁,她心里记挂着别的事,条件反射的便脱口道:“爷出去了。”

沈明珠垂下眼帘,指腹在茶杯边缘划过,她不大喜欢流夕总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索性轻笑着站起身来,轻声道:“天气不错,我想出去坐坐。”

流夕见她有了些精神,也松了口气,赶紧应下,紧跟着沈明珠往外走。

外头的廊边种了不少的蔷薇,那个背着身子浇花的姑娘想来便是刚才大声说话那位,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正好瞧见流夕跟着沈明珠出来,莫名就一脸挑衅的盯着沈明珠,嗤了一声。

沈明珠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不愿去招惹,院子里的空气甚好,她坐到石桌边,盯着前方不远处墙边的小花看。

流夕有些责备的看一眼那姑娘,对她摆了摆手:“玉竹,去给姑娘沏杯茶来。”

玉竹瞥一眼沈明珠,语气冷冷的:“姐姐,奴婢浇花呢,实在是不得空,她自己不好了么?想喝茶自己沏便是了。”

流夕皱眉,没想到当着沈明珠的面玉竹也不晓得收敛些,正要上前责备,便瞧见木戈推了门进来,她愣了一下,福身道:“爷。”

木戈没看她,径直走到沈明珠跟前,她今天穿得素雅,但依旧好看得紧,他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紫檀木雕的簪子,替沈明珠戴上,眯着眼睛笑道:“府中乏味,我带你出去走走。”

006、骨子里贱

沈明珠抬手摸了摸那簪子,不由得想起流夕方才说他是出门了的。

是为了给她买簪子么?

木戈瞧上去心情很不错,今天的日头也好,的确适合出去。

沈明珠站起身来,正要福身行礼谢过,不知木戈是有意无意,径直拉了她的手便往外走,路过流夕和玉竹身边时,没等流夕开口便自行吩咐道:“不必跟着。”

他早早便准备好了马车,在正门外候着,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随侍。

沈家是世代官宦,所乘马车的规格皆是按照官衔品阶所定,而眼前的马车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华丽,但造型规格却是下等商人的模样,可见木府纵使有钱,却还是没能真正跨进权贵的门槛中去。

沈明珠不动声色的坐上去,待到马车缓缓起行,才撩起帘子往外看。

她离京多年,如今的繁华更胜从前数倍,这些落在她的眼里,红砖绿瓦泱泱人群,于她都再没有半分干系。

木戈一直注意着沈明珠的神情变化,语气故作轻松的开口:“快晌午了,南街的梓云坊清静雅致,东西也香软清淡,想来你喜欢。”

沈明珠没什么胃口,但既然是木戈的安排,她也没有意见,寻个雅致地方也好,这些天来她也攒了不少的话要说。

梓云坊位于南街中心,沈明珠记着自己小时候这里似乎还是几间首饰铺子,如今已经变成权贵富商的玩乐之所,不得不感叹世事易改,悄无声息便涅灭在时间长河里的,岂止她沈家独一份。

此处装潢的确富丽,小三层的楼阁拔地而起,飞檐琉阁,大红灯笼,处处都彰显着它的身价,进门环顾,偌大的一楼只搭了个大戏台子,此时独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一扇一桌一椅从容说书,应该是刚说到精彩处,那扇子轻敲桌面,楼上便传来了喝彩掌声。

往上两楼才是落座的地方,以楼梯为中心呈环形摆布,隔成一间一间的小雅,又恰好能清楚看见一楼戏台的种种,的确是好心思。

沈明珠跟在木戈身后,他特意嘱咐要个清静地方,小二也是乖觉人,今日人有些多,他倒也能领着两人去了个左右无人的角落,木戈随口点了几个招牌菜,看来是来惯了的,他出手阔错,几两银两也就是个打赏,那小二喜笑颜开接过,猫着腰退下。

两人还没说话,沈明珠无意撇了一眼斜对面,正巧看见那方雅座的人正不怀好意的紧紧盯着她和木戈,好像是从两人上楼便一直看着的了。

沈明珠没由来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其他坐了人的雅间,旁人都只顾着吃饭聊天,根本没人特意留意他们两人。

可见那方坐着的人定是故意的了。

本想着对方若是无意招惹便罢了,偏偏那人光看看还不够,抹了嘴便起身径直朝着这边走来,沈明珠说不出哪里怪,就是心慌得很,脱口便喊了木戈一声:“木大人。。。”

木戈微微抬眼,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张狂的笑声,语调轻浮放荡:“这不是木大人么?几日不见,木大人眼光渐佳,这是。。。又得佳人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木戈的眼神冷了几分,不过眨眼便又收敛得很好,带着浅淡的笑意侧脸同来人拱了拱手:“钱公子。”

钱公子的目光压根没在木戈身上,也对木戈的回礼直接无视,反倒是不怀好意的将沈明珠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色迷迷的勾了勾嘴角,便要用折扇挑沈明珠的下巴。

沈明珠朝后一躲,目光冷冽的瞪着他。

“哟,性子还挺烈。”钱公子丝毫未见收敛,反而还拍了拍身边小厮的肩膀,大笑起来,“看来像木大人这般从‘那种地方’爬出来的人,是喜欢这种贞烈女子的,对了,木大人可晓得本公子新得了只富贵儿?说来也有趣,你看呐,这甭管是富养着的狗,还是外头的野狗,你就是往死里打了它,冷不丁给几块肉它还是要摇着尾巴的往上凑,啧,看来这狗骨子里头的贱呀,是不分贫富的,木大人以为呢?”

007、跪下学狗

木戈脸上的笑意霎时被漠然取代,他是乞丐窝里打拼出来的人,凭借自己的手段,依靠情报一点点走到如今的位置。

京城里的权贵忌惮他,虽然打心眼里看不上木戈这样身份的人,却也不会轻易招惹得罪,也只有这些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才会把不屑鄙夷的神情姿态摆到台面上来。

他说木戈是狗窝里爬出来的贱骨头,不管是从前街头乞讨,还是如今华衣加身,卑贱如奴的身份是怎么改也改不了的。

偏生这是木戈最在意最自卑的痛,钱公子就这般玩笑话似的大庭广众捅出来,无疑是狠狠扇木府的脸面。

他说完后便玩味的盯着木戈,不嫌事大的叫人抬来椅子直接坐下了。

木戈眼底闪过寒芒,勾了勾手指,附耳对着跟来随伺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厮微微颔首,悄声退下。

“钱公子的趣味乃是京中一绝,同样是养狗,钱公子便能有旁人察觉不出来的感悟。”木戈拢起衣袖,轻描淡写开口,给沈明珠倒了一杯热茶,冲她笑笑,让她安心,“钱公子见识独到,怪不得鸯月楼里的荷心姑娘倾心钱公子,这荷心姑娘进了钱府好几个月也不见出来,看来钱公子是真心爱惜,是怕旁的人夺了去,要金屋藏娇了么?”

木戈语气淡淡,眼里的锋芒却不见丝毫收敛,他看似无意的撇一眼钱公子,将手边的茶杯推了过去。

荷心这个名字从木戈的嘴里说出来,无端端就带着丝寒气,钱公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他眯起眼睛,往前倾了点身子,恶狠狠道:“荷心姑娘自然好得很,本公子的事,于你何干?”

语罢,像是心虚遮掩般,皱着眉头将眼前的水杯又给木戈推了回去,他眼珠来回转悠,也不晓得在盘算什么,正好小二上了菜,木戈没再理他,柔声叫沈明珠多吃一些。

木戈派去的那个小厮倒是脚程快,紧赶着回来,还带了不少人,他俯身跟木戈说了句什么,木戈轻佻眉毛,搁下筷子便叫住了眼瞧不对要起身离开的钱公子。

“钱公子。”木戈皮笑肉不笑的转过身子来,“我这儿刚得了只玉钗,样式别致,华彩炫目,钱公子瞧瞧,可衬得上荷心姑娘?”

话音落下,木戈身后的小厮便从袖中摸出一支玉钗来,钗子上落了泥,并不是木戈口中所说的贵重样子。

沈明珠微微撇眉,心中困惑,不大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谜语。

原以为会大怒呵斥木戈戏耍他的钱公子一瞧见这玉钗,立马脸色大变,他颤着嘴唇张了几次口,才震惊慌张的出了声:“你。。。你怎么。。。”

“钱公子觉着不衬?那可惜了。”木戈轻敲桌子,眼见着便要收回去。

钱公子哪里还顾得上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连忙站起身来,铁青着脸色像吃了苍蝇般,偏还要放轻了声音,硬扯着嘴角道:“哪里哪里,木大人开个价,我买回去便是。”

木戈仰高头,带着一丝快意,冷声开口:“既然钱公子诚心诚意想要,我怎么能拿金钱俗物来辱没了钱公子,公子只需跪下身来,学做三声狗叫,这钗子,我便赠给公子,分文不取,公子家中既然养着只富贵儿,想来此等小小要求,对公子而言该是轻而易举的。”

008、以牙还牙

沈明珠心头跳了两下,光是一旁瞧着都觉得心惊。

钱公子纵使言语冒犯在先,此刻要他在众目睽睽中跪下学狗,便是彻底将钱家得罪了。

木戈手段狠戾,竟然半分余地也不留。

钱公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盛怒之下一脚踹翻了自己身后的椅子,这般动静,一下子就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木戈,你别欺人太甚!”钱公子压不住满腔火气,指着木戈的手抖得厉害,“得罪了本公子,有你好受的!”

这样的威胁落在木戈耳里像是挠痒痒,对比起钱公子的恼羞成怒,木戈反而风轻云淡的很。

他将那玉钗从桌上拿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两眼,钱公子眼珠子转得飞快,伸手想抢,被木戈轻巧的躲过去,反而叫木戈拿了话柄,带来的人一下就把钱公子围了起来。

“钱公子心急什么?这大庭广众之下,钱公子该不会是想抢东西吧?”木戈轻笑起来,见钱公子沉着脸不说话,略有些遗憾的开口,“钱公子见谅,我这手下的人粗手笨脚的,本来应该是带一支上好玉钗过来,不知怎么错拿成了前些日子捡来的这支,这捡来的东西只怕也是哪个姑娘的心爱之物,待会儿我便交到衙门去,免得失主该抱憾了。”

木戈说完,果真将玉钗递给身后的人,他收回眼神没再看钱公子,拿起手边的筷子给沈明珠夹了点菜:“再吃些,待会儿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沈明珠定神瞧木戈,他神色如常,像是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想开口劝说两句,但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有插话的立场,只能深吸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钱公子恨得眼里要冒出火来,旁边的小厮伸手扶他,轻声问是否要走,钱公子猛地将身边人推远,撩起前摆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这一举动太过于突然,不明所以的人霎时就乌泱泱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的声音包围着钱公子,他双手撑地,死命拉直了腰背,像是要维护自己最后一点的尊严,他咬紧牙关,从喉间挤出三声音调,勉强能听出是狗叫声。

木戈深吸一口气,这种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感觉总是能够让他舒心。

他伸出手,将钱公子从地上拉起来,笑着将玉钗轻轻放到钱公子的手中:“钱公子如此诚心想要,我自然言而有信,这玉钗便是公子的了。”

钱公子嫌恶的抽出手,把玉钗装进衣袖里,要活剥了木戈似的剜他一眼:“木府,很好,本公子记住了!”

说罢,转身囫囵一指看热闹的人群,咬牙切齿威胁道:“管好你们的嘴,今天发生的事谁敢出去乱说一个字,本公子饶不了你们!”

他推搡开人群仓促离开,只留身后一片唏嘘偷笑声,钱家这位公子素来在京城里跋扈惯了,今日不知怎么撞了块铁板,不少人心里还是窃喜的。

人群站了会儿便散了开来,木戈见沈明珠没什么胃口,自己也只随意吃了些,他瞧一眼沈明珠脖子上挂着残玉的绳子,轻声道:“这玉你很喜欢么?”

009、美人埋骨

沈明珠心头一痛,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这是爹临终前托付给我的,很重要。”

木戈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他了然的点点头,没再多问,站起身来:“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听口气,像是时时都挂念着要去的去处。

这回没再乘马车,这样在街头悠闲漫步的时光对沈明珠而言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路边吆喝着的商贩声里掺着小孩天真的笑音,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正抱着梳了羊角小辫的女孩去拔高草垛上的糖葫芦。

“阿爹,你瞧。”

小女孩说话还带着奶声,唯有阿爹两个字喊的清清楚楚。

两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沈明珠顿下脚步看着他们出神,直到两人已经消失在人海里,还久久不能挪开目光。

木戈也停下脚步,顺着沈明珠的目光看过去,没有急着催促,而是静静等她将眼中泛起的涟漪收住后,快步走向他。

“没事吧?”木戈关切问一句。

沈明珠笑着对他摇摇头:“没事,大人要去的地方快到了么?”

“就在前边。”木戈没多问,也实在不必多问就能轻易猜到。

沈明珠从小养尊处优,沈大人也一直分外宠爱这个长女,她瞧见方才那一幕,心里难受也是难免的。

沈明珠倒是想过几个木戈可能会带她去的地方,却没想到两人一直顺着路走到街尾,他突然转身进了个狭长旧巷,这样的巷子沈明珠认得,阻隔在繁华长街后的落寞巷道里的,大多是贫民窟和乞丐聚集地。

“木大人。。。”她迟疑的停下脚步,望着破损的墙壁不敢再往前。

木戈回过身,阳光被高高的屋檐斩断,两人之间隔着不过百米的距离,却一个站在光下,一个站在荫蔽。

他知道沈明珠的顾虑和害怕,却并没有要退出来的意思,他伸出手,温柔的冲她点头:“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沈明珠握紧拳头,在木戈坚定的目光里停留了几秒,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跨出了脚步,握住了木戈的手。

她相信他。

她只能相信他。

越往里走,湿冷寒气越盛,带着一丝霉味,无孔不入。

跨出长巷的瞬间,沈明珠并没有看见堆积成山的垃圾和肮脏可怖的刁民,这儿被人整修过,一眼便能够看得出来,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刻意造的很大,能够容纳大量的人使用。

虽然还是简陋,但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够遮风避雨,便已经是恩赐的港湾。

沈明珠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这儿安静得很,木戈解释说稍微年轻一些的都出去帮工了,孩子和老人都还在,他时常会过来看看,只要打点了官员,就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欺凌。

他带着沈明珠往里走,门框边上趴了个小孩儿,脏兮兮的脸露了一半,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瞧见木戈便有了光,身上的怯色消了大半,探出身子大喊了一声:“木大哥!”

语罢,又回身对着里边喊:“木大哥来了,奶奶,虎子。。。”

他这一嗓子喊出去,没一会儿便跑出来一大群孩子,飞快的朝着木戈跑过来,脸上都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沈明珠抬眼看去,后边还跟着不少步履阑珊的老人,大家的眼神里,都是对木戈真心实意的欢迎和尊敬。

他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是方才对着钱公子意气昂扬不肯退让半分的木大人,而是变成了这些漂浮无依孤零世间人的木大哥。

他柔声和每一个人说话,那么多小孩,他都能叫上名来。

沈明珠只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撞击了一下,曾经。。。她爹也是这样温柔和善的人。

爹总说,众生皆苦,若能帮衬一些,才不枉官服加身一场。

木戈哄过了孩子,从衣袖里摸出一大包糖来,孩子们欢呼一声,捧着糖像捧着宝贝跑远。

木戈拍拍衣摆站起身,望着不远处,轻声道:“当年沈大人救我,教我为人之道,授我立身之本,是唯一珍视过我这条贱命的人,没有人生来就是该死的,如今我也愿意做珍视他们性命之人。”

沈明珠站在他身边,稍微侧身便能看见他的侧颜。

这段时间来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连木戈的模样都还没有仔细的瞧上几分,此时看过去,木戈也算得上是俊逸潇洒,眸中几分柔情更是叫沈明珠安心不少。

心中尚存善念的人,断然不会弃她不顾。

木戈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沈明珠勾勾嘴角,往他那方靠近些,未曾看见木戈飞扬的神色里落了几分笃定的笑意。

与此同时,钱公子狼狈仓促的赶回府中,进了屋子便掀倒一尊青瓷花瓶,小厮在外头战战兢兢候着,不敢进去触这个眉头。

钱公子泄了火,背对着书案站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将手中握着的那支玉钗放到了书桌上。

他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狠毒的恨意。

那小贱蹄子死都死了,还不消停!

“钱兄这是怎么了?”

门外突然传来笑声,钱公子抬起头,三个同他差不多衣着打扮的公子哥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他们早些时候便在府上等着了,想一块儿商量找些乐子。

领头的那个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将扇子一收,邪笑道:“钱兄怎么这么大火气?要不要再寻个秦楼楚馆的姑娘来,给钱兄消消火呀?上次钱兄寻来那位荷心姑娘有些身子太弱了,这回为兄举荐一个,定叫咱们兄弟尽兴而归,如何?”

语罢,那几人都放荡的笑起来,眉眼间皆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想来是想起此前那位荷心姑娘的滋味来。

钱公子阴沉着脸,颓然坐下,俨然是没有什么兴致:“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他把玉钗往前推到几人面前,一瞧见这东西,几人都晦气的撇眉:“不是已经荒野山上埋了?哪儿来的?”

“木戈那乞丐头子给的,我向来瞧不上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今日看他带了个颇有姿色的姑娘去梓云坊,本想叫他难堪些,谁知道这贱人竟然反过来威胁于我,还让我。。。”钱公子说到此处更是恨得牙痒痒,猛地握拳垂向桌面,“竟然叫我跪下学狗,此仇不报,实在是寝食难安!”

那几人神色各异,好半天,领头那个才发了话,上前拍了拍钱公子的肩膀:“钱兄莫恼,方才你既然提到他身边那位可人儿,不如咱们设计掳了来,好好调教玩乐一番,这起子狗东西最是护食,碰了他珍视的东西,可不比死还要难受?”

钱公子闻言,眼中亮了几分,仔细品味了会儿,猛的笑起来连连拍手:“好,不愧是罗兄,就这么办!”

010、飞鸽传书

是夜。

木府门前传来勒马声,一身黑衣紧裹的男子将缰绳递给看门的小厮,未作半分停留,径直朝着木戈的房间走去。

木戈的房门没关,那黑衣男子扯下兜帽往里走,在书案前俯身跪下:“爷。”

“姚祈?”木戈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上前将他扶起,“回来了便好。”

姚祈恭谨的后退一步,紧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长布紧紧包裹好的东西来,双手递给木戈:“按照爷的吩咐,属下快马加鞭赶到扬州,沈家旧宅已经被烧毁,倒是好找,里头一些值钱的物件早就被偷抢了个干净,屋里全是残渣废墟,属下在地上发现了这个东西,觉得有些古怪,带回来给爷瞧瞧。”

姚祈是木戈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救回沈明珠的那几日,木戈便派了姚祈前去扬州查看有没有遗漏下来的物件,他接过姚祈递来的东西,还颇有些分量。

木戈走回书桌前,将裹着的布展开,这里头只放着个石章,翻转过来便能瞧见平整处刻了一个王字。

姚祈见木戈撇眉,又接着道:“爷,这石章上刻着王姓,沈家怎么会有王姓刻章?况且,沈家是官家,所用皆是玉章才对,穷酸书生才会用的石章,又怎么会在沈家出现呢?”

姚祈说的这些,木戈自然知道,这石章不值钱,落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拾捡,但确如姚祈所言,这样的东西出现在沈家,的确处处透着古怪。

他心头闪过一丝异样,想要抓住却又总一闪而逝,木戈抬起手,沉声道:“我知道了,一路上你也辛苦,早些下去休息吧。”

姚祈看一眼木戈的神色,知道自己不必再多嘴说什么,抱拳行礼后,便悄然退下了。

木戈伸手将这石章拿起来,仔细品鉴了一番,的确只是普通的石头雕刻而成,没有什么纹路,也未见任何异常。

沈家为什么放这么个东西在府里?

木戈握着石章坐下来,将手边的烛台拉拢一些,仔细凑近去看那个王字。

玉少一点便是王。

少一点,哪一点呢?

他用指腹来回轻轻划过王字,石章本就不如玉章细腻,摸上去有些颗粒感才是正常的,这样仔细的抚摸,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

越是这样木戈反而越觉得定有古怪,若是破绽过于明显,他兴许还会怀疑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引他上钩的,可隐蔽到如此境地,便真的是沈大人故意留在府里的东西了。

木戈将石章继续拉近,眯起眼睛紧紧盯着王字与玉字缺的那一点处,定神瞧了许久,猛地眼睛放了光,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用手使劲抠了几下,这东西像是长在上面似的,根本弄不下来,木戈转身翻找了会儿,寻了个细长的工具来,仔细敲打挖撬,就在他都快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咣当一声,桌上落了颗细小的黑色内珠,被打磨得圆润,快要滚下桌子前,被木戈伸手接住了。

此时再看这块石章,已然是活脱脱的一个玉字,木戈难掩心头欢喜,掂量一番手中的黑色内珠,一眼便瞧出这东西并不是石头而是铁,他再将内珠叩入玉字那一点,大小弧度完美重合,狠狠一摁,便又是一个王字。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木戈沉静下来,将石章搁下,花了点时间整理清楚自己复杂激动的心情,好半天才裁下一小节纸来,提笔写道:“残玉已有眉目。”

待到墨干,木戈将小纸条卷好,走到窗边轻吹口哨,天边片刻便飞来只信鸽,稳当的落在了窗边,信鸽脚上绑着的竹筒是木府特制,是专门训练于往来孟木两府之间的,木戈小心翼翼将纸条塞进竹筒,轻声自语一句:“通往秘密的门么?”

语罢,托起信鸽扔向夜空,信鸽扑腾两下翅膀,飞过木府的高墙,穿过京城热闹的夜街,悄无声息的飞进孟府内院,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孟遥知的桌上,信鸽带来的风摇曳烛火,烛光晃了眼,惹得孟遥知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信鸽脚上捆绑的竹筒。

他将手中的书轻轻搁下,抓过信鸽取出纸条,随后将信鸽放走。

孟遥知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邪气笑意,未把纸条展开,直接将它往烛台上点燃,火光映入眼眸,被扔进香炉中,片刻便熄灭成灰烬。

他望向窗外高悬的明月,冷声呢喃:“终于看见门了么?”

011、掀起风波

昨天傍晚回来,木戈便郑重其事的召来府里所有的下人下了明令,府里上下此后都要称呼沈明珠为‘小姐’,沈明珠拒绝好几次,木戈都坚持要这么做。

他待她实在是好得太过细微,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也盼着她能舒心。

此前住的地方偏远简陋,原先是她伤得重不易挪动且需要清静,如今也已经搬到了府中的东阁,偌大个院子都只给她一个人住着。

流夕陪在沈明珠身边伺候,早上用了膳便和沈明珠在廊下坐着,蔷薇开得热闹,沈明珠已经看了好半天,流夕留意着沈明珠的动静,低声道:“小姐喜欢么?奴婢摘一些放到屋里如何?”

“离了根的花再怎么精心养着,过几日还是要枯的。”沈明珠笑着摇头,“有笔墨么?”

流夕点点头,转身到后边的库房里寻了套新的文房四宝出来,又差人在院子里摆了方桌子,帮沈明珠铺好宣纸后,便站在一旁研磨:“小姐这是要画画么?奴婢以前总见爷画,如今爷倒是不爱这个了。”

沈明珠是一时起了兴致,她笑着看一眼流夕,流夕似乎是想到了之前和木戈相处的画面,笑得很是柔情。

沈明珠拿起笔沾了些墨汁,抬手落笔的时候手却止不住的抖,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一下就浸染开来。

沈明珠愣住,神情一下黯淡,有些遗憾的搁了笔,望着眼前的宣纸出神:“我都忘了,如今我这双手哪里还是抚琴作画的手。。。”

辗转奔波一年半,去年冬日里冻伤了手后便拿不了这些了,怕是伤了神经,就算细细养上好几年,都不一定能再恢复如初了。

流夕手上的动作也立时停下,轻扶住沈明珠:“小姐不必灰心,爷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好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沈明珠宽心笑笑,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猫腰跑进来个小厮,沈明珠认得,是昨天跟着一块儿去梓云坊的,他瞧见沈明珠和流夕,赶忙眉开眼笑的跑上前来:“小姐,流夕姐姐,爷这会儿在大堂呢,让奴才来请小姐,说是有要紧事情跟小姐说。”

沈明珠心头一跳,莫名就觉着该是和沈家的事情有关,急声脱口问道:“木大人说了是何事么?”

小厮摇头:“爷没说,只道让小姐尽快去便是了。”

沈明珠连连点头,跟上那小厮快步朝大堂去。

木戈坐在正座,刚端了茶杯要喝,瞧见沈明珠进来,又把杯子搁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开门见山道:“沈家的事我替你留心打听了不少,多年前沈家突然被贬斥,那么多年过去,能探到的消息其实不多,诛灭满门的事也是骤然发生,沈家远在扬州,和京中的联系也不甚紧密,而且当年沈家未曾有什么仇家,沈大人一向中庸,同僚间相处都算和睦,朝堂的太多事情都是在暗地里涌动,恐怕沈家的一系列遭遇同那块残玉有脱不了的干系,你可想得起些什么来?沈大人临终前,未曾再交代过什么了么?”

沈明珠皱紧眉头,苦苦想了好一会儿,迟疑的摇了摇头:“当年跟随爹娘到扬州时我才7岁,朝堂上的事情如何,爹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及,实在是。。。”说罢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沈明珠伸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玉扯了出来,沉声道,“倒是这玉。。。爹的确叮嘱过要拿命护着,很是重要。”

木戈瞧着沈明珠的神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轻敲了几下桌面道:“此玉如此要紧,看来的确古怪,那咱们现下的头等要紧事,便是找到另外半块玉佩。”

沈明珠对木戈的话没有怀疑,他是情报的行家,要怎么入手自然最熟练清楚:“怎么找?”

木戈偏过头,对一旁站着的姚祈道:“去把貉子找来。”

姚祈应下,快步出门。

“貉子?”沈明珠重复一句,不大明白木戈的意思。

“是个西安门的小混混,黑市销赃的地境他最熟知,在我手下干过几件事,还算有几分本事。”木戈解释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这类人鼻子灵,找东西最合适不过。”

沈明珠点点头没再说话,这些里头的门路规矩她都不懂,木戈说能行,那便是能行了。

姚祈好半天才带着人回来,貉子是个身形瘦弱的男子,看不出年纪多大,一双眼睛甚是精明,进了门便给木戈磕了个头,打量了沈明珠两眼。

木戈见人来了,冲沈明珠颔首,沈明珠便将脖子上的残玉取下来交到了木戈手上,木戈站起身,走到貉子跟前蹲下,叫貉子看了两眼这玉便收了起来:“京城的地下黑市你熟悉,你去仔细帮我留意着,有没有这玉的另外一半,你替我办过不少事,素日里的价钱这回我添一倍给你,你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信得过,旁人可羡慕不来你这赚钱的门道。”

貉子一听价钱便眼睛放了光,眯着眼睛笑得贼眉鼠眼:“木大人向来出手阔绰,小的自然替大人留意着,大人放心就是。”

说罢,目光暧昧的瞧一眼沈明珠,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小的恭喜大人喜得佳人,这就退下了,退下了。。。”

他误以为沈明珠是木戈新得的可心人,要替她找东西换她芳心,木戈懒得和他解释什么,离得远声音小沈明珠也未曾听见,木戈站起身来背过手,抬了抬眉毛:“下去吧。”

之后流夕便带着沈明珠离开了,木戈沉默坐着,不知道在品味什么事情。

方才的事姚祈看得疑惑,实在是不明白木戈这样做的用意,沉声问道:“爷,咱们不是私下里查这事么?如今这玉的消息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放出去了,是否有些不妥?”

木戈微微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深吸一口气:“谁说我真的要找玉了?”

姚祈愣住:“爷的意思是。。。”

“找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貉子有能力,却未必靠得住,黑市上的人把重心落在玉身上,掀起一些风波来最好,我再有旁的事情交代你去做,便不会有人关注察觉了。”木戈抬手揉揉眉心,“我心中自有分寸,不必担心,你也先下去吧。”

012、以假乱真

貉子出了木府的门,转身绕了两条街,便钻进了处不起眼的小巷台阶下方。

这里头是间小赌坊,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爱好,无非便是嫖赌两沾,这里头的人都认得貉子,纷纷朝他打招呼。

貉子一一问过好,一片开盘喊大喊小声里,他径直走到最里处的方桌子坐下了。

这桌上已经有了几个人,瞧见貉子坐下,旁边那满嘴大黑牙的胖子推搡了他一下:“来这么晚?做什么去了?”

貉子支吾着摆摆手,朝不远处丰盈妩媚的老板娘喊道:“来几壶酒!”喊罢,抬手将桌上的骰子甩得直响,猛地往桌上一扣,嚷道,“下注了下注了,赶紧的,把银子都摸出来!”

几人对视一眼,倒是没再问,几轮骰子就着烈酒玩下来,几个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大黑牙胖子还记着刚才的事,借着酒劲撒泼,一拍桌子道:“貉子,你小子是不是又去哪里发财了?也不带上兄弟几个,真是没劲!”

说罢,另外两人也附和着数落他,骂骂咧咧说了几句。

貉子也有些上头,又被这么激了一通,很是不爽的开口:“我一向跟着木大人做些事情,赚得都是些酒钱,嫖个娘们还去不了第二趟,不过我跟你们说,这回可不一样,木大人为着个自己相好的找东西,给的钱总不会少了这个数。。。”

貉子伸出手比了比,大黑牙胖子眼睛都看愣了,拽着他直问:“还有这种好事情,找个什么东西,你小子可别给忘了!”

貉子一听这话便来了火,他可是西安门出了名的好记性,啥话都能乱说,就是不能说他记不得东西,行里大忌!

他抬手抽那大黑牙胖子一巴掌,眯着眼睛道:“我还能忘了?!放你娘的屁!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东西,得找到了才有钱拿,没找到还不就是当个屁放了,没什么用处!”

大黑牙胖子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来了主意,扯着貉子靠过去,轻声道:“谁说非得要找了?咱们悄悄找人比着模样做一个不就完了么?这要是蒙混过去了,咱们兄弟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这要是没混过去。。。就说是找错了,不就没事了么?”

貉子一听,这大黑牙胖子平日里尽是满嘴喷粪,这冷不丁的说一两句人话,还真有点道理。

仔细想想,这办法能行得通,他虽然大字识不得几个,但依葫芦画瓢临摹半块残玉还是能行的。

貉子转转眼珠,咧嘴笑起来:“这事儿能行,咱们去寻个黑市上的暗纺让做玉的师傅磨一个出来,碰碰运气也好,不然谁知道这玩意儿得啥时候能有点眉目?”

两人一拍即合,当日喝得烂醉如泥,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貉子头昏脑涨,脚步虚浮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又躺了大半日,直到黄昏时分才清醒过来,往隔壁寡妇家借了张纸,灶台下翻出根烧焦的木炭,照着之前看到的残玉样子认认真真画起来。

画好后又仔细端详了两眼,瞧见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了,才把纸折好放在怀里,他出了门先去把大黑牙胖子喊上,两人才一块鬼鬼祟祟的跑到黑市角落寻了个可靠点的师傅做玉。

这一等便是三日功夫,两人一拿到假玉,便勾肩搭背的去木府交差,门口的小厮进去通传了一声,这才领着两人朝里边进去。

大黑牙胖子没进过木府,瞧着啥都是值钱新鲜的,手脚不干净想拿,被貉子反手一嘴巴打清醒了两分,貉子瞪他一眼,叫他好好跪着等,别忘了木府是做什么的,敢拿木府的东西,怕是不要命了。

大黑牙胖子没敢多说,木戈领着沈明珠好半天才来,他先是体贴的等着沈明珠在自己身边坐好,这才抬起眼眸,冷漠的瞧了两人一眼:“怎么,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貉子嬉笑着脸站起身想凑上去,被姚祈伸手拦下,木戈摆摆手说无事后,姚祈才放了貉子走上前,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玉来,有些紧张的挑了挑眉,故作谄媚的观察木戈的神情,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大人您瞧瞧。”

木戈接过来瞥了一眼,便侧过身递给了沈明珠:“明珠,你瞧瞧是不是这半块。”

他盯着沈明珠的神情反应,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小小细节。

沈明珠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残玉拿出来,同貉子拿来这半块凑在一起,竟然分毫不差的拼上了,纹路上的出入也不大,玉的颜色看上去也相近,只是沈明珠不敢肯定,又把玉递还给了木戈:“看着像,倒是也能吻合,只是另外半块玉我也未曾见过,不敢断言。”

倒像是真的不知道另外半块玉的模样。

貉子一听,这主人家都没见过,他蒙混过去的几率岂不是更大,一下间心头的紧张松了几分,刚要开口说这定是真的,便见木戈冷眼扫了自己一眼,被惊了一下,嘴里那句话给吞回去了。

“做的倒是精细,看来是费了些功夫的,只是可惜了,这玉是假的。”木戈抬手将那半块玉轻扔出去,落在地上闷声响,他看着有些愣住的貉子,抬手抚了抚眉。

貉子很快便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把玉捡起来,重新跪到那大黑牙胖子旁边,推搡着他赔笑说:“假的?大人您瞧,小的也是看这玉像,所以才带来给大人看看,既然是假的,那小的就先告辞了,等有新的线索了,小的再带来给大人。”

说完,那大黑牙胖子也连连附和:“正是正是,小的们先退下了。”

他们两人倒是自觉,说完话便起身作揖,转身就想走。

木戈冷清的声音响起,带着丝笑意:“我让你们走了么?木府是你说来便来,你要走就走的地?”

姚祈瞧一眼木戈的脸色,对门边站着的人摆了摆手,貉子和那大黑牙胖子即刻便被人左右叩住,重新押回到木戈眼前。

貉子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硬着头皮咬牙道:“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不过是看错了罢了,大人此番动作,怕是日后没人再敢给大人办事了!”

木戈怒极反笑,没瞧貉子,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扳指:“几日前你从木府出去,便径直到了常去的小赌坊,一待便是一夜,第二日午时离开,当日傍晚,你找隔壁小寡妇借了纸,随后趁着夜色,你二人到黑市张麻子那里交了定金,给了张图纸,这玉是裁下来的边角料打磨的,费不了几个钱,今个儿刚刚出炉交货,即刻就送到了我跟前来,倒是盘算着在我这儿搏一把碰碰运气,貉子,你这赌徒性子用在我这儿,可是有些坏了规矩?”

013、别有用心

貉子哪里料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木戈了解得清清楚楚,原本自以为做的隐蔽,却没想到这点小心思连木戈的眼都入不了。

他煞白着脸,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止不住身形有些颤抖:“大人。。。”

“想来,我是冤不了你那么多的。”木戈不想听他狡辩的话,“这生意上的事,向来是不立规矩,不成方圆,你既然敢带着东西来,想必是已经想好了东窗事发要承担的后果。”

木戈转过头,对姚祈使了个眼色,之后便不管貉子和那大黑牙胖子如何哀嚎求饶,拉起沈明珠便径直朝后院走去。

姚祈下手拿捏着分寸,两人被打得还剩一口气,却也没有往致命处下手,回去躺着好好休养几个月,也就无碍了,他命手下将人直接抬出木府扔在街上,鼻青脸肿的模样还是叫人倒吸冷气的。

眼见着聚拢围观的人不少了,姚祈才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音道:“咱们大人从来不会亏待了真心实意办事的人,这两人妄图以假乱真蒙蔽咱们大人,却被咱们大人一眼识破,大人宽厚,不过是小惩大诫,往后若还有人想来浑水摸鱼,这便是下场!”

话说完,姚祈环顾一圈窃窃私语的人群,知道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街头多的是貉子这样的小混混,这个消息不出半日便会传遍京城的地下作坊,叫他们晓得替木府办事都得规规矩矩的,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骗得到钱的。

而这会儿功夫,木戈已经亲自把沈明珠送回了东阁,他语气淡淡的,带着点遗憾:“还以为能有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白叫你期待一场了。”

沈明珠摇摇头,低着头想了想,又抬头问道:“木大人,那两个人也只是一时错了念头罢了,你。。。不会真要了他们性命吧?”

木戈眸子里的光深了几分,领着沈明珠在院子里坐下:“明珠,这些脏东西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处理得当的。”

木戈似乎不大喜欢沈明珠过问这些事情,沈明珠也不愿惹木戈不快,干脆换了个话题说,浅笑道:“你这几天不间断的往我这儿送东西,又是新缎子做衣裳,又是新首饰新脂粉,放不下不说,我实在也用不完,我想着给流夕也做几件衣裳,她常穿的那件都有些挂线了,自己也不在意。”

沈明珠少有这样有兴致的时候,木戈自然由着她高兴,点头道:“她那衣裳的确有些年头了,她自己喜欢,我也不好说什么,东西给你便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好。”

流夕实在温柔用心,沈明珠没什么能给她的,也只有在这些事情上借花献佛了。

木戈瞧她眼里带了笑,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起来,两人这么静静坐了会儿,木戈收回眼神抬头看的时候,发现姚祈正站在东阁的拱门外,像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沈明珠也瞧见了,她看了木戈一眼,没等木戈开口,便先说道:“大人先去忙吧。”

木戈也不推诿,嘱咐她好生养着身子,别坐太久免得吹风受了凉,得到沈明珠的应答后,才快步朝着姚祈走过去。

姚祈跟在木戈身后,离东阁有一段距离后,姚祈才轻声道:“爷,事情已经办妥了,有了这两人的前车之鉴,想必没人敢再犯了。”

木戈闷声应了句。

他心里还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非得要等到找玉的事情搅得有了波澜后,才好吩咐姚祈去做,如今正是时候。

木戈停下脚步,他从手袖里摸出那枚石章来,递给姚祈:“你去铺面上和黑市问问,看有没有认得这种章的,还有,一年半以前从扬州过来的赃物你瞧瞧都有些什么,尽量仔细全面些。”

姚祈不知道木戈问这些到底要干什么,不过木戈既然交给他做,他必定是要做到最好的,而且木戈一向有自己的理由,姚祈跟在木戈身边那么多年,木戈本事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姚祈将木章装好,没有多做片刻的停留,给木戈行礼退下后,便出了木府直奔街道上的市面而去。

京城里做章的铺面不多,很快姚祈便转悠了个遍,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这种石章不做,也不卖。

本就是意料中的情况,姚祈并未放在心上,选了几条就近的小巷走,多绕了一段路才进了黑市里。

黑市里做章卖章的就只有一家,姚祈到这家铺面柜台前的时候,那做章老板还在专心刻东西。

姚祈耐心等了会儿,那老板刻完最后一下,长松口气后才抬起头来,笑道:“公子做章?”

“不做。”姚祈将石章递给那老板,沉声道,“见过这东西么?”

石章老板仔细端详了会儿,又把章还给了姚祈:“公子,这是最次的石章,谁会来我这儿做这个?大都是穷酸书生自己磨便是了,公子不会是拿我打趣吧?”

姚祈沉默下来,把章收好,看了一眼旁边的当铺,没再同那刻章老板说话,动身走到这间明显大了几倍的当铺前,他看了好几眼里头放着的东西,问道:“这儿就你们一家当铺么?”

那当铺老板看一眼姚祈,穿着倒是不差,是以语气上也客气几分:“当铺倒是有好几家,但属货最多最全,地境最好最有牌面,那便只有我这儿独一家了,公子可是看上什么东西了?”

“你这儿收的,都是赃物?”姚祈随手拿起一件东西把玩,想来这老板没说谎,放眼望去,的确是眼花缭乱。

“赃物,土里挖出来的,盗窃抢来的,都有。”老板紧紧盯着姚祈手上把玩的东西,生怕他给摔了,赶紧提醒道,“公子,你手里那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我这。。。还没估价呢。”

姚祈没看他,把东西给放回去,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那你这儿有没有一年半以前扬州过来的赃物?”

这老板一听,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到后边翻了不少东西出来,往姚祈跟前一摆:“公子你瞧,这些都是,当时确实来了好一批货,不止我这儿,另外几家也还有一些,公子喜欢扬州的东西?你瞧瞧这个,五彩琉璃玉盏,这可是官家的东西,公子可瞧得上眼?”

014、怪异摆件

姚祈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一一记下来,借口说自己还要再对比看看,摆脱了不停想推销东西出去的老板,到另外几个铺子上也瞧了瞧,那一批次送来的东西还真不少,应该大半都是沈家灭门时被洗劫一空的。

等到姚祈从黑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不远处推着摊车的米糕老板正在收拾东西,方才只顾着专心记下各种东西,这会儿闻着香,倒是饿了。

他上前给那老板扔了块碎银子,老板愣了一下,连忙要重新热锅给他炸新鲜的米糕,姚祈摆摆手示意不用,让他把现成剩下的包起来就行。

姚祈一口一个,囫囵吃下去,抹了抹嘴,快步回府。

木戈一直在等他回来,书房烛台明亮,他正抱着本闲谈话本看,虽然大多是荒谬之言,但胜在有趣,木戈放到一边,盘算着可以拿给沈明珠解解闷。

“爷。”姚祈站在门边,恭敬的喊了一声。

木戈闻声没有抬头:“进来说话。”

姚祈走到木戈身边,瞥了一眼桌子上形形色色的书籍,把石章放到木戈跟前,沉声道:“爷,属下已经问过了,这石章实在是没什么价值,不会有铺面做这个,约莫是连打磨费都赚不够的,大都是穷酸书生自己打磨。”

木戈看向石章,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倒是一年半前从扬州流到京城的脏物不少,属下留心都看过了,大都是花瓶瓷器一类能值点钱的东西,不少都是官家的,想来沈家被洗劫一空的物件,大都在这里了。”姚祈说完,木戈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那石章若有所思。

姚祈不敢催促,静候一旁等待着,好半天,木戈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边的几本书叠起来递给姚祈:“你帮我把这些送到东阁去,夜来风大,有东西解乏,也就少出门走动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木戈起了个大早,专程选了身不大起眼的衣裳穿上,他谁也没带,一人孤身从木府的后门出去了。

此时街上的行人还不多,没什么人注意到他,木戈专门在街上游走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后,才寻着小道往黑市去。

他故作漫不经心的往每个铺面里都瞧瞧,黑市分不出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是人潮涌动,几乎所有下三流的人都聚集在这个地方交易往来,不少上流社会销赃洗钱也是在这种地方,大量的金钱交易参杂着暗地里涌动的权利交叠,肮脏得触目惊心。

待走到姚祈说的那个当铺前时,木戈才停下了脚步。

昨天姚祈询问后老板抱出来的那一堆一年前扬州流过来的东西还放在角落里没有收检,木戈仔细看过去,目光落在一件不起眼的摆件上。

他用手指过去,询问道:“那东西在这儿有多久了?”

老板一听有生意,忙不迭笑着凑上来,把木戈指着的那摆件抬过来,回想了一下才道:“这东西啊。。。在这儿得有一年多了,我记得当时似乎是个小盗贼送来的,我也是瞧他可怜,手头紧又急着要用钱,这东西也确实值不了几两银子,我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木戈沉默听着,按时间算来,正好是沈家灭门前后,他心中闪过疑惑,仔细端详起这摆件来。

这东西是铁打的一尊卧佛,里边应该是空心的,掂量着分量不重,这佛导师刻得栩栩如生,这是。。。哪有人拿铁来打佛的?

“公子,这东西就是个摆件儿,可惜了材质颜色都不讨喜,黑黢黢的不好看,你瞧瞧我这儿旁的好东西如何?”那老板也跟着木戈一起眯着眼睛瞧,却实在不知道木戈到底在看个什么劲,赶紧出声推销道。

木戈抬眼看那老板一眼,心中隐隐觉着这铁打的卧佛肯定和石章里的小内珠有什么关系,他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来,放到台上:“这东西我要了。”

老板愣住,有些傻眼,这东西放在这儿一年多了,来来往往询问好奇看看的人倒是不少,但从来没人说问问价钱,更别提要买走,看来今个儿是它的命数,总算是遇见个收藏趣味别致的人了。

“公子,这东西要不了这么多银子,要不你再瞧瞧旁的东西?”老板喜笑颜开的把银子都握进手心里,连忙把旁边的几个花瓶推到木戈跟前。

木戈摇头,理由倒是充沛:“官家的赃物我可不敢要,也多不了几两银子,不必找了。”

老板爱听的就是这话,花大价钱买东西的人不少,有钱人都是冤大头,千金难买爷高兴的道理,他都懂,都懂:“那多谢公子赏,公子慢走,下回还有这类东西,我都给您留意着。”

木戈笑笑,没答话,这东西就这么拿着还真是有些惹眼,便朝老板要了个旧盒子装上,这才转身离开。

015、伺机报复

昨夜里姚祈送来几本闲话本子,转达了几句木戈的话,说夜里风大,让她早些休息为好。

虽然沈明珠知道木戈是在担心自己,但是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像是把自己当成了金丝笼里的鸟儿,挂在舒适的屋中,任凭外边怎样风吹雨打,她也不必知晓半分。

她所了解到的一切,都是借由木戈的眼去看到,借由木戈的耳去听到。

被保护得太好,反而让沈明珠有种一叶障目的错觉。

今个儿早上用了早膳后流夕便不在院子里了,想必是有事情打理,空落落的院子上空传来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沈明珠抬头看了会儿,不知怎的就想要自己出府去走走。

她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残玉,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父亲那样的人会牵扯上这样一个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心烦意乱得很,再一个人沉闷呆着,怕是要憋坏了。

这么想着,也下了决心,她本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身上只带了些散钱,便径直朝着府门外走去。

一路上看见她的下人们都认得她,会停下脚步唤她小姐,一直走到府门口,看门的小厮才多嘴问了一句:“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沈明珠眨眨眼,柔声道:“就在附近随便走走,即刻便回来。”

木戈没说不许沈明珠出府,这小厮问过了也不敢拦着她,问要不要人跟着,也被沈明珠摆手拒绝了。

出了府一路顺着街道走,混进热闹的人群里,沈明珠才觉得心里头那种孤独感不再那么强烈了,她没来由的想起那日和木戈出去在南街看见的买糖葫芦的小姑娘,心里有几分惦记,便朝那边走去。

好在那卖糖葫芦的男子还在老地方,瞧见个漂亮姑娘在自己跟前站定,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小姐来一串么?只要三个铜板。”

沈明珠伸手自己挑了一串,阳光下被糖衣包裹的糖葫芦颗颗晶莹剔透,很是好看,她从荷包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老板,直接咬了一颗包在嘴里,很甜。。。

老板这下笑的更高兴:“甜吧?我这手艺十几年了,南街就数我的糖葫芦有名。”

沈明珠点点头,嘴里的甜却到不了心坎里,反而衬得心里的苦叫人心酸,她想抬起脸来笑笑,一个“甜”刚刚脱口,泪水就顺着鼻尖滚了下来。

那老板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敛住,慌慌张张想找个什么东西给沈明珠擦擦,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只能关切的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这糖。。。这。。。”

沈明珠抬起衣袖把眼泪擦干净,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对老板歉意笑笑:“是我自己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情,糖葫芦很好吃,下次出门我再来买。”

老板这才松口气,盯着沈明珠的背影,目送她离开。

而此时的南街茶楼馆上,一双阴毒的目光已经落在沈明珠身上多时了,钱公子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朝对面坐着的几人做了个手势,指向街头上漫无目的走着的沈明珠,冷笑道:“罗兄,赵兄,李兄,你们瞧,那便是木戈那个乞丐头子的相好,我这儿还在盘算着怎么能把这小蹄子骗出来,这下倒好,自己送上门来,全然不费工夫!”

说罢,他站起身来,眼底闪过寒芒,嘴角却挂着猥琐淫荡的笑意:“咱们这就跟上去,我晓得个偏僻地方,定然没人找得到。”

那几个公子哥对视一眼,明白钱公子是个什么意思,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都带上身边的小厮,一群人出了茶楼,算准了沈明珠走的方向,通过小路绕行到她前方的一处狭窄巷子里静静等着。

沈明珠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靠近,路上有些拥挤,中间的道路时不时就会有马车经过,害怕被推搡出去,她都是尽量贴近里边走的。

眼见着再往前走便要到之前去过的那个旧巷子了,沈明珠迟疑着自己要不要往回走的瞬间,突然被人狠狠的拽住手腕拖进了一旁的巷子,动作太快也没人注意到,她张嘴想喊,却瞬间被捂了嘴,片刻间就已经离街道百米远了。

早先雷雨夜被悍匪拐走杀害的记忆像是破裂的碎片不停在沈明珠眼前闪过。

惊恐,崩溃,绝望霎那间包裹了她,她不知道是谁掳了她,很快捂她的嘴的手就变成了一方帕子。

这帕子大有问题,沈明珠只觉得身上瞬间酸软下来,模糊不清的视线彻底变成黑暗之前,她恍惚看见了几个男人的脸。

随后便栽倒在地,没了知觉。

钱公子自以为这一切都做的干净利落,天衣无缝,他叫人把沈明珠背上,方才去牵的马车应该也已经到了,几人穿过几个小巷到前方不远的地方出来上了马,马车起行,飞快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而刚才的一幕却被街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乞丐看在眼里,他认得沈明珠,是那日和木戈一块儿去看他们的那个漂亮姐姐。

他隐隐瞧见那群人在前方不远处上了马车,觉得事情很是不对,赶紧对旁边的另一个小乞丐道:“虎子,你到弟弟们那儿去问问,瞧瞧这马车都经过那里最后到哪儿了,我去告诉木大人这个事儿。”

叫虎子的小乞丐点点头,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京城里的小巷子他们这些人最熟悉,加上身形瘦弱矮小,往哪里钻都方便。

小乞丐见虎子跑远了,这才把手边的破碗拿上,人群涌动中,很快便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小乞丐没有来过木府,一向都是木戈到他们那里去,他盯着眼前恢弘硕大的红木门,一时不敢上前,他躲在门口的雕像旁观察了好一会儿,正准备鼓足勇气上前的时候,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方向走来。

小乞丐眨眨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下来朝着这边走来的人确实是木戈,他运气不差,这下不必去面对门口神情肃杀的小厮了。

“木大哥!”他探出身子喊道,咧着嘴冲木戈笑。

木戈听见声音停下脚步,瞧见是他,还很惊讶:“二宝,你怎么在这儿?”

二宝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担忧的神色:“木大哥,我今天带着弟弟们到街上乞讨,在街上瞧见那日和你一块儿来的漂亮姐姐被人劫持了,他们人多,大概十来个,还绕了几个巷口才上的马车,我这会儿让弟弟们先盯着了,木大哥,那个漂亮姐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木戈闻言惊得不轻,快步走上台阶对着门口的小厮问道:“你们瞧见明珠出去了?”

小厮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小姐出去有一会儿了,说是就在附近走走。”

木戈略一思衬便知道是谁干的了,他没心思责备小厮,把手中的木盒递给其中一人,对着另外一人厉声吩咐道:“让姚祈带上府上所有的打手出来,备马车,一刻钟内,我要见到所有人!”

他回过身,握紧拳头,眼中已经带上了冷冽的杀意。

016、极尽羞辱

“这儿没人会发现吧?”

“放心,这是我族中老宅,荒废着早就没人住了!旁人不敢来的!”

男人的笑声充斥在耳边,像是循环的回声一般。

沈明珠闷哼了一声,身上依旧酸软无力,头疼的像是要爆炸开来。

她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不停的闪动,天花板上的梁柱旋转得厉害,她只能看见四周围了不少的人,都在看着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朝她伸出手来。

“你们是谁。”沈明珠嘶哑的喊出声,她喘的厉害,喉管里像是没有空气,她必须努力的去呼吸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疯狂跳动的心脏频率。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很快就有好几个男人上前把她从地上架了起来,他们似乎临时翻找了个长桌出来,沈明珠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拼尽力气挣扎,却也实在抵不过这么多的男人。

“臭娘们,老实点!”

沈明珠稍微恢复些力气,认准了其中靠的最近的人便直接在他脸上挖了条血痕,那男人吃痛,火气上头反手一巴掌扇在沈明珠脸上。

她被打得耳朵嗡鸣,那男人一边不干净的骂着一边寻了绳子,将她的手粗暴的捆到了桌子边角,他勒得太紧,沈明珠忍不住低吼出声,却只换来他报复快意的笑声。

“罗兄,你瞧,这下不就是菜板上的鱼儿,任君处置了么?”

沈明珠瞪大双眼环顾四周,视线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已经能大概看清楚人脸,眼前的男人大约有十来个,却只有站在最前边的四个人穿着华丽,包括刚才绑她的那几个人,好像都只是小厮模样。

沈明珠认得说话的那个人,是那日被木戈羞辱,跪在地上学狗的钱公子。

泪水顺着眼角滚下来,即便是害怕得浑身发抖,沈明珠依旧咬紧了牙关,只恶狠狠的将眼前人的所有样子都记下来,决计不会说出一个求饶的字来。

钱公子被沈明珠的眼神气笑,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哼道:“脾气还真是烈得很,别急,本公子自会好好疼你,等你晓得欢愉滋味了,自然也就贞烈不起来了。”说罢,身后众人皆笑起来,他回过头,冲站在后边的小厮们接着道,“今日人人有份,这么漂亮清纯的姑娘,烟花风月场所里,可是找不着的。”

这话刺激人,已经有人抑制不住吹起口哨来。

沈明珠听明白了钱公子话里的意思,她崩溃绝望又恨意满满的样子只会叫他更加兴奋,他抚摸过沈明珠的脸颊,一直到锁骨处,感受沈明珠的颤抖。

随后,干净利落的,将她胸前的外衣撕扯开来。

男人疯狂的兴奋叫好声彻底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掩盖住,他们没打算放过她,沈明珠知道,即使自己苟且偷生活下来了,清白已毁,余生都是要活在旁人戳脊梁骨的话语里。

她这条命要不要,沈明珠不在意,她只念着沈家的冤屈,若她死了。。。那些她死都想要的真相,木戈要说给谁听?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哪怕卑贱成泥,人人都能践踏一脚,她也要活着,活着弄明白,沈家上下千口人的性命,是为何如蝼蚁般付之一炬的。

所以她要睁着眼,睁着眼睛记住每一张撕破她衣衫,用肮脏恶心的手游走在她肌肤上的脸,记住他们的笑,记住此刻疯狂攀涨的恨意。

这群人还在放肆的笑着,迫不及待的去解自己的衣衫,沈明珠不再绝望嘶喊,只是她并没有等到更加令她恶心的事情发生,大门突然被人踹开,强烈的光线一下子照进来,她下意识的紧闭住眼睛,各种混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快就有人披了衣服在她身上,木戈熟悉的声音在沈明珠耳边响起,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抱着她的手竟然比她还颤抖得更厉害:“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明珠,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手脚上的绳子被割开,深深的血痕里已经有些淤青,沈明珠察觉不到疼痛,眼神痴愣的看着木戈,好半天,才哑声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木戈帮她裹紧衣裳,随后站起身回头,看着被扣押在地上的一众人等,伸手拔了姚祈腰间的剑便要朝钱公子头上砍去。

钱公子被吓得面如土色,裤裆里一片温热,尿了一地。

剑在钱公子头顶处悬住,姚祈紧握着木戈的手,惶然开口:“爷,这些都是官家子弟,杀不得,会出大事的。”

姚祈这话一下子提醒了钱公子,他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大吼道:“木戈!你若是敢杀我,我爹定然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混帐东西!还不快放了我!”

木戈眼中神色闪烁,稍微找回一些理智来。

他迟疑了,现实像是一盆冷水把他从头到尾浇醒。

姚祈说的对,这里的人。。。他谁都不能杀,否则窟窿捅破了天,没人能保得住木府,所有人都得陪葬!

不能掌握权势,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护得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木戈体会的太深刻,他活了二十年,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早已经深刻到他的骨髓里。

沈明珠一直看着木戈,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极尽的羞辱像是蒙蔽住心灵的恶魔,瞬间就吞噬了沈明珠所有的理智。

她不清楚这个钱公子是什么来头,她拉紧衣裳,从桌子上翻身下来,她太瘦小了,几乎没人注意到她,她伸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匕首,发了狠走上前,径直朝着钱公子刺去。

木戈没想到沈明珠会出手,他快速伸手将沈明珠抱住,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嘶喊发泄,崩溃混乱。

“把人带下去。”木戈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沈明珠恨,他都知道,可现在不是时候,远远不是时候。

姚祈很快便把人全都带了下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沈明珠挣扎得筋疲力尽,终于安静下来,靠着木戈的肩膀,任由泪水挂满脸颊。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丑,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后,也明白木戈这么做才是对的。

他们要先保住自己,才能谈以待来日。

再后来便是一顿浑噩,木戈似乎跟她说了很多,她记不得了,钱公子与他带来的人是否受了苦,沈明珠也没再过问。

她被匆匆赶来的流夕扶上了马车,今天的事情被木戈严令封了口,好在这里的人都是亲信,不会有人敢违背木戈的命令。

至于钱公子,这么大的丑闻把柄落在木戈的手上,他稍微识趣明白些,都不会再来招惹,毕竟,相较起这点是非恩怨,他们家在朝中的声望更为重要。

马车驶回木府,在马车上的时候,流夕就已经伺候着沈明珠换了衣裳,重新挽好发髻,门口的小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木戈是太过于紧张沈明珠的缘故,如今两人都好好的从马车上下来了,自是没什么大事的。

流夕搀扶着沈明珠,尽量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沈明珠,沈明珠知道,她要好好的走回去。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沈明珠知道她必须要挺直脊梁。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017、有关洛家

此后近三天的时间,沈明珠都没再踏出房门一步。

她避不见人,却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这样异样的平静更让人担心。

木戈没敢去看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见到她应该说些什么,能够说些什么。

她。。。实在是尝尽了人间的苦。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一些本不该他多虑的事情,比如,那一年半的流亡生活,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木戈不知道,最开始是不想问,没有必要知道,现在是不敢问,不敢去揭她心里堆叠着的伤疤。

钱公子掳走她是为了报复自己,他对她的情感里掺杂了太多的可怜和愧疚,长剑拔出来的那一刻,木戈确定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姚祈拦住他,他怀疑自己真的会砍下去。

好像除了怜悯,还有一些别的情愫在疯狂攀涨,这样的认知让木戈茫然无措,只能通过询问流夕,来了解沈明珠究竟如何。

流夕每次都只是叹气,三日来,沈明珠都不哭不闹,神色如常的吃饭。

除了用膳睡觉外,每天上午会有一刻钟的时间去看廊下的蔷薇花外。

其他时间。。。她都泡在水里。

一遍一遍,泡的浑身发白发皱,像是不撕掉一层皮来便不罢休一般。

她实在坚韧,纵使贞洁还在,可若是寻常女子遇见这样的事情,只怕早就心防崩溃了。

可即便生活如此待她,将她推入深渊,将赤裸的黑暗赋予她,她依旧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她依旧怀揣着对这浮沉世间的一丁点希翼。

她是明珠,即使泥泞加身,她也一样是明珠。

木戈嘱咐流夕好好照看沈明珠,只要别伤着,她要什么都尽管给她。

流夕应下,她把木戈的神情尽收眼底,她能察觉到木戈的变化,想要说点什么,欲言又止,垂下眼帘退下。

出了门,流夕瞧见姚祈站在门口,她叹口气,有些无奈的低声询问:“又有事要汇报?爷这几天心情不好,就不能缓缓么?”

姚祈苦笑,抬手摸了摸鼻子:“我也是替爷办事,万一耽搁了,爷是要怪罪的。”

流夕皱眉,知道姚祈说的也是实情,他也为难:“沈家的事么?那半块玉有眉目了?爷对这位沈家小姐太上心了,我从没见过爷这样。”

姚祈没多说,流夕也只是牢骚一句,说完后察觉自己失言,对着姚祈笑笑,让开身子:“快进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姚祈深深看一眼流夕,拱了拱手,越过她走了进去。

木戈的确心情很不好,他盯着桌面出神,双眼无光,只是这么静坐着发呆,姚祈跟在木戈身边这么多年,从来见过木戈如此模样。

“爷。”

姚祈进来的时候木戈没察觉,他瞧见木戈桌上多了一尊铁打的佛像,很是奇怪,他轻声唤一声,木戈醒过神来,茫然的抬脸看了他好几秒才眨了眨眼恢复了神情:“姚祈啊。。。怎么了?”

姚祈沉默了会儿,回想起刚才流夕的话,竟然真的有些犹豫这个时候告诉木戈此番消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见姚祈半响也没再出声,木戈有些惫累的阖眼靠向椅背,声音带着些沙哑:“你私下去查沈家的事,有眉目了?”

他一猜便猜中了,姚祈不敢隐瞒:“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如何?”

“爷。”姚祈皱眉,眼中有些担忧,“此事到了这里,咱们不能再往下查了。”

木戈睁开眼,心中的无力感越发叫他恶心,他瞬间便明白过来姚祈的意思,这事儿只怕背后操纵的来头不小,木府的爪牙再长,也是有尽头的。

“沈家灭门,似乎和洛府有关,爷是知道的。。。洛府那位大人。。。”姚祈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很是忌惮。

木戈没再说话,迟疑的眯了眯眼睛。

洛府?

他没想到沈家的事会牵扯到这里,姚祈说得对,以木府如今的能力,的确是不可能再查下去了,被洛家的人察觉盯上的话,要除了他定然比除了沈家省劲许多。

这事不能告诉沈明珠。

木戈端起手边的茶水猛灌一口,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他压下心里边的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对姚祈吩咐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谁问都不许透露一个字。”

姚祈晓得其中厉害,应声之后退下。

木戈独自坐了会儿,他不得不承认,面对沈明珠,他的愧疚越发浓郁,他害怕,怕自己告诉沈明珠真相,她哀求自己继续追查,更怕自己无力回应之后沈明珠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原本那日大雨磅礴,她就能够从这苦难的世间永远解脱出来。

是他,把她拉了回来,重新让她卷入这场权力角逐的漩涡中心。

孟遥知给的条件太过于诱人,他甚至贪心的想要两全,只要找到那半块玉佩。。。只要能够找到,他就可以得到孟遥知承诺的一切,到了那个时候,他兴许就可以和洛家一博,偿还一些他亏欠沈家的债,没有孟遥知做靠山,想动洛家,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一切的欺骗,似乎突然就有了它存在的意义,拥有了意义,他心中的愧疚感,也放轻了一些。

木戈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尊卧佛身上,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思考,犹豫再三,他还是站起身来,朝着东阁而去。

流夕没想到木戈会来,她已经在沈明珠的房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沈明珠不肯开门,泡了这么久,木桶里的水肯定已经凉透了,若是再继续泡下去,只怕寒气侵体,要染上风寒了。

“小姐。”流夕用力狠拍房门,语气焦急,她不知道沈明珠用了什么东西把门反锁上,怎么也打不开,她怕沈明珠做傻事,不吭不响这么些天,万一真有什么好歹,她如何跟木戈交代?

木戈一眼便瞧明白事怎么回事,他没多问流夕,只快步上前将流夕拉开,猛踹一脚,房门便被踹开了,他这才把流夕推进去:“去看看。”

流夕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只见沈明珠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她坐在铜镜前,任由潮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将背部的衣裳浸湿了大半。

“爷。。。”流夕声音有些颤抖,沈明珠这个模样实在有些可怖,她不太敢只身过去。

木戈没有片刻迟疑,他跨进房门,只瞧了沈明珠一眼,便快步上前到了她的身后,铜镜里倒影出他的脸,沈明珠夜看见他了,她转了转眼珠,随后回过身来,抬脸看向木戈,好一会儿,轻笑起来:“怎么了?”

木戈深吸一口气,被她的笑容蜇了一下,心口拉扯着疼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他宁愿她哭闹,宁愿她崩溃,宁愿她用各种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木戈见过太多憋屈在心里最后被自己压垮的例子。

沈明珠实在太过平静了,这样的平静下,他很难想象沈明珠她自己在心底都经历了什么。

愧疚,无法抑制的愧疚,让木戈连伸手碰她的勇气都没有,他的手。。。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的肮脏。

“我没事。”沈明珠见木戈紧锁眉头,反而还反过来宽慰他,“我只是想自己呆一会儿,木大人,你能陪我说说话么?”

木戈看着她的眼睛,干涩的笑了笑,像是回应她的微笑一样,他连连点头,寻了个软凳来坐到她身边,回头看了一眼流夕,示意她退下,等到屋中只剩他们两人后,木戈才深吸一口气:“我陪你。”

沈明珠的目光清澈,摇曳的烛火落在她的眼眸里,只显得她镇静冷清,更像是迎风而生的蒲草,越是摧毁,越是繁盛,越是无处不在。

018、卧佛藏画

入夜深了,木戈才从东阁离开。

这是沈明珠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及过往往事,沈家出事后,扬州城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她是连夜逃出去的,一路沿着山林疯狂逃跑,因为不确定是否有追兵在身后,所以一直跑到脱水昏迷。

之后流离辗转,山间不少山贼强盗,她都好运的没有遇到,靠着采摘一些野果果腹,但大部分时候还是饿肚子居多。

她原以为逃了那么远,危险已经不再那么迫切,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时候,却不曾想太过轻信于人,被人迷晕险些卖往风花场所,一道被抓的姑娘还有不少,万幸的是,那人似乎遇到了仇家,被杀之后,也没人为难她们,一同被抓走的一个姑娘受了她的安抚照顾,在那人死后联系到了家人,还给了她几枚铜板以作答谢,她一直舍不得用,饿的狠了,才用一枚买了两个白花花的热馒头,一直装在身上吃了三日。

“本想着,至少留一枚做个念想。”她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不自然的捏了一下手腕,“最终还是没能留下来。”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轻,脸上的表情都那么淡然,可这些话落在木戈的耳里,只剩触目惊心。

她得怀揣多大的信念,才能让自己去适应千金大小姐到流亡乞丐的转变?

木戈回到书房后,内心的撼动依旧无法平息。

她如此信任他,笑着说他又一次救了她,她会永远铭记于心,沈家事了,哪怕舍命,也会报答。

若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隐瞒,她还会原谅他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木戈微微摇了摇头,把这些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沈明珠不会知道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眼下要紧的,是手边的这尊佛像,木戈伸手将佛像拿起,如果他的推断没有错的话,这个铁做的奇怪卧佛,一定和那颗内珠有脱不了的干系。

这卧佛在黑市已经躺了一年半的时间了,足以证明它的确是从沈家直接偷出来的,未曾再经过第三人的手,这样的东西木戈信得过,若不是知道石章中的内珠,他扪心自问,也断不会对着个铁打的摆设卧佛多作思考。

他仔细查看了许久,在卧佛护住肚腩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孔。

木戈微眯眼睛,将手边的石章拿起,敲出那个小内珠来,再小心翼翼的将这枚内珠放进孔中,两相重合,只听一声机关启动的咔嚓声,木戈心中的紧绷的弦放松下来,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两样东西一个落在了沈家的废墟之中,一个被人偷出,辗转反侧来到了京城,如今被他打开,也算是事在人为。

卧佛的后背被打开,里头卷着张不长的宣纸,纸张微微有些泛黄,看上去已经放了有一段时间了。

木戈将东西取出,展开在桌上用砚台压好。

这是一幅画,不。。。应该说是半幅残画。

画的右上角,有一个“王”字的印章,木戈用手边的石章对比了一下,完全吻合。

看来,这幅画的确是王姓人士所画,只是不知道和玉究竟有什么关联,这半幅残画上只能看见远处的山头,朦胧于雾间,瞧不真切,更别提明白这幅画的意思了。

另外半幅画到哪里去了?

从缺口痕迹来看,这是被人撕成两半的,谁会没事把画分成两半各自藏得如此隐秘?一定是有人想要借这个王姓秀才的手来隐瞒什么。

看来想要找到另外半幅画,还是要先找到作画之人,用石章的王姓秀才,和玉有关的半幅残画,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经开始渐渐拉开帷幕,但是这些破碎的拼图还是太过于散乱了,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的连接起来。

除了这幅画,一定还有什么东西,一个能够串联起所有线索的东西。

“残玉,石章,内珠,残画。。。”木戈呢喃一句,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并没有先急着唤来信鸽给孟遥知传信,反而匆匆出了门,直奔着东阁而去。

沈明珠刚刚要睡下,听见流夕说木戈来了,又重新披上外衣,到外边来见他。

木戈站在门外,烛光只能朦胧照亮一些他的脸,他的眸子深处漆黑一片,有些急切的问道:“明珠,你爹。。。沈大人生前,可与什么穷秀才有所往来么?”

沈明珠怔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木大人,我爹喜爱诗画,也爱收藏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虽然未曾见过,但是我爹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只要是真正有才华的,我爹的确有可能来往,木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这位秀才,是不是知道什么?”

木戈其实并不一定要沈明珠的一句话才能够确定,很多事情他略微推理也是能够得出答案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要先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明珠,哪怕不能告知真相,只能委婉的提一下,但能够让她知道自己在尽力追查,也是好的。

木戈对沈明珠笑笑:“是,找到一些东西,兴许是和另外半块残玉的遗落之地有关,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想来不会太久了,你再耐心等等,我一旦查清楚,便带你亲自前去。”

沈明珠扶住门框,柔弱苍白的脸蛋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娇美,她眼底有些泛红,哽咽道:“大人且查便是,我等着。”

只有说到沈家的事情,才能够牵扯到沈明珠最敏感的地方,也只有在沈家的事上,她一点都没有办法掩盖住自己的伤痛。

木戈点点头,让流夕搀扶沈明珠进去休息,他在回去的路上让人将姚祈找来,这件事情上办事经手的人越少越好,姚祈是木戈最信任的手下,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参与了整个调查过程。

可姚祈却并不知道木戈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查来是为了什么。

他只知道近来木戈越来越焦灼,越来越想要用更多的情报来填满这个无底洞,他像是溺水的人渴望空气而拼命的挣扎上浮一样。

姚祈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他的错觉,但连续多次漏夜找他吩咐事情的行为,在沈明珠进府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看这个。”木戈将那半幅残画递给姚祈,指着上边的印章道,“你去查一下这个人与沈家有什么关系,以及这半幅画的去向,一定要尽快。”

姚祈接过画来,实在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爷,咱们最近的动静有些太大了,如此高频率的行动,会不会被上边的人盯上?”

顾不上那么多了。

木戈摆摆手:“查,尽快。”

姚祈微微皱眉,但还是没再多说,将残画收好后便退下了。

木戈看着桌上的笔墨,沉思犹豫良久,才上前裁下一张小纸条,简略的写了几个字上去。

他自己能够察觉到,他心里的天平已经或多或少的有些偏向了沈明珠,不然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急切的先跑去看她,他本应该自己分辨,然后飞鸽传书到孟府去。

或许是他已经厌烦受制于人的感觉,或许是他实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玉佩,值得孟遥知给出如此大的筹码也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他想要权衡利弊,想要两全其美,更想要占据主导,而在情报的罗网里,木戈有信心,自己尚有一搏之力。

他将信鸽抱住,放飞黑夜的天空,背住的手紧紧握拳。

这场博弈游戏,究竟孰胜孰败,还尚未可知。

019、各有立场

第二日一早,姚祈便奉命出府办事,木戈催的急,他的步伐也带上了几分急促。

“姚祈。”

他没想到流夕会在大门旁的岔路口等着他,她神色看上去不大好,像是昨夜几乎没睡的样子,眼下的乌青即使用脂粉遮盖了依旧能看得见。

“怎么了?”姚祈看一眼左右,快步朝着流夕走过去。

“又是沈家的事?”流夕盯着他稍微鼓起的胸口,眼神有些不大友善,她说话向来温和,今天也奇怪的带着些锋芒,“姚祈,咱们一块儿伺候爷那么多年了,你今天跟我说句实话,爷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觉得爷这样很不对劲么?”

姚祈抿紧嘴唇,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爷是有些不对劲,但是我们都应该相信爷,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算如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沈家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事关先帝,+是否还牵扯到哪家大族也是说不准的,谁沾惹上都是一身晦气,爷要报恩的心思我明白,但是何至于如此?我是亲眼看着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救了那位沈家小姐的性命,就已经足够了不是么?”流夕担心得厉害,这段时间以来,她总觉得不对劲,事情处处透露着蹊跷,那位沈家小姐,也太过于镇静了一点。

姚祈垂下眼帘,叹口气:“流夕,你是太在乎爷了,事情兴许并不是你所想那样,你千万别太意气用事。”

流夕伸手拽住姚祈的手臂,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已经有些近乎固执的反问:“是么?是我意气用事么?姚祈,你真的这么认为么?那好,今天的话当我没有跟你说过,而至于我怎么想怎么做,我自然会到爷跟前说明。”

说罢,流夕便松开了手,没再跟姚祈多说一个字,越过他朝东阁走去。

她就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大对劲,自从沈明珠到木府以后,木戈情绪的转变太过于明显,他本是喜怒难言于色的人,而关于那块玉佩的线索,木戈更是越查越深入,像是要将沈家当年的事连根拔起一般。

可这是不可能的,连流夕都知道,沈家的事牵涉太广,即便是真的查出灭门之事和这块玉佩的联系,就算沈家果真冤屈,那也只能是冤屈了!

木戈却不肯停手,甚至看沈明珠的眼神。。。都让流夕觉得陌生。

这个沈家小姐一定有问题,木戈救她是出于报恩,若是被她知道沈明珠故作悲惨博取木戈的同情愧疚,敢蓄意勾引利用木戈去达成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她断然不能放过她!

进东阁之前,流夕站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沈明珠今日没再继续泡澡,看来是想通了,只是这样的举动落在流夕的眼里,更像是同木戈宣泄了她这一年半以来的心酸委屈后,便不必再如此故作姿态的举动。

沈明珠抱着木戈之前给她找的闲话本子坐在廊下,听见脚步声,沈明珠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人是流夕,还对她笑着点点头:“流夕,你也来看看,这上边写的东西有意思得很。”

随着流夕走近,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叫沈明珠楞了一下,随后稍稍收敛起来笑容,轻声问道:“怎么了?”

流夕在沈明珠面前站定,僵硬的给她福身行了礼,沉声道:“小姐,奴婢有几句话,想要跟小姐说。”

沈明珠看她神情严肃,略微思衬了一下后,便把手中的书放下了,顺道整理了一下衣摆,才应声道:“有什么话你直说无妨。”

“小姐或许还不知道,奴婢的名字,是爷给取的,那年的京城下了好大的雪,,奴婢险些冻死在皇城门脚下,是爷把奴婢带了回来,赏了名字,爷说,希望奴婢往后余生,都顺遂美好。”流夕开口,说的话却没头没尾。

她说的很认真,沈明珠便耐心听着,她的目光落在沈明珠脸上,没有一点的闪躲:“奴婢这条命,是爷给的,奴婢这辈子的顺遂美好,便是能够守在爷的身边,小姐,奴婢虽然卑微,爷却从来没有轻贱过奴婢办法,所以若有人想要破坏奴婢的这份美好,奴婢定是生不如死,即便拼了这条贱命不要,也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沈明珠眼角跳了一下,被流夕突如其来的狠话搞的一脸茫然无措:“每个人都有想要坚守保护的东西,任何的真心都不应该被耻笑,你对木大人的心思,也定然会有好的结果,可。。。你说的有人要破坏这份美好是什么意思?木大人有什么难处了么?”

“爷不计后果也要替小姐查出来另外半块玉的下落,查出来沈家背后是否有冤屈可言,过程艰辛危险,自然不会像小姐想的那么简单顺利,其中种种爷不言说,奴婢也是知道的,奴婢伺候小姐一场,只求小姐能够明白爷费尽心思想要报恩的心,也希望爷的一片赤诚坦然之心,到最后不要付之东流了才好。”流夕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但其中句句所指皆是冲着沈明珠来的,沈明珠听得明白,也听得清楚。

她给自己和沈明珠都留足了迂回的余地,她当然也盼着,事情不要像她所担心的那样变成最坏的结果。

沈明珠沉默的仔细回味流夕口中含沙射影的旁白,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可木戈的的确确是为了她的事劳心伤神,沈明珠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更无法应答流夕的话,如今早已不是木戈亏欠他们沈家什么,是她沈明珠,欠了木戈太多的东西。

只是这些话木戈不提,没人敢说,也只有流夕一片真心只向着木戈,才会这般为他。

流夕说完之后,也没打算多做停留,她端起沈明珠手边的茶杯,轻声道:“奴婢去给您换杯热茶来。”

她把方才的神情收敛起来,又变成了素日里那个温柔恭谨的流夕,甚至在这一瞬间,沈明珠都以为刚才那个直视于她,不卑不亢的流夕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真心爱慕一个人,是可以为他卑微如尘,也可以为他充满锋芒的。

沈明珠看着流夕的背影走远,她方才的神情和记忆中某张已渐渐模糊的脸重合起来,沈明珠深吸两口气,眨了眨眼睛,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人都各有立场,谁都没错。

都只是为了心中所想罢了。

020、缺一不可

要找王姓的穷酸秀才好找,但要找到木戈想要的这个人,便颇费了姚祈不小的功夫。

他到这穷酸书生的草房里时,才从他年迈的老母亲口中得知,此人已经离世许久了。

这草房一眼便能看完,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姚祈简单的询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塞了些铜板给她,转身匆匆往远处的山头上赶。

据那位老人家所言,家中没有什么钱财,所以就近选了他生前最爱作画的山头埋葬,那里有一颗他种下的杨树,他生前一些自己颇为喜欢的东西,都埋在那颗杨树下了。

这片山头大多是荒草,屹立着的杨树很好找,就那么一颗孤零零的耸立着,姚祈一眼就能看到。

这儿的景致的确不错,姚祈站在杨树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子,对着旁边简陋的墓包低声道:“无意冒犯。”

说罢,也不甚讲究什么,直接用手刨开松动的泥土,挖了大概有几分钟,果然发现里头有个破木盒子,姚祈擦干净手,把木盒抱出来,盒子已经有些破了,生了锈的锁轻轻一扯便掉落下来,姚祈打开盒子,里头只有几只毛笔,一个破砚台,以及一卷包裹好的宣纸。

他将宣纸取出,解开绳索打开,厚厚的一沓全都是些山水画,姚祈一张一张的翻过去,突然出现的一张缺失了一半的宣纸看上去格外醒目。

姚祈将这半张抽出来,再把怀中的半幅画取出拼凑在一起。

果然。。。另外半幅画就是这个。

姚祈盯着这画看了半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群飞鸟朝北图,只是右下角用小字写了句话:与启月兄共赏于三月十七晨。

启月兄是谁?他的好友么?这应该是那个人的字,姚祈心中有了计较,将画收起来,再把剩下的东西装好埋回去,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无心看了眼远处,楞了一下。

从这个山头望过去,远处朦胧可见的那座远山,似乎正是画上所作。

木戈查得细致,他自然也替木戈多留几分心眼,这个启月兄是谁,不管与这件事有没有干系都有必要一查,反正。。。也花不了多少的功夫。

姚祈离开这里后,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搞清楚了这个所谓的启月兄是谁,他倒确实是王姓秀才的一位好友,亦是个自负才华的作诗之人,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层关系,惊出姚祈一身的冷汗。

此间事了,姚祈带着一身沉重心情回到府中,他在木戈书房外的阴影处站了许久,一直到夕阳西斜了大半,才从阴影处走出来,进了里间。

他回来得比木戈想象的晚,脸色也很不好看,木戈上下打量他一眼,已经猜到了几分:“东西找到了么?”

姚祈沉默着没说话,从怀里把两幅残画取出放在木戈眼前,随后又从手袖里摸出一张纸,一并递给了木戈。

“这是什么?”木戈将这张纸拿起来,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写了两句诗:

玉在山而木润,玉韫石而山辉。

这是出自《荀子》的两句话,和这幅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两句话的意思在于山如果藏有美玉那么它上面的花草树木就会显得特别的滋润有光泽,深潭里孕育出明珠的话那么山崖也不会变的苍凉贫瘠。

这是用来形容一个地方有了出众的人或事物的话,那么就会使这个地方增添光彩。

木戈将画拼凑起来,盯着上边飞鸟前去的方向出神,鸟向着山巅飞去,什么意思?

“爷,属下去的时候,那位王姓秀才已经离世了,依照他年迈母亲的描述,属下在他生前作画的杨树下找到了另外半幅画,这画和这两句诗,是王姓秀才和他的一位知交好友在埋葬他的那座山上一块儿完成的,属下特地看了,就是杨树所在的地方远眺,确有画上的这座高山存在。”姚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据说,两人对这座不远处的高山都很向往,深信此山定有出众的美景,怎奈家中有老母亲在而不能远行,所以只能将其画下,并以古语美言相配。。。

木戈沉默听着,倒是一直对这幅画上飞鸟所去的高山很是有兴趣。

他们二人没有去过的地方,确要以“玉在山而木润,玉韫石而山辉”这样的句子来称赞,这座山上一定有什么。

木戈能感觉到,这一定就是他想要的那把钥匙,有人拼命地想要掩藏的事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爷,他的这位知交好友属下也查过了,王姓秀才和沈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倒是这位刘启月,曾经和沈大人有过几分交往,沈大人似乎还收藏过他的一本诗集,后来沈家离开了京城,刘启月的日子越发难过,如今也是郁郁不得志,怕是时日也不久了。”姚祈见木戈一直盯着这幅画瞧,心想这王姓秀才和沈家也没什么干系,便将刘启月的事情也和盘托出。

木戈这才抬起眼来,有些兴奋的开口:“你是说写这两句诗的人,曾经和沈家有过交情?”

“是,不过没多久沈家便被贬斥,不算什么知交。”姚祈点头。

果然和沈家有关。

木戈轻笑起来,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幅画要撕成两半,关键的东西根本不是那个印章,那只是一个低劣的障眼法。

真正要紧的,是被王姓秀才埋藏起来的另外半幅下写的“启月”二字,若是没有没找到刘启月所写的这两句诗,就算是想破了头,木戈也决计不能从这幅飞鸟图上看出些什么。

他用手抚摸过画上朦胧雾间的高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找到了。”

021、疑点重重

山中藏玉,潭孕明珠。

这样明显的意思,若不是知道玉的个中内情的人,是瞧不明白的。

不会错,绝不会错了,兜兜转转那么久,木戈现下确信,这一连串的东西所指示的,定然就是画中的高山。

另外半块玉一定藏在这座山里,在深潭之旁。

木戈兴奋的浑身发抖,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一点一点把这些残缺的碎片收集起来,不停地在这些看似毫无关系却又精妙联合的线索中串联。

如今,终于被他知道了最后的答案。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心中却早已经是惊涛骇浪。

这块玉佩孟遥知如此想要,他此时只需要将消息送到孟府,待孟遥知拿到另外半块玉佩后再设法取走沈明珠的半块,他就能够如愿以偿,得到孟遥知承诺的一切。

从此以后,他就再不是个所谓的情报商人,他将真正背靠孟府,走进上层的权利圈子之中。

这就是他拼搏半生最想要的东西。

那些曾经轻视他,羞辱他,戏弄他的人,都会为之颤抖和难以入眠。

此时一切仿佛都触手可得了,木戈却异样的冷静,反而不急了。

其实从孟遥知和他做这个交易的时候,木戈就已经开始疑心和好奇了,像孟遥知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怎么会为了一块玉佩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和精力?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块玉佩一定有什么重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能够带给孟遥知的东西,远远超过孟遥知愿意给木府的回报,除了这一种可能之外,木戈想不到其他的缘故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木戈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沈明珠对这半块玉佩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只能全身心的信任自己,依附自己,这也是木戈现下最大的优势。

找全玉佩,获得主动权,再权衡利弊,这是木戈作为商人最直接的直觉。

同样也是能够获得最大利益的绝佳途径。

他稍微眯起眼睛,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手握底牌找孟遥知谈判的时候他的滔天怒火。

从来没有人敢和孟府讨价还价,木戈便生想要做这第一人。

姚祈站了许久,木戈只是这么看着桌上的东西,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敢打扰木戈,但隐隐之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这一切太顺利了,流夕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虽然找玉的过程中有不少想浑水摸鱼的人,但在他寻找线索的这条线上,几乎没有走任何的弯路。

他总能找到东西,木戈也总能找到谜团的出口。

可是真要说是哪里不对,姚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东西没人会注意到,更非有谁刻意为之,一切都太理由应当,毫无破绽,姚祈没办法多说什么,木戈都未曾察觉到什么不对,兴许他的多想也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良久,木戈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是一种释然的表情,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捡起来,对着姚祈淡然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去帮我准备一辆马车,不许声张,明日一早,我要出门。”

姚祈愣了一下:“爷要去哪儿,需要属下跟上么?”

“不必。”木戈说的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不会去很久,府上的事情有你和流夕一起看着我才放心。”

“是。”姚祈迟疑的应声,他再次抬眸看了一眼认真收检东西的木戈,行礼之后退下。

他刚出门口,便被门外直愣愣站着的流夕下了个冷颤。

他不知道流夕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爷的书房前是不许人逗留的,流夕坏了规矩,只怕是要受罚,姚祈皱眉,赶紧把她拉到远处,还没开口,便被流夕甩开了手。

“爷已经查到玉在哪儿了对么?”流夕神色有些不对劲,看上去很是焦灼,“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替爷办这件事情,其中内情连你我都知道得甚少,沈家的这块玉真的会那么简单就是一块玉而已么?姚祈,爷定然是被那个沈家小姐蛊惑了,他孤身出门,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姚祈沉默了一下,深吸口气再次拽住流夕:“我跟你说过了,爷自有他的考量和分寸,你擅自偷听已经犯了错,别再去爷跟前胡说八道,你对小姐的偏见误解太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把爷怎么样?”

流夕说不清楚,可能是作为女子的直觉,她就是觉得这整件事情都有问题。

姚祈的话她是听不进去的,因为知道自己肯定挣扎不过所以干脆假装平静下来,点头道:“我知道了,爷不是要马车么?你快去吧。”

姚祈盯着流夕看了许久,倒是也没看出来些什么,他再叮嘱了流夕一句后,便转身走远了。

流夕攥紧了拳头,姚祈的背影一到转角处,她便回身径直走进了木戈的书房里。

木戈刚刚把东西都放进暗格里,瞧见流夕进来,盯着她快步走到自己跟前跪下。

“爷,方才姚祈说的话,奴婢都听见了。。。”流夕根本不准备隐瞒什么,她没抬头,眼中尽是倔强。

“然后呢?”木戈倒是没生气,反而坐下来,看上去心情颇好。

“爷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么?”流夕深吸一口气,她实在是憋不住,若是不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她恐怕寝食难安,“自从小姐进府,爷就开始替她查沈家灭门的事情,玉佩或许的确是关键,奴婢更不知道小姐是怎么跟爷说的,但奴婢就是觉得奇怪,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查起来就那么顺利呢?”

木戈眯了眯眼睛,慵懒的应了一声:“虽然有些曲折,但总体上来说,确实还算顺利,不过这些皆是合理的排查下才能找到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奴婢斗胆冒犯的说一句,爷,这件事情上,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小姐她。。。”流夕抬起脸,看向木戈。

后半句话没说完,便被木戈打断:“够了,流夕,这件事明珠什么也不知道,不许再胡言乱语。”

沈明珠有没有问题,没人比木戈更加清楚。

这件事情查下来虽然顺利,但是并没有任何的破绽可循。

在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面前,眼前这一丁点毫无根据的怀疑根本连风险都算不上。

他的语气有些过分严厉,流夕咬紧嘴唇,顿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道:“爷即便是恼了奴婢,奴婢还是必须要说,哪怕是奴婢多虑了,还请爷为了自己,为了奴婢和府中下人考虑,明日出门,至少要带上姚祈吧爷。”

木戈眼中的神情已经变得凌厉起来,他不喜欢任何人过多置喙他的决定和做法,他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信心。

流夕太过在意他,木戈不是不知道。

他看着跪在地上怕惹恼他却还是固执的要进言的流夕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流夕,你在我身边多年,念在你是初犯,我不想拿府里的规矩罚你,往后谨言慎行,下去吧。”

流夕眼中已经有些晶莹的泪花,她没有抬头,只是俯身下去磕了个头,坚定道:“奴婢失言,自当领罚,可奴婢一心一意,只愿爷万事顺遂,奴婢。。。等您回来。”

022、恭候多时

这个消息是木戈亲口告诉沈明珠的。

他瞒着孟遥知,想先带沈明珠去把玉凑齐。

之后权衡利弊,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他到东阁的时候沈明珠在煮茶,她心情似乎不太好,虽然眉头平整,但眼里边的忧思一点都藏不住。

木戈在一旁站着看她,斜阳的残余落在她的脸上,只衬出了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身份该有的苍白。

直到茶香隐隐飘出,木戈才轻轻敲了敲门框。

沈明珠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瞧见是木戈,轻笑起来:“木大人。”

木戈对她点头,进门后也不拘谨,直接坐了下来,接过她手里的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

“今夜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你去个地方。”木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嘴角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看向沈明珠。

沈明珠有些迟疑的坐下来:“去哪儿?”

“找到玉了。”

短短四个字,沈明珠却用了很久才想明白。

她猛地眨了眨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心里边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便只能这般把木戈望着,很久以后,才颤抖着声音应道:“好。”

木戈对她的反应倒是有些吃惊,本以为她会激烈反应,没想到冲击过了头,反而冷静下来。

“卯时,我在偏门等你。”木戈伸出手拍了拍沈明珠的肩头,像是宽慰她让她安心。

沈明珠顿了一下,回味木戈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味:“木大人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人?”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关沈家,要谨慎些。”木戈沉下声来解释一句,茶喝过三杯,也不再继续添新的,他倒是喜欢和沈明珠说话,她总是不过多质疑自己什么。

沈明珠信任木戈,点头应下后也给自己倒上茶,热腾腾的一缕热气在空中打旋,随后消散,木戈陪她坐了会儿,在流夕回来之前离开了东阁。

因着心里揣着事,沈明珠晚膳也没吃下多少东西,流夕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看沈明珠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太友善的意味,沈明珠没有那个心思去揣摩流夕为何会这样,她连衣裳都没有换,坐在窗边一直望着天上的月亮升起来,直到外头街上传来打更声,沈明珠拿起一旁的披肩系好,悄声出门后,快步朝着偏门走去。

木戈已经驾着马车等她了,他换了身质朴衣裳,头上还带着蓑帽,瞧见沈明珠出来,挑着眉眼冲她笑,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有几分像赶马车的车夫。

沈明珠被他逗乐,掩嘴低头忍住笑意,木戈伸出手来,扶着她上了车。

姚祈已经查好了前往地点的路线,木戈拉扯缰绳,轻喝一声,便缓缓的起行了。

那座高山离京城并不远,在西南方向一个叫南家镇的小镇东边,姚祈打听过了,那座山的确是青山绿水,南家镇的人靠山吃山,倒是也算富裕了一些人。

这会儿出发,不出意外的话,傍晚时分就能到,木戈在马车里准备了不少的小点心,用油纸包好放着,沈明珠昨日没吃什么,这会儿上了车,不晓得是心定了还是怎么,反而有些饿了。

木戈买的都是她爱吃的那几种糕点,沈明珠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随意拿了几个垫了垫肚子。

一路上没什么大好的风景,沈明珠却觉得从身边闪过的行人很有生活的气息,木戈赶马赶得快,竟然在晚膳之前就到了南家镇。

两人一路舟车劳顿,沈明珠还想即刻便出发去找玉,木戈把她拉住,憋笑着开口:“我的姑奶奶,大晚上到山上去,可是要被狼叼走的,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天亮了再上山,免得瞧不见路摔到沟里去,可没人救咱们。”

沈明珠被他说得一阵脸红,也不再坚持。

不过这一晚两人都没怎么睡,第二天一早沈明珠便起来了,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听到旁边木戈开门的声音,便赶紧也开门出去,两人随便吃了些东西,雇了个人拉到那座山附近便下了车。

走过去倒是也不远,就是登山比较费劲,要在这座山上找潭水倒是简单的很,据昨日打听,这座山上光是大大小小的谭水池便有十几处,但只有其中一处是木戈他们要找的,没法细说,便只能自己一个一个寻过去了。

沈明珠倒是一点不叫苦,跟在木戈后边走,两人盯着毒辣的日头一直找到正午,翻过前边的小山丘,才瞧见前边一个大潭水池,碧绿的水色和之前看到的那几个都不太一样。

奇怪的是,这地方居然有一处木屋,就搭在谭水池边不到几米的地方。

这样的山有人住并不奇怪,木戈稳定下心神,瞧见沈明珠也确实受不住了,便想着前去讨碗水喝,顺道也歇歇脚。

亦或是。。。他们当真运气好,要寻的东西正好就在这里呢?

这么想着,木戈回身道前去木屋里坐坐,或许能有有用的信息,沈明珠也点头说好,她的确有些吃不消了。

两人绕过潭水走近木屋,越瞧这地方木戈越觉得不对劲,这地方实在是太过于“干净”了。

就像是。。。新建出来的房子一样,一点人生活过的气息都没有,却打扫的一干二净。

木屋的门关着,木戈站在门外,轻敲了敲门:“有人么?”

没人回应。

他敲得不重,门却嘎吱一声虚开一道缝隙,这门压根没有关上。

木戈看一眼沈明珠,心中的不安更甚,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手用力一推,将门彻底推开。

里头并不是沈明珠所想的空无一物。

屋里坐着个人,身着华服,气度不凡,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偏就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他轻飘飘的抬起眼眸来,一张精致俊美的脸一下就戳中了沈明珠的心坎。

她慌张的躲开眼神,心跳得混乱。

这男子实在勾人心魄,没有女子在他的注视下能坐怀不乱。

他稍微勾起嘴角,在木戈震惊错愕的眼神里,轻启薄唇:“来了?”

023、请君入瓮

“怎么,看见我,你很惊讶?”

见木戈连话也说不出,孟遥知倒很从容,他清浅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鹰一样的眸子看向沈明珠,更带上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你倒是好本事,连人带玉一块儿带来了,怎么,她竟也肯?”

孟遥知提到玉,木戈这才回过神来,他往旁边的阴影处看了一眼,发现这间屋里的暗处站了不少的人,至少不下二十个,这样的阵容,不管怎么看,都是早已经精心备下的。

怪不得……

这一路上山,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木戈吞了吞口水,稍微上前一步把沈明珠护到身后:“孟大人怎么在这里。”

沈明珠自然也听见孟遥知说的话了,她一脸的困惑,小声问木戈:“什么连人带玉一块来?木大人,这事。。。”

“这事你不知道?”孟遥知接过沈明珠的话,语气里似乎有些遗憾,“木戈没有告诉你么?他让我在这里等他,自然是有要紧的交易要和我做,不是么?”

木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一时竟然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被孟遥知抢话占了先机,几句话间已经彻底把他的思绪打乱了。

沈明珠隐隐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她稍微退了两步,把目光从木戈身上移向孟遥知:“什么交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戈仓皇回过身,佯装住镇定:“明珠,这件事各种曲折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你先别急,我和孟大人有话要谈,出去等我好么?”

他在掩饰,沈明珠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她飞快地撇木戈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见孟遥知低沉的笑声,他坐在上头,像是在看戏。

“谈什么?木戈,我时间不多,没工夫与你耗在这里,你要拿沈家玉佩在我这里换权势地位的事情,需要我替你回忆一番么?”孟遥知字字句句间都在戳破“交易”这层窗户纸。

可偏偏他每句话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避开了一些旁枝末节。

木戈的确是要拿玉佩换权势地位,可这不是孟遥知让他做的么?!

“你飞鸽传书于我,找玉的进程倒是顺利,怎么到了此处,要跟我装傻?”

木戈喉管发紧,他没敢再去看沈明珠,而是直愣愣的盯着孟遥知,嘴里的话含着,一个字也不敢随意乱说。

他能反驳么?说这一切都是孟遥知的指使,那便是承认了自己背叛孟府,居心叵测想要偏帮沈明珠。

他能认下么?说这一切的确是他所为,那便是承认了这桩“交易”,承认他一直以来对沈明珠的骗局。

相较于孟遥知的坦坦荡荡,木戈的欲言又止看上去更像是那个心里有鬼的人。

沈明珠只觉得脑海里尽是混乱,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木戈对她极好,她实在难以想象,在这份好的背后,藏着一件这么肮脏的交易。

不是说沈家灭门这块玉是关键么?木戈不是在替她找玉,是在替他自己找玉么?

“不会的。”沈明珠有些迟疑的开口,说出这一句后,像是为了继续说服自己,紧接着更加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木大人是为了替我查找沈家的冤情,绝不会像你所说那般利用欺骗我。”

她这话更像是一把刀子,刮在木戈的心上。

孟遥知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慵懒高贵的猫,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于轻描淡写,听上去就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他查到什么了么?关于沈家。”

一句话,便把沈明珠问得哑口无言。

关于沈家,木戈唯一查到,唯一提到的……只有玉。

沈明珠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全是和木戈相处时他一幕一幕神色各异的样子。

“发现你的时候,这块残玉便躺在你的身边,想着兴许是你的东西,便一并带回来了,现下看来这玉对你很是重要,往后可要好好收着,别再弄丢了。”

“这玉你很喜欢么?”

“沈家的一系列遭遇同那块残玉有脱不了的干系,你可想得起些什么来?沈大人临终前,未曾再交代过什么了么?”

这些声音一遍一遍放大,重叠交替,像是要把沈明珠的脑子塞满,她有些崩溃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从喉管里挤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孟遥知没再继续说话,沈明珠的脸色愈发苍白,她本就心结难舒,气血淤聚,这些事情一旦想明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她抬起头,看向木戈,伸出手拽住木戈的衣角:“木大人……”

她想要一个解释,哪怕是继续骗她的一个解释。

只要木戈说不是这样的,她都信。

可木戈不敢看她,他只是神色空洞的望向地面,好半天才抬起脸来,颤抖着嘴唇,一脸的痛惜。

沈明珠忽然就什么也明白了。

她轻轻地笑起来,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僵直的站着。

她没哭,木戈的沉默像是刀子一样割碎了她的信任,她这么久以来依靠着的人竟然也是日日算计着她的人,她要怎么办?

她甚至这在一瞬间听不见耳边的风声了,大概是因为天上的云朵遮去了阳光,她的视线变得昏暗起来,变得天旋地转。。。腥热的血一下从她的喉管里涌出来。

沈明珠软绵绵倒下去的时候,只看见地上如花一般鲜艳的血红色,像是盛放的玫瑰,很美……

木戈被沈明珠吓到,她就这样倒下了,嘴边还残留着血迹,呼吸微弱。

他慌忙的上去抱她,沙哑着嗓子唤她,很快孟遥知的人便上前来把木戈和沈明珠分开,孟遥知微微撇眉,显然对这类戏码很不喜欢,他有些不耐,但还是放缓了语气,抬了抬手指:“看来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了。”

024、成王败寇

沈明珠被孟遥知的人抬了下去,门从外边被关上,屋里只剩下了几人扣住木戈,孟遥知稍微坐正些身子,挑了挑眉:“问吧。”

他给木戈一个探寻真相的机会,从头到尾,孟遥知都身在棋外,却又操纵棋中。

这样的好本事,竟然让木戈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不知那么多的问题,究竟要从哪里问起。

孟遥知端的是好耐性,他挺享受木戈现下这种绝望的神情,情报是木戈最自负的东西,如今被自己的自负蒙蔽住了双眼,一时的自我否定和怀疑的确需要时间来消化。

人总是能轻易地笑谈成功,却难以接受骤然的失败。

木戈并不是不够精明,只是他的野心太过于明显,孟遥知几乎不需要了解太多,就已经足够将他牢牢把控住。

“你为什么会知道玉在这里?”木戈声音有些沙哑,线索都在他这里,他并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孟遥知风轻云淡的笑着,轻启薄唇:“谁跟你说,玉在这里了?”

木戈猛地瞪大眼睛,他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味太多,各种零散的记忆碎片一下子充斥满木戈的脑海,他慌张的否认了头脑里荒谬的想法,有些急切的开口,声音已经不自觉带上了颤抖:“你不是要玉么?我没有告诉过你后面的情报,你。。。”

“我只是说,让你找到另外半块玉。”孟遥知怜悯的俯视于他,知道木戈已经有些明白了,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和接受罢了,“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的东西,就是这半块玉,木戈,你太聪明了,和你这样的人做交易,我还着实稍微费了些心思。”

孟遥知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轻描淡写的放下一个饵,引诱他自己一步一步疯狂的解开谜团朝前走,最终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打开宝藏的钥匙,等着他的却是穿心断肠的毒药。

而这一切,孟遥知称之为:稍微费了些心思。

他在言语间就能轻易的摧毁木戈的一切骄傲,和真正处于权贵顶峰的人交锋一场,木戈才明白,与生俱来的眼界和手段,永远都是无法弥补的鸿沟。

“说起来,我认识沈山海的时间,比起你来说,倒是长多了。”孟遥知瞧一眼木戈,像是突然改了主意,准备由自己来揭开这一连串的算计,“沈山海这个人,过于中庸,我早就提醒过他,或者换句话说吧,就是不识好歹,有如今这样的下场,并不意外。”

“沈家灭门后,沈明珠一路仓皇逃往京城,她应该跟你说过吧,这一路上,她的运气都还不错。”孟遥知眯起眼睛来,精致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她能逃出来,是因为我希望她活着,她能到京城,是因为我希望她来这里,你能救下她,也是因为我希望你去做,木戈,你明白么?”

木戈只觉得喉管发紧,快要喘不上气来,孟遥知的口吻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好似把他们像宠物一样玩弄在掌心里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在算计我,我是什么时候跨进你的陷阱里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一点一点查出来的,精心拼凑才有如今的结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有,你说,你要的不是玉,那你精心策划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木戈已经栽进了这个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他已经近乎固执疯魔的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一步,他不知道哪一步踏错了。

孟遥知却只是可怜的看着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喝了一口:“你说呢?”

他想不到,所以更加崩溃,胸腔里的怒火已经快要把他自己烧成灰烬。

“木戈,我并不是要算计你。”孟遥知和他对视两秒,叹了口气,“是你刚刚好,符合我需要的条件,我只是给了你一个理由,你是自己走进来的。”

“我是自己走进来的。。。”木戈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突然低声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了。

向来都是他为刀俎,人为鱼肉。

如今自己做了鱼肉,才知道身在其中,是真的什么也看不清的。

他太心急了,权利,愧疚,真相,野心,每一样东西都推着他拼命的往前走,越渴望,越挣扎,越求不得。

“这场局里,你查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真的,只不过你接触到的人,听说到的故事里,参杂了一些我希望你了解到的信息,这世间的事不就是这样的么?即便是假的,说的人多了,它就变成真的了。”孟遥知站起身来,他慢慢走近木戈,似乎已经失去了等他猜测明白的兴趣,“而从沈家灭门开始,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把这些东西放置妥当,让它从假的,变成了真的,所以你不可能查到任何的破绽,而我真正要的,从来都不是玉佩,我要的,是沈明珠。”

从一开始,木戈就只是一个垫脚石。

获取沈明珠信任依靠的垫脚石。

而木戈永远也不会知道,不仅仅是沈家灭门时,在更加久远的时候,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孟遥知推开门,他跨出门槛,走进阳光里。

日头落在木戈的背颈上,将他眼前笼罩成一片阴影。

良久,孟遥知抬起手来。

里头传来一声闷响,随后,归于平静。

025、

沈明珠的晕厥很短暂。胸腔里的灼烧感让她的意识十分混乱,那种眩晕带来的感觉还在,她下意识的侧翻身子想吐,却只是剧烈的干呕,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突然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拉起来坐好。沈明珠的视线一点点聚焦,才看见拿手帕给自己擦嘴的人居然是孟遥知。

“别动。&rd...

《沉玉》02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6、

南市最好的马坊占了贺山山脚下的黄金地段。马儿都是放养的,孟遥知领着沈明珠来选马,挑来挑去,沈明珠算是瞧明白了,孟遥知这是在给她选。

白马漂亮,沈明珠却偏瞧上了匹花脸的,身形有些瘦弱,孟遥知眯着眼睛摇头:“不太好养活。”沈明珠小心翼翼伸出手,马儿也是有...

《沉玉》02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7、

孟遥知做了半辈子的坏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自己27岁生辰的这一日,依着沈明珠扮演了回接济穷人的大善人。

沈明珠没亲自去,怕遇见木戈,宝露替她把东西送了过去,回来后想了半响,才小心翼翼道:“姑娘,今天府里热闹,换件喜庆衣服吧,大人看见了也高兴。”沈明珠愣...

《沉玉》02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8、

蜡烛被吹灭,月光柔和的光线从窗户漏进来,沈明珠能隐约看见孟遥知的脸。

她不敢细看,也不知道孟遥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清醒着。他的唇温柔的在她脖颈间游走,沈明珠低声呻吟了一下,孟遥知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有些急切的去拉扯她的寝衣,触碰到最后的一层时,沈明珠已经抖得很厉害了,孟遥知深吸...

《沉玉》02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9、

洛恒丰特地请人来给孟遥知和洛弦晴算了吉日。婚期定在下个月底,时间一下子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孟府上下张罗,为了方便洛府的下人前来帮忙,还在府邸的东边开了个小门,沈明珠这边倒还是比较清静。

宝露这几日忧心忡忡的,办事情也时常出神,沈明珠注意到院子里的丫鬟里这些天说笑的声音都少了,...

《沉玉》02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0、

第二日一早,沈明珠便要去给主母磕头敬茶,她在洛弦晴的房门外站了很久,也没有人迎她进去。

怜儿隔着窗纱往外边看了一眼,很是痛快的回身走到洛弦晴身边:“小姐,那狐媚子站了很久了,要见她么?”洛弦晴眼中闪过冷意,显然对沈明珠不大待见:“如今是什么...

《沉玉》03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1、

洛弦晴用过茶,嘴角才带上了一丝笑意。

“宝露,你先下去吧,我和沈氏单独有话要说。”洛弦晴不蠢,宝露是孟府的人,有些事能避开则避开的好。

宝露跪在沈明珠身后,一听洛弦晴这么说,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便更甚了。

“夫人,小夫人她。。。”宝...

《沉玉》03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2、

到别庄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前几日便到的宫女太监已经把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因为来的人数众多,沈明珠被安排在洛弦晴院子的西偏阁,地方小得很,宝露不大满意。

“明明东偏阁更好些,敞亮还有个小池塘,凭什么要指给钱夫人住?”品绿也埋怨一句,这儿虽然打扫过了,但是...

《沉玉》03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33、

沈明珠吃得不多,坐在她身边的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格外的活泼。因为桌子挨在一起,所以每次她转过身和旁边的人说话,手肘都会有意无意撞到沈明珠。

沈明珠稍微往左边挪了挪,干脆搁下筷子,拿起手边的小串葡萄慢慢吃。

钱夫人和洛弦晴离得近,她似乎对洛弦晴格外的殷勤,还特意跟近旁的人换了座,...

《沉玉》03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