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天录》 第一章 乌龙 一根银针刺破指尖,一滴血液落入碗中,少年微微皱了皱眉,而后收敛神色退到队伍中。 老者把银针放到一旁,看着面前摆着的十三只碗,每只碗里都有一滴少年的指尖血。他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玉瓶,打开软木塞,淡淡清香旋即飘散开来。 玉瓶倾斜,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青色液体自瓶中倒出,兀自悬浮于空中。老者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丝精光。下一刻,青色液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散开,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份。 液体被精准地投入到十三只碗中,眨眼功夫,就被那一碗碗血水吸收。血液仿佛吃饱了般,绽放出明亮的光芒,而后一道道虚影浮现,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老者负手而立,却是满脸风轻云淡。 与老者的从容不同,静室内的十三名少年依次排开,目光凝重,都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些虚影。不一会儿,一道模糊的虚影挣脱了束缚,升入空中。紧接着,像是受到了牵引,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虚影相继腾飞。 几道虚影纠缠到一起,短短数息,已是斗得难解难分。局势愈发胶着,少年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声轻微的爆破声响起,一道虚影化作四散的水雾,转眼便消散于无形。 老者淡淡的声音随之响起:“凤鸣城,汪擎,灵测结果:八息。” 名叫汪擎的少年神色一黯,低垂着脑袋默默退出了静室。 又过了两息,另一道虚影化作水雾四散于天地。 “凤鸣城,穆安平,灵测结果:十息。” …… 半炷香过去,越来越多的虚影化作水雾,老者立于一旁,眼神未曾多看,口中却准确地报出一个个少年的姓名。 随着少年们的离去,静室上空很快只剩三道虚影。虚影呈三足鼎立之势,只是那气势,却已不比原先的刚猛凌厉。 场面一度僵持,又过了十数息,靠近老者的那道虚影晃了几下,便迅速地黯淡下去。另外两道虚影本能地贴近,想要乘胜追击,稳固胜局。 然而就在此时,下方传出一声尖啸,所有人眼前一花,只见一道闪电般的身影猛地窜出,飞身扎进混乱的战局里。老者双目微眯,看清来者,赫然是一条泛着红光的小兽。小兽兽口微启,瞬间将那道即将散去的虚影吸入腹中。赤目流转,隐约间,竟是浮现出满足的情绪。 老者面色沉凝,厉喝一声:“何人胆敢扰乱灵试!”他环顾四周,不由得脸色一变。 静室里分明只有三道虚影,此时除他之外,竟是站着四名少年! 老者瞳孔微缩,正欲质问。却见小兽辗转挪移间,已是靠近另一道虚影,兽口再张,又一道虚影被其吞噬。看那架势,大有要把三道虚影一网打尽的意思! 顾不得质询,老者右手结印,指尖弹出一道劲风,直扑那小兽而去。就在劲风击中之时,小兽已将最后一道虚影吸入腹中。众人只听一声熟悉的爆破声,小兽被生生搅碎,化作了漫天水雾,缓缓下落。 老者由怒转惊,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这是……先天灵基!” 灵气赋灵,是为灵影。灵影相斗,可用于测试血脉中的灵气。而当灵气过盛,灵影便幻化成形,是为灵基!先天灵基,代表着惊人的修炼天赋,只消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别看先前三道灵影斗得虎虎生威,若是同先天灵基一比,却是完全不值一提。 静室因为突生的变故静了一静,老者的目光在四名少年身上游移,最后看向其中一名少年:“方才那道灵基,可是源于你的血脉?” 他能清楚地分辨出另外三名少年的气息,与先前的三道虚影相符。于是眼前这个略显慌张的少年,就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少年面色变换,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另一名少年抢白:“葛长老,方才我看到段沉的袖子里飞出了一道影子。” 名叫段沉的少年惊讶地张了张嘴,刚想辩解,却被葛长老抬手制止:“段沉,你这先天灵基有古怪,明日随我回一趟宗门。” “啊?”段沉满脸写着拒绝。 葛长老不再多说,袖袍一挥,一卷卷轴自他袖中飞出。撕下卷封,凌空提笔,一个个少年的名字被写于其上,仔细看去,共计十二个姓名。 做完这些,葛长老行至门口,朗声对室外等候的众人宣布道: “灵测结束,三甲已出。”说完,他将名单一甩,悬于高空。笔迹绽出淡淡金光,在空中凝成了一张榜单。 九个名字同时浮现,紧接着一行字迹在最上方缓缓凝形: “凤鸣城,岳铭,灵测结果:盏茶三息。” 这是榜单第三名的位置。 “凤鸣城,徐天娇,灵测结果:盏茶十息。” “凤鸣城,吴礼丰,灵测结果:盏茶……十息!”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凤鸣城已有多年未现平局。且这盏茶十息的成绩,即便是放眼整个王朝,都有骄傲的资本了。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凤鸣三甲,最后都会被各大宗派收入门下,成为新一代的天之骄子。 待得声音渐弱,葛长老嘴角微微扬起,丢出了一个真正的重磅消息: “凤鸣城,段沉,灵测结果:灵气化形,先天灵基!”他运足灵力,把这句话传遍了整个城池!无论是静室外的众人,抑或是大街上的行人,都不禁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呆滞了一瞬,下一刻就爆发出滔天的轰鸣。 “天啊!竟然是先天灵基!雍王朝已经多久没出现过先天灵基了?” “段沉?他不是段王府的小王爷么,听说他天生灵气稀薄,怎么突然变成了先天灵基?” “谁知道呢,说不定段王爷从哪里搞来了天材地宝,让他脱胎换骨了呢?” “真羡慕这些王亲贵胄,什么好东西都进了他们的口袋里。” “嘘……莫要乱说,这些东西岂是我等能够议论的?”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场面久久难平。震惊之余,还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人群末尾,那两个愣在原地的身影。 段勇和妻子元萍原本已经做好了颜面尽失的准备,甚至从一开始,他们就刻意地躲在人群之后,尽量让自己低调一些。怎料事情峰回路转,段沉一跃成为了灵测之首,其血脉中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先天灵基! 陆陆续续有人上前,同二人道喜。段勇和元萍连忙回礼,眼底却还残留着一抹惊疑不定。 葛长老越众而出,简单地跟段勇聊了几句。大抵意思不过是恭喜段家,以及明日要带段沉回一趟天阳门云云。 天阳门地处雍王朝以南,负责包含凤鸣城在内的数十座城池的灵测。但凡发现资质上佳之辈,大抵也会拜入天阳门下。当然先天灵基不在此列,段沉有权利在四大宗门间任意挑选。 语毕,葛长老轻轻点头,在一片感叹中腾空而起,眨眼间消失不见。 另一边,段沉刚刚走出静室,就被无数炙热的目光吓了一跳。不待众人上前恭维,他已然一个转身,“啪”的一声把门重新合上。 静室之中。 岳铭似笑非笑地看着段沉:“段小王爷,今天你可真是出了个大风头。只怕段王爷今晚做梦都会笑醒吧。” 段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没有与其争辩。他快步走到吴礼丰和徐天娇身边,三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两人摇了摇头,段沉的眼神便越发地阴鸷起来。 岳铭看在眼里,也不多言。他冲三人挥挥手,便得意洋洋地先行一步。吴礼丰与徐天娇也先后同段沉告别,静室内很快只剩下段沉一人。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段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地走上前。 开门第一眼,便是元萍神色复杂的脸。下一刻,段沉只觉天旋地转,百姓们错愕地看见,他被段勇直接甩上了肩,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众人的视野。 段沉反抗的声音仍在耳边徘徊,看那样子,哪还有半点先天灵基的风范? 段勇来到马车前,一把把段沉塞进车厢。待得元萍跟上,车夫便扬起长鞭,驱车驶离了武庙。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车内却一片寂静、相顾无言。段沉一家三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段勇率先打破了沉默:“沉儿,你不是天生灵气稀薄吗?葛长老为何说你是先天灵基?” 段沉闻言立马垮下了脸,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可能是先天灵基?是那个老头搞错了!” 听到段沉的回答,段勇夫妇顿时皱起了眉。段沉见状,主动把先前的事说了一遍。待得段沉叙述完,段勇不禁奇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冒出一只小兽来?” “我也不知道啊。”段沉耸搭着肩,“事后我特地询问过吴礼丰和徐天娇,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小兽真的是从我袖子里飞出去的。” “这么说来,这事是岳铭那小子给你下的套?”段勇仍旧不解,“可他如果是先天灵基,为什么不愿承认呢?” 始终坐在一旁的元萍开口说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先天灵基!” 第二章 嫁祸 元萍眼底闪着微光:“岳家要真出了这么一个绝世奇才,又怎么可能隐忍至今?岳铭多半是从岳锋那搞来了什么奇物,有着和先天灵基一样的特性罢了。” 岳家本是凤鸣城的老牌世家,可自从段勇晋升为王,段家入主凤鸣后,岳家便被其处处打压。两家明里暗里斗了十数年,早已积怨不浅。如今岳铭企图把破坏灵测的罪名扣到段沉头上,背后多半就有着岳锋的影子。 “好一个岳锋,自己打不过我,就在背地里玩这些阴的。”段勇一拳砸在马车上,使得车身微微晃了晃,“既然知道了真相,我们现在就去天阳门,找葛长老把事情说清楚,相信他会秉公办理的。” 元萍摇摇头,不置可否地道:“未必。”说着她看向段沉,“沉儿,你刚才是不是说,葛长老不等你解释,就一口咬定了你是先天灵基?” 段勇眼露惊异:“你的意思是……” 元萍郑重地道:“如果葛长老能秉公办理,我们自然没有异议。但他方才大张旗鼓地宣扬沉儿的成绩,而今看来,只怕是别有用心。” 段沉听得有些悻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没有那么严重啊?人家说不定真的只是误会了呢?” 元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段岳两家斗了十数年,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我们争的,早已不是表面上那些所谓的权益了。其中的内情我们不说,是怕你知道得太多,会引来……” 元萍及时地收了声,段沉却是心知肚明:“引来杀身之祸么?”他洒然一笑,满不在乎地道,“就算我不知道这些秘密,岳家就会轻易地放过我吗?” “怎么跟你娘说话的?”段勇斥责道,“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得了一时,保护不了一世。”段沉低下头喃喃自语,“要怪,只能怪我天生灵气稀薄,连最基本的修炼都做不到。” “沉儿……”元萍握住段沉的手,却换得他一个释然的微笑。 “我没事。十七年了,我都习惯了。” 早在段沉懂事之前,段勇就为他搞来了不少赋灵液。虽然品质和葛长老所用的差上些许,但好歹也能测出个大概来。因此,段家上下乃至凤鸣城的百姓很早就知道,段沉的天赋属于下下之品,别说是修炼功法,就连冥想所得的灵气,十有八九也都留不住,随着呼吸全回归了天地。 眼看段沉默不作声,段勇主动地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岳家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也折腾半天了,回家安心休息,别想太多。” 段沉点点头,没有答话。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气氛便冷清下来。谁都没有发觉,少年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在昏暗的车厢中显得尤为明亮。 武庙。 两名负责打扫的小厮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静室。 当先一人说道:“唉,今年的灵测竟然出了个先天灵基,看来真是天佑段府啊。” 后面的人跟着附和:“可不是,段家封王仅仅十数年,按理说根基尚浅,哪想突然冒出个先天灵基。这下可好,不出十年,岳家怕是要被赶出凤鸣城咯。” “哎,你说咱们新王是怎么想的?岳家在本地扎根了数百年,他不好生对待,反而扶持一个毫无根基的段家与之作对,难道不怕生出祸乱吗?” “嘘,圣人之意又岂是咱们这种下人能揣测的,少说为妙,少说为妙。” “切。”小厮表面不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提着个木桶,小厮来到静室中央。十三只碗依旧摆在桌上,碗中的血水因为失了灵性,重新变得透明。 突然,身旁的同伴惊呼一声:“咦?这只碗里怎么还有血?” “怎么可能?!今天参加灵测的十三个人不是都有成绩吗?” “快!快禀报上去,要出大事了!” …… 段沉回到王府,一进房门就趴倒在床上休息。日头刚刚爬至半空,他却有一种累了一天的错觉。先是被岳铭摆了一道,而后又被葛长老误会成先天灵基,想到明日还要被抓上天阳门,段沉顿时有种倒了八辈子霉的感觉。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段沉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道:“今天小爷不见客,有事改天再说!” “是吗?看来你心情不好啊,那我就回柴房继续劈柴咯。”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段沉一下从床上弹起:“你个傻大个,给我回来!”说着他跳下床,小跑到门口。 推开门,只见一个布衣少年坐在地上,背靠着柱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你个傻大个,竟然耍我。”段沉笑骂着,上前就是一拳。 布衣少年假装吃痛,慢悠悠从地上站起,却是比段沉高出了一个头。 “段小王爷哪来那么大火气,我好心好意过来关心你,你倒好,一照面就是一拳,也不怕把人打残咯。” 段沉双手抱胸,撇了撇嘴:“就你这皮糙肉厚的,我再怎么用力也不可能打残你,少在那边无病呻吟。” 布衣少年咧嘴一笑:“罢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你毛还没长齐的份上,就勉强再受你几年气吧。” 本以为段沉还会反唇相讥,不料他长叹一声,就地坐了下来:“唉,今天没心情和你斗嘴。你是不知道,小爷我今天倒了血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被我撞见。” “哦?”布衣少年坐到段沉身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愿闻其详。” 段沉刚要开口,却突然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这个等下再说,你去帮我打碗水来。” 布衣少年也不废话,起身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便捧了碗水回来。碗沿缺了不少口子,看上去颇为老旧。 段沉笑骂道:“这都多久了,你还舍不得这只破碗啊?” 布衣少年淡然地耸耸肩:“毕竟用了些年,用着用着也用出感情了。” “随你吧。”段沉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布包中整齐地嵌着一排银针。 他小心地取出一根,对着食指就是一扎。 布衣少年见状,不由得皱眉:“你不是刚测过吗?怎么,被扎上瘾了不成?” 段沉刮了他一眼,并不接话。他表情严肃地把血挤入碗中,像是为了验证什么,还特地多挤了几滴。而后他打开小玉瓶,把赋灵液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布衣少年越看越诡异,心底悄然升起一丝不安:“我说,你这量都够四五个人用了吧?” 赋灵液很快被血液吸收,只见那抹红色愈发鲜艳,隐隐的,似是浮现出一道虚影。 段沉暗暗咬牙,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 然而半晌过去,任凭虚影如何翻腾,却始终不曾脱离束缚。又过了十数息,赋灵液消耗殆尽,一切重归于平静。 院中响起了一声幽幽叹息:“唉,果然不行。”虽然早料到这个结局,但真的亲眼所见,布衣少年还是忍不住惋惜。 段沉依旧沉默不语,他从怀中再次摸出一只玉瓶,打开木塞,不由分说地倒进碗里。布衣少年先是一惊,旋即出声喝止:“你干嘛呢?一瓶赋灵液价值不菲,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见到段沉再次举针扎向手指,布衣少年惊怒交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够了!不就是灵气稀薄吗?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段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钱坤,你看我的血,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钱坤一愣,低头看向碗中。 新的赋灵液被注入原先的血液中,灵影再次翻腾。只是如同上次般,过了十息,水面便重新恢复平静。 “没什么不对劲啊。”钱坤盯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 段沉摇摇头,举针再扎,新的血液滴入碗中,紧接着倒入第三瓶赋灵液。 灵影第三次沸腾,又第三次平息。 “你看,”段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次水面平息的速度,是不是比上次快了些许?” “咦?好像真是这么回事。”钱坤眼前一亮,当即奇道,“难不成你这赋灵液被人偷偷兑过了水?” 段沉一滞,随即失声笑道:“滚边去,小爷这赋灵液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见段沉笑出声,钱坤心底松了口气,作势挥出一掌:“你到底看出什么猫腻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段沉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全然忘了手里还捏着根银针。 只听“啊”的一声,一滴血液从钱坤的掌心滑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入碗中。 下一刻,碗中蓦地荡起一道灵影,眨眼功夫,已是凝聚成形! 却是一柄无锋重剑! 段沉脸颊一阵生疼,虽然未有损伤,但那一缕凌厉的剑气,却是异常真切。 “先,先天灵基?!”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钱坤也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只残破不堪的碗。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 灵基 “还能是怎么回事?”段沉一拍大腿,激动地从台阶上跳起,“先天灵基啊!傻大个,想不到你竟然是先天灵基!”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我得赶紧把这事告诉爹娘去。” “等等!”然而没走几步,钱坤却一把拉住了段沉,“你看!”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碗。 段沉顺着钱坤的手指望去,只见原本摆在地上的水,不知何时已然沸腾而起。眨眼功夫,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数息之间,那悬浮在空中的先天灵基仿佛被什么巨力拉扯着,迅速崩塌,尽数落入漩涡之中。又过了几息,水面恢复沉寂,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刚刚,发生了什么?”段沉轻声问道,言语间带着一股不确定。 钱坤则悄悄咽了口口水,说:“你的血,有问题。” “废话,我也知道有问题,重点是有什么问题?”段沉稍显气急,连语气也冷了几分。 “不知道。”钱坤也不计较,干脆地摇了摇头,“我看,这事还得找王爷去。” 提到段勇,段沉稍稍有了底气:“行,找爹去。” 于是段沉在前,钱坤在后,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段勇夫妇的房间而去。 一路上段沉思绪万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血有问题,是在早晨灵测的时候。那时所有人都注视着空中的缠斗,唯独段沉看着属于他的那只碗,面色凝重。碗中血融于水,在赋灵液的刺激下升腾起一道很淡的影子。奈何影子被水面牢牢禁锢,连与人争锋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段沉快要放弃时,一条小兽不知从何冒出,吞噬了徐天娇的灵影。像是感受到某种召唤似的,段沉的灵影先是一滞,而后蓦地加快了挣扎的速度。眼看着灵影即将破水而出,段沉还没来得及高兴,赋灵液就被消耗一空。水面归于平静,徒留一碗浅红色的血水。 段沉本来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葛长老的,怎料他硬是将自己判断成了先天灵基,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想到这,段沉不满地撇了撇嘴。什么天阳门的长老,老眼昏花不说,还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明天进到天阳门中,定要在长老会前好好地参他一本,让他落得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越想越气愤,段沉咬着牙暗道:该死的岳铭,没事整什么幺蛾子。自己想要出彩就算了,偏偏还要丢块烫手山芋给小爷。葛老头没有被买通还好,如若他们真是一伙的,小爷定要他们知道,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 胡思乱想间,段勇和元萍的房间已经近在眼前。 钱坤凑到段沉身边,见他一脸郁闷的样子,不由得轻笑道:“想什么呢?”他搂过段沉的肩,揉开他松软的头发,“放心吧,多大点事儿。以后就算不修炼,我也会保护好你的。看在你脑袋瓜还算灵光的份上,这样,你出钱我出力,我们共同打出一片天地!” 段沉心头一暖,却是推开钱坤的手臂,回呛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没我爹的小指头厉害呢。” “哼,”钱坤臭屁地扬起头,抹了抹鼻子:“怎么着咱也是先天灵基,不出四五年,孰强孰弱还不一定呢!” 段沉释然一笑,心间的愁云总算散开了点。 记忆回溯,段沉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钱坤的场景。 彼时的钱坤还是个小叫花子,因为打翻了半碗粥水,被几个小混混团团围住。恰好段沉路过,脑子一热就要见义勇为,怎料双拳难敌四手,反而被人一通胖揍。幸好钱坤死死护住了他,这才没有伤筋动骨。 事后钱坤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段沉三天两头地跑来找他,久而久之,两人便成为了朋友。待得钱坤伤愈,元萍见其性情稳重,便将他留在王府做了一名伙夫。每天砍柴生火,总算也有了一处容身之地。 如今五年过去,段沉每日无事便去后院找钱坤唠嗑。两人一个血脉孱弱,一个出身低微,倒也算是臭味相投。加之段沉没有半点小王爷的脾气,钱坤在长大之后,便开始处处为段沉出头。甚至每每段沉闯了祸,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主动认错。 元萍对此颇为无奈,每次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久而久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段沉和钱坤闹腾去了。 因此,钱坤虽然名义上依旧是一名伙夫,但段府上上下下,却没有人敢瞧不起这个曾经的小叫花子。 …… 段勇正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元萍则面沉如水地坐在一边。 灵测乃是雍王朝一年一度的测试,所有脱颖而出的少年都会拜入王朝下设的四大宗门,倾力栽培。即便皇室想要送几个皇子公主进去,大抵也要经过一次正经的测试。虽然门槛会有所降低,但也不至于出现段沉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子。 倘若段沉真实的水平被公之于众,那对段家将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且不论真相如何,天阳门光是为了保存长老的面子,未必不会让段家成为牺牲品,这种情况在所谓的上层社会里屡见不鲜。 段勇虽然贵为王爷,但和权倾王朝的四大宗门相比,总归还是小巫见大巫。届时段家的十几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岳家再从旁煽风点火,新王就算有心作保,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唉,沉儿也是糊涂,如果当时他能站出来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解释,那个糟老头子给过沉儿解释的机会吗?人家明摆着就是要对付你,现在沉儿背了锅,你倒好,反过来责备自家人。”元萍恨恨地道,“你也不想想,岳家胆敢破坏灵测,必然有了万全的准备。沉儿再怎么辩解,结果又能有什么分别?” 段勇脸色讪讪,小声地道:“要不,我去把岳铭那小子抓来,明日当着各位长老的面,量他也不敢信口开河。” “你当岳家的人是傻子吗?这种节骨眼,早就把人藏起来了,你要上哪抓去?” “再不然,你带着沉儿回娘家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 “哼,岳锋那只老狐狸,怕是早已在城门安插了眼线,只要我们娘俩一出城,直接就会被逮了去。到时,你还不得乖乖束手就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还能有什么法子?” 元萍美目中流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既然他们要闹,咱们就把事情闹大。岳家想坐收渔翁之利,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段勇闻言,不由喜上眉梢:“夫人有何高见?” “岳家不是想借那老头把沉儿推上风口浪尖吗?我们就借王上跟岳家彻底撕破脸!天阳长老又如何,只要我们能证明他影响了灵测的公平性,他照样要被革职查办。大不了以后结下梁子,我们再找机会跟天阳门赔个不是。” 这种做法颇有种狗急跳墙的意思,可眼下情况紧急,元萍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策。倒是段勇性格直来直往,听了这话,竟是点头欣然应允。 “爹,娘!快开门啊!”此时的段沉终于来到段勇门前,用力地拍着门扉,声音里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欢喜。 段勇眉头微皱,挥出一道劲风,推开了房门。 元萍站起身,抢先一步抱怨道:“都十七的人了还整天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话。” 段沉冲到段勇和元萍跟前,“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接话。钱坤小跑着跟了进来,有些拘谨地站在后面。 “你不在房里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段勇没好气地问道。 段沉眼神闪过一丝神采,得意洋洋地道:“我找到解决先天灵基的办法了!” “哦?”段勇惊疑出声,“什么办法?先天灵基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你休要在那些长老面前耍什么伎俩。” “当然不会。”段沉淡定地道,“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怎么敢来叨扰您老人家呢?” “怎么?难道你真有本事,给我找出一个先天灵基来?”段勇语带嘲讽,在他看来,一个毛头小子,哪能有什么本事化解岳家精心布下的局? 元萍却是抬手打断了他:“你先别急,听听沉儿怎么说。” 段沉点了点头,唤上一名小厮。小厮捧着早已准备好的托盘,盘中放着一碗清水。 “空口无凭,娘亲且看。”说罢,段沉掏出一根银针,抓起钱坤的手指就是一扎。 钱坤疼得皱起了眉,心中腹诽:这家伙真是的,下手也不知道分点轻重。 大概段沉扎得真的有些深,连着几滴血珠滚进碗里。血与水交融到一起,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红色。 段勇和元萍此时方才回过神。元萍深深地看了钱坤一眼,默不作声。段勇却是直接出言喝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无人作答。段沉向钱坤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而后松开钱坤,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往里面倒了些赋灵液。 段勇就算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安静下来,眼中依旧有着浓浓的质疑。 一息,两息,三息…… 水面微微荡漾,一道灵影升腾而起,在空中盘旋转圈,却迟迟没有凝炼成形。 数息过去,灵液消耗殆尽,灵影终于支撑不住,化作了一捧水雾。 水面渐渐变得清澈,变得古井无波。 第四章 唤醒 “这是怎么回事?”段勇低沉的声音响起。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已是到了发怒的边缘。 段沉错愕地眨了眨眼,不信邪地抓起钱坤的手,硬生生又挤出了几颗血珠。 钱坤也顾不上疼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这回段沉不再节约,把剩下的大半瓶赋灵液全倒了进去。 灵影升腾,再次徘徊于众人头顶,却依旧不见灵基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玉瓶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段沉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脑子里飞速闪过先前的场景。 过了片刻,元萍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就要传唤小厮。她暗暗责备自己,许是真的急昏了头,才会相信段沉有可能创造奇迹。 “娘!” 段沉一声轻呼,在众人的目光中上前一步,重新走到碗前。 元萍的手停在半空,下一刻,她便惊讶地捂住了嘴。只见段沉举起银针,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没有一句解释,他的动作比原先稳定了许多,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一颗血珠缓缓滴落。 仅仅半息,水面骤然沸腾而起,一柄无锋重剑傲然升空,再次出现在段沉的眼前! 一股热气吹散了额前的碎发,隐约间,段沉的瞳孔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红色光晕!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柄重剑之上。 段勇和元萍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骇然与困惑。从来没听说先天灵基能由两种血脉混合而成啊……这,还能算是先天灵基吗? 短暂的错愕后,段勇率先开了口:“沉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段沉此时眼中红晕已褪,他吐出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的血似乎有些问题。”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他不禁莞尔,“简单地说,钱坤血脉中的灵气会被我的血液刺激,或者说,我的血会在一瞬间点燃他的灵气。” 段勇蹙起眉头看向元萍,好像在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元萍白了他一眼,补充说道:“你没注意到么?刚才沉儿的血滴到碗里时,碗里冒出了一股热气,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似的。” 段沉点了点头,继续解释:“刚刚我和钱坤的血也混合过一次,那时碗里并没有冒出热气。也就是说,这热气的产生,很可能跟血液的多少有关。当钱坤的血比我的血多时,灵基生成会伴随着一股热气,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往一把干柴里丢入一颗火种,产生的浓烟就好比这股热气。” “相对地,如果我的血比钱坤的血多时……”段沉说到这,捏着指头又往碗里滴了几滴血。 段勇和元萍吃惊地看见,水面在须臾间形成了一个漩涡,吸力拉扯,把半空中的重剑整个吸入碗中。 “当我的血比钱坤的血多时,情况就变成往一堆大火中丢入一根干柴。浓烟根本来不及生成,干柴就被焚烧殆尽。” 听着段沉的解释,元萍和钱坤纷纷颔首。段勇则略微沉吟,再次问道:“如此说来,明日去那天阳门,你是打算用这类似于先天灵基的效果蒙混过关吗?”不待段沉回答,他第一个摇头否定,“我不同意,天阳门的长老们就算再老眼昏花,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耍诈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此事乃是岳家蓄意谋划,万一穿帮露陷,段家将彻底落入下风,处于被动之中。” “这个我自有妙计。”段沉好整以暇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神弄鬼,皮痒了是不是?”段勇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作势要打。 段沉吓得一缩脖子,只得老实交待:“其实前几年,我在市井里拜过一位大师。大师手艺高超,见我面善,便赠了我两招偷天换日的本事。我……”段沉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段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到最后几乎快要滴出墨来了。 “你就打算靠着变戏法的本事,蒙骗过天阳门的一众长老?”段勇怒极反笑,“呵,真不知道应该说你傻还是天真好。” “且慢。”元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出乎意料地站在了段沉一方,“我倒觉得,沉儿这个主意未必不可行。”说着,她按住段勇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天阳门的长老们修行多年,早已忘却了凡尘俗世。如若我们出手,但凡有灵力波动,必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偏偏就是那市井里的戏法,靠的是手上功夫,又不消耗半点灵力。既然沉儿有十足的把握,我倒觉得可以试上一试。” “娘亲所言极是。”段沉听罢,顿时眉开眼笑地附和道。 “油嘴滑舌。”元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段勇思忖半晌,最终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做出让步:“也罢,夫人认为可行,我便让他试上一试。只是若事情有变,切不可意气用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段沉点头应下,而后看向钱坤,笑道:“傻大个,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钱坤爽快地伸出手:“需要多少,尽管拿去。” 段沉突然神秘一笑:“不急,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钱坤问。 “如果我们的血液混和,能产生‘先天灵基’,那其他人是不是也……”段沉说着,目光看向一旁正在喝茶的段勇。 段勇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当下脸色一沉,怒道:“小崽子,你竟然要放你爹的血?!” 段沉尴尬地笑了笑,正准备放弃。元萍却是一推段勇,道:“沉儿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如果他真的能引出你的灵基,那不仅是天阳门,恐怕王朝内的四大宗门都将对他视若珍宝。” 元萍此言一出,段沉不禁双眼放光:“哈,看来小爷我以后要成为整个王朝的香饽饽了。” 钱坤轻咳一声,用只有段沉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也得真有那个本事才行。” 段沉侧过头,冲他皱了皱鼻:“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当我没说。”钱坤似笑非笑地耸耸肩,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灵基乃是灵力之基,不同的灵基代表了不同的修炼方向。有的人使剑,修炼到后来却发现自己的灵基并非是剑。届时,他将面临两种选择:一,弃剑跟随灵基修炼,这代表了他多年的修行一朝成空,需要从头来过;二,坚持原先的修行之路,这将使得他的修炼速度落后于他人,未来难有所成。 前者费时,后者费力。 于是,先天灵基这种从一开始就能明确修炼方向的血脉,便显得尤为珍贵。即使再平庸的根骨,也会比一般人多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修炼。再者,能够灵力化形的根骨,又有哪个能算得上是平庸呢? 这就是先天灵基倍受追捧的原因,也是令段勇一家颇为苦恼的原因。 段沉的突发奇想,给了元萍一个大大的惊喜。要知道,如果段沉的血真的能为修行人士指点迷津,那么雍王朝将在数十年内培养起一大批精英战士!即便实力有限,也足以在大规模的战争中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假以时日,等这些精英真正地成长起来,整片大陆,将再没有人是雍王朝的对手! 而段沉,无论是否是先天灵基,都将直接成为王朝的重点保护对象,成为一个杀手锏般的战略性资源! 想到这,段沉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十七年的低调生活,让这个少年饱尝了压抑。如今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又如何能不激动得颤抖呢? 元萍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才决心让段沉一试。段勇就算有千般不愿,也只能乖乖就范。 段沉挠了挠头,努力平复下激荡的情绪。抽出一根新的银针,他恭敬地来到父亲面前:“嘿嘿,辛苦您老人家了。” “少装腔作势。”段勇没好气地接过银针,往自己手上扎去。 血滴落入碗中,原本渐渐平息的水面再次沸腾而起。众人凝视着水面,暗自期待着另一道灵基的诞生。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段勇修行数十载,体内的灵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充盈的灵力在被点燃的瞬间,轰地一声爆发出大量热气。众人只觉得脸上被火烧了一下,纷纷下意识地退了开去。 一道厚重的嘶鸣声响彻耳畔。所有人震惊地看到,一只闪着红光的小兽在瞬间幻化成形,于厅堂的上方横冲直撞。下一刻,屋顶被炙烤出一个破洞,小兽呼啸一声,冲出内院,转眼便消失无踪。 段勇神色一凛,当即脚尖点地,飞身追了出去。元萍也跟到庭院,远远地注视着段勇离去的背影。段沉和钱坤则被留在房内,面面相觑、相顾无语。 凤鸣城的地底深处。 漆黑无光的空间缓缓亮起一道火光,那是一只灯笼般大小的眼睛。瞳孔如炬,渐渐收拢成线,散发出滔天的危机。 粗重的鼻息声随之响起。仿佛有什么古老的生物在一点点苏醒,带着对天地万物的睥睨,似要将整个世界踩压在脚底! 第五章 降临 段沉并不知道自己闯出了多大的祸,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骇之中。 段勇等人或许只是对突生的异象震憾莫名,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道一飞冲天的兽影,可不正是灵测时见到的那只小兽吗? 这家伙怎么从我的血里冒出来了?! “嘶——”钱坤轻轻扯了扯段沉的衣角,“刚刚飞出去的,是个什么东西?” 段勇在刀器方面有着卓越的天赋,就算灵基再怎么变,也绝不可能从器灵变成兽灵。再者,身怀兽灵的人擅长御术,段勇别说是捏一个法诀了,就连很多口诀他都看得一知半解。 段沉虚掩着嘴,低声对钱坤说道:“今天灵测被岳铭那小子摆了一道,他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只小兽,非说是我的先天灵基。本来打算一回来就跟你说的,但刚才顾着扎针就给忘了。” “不对啊,”钱坤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小兽如果不是你的灵基,怎么会从你的血里飞出来?难不成岳铭给你下了什么咒,把那灵基放到你身体里去了?” “嘘,”见钱坤越说越大声,段沉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我没跟爹娘说过那小兽的样子,你可别给我捅出去咯!” “为何?”钱坤不解。 “他们要是知道了,非冲到岳家去抓那个岳铭不可。”段沉眉头紧锁,“岳家在凤鸣城少说也有百年历史,段家能和他们平分秋色已经不错,真要斗起来,双方谁都讨不了好,甚至还有两败俱伤的可能。” “那你……”钱坤担心地道。 段沉摆了摆手:“我不要紧,明日到天阳门,我会把这个情况如实禀报。那些老家伙见多识广,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见钱坤欲言又止,段沉拍着他的肩,轻声安慰道,“就算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也会把岳铭抓过来审问一番,我就不信,天阳门的威名摆在那里,岳铭还敢动什么歪脑筋。” “好吧。”钱坤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沉,“如果你有什么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得了吧,真有问题你还能有什么法子?听天由命吧。”段沉嘴上不屑,心中却暖洋洋的。 话音刚落,段勇的身形已然重新落回院子。元萍正关心着,段沉立即拉着钱坤,点头哈腰地迎了出去。 “想不到爹的血脉竟然强悍如斯,只怕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段勇回过头,冷哼一声:“少给我耍嘴皮子,我的灵基我自己清楚。老实交待,刚才是不是你搞的鬼?” “额……”段沉暗中松了口气,段勇有这个想法,他自是求之不得,“这都被您发现了。嘿嘿,您不是说我的戏法不行吗,这不,让您亲身体验一下。” “雕虫小技。”段勇气恼,袖袍一挥,当先回房去了。 元萍秀眉微蹙,责备道:“沉儿,你……” “娘,孩儿知错了。”段沉立马抢白,俯身作揖道,“今日有些乏了,您就别唠叨了。我这就回房反省去,等明日从宗门归来,再帮爹好好测一测那灵基便是。” “明日么?”元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罢,也罢。” 段沉闻言,朝钱坤使了个眼色,两人似是逃难般头也不回地离去。 是夜。 段府的巡房小厮打着呵欠,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打着盹。 想是今日无风,心中不禁一阵阵地烦闷,连带着周身都有些燥热。半梦半醒间,只见王府的后院方向有淡淡的红光升起,像是谁人忘记吹熄的烛火。 可慢慢地,越来越多的烛火亮起,小厮还未清醒,就听见有人冲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拽起,声音狼狈而焦急。 “走水了!快起来,府里走水了!” 小厮猛地惊醒,才站起身,忽地又重新跌回角落里。同伴气急,又打又骂,半晌才听清小厮嘴里的喃喃自语。 “蛇!好大一条蛇啊!” …… “轰——” 火光乍现,段府在顷刻间陷入一片火海。滚滚气浪中,两只灯笼般大小的巨瞳显得尤为惹眼! 一条足有百丈长的大蛇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它的左眼散发着刺目红光,右眼却漆黑得深不见底。蛇头无角,腹下无足,唯背上生着两对肉翅。肉翅扇动,带起阵阵热风,热风所过之处,无论是花草树木,抑或是砖瓦墙壁,统统在一瞬间燃起大火! 蛇息雄浑,呼吸之间,如同阴风大作。风助火势,不出十息,大火便蔓延了大半府邸! 段沉是被浓烟硬生生呛醒的,耳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用看也知道,王府失火了!他心头一急,正欲起身,蓦地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巨响。段沉吓得退回床角,过了片刻,待得尘埃落定,看清眼前的场景,他不由暗叫糟糕。 房梁被烧变了形,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房门上。门框被压得粉碎,连带着唯一的逃生出口,也被堵得死死的! 心电急转,段沉光着脚跑下床,来到茶几边。所幸茶壶里还留着半壶凉茶,段沉把茶水往被角一洒,而后用被角紧紧裹住了口鼻。 接下来该怎么办? 段沉眉头紧锁,他自问力气再大,也不可能举起数百斤重的房梁。就算举得起来,自己也不可能穿过熊熊火海,逃出升天。 难道今天当真要陨命于此?段沉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四处张望。房间的窗户是纸做的,此时早已被大火点燃,想要破窗而出是不可能了。压垮的门边有一道缝隙,如果甩掉被子,说不定有机会从房间逃离。可万一房梁发生二次坍塌,自己就算没被烧死,也要被房梁压成肉饼。 眼看着火势蔓延到床边,茶几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段沉的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段沉!段沉你在哪?!”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段沉惊喜地发现,来人竟然是钱坤! “钱坤!我在这呢!”段沉高呼,烟雾跑进气管,他呛得连续咳了几声,“咳咳,外面现在什么情况,爹和娘呢?” 钱坤一边寻找突破的办法,一边喊道:“王爷和夫人都在组织人员撤离。王府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 段沉心中一紧,甩开被子对钱坤吼道:“我从房门这里的缝隙出去,你在外面接应我!” 钱坤透过缝隙看到段沉:“你小心点,房梁快塌了!”说着,他操起水桶到边上的水塘舀了桶水,“我帮你泼点水,兴许还能顶上一阵。” 钱坤的水刚泼到段沉身上,就听他惨叫一声:“要死啊你!泼什么不好给我泼滚水!想要烫死小爷啊?” “这水是被火烧熟的!这火有问题,用水都灭不了!你小心点,别沾到火星!” 段沉叫了一声该死,而后手脚并用,贴着地板挪移出去。身后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显然房梁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段沉离外面还有半丈远时,一双大手伸到房梁下将他直接拽了出去。下一刻,房梁轰然崩塌,带起大片烟尘,引得两人咳嗽不止。 “好险好险,再晚一步你就死定了。”钱坤喘着粗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死里逃生的段沉却是沉默了下来。 举目远眺,整个府邸已经被大火覆盖。王府门口,段勇和元萍高声呼喊,试图整顿慌乱的众人。然而家丁和小厮们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听得进两人的话语,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不断有推搡和踩踏事件发生。 段勇二人心头焦急,虽然尽全力组织着人群撤离,但他们的心始终牵挂着生死不明的段沉。连着问了几个小厮,大都是一问三不知,更有甚者,吓得又哭又叫,嘴里吐不出半个完整的字句。 见此情景,夫妻二人愈发焦虑。最后元萍唤了几个勉强保持镇定的小厮,让段勇统一调度,自己则穿过流星火雨,直奔段沉房间而去。 另一边,段沉和钱坤爬上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假山,决定稍作休息。先前的险中求生,费了他们太多力气,加之此时府内人头攒动,想要出府必定大为不易。思来想去,倒不如先找处高地,恢复些体力要紧。 “爹,娘……”段沉望着府门的方向发呆。 “王爷武艺高强,定能护夫人安全。”钱坤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段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但愿如此,”段沉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唉,不知道今晚,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葬送于此。” 他平时是很少发出这种感慨,但眼前的场景,让他免不得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情。 钱坤正酝酿着回答,忽然听见远处几道破空声响起。 “嘘,有动静。”他压下段沉的头,两人趴在假山上,警惕地向下看去。 三道人影从后院的方向飞来,稳稳地落在内院之中。从假山看去,正好可以看清三人的背影。 “嘿嘿,这段王府今日怕是彻底毁了。”为首一人率先出声,声音如同一个破锣,很是难听。 “可不是,就算新王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老爷随便派出一只妖兽,照样把他们屠杀殆尽。”接话的人听上去年纪不大,应该是个青年男子。 “铭少爷,您的阵法学得如何了?看眼下这情形,那妖兽恐怕已经突破了封印。”破锣嗓子问道。 “那还用说?”青年男子抢过话头,“少爷天资何等聪慧,没有十足的把握,老爷怎么可能让他以身犯险?” 被叫做铭少爷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挥手打断了青年男子:“都安静点,那妖兽现在就在府内。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们的臭嘴。” 青年男子听罢立刻收声,换得了破锣嗓子一个鄙夷的白眼。 当听到这位铭少爷的声音时,段沉双眼瞬间爆出一道几欲噬人的精光。他认出了这个铭少爷,不是旁人,正是白日里与他结下梁子的岳家岳铭! 第六章 算计 段沉做梦也想不到,岳家竟然狠辣如斯,派出一头妖兽火烧了整座府邸! 一双厚重的手掌压在段沉肩上,钱坤微微摇头,低声说道:“静观其变,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残存的理智让段沉收回身形,只那一双眼睛变得愈发的怨毒。 似是二人动静太大,破锣嗓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对着假山的方向,高声喊道:“什么人?” 段沉自以为暴露,和钱坤对视一眼,准备奋起反抗。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下方响起:“好一个岳家,我段家今日数十条人命,原来是拜你们所赐!” 岳铭看清来人,不由得笑出了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元夫人啊。” 一人从假山的阴影中缓步而出,正是前来寻子的元萍! 元萍看上去颇有几分狼狈,衣衫被烟雾熏得黑一块白一块,连平日里整齐的鬓角也垂下了几缕发丝。然而此刻的她美目含怒,寒光绽放,气势竟是丝毫不弱下风。 “段家平日再怎么打压岳家,也不至于这般赶尽杀绝。如今你们放出妖兽毁我府邸,可是做好了迎接段家怒火的准备?!” 岳铭脸上一滞,刚要开口,却被破锣嗓子拦在身后:“元萍,老夫念在你一介女流,今日便不为难于你。识相的就让段勇带着段家离开凤鸣城,岳家必定既往不咎。否则,就休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哦?”元萍冷笑一声,“万风万武,你们俩投靠了岳家么?据我所知,万象殿似乎刚把你们扫地出门啊。怎么,以为偷出一头妖兽,就能无法无天、四处撒野了吗?” “你……”名叫万武的青年男子气急,作势就要攻击。 万风一掌轻轻拍出,打在了后者的关节处:“灵兽尚未寻到,不可节外生枝。” 万武深深地看了万风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论实力,他远非万风对手,平日里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关键时刻,他还真不敢公然违抗命令。 岳铭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悠悠然上前一步,向元萍鞠了个躬:“此事要怪,就怪在岳铭一人头上吧。” 元萍眉头一挑,有点讶异地看向他。前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秒就低眉顺眼,这家伙翻脸的速度当真比翻书还要快。 只见岳铭挂上一副痛惜的嘴脸,惺惺作态地道:“今日父亲赐下一头灵兽,小子欢喜之余,误触了其身上的封印。谁知那畜牲挣脱束缚,肆意纵火,搞得凤鸣城大乱,还惊扰了王府。我等此行,便是来了结此事的。对于贵府的损失,小子深感抱歉,来日必定亲自登门谢罪,还望元夫人莫怪。” 别人不知道,他岳铭可是心知肚明。元萍方才说出的话,牵扯的乃是机密中的机密!万风万武刚加入岳家不久,其脱离万象殿的事更是被岳锋下令严格保密。如今被人一语道破,可想而知,段家背后的势力,只怕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单纯。 万象殿隶属于大陆五大王朝之一的牧王朝,其地位与雍王朝的四大宗门不相上下。岳铭本以为元萍能认出万风万武已是不易,怎料她所知之事竟如此详尽,这让岳铭产生了本能的忌惮。 岳家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赔礼道歉又如何,如果能在两家对峙的局面中争得一丝先机,就算要他下跪,岳铭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听过岳铭的狡辩之词,元萍面上再冷三分:“呵,真不愧是岳锋的种,老子阳奉阴违背,小子也跟着见风使舵。好!好!好!” 三个好字说得岳铭面色不定,心间一股无名火悄然窜起。毕竟年轻尚轻,饶是他处处克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假山上的段沉暗暗握拳,恨不能拍手叫好。娘亲就是娘亲,光是动动嘴皮,就把三个大男人说得自惭形秽。 钱坤却是从中听出了许多隐情,当下半掩着嘴,打算跟段沉说些什么。 “嘶——” 一声阴冷的嘶鸣自二人左侧响起,钱坤恰好看在眼里,顿时亡魂大冒! “快跑!”只听他大叫一声,旋即抓起段沉的手,径直往假山下跳。 段沉在匆忙中回过头,只见一条长满银色鳞片的大蛇无声无息地出现。蛇身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虽不比那火焰炙热,却似乎更加夺目耀眼。 因为离得极近,段沉清楚地看到了大蛇的五官。蛇生两眼,两眼两色,红眼仿佛要焚天灭地,黑眼却似是深不见底。拳头大小的鼻孔里吐出一股股浊气,浊气遇物即燃,连同方才歇息的假山,也在眨眼间化为一片火海! 蛇嘴微张,蛇信轻点,抚过段沉曾经趴着的地方。 段沉一眼看去,恰好与大蛇对视。忽地他萌生出一个怪诞的想法:这家伙,该不会是找我的吧? 下一刻,段沉眼底红光再现,竟是一言不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钱坤双脚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昏迷的段沉砸中,当即一个趔趄摔了出去。他哀号一声,心中暗自发苦。唉,这下算是彻底暴露了。 元萍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身张望。待得看清来人,心中不由一喜。只是不等她上前,身后的假山“轰”地一声坍塌碎裂,漫天的火光映出大蛇的轮廓,令所有人的瞳孔都为之一缩。 钱坤操起段沉拔腿就跑,元萍迎上前来,急声问道:“沉儿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钱坤似乎崴了脚,咧着嘴道,“应该是吓晕过去了。” 元萍顾不得追问,拉着两个少年连连后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撤。” “想走?”万武见状,上前一步道,“岳家给你面子,我可还没有同意呢。” 万风正欲喝斥,却被岳铭一个眼神制止。只见他小声地在万风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先是一惊,而后重重地点头。 万武对此浑然未知,依旧威风凛凛地道:“元夫人,铭少爷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妖兽我们自会对付,但为了确保期间不被干扰,还请夫人封住自身经脉,暂由我们看护。等到制服了妖兽,我们自会放你离去。” “放我离去?”元萍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讥讽地道,“只怕我一封住经脉,就被你们丢到妖兽嘴里了。” 元萍不是傻子,先前为了震慑住三人,她已经透露了许多内情。如今不管是万风万武,还是岳家岳铭,都会想方设法地让她死在这里!但凡自己显示出半点怯懦,场面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万武满心以为岳铭有对付妖兽的法子,因此愈发地狐假虎威,“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万武就如一只离弦的箭般射向元萍。元萍屏息以待,酝酿着最强一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听岳铭大喝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蛇的眼瞳随之看来,他却是丝毫不惊。一道劲风自他袖中飞出,径直击中了毫无防备的万武! 万武吓得心神俱颤,刚要破口大骂,人已经拔地而起,飞至半空。大蛇怒吼一声,从熊熊烈火中冲出,对着万武张口就咬。 岳铭和万风趁机远退,眨眼间已然掠上一处高墙:“元夫人,今日若是脱险,可别忘了我们岳家的恩情!”岳铭朗声笑道,“至于那个蠢货,权当是给段府的一份赔礼了。” 元萍双眼微眯,心中不禁发冷。岳家人果然阴狠,若不是万武主动送死,今日他们所有人,怕是都要折在这里。 上空传来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万武被大蛇生生咬穿,身首分离。上半身落在元萍的几丈开外,还兀自抽搐个不停。 钱坤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下胃中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昏迷中的段沉也被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哼哧一声,幽幽转醒。偏偏刚睁开眼,就看到没了半个身子的万武,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呕——” 他倒是干脆,张口直接吐在了钱坤背上。 钱坤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终于忍耐不住,趴在地上一阵狂呕。几息功夫,连胆汁都是吐了出来。 元萍别过头去,拉起钱坤道:“挺住,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段沉被她从钱坤身上卸下,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傻大个快跟上,现在不是爱干净的时候。” 钱坤一抹嘴,骂骂咧咧地道:“换你被人吐一身试试。” 元萍回身用力一拽,把钱坤推到身前:“快走!妖兽马上追上来了!” 段沉下意识地看向头顶。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又吓晕过去:“要死,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 此时大蛇刚把万武的另一半身子吞入腹中,正津津有味地咂巴着嘴。 段沉脚底抹油,一马当先地冲到前方:“快过来!这里有座假山,我们躲到后面去!” 钱坤看向段沉,刚恢复一点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快离开那里!那是妖兽的身体!” 第七章 诛蛇 段沉听到钱坤的呼喊时,手掌已经落在了大蛇身上。下一刻,一条水桶粗细的尾巴将他紧紧裹住,送上了高空。 元萍尖叫一声,已是救援不及。钱坤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是先元萍一步,冲到了大蛇跟前。 段沉被蛇尾束住,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禁吐出两口血沫。 蛇信吞吐,舔过血沫洒落的鳞片。段沉恍惚中看到,大蛇的异色双瞳中,分明流露出了一丝欣喜。 下一刻,蛇口微启,露出两根森森的獠牙,狠狠地刺穿了段沉的肩膀! “啊!!!”惨叫声响彻长空。 段沉本就不多的意识被迅速抽离,血液一个劲地往外冒,脑海里全是万武死后的情景。那肠穿肚烂的下场,自己马上也要亲身经历,段沉扭过头,看见了冲将上来的钱坤。 钱坤红着一双眼,赤手空拳地跳上大蛇头顶,对着坚固的鳞片就是一通猛捶。双拳很快见了血,奈何人力有限,大蛇只是摆了摆头,就甩得他几欲掉落。 钱坤怒吼一声,把指甲抠进鳞片的缝隙里。疼痛使他的吼声变了调,听上去倒平添了几分滑稽。段沉张了张嘴,想要取笑他。可蛇头的摆动再次牵引到伤口,到得嘴边的话也扭曲成一声声哀鸣。 下方爆出一声娇喝,素来端庄的元萍举着一把软剑,表情狰狞地跃入高空。剑锋砸在鳞片上,带起一连串火星,却是未损分毫。 元萍脸色一变再变,将灵力源源不绝地灌进剑身。剑尖很快染上一层乳白光晕,剑芒吞吐间,比原先锋利了数倍不止。 又是一剑,鳞片应声破裂。大蛇吃痛地嘶鸣起来,终于彻底被眼前的几个人类激怒了。它不再理会钱坤,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脑袋上。蛇头调转方向,冷冷地注视着元萍。趁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扬起蛇尾,狠狠地朝她砸下! 元萍举剑硬扛,身形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段沉见娘亲有难,扯着嗓子嘶吼起来,拳头不断落在大蛇的鼻间;钱坤则是用力一荡,把全身重量凝聚在脚尖,直奔看似脆弱的蛇瞳而去。 三人竭尽所能,明知不敌,却都做着最后一分努力。 就在蛇尾即将触碰到元萍的软剑时,一把九环大刀间不容发地切入二者之间。所有人只听一声铿锵轰鸣,蛇尾竟是被生生逼退。 刀身震颤,露出刀后眉头紧锁的人影,赫然是姗姗来迟的段勇! “勇哥!”元萍喜出望外地叫道。 段勇则冷着脸看向大蛇,或者说是蛇头上挂着的两个人影:“这两个家伙,真是胡闹!” 此时的段沉二人尚未发现段勇的来到,仍在拼尽全力地攻击大蛇。大蛇双目微闭,轻松地挡下了钱坤的飞踢;至于段沉,却是被它直接忽视了。毕竟整个肩膀被刺穿,再强壮的人也不可能使出多大的力气。 钱坤一击不中,从空中落回地面。正欲挺身再上,忽地听到一声呼喊。 “回来,钱坤!” 认出段勇的声音,钱坤脸上也是一阵惊喜:“王爷!” 段沉循声看来,心头微松,至少娘亲和钱坤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他这一松,原本凭意志吊着的半口气也随之一泄,瞳孔扩散,生机竟是开始迅速消褪。 段勇第一个察觉到不对,肃声对元萍道:“你带着钱坤先走,府外有辆马车,我和沉儿随后就来。” 元萍知道自己留着也是碍事,便点了点头:“一定要把沉儿带回来!” 段勇握紧了她的手:“放心,有我在!” 目送元萍和钱坤离开,段勇深吸一口气,运转灵力,浑身的气势在呼吸间节节攀升。大蛇感觉到一股危机,瞳孔一缩,谨慎地盯着段勇。九环刀在雄浑灵力的支持下,绽放出数丈毫光。刀芒所过,妖火被尽数压制!仅仅几息,便由盛转衰,在风中明灭不定。 段沉眼前忽明忽暗,直到见着段勇释放出刀芒,才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昏死过去。段勇心中大急,提刀就劈。刀芒巧妙地避开段沉,直逼大蛇的要害。大蛇似是知道来者不善,第一次选择了退避。它叼着段沉横移数丈,下一刻,竟是掉头转身,作出逃跑之姿。 段勇一击不中,也不灰心,略作调整后,毫不犹豫地劈出第二刀,刀芒比原先更利几分。大蛇动作蓦地一滞,蛇尾高举,挡在了刀芒的必经之路上。 “轰——” 鳞片翻飞,大蛇痛呼出声。蛇尾被劈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暗红色的血液飞溅,在空中化作星星点点的火苗。段勇抡圆大刀,抵御着漫天火雨,大蛇借机逃出十几丈距离。 “呔!” 段勇怒喝一声,在灵力的催动下飞速追击。大蛇蛇尾受伤,行动能力大不如前,不出几息,便被段勇堪堪追及。 蛇尾再次高举,血液抛洒,形成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段勇一边阻挡一边前进,浑然没有发觉,有几滴血液落在他皮肤上,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 想是失血过多,大蛇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段勇借机窜上蛇身,任凭大蛇如何扭动,他却如履平地,直奔蛇首所在。 须臾之间,大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狠厉,双瞳爆出两道精光,化作一红一黑,径直灌入段沉的肩膀。 段勇来迟一步,未曾见到这诡异的一幕。他举刀连斩,不计其数的刀芒重重地落在大蛇的脑袋上。奇怪的是,想象中的鲜血迸散并未出现,大蛇就如同纸糊的一般,在第一道刀芒砸下后,便干脆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蛇首从空中坠落,段勇飞身而下,将段沉解救。简单的检查过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段沉呼吸虽然微弱,但所幸并无性命之忧。 正当段勇起身意欲折返时,胸口突然传来一股燥热。他扯开衣襟,不由暗叫一声不好。只见他那结实的胸膛上,不知何时凝聚了一头血红的蛇形妖兽。近看之下,妖兽神态阴鸷,五官惟妙惟肖,竟是露出了人类才有的阴险笑容! 体内灵力一阵翻涌,段勇强行收敛心神,才勉强压制住毒性。好阴险的畜牲!段勇心有余悸地想着。 不能动用灵力,他便只能抱着段沉,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府外走去。 黑着一张脸走到王府门口,家丁小厮已然尽数散去,原本人声鼎沸的段府此刻只剩残垣断壁,几簇兽火还兀自烧个不停。 周围的民居亮起灯火,显然是被府内的动静惊醒。可所有人都紧闭门窗,不敢出门,生怕被殃及池鱼。那妖兽的恐怖嘶吼,足以传遍小半个凤鸣城,人们就算有天大的好奇心,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命。 一辆马车缓缓驶到跟前,元萍掀开幕帘,看见面沉如水的段勇,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段沉,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勇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眶泛起一层水雾。 段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放心。” 元萍跌坐回车厢,拍着胸脯感叹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钱坤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双拳凝着一层薄薄的血痂。听到段沉无事后,他的五指渐渐收紧,伤口很快再次渗出血液,一滴一滴落在车底。 一名老者把马缰交到段勇手里,这是段府的管家符伯。 “王爷,下人们都已散去。按您的吩咐,都打点了些银子,只是……” 段勇知道符伯的意思,那些在大火中死去的性命,是用多少银两也换不回的:“今日之事,责任在我。”说着,他把段沉交给元萍,从怀中摸出一枚印章,“这个你拿去,到城中的钱庄提些现银,但凡遭遇不测的伙计,都要风风光光地下葬。家中若有遗孤的,给一笔体面的抚恤金,告诉他们,将来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到王府来找我。” 看着欲言又止的符伯,段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段家不会散!” 符伯老脸一颤,激动地握住段勇的手:“王爷……” 段勇翻身上车,最后看了眼王府:“今后有好一段日子,我可能要暂居皇城,段府的重建工作,就要劳烦符伯你了。” “王爷放心,定不辱命!” 段勇郑重地点点头,随即不再多言。用力地甩开马鞭,在一阵嘹亮的嘶鸣中,段勇四人扬长而去。 第八章 追兵 马车中。 段沉躺在一块松软的毯子上。肩头的伤做了简单的包扎,虽不再致命,可依旧有血液不时渗出。段勇和元萍相顾无言,眼中都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钱坤驾着马车一动不动,只那不断变化的眼神,显示出其内心的翻涌。 “不能让沉儿随我们一同上路,以他现在的状况,恐怕撑不了多久。”元萍握着段沉的手,担忧地道。 段勇听罢,也不反驳。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后土皇城,其间必须穿过十几座城池,花上四五天时间才能抵达。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沉儿若不跟在我们身边,又怎么保证他的安全?”他同样有着自己的顾虑。 元萍思索片刻,说道:“凤鸣城肯定是待不得的,岳家百年的底蕴不容小觑,我们不能拿沉儿的生命冒险。”顿了顿,她抬头看向段勇,“我打算兵分两路。勇哥,你乘快马前往皇城,我带沉儿到落霞庄去避一避,等他的伤有所好转,我们立即动身与你会合。” “不可。”段勇一反常态地否定了元萍,“眼下天色已黑,四周难保不会有追兵。只要我们兵分两路,很容易被逐个击破,万一你们被擒,我投鼠忌器之下,必定会被一网打尽。” “只要到落霞庄,段家自然不敢动手。”元萍信誓旦旦地道。落霞庄是她的娘家,她有信心保护好段沉。 段勇抬手盖住元萍的手:“这回听我的,”他的目光变得森冷,“我们杀回去!” 元萍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道理,岳家的探子应该刚把我们离开的消息上报,岳锋知晓后,会在路上设下重重埋伏。如若执意前往,反倒是落了圈套。” 段勇却没想那么多,他单纯是咽不下这口气。段府被毁,段沉昏迷,这一切都是拜岳家所赐,倘若就这么弃城而去,以后莫说是旁人,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好在怒火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段勇掀开窗帘,仔细地打量四周:“附近的探子不少,我们得找个地方解决掉他们。” 元萍看着窗外,心中已有主意:“往北继续走,五里之外,有处山谷名曰明月谷,那里易守难攻,最适合伏击。” “就去那里。”元萍没有发现,段勇的手背在身后,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马车驶进山谷,杂草丛生的环境让钱坤不得不放慢速度。行至中部,段勇招呼一声,让钱坤勒马停车。背着段沉一跃而下,元萍紧随其后,目光寸步不离段沉。 寻了处树荫,段勇将段沉放下,对元萍说:“夫人,你带着沉儿走远一点,追兵应该很快就到。”而后他看向钱坤,“等下你找棵树爬上去,我不叫你不准下来。” 钱坤正要答应,元萍却是抬手制止:“还是我来吧,不要让孩子们冒险。” 段勇闻言一愣,随后失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说着他走到钱坤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沉儿就拜托你了,你们乘马往山谷尽头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掉头!” “王爷……” 段勇故作轻松地道:“一刻钟后,谷外汇合。” 元萍眉头微蹙,没有多说。钱坤只好背上段沉,攀上一匹黑马绝尘而去。 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中,段勇神色重新变得凝重。元萍走上前,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段勇无奈,耸了耸肩:“果然还是瞒不住你。” “怎么回事?”元萍心中一紧,立马追问道。 段勇叹了口气,这才把斩杀大蛇的经过叙说了一遍。当听到段勇将大蛇斩成两段时,元萍吃惊地捂住了嘴。而在听到段勇身中兽毒后,她又担心地牵起他的手,语带责备地道:“你怎么不早说?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啊?” “无碍。”段勇连忙安慰夫人,“只是不能过度使用灵力而已,对付几个追兵还是没问题的。” 元萍也知事已至止,多说无益,便亲自为段勇把脉:“你现在感觉如何?除了灵力失控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唔,”段勇挠了挠头,“真要说起来,似乎还有一个问题。”说着他拉开衣襟,指着胸口的蛇形妖兽,“你自己看。” 元萍定睛一看,先是一怔,而后心神微荡,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她只觉自己又回到了半个时辰前,漫天的火海和嘈杂的人声,正带着一股不可抵抗之势朝她涌来。 段勇一把扶住元萍:“夫人小心。” 元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妖兽好生诡异,只消一眼,就能让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段勇无奈地道:“受这毒素影响,我现在能调用的灵力只有十之一二,若是强行运功,灵力会立即变得狂暴,若是失去控制,只怕……” “那你还怎么对付那些追兵?你不要告诉我,你真打算拼着灵力失控,去对付那些小杂鱼。” “夫人放心。”段勇尽量放轻声音,“这不是还有你在吗?万一我灵力失控,你要在第一时间封住我全身经脉,确保我不被反噬。” “这法子管用吗?”元萍不置可否,“灵力失控可大可小,如果封住经脉也不能压下毒性,那你这一身修为……” 段勇轻拍着她的背,肃然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什么法子是绝对可行的,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元萍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段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来了。” 言毕,两人默契地分开,各自寻了棵大树隐匿身形。元萍紧盯着段勇的方向,一旦发现什么异常,她会不顾一切地出手相助。 数息过后,四周的树林传出阵阵骚动。几道人影落到马车不远处,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脚步比猫还要轻盈。段勇数了数,一共六人。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认出了这几个追兵。当下在心中冷笑,呵,岳锋也真是看得起我,一口气派出了六个客卿,也不怕被我一锅端咯。 诚然,追兵的实力远超预期。段勇脸色渐沉,看来今天真的要冒一次险了。 摆好架势,段勇暗中蓄力。他只给自己一次机会,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马上撤离。否则一旦灵力失控,自己和夫人都将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六名追兵在距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停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便是雷霆出击! 劲风乍起,车厢被搅得支离破碎。惊慌的马匹四处乱窜,有一匹正好跑到段勇所在的树下。 “人呢?”六人中有一名男子疑惑道。 “你当段勇是傻子吗?”这是一名女子的声音,“人家显然弃车跑了,我们快追,他们应该跑不了多远。” “等等。”领队的老者开了口,打量着周围,眼中满是警惕,“小心埋伏。” 女子听罢,朝众人挥了挥手:“都靠近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老者瞥了眼四散的马匹,吩咐道:“先把马杀了,让他们插翅难飞。” 男子眼睛一亮,而后朝着段勇所在的大树靠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段勇眼神凌厉,默默调整着呼吸,体内灵力开始一波波地翻涌。 女子见男子走远,不由出声提醒:“动作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男子却不以为意:“你那么紧张作甚?段家现在就段勇和元萍能打,两人还带着俩乳臭未干的拖油瓶,真要硬碰硬,我们还能怕他们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刀芒自男子头顶悄无声息地落下! 四周为之一寂,男子的身体被段勇生生劈开。鲜血泼洒,内脏散落,腥臭扑鼻! 女子尖叫起来:“他在树上!” 剩下的四人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施展出最强一击,直奔段勇而去。 段勇灵力激荡,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见他脚下一蹬,身形便是暴射而出,须臾间冲到了女子面前。 老者又惊又怒:“段勇,快快束手就擒!” 段勇哪里肯听,提刀斜劈,那女人横剑防御,被推出了十数丈距离。一口热血涌上喉头,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撤退,撤退!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老者扯着嗓子喊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第九章 暴走 此刻的段勇宛如天神下凡般看着众人,九环大刀光芒吞吐:“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想走!” “快,分头跑!”老者临危不乱,立马想到了对策。能跑一个是一个,总比全都折在这里强。话音刚落,他就当先朝山谷尽头跑去。 段勇脸上闪过一丝焦急,挥舞着大刀冲向那名女子。他可不会怜香惜玉,对方既敢来追杀自己,就已是你死我活之局。 “投降,我投降!”女子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求饶,一边飞速倒退。 忽地,一柄软剑刺穿她的心脏。女子错愕地回过头,看见的是元萍布满寒霜的脸。她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一双眼眸在恐惧与不甘中渐渐灰败。 元萍拔出软剑,朝着老者追去:“那个老头交给我,剩下的人交给你。”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老者的对策让元萍不得不现身。若是钱坤被追上,无论段勇如何勇猛,他们都得乖乖束手就擒。 体内灵力愈演愈凶,犹如海面上的狂风暴雨。段勇随手挥出一刀,刀芒暴涨至十数丈,直扑向一名骨瘦如柴的追兵。那人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拦腰斩成了两段。 六人已去其三,段勇目光一扫,便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身后传来的惨叫声,让老者面色渐白。他做梦也想不到,段勇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力。唯今之计,只有祈祷元萍追之不及,自己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轰隆隆——” 头顶似有惊雷响起,老者抬头望上一眼,顿时冷汗狂冒。 十几颗巨石顺着山坡滚下,带起大片尘土,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自己的必经之地! 钱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整个人气喘如牛。举目远眺,望着那个辗转挪移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忧虑。 亏得巨石拦路,元萍成功地追上老者。拂袖驱散面前的落尘,半山腰上的那个少年落入她的眼中。 “这孩子,怎么跟沉儿一样不听话?”虽然嘴上抱怨,元萍还是暗暗松了口气。钱坤的出现,意味着段沉已经安全。如此一来,她就能心无旁骛地拖住敌人,等着段勇回援。 想到这,元萍的语气不由得凌厉起来:“堂堂百兽宫左秋大人,竟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百兽宫与万象殿齐名,皆处于牧王朝境内。岳家能够招揽万风万武,此时再多一个左秋,倒也并不稀奇。只是两个久负盛名的宗门联袂出手,其背后的深意让人不得不仔细斟酌。 听到元萍的讥讽,左秋面不改色地转过身,袖口抖落出一条青蛇,迅速缠绕上他的手臂:“元夫人,莫要以为老夫真怕了你。段王爷能够以一敌六,无非是使用了什么秘法。只要拖到秘法失效,届时以你一人之力,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怕就怕你拖不到那个时候。”元萍冷哼一声,软剑闪着寒光,直刺左秋面门。 左秋侧身闪避,脚下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而后手腕一勾,将青蛇甩至空中。元萍挥剑欲刺,却是频频失手。青蛇比想象中要灵活,甫一落地,便再次扭身而上。元萍全力抵挡,剑尖在不知觉中偏移了方向。 论实力,元萍自知不是左秋的对手。后者浸淫毒物多年,培养出来的妖兽阴险狡诈,在中长距离的战斗中,有着难以匹敌的优势。倘若继续纠缠下去,元萍迟早会露出破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为此,元萍暗下狠心,宁肯拼着受伤,也要尽快贴近左秋。 然而左秋眼光毒辣,一眼就看穿了元萍的意图。他一边控制着青蛇,一边小心翼翼地倒退,有时甚至踩着巨石翻到高处,借以拉开两人的距离。 二者过了数十招,倒是左秋先没了耐性。毕竟他不知段勇何时会杀过来,万一让他们夫妻联手,倒霉的无疑是他自己。 元萍察觉到左秋的退意,当即剑势再利三分。青蛇扑将上来,狠狠咬下她的一片衣袖,借着这个机会,元萍悍然前冲,终于欺到左秋身边。 左秋暗悔,不该在打斗中途分心。元萍仅弱自己一线,如今近身肉搏,局面怕是很快就会倾斜。 “元夫人,你我本无恩怨,无非立场不同。今日你若放我,便算左某承你一个人情,如何?” 看到左秋求和,元萍嗤笑一声:“左老头,岳家这些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既已选择立场,又何必惺惺作态,干脆利落地打一架,赢了,你自然能走。” “我倒是小瞧了你,小小一个段家,能在偌大的凤鸣城站稳脚跟,也算有几分本事。”左秋说罢,刹住脚步不再退后,“那便让我来领教一下,你这段王府第二把交椅的厉害!” 呼吸之间,左秋脸上升起一团青雾,整个人变得鬼气森森。青蛇不知何时回归,窜上他的肩膀,在元萍震憾的目光中,生生钻进了他的喉咙!左秋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如糠筛般颤抖。而他的气势,则是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暴涨着。 “万蛇朝宗!” 左秋哑着嗓子喊出这一句,身后的草丛里蓦地响起沙沙的声音。下一刻,不计其数的蛇群爬出草丛,将左秋层层包裹。它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嘶嘶嘶”的合鸣,元萍只听了一瞬,便连忙捂住耳朵,脑袋一阵阵地发懵。 “好你个左老头,竟然不顾人伦,将自己改造成一头怪物!” 左秋眼瞳扫过元萍,带着浓浓的冷漠。此时的他感觉到莫大的力量:“妖兽强大,自有其强大的道理。人类肉体凡胎,又怎可与之比拟?”话音刚落,他的十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十根尖锐的毒刺破体而出,鲜血流了一地。 所有爬蛇自左秋身上掉落,它们仿佛被抽干了血肉般,变成了一副副干瘪的躯壳。 “啊!!!” 左秋这道秘法的副作用显然远胜段勇,在给予他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要他承受着万蛇噬骨之痛。 “嘶——”一声尖锐的嘶鸣自左秋身后传出。 元萍如临大敌,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不曾想,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从阴影里走出。紧跟着,又是一道人影扑到前者身上,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快停下!危险!” 元萍面色大变,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沉儿?!”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重伤昏迷的段沉。只是此刻的他,正如同梦游般,踉踉跄跄地朝左秋走去。钱坤用尽全力阻止,反而被拖带着一步步靠近。 “嘶——” 慢慢地,段沉抬头看向左秋。元萍站在对面,恰好与之对视。她的汗毛于顷刻间立起,双腿僵直,完全失去了控制。 段沉瞳孔收缩成线,左眼血红,右眼漆黑,两只竖瞳犹如盯着猎物般,死死地盯着左秋。 下一刻,元萍眼前一花,段沉已扑至左秋身上,张开嘴巴,不由分说地咬了下去! 左秋惊呼一声,抬手去扯段沉。怎料段沉咬合极紧,牙齿深深地嵌进肉里,撕扯之下,竟是连人带肉被生生扯下。 鲜血溅了段沉一脸,他却浑然不知,不顾钱坤的阻拦,再次飞扑而上。 左秋捂紧伤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奶奶的?哪里冒出来的小怪物?看老子手撕了你!” 双方再一次碰撞,左秋挥舞着十根毒刺,攻势愈发凌厉。段沉好似行尸般不闪不避,任凭毒刺在身上划下一道道口子。钱坤意欲帮忙,却被元萍喝止。 “退下,不要冲上去送死!”言毕,元萍提剑再次加入战局。 以一敌二,左秋很快便露出疲态。他知道此时不退,今天怕是真的要交待在这里。当即他大喝一声,身形拔地而起:“今日之事,左某记下了!他日再遇,必要你段家十倍百倍地偿还!” 元萍还要追击,忽然听见下方的钱坤喊道:“夫人快来,小王爷撑不住了!” 心神一阵激荡,元萍哪里还顾得上左秋,立刻抽身而回。只见段沉双目紧闭,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七窍流出,看上去狰狞异常。元萍握住他的手腕,释放出一丝灵力进行查探。 然而灵力刚进入段沉的经脉,元萍就发现了不对劲。 “咦?” 第十章 吸食 段沉经脉中的灵力澎湃汹涌,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稀薄。元萍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却是已经逃之夭夭的左秋。显然,段沉方才那一口,咬下的不仅是一块肉,还有左秋暴涨的灵力。 眼下灵力在其体内肆虐,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对经脉造成难以根除的伤害。 “按住他。”元萍简洁明了地下达了命令。 钱坤用力点头,将段沉的双手牢牢拽紧。元萍举起软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划开段沉的手臂。血液泛着淡淡红光,汩汨地往外流淌。四周的空气变得炙热,待得晚风吹过,在原地留下了一摊深得发紫的血迹。 段沉像是睡着了般,完全没有挣扎。这让元萍皱起了眉:“帮他包扎一下,不要碰到血渍。” 钱坤脱下外衣,把内衬撕成长条,认真地包裹住伤口。元萍在段沉的血迹旁蹲下,用剑尖挑起一点,放在眼前细细观察。红光随着热气的消散而消失,血液却像掺了墨水般,色泽变得越发深邃。 “夫人,呼吸平稳了。” 元萍闻言松了口气,目光看向钱坤,问道:“你们怎么跑回来了?” 钱坤脸上一红,小声地道:“我是担心您和王爷有危险,想要回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毕竟,光凭我和小王爷是肯定到不了皇城的,与其在谷外干着急,不如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说到这,他正襟危坐地看向元萍,“夫人放心,我是在确保了小王爷的安全后才赶过来的。如果不是被那老头刺激,小王爷也不会醒过来,径直走到这里……” 接下来的事,元萍都知道了。她抬手示意钱坤停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钱坤还要说些什么,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地上。 “勇哥?!”元萍的眉头再一次蹙起。 段勇满身血污,面色涨红:“快,”他喷出一口血沫,虚弱地道,“快封住我的经脉!” 元萍二话不说,并拢手指,在段勇的身上连点数下。碰到灵力郁结的地方,她还以自身灵力为引,帮忙疏通。一刻钟后,元萍重新直起身,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钱坤守着段沉,在一旁轻声道:“夫人……” 元萍捏了捏眉心:“我没事,只是有些疲累罢了。”说着她环顾四周,“你去把马匹找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是。”钱坤应下,起身准备要走。 然而异变突生,四周蓦地响起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元萍,如今段勇昏迷,我看谁还能救得了你!” 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逃跑的左秋。他竟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时机,想要置段家于死地! 元萍气急,脸色变换不定:“左老头,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就出来,我们堂堂正正地打过一场!” “牙尖嘴利,”左秋的声音飘忽不定,“等我擒住段勇,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元萍闻言,下意识地护住段勇。钱坤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一根尖锐的毒刺从黑暗中射出,“咻”地一声扎进泥土里。元萍和钱坤吓了一跳,注意力被尽数吸引。左秋的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段沉身后,等到钱坤发现时,二者仅剩半尺不到的距离。 “滚开!”钱坤大吼出声,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元萍堪堪回过神,心头怒起,举剑连挥,切断了左秋的所有退路。可后者虽惊不乱,抓起段沉的手不退反进。看那样子,分明是要拿他作为挡剑牌,逼得元萍投鼠忌器。 果然,没有母亲会对孩子下手。元萍紧咬牙关,真的没有轻举妄动。 就在左秋暗自得意时,钱坤犹如飞蛾扑火般挂到段沉身上。他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这令左秋嗤之以鼻。蜉蝣撼树,不自量力。当左秋的脑海里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钱坤却对他扬起一个得逞的微笑。 这个笑让左秋心头一紧,下一刻,只见钱坤伸出手,解开了包扎在段沉手臂上的布条。鲜红的布条随风飞舞,落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段沉的鲜血一点点渗出,与左秋的血液混和在一起。 热风乍起! 钱坤狠狠摔倒在地,怀里还紧紧搂着那个毫无知觉的少年。 左秋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五官扭曲在一起,嘴里却咿咿呀呀说不出半个字。元萍看得清楚,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肿块,于数息间自左秋身上鼓起。它们四处游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透明。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都能清晰地看见肿块表皮涌动的血液。 “噗”,一个轻脆的爆鸣,像极了灵影破碎时的声音。数十个肿块不约而同地炸开来,大团大团的灵气夹带着血液喷涌而出,于天地间摇曳生姿。 钱坤本以为万武被肢解的画面,是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可怕的场景。然而与左秋的死状相比,无声的消亡,才是真的刻进脑海里的,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已经脱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恶心,更多的,是源自于对未知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段沉的血究竟有什么问题?先是点燃灵气引出了灵基,紧接着又蹦出一只冒着红光的小兽,现在更是于须臾间杀人于无形。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的一天之间发生,旁人来不及,也无从理解。唯一能做的,只有本能的战栗。 元萍护着段勇,为他驱赶飘荡过来的灵气。不知何时,段勇脸上落了一滴血珠,元萍急忙俯身为他擦拭。怎料血渍越擦越多,渐渐地,段勇已是满脸血污。 元萍手足无措地发现,那滴血珠根本不是无意间滴落的,而是生生从段勇脸上渗出来的! “勇哥?勇哥你醒醒。”她的声音颤抖着,想要唤醒沉睡中的段勇。 不一会儿,段勇身下凝聚了一小摊血水,血水闪着淡淡的红光,看上去妖艳而诡异。元萍急得哭出了声,浑然没有发觉,段勇原本被封的经脉,早在不知觉间被悄然贯通。 元萍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她就那么抱着段勇的头,看着他的四肢百骸渗出一滴滴鲜血。 钱坤看着元萍,知道段勇如果不醒人世,她多半也会殉情而去。如此一来,段沉会在一夜之间,成为如自己一般的孤儿。 孤儿?呵,多么刺耳的词汇。 钱坤深吸口气,背起段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前。他把段沉放到段勇身边,跪坐在元萍身前,久久不发一言。 元萍伸手摸了摸段沉的脸,那张跟段勇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一颗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勇哥你看,沉儿跟你年轻时长得多像啊……” 视线模糊,钱坤胡乱地抹了把脸,心脏一阵阵地抽痛。 所有人陷入一个短暂的沉默中,悲伤如同病毒般疯狂蔓延,就连四周那一团团腾空的灵气,也仿佛感受到这份悲哀,悄悄地围拢过来,给予着无声的慰藉。 一团灵气接触到段沉的身体,迅速地融了进去。而后第二团,第三团…… 当元萍和钱坤注意到时,段沉周身已经扬溢出星星点点的红光。一股熟悉的暖流烘烤着众人,让这个原本冰冷绝望的晚上,生出了些许令人重新振奋的力量。 段沉的眉头,在不经意间,微微地皱起了一个弧度。 身体的伤势在一点点好转,段沉的肩头和手臂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痂,原本被左秋划破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他的脸颊泛着红光,如同初生婴儿般平静安详。 钱坤愣在原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怎么回事?” 元萍一把抓起段沉的手,再次注入一丝灵力。 脉搏沉稳有力,灵气充沛丰盈,所有的机能运转正常。乍看之下,段沉更像是睡着了,而不是重伤在身、危在旦夕。 “沉儿?”元萍试着呼唤段沉的名字,只是并未得到回应。 一个细节闯入钱坤的视线,他惊叫一声:“夫人您看。” 元萍循声看去,却见段沉的手指落在了段勇的血泊中,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指尖上行,缠绕着,盘旋着,而后渗透进皮肤里。 伤口的痂自行剥离,露出底层粉嫩的新肉。段沉周身的红光为之一暗,转变成了深邃的黑光。 准确地说,所有光线在靠近段沉时,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形成了一种闪着黑光的假象。 钱坤伸手扶起段沉,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自己分明摸到了什么。偏偏肉眼所见,段沉更像是自己坐了起来,周遭的物体仿佛与他交错而过,独立存在于两个时空。 第十一章 解药 异象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段沉周身的黑光才慢慢收敛。元萍决定即刻动身,虽然以左秋为首的六名客卿尽数被除,但岳家难保不会再派出其他的追兵。 令人庆幸的是,段勇在钱坤寻回马匹的过程中醒了过来。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好在体内的毒素也消失大半,至少不用再封住经脉了。元萍这才恍然,段勇那看似吓人的大出血,其实不过是个排毒的过程。而吸引出这些毒素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安然沉睡的段沉。 段沉的身体变得愈发神秘,就连元萍也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说他中了毒,可从始至终,段沉都没有任何毒发的症状,甚至原本孱弱的经脉,也被灌进了雄浑的灵气。如果说他因祸得福,可左秋的下场和段勇的暴走,却始终如一把铡刀,悬在她的心间。 元萍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搞清楚这个问题。 钱坤找回了三匹马,段勇和元萍各乘一匹,段沉被绑在钱坤身后,两人共用一匹。 骑往谷外的途中,元萍担心地看向段勇:“勇哥,你的身体……” 段勇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没什么问题:“放心,毒素被压下去了,只要不动用灵力,应该不会有大碍。”说着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妖兽,“你看,这图案也淡了许多。等我们到皇城后,自然有能人异士可以解决。” “当然,”段勇收整衣服,继续说道,“在去皇城前,我们还要回凤鸣一趟。” 元萍刚缓和的表情再次紧张起来:“会不会有危险?”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岳锋此次连失七名客卿,必定怒不可遏。在不确定其下一步的动作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元萍看向身后的两名少年:“也不知沉儿他……” 段勇策马靠近:“沉儿体内的灵气中正平和,情况比我好上许多。你有时间关心他,还不如多帮我把把脉。” 看到段勇伸过来的手,元萍脸上一红,嗔怪道:“没个正形。” 段勇假装没听见,轻轻握住元萍的手:“这次怪我,如果不是我太过莽撞,灵力也不会失控,你和沉儿更不会落入险境。让你受惊了,夫人。” 元萍想起先前的无力,摇了摇头道:“没事,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把手握得更紧了。 钱坤跟在后面,眼波流转,轻声对段沉说:“你看,王爷夫人那么恩爱,你都老大不小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无人回应。 “你啊,快点醒过来吧,大家都在担心你呢。” …… 来到凤鸣城外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四人寻了处民驿,将马匹托管,而后步行来到北城门外。段勇有伤在身,元萍当仁不让地潜入城中,寻找管家符伯。 一刻钟后,符伯买通了守卫,激动地出城相迎。 见到段勇,符伯便作势要拜:“王爷!” 段勇上前扶起他:“无须多礼,此次回来需低调行事,恐怕要在你家叨扰几日。” 符伯早年丧偶,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子女都已自立门户,家里便空出了两间客房。段勇和元萍经过商量,觉得暂居于此是最好的选择。 “王爷哪里的话,只要您不嫌弃,老奴的家门随时为您敞开。” 一行人当即动身,悄无声息地回到凤鸣城内。符伯的家距离王府不远,此刻府外围满了百姓,正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虽然安排了小厮阻拦,可双方人数差距过大,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段勇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符伯,”他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你带他们先走,我得回一趟王府。” 元萍第一个出声反对:“府外人多眼杂,你回去作甚?” 段勇看着府里冒出的浓烟,郑重地道:“大火未灭,妖兽的尸体也堂而皇之地摆在内院。如果百姓闯入,可能会伤及无辜。我乔装成小厮的样子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符伯沉吟片刻,道:“此事不如交给老奴处理?” 段勇却是回绝了他:“不要牵连他人,那火焰很是诡异,一旦沾染便不死不休。段家不能再有伤亡出现。” 元萍叹了口气,走上前道:“注意安全。” 段勇没有答话,眼里却满是欣慰。有什么能比妻子的理解更令人高兴呢?符伯见状,识趣地退到钱坤身边。 太阳又往上爬了一点,凤鸣城的西边开始照进光线。 段勇换了身衣服,猫着腰绕到王府侧面。翻过府墙,恰好是蛇尸所在的内院。庭院之中,除了巨大的尸身外,还有剩下半截的万武。血渍浸染了大片土地,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深红。元萍若是在此,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种深红与段沉的血液出奇地相似。 段勇却是不知其中关系,仅仅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了开去。万武的残尸不难处理,直接丢到周围的火里,保准烧得连灰都不剩。反而是那占据了半座庭院的蛇尸,让他感到颇为棘手。 烧是肯定烧不得的,天知道一把火下去,会不会引发二次火灾;搬也是搬不得的,蛇身太过显眼,且不论需要多少人手,光是让它出现在百姓眼前,就足以引起更大的恐慌。 大蛇昨夜的嘶鸣已经惊动了半座城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姓们知道是什么妖兽袭击了府邸,否则岳家会如何煽风点火不说,光是天阳门就会派出长老前来一探究竟。一想到葛长老的立场不明,段勇心中不由得涌现出更大的担忧。 “怎么办呢……” 正值一筹莫展间,阳光已经照进了王府。段勇急得来回踱步,却偏偏无计可施。 “沙沙……”耳边传来一阵异动,段勇下意识地厉喝出声:“什么人?!” 府墙外的树林间,一道人影飞速闪出,朝着远方逃窜。段勇暗叫一声糟糕,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那人多半是岳家的探子,若是被他逃跑,岳锋将在第一时间得知自己的行踪。届时无论元萍还是段沉,都会再次陷入危机。 念及至此,段勇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然而数息过后,段勇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对方似乎并未动用灵力,两人的距离被刻意地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自己每每加速,对方也会跟着加速,而自己一旦力竭,对方竟也跟着放慢速度。 不好,中计了! 段勇心头一紧,硬生生调转身形,灵力全面运转,直奔王府而去。阳光洒在身上,他却如坠冰渊。对方显然早就发现了自己,故意制造出动静,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此刻的段勇后悔莫及,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家人出现闪失,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眨眼功夫,段勇已经回到王府上空。一道反光晃得他眯起了眼,那是蛇鳞折射的光线。段勇向下望去,却直接怔在了原地。 一条阴阳交界线,正缓缓向王府中央移动。但凡被阳光照射的地方,火焰纷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解。而当阳光落到大蛇身上时,蛇身竟是升腾起一股股袅娜的轻烟。轻烟汇集成雾,凝出大团大团的水汽。段勇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些水汽中蕴含着的浩瀚灵力。 “嗤嗤嗤——” 大蛇发出了烤肉般的声音,不出几息,已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怎么回事? 段勇震憾莫名,伸手感受着温暖的光线。脑中电光一闪,他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赶路时,竟在不知不觉间调用了大把灵力。而蛇毒却像是蛰伏了一般,完全没有半点发作的痕迹。 难道这兽毒的克星,竟是那无所不在的阳光吗? “看,天上有人。”不知道哪个围观群众喊了一句。 段勇方才回过神来,飞快地落进一条小巷,辗转腾挪间,已然出现在符伯家前。 翻进宅院,映入眼帘的是元萍布满愁容的脸。看到她安然无恙,段勇大大地松了口气。 元萍先是一惊,而后眉头紧锁,上上下下打量着段勇:“你动用灵力了?” 段勇洒然一笑:“夫人莫慌。”说着他看向四周,“沉儿现在何处?” 元萍指了指右边的厢房:“在那,你……”话没说完,段勇就如一阵风般闯了进去。 坐在床边冥想的钱坤如临大敌地弹起来,直到看清来人,身体才重新放松:“王爷。” 段勇抱起段沉,二话不说就要走出房间。元萍把他堵在门口,一脸莫名地问道:“你在干什么?沉儿现在需要休息。” “我找到克制蛇毒的办法了!”段勇激动地道。 第十二章 觉醒 “你说什么?”元萍愣了一下,旋即喜出望外道,“什么办法?” 段勇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元萍听后,不置可否地道:“照你这么说,晒晒太阳就能解毒?” “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蛰伏,一定程度上,我可以动用绝大部分的灵力。”段勇说着伸出手,在掌间凝出一个灵力光团,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站在床边的钱坤却突然开了口:“王爷,小王爷肩膀被妖兽贯穿,毒素只怕比您还多。这天光虽能克制蛇毒,但如果毒素过多,会不会同那妖兽一样……”钱坤没有继续说下去,段勇和元萍却双双陷入了沉思。 诚然,段沉的身体情况与段勇大不相同。一来他沾染了大量毒素,二来他自身并没有任何灵气,种种原因结合,使得他一直没有毒发。而在吸食了左秋的灵力和段勇的毒血后,段沉的身体更是奇迹般地复原了,甚至其经脉中被填充了大把灵气。可就算如此,段沉依旧没有毒发。这所有的变化,都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一切尚不明了的情况下,冒然将段沉置于阳光中,难保他不会如大蛇一般,直接来个人间蒸发。 “钱坤说的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看着一脸不甘的段勇,元萍深表理解,“我知道你担心沉儿,可他的身体我们谁都说不准,万一有所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段勇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把段沉放回床上:“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或许,”元萍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我们可以用他的血先试一试。” “对啊!”段勇的眼睛再次亮起来。 话音刚落,他就急匆匆地朝屋外跑去。元萍坐到床边,仔细地为段沉掖好被子,直到段勇捧着碗清水回来才让开位置。钱坤递上银针,恭谨地退到一边。 段勇举针去扎段沉,可预料中的血液并未出现。他又扎了几次,却只在皮肤表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段沉的皮肤怎么变得如此坚韧了? 其实早在大蛇将两道精光注入段沉肩膀时,他的身体就已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两道精光化作流芒,沿着段沉的经脉做着无规律运动。直到吞噬了左秋的灵力和段勇的血液,它们才仿佛被激活般,开始照着特定的轨迹运行。 红光在外,黑光在内,每过一个周天,红光都会从经脉中分离出丝丝点点的杂质。这些杂质还没来得及排出体外,就被黑光一股脑地吞了进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光变得越来越粗壮。红光被迫向外挤压,于无形间拓宽着段沉的经脉。一夜过去,经脉再难分离出杂质,左秋和段勇的补给也消耗殆尽,留下大把精纯的灵气,游离于段沉体内。 此后的红光见无事可做,竟似偷懒般,开始赖在原地不动。黑光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几次挣扎无果,它便主动发起了突进。红光哪里肯依,处处出手阻挠,黑光怒极,横冲直撞地想要摆脱束缚。两道流光再无半点先前的配合,以段沉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段沉于半梦半醒间,只觉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左手如同针扎,一会儿右脚止不住地发麻。奈何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煎熬之下,恨不得两位祖宗能在身上斗出一个窟窿,好把战场转移到体外去。 段勇元萍却是不知段沉的痛苦,他们还沉浸在方才的惊讶之中。 “怎么办?”段勇无奈地看向元萍。 元萍思忖片刻,而后开口说道:“你把灵力灌注到针尖试试。” 段勇眉头一挑,认同地点点头:“行。”说罢他运转灵力,再次举起银针。 这回段沉的皮肤被顺利刺破,可意外也随之出现。 原本激战正酣的两道流光找到了宣泄口,真的如段沉期望那般,冲出了体外继续缠斗。段沉大脑“嗡”地一声,感知随流光蔓延开来。 流光交织,在段沉的意识中呈现出一幅神奇的画面。他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床边立着三个人,虽然没有容貌,却可以轻易地分辨出谁是谁。 爹,娘,钱坤…… 三人的动作被尽数映入段沉的脑中。元萍张大了嘴,看着两道流光径直扑向段勇;段勇虽惊不乱,左手高举,掌间有一道灵力屏障正在成形;钱坤脸上不动声色,但身体已然前倾,随时准备扑击。 时间以一种相当缓慢的速度流逝着,段沉有着大把的时间了解全局,甚至于控制两道流光的行进。 “回来!”他在脑海里大声地呐喊。 那是一种无声的命令,就如睁眼闭睛般如臂使指,两道流光刹那间停止了攻势,生生地定在原地。 “嘶——”一声嘹亮而轻快的呻吟自某处响起,有什么东西,正从酣睡中渐渐苏醒。 段沉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 眼前出现了一方银光流转的天地。无边无际的气体盘旋在四周,时而翻涌,时而平静。天地当中有一条银色的小蛇盘踞,蛇身没有鳞片,看上去光滑溜溜。蛇头生有一对尖耳,耳后扬着两道细长的虬须。虬须随着呼吸起伏,倒是为小蛇平添了几分有趣。 段沉落入这方空间时,正好看见小蛇张大了嘴,非常人性化地打了个呵欠。它的眼角兀自残留着几点莹光,那是还未睡醒的标志。 感应到有人闯进,小蛇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只这一眼,仿佛看穿了段沉的魂灵。 红色的左眼炙热如火,烧得他燥动不安;黑色的右眼漆黑如墨,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将周围的光线尽数吞噬。 “卧槽,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段沉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因为他一眼就认出,面前的这条小蛇,赫然正是一口咬死万武、险些致他于死地的妖兽! 也许容貌大小有些许不同,但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却是如何也做不了假。 小蛇却是不管段沉的惊骇,它微眯起眼,轻轻耸动着鼻头,像是在分辨段沉的气息。不消片刻,它欣喜地咂巴着嘴,伸展开小小的身体,风风火火地爬向段沉。 要死,它不会想再吃我一次吧? 段沉脚下不住地后退,一直退到翻腾的雾气边,才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挡住了去路。 小蛇仍旧在兴高采烈地靠近。离得越近,段沉反而越发平静。一个荒诞的念头莫名地跑了出来:这家伙不会是被老爹打败,躲到我身体里避难的吧? “嘶!”小蛇似是读懂了段沉的心思,顿住身形冲他不满地嘶鸣。 “你别生气呀,”段沉下意识地张口解释,“我晕过去前只看到你和老爹战到一处,最后谁胜谁负我又如何可知?” 小蛇皱起鼻不屑地吐着气,继续不紧不慢地爬来。 “嚯,你这小家伙当真听得懂人话?”段沉被这极具人性的一幕逗得直乐,“我说,那两道流光,是不是你注入到我身体里的?” 小蛇白了他一眼,懒得应答。 “这么说是咯?”段沉本想出言感谢,可是转念一想,王府的大火,也是拜它所赐,当即心情复杂起来,“喂,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四处纵火,害得很多伙计白白送了性命。他们的家人该有多伤心啊。” “嘶……”小蛇再次停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 “你还觉得委屈了?”段沉蹲下身子,指着小蛇笑骂道,“看你放火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嘛,怎么现在说你两句,你反而可怜兮兮的?” “嘶嘶嘶——”小蛇的声音里露出一股焦急的情绪,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我不管你知不知情,放火伤人本就有错,你可别指望我会包庇你。” “嘶嘶!嘶嘶嘶!嘶嘶……” “你说啥?咱俩不熟,我也听不懂蛇语。”段沉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理解无多。 小蛇长鸣一声,猛地一个飞扑,直接窜上了段沉的肩膀,在后者的惊呼声中张开兽口,狠狠地咬在了那个被贯穿的地方。 “啊!!!” 场景变换,段沉眼前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小的牢房中。 牢门上有一把枷锁,锁身闪着荧荧光芒,一个复杂而精密的图案若隐若现。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张人脸出现在段沉的视线。 不是别人,却是已经死去多时的万武! 第十三章 通灵 万武?段沉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的万武比自己印象中的更加年轻。 “万风,这蛇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吗?”万武满脸怀疑地看着段沉。 蛇?这家伙管我叫蛇?段沉心中一阵莫名。 万风推着一张盖着白布的大木板,进入了段沉的视线:“有或没有,你一试便知。” “试试就试试,”万武站起身,俯视着段沉,“听说前两个看管它的人,都被活生生咬死了,我们要不要加固一下封印?” “封印早就加固过了,你要是怕死,就先把天顶打开。”万风扯下白布,赫然是一名昏迷的男子。 “嘶嘶嘶!”段沉气愤地嘶鸣起来。 ……我怎么变成一条蛇了?! 在短暂的惊讶后,段沉便反应过来。看来自己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小蛇脑海中的一段记忆。 此时的段沉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小蛇对于万风万武的怨恨。只是这份怨恨,在听到“封印”与“天顶”时,几不可觉地波动了一下。 万武走向墙壁,在某块砖上轻轻按压。一阵机括运作的声音传来,段沉,或者说小蛇开始躁动不安。紧接着,一道天光自上而下落在小蛇身上。 段沉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像是千万把尖刀扎进你的体内,又像是无数烈焰炙烤着你的灵魂。 小蛇的身体冒出一团团烟雾,半晌后,它放弃了挣扎,虚弱地盘成一团,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万风及时地闭合机关,责备地道:“你小心点,要是真把它弄死了,咱俩都得给它陪葬。” 万武悻悻地耸肩:“知道啦,这不是有你在嘛,死不了,死不了的。” 万风不再多说,把昏迷中的男子推到小蛇跟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这妖兽皮糙肉厚的,得灌注点灵力才行。”说着,小刀的刀尖亮起淡淡毫光,在小蛇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小蛇精疲力尽,只能发出低沉的声音以示抗议。 “老实点,小家伙,我们一天就取你一块肉,反正第二天又会长回来的。”万武语带调侃地道。 万风则是小心翼翼地握着刀柄,捏开男子的嘴巴,将蛇肉喂了进去。 不消片刻,男子从昏迷中醒来。他的五官皱成一团,嘴巴大张,想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紧接着,一个个形状不一的肿块自其身上冒出,在皮肤表面游走,看上去诡异之极。 某一刻,爆鸣声起,肿块应声破裂,男子也在数息内化成了一摊血水。 “唉,又失败了。”万武捂着鼻子,略显惋惜地道。 万风则是干脆利落地离开:“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可惜的。” 万武快步跟上:“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等你找到那个幸运的家伙,我们自然也就解脱了。”万风一边说着,一边从黑暗中推出下一名受害者。 白布掀开,却是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 这俩人疯了吗?!段沉咬牙切齿地想着。奈何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无论心中如何愤懑,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段沉眼前的场景飞速变换。越来越多的不幸生命惨死于蛇毒之下,从青壮到妇孺,从小孩到老者,以至于到后来,他甚至变得有些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当画面再次恢复,一个小男孩正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去吧,只要你挺过这一劫,你娘治病的钱就有了。”万武冰冷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似乎他对接下来的试验不抱任何期待,他也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学会了妥协。 小男孩的嘴唇抿得很紧,脸上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惶恐。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无助与迷惘。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蹲下身轻声地对小蛇道:“你好,可以借一点你的血给我吗?” “哼。”万武嗤之以鼻地笑,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跟妖兽打招呼的。 “嘶……”小蛇虚弱地扬起头,回应着男孩的问候。 小男孩抱以感激的微笑,伸出手指想要抚摸小蛇的脑袋。万武见状,出声喝斥道:“磨蹭什么呢?快点!”小男孩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忽地指尖一痛,原来是小蛇张嘴咬了上来。 万武瞳孔微缩,慌不择路地跑开,嘴里兀自骂骂咧咧:“说咬就咬,连个招呼都不打。” 等了一会儿,小男孩面色涨红,血管在脸上浮现。又等了一会儿,红色消褪,他就那么略显无辜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这个……算成功了吗?” …… 画面突然变得混乱起来,眼前闪过万武张大的嘴,闪过万风难以置信的双眼,还有许多古怪老头的亢奋嘴脸。 下一刻,时间直接跳转到了五年后。 还是那个阴暗的地下牢房,还是那把巨大的泛着荧光的锁。 万风的声音苍老了许多,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兴奋:“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终于成功了!” 万武看着手里那颗圆滚滚的丹药:“你确定蛇毒真的被中和了吗?” “都试过多少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万风大手一挥,把自己的丹药丢进了万武嘴里。 “你!”万武刚想发怒,身体却止不住地发烫。那副模样,跟当年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血管浮现又平复,直到感受到丹田的变化,万武才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成功了!” 万风夺过万武手里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早跟你说了。” 待得万风完成了蜕变,万武才压低声音问道:“如今丹药已成,我们的计划……” “还不是时候,保持耐心。” …… 又一个五年。 “不急不急不急,你每次都说不急,要是被那些老顽固发现了,咱俩都得死在这里!”万武来回踱步,气急败坏地道。 万风神色从容地坐在角落:“既然你等不了了,我们今晚就动身。” “此话当真?”万武转怒为喜,兴奋地握了握拳。 “丑时。”万风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去。 段沉突然觉得很挤,仿佛自己被关押在一个很小的笼子里。哦,十年过去,小蛇已经长成了大蛇。这么一个狭隘的笼子,又怎能容下它那百丈长的身躯? “我们去哪里?前面就是边境了。”万武的声音飘渺不定。 四周虽然罩着黑布,但段沉听得出,大蛇被他们转移到了室外。 万风依旧那般冷静:“往南走,去雍王朝!” …… “怎么回事?!新王怎么会追杀我们?”万武策马狂奔,气喘如牛,周围风声大作。 万风的嗓子嘶哑难听,似乎在逃亡的过程中受了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早就有人盯上咱们了。” “现在怎么办?光凭我们两个人,怎么跟一整个王朝抗衡?” 万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就找另一个王朝牵制它!” …… 四周不再颠簸,显然万风万武找到了容身之所。 “不行,不能把封印之法交出去!”万风斩钉截铁地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把那条蛇带在身边?”万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万风却是异常坚定:“多一张底牌,我们就多一分生机。” “什么底牌不底牌,你不是早把兽丹的秘方卖给周逸那个老匹夫了吗?结果呢,他为了卖新王一个面子,直接把我们驱逐出境。”万武越说越气,“要不是他,我们现在至于寄人篱下么?” “岳锋来自宣王朝,和新王注定死敌,我们还有机会。” “哪还有什么机会?”万武恨恨地道,“不付出点东西,就想要人家庇护你?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陪你叛逃。乖乖把秘方交上去,说不定长老会早就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万风沉默良久,终于做出让步,“好,封印之法可交。但兽丹秘方,绝不可让岳锋知道!” …… “这就是那头妖兽吗?”段沉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岳铭将罩着铁笼的黑布扯下,万武谄媚地站在他身旁:“少爷您看,这妖兽一直被我们封印着,只要您掌握了封印之法……” “不必了。”岳铭趾高气昂地道,“要你们交出封印之法只是考验你们的诚意。这头妖兽事关重大,父亲已经寻得一个强大的法阵,务必让它乖乖听话。” 场面静了片刻,万武识趣地接过话头:“天下竟有如此阵法,老爷不愧是人中之龙。” 万风抱胸而立,眉头轻轻地皱拢到一起。 …… “嘿嘿,辛苦您老人家了。”段沉精神一振,他竟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少装腔作势。”这次是段勇带着些气恼的语气。 是了,那个时候,自己正打算取一滴老爹的血做试验呢。 段沉忽然记起了那团热气,记起了那只从自己血液中飞出的,闪着红光的小兽。 下一刻,一股源自于血脉深处的共鸣,将昏昏欲睡的大蛇唤醒。它睁开两只灯笼大小的眼睛,红黑相映,散发出令无数生灵战栗的气势。 …… 漆黑一片,段沉的意识迅速衰落下去。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气,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钱坤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夫人,您去休息一会吧。王爷已经无碍,小王爷也有我守着,一旦出现异常,我会在第一时间知会您。” 元萍轻轻地叹了口气:“也罢,我去为他们爷俩准备点吃的。” 钱坤还要说什么,元萍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落在段勇身上,一边为其压制蛇毒,一边温暖着整间屋子。段沉躺在房屋一角,光线离他足有四五丈距离。 眼球滚动,段沉努力睁开了一道缝隙。他想说话,可嘴唇干躁,唇瓣粘合,怎么用力都张不开嘴。所剩无几的精力快速消耗,转眼间便已精疲力尽。 再次沉睡前,段沉隐约看见钱坤朝自己走来。他把段沉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轻声说道: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第十四章 灭口 入夜,大火的余温散去,城中的百姓却还活在昨夜的恐慌里。符伯在和城主商量后,决定下达全城的临时宵禁,所有商铺都早早地关了门。 没有人知道,借着夜色,从段府中运出了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符伯站在王府门口,面色沉凝。城主立于一旁,压低声音问道:“王爷真的弃城离开了吗?” 坊间今日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则谣言:段勇因为王府被毁,吓得肝胆俱裂,连夜带着妻子逃回了皇城去。 起初谣言还无人相信,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段勇与元萍等人一直未曾露面,百姓们便多少动摇了信心。 符伯转头看向城主:“你觉得呢?” “这……”城主尴尬地笑了笑,“王爷英武不凡,就算真的回了皇城,想必也是从长计议。” “随你怎么想。” 城主有些无语,论官阶他自然是高于符伯的。奈何段勇在朝中身居要职,鲜有人敢得罪于他,符伯身为管家自然也水涨船高,以至于城主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所幸这位管家从未仗势欺人,任何决定大抵也有商有量,哪怕很多时候自己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想到这,城主不禁想起那个令他更为头疼的岳家。作为坐镇凤鸣近百年的土霸王,岳家人不仅不好说话,还经常为了与段家争个高下揪着一点小事不放。两方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着实苦了他这个夹在中间、有名无实的地方县令。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两家之争有个结果,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正当城主神游之时,符伯看着最后一具尸体运出王府,道:“这些尸身我会暂放在城外的义庄,还请城主下令,不要让百姓随意靠近。”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城主陪着笑,目光扫过眼前的尸体。虽然白布裹得严实,但那不翼而飞的下半身,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清。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城主暗自惊疑。 符伯看在眼中不发一语,自顾自地坐上马车,朝城外驶去。 借着月色,一行人堂而皇之地来到义庄,守夜人早早地等候于此。尸体被放入一副副上好的棺材中,封上棺钉,便可以入土安葬。 “符老,所有伙计都已入棺,能联系上的家眷也在赶来的路上。只是有些遗孤……” 符伯看了眼一字排开的棺材,脸上带着萧索与冷清:“再等些日子吧,等过了头七,找块风水宝地好生厚葬。他们既是段家的人,我便不能亏待了他们。”说罢,他走到一副没有名字的棺材边,“这家伙给我留着,不烧不埋,我自有用处。” “是。”守夜人故作怜悯地叹息一声,“唉,这人也是可怜,死了都没个名字。” “他怎么会没名字,”符伯眼底闪过一丝愠恼,“他的名字,我就算到死也不会忘记。” 守夜人闻言一惊,识相地噤声站立。符伯又交待了几句,方才施施然离去。 出了义庄,符伯并未立即回城,他缓步往城外的树林踱去,寻了片安静的空地,负手而立:“阁下既来寻人,又何必躲躲藏藏?” 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走出一道人影,却是面色阴沉的万风。 符伯直视万风:“我既已将万武的尸身指明于你,你又何必穷追不舍?” 万风没有作答,谨慎地环顾四周,似是在堤防着什么。 符伯见状轻蔑一笑:“放心,此处就我一人。” 万风这才哑着嗓子道:“你个未曾修行的老头,胆子倒是挺大。” “在没有解开你的疑惑前,我这把老骨头多少还有点价值。”符伯语气淡然,临危不惧。 万风神色一凛,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很简单,”符伯伸出一根指头解释道,“第一,今日王爷在府内发现一名探子,离开时往东逃窜,方向与岳家背道而驰。第二,岳锋一夜之间损失过半客卿,可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寻找真凶,反而只在坊间散布王爷败走的消息。第三,岳家少爷昨日彻夜未归,与他一起离开王府的,便是万风你。试问,这些事情汇总到一起,难道我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吗?” 万风听得脸色变换,阴晴不定。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布局,原来早已落入了对方设计。 他确实临阵倒戈,绑架了岳铭。岳锋在其逼迫下将舆论压制,暂时不与段勇为敌。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让岳锋误以为自己被段家收买,二是为了隐藏一个秘密。 五年前,万风和万武研制出一种兽丹,服用者能够中和兽毒,激发灵力。为此他们叛出万象殿,辗转加入了岳锋的阵营。可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将兽丹的存在告知。 万风之所以冒险折回,为的是毁尸灭迹。只要段勇无法从万武身上获取任何信息,兽丹的事情就会被永远地隐藏下去。届时怒极的岳锋把矛头指向段勇,两家相争,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逃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段勇机缘巧合地撞见万风,又阴差阳错地保存了万武的尸体。为今之计,只有杀了符伯,并将万武付之一炬,才能够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哼,满口胡言,击杀尔等,我一人足矣。”万风重新变得强硬,“待我取得段勇首级,自会去向岳锋解释。” 符伯嗤笑一声:“若不是你刚才的反应,我倒还真成了满口胡言了。” 万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方才是在诈我?!” “看来你也不算太笨。”符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岳铭有没有回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真正让我在意的,是你叛变的原因。” “……”万风这回学乖了,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免得再被人算计。 “怎么,”符伯冷笑一声,一步一步地朝万风靠近,“我都回答了你的问题,难道你不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哦?”万风讥讽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么?” 符伯也不在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告诉我,那头妖兽的兽毒可有解药?” 万风心电急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我说段家怎么派你一个老弱病残上阵,原来是段勇快不行了啊。” “说!”符伯忽然大喝一声,“我可没有多少耐心。” “当我怕你?”万风心中暗喜,符伯的反应告诉他,段家父子怕是真的危在旦夕。 “若是不说,一刻钟后,岳锋会亲自带人过来找你。” 万风眼神微眯:“你威胁我?” 符伯不慌不忙地走到万风跟前:“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资格威胁你?怪只怪你得罪的人太多,从万象殿到岳家,背后哪一个不是王朝级的势力?” 万风眼中寒光闪烁:“休要逞口舌之快,在岳锋赶来之前,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符伯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杀了我就能万事大吉吧?在雍王朝的土地上,你觉得你能跑出几里?” “什么意思?”万风心头一紧。 “难道你忘了么?是谁当初被王上的手下追得四处逃窜,犹如丧家之犬的?” 此言一出,万风顿时怒目圆睁:“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上追杀你和万武,恐怕不仅仅因为一头被封印的妖兽吧?” 符伯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扎进万风的心里。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兽丹的事?! “不可能。”万风惊骇得低声自语,“兽丹的事只有我和万武知晓,你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哈哈哈哈,”符伯蓦地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兽丹的事我当然不知,若不是你自己告诉我,我还真不敢直接杀了你。” 说罢,不待万风回答,符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灵力爆发,蓄势已久的攻击将其生生轰退了数丈距离。 万风胸腔一阵气闷,险些吐出血来:“是你!” 到得此时,他如何认不出来人?只见符伯缓缓挺直腰脊,一张人皮面具被他轻轻从脸上揭下,赫然正是身中兽毒的段勇。 “你这个疯子!不要命了吗?” 没有人比万风更清楚兽毒的霸道,修行人士一旦沾染,极难根除。每每运行灵力,毒素都会借之催发,中毒者固然能够爆发出极强的战力,但灵力一旦耗尽,中毒者也将化作一团兽火,被彻底烧成灰烬! 段勇浑身红芒大盛,可见其体内的毒素已被尽数催发。这在万风看来,无疑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段勇并未作答,此刻的他需要全身心地控制灵力,好让心神不至于失守。 万风见状,觉得自己尚有一线生机:“看来你的灵力已经处于失控边缘,既如此,就别怪我乘人之危了!” 段勇闻言,不得不凝神戒备。怎料万风欺身上前,却是虚晃一招,吸引开段勇的视线后,便已脚底抹油,直奔林外而去。 “胆小鼠辈!”段勇气急,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数息功夫,两人一前一后地跑出了树林。万风回头张望,发现段勇瞳孔时散时聚,显然撑不了几时。 正值窃喜间,异变突生! 一道银丝不知何时悬在了万风身前。万风刚刚感受到一阵刺痛,就见自己的双腿落在了身后,鲜血疯狂喷涌,染红了层层落叶。 “啊!!!” 第十五章 归还 惨叫声起,万风坠落在地,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 段勇慢其一步,看到了那根带着血的丝线,奈何惯性过猛,身体已经刹停不住。间不容发之际,他将头部尽量后仰,险而又险地避过危机。 脸颊被划出一道伤口,段勇心有余悸地四处搜索:“是谁?!” 万风仍在凄厉地嘶吼,四下听不见一点虫鸣。黑暗沉甸甸地笼罩在段勇心头,一股凉意悄然爬上脑后。 对方能够出奇不意地断去万风的双腿,显然并没有打算手下留情。如果刚才冲在前头的人是自己…… 段勇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自己那随时可能暴走的灵力。 秉气凝神,打坐盘膝,段勇留出一分心思观察四周,将更多的心力倾注在灵力的控制上。尚存的灵力被他小心翼翼地压缩,注入丹田之中。毒素没了目标,开始四处游走,腐蚀着段勇的血肉。 段勇吐出一口黑血,脸色苍白了许多。两次毒发让他的身体渐渐不支,若是再不能寻到解毒之法,自己早晚被兽火缠身,烧成一把灰烬。 “该死。”他低声骂了一句。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连万风的声音也在不知觉间消失。 段勇正欲起身,猛地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人呢?!” 话音未落,段勇的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时至深夜,万籁俱寂。义庄外的虫鸣此起彼伏,似是游魂心有不甘的悲鸣。符伯摆弄着灯芯,光线忽暗忽明。身边的守夜人躺在木板床上,睡得不醒人世。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符伯循声望去,是钱坤略显失落的身影。 “又听错了么?”他站起身问道。 钱坤苦笑点头:“大概是我太心急了。” 符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放心,王爷艺高胆大,不会有事的。” 钱坤颓然坐到椅子上:“我知道,我只是想找点事做而已。” “休息一下吧,”符伯在他身旁坐下,“听夫人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钱坤摇摇头:“睡不着。” 符伯心疼地看着他,忽然一阵风吹进义庄,带着初冬特有的凉意。 “好像有人,”钱坤侧耳倾听,“有树枝踩碎的声音。”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符伯阻止不及,只得长叹一口气,重新折回屋里。 很快,钱坤在屋外大喊:“符伯,快,给王爷腾一块地。” 符伯惊讶地迎了出去,却见钱坤背着昏迷的段勇小跑进来。 “怎么回事?”符伯连忙扶着段勇坐下。 “不知道,”钱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刚出义庄,就看到王爷倒在门口。” 符伯粗略地检查一番:“还好,脉搏平稳,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时一声呻吟响起,是守夜人快要转醒。钱坤快速走上前,轻轻在其脑后一击,守夜人便再次晕了过去。 “咱们得尽快离开,”符伯道,“不能让人发现王爷的踪迹。” 钱坤会意,转身走向屋外:“你们等我一会,我去把马车牵来。” 符伯也不废话,四处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做完这些,屋外刚好响起一声哨音。 段勇被小心地送上马车,钱坤用一块黑布盖住他大半的身体。符伯驭马,三人风风火火地驶向凤鸣城。 半炷香后,东城门遥遥在望。 符伯掀开门帘对钱坤道:“把王爷藏好,马上要进城了。” 钱坤立即拉起黑布,将段勇仔细盖住。他特意留了个气口,防止段勇憋闷。 马车缓缓停下,符伯对守城的士兵作了个揖:“劳驾,已经跟城主打过招呼,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左边的士兵眉头一挑:“知道,不就埋几个死人嘛。” 符伯收敛笑容,正准备说点什么。 右边的士兵抢先开了口:“闭嘴,城主大人吩咐过,要对符老尊重点。” “城主的话现在不管用咯,他被叫到岳家去谈心,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符伯暗叫不好,岳锋终究还是动手了。 右边的士兵皱着眉道:“先别急着站队,段王爷随时可能回来。” “得得得,你也别给我扣什么高帽,我又不会真的为难一个老人家。只是,”左边的士兵说着,渐渐向马车靠近,“例行检查还是要有的,这你总不好说什么吧。” 右边的士兵推了他一把:“我来。” “你来就你来,天知道这车里面装没装过死人,我可不想沾这晦气。” 符伯脸色阴沉,努力压抑着情绪。若是换了平时,知道他是段王府的管家,谁还敢这么趾高气扬地跟他说话? 右边的士兵向符伯抱以歉意一笑:“符老,您多担待。” 符伯这才点了点头:“你看吧,车里就一个王府的小伙夫,我看他无依无靠怪可怜的,便一直带在身边了。” “行。”右边的士兵攀上马车,动作轻柔地掀开帘子。 钱坤坐在车门边,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别怕,我就随便看看。”士兵安慰道,眼睛扫视一圈,正准备退出。 蓦地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车内的某个角落。 钱坤顺势看去,顿时如临大敌。段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一截,光线虽然昏暗,却清晰可辨。 士兵看了眼钱坤绷直的身体,压低声音对他道:“不要动。”说罢他抬手摸了摸钱坤的脑袋,而后放下门帘对同伴说,“没什么异常,放行吧。” “你说没什么就没什么,我可还没看呢。” 士兵面色微恼:“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发号示令了?”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刻意隐瞒?” 士兵抬手要打,符伯赶忙拦住他:“没事,让他看。” 钱坤探出头来:“怎么,还没看够么?”说着他侧身撩起门帘,露出空荡荡的车厢,不紧不慢地道,“这回可要看仔细点。” 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向车厢,目力所及果然空无一人。 发难的士兵脸上悻悻:“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至于那么认真么?” 符伯语气森然,转头看向另一名士兵:“他叫什么名字?” “王斗。” “王,斗。”符伯一字一句地道,“很好,我记住你了。我们走。” 钱坤应了一声,乖乖放下门帘。符伯翻身上座,策马扬鞭,徐徐驶入城内。 目送马车远去,发难的士兵立刻拉下了脸:“完了完了,等段王爷回来,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谁让你拿了点小钱就帮岳家办事,真以为段家大势已去了么?” “怎么办?这下怎么跟岳家那边交待?” “如实交待呗,不然你还能说车里躲着个人么?” “……” 钱坤把背后的段勇扶回座位,隔着门帘对符伯道:“符伯,我们要不要找机会离开?” 符伯沉吟片刻:“看夫人的意思吧,岳家已经买通了守卫,现在就算想离开,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可他们迟早会查到您的头上,我怕……” “你啊,”符伯洒然一笑,“小小年纪担心那么多做甚,天塌下来有我们几个老家伙顶着呢。” 钱坤闻言,低声说了一句:“要是小王爷能早点醒来就好了。” 岳家,议事厅。 浓眉星目的岳锋端坐于主位之上,下面分别坐着六名客卿。五具尸体一早就被送进府邸,此刻正整齐地罗列在众人跟前。 一名探子总结汇报道:“除左秋大人外,其余五人的尸身都已找到。其中四人死因为一刀毙命,初步断定是段勇所为;叶娘胸口的致命伤为剑伤,初步断定是元萍所为。由此可知,段勇一家确曾进入明月谷躲避,并利用地形将五人一网打尽。” 探子说着抬头瞄了一眼岳锋,见他兀自闭目养神,这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另外,距离五人约一里地外,发现了左秋大人的衣物。现场留有打斗痕迹,附近山腰的巨石被人为地推入谷底,谷底没有马车离开的车辙,但有三匹马的脚印。我们沿着脚印一路追踪到山谷尽头,最后在出口处断了踪迹。” “跟丢了?”一名长得贼眉鼠眼的客卿拍桌而起,他的弟弟便是死于段勇刀下的,那名骨瘦如柴的追兵。 探子唯唯诺诺地道:“段勇似乎有充足的时间掩盖去向,我们以谷口为中心,向外搜寻了两里地,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那就再扩大范围啊,两里不够就四里,四里不够就十里,我就不信查不出一点消息。” “好了好了,”一名身材丰满、相貌平平的女子抱怨道,“刁难一个下人算什么本事,有种你也去追段勇,然后跟你弟死在一起。” “楚氏,别以为叶娘死了你就可以攀上高枝,论气质长相你还差她十万八千里。” “你!”楚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杏目圆睁地道,“乔彰你嘴巴放干净点,乔平死了谁都不愿意,别跟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乔彰面上也不好看:“你说谁是疯狗?整个凤鸣城谁不知道你嫉妒叶娘跟老爷走得近,成天没事就给她穿小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嘿嘿,”一个猥琐青年傻笑起来,“我倒觉得楚氏不错,反正黑灯瞎火的,长什么样谁看得清,还是手感比较要紧。” “够了!”堂上岳锋薄唇轻启,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六名客卿纷纷噤声,等着他发号示令。议事厅重新陷入寂静,岳锋才盯着那名探子,冷冷地问道:“可知左秋生死?” 探子将身子伏得更低,恭声说道:“我们在发现左秋大人衣物的地方还发现了许多蛇尸,每一具都呈干瘪状态,地上还留有一大摊黑红血渍。” “万蛇朝宗?”楚氏低声惊呼。 所有客卿都面露异色,左秋的秘技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将他逼到这步田地,难道说段勇有了什么重大突破? 岳锋却更加留意那摊血渍,他曾经派人暗中调查过万风万武,得知他们的血液似乎进行了某种变异,一旦暴露在空气中,便会呈现出黑红之色。如果说这两人真的被段家收买,可为何段勇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呢? “盯紧段家,有任何人进出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探子如释重负地答应下来,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议事厅。 这时一名少年快步走了进来,堂而皇之地来到岳锋身边:“老爷,少爷找到了。” 岳锋脸上一喜,立即问道:“在哪?” “被人打昏了送到门口,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 “万风的人头!” 第十六章 温闲 “哧啦”一声,岳锋坐着的椅子被生生扣下一块:“段家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不急不缓地道:“属下觉得,这事不像是段家干的。” “怎么说?” “段勇如果真的收买了万风,没道理把他杀了,还把少爷送回来。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万风布下的局,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让我们误以为是段勇在跟我们作对。”少年的音量不大,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万风想掩盖什么?”楚氏好奇地问道。 少年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直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他才继续说道:“让我们把事情梳理一遍。首先,昨夜妖兽逃逸,段家被毁,少爷和万风、万武前去捉拿妖兽,最后万武和妖兽双双陨命,段勇一家逃至城外。老爷连夜派人围剿,去了六个,回来了五具尸体,还有一个不知所踪。”众客卿不约而同地面露尴尬,相顾无言。 少年却仿若未觉:“接着,我们收到了万风的来信,信中说少爷在他的手上,要我们不得对段家动手,否则就杀了少爷。”他扫视了一圈,像是在观察众人的反应,“因此,我们想当然地认为段勇收买了万风,其实不然,如果把万风当作第三者,一切依旧可以说得通。” “也就是说,万风的背叛与段勇无关,他背后有着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插足,试图搅乱这摊浑水。”少年享受着被瞩目的感觉,嘴角荡起一个微笑,“这个势力明显想要牵制住我们,给段勇以制造逃生机会。甚至于五名客卿的死亡,跟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我就说,段勇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六啊。”乔彰喃喃自语道。 “现在段勇安全了,万风就理所当然地被他们抛弃了。”少年再次与楚氏对视,并从她的眼中收获了满满的钦佩。 岳锋沉默了一会,开口反问道:“可他们为什么不把岳铭一起杀掉呢?” 客卿们脸色一变,所谓“虎毒不食子”,这岳锋却是个例外。 少年略作思忖,随口说道:“谁知道呢?可能他们不想你迁怒段家,也可能少爷给了他们一个放过他的理由,这个就得老爷自己去问少爷了。” 岳锋脸上闪过一丝愠恼,而后吩咐下人:“去把少爷带来。” 下人们很快把昏迷的岳铭抬上来,放在议事厅的中间。 “拿水泼醒。”岳锋看着睡得正香的岳铭,没由来地冒出一股无名火。 一盆水下去,岳铭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护住自己。 岳锋看在眼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废物!” 听到熟悉的声音,岳铭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恭声说道:“爹。” 岳锋面色稍缓:“我问你,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岳铭稍稍理了理思绪,老老实实地答道:“昨夜孩儿随万风、万武一同前去段府捉拿妖兽,不想那妖兽已经挣脱封印,彻底失去了控制。情急之下,万武挺身而出,为孩儿和万风寻得一线生机。怎料一出段府,万风便临阵倒戈,将孩儿打晕,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孩儿也就不得而知。” “笑话,”不等岳锋开口,少年抢先说道,“万武可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妖兽再怎么不受控制,第一个死的也不可能是他啊。” 岳锋深吸口气,冷厉地盯着岳铭。 岳铭被盯得发毛,只得从实招来:“是,是那万武太过嚣张,以为借岳家之势便可目中无人,对元夫人出言不逊不说,我本有意离开,他还在那里胡搅蛮缠。孩儿也是被逼无奈,才,才……” “哦?”少年轻笑出声,“这么说,万武还是被自己人给害死的?” 岳铭怒呵出声:“温闲,莫以为爹器重你,你就可以在这里搬弄是非。” “他说的有错么?”岳锋闷声闷气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一念之差,万武会白白断送性命吗?” “说不定万风的叛变,跟万武的死也有点关系呢。” “你!”岳铭气极,脚底运力,径直扑向温闲。 岳锋见岳铭一言不和就要动手,满腔怒火终于爆发:“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岳铭只觉一股拳风后发先至,直接落在了他的胸前。下一刻,他便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背部撞破窗棂,重重地摔落在地。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胸间郁结,气血不畅,倒霉的岳铭竟是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老爷,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点?”温闲惊讶地捂住嘴,装模作样地道。 岳锋避之不答,转而对下人道:“把他给我抬回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找来另一名下人,“把万风的人头呈上来。” “咦,看那么恶心的东西作甚?”温闲皱起了眉。 “我总得确认一下,那个人头到底是不是万风。” 温闲双手背身,看上去有些不悦:“老爷是不信任我咯?” “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岳锋不动声色地答道。 不一会儿,一个方形的木盒被递到岳锋跟前。他想也不想地掀开盒盖,露出里面狰狞丑陋的万风。 万风的眼中带着震惊与恐惧,温闲凑上来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道:“这家伙临死前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然吓成了这副样子。” 岳锋却注意到一个细节,万风的嘴巴在死后被人为地撬开过,舌头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看到岳锋把手伸进死人的口腔内,温闲嫌弃地扁了扁嘴,脚下却没有丝毫退却。 果然,岳锋在万风的舌下摸到了一角布料。他用力地向外扯,将整条舌头都扯了出来。 那是一块残缺的锦帛。 “这是什么?”温闲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像个小女孩得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上面还有一堆看不懂的文字。” 岳锋把万风的头丢到一边:“是失传的古语。”他压低声对温闲道,“你带回去研究一下,看那几个老家伙能不能弄明白。” …… 段沉于恍惚之间,再次回到了那个银光流转的世界。 这回银色小蛇没有理他,而是张大了嘴,四处吸吮着周围的气体。 小天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小蛇也仿佛增长了几分。偏偏段沉精神一阵疲惫,似乎气体被吸收得越多,他的意识就越难保持清醒。 “快停下,”段沉发出了呼唤,“你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小蛇理所当然地嘶鸣几声,段沉却猛地瞪大了眼:“你在吃我的精神力?!” 合着周围那些起伏不定的气体是自己的精神力啊?等等,这家伙一直吃一直吃,我是不是就一直醒不过来? “别吃了别吃了,再吃我就成活死人了。”段沉没好气地道。 小蛇不满地停下嘴,发出质疑地嘶鸣。 段沉走上前,指了指雾气,又指了指自己:“这些东西要是没了,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像是理解了段沉的意思,小蛇委屈地盘成一团,表示自己没有吃够。 段沉被小蛇逗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头:“好啦,我答应你,回头找爹娘讨些补充精力的丹药,保准让你吃个够。” 小蛇听罢,开心地直起身,缠绕上段沉的手臂。天真的段沉还不知道,这个看似娇小的身躯下,隐藏着多大的胃口。 他和小蛇玩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它经历的一切,不禁心生同情。 “嘶嘶,我问你,为什么你放着强大的肉身不要,非要跑到我这又破又小的地方来啊?” “嘶嘶嘶,嘶嘶嘶。” “岳锋那个老头真是坏透了,”段沉恨恨地道,“囚禁着你不说,还在你身上布下那么狠毒的阵法。” “嘶嘶,嘶嘶,嘶嘶嘶。” “放心,你现在舍弃了肉身,他们不可能追踪得到。” “嘶嘶嘶嘶,嘶嘶嘶。”小蛇忽然扬起头,邀功似的嘶鸣着。 段沉惊讶地张开嘴:“原来你还帮我娘解决了一个追兵啊?我记得他好像叫什么左秋还是左冬的,哎呀,当时不太清醒听不太清。” “嘶嘶嘶,嘶。” “好吧,左秋就左秋咯,反正人都已经死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段沉愣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兴奋地尖叫起来,抓着小蛇的脑袋一阵摇晃:“你是说真的吗?你可以把爹身体里的毒素吸出来?!” 第十七章 待哺 小蛇被段沉掐住脑袋,头部逐渐涨红。段沉见状,吓得连忙松开手。 “嘶嘶,嘶嘶嘶嘶!”小蛇极为人性化地喘着气,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线。 段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的错我的错,都怪我太激动了。” 小蛇气呼呼地骂了两句,头也不回地爬到远处,盘踞于天地中间。一个精妙的法阵在其身下缓缓浮现,段沉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什么?”他试图靠近,却被小蛇凶狠的目光制止,“不要这样嘛,我都道歉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小蛇懒得搭理段沉,把头埋进身体里,作势要睡。 段沉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还不知道怎么进出这方空间,似乎每次出入,都要遵从小蛇的意愿。 果不其然,一道银光闪过,段沉被裹挟着扔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长夜漫漫,所有生灵都陷入了安眠。 钱坤退出冥想的状态,起身走到屋外。元萍恰好端着一碗清粥走过来。 “喝点粥吧,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钱坤本想拒绝,可一看到元萍憔悴的脸,到得嘴边的话又生生收回:“多谢夫人。”他能够体会到那种等待的煎熬,只是他坚信段沉一定会醒过来的。 元萍回到屋内,默默地坐到段勇身边。他被送回来时,体内的内伤又加重了一点。为了不再让他动用灵力,元萍索性施针令段勇保持昏睡。 “你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元萍小声地抱怨,眼神里却满是柔情。 钱坤三下五除二地喝完粥,把碗送到厨房时,符伯正坐在墙边打盹。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清来人:“哦,是你啊,要不要吃点什么?” 钱坤放眼看去,全是段沉喜欢吃的菜。元萍就这么做了倒,倒了又做,生怕段沉醒来时会肚子饿。 “我吃过了。”钱坤扬了扬碗。 符伯主动接过空碗:“我来吧,你去劝劝夫人,她都已经两天没合眼了。”钱坤有时还会通过冥想恢复体力,元萍却担心错过段沉醒来的时刻,一直没有休息。 钱坤点点头,关心地道:“您也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呢。” 符伯笑了笑:“没事,我一把年纪了睡得少。倒是你,喝点粥可不管饱,正值长身体的年纪,一定要多吃点。”说着他又塞给钱坤两个馒头。 钱坤心底流过一丝暖意,郑重地接过馒头,大口大口地吞咽。保持体力才是现在最重要的,谁都不知道岳家什么时候会查到这里,到时他这个生力军可不能倒下。 又喝了两口水,钱坤接过符伯递来的粥,准备拿回房间。刚一出门,就看见有人立于月光下,一袭白衣胜雪。 “段,段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段沉回过头,朝钱坤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怎么?知道我肚子饿,特地来给我送吃的啊?” 钱坤快步迎上前,兴奋地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段沉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娘她刚刚睡着。” “好,”钱坤爽快应下,压低声音问道,“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没事,这些就够了。”段沉接过托盘,开始狼吞虎咽。 钱坤默默站在一旁,满脸欣慰。这家伙,一点也不像中了毒的样子啊。 感受到钱坤的目光,段沉抬头瞄了一眼:“你也想吃吗?呐,分你一些。” “不了,我刚吃过,吃得不要太饱。”钱坤拍拍肚皮,满脸傲娇地道。 段沉斜了他一眼:“成,那你去帮我再拿一些,就照这样再来一份。”他是真的饿,不知道为什么,他醒来后胃口出奇的好。 钱坤边跑边回头道:“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你都饿了两天了,不能吃太快。” 段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不一会儿,符伯一脸兴奋地跑了出来。钱坤跟在身后,手里的托盘装满了食物。 “少爷,您可算是醒了。”符伯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段沉没空搭话,只是冲他笑了笑。符伯也不介意,转身对钱坤道:“夫人呢?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钱坤把手里的托盘递出去,小声地解释道:“夫人刚睡下,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符伯下意识地收小音量:“行。” 话音刚落,段沉的手又伸了过来。他挥了挥手,示意钱坤再去多拿一盘食物。 “不是刚给你拿了一盘……”钱坤说到一半,便吃惊地张大了嘴。只见段沉嘴里塞满了食物,还没嚼上几口,就一股脑地吞进腹中。 “哎呀,少爷您可不能这么吃,要吃坏肚子的。”符伯担忧地道。 他刚上前一步,段沉就把托盘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没四,偶还能痴得下……” 钱坤反应快,拉起段沉就往厨房走:“走,厨房里有的是吃的,管够。” 段沉满意地跟上,期间还不忘冲愣在原地的符伯挥手道别。 接下来的时间,钱坤和符伯欣赏了一场令人大跌眼镜的表演。之所以称其为表演,是因为段沉实在是吃得太香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把清粥小菜吃得那么美味。等到大半个厨房被洗劫一空,两人才发觉了不对。 这家伙也太能吃了吧。 “那个,”钱坤有点无措地走上前,“你要不要停一会儿?” “没事,”段沉刚刚咽下半个馒头,一边夹菜一边说道,“我感觉自己就跟个无底洞似的,多少吃的我都能装下。” 按理说,两天不吃饭,断不可能需要那么多食物补充。可段沉现在吃进肚子里的,就已经够四口之家吃上一天了。 “少爷,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符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段沉又咽下一口包子,唇边全是馅料的油脂:“没有啊,我就觉得饿。” 符伯弱弱地捅了捅钱坤:“要不,咱们还是把夫人叫醒吧?” 钱坤觉得很有道理,眼下唯一能确定段沉有没有问题的,就只有精通医术的元萍了:“我去叫醒夫人,您再生火做点吃的,照这个速度吃下去,厨房很快就要见底了。” 这时,厨房的门被一下推开,元萍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钱坤,你有看到沉儿吗?”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待钱坤开口,元萍的目光就落在了段沉身上。 “沉儿!”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段沉跟前,此刻的后者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烧鸡,正在大快朵颐着。 “娘。”听到元萍的声音,段沉甜甜糯糯地唤了声,而后继续埋头苦吃。 元萍很快发现了不对,转头看向钱坤。钱坤立马主动解释道:“他一醒来就说饿,现在已经吃了小半个时辰了。” 元萍一听更觉惊异,赶忙握住段沉的手,认真地为其把脉。段沉也乖乖地配合着,只是另一手不曾停下,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往嘴里扔。 半炷香后,元萍松开了手,走到钱坤和符伯跟前:“他的脉象十分平稳,说是中正平和都不为过。偏偏食欲大得吓人,所有吃进去的食物都被快速消耗着,像是……” “像是什么?”钱坤追问。 “像是一只妖兽。”元萍的语气略显沉重。 这个比喻无疑是相当贴切的,段沉现在的吃相,说他是妖兽也不遑多让。元萍只知其中了兽毒,却不曾想其体内确实住着一只妖兽。 钱坤出言安慰道:“莫慌,只要少爷的脉象并无大碍,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吧。”说完他犹豫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或许是因为少爷身中兽毒,经脉内的灵气又太过稀薄,所以需要大量的食物进行补充。” 元萍随之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沉儿经脉中的灵气都已消失不见,原本充盈的经脉现在空空荡荡。这很可能跟兽毒有什么关联。” “总之不是坏事。”钱坤总结道,“如果这就是他毒发的表现,至少我们都能坦然接受。” 元萍会心一笑,气氛顿时变得缓和不少。 半个时辰后,段沉摸着毫无变化的肚皮,心里暗自抱怨。这妖兽上辈子是饕餮吗,怎么这么能吃…… 诚然,他吃的所有食物基本上都化作能量涌入了精神世界。要不是厨房只剩下面粉和大米之类,段沉相信自己还能用嘴大战三百回合。 元萍三人面色复杂地走上前。最先开口的却是管家符伯:“少爷,您还要再吃点什么吗?” 段沉赶紧把耳朵捂上:“不用了不用了,我先休息一下,嘴都给我嚼酸了。” 元萍无奈苦笑:“你啊,才一醒来就搞出这么大阵仗。” “嘿嘿,”段沉傻笑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还好你知道要停下来,不然我们就真的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带你去下馆子了。”钱坤调侃道。 “拉倒吧你,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段沉问道。 元萍一边为其把脉,一边说道:“岳家已经全面控制了凤鸣城,咱们很难再混出去。” 段沉捏了捏下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来听听。”钱坤随口接了一句。 “找天阳门求援。”段沉却回答得煞有介事,“你们看,”他说着伸出手掌,从掌心里冒出了一团火焰,一条银色小蛇跃然其间,“我现在也算是有‘先天灵基’的人了。” 元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条银色小蛇,赫然正是袭击段王府的蛇形妖兽! 第十八章 火种 段沉得意洋洋地收回手,刚想说点什么,脑海里就响起了小蛇的警告。 唔,竟然不让我说,好吧,估计是怕再次被抓,过回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吧。 段沉毕竟亲身体验了一回,对于小蛇的诉求还算能够理解。 元萍却不知其中渊源,抓住段沉的手紧张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就那只妖兽啊。”段沉支支吾吾地想着说辞,“它不是咬了我的肩膀嘛,咬了我的肩膀就会把毒素注入到我身体里面,然后我就中了毒啊,中了毒后呢,就会毒发,可我经脉里没有灵气啊,没有灵气呢,就不能毒发。于是乎,这毒素经过了一些变化,最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啦。” 真是一段很有逻辑的废话。段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脸上保持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钱坤一脸嫌弃地总结道。 “呃,可以这么说吧。”段沉趁元萍不注意,偷偷冲他翻了个白眼。 钱坤笑笑不说话,元萍则是把段沉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元萍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可能毒素在普通人的身体里,会有一些其他的变化吧。” “我也这么觉得。”段沉立刻接上一个马屁,“不愧是娘亲,简直是慧眼如炬!” 元萍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的耳朵:“少跟我来这套。” 段沉佯装吃痛,而后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道:“对于我的提议,不知娘亲意下如何?” 元萍略作思考后问道:“你怎么保证天阳门一定会帮咱们?” “不是娘亲您自己说的么?”段沉反问。 “哦?我什么时候说过?”元萍一脸莫名。 段沉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您看,贵人多忘事吧。妖兽袭击王府的那天,我和钱坤躲在假山上,您不是还和岳铭他们聊过嘛。” 元萍听罢,不由得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我当时都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段沉显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您当时就说,万风和万武是从万象殿里叛逃出来的,顺带还偷了一只妖兽。然后我就想啊,万象殿地处牧王朝境内,牧王朝和宣王朝又长期和我们敌对,那岳铭这一家人该不会是他们安插在雍王朝里的内鬼吧?” 说到这,元萍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段沉看在眼中,语气更加笃定了几分:“如果岳家是内鬼的话,那我们家那么大张旗鼓地与之作对,是不是就代表,段家其实是在帮雍王朝做事的呢?一想到这,我顿时就豁然开朗,原来段家十几年前突然封王,是因为跟着王上在做一番大事业。” “十五年,”元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们为了拔除岳锋这颗毒瘤,整整努力了十五年。那个时候你才两岁,话都说不全。”元萍正准备说下去,符伯已经主动起身,将厨房的门窗一一关好。钱坤见状,也识趣地上前帮忙。 不一会儿,符伯回到元萍身边,钱坤却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元萍微微一笑,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吧,当时你也在场,这些话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 钱坤答应一声,乖乖地走到段沉身后,低眉顺眼地站着。 元萍眼底流露出一抹欣慰,而后继续说道:“当时王上刚刚继位,由于太过年轻,被很多大臣诟病。十五年来,民间已经习惯称他为新王,即使他一直将王朝打打理得井然有序、繁荣安定。” “其实早在王上继位的第一年,他就已然在暗中布下许多眼线,明面上有类似于我们段家的皇亲贵胄,暗地里更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探子内鬼。是的,哪个王朝里没有其他王朝的内鬼?或多或少的事罢了。” “西北边境一直是雍王朝的心头大患,宣、牧两个王朝早已联合起来,企图吞并我们这块肥肉。虽然东有宁王朝,南有逸王朝作为支援,但三家终归不是站在同一阵线,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疏远。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两个王朝不肯与我们合作?这是因为,宁王朝喜好和平,逸王朝则习惯于享乐,他们的军队编制更多的是用来自卫。想要让他们跨境征战,不仅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容易引起本地的民怨。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取得了胜利,战果又将如何分配?要知道雍王朝夹在中间,想要跨过我们瓜分另一个王朝的土地,这对君王来说是很不安全的。” “所以,王上继位了十五年,也可以说是咬牙硬撑了十五年。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我们这些棋子长成可以克敌制胜的武器,那个时候,他将以最勇猛的姿态讨伐对手,甚至是一口气吃下整片大陆!” 段沉听得脑袋发懵,浑身热血止不住地翻涌。 这是多么宏大的志愿啊! 他不是没听过坊间的小调,所有内容几乎都在讽刺新王的无所作为。每次边境发生战事,他都只会躲在皇城内发号示令,让一众老将冲杀在惨烈的前线。段沉没有想过,原来更激烈的战争,是可以没有一丝硝烟的。 “娘,我能做点什么呢?”段沉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也想要为王朝出一份力。 元萍摸着他的头,笑道:“你还小,得先有自保的能力才能去做大事。娘问你,你的‘先天灵基’能够用来修炼吗?” “这个……”段沉挠了挠头,“应该可以吧。” “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应该可以是什么意思?” 段沉解释道:“我这个‘灵基’它时灵时不灵,心情好的时候我还能借用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是废物一个。”说白了,一切全看小蛇的心情。 元萍听得云里雾里:“好吧,既然你要上天阳门,就先在那里住下来。我会跟师叔打一声招呼,让他照顾好你的。” “啊?师叔?住下来?娘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段沉一阵发慌。 元萍摇摇头,眼里满是不舍与坚决:“我和你爹要回一趟皇城,路上快马加鞭,怕是兼顾不了你。娘在落霞庄里有个小师叔,是天阳门的一位名誉长老。他的医术比娘只高不低,把你托付给他,我和你爹也好放心赶路。” 看到段沉略显失落的样子,元萍心头一紧,补充说明道:“娘不是不要你,等我们办完事,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接你。” 段沉不在意地耸耸肩:“我知道,就当我去天阳门玩了一圈。” “你能这么想就好。”元萍宽慰地道。她却是不知,段沉早已有了其他的打算。 “钱坤你就陪在沉儿身边吧,他有时候莽莽撞撞的,需要有个人时不时地提点。” “是,夫人。”钱坤恭声应下。 段沉冲他做了个鬼脸,心底暗暗高兴。至少这么一来,自己也算有个人作陪。 一件事了,段沉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娘,爹他体内的毒……” 元萍和小蛇的声音同时响起。只见元萍回头看了眼段勇所在的房间:“他还撑得住,只要不动用灵力,到了皇城问题自然能够解决。” 而小蛇的意思是:如果它帮段勇把毒素吸出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它将会陷入沉睡。 唔,本来还想跟娘炫耀一下呢。段沉有点郁闷地想到。 “既然如此,那我们休整几日,等岳家放松警戒,再寻个机会出城。” 元萍欣然应允。她没有说的是,段勇的内伤也需要几天调理,否则以后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至于兽毒能否真的解决,更多的还是听天由命。 母子二人的话都没有说全,谁都不想对方产生无谓的挂牵。 凤鸣城,岳家。 岳铭被岳锋下了禁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得出房门半步。这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很大的责罚。偏偏岳铭没有半点怨言,每日埋头苦修,直到这日岳锋亲自上门找他。 “爹。”岳铭老实地起身问候。 岳锋也不作答,只是遣散了屋外的小厮,好半天才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关你?” “孩儿不该顶撞温闲,更不该出手相向。”岳铭低下头道。 岳锋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是知道温闲的身份的,这个婆娘一直想要把权力握在手中,如果你真的打了她,她便可以借此参上一本,把岳家多年经营的成果据为己有。” “孩儿知错,是孩儿鲁莽了。”岳铭把头压得更低了。 “这事不怪你。”岳锋拍拍他的肩,出言安慰道,“温闲的话术是经过专人培训的,你一个毛头小子,很容易三言两语着了她的道。” 岳锋顿了顿,在房间里踱起了步:“这些年,新王把雍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悄悄拔除了好几颗其他王朝的暗桩。我们被逼无奈,借着百年的底蕴强撑至今,若是再无支援,不出几年,便会被连根拔起。” “可上头不该派下温闲这种人,处处和我们作对不说,还想方设法地削弱我们的实力。” 岳锋苦笑一声,缓缓地道:“可能,这就是上面真正的意思吧。” “您的意思是……”岳铭心中翻起巨浪。 “从我们暴露的那一天起,上头就已经决定放弃我们。他们不再需要扎根于此的岳家,而是寄希望于温闲这种强大的单兵。要知道,岳家扎根凤鸣城近百年,子子孙孙长居于此,潜移默化间,总会离原本的王朝越来越远。我虽然始终帮着宣王朝做事,但要我为此伤害凤鸣城的百姓,却也是绝计不肯的。” 岳铭心有所悟,不由得开口道:“所以爹希望我能够摆脱王朝的束缚,为自己而活?” 岳锋点头道:“从我把妖**到你手上的那一刻,就盼着你能独当一面,有着自保的能力。温闲想必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处处刁难于你。” “可我让您失望了。”岳铭闻言,心头一阵苦涩。 “不,”岳锋放轻了语气,“我原本就没打算一蹴而就,现在温闲被我支开,才是你真正离开的时候。” “我,我舍不得这里。”岳铭难得地忸怩起来。 “男儿志在四方,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回来,岳家在你的带领下,才会有真正的未来!”岳锋伸出大手,揉开岳铭的头发,“去吧,去天阳门,为岳家保留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种。” 第十九章 远行 段沉醒来的第三天,在元萍的悉心照料下,段勇的内伤已经有所好转。于是几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晚就离开凤鸣城。 一番乔装后,符伯从王府的修缮现场匆匆赶回:“王爷,岳家的探子来报,就在刚刚,岳锋把全城的眼线尽数撤回。城门大开,岳铭乘坐一辆马车悄悄出了城,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元萍眉头一皱:“可知岳锋为何撤回眼线?” 符伯表示不解:“暂时不知。” “这几天岳家还有没有其他人出城?”段勇追问道。 “有,”符伯点头答道,“昨日清晨,温闲独自一人从西城门离开。” “温闲么?”段勇略作沉吟,随即有了决定,“计划不变,岳锋这些举措应该与我们无关。” “怎么说?”元萍好奇地道。 段勇捏着下巴解释道:“温闲生于宣王朝,长于宣王朝。他来凤鸣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监视岳锋的一举一动。如今岳家客卿损失过半,温闲估计是要参他一本,令得宣王朝放弃整个岳家。岳锋此番调度,想必就是为了保全岳铭这颗独苗,再与温闲斗个鱼死网破。” 段沉疑惑道:“同一个阵营的人,也会互相内斗吗?” “当然会。”元萍答道,“宣、牧两个王朝因为资源贫乏,内部配给上始终有着不同程度的倾斜。只有能力高的人,才可以得到更好的资源。岳锋此次办事不力,虽然烧了段王府,但并未动摇我们的根基。功不抵过,自然要受到处罚。” 段勇适时接过话头:“加上岳家的身份基本暴露,温闲若是肯为其作保,岳锋尚有一线生机。可眼下看来,温闲倒更像是落井下石,不然岳锋也不会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 段沉听得似懂非懂,心情却很是愉悦。段勇和元萍终于不再对他遮遮掩掩,开始大方地与其讨论时局变化。这在段沉看来,已经是一份莫大的肯定。 “岳家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要他们和温闲斗得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最起码的,也要夺回凤鸣城的话语权。”段沉美滋滋地道。 “想得倒美,”元萍戳了戳段沉的额头,“温闲比之岳锋,只会更加棘手。他们这些单兵,总有千百种方法在你背后悄悄捅刀。” “温闲在城内布下的眼线,比岳家更深也更隐蔽。即便岳家明天就倒台,凤鸣城也不可能乖乖被我们收入囊中。”段勇补充道。 “好吧,我怎么可能想到这么远……”段沉小声地嘟囔着。 钱坤凑上前悄悄对他说了一句:“你啊,多动点脑子吧。” 段沉后退一步,狠狠地踩上钱坤的脚,喉底吐出几个几不可闻的字:“就你话多。” 钱坤吃痛,脸上又要强装无事。段勇和元萍看在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一笑。 乔装过的四人,完美地躲过了城门守卫。 北城门边,元萍握着段沉的手依依惜别:“到了天阳门要照顾好自己,葛长老如果刁难你,你千万不能跟他对着干。受了委屈就找你三姥爷,他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段勇在一旁不耐烦地道:“我们也就去十天半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元萍白了他一眼:“说是这么说,每次把沉儿挂在嘴边的还不是你。” “瞎说什么呢。”段勇面上无光,讪讪地爬进了车厢。 元萍也放开段沉的手,目送着他和钱坤远去。 段沉一路策马狂奔,把离愁别绪抛诸脑后。奔出了三四里地,他回头远望,偌大的平原上空空荡荡,哪还有爹娘的身影?钱坤驱马来到段沉身旁,一言不发地随行着。段沉感受到他那无声的安慰,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两人两马一直奔到深夜,钱坤才打了个招呼,示意段沉停下:“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照这个速度跑下去,你没累死马先被你累死了。” 段沉环顾四周,问道:“可这荒郊野岭的,连个驿站都没有,怎么过夜?” 钱坤无语地看着他:“床是不可能有的,喏,那里有个山坡,我们把马拴在背风处,随便找个角落将就一夜吧。” “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段沉显然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 “生火啊!”钱坤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就跟着老爷他们走了。” 段沉吡了吡牙:“你这个两面人,在爹娘面前装得跟个孙子似的,在我面前就知道耀武扬威。” 钱坤被逗得直乐:“真别说,你这个形容还是蛮贴切的。” “……”段沉无言以对。 钱坤一边得瑟地跟段沉普及着各种常识,一边把两匹马拴在一棵粗壮的树上。做完这些,他又在周边捡了些干柴,三下五除二地生起了火堆。 “差不多就这样吧,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打些水来?” 段沉愣愣地坐在地上,从头到尾他几乎没有动过手:“你打算让我喝水充饥?” “你是不是傻?”钱坤双手插腰,老气横秋地道,“你包里不是有干粮吗?” “哦,也是。”段沉果断认怂,从包里翻出元萍准备的食物,掰了一半递给钱坤,“呐,一人一半。” 钱坤犹豫了一下,拎起水壶朝远处走去:“你先吃着,我去打点水。” “快去快回啊,我要是被狼叼走了,娘可不会饶了你的!”段沉喊着喊着,突然笑出了声。 这家伙,就知道死鸭子嘴硬。 一刻钟后,段沉把手里的半块饼吃干抹净,正纠结着要不要偷撕一点钱坤的饼。 不远处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真是倒霉催的,附近没什么水源,我足足走了半里地,才找到一个屁点大的池塘。” 段沉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找不到水就别找了,回头遇到有人烟的村庄,再找村里人……” 话没说完,段沉就闭上了嘴。只见钱坤左手提着一个木桶,右手扛着一根枝桠,正晃晃悠悠地走回来。木桶里装满了水,而枝桠上,竟然还插着三条断了气的鱼! 鱼?! 段沉张大了嘴,吃惊地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鱼?还有,这木桶是怎么回事?” 钱坤得意洋洋地盘点着自己的收获:“鱼当然是在池塘里抓的啊,我嫌它们占地,就折了根树枝串成一串了。至于这个桶嘛,我说是现做的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段沉骂骂咧咧地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早知道我就不啃那块难吃的饼了。亏我还舍不得全吃完,生怕路上弹尽粮绝。你……” “哎呀,好啦好啦。”钱坤陪着笑脸来到段沉身边,“你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我要不是运气好,也搞不到这几条鱼啊。” 段沉听罢,只得生着闷气坐回地上:“算了,看在你辛苦抓鱼的份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钱坤把树枝折成三段,每段各插着一条鱼。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熟练地刮去鱼鳞。清理内脏的时候,他特地跑到稍远一点的下风口,不让段沉闻到鱼腥味。 “你好了没啊?”他摸着肚子催促道。 钱坤把鱼架到火堆上:“马上好,马上好,再等上半个时辰就有得吃了。” “啥?还要半个时辰?”段沉难以置信地道。 “哈哈,说你傻你还真傻。”钱坤再次嘲笑道,“你在外面下馆子的时候,哪个厨子会让你等上半个时辰?最多一刻钟,保准让你吃上香喷喷的烤鱼。” “这还差不多。”段沉看见地上用布包裹着的半块饼,拿起来递到钱坤面前,“呐,你还没吃过东西呢,先咬几口掂掂。” 钱坤看了看饼,又看了看段沉,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所幸借着火堆,段沉并没有察觉。 “不吃了,你要是饿的话你先吃。” “我才不吃呢,”段沉皱着鼻子嗅了嗅正在散发香味的烤鱼,“有肉了谁还吃饼呢?” “合着你就把饼塞我嘴里啊?”钱坤垮下脸来,佯装难过。 段沉“哼”了一声,把饼揣回衣服里:“不吃就算了,正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钱坤没有说话,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鱼。 段沉见气氛变冷,下意识地寻找话题:“我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艺?爹娘不知道就算了,连我都被蒙在鼓里。” 钱坤怔了怔,语气轻松地答道:“在遇见你们以前啊,小叫花子为了活下来,什么都要会一点。” “唔,”段沉暗自后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头你也教教我好不好?我好跟爹娘他们炫耀炫耀。” “成啊。”钱坤答应下来,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受得了鱼的腥味吗?” “这个……”段沉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屏住呼吸应该也没那么难闻吧?” 钱坤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你可以试试。” 段沉忽然惊呼一声:“啊!鱼要焦了!” 钱坤心中一急,一条鱼直接掉进了火堆里:“段沉,你抽疯呢你!” “啦啦啦,这条掉火里的给你吃。” …… 三天时间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过去了。当段沉来到天阳山山脚时,怀里还揣着那半块没吃过的饼。 两人把马寄放在山下的驿站,而后肩并肩地朝山门走去。 段沉比之三天前黑了一点,但野外新奇的花花草草让他大开眼界,因此精神反而比原先好上几分。钱坤依旧是原先的样子,他本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唯独身边多了一个好奇宝宝,让他不堪其扰。 可算是到了。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段沉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哒着,钱坤脚步不快,却恰好能追上他的速度。约莫过了盏茶功夫,朱红色的山门已然在望。 两名门童迎着他们走来:“两位来我天阳门所为何事?” “烦请通报元启长老,告诉他有故人来访。”段沉没有报上姓名,他不想过早地暴露行踪。 “元长老下山为百姓看病了,若是有事还请过些时日再来。”一名高高瘦瘦的门童道。 段沉回头看了眼钱坤,后者耸了耸肩道:“山下有村庄,我们等几天没事。” “不行,好不容易来到山门前了,今天说什么也要进去。”段沉突然执拗起来,咬了咬牙,再次向门童询问道,“元启长老不在,那葛叶长老在吗?” 两名门童相视一眼,一名门童转身离开,留下那名高瘦的门童对段沉说道:“很抱歉,葛长老也不在。两位若是来客,不妨在此稍等片刻,我等前去问过管事,再决定是否放二位通行。” 段沉连道:“有劳了。” 钱坤盯着门童,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二十章 闯山 钱坤拉了拉段沉的袖子:“不如我们先下山吧。” “怎么,还想回去抓鱼啊?”段沉不以为然,小声地嘀咕道,“野味虽好,但吃多了总觉得嘴里少点什么。”合着他是想念白米饭了。 钱坤又好气又好笑,刚想骂段沉几句,山上突然飘下一道身影。 “何人来寻葛长老?”话音未落,来人已于面前站定。少年一席红白相间的长袍,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段沉神色微凛,上前一步道:“是我。” 少年打量了段沉一番,旋即大手一挥:“都给我抓起来!” 四道身影接连闪出,将段沉二人团团围住。 钱坤拉过段沉,将其护在身后:“堂堂四大宗门,便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少年轻声笑道:“若真是来客,我等自然不会怠慢。可如今葛长老失踪多日,所有相关人等都必须严加排查。得罪之处,还请二位谅解。”说罢,他当先出手,作势抓向钱坤的肩。 钱坤下沉右肩,躲过了这一招。但紧随其后的,是五人一齐发动的猛烈攻势。 段沉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高举过头道:“等等,自己人!” 所有人的目光随段沉而动,看清了他手里的令牌。玉底镶金,一个醒目的元字刻于其上。此物是元萍随身携带的信物,非落霞庄人不能拥有。 “元家长老令?”少年眉头一皱,看向那名禀报的门童,“为何方才不报?” 门童紧张地低下头:“方才并未见其出示此物……” 见众人收手,段沉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都说了我不是坏人。” 少年抱拳作揖:“阁下若是早点出示此物,我等也不至于误会。”段沉意欲辩驳,却被少年抢白道,“在下夏兴宇,是天阳门今日的轮值守卫。” 钱坤递给段沉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学着夏兴宇的样子,大手一挥道:“无碍无碍,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夏兴宇收手而立,并未对段沉的举动表示不悦:“既是元家之人,还请随我上山,等候长老归来。” 段沉却摇了摇头,道:“我等初来宝地,对山下民风甚感兴趣。既然元启长老不在,我等便于客栈逗留几日,顺道采采风,尽尽兴。” 钱坤偷偷扁了扁嘴。说什么采风尽兴,分明就是不想招惹是非。 “山下客栈哪有门内舒适,二位风尘仆仆,理应让兴宇接风洗尘才是。”夏兴宇态度不变,侧身让出了通往山上的路。 段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再次婉言谢绝:“听闻元长老并非门内中人,不过挂了个名誉长老的头衔。我等虽与之相识,却也不想叨扰各位。若是无事,今日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阁下想走我也不好多留,只是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如长老归来,我也好派人去客栈相邀。”话虽这么说,可夏兴宇姿势不变,丝毫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段沉脸色微凝:“元长老若见此令,便知我等姓名来意,无须夏兄挂念。” 夏兴宇不置可否地道:“既是我等怠慢在先,又怎能对二位不管不顾。将来若是被元长老知晓,免不得要说兴宇几句。二位不妨给在下这个薄面,屈尊在山上小住几日。” “不住。”段沉耐心耗尽,拉上钱坤,推开了另外几名守卫,“今日本少爷心情不好,不想给你这个面子。” 夏兴宇使了个眼神,众人再次围住段沉:“二位藏头露尾,始终不肯报上姓名。我天阳门又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哼,我若想走,光凭你们几个还拦不住我。”段沉语气森然,周身有淡淡红光涌动。 钱坤压低声音,关切地道:“你的灵气太过诡异,此时最好不要横生枝节。” 段沉恍若未闻,把手伸进怀里一阵翻找:“我本无意冒犯,若是诸位以为天阳门势大,便可随意欺压我等,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了!” 众人身体紧绷,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段沉把钱坤拉到身后,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物品:“尔等宵小,看看这是什么!” 红光绽放,刺得人睁不开眼。众人只觉热风扑面,紧接着就看到段沉手捏一枚玉佩,对着四周一通展示。玉佩比令牌更加小巧,通体晶莹,呈古铜之色。其上刻有一个古朴字体,非现行之文,却是所有人都认得的。 “后土令!”不知是谁惊呼出声,而后在钱坤震惊的目光中,所有人单膝跪地,朝段沉,或者说他手中的玉佩径直拜了下去,连夏兴宇也不例外。 “你也假模假样地跪一下。”段沉小声地提醒道。 钱坤回过神来,连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下跪。 “怎么样?夏兄现在还想拦我吗?”段沉右手插腰,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夏兴宇埋头说道:“见后土令如见王上。夏某有眼无珠,阁下若是要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现在肯让我走了?欸,我还就不走了,怎么着吧?”段沉拉起钱坤,举着玉佩在夏兴宇眼前晃了又晃,“我要跟天阳门的长老打你的小报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负人?” 纵然是同一阵线的钱坤,听了这话也眉头大皱:“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段沉没有作答,和钱坤一路小跑,把夏兴宇远远甩在身后,这才气喘吁吁地道:“我就吓一吓他,小爷才没有那么幼稚呢。” “能吓人的人也成熟不到哪去……” “你皮痒了是不是?信不信我举着玉佩让你一路跪上山去?” “别,我错了,我诚心诚意地跟你道歉。” “这还差不多。” “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好东西,我怎么都不知道?” “爹出发前偷偷塞给我的,还特地叮嘱我不能让娘发现。怎么,你有兴趣吗?下回让你也威风威风?” “别别别,你饶了我吧。” “玩玩嘛,多有意思啊……” “你还是让我跪着上山吧。” …… 日落东山,晚霞渐起。 段沉和钱坤住进了天阳门最好的套间,边上就是长老们的休息地。谢绝了长老的盛情邀请,段沉把门一关,声称自己长途跋涉,需要休息。突然被奉为座上宾的感觉很是奇异,有种难以名状的不真实。 看着正在铺床的钱坤,段沉放下手里的香茗,毫不讲究地坐到地上:“呼,还是这样舒服。” 钱坤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由笑道:“你啊,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表面上贵气逼人,其实心里比谁都虚。” 段沉吐了吐舌头:“我有什么办法,谁让那个夏兴宇逼人太甚。” “口是心非。”钱坤放下手里的活,坐到段沉身边,“要是你真的怪他,刚刚也不会刻意替他隐瞒了。” 段沉托着下巴道:“其实想想他也没做错什么,葛长老失踪,我们又不肯自报家门。换了谁都会觉得我们有问题吧?” 钱坤摸着松软的地毯,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你也不用帮他找借口,人家领不领情还不一定呢。” “这与我何干?”段沉跟着平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自顾自地道,“我做事向来不求回报,他领不领这份人情,我都不会举报他的。” 钱坤侧过头,看着段沉道:“我怎么觉得,这几天你好像长大了不少?” “你是在说我原来很幼稚吗?”段沉佯装生气,把手伸进怀里,“我的玉佩呢,还有令牌,看我双管其下,治得你服服帖帖。” 钱坤哈哈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段家那场大火过后,你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就说你刚醒来的那天,为了不让夫人担心,你吃了那么多东西,还主动要求离开他们。换作常人,有爹娘相陪,怎么样都会比较安心点吧?” 段沉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从灵测出错,到王府走水,再到我重伤昏迷,最后离开爹娘来到这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由不得我,我只能在各种各样的限制下被迫做出选择。即使到了现在,我的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唉,真想一觉醒来,自己还睡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啊。” 钱坤无言,他坐起身,长久地沉默着。 段沉戳了戳他的腰眼:“喂,你跟着失落什么?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挺好的。”钱坤推开段沉的手,恢复了原先的轻松,“怎么着你也在这几天学会了捡柴、生火、拴马,虽然烤鱼的手艺差了点,依旧受不了鱼腥味,还不知道去哪里找水源……” “喂喂喂,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夸你,当然是夸你啦。”钱坤笑道,“从一个生活白痴到现在这个样子,没有聪明的头脑可不行。” “我一直都很聪明好不好?”段沉臭屁地道。 钱坤回忆了下,不禁点头同意:“确实,光凭夫人一句话就能分析出岳家的身份,连我听了都忘尘莫及。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你还是相当有潜力的。” 段沉吡了吡牙:“少给我拍马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的是好的东西没学会,坏的东西学了一堆。” “嘿嘿,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钱坤窃喜,暗自说道。 “……”段沉脸色一黑,扑到他身上扭打起来。 其实段沉并没有那么厉害,他所有的分析,不过是在验证小蛇记忆里的,那段万风与万武的对话。 …… “什么底牌不底牌,你不是早把兽丹的秘方卖给周逸那个老匹夫了吗?结果呢,他为了卖新王一个面子,直接把我们驱逐出境。要不是他,我们现在至于寄人篱下么?” “岳锋来自宣王朝,和新王注定死敌,我们还有机会。” “哪还有什么机会?不付出点东西,就想要人家庇护你?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 岳锋果然是宣王朝的内鬼。段沉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相信了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 小蛇到底是什么妖兽?从何而来?天下间还有一人掌握了兽丹的秘方,那个名叫周逸的家伙现在在哪?自己的血液究竟出现了什么变化?为何明明中了毒,却从来不曾毒发? 太多的问题横亘在段沉心间,他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吐露心声。甚至于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自己都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盖真相。 我是变了,可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 第二十一章 往事 段沉抵达天阳门的第二天,段勇和元萍也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后土皇城,一座象征着雍王朝最高权力的城池。 远远地就可以听见噪杂的人声,离得近了,更是看到大排长龙的队伍。人们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之中有各大商坊的小贩,有扎堆卖艺的游民,还有远道而来的商队。各形各色的人为着不同的目的等在城外,只待城门大开,便会一窝蜂似的涌进来,开启这座城池的命脉。 段勇的马车穿过人流,一直驶到了城门口。守卫前来盘查,见到了王府腰牌,立马呼唤着同伴放行。人群中投来艳羡的目光,低低的窃语声此起彼伏。 元萍放下车帘,转头看向段勇:“也不知沉儿那边的情况如何?” “放心吧,”段勇淡定地道,“只要我们足够招摇,岳锋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沉儿也会安全许多。” “但愿如此吧。”元萍把头靠进段勇怀里,“希望师叔可以照顾好沉儿。” 段勇撩起她的碎发:“那小子机灵的很,有的是办法保护自己。”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元萍敏感地抬起头。 段勇表情一滞,佯装无事地道:“夫人多虑了。” “最好是。”元萍握住他的手,重新低下头道,“勇哥,我们有多久没回来这里了?” “十五年吧。”段勇感慨地道,“想当初你也曾貌美如花,我也曾风流潇洒啊。” 元萍嗔怪地道:“你是在嫌弃我人老珠黄么?” “怎么会呢?”段勇将她搂得更紧了,“这些年你为这个家默默付出着,我都看在眼里呢。” “肉麻。”元萍娇笑,闭上眼不再说话。 车外的行人还不算太多,只有一些本地的商贩早早起身,为一天的经营忙碌地准备着。 要是天下都能如此太平,那该有多好啊。段勇暗自想到。 马车沿着中央大街一路疾行,在内城门外停了下来。再往里面,便是真正的皇城禁地。 内城守卫高大健壮,穿得神采奕奕。他们俩俩一组,礼貌地上前询问。段勇再次递上王府腰牌,很快就被放行。 进入了内城门,仿佛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亭台楼阁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这里没有行人,有的全是巡逻的卫兵。他们穿着金黄战甲,看上去勇武不凡,宛若天上战无不胜的神兵。 马车行至第三道门前,段勇和元萍终于下车,步行前往上雍殿。上雍殿外常年驻守着数百精英,两个时辰一换岗,全天无休地轮值。 段勇、元萍本能地噤声,安静地走在光滑平整的步道上。步道尽头刻着一幅巨型地图,详细地记录了五个王朝的疆域,雍王朝居中,上南下北左东右西,依次是钟情享乐的逸王朝、擅长游牧的牧王朝、喜好和平的宁王朝以及处于敌对的宣王朝。 岳家于百年前举家迁徙,从宣王朝搬迁至雍王朝,明面上本分地做着家族生意,实际上一直暗中为宣王朝效力。万风、万武则是从牧王朝叛逃,辗转之后于凤鸣城投靠了岳家。可以说,段家所有的苦难都源自于他们,也间接地来自于宣、牧两个王朝。 段勇和元萍等在殿前,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天阳门的位置。 天阳门地处雍王朝南境,紧邻着更南边的逸王朝。除此之外,四大宗门还包括地处东部的花灵宗、地处西部的璇玑阁以及地处北部的玄洺府,三个宗门呈三角之势,牢牢地把守住西北边境,防止外敌入侵。 此时上雍殿内走出来一名女官,她的头发高高梳起,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发髻。 女官行至段勇跟前,摆出邀请之姿,道:“王上请两位入殿议事。” 段勇作揖回礼,同元萍一起跟在女官身后,朝殿内走去。 偌大的宫殿内找不到一个人影,此刻无人议事,更显出一种诡异的寂寥。段勇和元萍被带至偏厅,厅内端坐着一名少年,正抱着厚厚的竹简认真阅读。 “王上。”两人恭身行礼。 少年这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你们来啦。” “王上,微臣有事禀报。”段勇道。 少年喝了口凉掉的茶,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段勇略作沉吟,而后一本正经地开了口:“牧王朝万象殿有万风、万武二人,今携神秘妖兽叛逃,投靠了宣王朝于凤鸣城中的内应,岳家岳锋放出妖兽烧毁段王府邸。微臣怀疑,两个王朝暗中已有交集,需派人仔细查探……” 少年抬手打断了段沉:“他们两家联盟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且万风、万武不是携兽叛逃吗,何来交集之说?” 元萍上前半步,补充说明道:“万象殿内素来规矩森严,从未听说有成功叛逃的例子,因此我等怀疑这是牧王朝设下的陷阱。加之万风二人轻而易举地跨过边境,王上虽派人追杀,却是无功而返。我等担心,不仅牧王朝与宣王朝联手,甚至连边境也被他们安插了奸细。” “这样啊……”少年点点头,露出了思考的样子。段勇和元萍双双沉默,等待着少年的回应。 半晌,少年回过神,却是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我听说,你们家出了一个先天灵基?” 段勇脸上一僵,只得如实相告:“微臣育有一子名为段沉,几日前于凤鸣城中进行了灵测。沉儿天生经脉孱弱,不适修行。奈何天阳门的葛长老将其误判为先天灵基,惊动了王上,微臣甚感惶恐。” “哦?你们不会以为,葛长老也是其他王朝的内应吧?”少年略显惊讶地道。 段勇顿了顿,而后回答道:“虽无证据,但灵测事关重大,先天灵基更是百年一遇,微臣不得不对此保持怀疑。若葛长老真的与岳家勾结,那不仅边境,连宗门内部也将出现问题。” 少年听罢,站起身走向段勇:“你能这么说也算是中肯,如果换作我的孩子被扣上这种帽子,我早就一口咬死那个姓葛的了。”说着他看向元萍,“只是你们无须担心,葛长老并未与岳家勾结,这点我还是能确定的。” 元萍疑惑地道:“王上此话怎讲?” 少年压低声音凑到两人跟前:“因为那个老家伙,是我派过去的人呀。” 一语惊雷,段勇和元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少年仿佛说了件有趣的事,自顾自地笑起来:“老段啊,当初我提拔你上来,就是看中你的有勇有谋。为此,我不惜将花灵宗的千金下嫁于你,就是希望她能辅佐你,扫清凤鸣城的外敌。可是现在看来,你好像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聪明嘛。” 段勇苦笑一声:“王上神机妙算,微臣自叹不如。” “你有没有想过,天阳门负责包括凤鸣城在内数十座城池的灵测,又怎会不知你段家出了段沉这么一个庸才?”少年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表情愈发得意起来,“既已知晓,为何还要在他头上强安一个先天灵基的头衔?” “为何?”段勇下意识地问道。 “唉,木头脑袋,问你夫人去吧。”少年袖袍一挥,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元萍心潮翻涌,对着段勇解释道:“因为雍王朝需要一名先天灵基出现。”见段勇还没反应过来,元萍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雍王朝千年之前,出现了第一名先天灵基,是他带领着人民统一城池,最后定下了雍王朝的疆域。其后数百年,雍王朝出现了第二名先天灵基,是他又一次带领着人民击退了四国联军,使王朝不至于被敌人吞并。眼下,西北边境持续恶化,各国纷纷安排眼线潜入王朝内部,雍王朝需要第三名先天灵基,用以稳定天下格局。” “所以我就选了段沉,来当我的形象大使。”少年半开玩笑地道。 段勇一听之下,顿时如履薄冰:“王上使不得啊,沉儿他身体孱弱,灵气稀薄,不适合参与到这些打打杀杀中啊。” 少年挥了挥手,道:“你也不用紧张,我让葛长老带他回天阳门,就是为了保护好他。难道以天阳门一宗之力,还保护不了你的孩子吗?” 段勇刚准备松一口气,少年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过事情出了一点小问题,葛长老这两天失踪了,整个天阳门上下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不等段勇说话,元萍急得追问道:“怎么回事,沉儿他会不会有危险?” 少年再次扬起了手:“无碍无碍,少了一个葛长老,还有千千万万个葛长老在呢。天阳门一定会保护好段沉的。” 段勇来回几个大喘气,吓得精神虚弱,不由得小声抱怨道:“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少年挠了挠头,道:“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要掌管这么大一个王朝,也不可能真的算无遗策吧?” “话是这么说,可以后真有什么安排,还请王上提前知会一声。” “我还以为你能懂我呢,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少年左手托腮,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 “……”段勇满脑黑线,堂堂一朝之君,也真的是没有半点架子。 少年见状,转过头去偷偷地笑。 元萍叹了口气:“王上,勇哥当年就是块木头,现在好不容易开了点窍,您就别再逗他了。” 少年闻言耸了耸肩:“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当年你好歹是站在我这边的,现在才出去多久,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也罢,王上注定是孤独的啊。” “……”元萍冷漠地看着他。 “哎呀,好啦好啦,真的是开不起一点玩笑。”少年把手一摊,扁着嘴道,“其实段沉的灵测纯粹是个意外,我虽然需要先天灵基,却不想上天那么早地把他送到我面前来。也活该段沉倒霉,如果当时没有人操纵灵兽摆了他一道,葛长老也不会顺水推舟,给他安上一个先天灵基的头衔。” 少年说着,指了指桌上散落的竹简:“这不,葛长老给了我一个暗号,告诉我计划要提前。我就要像头牛一样开始研读史料,把每一步计划紧随其后地安排上。唉,都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 “您休不休息都一样,反正都不会老。”元萍笑着补上一刀。 第二十二章 能力 少年竖起食指晃了晃:“不是不会老,只是老得比较慢而已。” 元萍也不纠结,兀自走到一边和段勇说着什么。 少年见自己被冷落,揉着酸涩的眼,苦大仇深地道:“唉,能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我虽然活得久了一点,但被困在这深宫内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真怀念当初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段勇试图安慰他:“王上,其实您偶尔溜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毕竟您从来没露过面,谁知道您长什么样子?这是段勇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不行不行,”少年装模作样地拒绝道,“我走了这些文献谁来整理?下一步的计划谁去执行?还有王朝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又要谁做最后的决定?” “所以您想想就好,千万别乱跑。”元萍立马接道。 少年脸色微变,段勇赶忙换了一个话题:“王上,这些竹简是做什么用的啊?” “哦,这些啊,”少年把竹简一推,大大方方地摊在段勇面前,“你自己看吧。” 段勇和元萍凑上前,各自拿起一卷。 “堂庭山,招摇山往东三百里,山上有茂密的棪木,有许多白色猿猴,盛产水晶石,并且蕴藏着丰富的黄金。” “脊尾山,鹊山山系第八山,山尾坐落于东海岸边,多沙石。方水从此地发源,向南入海,水中多产白色玉石。” …… 段勇摸不着头脑地道:“王上,您读这些异闻录做什么?” “背下来啊,以后出去玩的时候,才能显得自己很博学啊。”少年理所当然地道。 元萍从中听出了什么:“好啊,你果然要偷溜出去。” “啥?”少年用手堵住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段勇和元萍没有说话,直钩钩地看着少年。 “哎呀,”少年一拍桌子,站起身理直气壮地道,“我就看看还不行吗?” “可以可以,”段勇上前劝道,“您爱怎么看怎么看,我们做臣子的自然管不着。”随后他用极小的声音补充道,“您看您什么时候出去,我好去接应您。” 少年眼睛一亮,被元萍看在眼里:“你们俩又在鬼鬼祟祟地讨论什么?” 段勇举起双手,无辜地道:“天地良心,我就是来帮王上整理一下桌子的。你看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元萍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推开段勇:“在家也没见你那么勤快,老实交待,又在给王上出什么馊主意?”说着她拿起一卷竹简,刚瞥了眼,就发出一声轻咦,“这是什么?” 少年顺势看去,淡定地道:“地图啊,还能是什么?” “我知道是地图,”元萍展开竹简,指着上面一个位置看向段勇,“你看这是哪?” 段勇随即惊疑出声:“这不是天阳门吗?怎么画了个红圈?” 少年神秘兮兮地道:“嘘,这是个秘密。” 天阳门。 段沉双手枕在脑后,找了把藤椅,大喇喇地坐在院子前。 算一算日子,爹娘应该也差不多到皇城了吧。不知道爹的兽毒解了没有,后土令的事娘发现了没有,岳家的追兵消停了没有……段沉的脑袋里有许多问题,就连天阳门,他也觉得暗流汹涌、诡异之极。 整个天阳门里的人好像都丢了东西,他们三三两两地从段沉门前经过,段沉冲他们挥手问候,他们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段沉也试着叫住几名弟子,可他一旦起身,周围的人就呈鸟散状,飞也似地逃离。 怎么回事?段沉暗自思忖,难道后土令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不对啊,自己刚到天阳门那会,那些长老还舔着脸来嘘寒问暖过呢?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怎么才一天功夫,画风就变得这么快了? 算了,估计四大宗门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吧。段沉懒得多想,伸了个懒腰,准备在温暖的阳光中美美地睡上一觉。 说到阳光,当钱坤跟他说起段勇的兽毒会被阳光克制时,段沉还惊奇了好一阵子。旋即他回想起小蛇记忆里的天顶,便很快地释然了。强大如它这样的妖兽,果然也有着天生的克星。 至于自己为什么不会受阳光影响,在段沉看来,小蛇当初注入他体内的,可能压根就不是兽毒。毕竟能够改善经脉,并给自己一个“先天灵基”的东西,怎么样也不能称之为毒素吧? 钱坤说段沉心眼太大,段沉却觉得这叫适当乐观。如果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那光是这些天发生的事,就够他烦恼到夜不能寐了吧?与其委屈自己,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困意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间悄悄来袭。梦里面,段沉与小蛇再次不期而遇。 唔,好吧,是小蛇再次把他拉进了精神世界里。 还是那片朦胧的天地,三见小蛇,段沉已经自来熟地上前逗弄。 “怎么啦,找我来有什么事啊?” 小蛇没精打采地吐了吐蛇信,肚子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段沉哭笑不得地道,“你个家伙就知道吃,这几天我都快把天阳门吃空了,你还嫌不够啊?” “嘶嘶嘶。”小蛇不满地缠上段沉的手臂,可怜巴巴地叫着。 段沉听完直接被气乐了:“吃什么灵兽的肉?我能吃到白米饭就谢天谢地了,你当天阳门是我家开的啊?” “嘶嘶嘶嘶,嘶。” “是是是,我知道你需要补充能量,但爹娘这不是还没回来嘛?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懂不懂,不能表现得太过放肆。” “嘶嘶嘶,嘶嘶嘶。” “我管你有什么能力,啥?你知道我的血出了什么问题?”段沉把小蛇举到眼前,半威胁半恐吓地道,“你快给我交待清楚,不然从今天开始我就绝食抗议,看我们谁先被饿死。” 小蛇斜了他一眼,兽口一张,四周的烟雾开始朝它嘴里飘去。 “要死要死,”段沉吓得直接按住小蛇的嘴,“行行行,你是我祖宗行了吧?我去问长老讨些灵兽的肉来,看钱坤会不会做。” “嘶嘶。”小蛇挣脱开段沉的手,不满地叫道。 段沉这次回答得异常坚定:“想都别想!想要小爷我吃生肉?门都没有。” “嘶嘶……”小蛇发出两个类似于“好吧”的语调,显然还是妥协了。 “咦?你这音调挺有意思的啊,怎么跟人话有点像了呢?” 小蛇咂巴着嘴,开始对段沉下达逐客令。 看着四周的雾气朝自己蔓延过来,段沉吓得一把抱住小蛇:“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嘶嘶嘶?”什么话?小蛇从手臂盘上段沉的脖子。 段沉谄媚地笑道:“大爷,您看,想要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先吃点草吧?” 小蛇歪了歪头,表示没听懂人类的比喻。 段沉索性直截了当地道:“你先跟我透露点信息,我也好安心地帮你找吃的啊。” “嘶嘶。”说吧。 “为什么我现在的血是黑红色的啊?”段沉事后又滴过几次血,他发现不仅自己的皮肤变得坚韧了,连他的血液在融于水后也与常人不同。 小蛇没有回答,它只是正视着段沉,两只眼睛亮起了一红一黑两种光芒。 红光闪了闪,被黑色取而代之,紧接着,它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周围的雾气风卷残云般地朝它汇聚。在雾气快要接触到小蛇的身体时,小蛇散去眼中的光芒,世界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我懂了,”段沉一拍脑袋,“你的意思是,红黑两种光芒代表了两种能量,红光的能量散去后,黑光的能量就会显现出来,所以我的血才会在空气里越变越黑?” “嘶嘶嘶嘶。”不算太傻。 “可这两种光都代表了什么呀?” 小蛇露出两只尖尖的乳牙,咬在了段沉的脖子上。眼前的画面变换,段沉再一次回到了笼子里。万风正把一块兽肉放进试验对象的口中,不出片刻,试验对象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肿块自其身上鼓起。 这个画面段沉曾经见过,但是这次,当他回过头仔细察看时,他发现每一个肿块的下方,都有许多密集的血管悄然浮现。血液在其间汨汨地流淌,正散发着肉眼难以察觉的红光。 段沉瞬间明白了什么。红光代表了燃烧,以灵力为引,将一切可燃之物焚烧殆尽,至死方休。 这么说来,段府的大火就是拜这红色的能量所赐。空气中的灵气虽然稀薄,但万物皆有灵,哪怕是水都蕴含了丝丝点点的灵气。所以大火用水扑不灭,反而会越烧越旺。 想到这,段沉不由得又惊又喜,既然现在自己能够借用小蛇的能力,那是不是说,自己只要把红光丢到敌人身上,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嘶嘶嘶嘶。”想得倒美。 小蛇收回记忆,从段沉的脖子爬下,回到自己专属的位置:“嘶嘶嘶嘶,嘶嘶。” “也是,我差点忘了你怕阳光。”段沉无奈地道,“只要是有阳光的地方,我就算把能量都耗尽,也别想冒出半点火星。” 说完段沉又重拾心情,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那黑色的能量呢?你那黑光好像特别神秘啊?” 小蛇咧开嘴,冲段沉做了个鬼脸:“嘶嘶嘶嘶嘶。”下次告诉你。 段沉还来不及说话,周围还没散开的雾气就把他层层包裹,径直丢了出去。 “还有没有天理啊?哪有人把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的?” 段沉在浓浓的不甘中醒了过来。钱坤正蹲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喂,醒醒!” “什么事啊?”段沉没好气地问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别吵我睡觉!” 钱坤倒是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元启长老回来了,现在正和掌门在议事殿等你呢。”说着他看了看天,估摸着道,“他们已经等了快一刻钟了。” 段沉身体一软,直接从藤椅上滑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后天 “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害我跑得要死要活的。”段沉骂骂咧咧地朝炎阳殿跑去。 钱坤跟在后面:“我叫了你几百次,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先把我扛过去啊,等我醒了再叫我进去。”段沉明显是在强词夺理,其实他还在为小蛇的欲说还休而气恼。 “要是你还不醒呢?难不成要我们守着你面面相觑?”钱坤立刻反唇相讥。 “……”段沉无言以对,这事的确怪他自己,要不是他沉浸于精神世界,钱坤也不至于无计可施。 段沉跑到殿外时,特地停下脚步顺了顺气。钱坤比他的身体素质要好得多,到现在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推开殿门,掌门和元启不约而同地看向段沉。 “小友你可算是来了。”玉阳子笑呵呵地道。 这还是段沉第一次见到天阳门的掌教。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红黄相衬的长袍,看上去雍容华贵,却又不失端庄正气。两天前段沉入住宗门时,玉阳子连面都不曾露过,真不知是对宗门太过自信,还是觉得两个小孩子闹不出太大的风雨。 坐在玉阳子边上的,自然就是段沉日盼夜盼的元启长老了。元启看上去比玉阳子老了些许,一席墨绿长袍,倒是天阳门里少见的扮相。 段沉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二人下方,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掌门,长老。” 元启点点头,语气淡然地道:“下次睡觉就回屋里睡去,外面风大,容易染病。” 段沉回头瞥了眼钱坤,见后者几不可见地摇头,不由心下骇然。他是怎么知道我在睡觉的?难不成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玉阳子依旧和蔼可亲地道:“听弟子说,小友曾拿着王上的后土令前来寻人,一是元启长老,二是葛叶长老,可有此事?” “是的,”段沉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枚元家长老令,“掌门,此物是娘亲给我的信物,说是元启长老一看便知。” “哦?”元启看了一眼,就确定地道,“此物确是我当年赠予萍儿的,既如此,你想必是萍儿与阿勇的孩子吧?” “段沉见过三姥爷。”段沉屈膝跪地,作势要拜。 一股清风将他托了回去,元启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暖:“礼数就免了,这里是天阳门,你还是随着众弟子叫我长老吧。” “是,长老。”段沉乖巧地道。 玉阳子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便说起了正事:“段沉小友到我天阳门,可是为了寻亲?” 段沉却是摇了摇头:“段家突逢变故,小子今日是来拜师学艺的。” 立于身后的钱坤欲言又止。那日元萍交待段沉的,分明是要他暂住于天阳门中,安心等待她和段勇的归来,什么时候要他拜师学艺了? 元启却是不知事发经过,下意识地问道:“哦?段家发生了什么事?” 玉阳子接过话头:“元兄有所不知,段王府于几日前被妖兽纵火烧毁,如今仍在重建之中。段勇与元萍想是回了后土,去寻王上帮忙彻查此事了。”段勇能够在百姓中抹去妖兽的存在,却无法阻止修行人士的探听。 元启闻言,惊异地道:“竟有此事?”随即感叹一声,“想我云游四方,行医无数,竟连家中发生如此大事都是不知。” 玉阳子安慰道:“元兄切莫介怀,行医积德乃是大事,造福苍生,亦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段沉听得明白,合着这位三姥爷常年在外飘泊,成了江湖郎中,连家中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不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元启心中有大爱,也确是一名可敬之人。 经过短暂的懊恼后,元启出言询问道:“萍儿和阿勇如今安好?为何你一个小娃娃会独自来到这里?” 段沉答道:“娘亲无碍,只是爹他老人家身中兽毒,暂时不能动用灵力。” 小蛇不满的嘶鸣声适时响起。大概意思是:我又不知道那个人是你爹,他拿刀砍我,难道我还不能反击吗? 元启正要追问,段沉突然莞尔,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段沉小友?”玉阳子轻声道。 段沉回过神来,尴尬地整理着表情:“娘说皇城名医无数,总归有办法解决爹的问题的。” 元启接道:“若不是此事急需彻查,阿勇大可以留在落霞庄安心养伤。” 段沉不由得对落霞庄心生好奇,在元萍的介绍中,落霞庄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每天的黄昏落日时,西边都会布满美轮美奂的晚霞。而在元启口中,落霞庄竟也有着丝毫不亚于皇城的医术。 “你呢?孩子。”玉阳子看向段沉。 “我的情况比爹更复杂一点。”段沉挠了挠头,“王府失火那日,我被妖兽咬穿了肩膀,随后便不醒人世。只是没过几日,我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经脉产生了一些变化,连带着胃口也大了许多。” 在听到段沉重伤昏迷时,玉阳子和元启纷纷皱起了眉,而在听到段沉的胃口变大时,两人又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段沉小友,你的胃口可不是一般地大啊。”玉阳子打趣地道,“听弟子说,这两天你都快把宗门吃空了。” 段沉讪讪地笑道:“可能我还在长身体吧。” 元启跟着吐槽道:“长身体也不是这么暴饮暴食的,我这才刚回来,弟子们就跑来跟我抱怨,要我快点把你带下山去。他们还说,现在所有人看到你就跟看到了凶兽似的,都要绕道前行。” 玉阳子被逗得直乐:“真有此事?有趣,有趣。” 段沉恍然,合着自己的饭量比后土令更有威慑力。旋即他又想到:“对了,掌门,近日宗门内可是丢了东西?我在院前纳凉时,总见到有人成群结队地经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玉阳子神情微变,巧妙地带过这个话题:“大概是哪位长老丢了丹药,小事而已。先前你说经脉发生了变化,可否详细说来听听?” “哦,”段沉伸出手,在掌心凝出小蛇的兽灵,“掌门您看。” 玉阳子和元启定睛一看,不由齐声惊呼道:“先天灵基?!” 段沉皱着眉道:“准确地说,这并非先天灵基。” “此话怎讲?”元启连忙追问。 “因为在被妖兽咬伤前,我的经脉并不能留存太多的灵气,更别说灵气化形,构筑灵基了。”段沉收回兽灵继续道,“娘亲曾说,我在昏迷期间无意中吸收了爹的毒血,而后身体发生了变化,经脉拓宽,灵气也跟着充盈起来。” “哦?世上的灵基还可以后天成形?”玉阳子疑惑道。 元启思考了片刻,郑重地道:“就理论而言,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出现。” 段沉被吸引,认真地看向元启。只听他缓缓地解释道:“人的修行方法经过无数年的积累与创新,早已不止于现知的几种途径。年幼的孩童通过冥想,可以将流经身体的天地灵气保存于经脉中,这个时期我们称之为筑灵。待到灵气满溢,液化成形,便进入了所谓的升灵。升灵之后,才到了化灵之境。届时本源的灵基得以现形,修行之路才算步入了全新的阶段。” “先天灵基之所以罕见,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在孩童时便积攒到足够的灵力。但这也仅限于普通人而已,对于天眷之才而言,灵测之时他们就已拥有了充足的灵力来幻化灵基。这就好比,一棵树苗被种在池塘里和大泽边,未来它成长的高度势必天差地别。” “幼时产生灵基的难度太高,因此先天灵基才被加上了‘先天’二字。可除了天才,某些人在机缘巧合下,体内被灌注了庞大的灵力,理论上也能刺激身体自然地显现出灵基。这在历史上也是有先例的,只是……” “只是什么?”段沉紧张地问道。 “只是这些‘后天灵基’大多因为经脉所限,最后在很短的时间内爆体而亡了。” 段沉感到一阵恶寒。可还不等他发声,一直沉默的钱坤突然开了口:“段沉他的经脉被改造过了,现在不仅可以容纳灵力,连修行都没有什么问题。” 元启看了钱坤一眼,而后对段沉招了招手:“你过来。” 段沉走上前,元启伸出手为其把脉,不一会儿,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妙啊,妙啊。你的经脉不仅被改造了,而且连灵力都与升灵后期的修行者不相上下。” 段沉还没来得及高兴,元启就泼了一盆冷水过来:“可惜境界不够,白白浪费了这身精纯的灵力。”言下之意就是,段沉是那棵被种到大泽边的树苗,可他还太过弱小,需要充足的时间才能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 玉阳子抚须笑道:“不管怎么说,段沉小友这个‘后天灵基’不但不会危及性命,还对未来的修炼大有裨益。” 段沉开心地道:“还请掌门、长老收我入门,授我技艺。” “也罢,”玉阳子自然没有意见,“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只要是有资质的孩子,我天阳门向来来者不拒。” 元启笑而不语,忽然想到了什么,向段沉问道:“据我所知,凤鸣城刚刚结束了灵测,不知道你的结果如何?” 段沉表情一滞,扭捏地答道:“先,先天灵基……” “嗯?”玉阳子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段沉连忙回道:“当时主持灵测的是葛长老,因为测试期间有人使诈,我便被阴差阳错地判定为先天灵基。” “葛长老?可是前两日你要寻的那位葛叶长老?” “正是。”段沉道,“那日葛长老离开前,还说要带我回天阳门。谁知我到了天阳门后,山门的守卫却跟我说,葛长老已经失踪多日了。” “……”玉阳子和元启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半晌,玉阳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葛长老此举必有其用意,孩子,过几日便是今年的选宗大典。届时你务必入我天阳宗,知道了吗?” 段沉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应允。 出了炎阳殿,段沉和钱坤一前一后地朝院落走去。 钱坤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便压低声音问道:“你真打算拜入天阳门么?” “嗯。”段沉表明了态度,“我在离开凤鸣城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只有学会了一身本事,才能在爹娘需要的时候助他们一臂之力。”末了,他又喃喃自语道,“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钱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上前揽过段沉的肩:“行,你要拜师我就当你的学童,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 段沉吡着牙嫌弃道:“你怎么跟个牛皮糖似的?”虽然嘴上嫌弃,但脸上却笑开了花。 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形成了大片的阴影。 为什么在灵测时,会跑出一条跟小蛇一模一样的兽灵? 为什么在滴血试验时,也跑出了一条跟小蛇一模一样的兽灵? 那个时候,我分明是还没有受伤的啊…… 第二十四章 未亡 段沉和钱坤出了炎阳殿后,元启看向正在思考的玉阳子:“想什么呢?” “我在想,段沉的后天灵基,到底有没有培养的潜力。” 元启眉头一挑:“怎么,反悔了?你要是反悔了可早点说跟我啊,我还想收他为徒呢。” 玉阳子笑道:“人家都已经答应我了,你这横插一脚不太厚道吧?” “你认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厚道过了?”元启双手一摊,得意洋洋地道,“你以为灵基满大街都是么?就算是后天的,也照样被人抢破头。” 玉阳子佯装不悦地道:“怎么说你也是天阳门的名誉长老,段沉就算没去花灵宗,你也有资格和义务去教导他,别说得没你什么事似的。” 元启抬头看天,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要是你跟花灵宗一样,也给我个副宗主的位置,我说不定还能考虑考虑。” “这事我说了不算,”玉阳子果断甩锅,“要找你找葛老去。” 元启听罢一脸费解:“你说葛老都已经选中段沉了,为什么还要搞个突然失踪?” “我怎么知道?”玉阳子无不郁闷地道,“他老人家向来神出鬼没,听说一回宗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后才有人发现不对劲。结果把门撬开一看,房间完好,人却不见了,你说神不神奇?” “确实奇怪,”元启双手抱胸,脑中飞速运转,“咦,我忽然想到,段沉灵测那会,应该还没有后天灵基,那葛老是为什么选中他的?” “不知道。”玉阳子一问三不知,“葛老选了谁都不用跟我汇报,我怎么可能知道原因?”说着他感叹一声,“还好段沉自己找上门来,不然这会儿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 元启耸耸肩:“找上门来了也没用,只要选宗大典那天葛老不出现,其他宗门完全有可能向他抛出橄榄枝。” “我看谁敢?”玉阳子笃定地道,“他们也不想想葛老的身份……” 元启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觉得光凭我们俩的薄面,那些老家伙会把灵基拱手相让吗?除非王上亲自出马,否则你就等着被挖墙角吧。” 玉阳子斜了他一眼:“也不知刚才是谁先摩拳擦掌的?” 元启嘿嘿笑道:“反正我没差,这小家伙不管去哪,我至少有二分之一的机会成为他的师父,天阳门也成,花灵宗也罢,都不防碍我教他功法。” “得了吧,”玉阳子不屑地道,“天阳门可培养不出下一个医圣,而且你让人好好一个大男孩,成天拿着绣花针在人身上缝缝补补,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谁说学医就一定要缝缝补补的?你是忘了我那尊阎罗鼎了么?” “你也不能让他光炼丹啊,后天灵基说起来比先天灵基更少见,那可是代表着大机缘大造化。” “自古医毒不分家,你当我就真的只会救人,不会杀人吗?” “……还是不行,花灵宗功法再强,也比不得天阳门的瞬间爆发。想我当年一拳轰死了多少邪魔歪道,民间到现在还流传着我的佳话呢。” “哼,你是没看到我们掌门一挥手毒死过多少人,那画面,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 段沉对两位前辈的争吵浑然不知,他还天真地以为拜入天阳门下必能学有所获,有朝一日也可以为爹娘排忧解难。未曾想,将来的他将被推上怎样的神坛,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元萍送走最后一位郎中,脸上略显僵硬的微笑才渐渐收回。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瘫坐到段勇床边。 段勇躺在床上,伸出手将她拉进被窝:“这几天辛苦夫人了。” “唉,”元萍翻了个身,背对段勇,“皇城的医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一点小小的毒都治不好。” 段勇轻轻搂住她:“没事,大不了以后我多晒晒太阳,天黑了就待在安全的地方,再喝上几盅你的十全大补汤,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说什么呢你,”元萍握紧段勇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再过两天,等罗雀从花灵宗回来,一定会能够治好你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回落霞庄一趟,庄主医术天下无双,不可能没有办法。” “咳咳,两位,我可以进来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元萍俏脸微红,一下从床上坐起:“王上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偷听人家讲话?” 房门被风吹开,一名少年好整以暇地走了进来:“我这耳力已经不行咯,换作二十年前,你们穿着几件衣服我都能一下子听出来。” 元萍气急,抓起枕头就砸:“为老不尊!” “哈哈哈,”少年也不躲闪,脚下迈出几步,枕头堪堪擦过他的衣角,“你个死丫头,我好歹也是一朝之主,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段勇从背后抱住元萍:“夫人,尊卑有别,不可坏了规矩。” “哎呦呦,”少年侧过头,拿眼角使劲偷瞄,“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元萍脸色涨红,挣脱开段勇跑到茶几边上,气急败坏地整理着衣物。 少年缓步上前,毫不避讳地坐下,眼神却是盯着段勇的方向:“老段啊,你的毒当真那么棘手?” 元萍没好气地接道:“您不是都听到了吗?明知故问。” “哎呀年轻人要戒骄戒躁,怎么能一言不和就甩脸色呢?”少年语重心长地道,“看看人家老段,重病缠身了还不忘卿卿……咳咳,还不忘心疼夫人。这要是被那些史官知道了,免不得又要写出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 “史官还不是听您的。”元萍调整呼吸,脸上的红晕渐消,“说吧,找我们什么事?” 少年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你们看看这个。” 元萍接过一看:“选宗大典?巧了,今年的选宗大典在天阳门举行,沉儿刚好也在那里。” “什么叫刚好在那里?”少年指尖敲打着桌面,“是因为段沉在那里,所以今年的选宗大典才定在那里。” “什么意思?”段勇从床上探出头来,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似乎有内伤复发的痕迹。 “哎呀你有伤在身,就不用下床行礼了。”少年连忙劝道。 段勇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地道:“我没打算行礼啊。” 少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吧,误会,都是误会。” 元萍托着下巴道:“您以前不是说过,私底下千万不能跟您见外。怎么现在我们不见外了,您倒变得自作多情起来?” “啧,你看你,”少年痛心疾首地道,“当年你可是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的,现在一转眼,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了。” “您可不能倚老卖老啊,勇哥才多大,您一口一个老段老段的,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元萍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段勇还是下了床,有点踉跄地走到元萍边上:“王上您别介意,夫人她只是气不过被人偷听,过阵子就没事了。” “……”少年和元萍细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段勇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刚才您说,选宗大典定在天阳门,是因为沉儿也在那里,这二者可是有什么联系?” 少年重整情绪,认真地道:“关系可大了。你们俩到上雍殿找我时,为什么没跟我说,段沉他现在已经成就了后天灵基?” “后天,灵基?”段勇看了元萍一眼,问道,“是跟先天灵基一样的东西吗?” “是啊,这后天灵基比先天灵基更加难得,即便是五大王朝,都从没出现过一例。段沉他可是开了历史先河的!” 元萍犹豫不决地道:“可沉儿的情况有点复杂,他所展现出来的灵基,恐怕不是他原有的灵基。” “什么?”少年惊讶地张大嘴,“后天双灵基?!苍天啊,大地啊,真是天佑我雍王朝啊!” “……”元萍不知该怎么解释。 段勇则是主动开口道:“王上,您先别激动。沉儿是被妖兽所伤才发生的变异,表现出来的能力看似灵基,实则并不稳定,未来能否修行更是犹未可知。冒然将他的能力公之于众,怕是会危及他的性命,更会牵扯到王朝的名誉。有朝一日……” 少年冷静下来,抬手拍了拍段勇的肩:“这些我都知道。你们放心,段沉未来不会有任何出手的机会,他只要在人前展现一下那所谓的‘后天灵基’,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您如果想借沉儿的能力去威慑邻国,那就请先向我们展示出足以护他周全的能力。”元萍的语气意外地坚定。 少年眼神动容,半晌后才摇头苦笑道:“都说舐犊情深,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说谁是老母牛呢?”元萍气哄哄地道。 “夫人,”段勇尴尬地安慰她,“这个不是王上的重点啊。” 元萍眼光乱飞,坐回位置专心地玩弄起茶杯:“你们继续。” 段勇向少年递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听王上方才的语气,可是已有办法护沉儿周全?” “有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少年顿了顿,深深地看着段勇和元萍,“不过你们得向我保证,这个法子只有你知她知我知,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否则一旦暴露,段沉不仅会没命,雍王朝也将跟着毁于一旦!” 段勇瞳孔微缩,和元萍相视一眼,缓缓地说道:“我们保证。” 少年瞬间换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成,那你们俩凑过来点。” 段勇和元萍下意识地起身,凑到少年身边。 只听少年低声地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雍王朝上一任君王的结局?” 元萍捏着茶杯小声答道:“老爷子不是在十五年前驾鹤仙逝了么?” “不,”少年眯起双眼,用一种阴森诡异的语气说道,“其实他根本就没死。” 第二十五章 送别 段沉此刻后悔无比。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钱坤紧张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段沉把头埋进手臂里,来回念叨着一个字:“肉……” 是的,他忘了帮小蛇讨肉吃,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它挥之不去的哀鸣。段沉被吵得没办法,只得起身,再度朝炎阳殿走去。 钱坤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喂,段沉,你好歹说句话啊。” 段沉立定转身,按住钱坤的肩膀道:“你去厨房再帮我讨些吃的,我,我肚子饿。”脸皮厚如段沉,在说出这番话时也不勉有些难为情。 “哈?”钱坤一脸莫名,“你不是刚吃过吗?”确实,段沉在藤椅上睡着前,刚刚从厨房收刮了一大堆食物。 “不够啊,”段沉哭丧着脸道,“那些没营养的东西怎么可能喂饱它?” “喂饱?”钱坤眉头皱在了一起,“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的肚子。”段沉挥挥手,迈开脚大步流星地前进。 钱坤被丢在原地,眼中满是担心。他没有前往厨房,而是径直朝山门口奔去。 段沉再次来到炎阳殿时,守卫告诉他,玉阳子和元启刚走没多久。段沉只得问了元启的住处,硬着头皮再次上路。之所以不去找玉阳子,是因为小蛇告诉他,这位掌门的实力深不可测,若是见得多了,保不齐哪次就会被抓个现行。 小蛇的存在是段沉最大的秘密,他连钱坤都不曾告知,就是担心万一被人发现了,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越是了解小蛇,段沉对它的喜爱就越深,对它所拥有的能力也越发忌惮。万风和万武不惜叛出宗门,满大陆地逃窜,就是为了将其据为己有。自己既然阴差阳错地具备了小蛇的能力,就应该低调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祸事。 灵基,这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因为小蛇而幸运地降临。雍王朝史上只出现过两名先天灵基,哪一个不是一国之君,为百姓奋战在第一线,建立了常人远不能企及的丰功伟绩。段沉也是个热血少年,他也想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自己的故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段沉必须和小蛇搞好关系。 小祖宗,除了灵兽的肉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是你肯吃的? 嘶,嘶嘶,嘶嘶,嘶—— 小蛇报上了一连串他连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段沉委屈巴巴地道:“咱能挑几个具体讲讲吗?我读的书不多,只在茶楼里听过一些神话故事。” 嘶,嘶嘶嘶嘶(咦,去去去去)。 段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希望都寄托在元启身上。 “咚咚咚。” 岳锋听到敲门声,回头问了一句:“谁?” “爹,”岳铭的声音有些低迷,“孩儿是来辞行的。” 岳锋眉眼柔和了些许,上前推开门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恩。”岳铭盯着自己的鞋子,“爹,真的要去天阳门吗?万一温闲回来……” “就是要在她回来之前,把你送出去,”岳锋仔细地打量着岳铭,“如此爹才能放心。” “可天阳门里全是雍王朝的人,他们会不会……” 岳锋果断地摇头道:“爹肯把你交出去,就是在对雍王朝示好。只要他们还想知道我手里的机密,你就不会有事。” “是。”岳铭紧抿嘴唇,久久不语。 想是看出了岳铭的心思,岳锋从身后的桌上取来一只簪子:“这是爹为你娘亲手做的玉簪,可惜她还没来及戴,就因为难产去世了。爹答应过她,要好好地保护你。铭儿,你带上它,就当爹娘一直在身边陪着你。” 岳铭是第一次见到这支簪子,他一直以为岳锋早已忘了娘亲,不曾想,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只是把最后一片柔情埋进了心底。 “我会好好努力的!”岳铭重重地点头。 父子二人相伴来到城门,待得岳铭远去,岳锋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你把他送走,真的是为了他好吗?”一名女子缓缓走到岳锋身后,她相貌平平,身材却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正是岳家客卿楚氏。 岳锋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不管怎样,岳家也算保住了最后一点香火。” 楚氏眼神复杂地看着岳锋:“你当真不想走吗?” “能走去哪?”岳锋目光凝望着远方,“从温闲出卖我们的那一刻起,岳家就注定要亡了。” “这个温闲也是歹毒,竟然为了扫清障碍把同伴出卖给敌人。”楚氏恨恨地道。 “就是这样的人,才是宣王朝最可怕的武器。”岳锋突然苍老了许多,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意,“岳家在凤鸣城近百年,实在过得太安逸了。” 楚氏沉默,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驻立。 后土皇城。 元萍在听完少年的话时,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直到段勇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才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没死?” 上一代君王没有死?那现在的君王是怎么上位的? 少年像是猜到了两人会有此一问,主动回答道:“其实雍王朝的王位更迭,同上一代君王的生死完全没有关系。” “啪”的一声,元萍把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 少年吓了一跳,扁着嘴抱怨道:“你没事捏什么杯子啊,这可是上等的官窑烧制的。” 段勇连忙伸手去捡,却听元萍语气惊疑地道:“您的意思是,以前的君王其实也有可能活着?” “啊。”段勇痛呼一声,手里的碎片划破了手指。 少年正准备关心,元萍直接拦在他的面前:“王上小心,勇哥有毒在身,他的血液碰不得。” 段勇表情发涩,一时间没有接话。元萍意识到自己的失语,掏出自己贴身的手帕,小心地缠住段勇的手指:“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多留个心眼?” 感受到元萍手心的温度,段勇脸上自然了许多:“我这不是担心沉儿出事嘛?” “沉儿出事要紧,你出事就不要紧吗?”元萍皱了皱鼻,有点生气地道,“不管你和沉儿谁出了事,我都不能接受。” 段勇嘴角扬起笑意:“还是夫人最好了。” 少年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嘶嘶嘶,我怎么这么酸呢?” “王上您哪里不舒服吗?”段勇开心地问道。 “浑身都不舒服,”少年撸起袖子,指着光滑的肌肤说道,“看到没,一身的鸡皮疙瘩啊。” 元萍哧笑出声:“人罗雀过几天可要来了,到时谁起一身鸡皮疙瘩还不一定呢。” “别别别,”少年慌忙摆手,“那点陈年旧事你就别提了行不行?罗雀现在可是堂堂花灵宗宗主,元启都要惧她三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按照规矩,宗主来到皇城都是要拜见王上的。”段勇不知死活地补充道。 少年当即拉下脸来:“你还想不想解毒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罗雀掉头回宗门里去。” 元萍小声地说道:“也不知是谁三天两头地找理由宣人家觐见。” “好啊,”少年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这两个小家伙,翅膀硬了是不是?” 段勇立马恭身道:“不敢,当初为了培养我,王上可谓是力排众议,段勇没齿难忘。” 元萍笑嘻嘻地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哦,罗雀好像就挺高兴的。” 少年欲言又止,气呼呼地来回踱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怎么就养出这两只白眼狼来?” 元萍吐了吐舌头:“我们要真是白眼狼,您也不会放心地把西北边境交给勇哥了。” 少年双手插腰,作势要走:“说不过你,死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等等,”元萍叫住少年,“别以为转移话题就能躲过去,说吧,”她走到少年身后,郑重其事地问道,“我爹他还活着吗?” 第二十六章 拜师 少年听了元萍的问话,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子:“这是先人的事情,我一个晚辈怎会知晓?”听那语气,明显是在逃避问题。 “那就是活着咯?很好,”元萍银牙轻咬,也不追问,“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少年急忙撇清道。 元萍欺身上前:“您觉得这个消息除了您以外,还会有第二个人说给我听吗?” 少年一滞,痛苦地揉着太阳穴道:“真是作孽,算计多年,竟然在今日马失前蹄。” 元萍直接无视了他的感叹,转头对段勇道:“勇哥,等罗雀一到,我们即刻启程,回落霞庄一趟。” “行。”段勇二话不说地应下,随即又问道,“要不直接走吧?罗雀的医术再怎么高明,也比不过我们家岳母大人啊。” “就你嘴甜,”元萍莞尔一笑,“不急,先拖个几日,等岳家的探子把消息送回,我们再悄悄地潜行回去。若你的兽毒可医,一路上也能方便些许。” 段勇自然没有意见:“成,依你。” 少年听在耳里,眼珠子转了几圈:“我倒觉得,你们应该先把老段的毒治好。” “何出此言?”元萍奇道。 少年负手而立,意味深长地道:“因为岳家要反了。” 段勇一惊,立刻问道:“岳家连失半数客卿,可是终于按耐不住了?” 少年摇摇头否定道:“非也,是温闲。他为了帮自己铺路,打着清除异己的旗号检举了岳锋。如今岳家身份败露,岳锋被逼无奈,不得不反。” “意料之中。”元萍笃定地道,“温闲此人野心不小,早在我们离开凤鸣城前,他就孤身一人远走宣王朝,勇哥当时也断定他会出卖岳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我怎么觉得你有种邀功的味道?”少年挑着眉道。 元萍耸了耸肩:“我只是想说,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您啊,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了。” 少年一瞪眼:“你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我?” “我可管不动您,家里一大一小已经够我受的。”元萍笑道,“您啊,好自为之吧。” 少年挥了挥手:“我还有大把光阴,可不能白白浪费在男欢女爱上面。” “您等的起,可人罗雀等不起。”元萍苦口婆心地道,“别到时她真的另嫁他人了,您再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泣。” “哎呀,成了亲的女人就是话多。”少年佯装嫌弃地道,“不跟你们废话了,我还有一堆公文要批呢。” 元萍这回没有拦他,她知道少年把话听进去了。 三天后,温闲带着大批人马杀进凤鸣城。城中百姓四处逃窜,城主带着守卫誓死奋战,最后被温闲尽数扣押,成为人质。 岳家在这场突袭中溃不成军,所剩的六名客卿大多归降,唯独岳锋和楚氏顽抗到底,死在了乱箭之中。 雍王朝朝野震动,人们第一次知道王朝内隐藏了如此多的内应。所有官员草木皆兵,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百姓们纷纷联名上书,只求王上严惩温闲,还凤鸣城一个太平。怎料王上不仅没有发声抵制,甚至没有下达任何出兵的命令。百姓怨声载道,只有看得清局势的人才明白,王上这是在等着温闲提出条件。 温闲既然扣押了城主和部分守卫,就必定是想和王上谈判,毕竟她不可能真的置生死于不顾,公然挑战王室权威。虽然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但为了不再增添伤亡,造成更坏的影响,王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先行出兵。 局势就这么一直僵持着,直到温闲大开城门,将手无寸铁的百姓迎回城里。 段沉从守卫处探听到元启的住处,便马不停蹄地来到院前。 正欲敲门,元启已从院中走了出来:“找我何事?” 段沉酝酿着措词,半天才艰难地问道:“三姥爷,您身边可带有灵兽之肉?” “哦?”元启好奇道,“你要灵兽肉做什么?” “自然是要吃的。”段沉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可元启还是轻易地听清了:“吃?小娃娃,你可知灵兽肉又老又硬,极难进食,若你想吃什么美味,我倒是可以看在你娘的面子上,带你下山吃一顿好的。” “不用,不用,”段沉连忙谢绝,“我只是听说,灵兽的肉中含有丰富的天地灵气,我体内的经脉刚刚成型,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 “哦,明白了,”元启恍然,“原来你是要修行啊。” “正是,正是。”段沉点头如捣蒜。 还不待他高兴,元启又道:“你要修行的话,也不急于这一时吧?等过了选宗大典,宗门自然有人授你功法。届时你只消勤奋修炼,境界提高只是时间问题。” “您误会了,我要修炼的不是灵力,而是这里。”段沉指着自己的脑袋,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 “精神力?”好在元启明白了他的意思。 段沉兴奋地道:“是的,精神力,我觉得我受伤之后精神大不如前,往往需要吃很多东西,睡很久的觉才能恢复精力。所以我想,是不是我的精神力太差了,才导致身体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你说的倒也在理。”元启若有所思地道,“也罢,我可以把兽肉给你,但要看你肯拿什么东西与我交换。” “交换?”段沉摸了摸口袋,“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元启笑眯眯地蹲下身,直视着段沉:“要不我吃亏一点,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当提前收了你这个徒弟。选宗大典后,我便教你功法。至于这灵兽的肉嘛,就当为师的一点见面礼。” 理智告诉段沉,其中必定有诈。但一想到元萍的嘱托,元启毕竟是自己的亲戚,再怎么坑人也不至于坑到自家人头上吧? 想到这,段沉乖巧地鞠了个躬:“三姥爷,不,师父在上,受弟子段沉一拜。” 元启大大方方地受下,转身丢了一个戒指给段沉:“里面是为师这些年随手收集的灵兽肉,品质不高,但重在量大,你要真吃得下,就全都拿去吧。” 段沉当即感激涕零:“多谢师父!” “唉,你既是我徒弟,又何须如此客气?”元启此刻比段沉更加高兴。 如果被玉阳子知道,他靠一戒指不值钱的灵兽肉骗到了段沉这个徒弟,肯定会气得跳脚,转头丢给段沉十个这样的戒指。 段沉却是不知,傻笑着看着手里的戒指,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师父,这东西要怎么用啊?” “……”元启无奈苦笑,“你娘真的是一点东西都没教你啊。”说罢,他将戒指套在段沉的食指上,而后翻出一柄小刀,对其说道,“你先将手指划破,滴一滴血在戒指上面,这东西便算认你为主。接下来集中精力,尝试着调取出里面的物品,多试几次,很快就能上手。” “好,”段沉乖乖照做,只是他的皮肤坚韧且富有弹性,光是第一步,他就屡试无果。 “这样,”元启在刀身注入一点灵力,重新递了过去,“灵力灌注刀身,刀锋会变得锋利无比,你现在再试试,小心一点,别把伤口划得太大。” “行。”段沉再次尝试,可当刀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小蛇在精神世界中发出了一声嘶鸣,紧接着一滴血液破指而出,落在了刀身上。 刀身的灵力被瞬间点燃,爆发出一股灼灼热气。元启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当他回过神时,段沉正看着手里的粉末发呆。 段沉和元启刚好站在院门的阴影中,阳光照射不到,因此小蛇的能力没有被完全压制。 “刚才是怎么回事?” 段沉尴尬地笑笑:“我要说我也不知道,您信吗?” “看来你这血液很有意思啊。”纵然如元启这般见多识广,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段沉的能力,“我这个师父怕也是不太好当。” “师父哪里的话?”段沉马屁张口就来,“娘亲在凤鸣城时曾叮嘱过徒儿,说若是能得您亲自庇佑,他们大可放心地前往皇城。想必师父的能力是有目共睹、众所周知的,徒儿的血虽然诡异,但以师父的眼界和学识,不出几日,定能窥得其中奥秘。” 元启眉头一挑,笑道:“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真不知是继承了你爹的大智若愚,还是你娘的蕙质兰心。”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这马屁拍得及时而不油腻,恩,我喜欢,哈哈。” 段沉扬起一个标准的假笑,谦虚地道:“师父,这刀子已废,可这戒指……” 元启看向段沉的手,那枚戒指依旧套在那里:“要不,我给你换把锋利点的试试?” 嘶嘶嘶—— “不劳师父费心,这种小事交给徒儿来处理就行。”段沉见风使舵,将戒指摘下,顺手塞进怀里。 元启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不待他仔细追寻,波动便一闪而逝。 段沉再次作揖,恭声说道:“舟车劳顿,今日徒儿便不叨扰师父了。改日登门,再向师父好好请教修行法门。” 元启闻言,也不好多作挽留:“也好,你先回屋去吧。” 段沉离开了元启的院落,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差点就被发现了。 此刻的精神世界中,小蛇正兴高采烈地吃着堆成小山的灵兽肉,而在小山旁边,有一枚戒指正安静地躺在角落。 第二十七章 逆天 这回总该把话说完了吧?段沉在回去的路上,沾沾自喜地想到。 他恨不得现在就找把藤椅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待得再次醒来,内心的许多困惑想必已经有了解答。届时再谈修行,也能够真的无所顾忌。 小跑着回到院中,钱坤尚未归来,段沉迫不及待地躺倒,心底一遍遍地呼唤着小蛇。 “嘶——”小蛇吃饱喝足,爽快地同意了段沉的请求。 一见小蛇,段沉单刀直入地开了口,连句场面话都没有说:“怎么样?现在可以帮我解答了吧?” 小蛇惬意地盘成一团,耷拉着脑袋叫道:“嘶嘶,嘶嘶嘶嘶?”说吧,想问什么? 段沉兴奋地搓着手,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着事情发生的顺序提问。 “那个,我在灵测的时候看见了一条跟你一样的兽灵,浑身发着红光,还可以吞噬别人的灵影,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嘶嘶嘶。”不知道。 “……”段沉出师不利,碰了一鼻子灰,“你再想想,跟现在的你长得一模一样,还会飞,哦,后来我自己滴血试验时,从我的血里也飞出了一条这样的兽灵,然后当天晚上你就出现在段府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哈?你给我看过?你什么时候给我看过?”段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仅有的两次通灵,小蛇没有给自己看过任何相关的东西啊。 等等。段沉突然想起,在第一次通灵结束前,小蛇似乎真的跟自己说过什么。 “嘿嘿,辛苦您老人家了。” “少装腔作势。” “轰”的一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将沉睡中的大蛇唤醒。 …… “要死,合着是我自己作死,才把你引到段王府来的?!”段沉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段家十几条无辜的人命,岂不是跟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原本激动的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段沉无不自责地想着,若是自己不那么异想天开,说不定那些人就不用惨死,爹也不至于中毒,娘更不需要没日没夜地奔波流离。 “嘶嘶嘶,嘶嘶。”小蛇伸出蛇尾,落在段沉的肩膀上,轻轻拍打。 段沉久久不语,小蛇人性化地露出一个担心的表情,展开身体爬到他的脚边:“嘶嘶嘶。”不怪你,你不知情。 “不怪我怪谁呢?”段沉叹了口气,“怪把你放出来的岳家么,还是怪那些跑得不够快的小厮?” “嘶嘶,嘶嘶嘶嘶,嘶。”不是岳家放我出来的,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段沉闻言一愣:“可岳铭不是说……对了,如果真是岳家把你放出来的,那岳铭没理由牺牲万武,给自己制造机会逃跑啊。” “嘶嘶嘶嘶嘶。” “所以说是你强行突破封印,才让岳铭吓得扭头就跑的?”段沉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那我问你,为什么你的血对其他人都有毒性,对我反而不起作用呢?” 小蛇白了他一眼,嘴里发出一连串嫌弃的声音:“嘶嘶,嘶嘶,嘶。” “也是,你都已经住在我身体里了,没道理控制不了毒性。毒死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说着段沉又问道,“那是不是说,只要你认可了谁,你的毒素就对他不起作用?” “嘶嘶嘶,嘶嘶嘶,嘶。” “唔,有道理,你当时把爹当成了坏人,肯定不会去控制毒性的。”段沉说到这,脑子忽然灵光一闪,“啊,我想起来了,当时你给我看的画面里,是不是有一个小男孩也得到了你的认可?” “嘶嘶。”是的。 “所以灵测那天放出兽灵的人,就是那个小男孩咯?所以那个小男孩,就是现在的岳铭?” “嘶嘶。”不是。 “不是?”段沉呆住了,“没道理啊,除了我和岳铭,世上不可能有第三个人放得出跟你一样的兽灵。” “嘶嘶嘶。”不知道。 “喂,你好歹有点责任心啊,”段沉抱怨道,“现在不搞清楚那个小男孩的身份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世上会不会有第二个后天灵基。连同岳铭那只兽灵的由来,我们也不会有半点头绪,这样问题越滚越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我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现在在哪,但我敢肯定一定不是岳铭。 听着小蛇笃定的语气,段沉不禁一个头两个大:“啊,好烦啊,所以现在小男孩不知道,岳铭怎么有的兽灵也不知道,从我血里跑出来的兽灵还是不知道。你干脆叫一问三不知得了。” 小蛇吡着牙嘶鸣起来。段沉没精打采地坐到地上,一边玩着小蛇的下巴,一边随口问道:“那我爹的毒你能不能解得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这句话有点长,段沉稍微理解了下,才向小蛇确认道:“你是说,如果你把爹身体里的毒素吸出来,对你本身其实是很有好处的。只是因为要消化这些被污染过的毒素,你会陷入一段时间的休眠。” 小蛇欣慰地点点头,脸上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字。 “这毒素还能被污染的?”段沉觉得莫名其妙。 “嘶嘶嘶!”当然会! 段沉略作思考便理解了小蛇的意思。它本身的血液对它来说是没有毒的,而在沾染了段勇的血后,血液若是要重新回归身体,就必须经过清洗,才能为自己所用。 这就好比,河里的水可以养鱼,但混入了杂质的水需要经过过滤,才可以再次倒回河里,否则水会变脏,鱼也会受到影响。 “嘶嘶嘶,嘶,嘶。”小蛇难得地主动开口。 段沉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才需要保护!小爷就算没有你的能力,照样能在这个世道混得风生水起!” 原来小蛇表达了自己的顾虑,它担心自己一旦进入休眠,段沉会被其他人轻而易举地弄死。用意虽好,可表达的语气似乎并不太好。 “嘶嘶。”难说。 段沉觉得自己被赤裸裸地鄙视了。哼,要不是怕你吸收我的精神力,我肯定跟你大战三百回合。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身体里赶出去的。 “嘶?嘶嘶?”哦?就你? 该死,忘了它有读心术了…… 段沉重整心情,装作没事地继续问道:“咳咳,回到刚刚的话题。我在灵测时,血液受到兽灵的刺激,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活跃。而在其后的试验中,我发现就算没有被你咬过,我的血液也能跑出跟你一样的兽灵。这就很奇怪了,你说你是受到了我的召唤,才从沉睡中醒来的。可我如果没有被你咬过,又怎么会有跟你一样的兽灵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段沉苦恼地想到。 “嘶嘶嘶嘶嘶嘶嘶。”那要问你自己了,小蛇一字一句地道,“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我早就被人下了毒?!”段沉被小蛇的想法吓到了,“有没有搞错?我一个天生灵气稀薄的人,连修行都没有办法,谁会费尽心思给我下毒?再说了,要毒的话也应该毒爹娘他们吧?哦,我没有咒他们的意思。我只是说,在灵测之前我都是一个无名小辈,而灵测之后,我的人生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彻底地失了控。就算现在被人说是什么后天灵基,有大机缘大造化,我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听着段沉的碎碎念,小蛇翻着白眼爬回了自己的位置,甚至把头埋进了身体里,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嘶嘶嘶,嘶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你就走吧。 “有有有!别赶我出去!”段沉立马认怂,小跑着来到小蛇身边,“最后一个问题:去炎阳殿前,你不是说过你有两种能量。红色的表示燃烧,但惧怕阳光,那黑色的呢,黑色的又表示什么?” 段沉只记得小蛇在演示能量时,一下子把周围的雾气吸到身边。这固然解释了自己的血为什么会由红转黑,但却没有说明黑色的能量具体代表了什么。 “嘶嘶。”小蛇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吞噬。 “吞噬?”这是什么神神叨叨的解释?段沉纳闷地道,“吞噬什么东西?是精神力?还是灵力?” “嘶嘶。”所有。 “……”段沉眉头一皱,“吞噬,所有?” 卧槽,这家伙不简单啊,一个能力可以烧毁所有事物,一个能力可以吞噬所有事物,合着如果不是为了摆脱法阵,它单抢匹马就足以毁天灭地? 这也太他妈逆天了吧?!段沉忍不住连爆了两次粗口。 “嘶嘶嘶嘶。”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小蛇臭屁地扬起头,对着段沉吐了吐蛇信。 “切,你要真有那么厉害的话,也不至于被一个法阵逼到舍弃肉身啊。”段沉存心打击小蛇。 “嘶嘶嘶!”小蛇果然被激怒,嘶鸣着把段沉丢出了精神世界。 画面一转,段沉从床上醒了过来。 钱坤正坐在床边冥想,似乎自从段沉受伤后,他就养成了这个寸步不离的习惯。即使是在不会有危险的天阳门,钱坤也雷打不动地守着段沉。 “嘶嘶嘶。”段沉下意识地模仿着小蛇的声音。 钱坤一惊,扭头看向段沉:“你没事发什么神经?” “嘿嘿,”段沉悻悻一笑,“这不是看看你睡着了没有嘛。对了,你刚刚跑哪去了?有没有问厨房要到吃的?” 钱坤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我没去厨房。” “啊?”段沉好奇道,“那你去了哪里?” 钱坤从茶几下掏出了一只灰色小兽:“呐,给你打猎去了。咱们总不能天天吃人家的吧?” “咦?”段沉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吃灵兽?” 钱坤反问道:“你想吃灵兽?那你不早说,山下有好多呢。虽然体型不大,但营养够丰富啊。” “来来来,给我吧。”段沉开心地接过小兽。他食指上的戒指亮起一道微光,下一刻,小兽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钱坤打量着那枚戒指。 段沉炫耀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给我的见面礼。” “你什么时候有的师父?”钱坤惊讶道,“怎么我才出去这一会儿,你就成了别人的徒弟?选宗大典不是还有三天才开始吗?” “别激动,别激动,”段沉安抚着钱坤,“这不是元长老看我骨骼精奇,对我一见如故,甚是满意。所以提前收我入门,要教我十八般武艺,成就一番丰功伟绩……” “得得得,”钱坤懒得听段沉吹牛,“你怎么不说他看上你特别能吃,觉得能吃是福,虽然傻了点,但傻人有傻福……欸,你打我干嘛?” 段沉笑骂着,追着钱坤一路跑出了庭院。 屋外阳光正好,院子里满是少年的欢声笑语。 第二十八章 汇聚 凤鸣城城门大开,不时有百姓携家带口地回来。 距离岳家被灭刚刚过去一天,整个雍王朝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然而事不关己,再大的新闻也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唯有凤鸣城的百姓才会关心,关心温闲的每一条指令,毕竟他们的家在这里,他们的根也在这里。 温闲立于城头之上,注视着脚下三三两两的人群。她依旧是那副少年打扮,一路的风尘仿佛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温大人,”乔彰来到她的身后,毕恭毕敬地道,“城内百姓已经回归大半,是否要开始下一步行动?” “等,”温闲把目光投向远方,那是后土城所在的方向,“等他们自投罗网。” “是。”乔彰应声退下。 半刻钟后,城门的守卫接到新的指令:从现在开始,凤鸣城半开城门,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段勇和元萍一路奔驰,头顶是炎炎的烈日,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眨眼间就落在了身后。 “勇哥,换马!”元萍擦着额头的汗水,放缓了马速。 “吁——”段勇停在她身旁,担心地道,“我们只剩两匹马了,再换会不会耽误速度?” “管不了那么多,”元萍拿起水袋猛灌一口,“等到附近的驿站再想办法。”俩人自从接到温闲进犯的消息后,便日夜无休地赶往凤鸣城。 罗雀尚未抵达,少年也不好多作挽留。如若温闲对符伯等人下手,那段家这次真的会伤筋动骨。虽然岳家曾是段家的死对头,但双方好歹坚守着一些底线和原则。 温闲则不然,她是一匹孤狼,没有家族的牵绊,更没有道德的约束。这种人,才是段勇和元萍最怕遇见的。 原本四五天的路程,硬是被两人跑过了一半。一天一夜下来,两人都已疲惫不堪,身下的马匹更是气喘如牛,濒临虚脱。 “辛苦你们了,回家去吧。”段勇摸着两匹老马的头,和元萍骑上新马,再次踏上归途。 段沉这边,选宗大典因为凤鸣城的事情延后了。 元启特意过来提醒他:千万不能离开宗门,长老们已经派人下山处理,一旦有最新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予以通知。 不论是天阳门、上雍殿抑或是凤鸣城,三方势力都被温闲的不按常理出牌搞得焦头烂额。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宣王朝的单兵,会有如此勇气独面众敌?难道他铁了心要搅乱雍王朝的秩序,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 往更长远的地方想,如果宣王朝的内应都是如此行事,那雍王朝的将来,将会比现在更加捉摸不定。偏偏王朝当权的还是一名毫不作为的王上,一时间,所有的大臣百姓都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温闲回到城主府,老城主被缚于厅堂之上。 “放心,我不会杀你。”她试图安慰道,“杀了你我拿什么跟雍王谈事情?当然你也不会太好过,”温闲话锋一转,“不从你嘴里撬出点什么,反倒显得我心慈手软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城主把头别到一边。 温闲无怒无喜地道:“每个阶下囚都是这么说的,但在他们临死前,我也总能挤出点有意思的消息。” 城主闭上眼,随时等待着厄运的降临。家人、尊严、名誉,这些他通通可以不要,只求在咽气之前,自己能对得起城主这个头衔。 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温闲并没有出言侮辱或是严刑拷打,甚至连家人这个屡试不爽的招术也被直接舍弃。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城主跟前,蹲下身,将一枚小小的药丸塞进了城主的嘴里。 “你可能不知道,我修行的功法与常人不太一样,但凡被我的媚术夺了心智的,即便原先再怎么坚定,到最后也会摇尾乞怜,成为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呢~” 温闲的声音在城主耳边回荡,时高时低,时强时弱,像极了呢喃软语,又像极了袅娜琴音。城主眼神渐渐迷离,嘴角竟是在不知觉间悄悄地勾起一抹笑意。 “来,告诉我,城里还藏着多少岳家的人?哦,还有,段勇的小秘密,你也得一并告诉人家呦。” 凤鸣城外,一道人影从义庄的棺材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动作缓慢得如同一只幽灵。挣扎了几次,当他翻出棺材摔落在地时,整个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阴暗的角落里亮起一双眼睛,眼神中满是怨毒与不甘心。 “温闲,我与你不死不休!” 段勇看到驿站时,布满阴霾的心顿时晴朗了些许:“夫人快看,前方有一处民驿。” 元萍也是又惊又喜:“走,买马去。再有一日,就能回到凤鸣城了。” “你要不要去一趟落霞庄?就我们两个人,恐怕对付不了满城的敌军。”段勇谨慎地道。 元萍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娘亲了,从她那里出发,不出半日,定能赶在我们之前到达。” 段勇点头:“只希望温闲按兵不动,等着我们投鼠忌器。” “他要是真那么傻,也不会成为岳锋的谋士。”元萍皱着眉道,“但愿符伯懂得自保,宁愿放弃段府,也别跟温闲死磕到底。”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都知道,以这个老管家刚烈的性格,极有可能宁死不屈,落得一个惨淡的结局。 “再快一点,换马之后继续加速。”元萍自言自语道。 段沉坐在房间的床上,照着元启传授的心法进行冥想。可无论他尝试了多少次,提着的一颗心就是沉不下去。 “钱坤,师父不让我走。要不你替我下山,去周围的酒馆打听打听消息?”段沉看向同样着急的钱坤。 后者站起身,重重地点了点头:“行,你在这等我。最多半日,我一定把最新的消息带给你。”说完,钱坤推开门,在段沉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嘶嘶嘶。”没用的。 段沉气急,质问小蛇道:“怎么会没有用?师父如果知道了什么坏消息,一定不会说给我听。这个时候求人不如求己,难道真的当一只缩头乌龟,被保护在这个偌大的宗门里?”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符伯和我们亲如家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段沉坚定地道,“爹娘应该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只要我能逃出天阳门,说不定还能跟他们相遇。”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如果命中该有此劫,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为段家保留住最后一点希望。 段沉愤愤不平地道:“你不懂,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嘶嘶嘶。”你死了我也要跟着死。 “那就只能怪你没有选对人,我生来就不是什么大英雄的命。”段沉甩下一句,直接朝门口走去。 “小娃娃,不是跟你说不要到处走动吗?”元启的声音远远传来。 段沉吃了一惊,环顾四周道:“师父?” “你莫要以为我会任由你乱跑。”元启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爹娘将你托付给我,我就有责任保你周全。” “师父,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段沉直接转移话题。 “唉,”元启无奈地叹了口气,“温闲半封城门,现在凤鸣城只进不出。你爹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落霞庄也派出了兵力。总之,大人们能够处理,你一个小娃娃就安心待在这里,省得跑到外面惹事。” “可师父,我想帮忙做点什么啊。”段沉可怜兮兮地道。 元启声音由远及近,下一刻,已是出现在庭院之外:“你要是真想帮忙,就把葛长老给我找出来。” “啊?”段沉想不到元启会交给自己这么一个任务。 “葛老失踪,选宗大典就得一直拖延下去。温闲的事,不过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元启神色微凛,难得正经地道。 段沉暗惊,原来葛长老那么重要吗?这个老头究竟是什么身份? “师父,是不是找到葛长老,您就能让我下山去?” “哼,”元启冷笑一声,“等你找到了人,温闲早已不成问题。”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段沉说着,兴高采烈地冲出院子。 元启问道:“你去哪?” “当然是葛长老的房间啊,”段沉也并非无脑之辈,既然要找,就得从最有可能的地方找起,“我去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傻小子。”元启无奈地道,“要真有线索,何至于让你出马?你啊,就乖乖地留在宗门里吧。” 段沉却是听不见元启的话,他冲出庭院,恰好几滴水珠落在额头上。 咦,下雨了。 第二十九章 敌我 段沉冒着雨来到葛叶的院前,肩上已是湿润一片。 院落有着两名天阳弟子把守,一见到段沉,便举起了手里的剑。 “此处乃长老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段沉笑着作揖道:“在下是元长老门下弟子,师父派我来寻一物,还请二位师兄行个方便。” “你不是段沉么?”一名弟子认出了他,“选宗大典尚未开始,你怎会拜入长老门下?” “是这样的……” 段沉刚想解释,却见两名弟子一个恍神,而后让开了身形:“长老已知会我等,师弟请进。” “哦,好的。”虽然表面淡定,段沉却暗暗心惊。原来师父那么厉害的吗? 他一边进门,一边在心底呼叫着小蛇:“嘶嘶嘶,快醒醒。” “嘶?”什么事? “你说我们刚刚说的话,会不会被师父听了去?”段沉问道。 “嘶嘶。”不会。 “你凭什么那么确定?”段沉奇道。 “嘶嘶嘶,嘶嘶嘶嘶。”他境界不够,最多看到你在自言自语。 段沉眼珠转动,挑着眉道:“合着你的意思是,他的境界没你高咯?” “嘶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臭屁。段沉撇撇嘴,开始在房内四处查看:“既然你说你比师父厉害,那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你又是什么境界啊?”段沉翻看着葛叶的床铺,兴致勃勃地道,“我觉得师父应该是在御灵境,毕竟堂堂一个长老,实力太差也说不过去。化灵之后,便能显现灵基,师父比化灵再高上一境,也算是对得起名誉长老的头衔。” “嘶,嘶嘶,嘶嘶嘶?”白痴,他的实力至少在归灵中期,你忘了他还是花灵宗的副宗主么? 段沉愣了一下,旋即张大了嘴:“归灵境?!” 御灵之后便是归灵,前者掌握灵基,能够将其彻底驾驭;后者则开始领悟天地奥秘,修行之路也不再局限于己身灵基。别看只是一境之差,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止步于此。元启能够跨入归灵之境,在整个雍王朝,乃至于整片大陆,绝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那你呢?”段沉刚问出口,就自觉地闭了嘴。 这家伙该不会到了圣灵境吧? 段沉只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说过这个境界。传闻踏入了圣灵境,便是踏入了半仙的层次,届时万法归一,天地已经束缚不了凡人的肉体。只消一个契机,就是得道飞升、羽化登仙之时。 乖乖,难不成我还傍上了一个大腿? “嘶,嘶嘶嘶,嘶嘶。”清醒点,自从我舍弃了肉体,一切就得重新来过。 “切——”段沉嫌弃地撅起嘴,“合着你就一纸老虎嘛。” “嘶嘶嘶!嘶嘶!” 段沉直接堵住耳朵,调皮地道:“我不听我不听,你是纸老虎,你是纸老虎,你就是一只纸老虎。啦啦啦啦……” 许是动静太大,屋外的两名弟子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莫名。 “师弟这是怎么了?找不到东西也不至于发疯吧?” “不知道啊,要不要跟长老说一下?万一走火入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至于吧,这才进宗门几天,估计还在冥想的阶段吧?” “也是,可从没听说冥想也能走火入魔啊?” “算了,这个师弟奇怪得很,光是胃口都比一般人的大。” “可不是,好多弟子都已经怨声载道,要不是掌门将此事压下,他估计早被赶下山了。” 段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从床铺来到桌案前,继续漫无目的地翻找。 忽然,一本小册子闯进了他的视线:“咦?灵测记录?”段沉拿起册子,心虚地环顾四周,“偷看一下应该不要紧吧?反正往年的灵测结果都是公之于众的。” 这般安慰着自己,段沉便小心翼翼地展开册子。首页上整齐地列着十几座城池,它们都在天阳门的管辖范围内。段沉依照索引翻页,很快地找到了记录着凤鸣城的页面。 “雍历四五八年冬至,凤鸣城,灵测人数:十二人,灵测排名:吴礼丰,盏茶十息;徐天娇,盏茶十息;岳铭,盏茶三息……” 奇怪,怎么没有我的?一共十三名少年参加灵测,偏偏记录在案的只有十二人,唯独少了段沉自己。难道先天灵基都不会记录的吗?正值疑惑间,一页纸片滑落在地,段沉捡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不禁猛地一变。 只见纸片上工整地写着:雍历四五八年冬至,凤鸣城,灵测人数:十三人,结果有效:十二人,结果无效:一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十三个人,葛长老要撕掉重写,将一人剔除在外? 结果无效?莫非葛长老早就知道自己并非先天灵基? 段沉眉头紧锁,额间微微见汗。纷乱的想法充斥在脑海里,扰乱着他的思绪。 “呼——”段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葛长老明知我的灵测无效,还当众给我扣上灵基的帽子,那他必定是跟岳家串通好的。这么说来,这个老头的失踪,难不成跟岳家被灭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真想帮忙,就把葛长老给我找出来。”元启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段沉的大脑。 “师父要我找到葛长老,难道是想让我自己发现这本册子?”段沉越想越惊,“他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直说,于是借这种方法传递给我?” 天阳门里,果然也有其他王朝的内应么…… 段沉思忖间,余光扫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他顿了顿,把手伸到一摞册子下方,鬼使神差地掏出了一本折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本折子在哪里见过。 没有犹豫,段沉果断地打开折子,另一篇记录映入眼帘: “雍历四五八年冬至,凤鸣城,武庙。 据打扫武庙的小厮回报,今日灵测结束后,于庙堂间发现一只带有血渍的碗。经初步判断,怀疑有人弄虚作假,伪造灵测结果,希望宗门给予严肃彻查,以上。” 记录落款处盖有两个印章,段沉一眼就认出,这两个印章一枚属于掌门玉阳子,另一枚,则属于他的师父。 师父和掌门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可他们在炎阳殿说的那些话…… 段沉双眼微眯,一股寒意从背脊处渐渐上涌。 一日后,段勇和元萍距离凤鸣城只有不足十里地。远远的,凤鸣城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勇哥,我们减速吧。”元萍见四下安宁,不似有百姓流离失所,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好,接下来我们慢行,养精蓄锐。”段勇明白她的意思。 入城后见到温闲,难保不会有一场大战。段勇内伤未愈,元萍虽然不愿他动用灵力,但如果逼不得已,两人只能再博一次。所幸落霞庄的后援已经抵达,有他们坐阵,段勇的危险会被降到最低。 “要放信号烟吗?”元萍从马背的布包中掏出一根竹管。 “放。”段勇点头,这是他们与落霞庄碰头的标志。 元萍取出火折,点燃引线,一串袅娜的黄烟徐徐上升。他们并不担心被人察觉,温闲就算发现,也断然不敢带兵出城,天知道城外是不是有大军埋伏,正等着他自己送上门呢。 很快,另一道黄烟在不远处的林间升起。 段勇正准备驭马前往,忽然元萍惊疑一声,道:“勇哥,你看,还有一道烟。” 段勇循声望去,果然见到第三道黄烟自他们身后缓缓升空。 “怎么回事?你还写信给谁了?” 元萍茫然地摇头:“我只写给了娘亲一人啊。” “那我们往哪走?会不会是圈套?”段勇举棋不定地道。 元萍目测着两边的距离:“先去那片林子,那里距离我们较近,注意下马潜行。” “好。”段勇把马拴在一棵树下,两人徒步前行。 一盏茶后,段勇和元萍来到树林之外。 “有血迹!”元萍低声提醒,两人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压低身形。 沿着血渍又走了小半炷香,一阵连续的咳嗽声响起。 元萍戳了戳段勇,示意他爬到树上。两人轻手轻脚地攀上树干,透过树叶观察。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越发剧烈,段勇终于看清了躲在树底下的人影。 “岳锋?” 第三十章 孤注 城主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他环顾四周,自己还在城主府内,手脚也依然被五花大绑着。 温闲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坐在主位上:“怎么样?现在清醒了么?” 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场景,城主面沉如水地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啊,”温闲懒得抬头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道,“你是不知道,刚刚你可比看门的小狗要听话得多呢,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不可能,”城主略显紧张地道,“我就算是死,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不信啊?”温闲饶有兴致地道,“不信的话,你自己问一下那个老头咯。” 老头?城主回过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另一个人被捆得严严实实,赫然正是段王府的符伯。他向符伯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符伯与之对视,表情复杂地低下了头。 城主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还是着了温闲的道:“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温闲满意地欣赏着城主的表情,扬起下巴笑道:“也没什么,无非是一些臆测罢了。” “臆测?”城主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给你听也无妨,”温闲站起身,悠悠然地走近,“正好让你帮忙听听,看我有没有什么遗漏。”说着她蹲到城主跟前,故意放慢语速道,“就从岳家先开始好了,岳家在凤鸣城共计三百二十六人口,岳锋死后,你偷偷地藏起了十六名孩子,想要为他们清除户籍。” 光是第一个消息,就令城主怒吼起来:“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我只是把他们请到城主府,暂时关在了地牢里。” “温闲!”城主气急败坏地道,“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人性有命重要么?”温闲咯咯地笑道,“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有谁会在乎人性呢?” 符伯好言相劝道:“温公子,你放了他们吧,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温闲手托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不。”她走到符伯身边,轻声说道,“别跟我说‘他们是无辜的’这样的废话,雪崩之时,哪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呢?岳锋想要脱离宣王朝,就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打不过,就别妄想着能全身而退。”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迟早会遭到报应的。”城主恨恨地道。 “报应?”温闲转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温闲一生见过黑暗无数,如果不够冷血,又怎会活到今日?你们这些生在光明里的伪君子,又可曾知道我的处境?”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岳锋不想任人摆布,难道我就甘之如饴?你们只道我没有人性,又怎知人性让我经历了多少生死?” 符伯无言以对。诚然,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即便是温闲,也不过立场不同,形势所迫罢了。所幸自己跟对了人,能够坚守做人的底线与原则,温闲却为了生存,把能放弃的都放弃了。真要理论起来,又有谁能说她是错的呢? 稍作发泄后,温闲的情绪变得缓和许多:“话说回来,托城主大人的福,我还知道了其他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城主神色一凛,一言不发地盯着温闲。 “岳锋那个没有的东西,招揽了一堆废物,派出去六个死回来五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连尸体都找不着了。”温闲向城主递过去一个微笑,“不过还好有你,帮我打听到左秋的下落。虽然也是死了,但段勇中毒的消息还是很有用的。” 符伯听罢,惊讶地问道:“你在调查王爷?” “可不是么,”温闲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段勇就算是雍王亲派的,雍王也不会完全信任他呢。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表面与你称兄道弟,私底下早就磨好了刀子。只要你踏错一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无人答话,温闲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段勇中了兽毒,一时半会可用不了灵力。别看元家医术高明,我对那头妖兽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万风万武当初投靠之时,在我们面前毒死了好些个人呢。哦,对了,他们好像能够借用兽毒激发灵力,一个打十个也不是问题。” 温闲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幻不定:“这么说来,莫非段勇已经知晓了运用兽毒的法子?否则以一敌六,他绝不可能安全逃离。好你个岳锋,表面上跟我客客气气,背地里竟然串通外敌,真以为人家会放过你吗,笑话,天大的笑话!” 城主看向符伯,脸上满是惊疑不定。如果温闲所说无误,那段勇的中毒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没有了兽毒的牵制,段勇的实力将会上升到一个可怕的高度。仅凭自己手头上那点兵力,恐怕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正当城主寻思间,符伯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道:“都说你是岳锋最信任的谋士,原来连自己的主子也会怀疑。像你们这种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每天寝食难安地猜忌,就算活到了最后,也不过一匹孤狼而已。没有亲情、友情,更不会有爱情,老无所依,这就是你人生的结局。” “想激我?”虽说温闲识破了符伯的用意,但她的眼底还是不自觉地露出阴狠的光芒,“很好,我承认我会老无所依,但是你呢,你的一双儿女可没我那么幸运。” “你想怎么样?”符伯声色俱厉地道。 “我可以把那十六个小孩抓回来,就能把你一家老小也抓回来。反正凤鸣城就这么大,只要关上城门,他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别太得意,落霞庄的援兵已经抵达,就凭你这点兵力,是翻不起多大的浪花的。” 温闲却并不紧张:“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全城的百姓都在我手里,我不能安全离开,他们也活不过今日。” “哦?”符伯冷静地道,“你若是一心求死,又何必围城防御?岳锋已除,接下来的头等大事,恐怕就是你自己的安全问题吧?” “是,”温闲也不否认,“我是想活命,但如果注定要死,拉着一城的人陪葬,我也算死得风风光光。” 城主听得大叫:“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温闲笑得很猖狂,“你们最怕遇到的,可不就是我这种疯子么?” “温大人,”乔彰的声音自厅外响起,“城外升起三道黄烟,似有敌军正在汇集。” “来得好。”城主喜不自胜,“温闲,你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温闲一脚踢在城主脖颈,直接将他踢晕过去:“拖下去,跟那些小孩关到一起,然后点上茅草,我要活生生把他们熏死。” 符伯看在眼里,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温闲被他笑得很不舒服,对着乔彰说道:“还有这个老头,把他的家眷抓过来,一并关进地牢。等我们的城主大人熏成人干,我要亲自喂到他们嘴里。” 段勇谨慎地打量着岳锋,只见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此刻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他果断地跳下树枝,落在岳锋边上:“是你放的信号烟?” 岳锋盯着段勇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来人:“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虚弱得快要听不清。 元萍也跳了下来,伸手搭在岳锋的脉搏上:“经脉破损,灵力流失,活不过今日。” 岳锋似乎早知如此,神色淡然地道:“你,咳咳,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段勇皱着眉问道。 “把我腰,腰间的那颗药,拿,拿出来,喂我吃,吃下去。” 元萍一摸岳锋的腰间,果然有一枚丹药:“这是什么?” “是,是我用,那头,那头妖兽的血,做出来的。毒,毒性太大,一直,一直没敢用。”岳锋看着那枚丹药,眼中有着一丝微光,“现在,我,我快要死了。就让我,让我为铭儿,做,做最后,一点事吧。” 段勇接过丹药,放在鼻前闻了闻:“你这丹药效果不好,可是因为兽血放得太少?” 岳锋无力地点点头。他当初怕副作用太大,只敢添加少量的兽血,以致于效果不好,毒性还有所残留。如今拿出来,就是想在自己临终前,帮岳铭铺好道路。 “如果,如果我杀了温闲,答应我,答应我,放过铭儿。” 一颗泪水顺着岳锋的眼睛滑落,元萍为之鼻酸,段勇也为之沉默。 第三十一章 岳母 看着奄奄一息的岳锋,段勇将丹药握在手里:“我可以帮你增加这丹药的毒性,但在击杀温闲后,你也必将全身燃烧而死。你可愿意?” 岳锋眨了眨眼,示意段勇放手去做。 “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念在你是为了岳铭,我便帮你这一次。”段勇说着,划破自己的手心,将渗出的血液全部注入丹药中。 岳锋似乎明白了什么,深深地看了段勇一眼。 “你猜的没错。”元萍不再隐瞒,将段勇中毒的情况如实相告,“勇哥在灭杀妖兽的那日,便已身中兽毒。这些天他毒发了两次,内伤不浅。你的那几名客卿,大多是勇哥一人击杀的。” 岳锋内心古井无波,从容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人之将死,再去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也曾有过野心抱负,可当温闲大举来犯时,这些野心抱负终究成了一个笑话。只须他人一声令下,岳家三百余人尽皆被屠,客卿倒戈,对着自己刀剑相向。百余年的努力好似一场大梦,梦醒时分,眼前还是那个弱肉强食的狰狞世界。 这才是现实啊,岳锋在心底感叹道,前一秒还在庆幸段府的烧毁,后一秒就如丧家之犬,人人喊打。 段勇郑重地将丹药送入岳锋口中:“接下来你所有残存的灵力都会被引燃,实力会暴涨几倍,能不能为岳家死去的亡灵报仇,就看你自己的了。” 岳锋咽下丹药,默默运转灵力。果然,不消片刻,他的身体开始发热,灵力像是一把把干枯的杂草,只消一点火苗,就能引发燎原之势。 “勇哥,他会不会突然发难,攻击我们两个?”元萍担心地道。 段勇站定如松:“不怕,他剩下的灵力不多,真要硬拼,他打不过我。” “可你的身体……”元萍正要说下去,岳锋“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段勇与我各司其主,平日素无私怨。眼下我命不久矣,是该为自己活一次了。”说完,岳锋朝段勇微微欠身,脚尖点地,眨眼便不见踪影。 元萍反应过来,懊恼地道:“哎呀,岳锋能练出此丹,想必对兽毒颇有了解。刚刚不该这么放他离去,至少得先拿到他的方子才行。” 段勇笑道:“他的方子一直未成,想必有其欠缺之处。你若真想解毒,应该找那死去的万风万武。哎呀,当时不该急着杀掉万风,至少得先拿到兽丹的方子才行。” 元萍俏脸微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笑我?” “现在是去见岳母大人的时候啊。”段勇搂过元萍的腰肢,出了树林,直奔另一道黄烟而去。 约莫盏茶功夫,二人见到一处营地。营地前方的元家标志醒目而亲切。 元萍策马前行,将段勇甩在身后:“娘亲!” 营地入口的守卫认得元萍,让开一条道路,躬身行礼:“小姐。” 段勇无奈苦笑,加快了马速,紧随其后地奔向主帐。 元萍刚把马停稳,一位美妇人就迎了出来:“萍儿。”正是元萍的娘亲兰骆玲。 兰骆玲驻颜有术,看上去倒更像元萍的姐姐。元萍如玉燕投怀般撞进她的怀里,她笑着退后几步,声音里满是宠溺:“快让我看看,我们家萍儿最近瘦了没有?” “娘,我都成亲生子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女孩看待?” 段勇乐呵呵地跟了上来:“在娘亲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说罢朝兰骆玲行了个礼。 兰骆玲点头回应,而后捧着元萍的脸道:“最近苦了你了。”她自然听说过段府的事情。 元萍来不及撒娇,拉着兰骆玲走到段勇身边:“娘您快帮勇哥看看,后土城那帮庸医,没一个有用的。” 兰骆玲当仁不让地搭上段勇的脉搏,几息之后问道:“你这毒素发作过几回了?” “回娘亲,两回。”段勇答道。 元萍听后小声地念道:“我娘是我娘,你跟着叫什么娘亲?” 兰骆玲摸了摸元萍的头,对她说道:“你勇哥的毒没什么大碍,只要不动用灵力,回到落霞庄后,我给他寻个死囚,换去一身毒血便是。” “换血?”元萍惊道,“这么严重?” “此事可大可小,”兰骆玲道,“换血虽可根除毒素,一劳永逸,但灵力还得重头来过,没有个十年,是不可能恢复到原先的水平的。这样,回头我跟你们王上打个招呼,让他把段勇借我一阵子,我在庄内给他布一个聚元灵阵,应该能加快不少速度。” 元萍这才露出笑容:“还是娘亲对我最好。” “就知道撒娇,”兰骆玲轻刮元萍的鼻子,转头对段勇道,“你方才说你发作过两回,这其间可有人为你袪过毒?” “娘亲这是何意?”段勇反问道。 “按理说,这毒素如此霸道,发作两回断不可能安然无恙。别看你内伤不少,但并未动及根基。我猜,应该是有人帮你袪毒,你才能活到今日。” 段勇眉头一皱,仔细回忆着毒发的经过:“我毒发之后意识并不清醒,第一次是夫人帮我封住经脉,第二次……” 元萍出言打断了段勇:“不,勇哥,那次你是封住了经脉,可也亏得沉儿引出你体内的毒血,毒性才会被暂时压制。” “什么?”兰骆玲急了,“我的小外孙也中毒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没一起带过来给我瞧瞧?” 段勇尴尬一笑:“娘亲莫慌,沉儿现在好得很。许是因为天生灵气稀薄,沉儿一直未有毒发的症状。眼下他已至天阳门内,由元启师叔照看着。” “元启?”兰骆玲挑眉道,“那个家伙也算有点本事,他没找我出马,看来我的小外孙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能把毒血引出,这能力可不像是中了毒啊。” 元萍好奇道:“那像什么?” “更像是毒物本身。”兰骆玲神色渐肃,“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毒物本身才不会被毒素影响,继而对他人进行施毒或者解毒。” 段勇眼看元萍脸色发白,连忙打圆场道:“娘亲真是会开玩笑,沉儿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您说成毒物了呢?” 兰骆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带过这个话题:“对了,第二次毒发是什么情况?” “第二次毒发就比较奇怪了。”段勇答道,“那天我追着万风跑出了林子,他在前头被一根丝线斩去了双腿,我灵力失控在即,只得坐下调息。怎料睁开眼后,万风不知所踪,我也被一个闷棍敲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就听符伯说,有人将我放在了义庄门口。” “万风?义庄?”兰骆玲不明所以地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跑义庄去干嘛?” 元萍说道:“这事回头跟您解释,您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勇哥暂时压下兽毒。我们见到温闲后,少不得有一场恶战,全城百姓都在他的手里,多一个生力军,我们也多一分胜算。” 兰骆铃没好气地道:“你勇哥现在这身子骨,比我都要差得多。你再让他出战,我可不一定保得住他。”说着她问段勇,“你被人打晕的时候,可有看清那人的面容?” 段勇耸耸肩,脸上悻悻地道:“来的应该不是敌人,因为我的毒素再次被压下去了。” “废话,要是敌人的话谁会把你送回去?”兰骆玲板着脸道,“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出手,我落霞庄虽然大多是医者,但能打的还是有好几个。” 段勇、元萍只得乖乖应下。 兰骆玲见状,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道:“起营,开拔,目标:凤鸣城!” 段勇凑到元萍身边,小声地道:“岳母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英姿勃发。” 元萍白了他一眼:“你给我悠着点,没听到娘亲说的吗,从现在开始,不准动用灵力。” 段勇摸着鼻子道:“怎么有种吃软饭的感觉呢?” “有得吃就好好吃着,”元萍偷笑,“把病养好了,我们也好早日上天阳门去接沉儿。” 听到段沉的名字,段勇顿时老实了许多:“夫人说的有理,也不知沉儿现在在做什么?” 段沉一手拿着折子,一手拿着册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两本东西偷回来,万一被师父发现了,会不会对我不利?他和掌门明知道我没有灵基,我还傻傻地暴露自己。现在倒好,是敌是友根本说不清,往后的每一步,怕是早就落入了人家算计。” 段沉努力安抚自己,“不行,我不能慌。万一露出马脚,反而有可能置自己于死地。先等钱坤回来,然后再从长计议。爹娘应该抵达凤鸣城了,实在不行,我就溜下山找他们去。” 这么想着,段沉的情绪缓和了些许。他把东西放进衣袖,起身前往葛长老的院子。 “还是把烫手的山芋还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了起疑。” 院门的守卫换了一波,其中一人看清段沉,不由叫住了他:“嘿,段沉。” 段沉与之对视,心中暗叫糟糕。遇到谁不好,竟然遇到这个家伙。 夏兴宇扬起一个微笑,在段沉面前挥了挥手。 第三十二章 秘辛 面对夏兴宇的热情,段沉抱以略显僵硬的微笑:“兴宇兄。” “你可真行,才进宗门几天,就被元长老看上了。”夏兴宇似乎全然忘记了闯山时的针锋相对,“真羡慕你,元长老常年在外,以后你跟在他身边,说不得要跑遍整个王朝呢。” “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其他弟子吗?”段沉内心有点抗拒。 夏兴宇笑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我跟你说,寻常弟子除非师父同意,否则极难下山游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我怎会不乐意?”段沉打着哈哈道,“只是师父若将每个弟子带在身边,我怕阵仗太大,反而引人关注。” “这个你大可放心,”夏兴宇解释道,“元长老很少收徒,收了徒弟也只会教导一年时间。待得一年期满,他便会放弟子游历天下,于民间四处行医。你可别小瞧这一年,跟着元长老,你将去到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土地。” 段沉不由产生几分好奇:“这么说,师父的弟子岂不是遍布整个王朝?” “何止,”夏兴宇莫名的有些自豪,“元长老弟子不多,但个个久负盛名,加之他又是花灵宗的副宗主,因此弟子所及,覆盖了雍、宁、逸整整三个王朝。” “三个王朝?!” 夏兴宇点头答道:“是的,花灵宗起源于宁王朝,眼下雍、宁交好,它们便在雍王朝设立了分部。元长老身为副宗主,雍王亲自下令,赐予他天阳门名誉长老的名号,旨在宣扬两朝交好。而逸王朝被雍王朝阻隔,少了西北边境的战事,虽无结盟,但关系一直不错。所以元长老的弟子分布于三个王朝,但凡落脚之处,百姓们无不夹道欢迎,奉为上宾。” “还有这等好事?”段沉心中动摇。 按理说师父是自己的三姥爷,如今又收自己为徒,应属亲上加亲。于情于理,师父都没有理由加害自己。只是那两份文书如同一个心结,始终卡在二者之间,令段沉如鲠在喉。 算了,回头见到爹娘,跟他们征询一下意见吧。 这般想着,夏兴宇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话说,你上次在山门前出示的元家长老令呢?” 段沉以为他要秋后算账,当先服了个软:“那日是我莽撞了,兴宇兄莫怪。” “唉,小事小事,那日也是我唐突,语气不该那么强硬。”夏兴宇说着,搂过段沉的肩,“我要跟你说的是,元家长老令可是个好东西。首先,花灵宗是雍王朝四大宗门,宁王朝又是雍王朝的盟友,你拿着那块令牌,至少在两个王朝都没人敢欺负你。再者,长老令顾名思义是长老所有,显然你身后有着强大的背景,将来你外出游历,拿着它能帮你省去不少麻烦,什么住宿饮食、调阅公文之类的,就没有它搞不定的。最后,长老令还得看是哪一家的,你拿着段家的长老令就没有元家的好用,毕竟元家有花灵宗、落霞庄做靠山,段家只有你爹一个。哦,我没有贬低段王爷的意思,只是王爷他根基尚浅,还有待成长罢了。” 难怪娘平时比爹强势得多,段沉暗自腹诽道。 夏兴宇不知道的是,段家长老令虽然无用,但段勇手上有着皇城后土令。那可比元家长老令唬人多了。段沉下意识地摸着怀里的两块令牌。 “兴宇兄,既然元家长老令如此有用,那我的另一块令牌……” “嘘……”夏兴宇紧张地捂住段沉的嘴,压低声音道,“后土令牵连太大,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拿出来,知道了吗?” 段沉不解:“这是为何?” 夏兴宇目光带着艳羡:“见后土令如见王上,君臣不论尊卑都要跪拜,就连掌门都要恭身行礼。这东西好是好,但怀璧其罪,万一被人看见了,难免引来横祸。” “明白,我拿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顶多吓唬吓唬人而已。”段沉的话险些令夏兴宇翻白眼,如此重要的物件,竟然被他拿来吓唬人。 段沉却仿佛并不自知,大大咧咧地问道:“兴宇兄,方才你说,元家背后有花灵宗与落霞庄作靠,可否详细说来听听?”其实段沉把夏兴宇的话听进去了,他决定不再动用后土令,打算以后见着老爹,寻个机会偷偷还给他。至于元家长老令,段沉难得遇到一个识货的人,当然要好好盘问盘问,保不齐以后还要靠它趋吉避凶呢。 “你生于凤鸣城,竟是不知其中关系?”夏兴宇稍显惊讶地道。 段沉讪讪一笑:“我自幼不喜这些权势纷争,娘亲给了我这块令牌,我拿着便是。”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夏兴宇感叹道,“待我好好说予你听,这凤鸣城西北方,有一山庄名为落霞庄,那里是元家的大本营。花灵宗设在雍王朝的分部,大部分都是元家弟子。” “敢问兴宇兄,为何花灵宗里都是元家弟子?” 夏兴宇直起身,不急不缓地道:“这事,还得从你外祖母说起。” “我外祖母?”段沉从未听元萍提过此事,兰骆玲对他宠爱有加,更是鲜少与他谈论政事。 大概他们都觉得我此生无法修行,不想我卷入王朝间的争斗吧。 夏兴宇继续说道:“是啊,落霞兰氏是雍王朝上代君王的发妻,两人感情极深。自从上代君王仙逝后,她便隐居落霞庄,执掌着整个王朝的御医。” “啥?我外祖母是王上的妻子?”段沉轻叫一声,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外祖母是王后,那娘亲岂不是公主?!父亲成了附马,封王之后,自己岂不是成了世子?!乖乖,原来自己身份那么高贵的么? 等等……段沉细细品味,如果自己是世子,那见到当今王上的话,应该要叫一声……舅舅? 得,这亲戚攀得有点上头。段沉捏了捏太阳穴,有些反应不及。 “你娘亲没跟你说过吗?”夏兴宇皱起眉,显得有些怀疑。 “这个真没有。”段沉无奈地道,“我只知道自己的爹是个王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吧,估计他们是想保护你。”夏兴宇找了个连自己都不太信的理由。 段沉挥挥手:“迟早要知道的事,他们不说自有人说。” 夏兴宇吓了一跳,小声地道:“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有什么?”段沉安慰道,“要是真的不能说,打你见到我时,师父就该跑出来制止你了。” “唔,也是。”夏兴宇被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几分道理,“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娘的另一个身份?” 段沉歪着嘴道:“还有?” 夏兴宇哈哈一笑:“其实你随便打听一下也能知道,你外祖母除了是上代君王的发妻,还是花灵宗的上一代宗主。也就是说,你娘亲是花灵宗的千金大小姐。” “我去,原来外祖母也这么强大的吗?”段沉再次失语。 “花灵宗和王族联姻,是雍、宁王朝结盟的标志。你外祖母出嫁后,虽然把宗主之位传给他人,但你师父还是堂堂副宗主。当今王上许了他一个名誉长老的称号,不仅是为了宣扬邦交,还是为了缅怀仙逝的上代君王。因此,手持元家长老令,不仅代表了身份的高贵,还代表着落霞庄、花灵宗甚至于王室的认可。”夏兴宇皱了皱鼻,狡黠地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那日我给你作揖行礼了吧?” “知道,知道。”段沉点头如捣蒜,“因为你狗腿呗。” 夏兴宇面上挂不住,斜了段沉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我好心为你介绍,你不说声感谢就算了,还要这般回呛于我。” 段沉厚着脸皮道:“实话实说罢了,”而后他捅了捅夏兴宇,“你还有什么秘辛,一口气说出来,我回头一定好好答谢。” “答谢就算了,”夏兴宇不情不愿地道,“我可受不起世子大人的答谢。” 段沉不以为然:“这个以后再说,你再多跟我说点名人轶事,就当我是个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夏兴宇倒是喜欢段沉的自然不做作,当下捏着下巴思考道:“真要说名人轶事的话,还真有一件。” “是什么?” “坊间传言啊,你娘亲当年是在世外桃源长大的,未入王籍时,就结识了当今王上与段王爷。彼时三人共游天下,好不逍遥。后来上代君王仙逝,你娘和王上的身份才得已揭露,两人悲喜交加,从此相互依靠。王上为了妹妹的幸福,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提醒王爷,偏偏王爷对人情世故不太知晓,让你娘是又爱又恨。所幸在罗雀宗主的帮助下,他们才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等段沉发问,夏兴宇主动补充道,“罗雀宗主就是现在的花灵宗宗主。” “哦——”段沉听得双眼放光,完全忘了此行目的。 这时,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让你稍微介绍一下,你倒是说得津津乐道。” 夏兴宇顿时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对着虚空弯腰行礼:“师父。” 段沉也认出了那个声音,可不正是自己一直躲着的元启吗? 心念及此,元启已经一个闪身出现在二人面前。夏兴宇旁边的守卫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仍然认真地站着岗。 “师父?”段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夏兴宇。 后者冲他吐了吐舌头,用嘴巴无声地说出三个字:师弟好。 要死,原来这师徒两人合起来整我呢。 段沉不开心地扁着嘴,冲元启作了个揖:“师父。” 元启也不恼,淡淡地道:“你来此处,可是为了归还昨日偷取的两样东西啊?” 段沉听罢,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惊恐地看向元启。 第三十三章 虞诈 元启二话不说,拎起段沉就往屋里走。夏兴宇冲他挥手道别,而后重新站定,佯装毫不知情。 他身边的守卫转过头道:“都站了那么久了,连个飞虫都没见着,你说长老让我们守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兴宇恢复冷漠,不苟言笑地道:“葛长老失踪兹事体大,让你守着你便守着,休要多言。” 守卫撇撇嘴,继续无所事事地站定。 段沉被扔到书桌边上,元启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赶紧放回去吧,回头我还得把你送出去。” “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段沉做着垂死挣扎。 元启没好气地道:“我是你师父,你跟我装什么糊涂?葛老失踪那么大的事,真当我没有检查过房中物品?你啊,”他语重心长地道,“你拿便拿了吧,还傻乎乎地送回来做甚?” 段沉听得云里雾里:“这,这是何意?”这次他是真的听不懂了。 元启轻叹一口气,伸出手道:“交出来吧。”段沉下意识地掏出文书,元启接过来往桌上一放,再次拎起他,边走边说道,“先回去再说。” 段沉只觉一阵眩晕,眨眼就已回到自己住所。 元启再次丢下他:“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段沉转动眼珠,依旧半信半疑。元启见状,只得当先问道:“你是不是看了文书上面的东西?”段沉点头,元启又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和掌门骗了你?”段沉再次点头,元启无奈地道,“你能不能用点脑子?你娘那么聪明,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孩子?” “哈?”段沉错愕,旋即自言自语道,“大概我随爹多一点。” 元启险些笑出声来:“就冲你这句话,还算有点你娘当年的样子。”说着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你,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娘吗?” 这么一说,段沉果然放心不少,好奇地问道:“师父一直都知道我的灵测结果?” “是的,”元启终于认真了一点,“葛老一回宗门就找到我和掌门,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可那日您和掌门分明……” “分明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是不是?”元启接过他的话头,“那是因为我和掌门都感觉到你的变化,和葛老所说的不太一样。”元启指头敲击着座椅,回忆着那时的场景,“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你的经脉灵气充盈,哪有半点稀薄的样子?因此我和掌门都不说破,等着你自己交待清楚。” 段沉恍然:“这样子的么……可为何您后来不说,还要我到葛长老的院中寻找线索?” 元启理所当然地道:“测试你呗。” “测,测试?”段沉愣了愣。 元启继续道:“你我素未谋面,你娘虽然将你托付于我,可我毕竟对你知之甚少。让你去葛老的房内转转,也好看看你的能力。” “那我的能力如何啊?”段沉嗫嚅地道。 “很差,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有意外发现也不会隐藏情绪,最可怕的,是你想都不想直接把文书偷了回去。随便换个机灵点的弟子,都不至于像你这般四处留痕。”元启说得不留一点余地。 段沉脸上大窘:“我,我这不是第一次嘛。” “做错事还不认错,罪加一等。”元启冷着脸道。 段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浓重的哭腔道:“师父,您别不要弟子啊,弟子知道错了,弟子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元启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又被段沉打断,“师父您放心,我这个人很能吃苦,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什么冥想、炼体、辟谷、静心,只要您敢说,我就敢做。” 元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起来,你在这里哭闹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体罚弟子。”段沉哪里肯听,抱着元启的大腿一阵摇晃。 “师父就算要体罚弟子,弟子也都心甘情愿,只求师父不要赶弟子下山,不要舍弃弟子啊!” “我什么时候要舍弃你了?”元启怒道,“我只是说你差,又没说不要你!” 段沉顿时松开元启,喜笑颜开地道:“师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元启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你别的不会,戏倒是唱得有模有样的。” “小时候不能修行,自然多去酒馆茶楼里听人说书唱戏,看得多了,也就学了几手。”段沉整理着衣衫,悠哉悠哉地道,“师父留着弟子,将是您这一生最明智的决定。” “怎么,现在想跟着我了?”元启哭笑不得地道,“方才同兴宇谈天时,你不是挺抗拒的么?” 段沉一把挽住元启的胳膊:“弟子愚钝,不知师父用心。师父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回头让钱坤打只灵兽来,烤好了孝敬您老人家。” “说谁老呢?”元启轻轻一推,把段沉推回了座位,“宗门规定,附近灵兽不可猎杀。” “不杀便不杀,”段沉再次凑上前,“师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着兴宇的影子?”元启打量着段沉,“我可跟你说,别没事跟那个小兔崽子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道了吗?” 段沉连忙作揖:“谨遵师父教诲。” “没个正形,”元启念叨着,重新坐回位置,“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我要去处理宗门事务了。” 段沉直起身,用渴求的眼光问道:“敢问师父,葛长老他是不是王上的人?” 元启动作一滞,仔细地盯着段沉:“何出此言?” “那就是了。”段沉满意地点点头,“师父,弟子已无问题,您可以去忙了。” 元启脸色变换,表情精彩无比:“合着你刚刚是在诈我呢?” “师父言重。”段沉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有趣,”元启喜不自胜,“有趣,故意弄乱房间,故意偷走文书,故意躲着为师,最后故意装作愚钝。你这小子,简直就是个人精啊!” “师父谬赞,弟子愧不敢当。”段沉低下头,不肯与元启对视。 “说说吧,你是怎么猜到的?”元启不急着走了,他走到段沉面前,想要好好看清这个弟子。 段沉从容不迫地道:“从拿到文书的那一刻起,师父就一直未曾露面。按理说,我的一举一动都被您看在眼里,您不出现,就代表了此事有异。文书摆在桌面,有权进去的人都会翻阅,您特意遣我过去,本就不合常理,看到文书,一切又变得合乎逻辑。弟子不才,想要得到师父赏识,只能卖弄聪明,冒险试上一试。” “好一个将计就计。”元启眯着眼,恨不能将段沉看出花来,“萍儿好福气,生出你这么一个人精。”说着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也罢,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地修行吧。” “弟子恭送师父。”段沉不卑不亢,目送元启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钱坤从外面兴冲冲地回来。 “段沉,段沉,”他兴致勃勃地道,“你猜我刚才上山,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段沉淡淡地问道。 “我看到一只老虎正在追杀一头孤狼。孤狼有伤在身,却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神力,打得老虎节节败退。”钱坤自顾自地说着,“最后老虎虽然咬死了孤狼,自己也受伤不清。重点是,老虎身上的血腥味吸引来另一批狼群,在狼群的围攻下,老虎不得不弃巢而去。那个场景,看得我热血澎湃,好不刺激。” 段沉敷衍地应了一句:“这样啊。” 钱坤奇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刚刚说的你有没有在听啊?” “在听。”段沉看向钱坤,“不就是老虎追杀孤狼,孤狼死,狼群现,老虎败逃,这有什么精彩的?” “哎呀,乍听之下当然不精彩,那是你没看到那个场面。”钱坤双手比划着,“当时那只孤狼啊,死相可凄惨了,简直就是死无全尸。还有还有,有一个地方我一直搞不懂。” “什么地方?” “就是老虎守着的巢,并不是它自己的巢。而且啊,它还是一只母老虎呢!” “可能那是孤狼的巢,老虎是来觅食的。” “你怎么知道?!”钱坤惊道,“老虎后来败走,那群狼真的就住进那个巢穴里了!” “猜的。”段沉喝了口茶水,不经意地道。 钱坤被他的态度搞得一脸莫名:“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说给我听听?” 段沉深深呼吸,这才把先前发生的事都说给钱坤听。 钱坤听罢,不由得感叹道:“我去,原先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聪明?连你师父都着了道。” 段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我没事算计师父做什么?后面那些装神弄鬼的表现,全他妈是我临时瞎编的!” 第三十四章 身死 一个时辰前,岳锋吃下混杂着段勇毒血的丹药。 此刻,他立于城主府墙头,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灵力还在不断燃烧。 温闲立于岳锋对面,发髻已然散开,被随意地拢到脑后。 “你倒是幸运,被那么多高手围攻,竟然还能活下来。”温闲语气森然,有股说不出的怒气。 她恨,恨岳锋这条疯狗。若不是他孑然一身,自己何至于如此狼狈?原想着段勇会代替雍王出面谈判,怎料半路杀出一个岳锋,打乱了她全部计划。 岳锋能够感觉到温闲在保留实力,他心中焦急,若是灵力消耗一空,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届时温闲无事,雍王朝便不会记他的功,岳铭也不会得到天阳门的庇佑。 “温闲,”岳锋大喝一声,“有本事你就放开了跟我打,我既然敢出现在凤鸣城,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儿。我要为岳家满门报仇,拿你的狗头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呵,”温闲冷笑道,“你只当你家人的命是命,却不想方才是谁牵连了整座城池的百姓?” 岳锋一时语塞。 环顾四周,除了城主府外,周边的民居都被战斗波及,化作大把尘土。百姓们四处奔走,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屋分崩离析。 “老妖婆就是老妖婆,三言两语,就想把民愤转移到我身上。”岳锋不占理,索性破口大骂。 温闲脸色沉凝:“你说谁是老妖婆?” 岳锋义正严辞地道:“自然是你,瞧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扮相,不叫你一声公公都算客气。” 温闲运气呼吸,脸上阴晴不定,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是临终之词,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感受到灵力一点点地消逝,岳锋努力保持镇定:“不要以为你会一直得到王上的赏识,等你人老珠黄了,他照样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温闲手心青光凝聚,一段荆棘自其体内窜出,直奔岳锋而去。 上钩了,岳锋不惊反喜,手中幻化出一柄三头仇矛,身形暴射,与荆棘撞了个满怀。空气中荡起一圈涟漪,爆炸的余波蔓延开来,吹得围观的百姓东倒西歪。 “论言辞犀利,你这个老匹夫可一点都不比我差。”荆棘灵基在岳锋周围织出一张天罗地网,温闲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当初若不是你派出客卿送死,我等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若不是你怂恿万风万武叛变,段勇又怎么可能苟活到今日?我甚至可以肯定,那妖兽打一开始就是你放出去的,说什么失控逃逸,都不过是你想脱离王朝的借口而已!” 温闲想到自己曾经煞有介事的分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荆棘翻飞,誓要在岳锋身上刺出一个窟窿。岳锋且战且退,一直耐心地寻找可乘之机。愤怒的温闲不可能始终小心翼翼,一定会有某个瞬间,让自己一击毙命。 实在不行,就算用自己的血液,也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想着,岳锋便有意无意地被荆棘划伤,留下点点血渍。只要温闲沾染到一滴,她的灵力就会受到限制,渐渐落入下风。 温闲气喘吁吁地退后,冥冥中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岳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偏偏就是这种克制,让她产生了本能的危机,这是她从小到大,扎根到骨子里的机敏。 “你还有援兵?”温闲试探性地问道。 岳锋答得不屑一顾:“杀你,还需要援兵?” 温闲眯起双眼,冷冷地道:“那你就去死吧!” 荆棘四散分开,从各个方向封锁住岳锋的退路。紧接着,每根荆棘都长出血红色的花簇,带着阵阵幽香,朝岳锋慢慢收紧。岳锋感受到危机,却变得愈发冷静,温闲显然是动用了全力,只要顶过这一轮攻击,自己必将迎来反转之局。 一滴滴血液洒在荆棘上,花朵开得妖艳美丽。温闲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灵力隐隐有了失控的痕迹。那些血液有问题! “你给自己喝下了妖兽的血?!”她震惊的声音传进岳锋的耳里。 岳锋淡淡地回道:“太迟了,你的灵基已经被毒素侵蚀。” 温闲气急,猛地停止灵力输出,任凭荆棘化作灵气光团,四散于天地。 “就你也配跟我同归于尽?!”温闲的怒吼变成尖啸,一道道灵力不要命地输出。 岳锋暗喜,就是现在。 只见岳锋把全身灵力注入仇矛之中,矛身流光四溢,迎风暴涨,眨眼间已是十丈有余。他单手握柄,狠狠地朝温闲一掷,天空恍若惊雷一闪,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那柄巨矛一头扎进荆棘花丛里。所有花簇仿佛受到了雷击,花瓣漫天飘零,纷纷扬扬,却是一副绝美的场景。 温闲连退数步,体内气血剧烈地翻涌,险些吐出血来。她生生压下血沫,宛如毒蛇一般盯着岳锋:“好!好!好!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被人逼成这副样子!” 与温闲的愤怒相比,岳锋感到了深深的无力。还是杀不死这个老妖婆么…… 若是自己全盛之时,耗尽一身灵力,怎么可能杀不死温闲?怪只怪命中注定,温闲的命终究不该落在自己手里。 “岳锋!”身下传来一声呼喊。 岳锋低下头,看见段勇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他的身后,乌泱泱地站满了落霞庄的子弟。为首的,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元萍和兰骆玲。下一刻,一根闪着青光的荆棘穿透了他的心脏,岳锋从高高的府墙跌落,结束了他的生命。 段勇脑子一热,差点没冲上去找温闲拼命。岳锋是他十几年的宿敌,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况且,他的那颗丹药,还是自己亲自送入他的嘴里的。 元萍死死拉住段勇:“勇哥,冷静点!你现在还不能动用灵力!” 兰骆玲目睹了方才的一幕,语气凛然地道:“这个温闲,你不是对手。” 段勇收手站立,不服地道:“娘亲何出此言?” 兰骆玲似乎没打算给他面子:“你现在内伤太重,冒然出手,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元萍疑惑道:“那温闲真有那么厉害?” “不,他的实力放在花灵宗里,连个长老都算不上。之所以说他危险,是因为刚刚死去那人残留的血渍。”兰骆玲看向段勇,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便是你先前提到的岳锋吧?” “正是。”元萍答道。 “这就麻烦了。”兰骆玲眉头微皱,“岳锋的血散落一地,温闲的四周更是布满毒血,即使是我落霞庄的弟子,也没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可有办法将温闲引出血地,再一举将其拿下?”元萍思考着策略。 兰骆玲摇了摇头:“他也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离开那里。” 岳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制造的困兽之地,如今反而成了温闲的保护伞。 “拿箭射他。”元萍心生一计,“火箭最好,毒血但凡沾到一点火星,都会燃起熊熊大火。” “除非你不顾城主府里的人的生死。”兰骆玲否定道,“普通弓箭也不行,这里距离高墙太远,寻常箭手没有那么精准的控制力。” 正当二人苦思无果间,温闲已从大战之中缓了过来。她冲着下方众人咧嘴一笑:“段勇,元萍,你们俩终于舍得露面了。让我猜猜,边上那位,多半就是落霞庄的庄主吧。” 元萍仰望温闲,语带不善地道:“温闲,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凤鸣城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了。” 温闲眺望远方,发现百姓们正在有序撤离:“你以为疏散了百姓我就无计可施了吗?别忘了,姓符的那个老头还在城主府里呢,有本事就闯进来啊。” 她也看见了满地的血渍,阳光正在蒸发其中的毒性,但一时半会内,城主府尚且无人敢闯。 听到符伯被抓,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元萍还是心头一紧:“你把符伯怎么样了?” “放心,他好得很。”温闲整理着凌乱的头发,“而且,我也没打算对付他。” 元萍一时反应不及,就见温闲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嘶啦”一声扯下封条。 灵力波动逐渐剧烈,兰骆玲认出了那个卷轴,不由得惊呼道:“不好,是五元遁地术,他想要逃!” 话音未落,温闲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破空声,一柄九环大刀自下飞来,狠狠地劈在了卷轴之上! 第三十五章 花海 段勇不知何时爬至府墙之上,见温闲掏出卷轴,当即举刀相迎,将卷轴打落在地。 “勇哥!”元萍在下方急声阻止,“现在不是逞能之时!” 段勇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地盯着温闲。 兰骆玲叹息一声:“罢了,摆阵,协助段勇。”落霞庄弟子接令,迅速切换着队形。 温闲捏着手腕,缓解着方才的后劲:“段王爷果然名不虚传,这满地狼藉,也就你一人敢出阵对敌,温某佩服。” 段勇神色不变:“若是让你逃了,我雍王朝的颜面扫地,才真是段某失职。” “王爷当真拦得住我?”温闲负手而立,完全没有要打的意思。 段勇注意到下方的动静,斜跨一步,将卷轴挡在身后:“断了你的后路,你自然插翅难飞。” 温闲却是不慌不忙,反而出言提醒道:“王爷小心,岳锋所留毒血,沾之即燃,不死不灭。” “不劳费心,”段勇并未领情,他瞥了眼岳锋的尸首,缓缓说道,“他毕竟中毒尚浅,还不能对你构成太大威胁。” 温闲瞳孔微缩:“王爷这是何意?” 段勇轻蔑一笑:“与你所猜一致,岳锋的毒血,是我喂到他嘴里的。” “你……”温闲惊疑不定地道,“你也中了兽毒?” “粗略一算,也有十数日了。”段勇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不可能,那妖兽毒性凶猛,你怎么可能活到今日?”温闲暗自运转灵力,这回他是真的非走不可了。一个岳锋已经够她受的,再来一个段勇,加上下方整齐的落霞庄阵营,稍有差池,今日怕是真的要交待在这里。 此时的队形已经摆好,落霞庄的弟子被分成了四个方阵,打头一人,尽皆拿着一张五尺大弓。 “聚灵,拉弓,”兰骆玲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点情绪,“放箭!” 四名阵首射出四枚灵箭,转瞬之间已然到得温闲跟前。温闲连退数步,脚尖不小心染上毒血,升腾起缕缕轻烟。 “聚元灵阵,聚灵弓。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温闲对轻烟视而不见,抬手召出大片荆棘,卷起灵箭往回投掷。灵箭带着毒血,于半空中化作一团火球,借着灵力之能,带着比原先更加浩大的声势呼啸而回。 元萍长袖一挥,一阵劲风将灵箭打落在地。 段勇驻立原地,没有挪动分毫,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卷轴不落入温闲手中,下方的众人足以将他慢慢耗死。 温闲凝神戒备,看着段勇,眼底流露出一丝决绝:“你们人多势众,与其被拖延至死,倒不如速战速决。”她估摸着段勇的灵力所剩无多,想要寻得一线生机,只能从他身上突破,“弓箭手箭法再妙,若我们战到一处,他们怕也不好随意放箭。” 段勇被逼无奈,再次提刀应战。两人战到一处,下方的箭手果然暂时地收了手。 兰骆玲冷笑一声:“这厮也算狡猾,局势明显不利于他,竟然还不肯放弃。” 元萍皱着眉道:“娘亲,若是您亲自出手,温闲想必……” “不,”兰骆玲淡然地道,“段勇他想亲自抓住温闲,我又岂能坏了他的坚持?” “可勇哥他的毒……” “无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有办法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兰骆玲言语间尽是傲气。 元萍听罢,稍稍松心,继续紧盯战局。 高空中,段勇和温闲连过数招,双方平分秋色,谁也讨不了好。温闲原本大战岳锋,灵力消耗过半;段勇中毒数日,一时也不敢动用太多灵力。两人你来我往,看上去更像是在切磋,而非是生死之敌。 “段王爷,你莫不是还有后招?”温闲见下方没有动静,神色不由缓和些许。 “有或没有,你大可一试。”段勇漠然回复,心中却无计可施。 温闲的防御可谓是滴水不露,经过岳锋的殊死一战,她变得比平时更加谨慎。段勇尝试几次,都不能成功近身,他本就擅长近战,如今优势难以发挥,犹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他甚是难受。 “段王爷,你不会真的以为,仅凭你的九环大刀和武学造诣,就可以将我拿下吧?”温闲甩开荆棘,挡下段勇又一次的攻击,“你再不动用灵力,我可要先发制人咯?” 若是换了往日,像这般道出自己的计划,段勇一定会嗤之以鼻。奈何眼下面对温闲,段勇始终留有余地,他必须要为整个段家考虑。 温闲乐得如此,只见她再次全力爆发,荆棘互相缠绕,揉和成一条条粗大的藤蔓,朝段勇的脚边滑去。段勇疲于闪避,殊不知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自己。卷轴被一根荆棘卷起,悄无声息地送回温闲手里。 “你这人本事还行,就是脑子不太灵光。”温闲向卷轴注入灵力,点点荧光再次升腾。 “糟糕。”段勇终于反应过来,灵力尽数引燃,飞也似地冲向温闲。 温闲吃惊地发现,段勇的身形猛地暴涨几倍,不等卷轴彻底激活,已然贴至身前。 “兽毒之威,竟是可怕如斯。”温闲下意识地加快输出,卷轴“嘭”的一声,四散成五彩光点,自其脚下汇聚,勾勒出一个复杂的阵图。 段勇想也不想地划破手心,刀尖沾染鲜血,当着温闲劈头而下。后者堪堪躲闪,手臂被擦出一道伤口,下一刻,便是光芒一闪,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竟然被他跑了?”兰骆玲有些意外。 元萍却明白段勇的心思:“都怪我,勇哥若是无所顾忌,温闲今日说什么也不可能逃离。” 是啊,段勇心有顾忌,否则温闲连拿回卷轴的机会都没有。 段勇凌空跃下,落到兰骆玲的跟前:“娘亲可有法子追踪?” “有。”兰骆玲笃定地道,“只要法阵不散,我就能知道他的去向。” “快,请娘亲速去捉拿温闲。”段勇说完,一口热血径直吐了出来。 元萍正欲扑上前,被兰骆玲及时拦下:“都离远点,血里有毒。”说着,兰骆玲单手把脉,判断着段勇的伤情,“内脏受损,气血翻涌,这次恐怕很难控制。” “我没事,”段勇强行打坐调息,努力压下灵力,“娘亲快去追温闲。” “哼,”兰骆玲气呼呼地道,“你的命可比温闲的重要多了,我可不想萍儿年纪轻轻就守寡。” 话音刚落,只见兰骆玲捏出一个指诀,一片花海自段勇脚下悄然绽放。 “曼陀花开,花开彼岸,九幽神罗,逆流忘川……” 元萍震惊地张大了嘴:“娘亲……” 一滴滴鲜血自地面升起,沙土被一颗颗剥离,重新注入段勇的身体里。段勇脸色青红不定,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惬意。 半晌过后,段勇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润,整个人如同初生婴孩般安详地睡去。四周的空地不见半点血渍,花海在几息间干枯萎靡,一阵风过,便化作了洋洋洒洒的尘灰。 元萍扶住段勇,紧张地看着兰骆玲:“娘亲如何?” “无碍。”兰骆玲依然站得笔直,只是周身的气势弱了不少,“得快点把他送回落霞庄,置于玄冰之上。否则花期一过,他又得发作一次。” 元萍重重点头,心疼地看着夫君与娘亲。她比谁都清楚兰骆玲的灵基有多么强大,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传言此花生于忘川河畔,一年一花期。花开之时,九幽大门开启,迎接五湖四海的幽魂,送走投胎转世的亡灵。 引动此花,可以在短时间内操控时光轮回。兰骆玲就是利用它,将段勇的毒性生生压下,回到爆发以前。然而此术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饶是以兰骆玲的境界,每月也只能施展一次而已。 若一月之后,段勇体内的兽毒还不能解决,他将如同方才那片花海一般,真正地陨落人间! 第三十六章 浑水 钱坤表情复杂地看着段沉,此刻的后者左手托腮,正一脸愁容地把玩着茶壶。 “这么说,元长老真的被你蒙骗过去了?” 段沉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是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单纯?” 钱坤哑然失笑:“不是他单纯,是你装得太唬人,”说着他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段沉,“一般人哪敢这么算计师父?要是被元长老发现,肯定没你的好果子吃。” “谁让他先算计我的?”段沉理直气壮地道,“好歹我也是堂堂世子,真把我当泥捏的不成?” “是是是,”钱坤坐到段沉身边,“才刚知道自己是世子,这会就已经摆起官威了?” 段沉苦着脸趴到桌面:“我这不是气不过嘛。你说爹娘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我长得那么像纨绔子弟吗?还是说,他们觉得我修行无望,索性把我圈养在王府内,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王爷夫人都是为了保护你啊。”钱坤宽慰道,“如今世道太乱,西北战事更是不止不歇,你若抛头露脸,早就被敌方探子捉了去,以此作为威胁。届时边境受到影响,你才真的是难辞其咎。” “哪有那么严重?”段沉小声埋怨,“我就是想四处走走罢了。” 钱坤夺过段沉手里的茶杯,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水:“喏,你这不是到天阳门了吗?” 段沉险些翻白眼:“到天阳门是形势所迫好吗?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钱坤老气横秋地摸了摸他的头:“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段沉抢回茶杯,一口喝光茶水。钱坤急声道:“你要喝茶不会自己倒啊?” “可这个杯子是我喝过的啊。”段沉学着钱坤的语气道,“你要喝茶不会自己拿杯子啊?” “其他杯子都落灰了,”钱坤鄙夷地道,“你方才喝的那一杯上面还浮着尘土,我正准备倒掉呢。” “呸呸呸,你不早说!”段沉愤愤地抹着嘴。 钱坤坏笑着道:“这你都能被骗?你果然还是没什么脑子。” 段沉动作僵在半空,眼神流露出一丝危险。钱坤连忙岔开话题:“哎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说着他故作思考状,“你凭什么说葛长老是王上的人?” “猜的。”段沉没好气地道。 钱坤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段沉强硬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哎呀,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你看,葛长老回宗门后就立即把灵测结果上报给掌门和师父,可文书最后回到了谁的手里?” “葛长老啊。”钱坤下意识地答道。 “就是嘛,葛长老把文书收集起来,会交给谁呢?”段沉循循善诱道。 钱坤想了想,没有答案:“交给谁?” “呐,天阳门作为四大宗门,总得有一个人跟王室对接吧?对接的那个人总得把各种情报汇集起来,呈交给王上吧?那葛长老既然收集了文书,他不就是那个对接王室的人吗?”段沉一连串的反问,说得钱坤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钱坤一拍桌子,“合着你不笨啊?” “你才笨呢。”段沉又倒满一杯茶,递给钱坤,顺手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以后学着点吧。” 钱坤嘟囔着:“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哈,”段沉一甩头,意气风发地道,“被你看出来了我还能叫段沉吗?” 两日后,随着温闲和落霞庄弟子的相继离开,天阳门顺利接手了凤鸣城的事务。符伯与城主皆无大碍,地牢中的孩子也被秘密地送出了城外。恢复了安宁的凤鸣城很快如往常一般生生不息,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响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城主府周边的房屋聚拢着一群天阳门弟子,他们为民居的恢复出了不小的力气。 南城门外,一名女子头戴斗笠,身形款款地步入城中。守卫收到上级指令,对所有行踪可疑的人士都要例行询问。 女子被拦下,微微欠了个身,用黄鹂般的嗓音说道:“两位大哥拦下小女子,不知所为何事?” “姑娘莫慌,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将头笠取下。” “小女子自幼体弱,怕是受不得风。”女子说着轻咳了两声。 “无妨,姑娘掀开头笠,让我等看清容貌即可。” 女子略作犹豫,便唯唯诺诺地答应:“如此,便请两位瞧仔细了。”言毕,女子掀起半边头笠,目光娇羞地看向两名守卫。 守卫只看了一眼,便觉四周照进了一束光,空气中满是香甜的气味,连嘴巴都不自觉地微张。 女子见状,捂着嘴轻笑道:“看够了么?” “看,看够了。”守卫意识到失态,尴尬地让开去路,“姑娘请进。” 女子再次施礼,一步一步地走入城中。 望着那个婀娜的背影,守卫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莫不是仙女下凡,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同伴附议:“是啊,容貌上佳,气质脱俗,便是逸王朝的名花们也不过如此。” “你几时见过那些名花了?” “口口相传,略有耳闻。” 女子渐行渐远,一直走到中央大街的第二个街口。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女子迟疑片刻,便随着那人朝东行去。两人左拐右绕,一直来到一处鲜有人烟的窄巷。 “你是谁?”女子依旧是那副清丽的嗓子,可言语中平添了一分冷冽。 对方是一名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他转身面对女子,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玉瓶:“先生交待了,将这个玉瓶交予姑娘。” “你家先生是何许人也?”女子质问道。 布衣男子并未作答,手心拖着那只玉瓶,久久驻立。 女子谨慎地上前,时不时地环顾四周,半晌过后,她才接过玉瓶,缓缓地打开。没有想象中的毒烟,女子轻摇瓶身,听到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布衣男子收回手臂,语气平淡地道:“先生说,这里面是兽丹的半成品,可以暂时替姑娘压住体内的毒素。” 女子手中握紧瓶身,连声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先生还有句话要交待,”布衣男子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用一种与自己完全不相符的嗓音说道,“温姑娘勿怪,小生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与姑娘见面。此丹权当是赔罪的礼物,温姑娘若不嫌弃,改日定会再见。” 女子后退半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布衣男子再度上前,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而后他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另外,还请温姑娘保管好那块锦帛,我将它送到姑娘手上,他日必会向姑娘讨回。” 说完这番话,布衣男子向女子作了个揖,大大方方地与之擦肩,融入了人来人往的大街。 女子呆愣在原地,直到一阵清风将头帘吹起,露出她那美艳动人的容颜。 若是岳锋尚在人间,必定能够瞬间认出,这名女子,正是两日前消失无踪的温闲! “原来是我错了,”温闲如梦初醒地道,“真的有人,想要搅乱这滩浑水……” 第三十七章 故人 元萍坐在一张摇椅上,脚边是冒着热气的药炉。 丫鬟过来提醒她:“小姐,这药熬得差不多了。” 元萍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不觉有些失神,片刻后才回道:“知道了,帮我拿只碗来。” 丫鬟迈着碎步离开,元萍则愣愣地看着四周,沉默许久。 院子还是从前的院子,植物摆件也保持不变,她甚至可以闭着眼进出房间,只因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与怀念。兰骆玲保留着所有元萍出嫁前的物品,每次回到落霞庄,都会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这时,丫鬟捧着托盘回到元萍身边:“小姐,我帮您装药吧?” “没事,我自己来。”元萍婉言拒绝,每天给段勇熬的药,她都习惯了亲力亲为。 盛好了药,元萍接过托盘,朝房内走去。丫鬟识趣地守在门外,没有进去打扰。 元萍来到一堵墙边,于一块砖上轻点。砖块内陷,旁边悄无声息地移开一道暗门。顺着台阶向下,气温越发冰冷,一直下到底层,元萍已经不得不运转灵力,用以保持体温。 看着玄冰上升腾的寒气,和寒气间若隐若现的段勇,元萍蹑手蹑脚地上前,将托盘小心放好。 段勇的脸被映得发白,发间残留着少量冰晶。元萍仔细地为他清理干净,而后拿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将药送入他的口中。 半刻钟后,药碗已然见底,元萍掏出怀里的手帕擦拭着段勇的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勇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意料之中的安静,元萍深情地望着段勇,继续说道:“明天我就要南上,去把沉儿接回来。” 根据兰骆玲的分析,段沉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使得他体内的兽毒被暂时压下。但总有一天,毒性还是会爆发。为了避免段勇的悲剧再次发生,元萍主动请缨,希望亲自去一趟天阳门,把段沉接回来。 兰骆玲不是没有劝过她,以段勇现在的情况,元萍能陪在他身边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元萍的一句话就打消了兰骆玲的念头:“勇哥几次毒发,我都没能陪在他身边。无论沉儿什么时候毒发,我这个做娘亲的,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 就这样,当元萍再次走出院子时,三匹快马已经备好,等着她随时出发。 兰骆玲微微皱着眉:“你当真要只身前往?我可以派几个得力的手下作陪。” “娘亲,”元萍淡然一笑,“岳家已倒,温闲已逃,一路上不会再有什么敌袭。与其把人手浪费在我身上,倒不如多派些人去往牧王朝,兴许还能找到解决兽毒的法子。” 兰骆玲安慰道:“兽丹的研制已经有所突破,即便不能根除,短时间压下毒性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你真不考虑一下换血……” “勇哥的内伤太重,现在换血可能留下隐患。等过些时日,待他调理一番,沉儿也顺利回归,如若兽丹仍旧止步不前,我们再考虑换血的法子。” “也罢,那你路上小心。” 元萍脸上始终挂着笑,轻拍着兰骆玲的手背:“女儿去去就回。” 说罢,她坐上快马,回头再看一眼段勇所在的院子,随即扬起长鞭,奔驰而去。 丫鬟跟在兰骆玲的身边,担心地问道:“夫人,真的不派人跟着小姐吗?” 兰骆玲目光远眺,却是不发一言。 元萍骑着快马一路向南,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落霞庄渐渐消失在视野,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奔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 等我回来,勇哥。她在心中默念。 一道人影出现在元萍身后的几里地外,他看着地上依然清晰的马蹄印,转身朝落霞庄行了一礼,而后如一阵风般追了上去。 段沉送别前来通报的弟子,转身继续大快朵颐。 钱坤看着面前的少年,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只洪荒饿兽:“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吃得多一会儿吃得少,也不怕消化不良么?” 段沉抓起一个大馒头,三两下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道:“这油神马问题吗?” “你吃的这是第三桌了啊,”钱坤扶额叹息道,“昨天才吃半桌你就哭着喊着说太饱了,今天吃了三桌还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 段沉咽下馒头,直接抓起水壶猛灌几口:“没办法,我的胃口已经由不得我。” 钱坤懒得理他,起身在房内踱步:“刚刚那个弟子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哦,”段沉捧着一碗面,正准备喝汤,“他说选宗大典已经在筹备了,今年就在天阳门,省得我们四处奔波。” “那挺好,至少王爷、夫人来找你的时候,不至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段沉含糊着附和道:“四啊,辣个弟子说,现在各荒人马已经在赶来的路丧了,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就棱抵达天阳门。” “三天?”钱坤奇道,“我们当时从凤鸣城赶过来都要三天,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 “你懂什么?”段沉挥舞着筷子,一脸嫌弃地道,“人家会御剑灰行,一天顶偶们三天路层,想不快都不行。” 钱坤拍下段沉的手:“你吃饭就好好吃饭,小心咬到自己舌头。” “还不四你即几一即说话。”段沉咽下一大口面,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钱坤只好噤声,气呼呼地坐到旁边的木椅上。 又过了一刻钟,段沉终于吃完了三桌饭菜。他抹了把油光透亮的嘴唇,心满意足地道:“走,我们去外面散散步吧。” 钱坤从冥想的状态中退出来:“你要还记得你有个师父,就早点把冥想的技巧掌握了。” “哎呦,”段沉挥了挥手,“我这不正打算去找师父请教一下冥想的技巧吗?一起去不?” “不去。”钱坤难得地拒绝段沉,“现在出去,外面尽是一堆急红了眼的弟子,恨不得把你的肚子挖开来看看,那些粮食都被你吃到哪去了。” 段沉讪讪一笑:“所以你不是更应该陪我去找师父吗?” “不去。”钱坤别过头去,假装听不见。 “说好的就算我不修炼,你也会保护我的呢?”段沉坐到钱坤身边,一个劲地戳着他的腰眼,“难道只是因为我的胃口,你就打算食言?唉,真是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啊。” “你这都从哪里听的乱七八糟的诗句?”钱坤歪着嘴问道。 段沉晃着手臂,抬头望天:“唔,身临其境,有感而发罢了。” “发什么发,你要去找元长老是不是,行,我陪你去。”钱坤抵住段沉倒贴过来的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段沉问。 “等外面的人群散了再说。”钱坤说着推开窗,而后快速地闪到一边,以免被人瞧见。 段沉连忙把窗户重新合上:“要死啊你,不知道外面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吗?” “知道就好,”钱坤伸了一个懒腰,继续盘膝打坐,“过两个时辰再说吧。” “可是过两个时辰又要到饭点啦……” 钱坤一个激灵,身体歪倒在地。 段沉挠着脑袋,愁闷地躺回床上。其实他不是不想控制食欲,奈何小蛇吃完了满满一戒指的灵兽肉后,依旧吵着肚子饿。小家伙现在饭量越来越大,即便段沉连吃了三桌,它也顶多算是半饱而已。 无奈之下,段沉开始时不时贡献出自己的精神力,平日除了吃饭就是冥想。可就算是这样,他的精力依旧入不敷出,这才显得他的冥想始终不起作用,连元启都开始怀疑他的资质。 娘啊,你什么时候才来天阳门接我回去啊? 正当段沉叫苦不迭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钱坤示意段沉赶紧躲好,而后硬着头皮上前开门。 推开房门,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立于庭院,钱坤只看了一眼,就回头对段沉喊道:“出来吧,是你认识的人。” 段沉探出半个脑袋,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惊疑出声:“吴礼丰?” 第三十八章 宣战 吴礼丰看见段沉一脸戒备的样子,不由得忍俊不禁。 “段沉,好久不见,”他站在门口冲段沉打招呼,“这冬至刚过,你就已经冻成这样了么?” 段沉示意钱坤放行,待得房门重新关好,他一溜烟从床上跳下来:“你怎么来啦?” 距离上次见到吴礼丰,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他是今年灵测的第一名,和徐天娇并列。 吴礼丰进房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大大方方地坐下:“选宗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怎么可能不来呢?”说着他想起什么,向段沉作揖道,“刚进宗门就听说你被元长老招入门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段沉不在意地摆摆手:“师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这两天没少被他算计。” “哦?愿闻其详。”吴礼丰好奇地道。 段沉刚准备开口,余光扫到钱坤警告的眼神,只好强行岔开话题:“哎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话说回来,你想好去哪个宗门没有?” “我们的先天灵基都去了天阳门,我自然是鞍前马后啦。”吴礼丰笑道。 “你就别取笑我了,”段沉有些不自然地撇撇嘴,“以后谁比谁强还不一定呢。” 他没法把自己的经历说给吴礼丰听,一来先天灵基的事情绝对不可外泄,二来最近的经历太过离奇,就算说了寻常人也很难相信。 吴礼丰权当段沉是在自谦:“段兄客气了,我等想要觉醒灵基,还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段兄如今已然赢在了起点,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段沉微笑以对,却是不再作答。 吴礼丰识趣地说起另一件事:“对了,岳家被灭的事情,段兄可有听说?” “有的,”段沉点头,“两天前刚刚得知。” “那段兄的信息倒是挺快,我还是来到天阳门后方才听人说起。”吴礼丰感慨一声,“唉,岳铭也真是可怜,先前见到他时,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段沉闻言一惊:“岳铭也来到天阳门了?” 钱坤挑眉,与段沉对视一眼,像是在说:这家伙竟然没死? 吴礼丰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他似乎对岳铭颇为同情:“是啊,岳家据说是他朝的内应,岳锋身死之后,岳铭也受到牵连,现在整个宗门的弟子都对他不是很待见。” “活该。”段沉小声地说道。钱坤朝他眨了眨眼,他才悻悻地闭嘴。 吴礼丰为其也倒上一杯茶水:“段兄对岳铭的怨恨我能理解,毕竟是岳家放出妖兽,才导致段王府被毁的。”段沉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抿了口茶,冲钱坤做了个鬼脸。 “不过听岳铭说,他要在选宗大典那天向你提出挑战。” 段沉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他连咳了好几声,才平复下情绪:“你说什么?” 吴礼丰满脸认真地再说了一遍:“岳铭说,他要在大典当天向你提出挑战。” “我去。”段沉擦着嘴角的水渍,骂骂咧咧地道,“就他?也敢跟小爷我单挑?” “哦?”吴礼丰饶有兴致地道,“段兄看上去胸有成竹啊?” “别人我不敢说,打他我还是可以的。”段沉臭屁地道。 若是换作以前,他还真不敢这般叫嚣。可自从有了后天灵基,段沉早就想找岳铭好好聊一聊。这家伙怕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灵测那天一无是处的废柴小王爷呢。 钱坤别过头,没有再提醒段沉。这事也确实应该嚣张一点,毕竟现在记恨段沉的,可不止岳铭一个。想到这,钱坤不禁有点哭笑不得,谁能想到一个先天灵基,会因为胃口太大而遭到排挤。此时若是再不拿出点实力,将来段沉毫无立足之地不说,连带着元启也要受到众人谴责。 因此段沉不仅不能输,还要赢得相当漂亮。就算是假的先天灵基,也要翻腾出足够唬人的风浪。 送走吴礼丰后,段沉打发钱坤去冥想,自己则盘膝坐到床上。 “嘶嘶嘶,嘶嘶嘶——” “嘶?”所幸今天吃得还算满意,小蛇懒洋洋地回应了段沉。 “嘿嘿,”段沉谄媚地笑道,“过几天就是选宗大典了,岳铭扬言要在大典上向我挑战,你看你吃了那么多东西,是不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嘶?”岳铭是谁? “你忘了么?岳铭就是岳家的小少爷啊,”段沉煽风点火道,“那个把你囚禁在地下的岳家。现在岳锋已经亡故,你要报仇的话,只能对岳铭下手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岳锋死了,仇就算报过了,没必要牵连其他人。 段沉一愣,没想到小蛇竟然如此开明:“不对啊,平时我少吃一个馒头你都要念叨半天,怎么现在仇人相见,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眼红呢?”段沉不说还好,一说小蛇就来了情绪。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你还好意思说我,我费尽心思帮你把戒指炼化,结果你从头到尾就只给我吃过一顿饱饭,现在还想让我做打手?门都没有! 段沉尴尬地笑道:“哎呦,话不是这么说的嘛,我也想让你吃饱啊,但,但天阳门的伙食都是给人吃的,你一只妖兽胃口那么大,都顶得上百来号人了,我……” 小蛇没有说话,但一股寒意自段沉脊背悄然上涌。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段沉立马认怂,“这样,只要你帮我打赢岳铭,回头我就下山去找娘亲,让她从落霞庄讨些新鲜的灵兽肉来。” 不等小蛇质疑,段沉紧接着补充道:“落霞庄向来学医,医术可不比花灵宗差。哦好吧,你可能也不知道花灵宗是什么东西,总之呢,整个雍王朝的医者,最向往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花灵宗,另一个就是落霞庄。”段沉脸上洋溢出一股自信,“因为学医,落霞庄的弟子经常会找一些灵兽过来实验。但是你放心,他们找的大多是为祸一方的灵兽头头。” “嘶嘶嘶,嘶。”我才不管灵兽是好是坏,有得吃就行。 “也是,”段沉恍然,“你一个吃灵兽的,应该不会对灵兽有什么恻隐之心。” “嘶!” “啊啊啊,刚才说到哪了?”段沉连忙继续说下去,“灵兽被抓过来以后呢,弟子们会喂它吃下一些丹药,这些丹药大多处于研制阶段,有很大的几率会毒死灵兽。” “嘶嘶?”你是想毒死我吗? “哪能啊,”段沉笑道,“您的兽毒可比那些丹药霸道多了。想要毒死您,估计得把整座山庄的毒药都吃光吧?” “嘶嘶嘶?”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段沉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当然是夸您啊。怎么样,这笔买卖不亏吧?你帮我打败一个无名小辈,我给你提供长期稳定的口粮。” “嘶。”感觉还行。 得到同意的段沉长舒了一口气:“一言为定!” 落霞庄,玄冰洞。 段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蓝色平原。 他试着高声叫喊,然而四周空无一人。任凭他跑了很远很远,跑到饥肠辘辘、身体发寒,都跑不出那片平原。 不知道从何时起,一道红色的光自天边蔓延,段勇立于红光之下,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尖正不断地冒出一股股轻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他却沉浸在温暖之中,不愿醒来。 第三十九章 锦帛 段沉从精神世界中退出来,满心欢喜。 钱坤随之睁开了眼:“至于那么开心吗?你就算打败了岳铭,他照样是灵测第三的成绩。” 要知道,每年灵测的前三甲都是相当吃香的,一个“先天灵基”打败第三名,于情于理都不会让人惊奇。岳铭就算真的败下阵来,依旧会有宗门向他投去橄榄枝。 段沉不以为意地道:“出口恶气也是好的,反正岳家已经家破人亡,段家虽然比上不足,比下还是绰绰有余的。” 钱坤摇头感叹:“好歹你也是一名世子,整天跟几只小杂鱼计较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段沉摆出一副耍赖皮的样子,“谁让我就这点出息?” 钱坤苦笑,坐到段沉身边,好心提醒道:“那个吴礼丰,我劝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怎么说?”段沉疑问。 “整个凤鸣城都知道你天生灵气稀薄,他来见你时却绝口不提,装得好像你真的是先天灵基一样。”钱坤语重心长地道,“这种人城府很深,不得不防。” 段沉托着下巴道:“可能他觉得老爹给我搞到了什么天材地宝?” “你觉得以王爷的身份能搞到这种天材地宝吗?这种天材地宝哪一个不是控制在王室和宗门手里的?”钱坤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还有,当初你在灵测过后,曾经向他询问过兽灵的问题,这已经间接承认了你并非先天灵基。现在吴礼丰得知你被元长老收入门下,难保不会想借岳铭的手,将你拉下神坛,揭穿你的真面目。” “有没有那么夸张?”段沉将信将疑地道,“怎么被你说得好像每个人都见不得我好一样?” 钱坤郑重地道:“即使是宗门弟子,也会有高低之分。不同级别的弟子受到的资源倾斜必定不同。元长老是什么人?他是花灵宗的副宗主,又是天阳门的名誉长老,手里握着两大宗门的大把资源,如果这些资源被一个真的先天灵基拥有,谁都不会有第二句怨言。偏偏你的灵测结果在吴礼丰和岳铭眼中都是假的,他们又怎会甘心让你独享果实?” 段沉越听越觉得有理:“那这么说,这次的比试,很有可能是他们俩联起手来打算整我?” “我担心的是,联手的不仅仅是他们俩人……”钱坤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届时凤鸣城其他参与灵测的人,诸如徐天娇、穆安平之类,甚至于其他城池的少年,都会对段沉心生怨念。凭什么他可以被提前招入宗门?如果人人都可以这般走后门,那选宗大典和灵测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段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在见到吴礼丰前,他从没想过问题的严重性。 “可,可我现在已经有后天灵基啦。” 钱坤盯着段沉的眼睛:“所以你才更不能在大典前暴露实力。既然对你不满的人不止岳铭一个,那你就要用绝对的武力说话,一次性堵住他们的嘴。” 段沉恍然,难怪方才钱坤一直朝自己使眼色:“好吧,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钱坤眼神重新变得温柔:“你啊,做事太过冲动,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了吗?” “安啦,这不是还有你在嘛。”段沉试图缓和气氛。 不想钱坤神色一黯,低低地说了句:“毕竟我是不能一辈子陪着你的。” 段沉刚想追问,屋外就有弟子来报:“段沉,元长老叫你过去。” 钱坤笑着催促他快走:“兴许是元长老听说了挑战的事,正准备给你支招呢。快去吧,别让你师父久等了。” 段沉呆呆地应下,随着弟子去找元启。 元启放下手中的信件,表情凝重。信件的落款人是元萍,他的侄女。信件的内容不多,大抵是介绍了段勇第三次的毒发经过,与自己要到天阳门接回段沉云云。 段勇的伤情他自然担心,可真正令元启介意的,是元萍要接回段沉这件事。 恰好此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段沉被弟子带到了屋外。 “进来。”元启沉声说道。 段沉带着三分好奇与七分拘谨进入元启房内:“师父。”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乖巧,因为冥冥中他总觉得,元启这次叫自己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你娘当初让你上山,可曾要你拜我为师?” 元启的第一句话就让段沉流下了冷汗。确实,拜师是他自己暗地里做的决定,元萍和段勇一概不知。只是师父怎么会知道此事?难道他还打算将自己逐出师门不成?那无须等到选宗大典,自己这个眼中钉就会顺了岳铭等人的意,被堂而皇之地拔除,沦为一个天大的笑柄。 想到这,段沉二话不说,扑到元启身前,一脸委屈地喊道:“师父别赶弟子走啊,弟子很能吃苦的,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什么冥想、炼体……” “滚一边去。”元启气得笑出声来,一挥衣袖将段沉甩飞。 段沉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被一股气流稳稳接住。不等元启开口,他又作势要扑。元启吓了一跳,赶忙运转灵力构筑出一堵气墙,将其牢牢挡住。 “师父。”段沉泪眼汪汪地看着元启。 元启只觉毛骨悚然,背过身去:“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你少在那里无中生有。” 段沉这才装作松了口气,软软地瘫坐在地。 “你娘给我递了封信,刚刚到我手中,你也看看吧。”元启说着,灵力虚托着信纸,送到段沉面前。 段沉只看了一眼,就连忙起身,朝门口冲去。 “给我回来!”元启受够了他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我让你走了吗?” “师父,我爹昏迷不醒,我得回去看看他。”段沉知道自己有解毒的能力,他此刻后悔不已,如果当时早点救治段勇,说不定他就不会再次毒发,被困于玄冰台中。 元启却是不知,气呼呼地道:“你爹没事,毒素被很好地控制住了。” “那我也得回去……” “胡闹!”元启终于吼道,“选宗大典筹备在即,你这个时候跑了,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先天灵基?!”说完他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便又补充说道,“你娘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寻你,自然是你爹的伤势并无大碍。这几天,你就乖乖地给我待在宗门里调整状态,等选宗大典一过,我和你们一同下山去。” “要调整什么状态?”段沉明知故问。 元启没好气地道:“自然是岳铭挑战你的事,现在消息已然传到了四大宗门的耳里,若是这一战你败给岳铭,为师就算能保得住你,未来也没办法争取到多少资源给你。” “谨遵师父教诲。”段沉暗惊。怎么一个小小挑战也能引起四大宗门注意?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先天灵基的影响力。 “还有,”元启继续说道,“若你能当着你娘的面打败岳铭,我也好跟她求情,把你留在我身边,好好地栽培你。” 段沉心中一暖,恭身行了一礼:“谢师父关心。”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元启淡淡地道,“一切都建立在你打败岳铭的基础上。现在,你老实跟我交个底,光凭你现在的水平,有几成把握赢下这场挑战?” “……”段沉目光乱飞,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我说没有成不成?” “没有?!”元启的声音陡然拔高。 “要不,一成?”段沉还在疯狂试探着元启的底线。 凤鸣城。 温闲混入城中后,一直表现得十分低调。平日里的大部分时间,她都用斗笠遮住自己的面容。 唯独今天,她特意在城中的客栈租下一个包间,正襟危坐地等着某人的到来。 临街的窗户被风吹开,温闲看了一眼,正准备起身关窗,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温闲吓了一跳,转身看向身后,一名黑衣男子双手抱胸,安静地站在角落。 “你不会走正门吗?凤鸣城又没人认得你。” “以防万一。” 温闲抿了抿嘴,从黑衣男子的手中接过一卷卷轴。 “锦帛的文字确实是上古文字,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只破译出了部分内容。” 温闲打开卷轴,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活,活死人?” 第四十章 恶化 元萍的贴身丫鬟裹着厚厚的绵衣,愁眉苦脸地拾阶而下。待得来到段勇跟前,一碗刚刚熬好的药已经几近冷掉。 “这鬼地方可真够冻人的。”她小声地抱怨着。 段勇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丫鬟本想为其清理冰屑,可转念一想,明日还要再清理一遍,不如就偷懒一日。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如是想到。 好容易喂段勇服下了药,丫鬟起身准备逃离冰洞。不想段勇忽然迸发出滚滚气浪,整个人变得炙手可热。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丫鬟恍了会儿神,等到她反应过来,不由惊叫一声,飞也似地奔向地面。 正在房内午休的兰骆玲猛地睁开眼,一个闪身已然来到元萍房前。刚推开门,一股狂暴的灵力波动自地下涌来,明明处于小寒时节,空气中却暖意荡漾。 庄内的几名护法先后赶到,安静地等着兰骆玲的指挥。 这时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出暗门,一个不慎摔倒在地:“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姑爷他好像出事了!”仔细看去,她的脸上汗如雨下,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 兰骆玲二话不说冲进暗门,对着阶梯纵身一跃,眨眼就落到了地底。 此刻的段勇面色发红,呼吸之间不断有灼热的气体自其身下冒出。兰骆玲指尖包裹灵力,搭上段勇的脉搏。 几息过后,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碍。” 段勇体内的灵力经过短暂地暴走,大部分被挥发到了空气里。异象结束,段勇的毒性被再次压制,只是经脉中的灵力大量流失,如今只能勉强维持在灵气的水平。 四周恢复冰冷,兰骆玲扒开段勇的眼睑,想要探查他的意识。 怎料后者的瞳孔渐渐扩大,对光没有半点反应。 “糟糕!”兰骆玲心中一紧,想也不想地丢出一道卷轴。 闪着淡青色光芒的法阵瞬间成形,悬浮于段勇上方,不断吸纳着天地灵气。 天阳门。 选宗大典如期而至,段沉闷闷不乐地待在屋里,等着夏兴宇来接他出席。 这是元启的命令,没有他的允许,段沉不得踏出房门半步。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加紧练习,掌握一些最基本的招式。 “岳铭的境界尚未进入升灵,而你体内的能量已经达到升灵后期。想要打败他,只能以力破巧,见招拆招。一旦他跟你对拼灵力,你就能锁定胜局,立于不败之地。”元启丢下这番话后,干脆利落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钱坤则用他为数不多的知识指导着段沉,试图教他如何运力,才能更加有效地控制输出:“手臂不要用力!现在应该是手腕发力,然后借势打出攻击!你就想象自己现在在一个池塘里,鱼游到你身边,你想抓住它,就不能直来直往。顺着水流的方向伸手,才不会惊动鱼群。对,有点样子了,我们再来一次!” 段沉不止一次想要吐槽钱坤,为什么一个名义上的书童却在尽着师父的职责? 钱坤用一句话将段沉怼了回去:“如果现在是在河边,你师父和我比赛抓鱼,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段沉听罢,只得压下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埋头练习。 不得不说,钱坤的话粗理不粗,经过三天的练习,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体内能量的变化。至少在调用灵力时,经脉的运转比往常顺畅得多,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夏兴宇敲门时,段沉欢呼一声,把钱坤丢在身后。 “师兄你可算来了,选宗大典开始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夏兴宇看了看钱坤,又看了看段沉,莫名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真看不出,你这个书童还真有两把刷子。” 段沉随口接道:“那可不,他不仅抓鱼厉害,就连打猎、劈柴、做饭也样样精通。” “失敬,失敬。”夏兴宇假模假样地冲钱坤作了个揖。 钱坤尴尬回礼:“夏前辈别听他乱说,我会的这点东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夏兴宇满意地笑道:“你既是师弟的朋友,便跟着他叫我一声师兄吧。天阳门虽然规矩众多,但在称呼上没有太多忌讳。” “那怎么行?”钱坤略显局促地道,“我还是叫您一声夏兄吧。” “也行。”夏兴宇说着看向段沉,“怎么样?现在有几成把握打败岳铭了?” “五成!”段沉自豪地道。 “还是不够,按理说,你这先天灵基的实力,打败岳铭应该不是问题啊?” 段沉摸着鼻子,讪讪地道:“师兄有所不知,我这灵基虽然很强,但爹娘自幼不喜我打打杀杀,若不是遇到师父,我恐怕还在凤鸣城里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小王爷呢。” 夏兴宇奇道:“哦?你爹娘也是有趣,当今世道,谁家不想出一名绝顶高手?似你这般天赋,四大宗门必定抢着要你。大好前程,竟然会有人甘心放弃?” 钱坤怕段沉说得太多,不经意地岔开话题:“敢问夏兄可是来接小王爷的?” “啊,”夏兴宇轻拍脑门,“聊着聊着就忘了正事。走吧,今年的弟子们都已经在炎阳殿前汇集,就等着你这个明日之星呢。” “不敢当,不敢当。”段沉向钱坤递去一个眼神,询问他是否同行。 钱坤笑着挥挥手:“人多的场合不适合我。” 段沉也不强求,耸耸肩跟着夏兴宇离去。 山下。 风尘仆仆的元萍赶在选宗大典前抵达了天阳门。 与段沉的客气不同,她直接找了处高地,对着山上朗声喊道:“三叔!快点下来接我!” 山门的守卫被吓了一跳,不一会儿,面上发涩的元启就出现在元萍面前:“你个小妮子,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啊。”元萍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就是知道才敢肯定你在宗门里啊。” “合着你是在嫌弃我走南闯北咯?”元启也不恼,示意守卫散开,而后领着元萍步行上山。 元萍好奇地道:“我们怎么不飞过去?” 元启不急不缓地答道:“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跟沉儿有关?”元萍一语中的。 元启笑骂道:“你都多久没见过三叔了,一见面就知道提你那个宝贝儿子?” 元萍挽起元启的手,蹦蹦跳跳地道:“看您老人家耳力还那么好,我就知道您一定老当益壮。”说着她再次追问道,“沉儿他有没有闯祸啊?他体内的兽毒可有发作的迹象?” “放心,”元启放轻语气,“段沉他好得很,而且我看他资质不错,就顺手收他为徒了。” “啊?”元萍驻足,“他没跟你说过凤鸣城的事么?” 元启安慰道:“说是说了,可他的灵基是真实存在的,你总不能白白浪费他的这份机缘吧?” “什么机缘,”元萍神色一黯,“我看是劫难还差不多。” 元启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小家伙有事的。”不等元萍松口气,元启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过岳家的那个岳铭,现在跑到天阳门来,说是要挑战段沉呢。” “挑战?!”元萍忙道,“沉儿他什么都不会,拿什么跟人家打啊?” “他不会我会啊,”元启胸有成竹地道,“别忘了他的师父是谁?” 元萍斜了他一眼:“得了吧,您除了医术好一点,其他能力还不如你侄子呢。” 元启恼羞成怒,恨恨地道:“那个小兔崽子,天天就知道让我擦屁股,要不是他被关在皇城里,指不定要闯出多少祸来呢。”元启口中的侄子,自然就是当今雍王朝的王上了。 炎阳殿外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少年有序地站着。 夏兴宇给段沉指出了凤鸣城的队列,段沉悄悄靠近,站在了队伍末尾。 一道响亮的喷嚏声自其身后响起,所有人不约而同看了过来,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段沉身上。 “靠!”段沉不禁在心底爆了粗口。 第四十一章 选宗 段沉转过头,看到一张略有些窘迫的脸。 “抱歉啊,兄弟,我不是故意的。”那人边说边退,“欸,那边好像有人找你。” 段沉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只见岳铭一脸挑衅地走上前:“段小王爷还真是大忙人,选宗大典快开始了才出现,哦不对,你已经拜师于天阳门,似乎不必参加大典。” “段沉虽然拜师,但参不参加选宗大典是他的自由,你有本事,也让其他长老相中,提前收你为徒。”吴礼丰越众而出,挡在段沉面前。 岳铭对他似乎颇有些忌惮,语气随之收敛了一点:“这是我和段沉之间的事。” 吴礼丰却是半步不退:“今日乃雍王朝一年一度的选宗大典,你一个丧家之犬,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岳铭脸色陡然剧变,眼看着就要暴起。 下一刻,他突然收起所有怒意,皮笑肉不笑地道:“好,我估且给你们一个面子。段沉,有本事别躲在他人后面,等到大典结束,我会再来寻你。” 人群中发出一道道讥笑,岳铭面不改色地退回原先的位置,周围弟子纷纷下意识地退避。 段沉深深地看了吴礼丰一眼,三天之前,这人还一副颇为同情岳铭的样子,怎么如今变得这般不留余地? 像是猜到了段沉的心思,吴礼丰压低声音说道:“大势所趋,形势所迫罢了。” 果然,人言可畏啊。 段沉突然有些同情岳铭,家破人亡之际,还要倍受他人排挤。若是换作自己,估计早就控制不住怒气,出手大闹一场了。 “这都是他的命。”吴礼丰淡淡地道。 元萍和元启依然在山道上走着。 刚刚被嫌弃的元启佯装生气,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元萍酝酿许久,突然发问道:“三叔,你知道爹他现在在哪么?” 元启动作一僵,想不到元萍会有此一问:“你说什么?” “我爹,”元萍深吸一口气,“他是不是还活着?” 元启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爹他不是早就仙逝了吗?” 元萍站定,面色严肃地看着元启:“您就别骗我了,王上他都跟我说了。” “王上?”元启似乎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地整理好情绪,“王上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爹还活着,而且就藏身在这天阳门中。”元萍盯着元启,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答案。 奈何元启看都不看她,自顾自地走在前头:“那小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娘那么厉害的人物,全天下有谁能够骗得了她?” “所以我才更觉得奇怪。”元萍皱着眉道,“这事太过蹊跷,王上没必要骗我,娘亲更不可能被骗。想来想去,我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元启不动声色地追问。 “那就是我娘,从始至终都知道我爹没死。”元萍说完,自己也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元启这次答得很快:“得了吧,我那个侄子成天说风就是雨,你有什么问题,回头直接问你娘便是。” “我会问她的。”元萍笃定地道。 二人随即不再多言,一路无话地爬到山顶。 炎阳殿外,长老台上的一众长老将岳铭挑衅的一幕尽收眼底。 一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率先开了口:“玉阳子,选宗大典向来注重公平。你将段沉招入门下,是不是也该跟我们提前打声招呼啊?” 玉阳子看向这名来自璇玑阁的长老:“璇琛,这事我也是近几日才知道的。据说段沉是心甘情愿拜入元启门下,你若真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自己找元启说理去。” “哼,”璇琛面露不悦地道,“元启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这不是摆明了推卸责任吗?” 玉阳子身边的中年妇人抢过话头:“谁推卸责任了?元启被他侄女叫下山去了,要怪就怪你实力太差,连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到。” 璇琛闻言一滞,看向身旁的另一位长老。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他才悻悻地道:“感知天地本就是归灵境才有的能力,我听不见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有不对,”妇人立马反唇相讥,“但你技不如人,偏偏在这里闲言碎语,扰人清静,我就是看不下去。” “你……”璇琛实力不敌对方,一时气得说不上话。 玉阳子心中通畅,直到此时才笑呵呵地站出来圆场:“舜华脾气向来如此,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被叫做舜华的妇人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每次都让我唱黑脸,你也好不到哪去。” 众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玉阳子却丝毫不恼:“好啦,那么多小辈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舜华这才收了声,乖乖地站在一旁。 元启和元萍姗姗来迟,恰好将三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掌门和夫人真是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堪称我道中人的典范啊。” 原来玉阳子和舜华是道侣的关系。 舜华抱手而立,低声地抱怨道:“要不是你偷偷收了个弟子,至于搞出那么多事来吗?” 元启被呛,心虚地陪笑道:“段沉本就是凤鸣城的弟子,他入我门下也合情合理。你们若是想要他,放手去抢便是。” 璇琛脸上一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璇玑阁的另一名长老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段沉他娘是元启的侄女,你觉得他最后会到哪里去?” “什么?”璇琛惊讶地看向元萍,“原来你们是关系户啊?” “关系户怎么了?”舜华再次跳出来说道,“有本事你家也生个先天灵基出来。” 元萍实力尚浅,没有什么话语权,只得默不作声地躲在元启背后,心中暗骂了段沉无数回。 这时玉阳子越众而出,孤身一人立于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知道大典即将开始,都识趣地闭上嘴,等着玉阳子开口。 “诸位,今日是雍王朝一年一度的选宗大典。所有通过灵测的弟子都会进入宗门,开启自己的修行之路。修行古往今来都是一条难走的路,你们要耐得住寂寞,拥有过人的天赋,加之以长久的时间积累,方才可能有所收获。这条路上,会有许多人中途放弃,也会有许多人停滞不前,但我希望你们能够迎难而上,有朝一日,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雍王朝的明天也将由你们书写!” 一番陈词说得许多少年热血澎湃,恨不得马上投入修炼,闯出一片天地。 玉阳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宣布今日的选宗规则。每座城池的灵测三甲,都有机会向四大宗门毛遂自荐。宗门录取过后,会在余下的弟子中自行扩招。扩招结束,尚未被选中的弟子可以选择一名被招弟子进行挑战,如果挑战成功,可以直接取代他的名额。” 此言一出,所有弟子不禁哗然。他们无一不是通过灵测筛选出来的人才,眼下听玉阳子的意思,除了前三甲外,竟然连自主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更可恶的是,四大宗门挑选结束后,还会有人被剩下来。届时面对这些人的,就是挑战或者淘汰。 玉阳子对这些反应概不回应。他就是要这些少年产生危机感,只有承受了压力,才能产生足够的动力。优胜劣汰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选宗结束后,所有余下的弟子会被分配到各自区域所在的宗门,完成第一阶段的修行。” 台下有一名胆大的少年举手问道:“掌门,第一阶段的修行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宗门为你们提供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玉阳子郑重其事地道,“第一阶段结束后,所有弟子会再次回到这里,进行第二阶段前的筛选。那个时候,你们比拼的不再是灵气的多少,而是实战的能力。只有排名进入前一百名的少年,才会进入四大宗门,继续第二阶段的修行。” 玉阳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没错,这一百名少年里面,也包含了今天淘汰的所有人。只有你不断上进拼搏,才不至于落于人后。你们要记住,宗门不会培养不思进取的废物!” 这些话为所有人敲响了一个警钟,少年们面色稍霁,再次卯足了劲。 “那么,接下来,请每座城池的灵测三甲出列。”玉阳子对余下的人说道,“你们要记住这些人的脸,他们每一位都是你们的目标和对手,如果你能通过自身的努力将他们超越,即便是四大宗门,照样会对你伸出橄榄枝。” 话音刚落,玉阳子突然补充了一句:“段沉,你过来,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第四十二章 争夺 段沉头皮轰地一下炸开。他打死也想不到玉阳子会来这么一出。 元萍顺着弟子们的目光发现了段沉,激动地扯起元启的袖子:“是沉儿!” 元启摆出一副假笑的表情:“我没瞎。” 元萍没有理会元启的嫌弃,双眼放光地盯着自己的孩子。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有朝一日,段沉能够傲立群雄,接受众人的仰视。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我原本以为这辈子见不到这一天了。”元萍小声地呢喃道。 元启心中一软,轻声安慰道:“既然他有机缘,我便不会负你所望。” 元萍拽着元启的手左摇右晃:“还是三叔对我最好。” “少来,”元启笑道,“这话你肯定对不止一人说过,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元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哪还有半点人母的模样。也只有在长辈面前,她才能重回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此刻的段沉还没发现元萍的到来,他在众弟子灼灼的目光下,视死如归地走到队伍前。 “掌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一点,以免被人听出慌乱的情绪。 玉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段沉,对众人高声说道:“诸位,今年雍王朝有幸,出了一名百年难得一遇的先天灵基。我们的选宗仪式,也将由他首先开始。” 台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虽然都听说了这件事情,但真正见过段沉本人的却是屈指可数。 “哇,他就是段沉吗?”几个小姑娘在窃窃私语。 “是啊,长得还不错呢。听说他已经被元长老收入门下了。” “毕竟是先天灵基,我们羡慕不来啊。” “不知道他要选哪个宗门,天阳门还是花灵宗?” “你不会是要跟着他选吧,怎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讨厌啊你,瞎说什么呢?” 伴随着一串清脆的娇笑,段沉的脑门冷汗直冒。姑奶奶我求求你们,千万别跟着我选,否则以后后悔了我可不负责任。天阳门的老头都这么喜欢引人注目吗,明知道我已经有了师父,还非得走这么一个流程。 段沉心里有一连串的抱怨,表面上却要装得毕恭毕敬:“回掌门,我愿加入……” “等一下!”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段沉。 长老们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绿色的身影从长老台径直跳下。 段沉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眼,而后便愣在了原地。 这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啊。 如果说元萍是小家碧玉,兰骆玲是驻颜有术,眼前的这名女子绝对可以用得上沉鱼落雁来形容。一双柳叶眉温婉可人,眼眸里尽是满满的似水柔情。 “小家伙,我知道你已经拜入了元启师兄的门下,但众所周知,师兄他既是天阳门的长老,又是花灵宗的副宗主。那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天阳门内继续修行,另一个,是跟我回花灵宗,由我们全心全意地教导你。” 合着是抢人来的?段沉眨眨眼,方才的失神一闪而过,眼睛重新回复清明。 台上的玉阳子看向元启,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你把青筠叫来做什么?” “她来不来是罗雀的意思,与我无关。”元启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最好是。”玉阳子有些气不过,花灵宗这是堂而皇之地抢人,丝毫不给天阳门面子。 青筠注意到段沉的变化,不由得暗暗惊讶。这小家伙竟然能轻易挣脱我的幻术?有意思。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花灵宗可是有很多好吃的哦。” 显然青筠是有备而来,连段沉胃口奇大的消息也打听到了。 然而段沉向来不喜欢被人使绊子,如果青筠同他好好说话,看在玉阳子刚刚摆了自己一道的份上,他说不定真的会跟青筠走。可是现在嘛…… “这位大娘您好,”段沉甫一开口,青筠的笑容就僵在脸上,“我是拜入了师父门下没错,但师父他老人家喜欢云游天下,往后的一年我应该也会跟随他走南闯北,去看一看雍王朝的大好河山。一年之后,若是有幸,段沉必定前往花灵宗拜谒。” 听段沉的意思,花灵宗和天阳门他哪里都不会去,有元启作挡箭牌,一众长老反而不好说什么。至于一年以后嘛,就要看两大宗门的表现了。 青筠幽怨地看了元启一眼,仿佛是在说:瞧你带出来的好徒弟。 元启抬头望天,直接选择了视而不见。 玉阳子有些意外地看向段沉。这小家伙年纪轻轻,心思怎么缜密到如此地步?两三句话不仅说得滴水不露巧妙地拒绝了青筠,还当众表示自己同样不会留在天阳门。这么一来,青筠就算再生气,也没地方撒去。而段沉两不相帮,自然也就两不亏欠,到头来两大宗门依旧要为这个先天灵基的教导权争得头破血流。 元萍则是很喜欢“大娘”这两个字。台上的长老们非尊即贵,谁人不是活了一把年纪?段沉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示抗议,反而用一个小小的称谓堵住了青筠的嘴。嗯,不愧是我的孩子,没有被美色所迷惑。 没有人知道,段沉心里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多。所有的反应都是一时兴起,脱口而出罢了。 眼看青筠一脸委屈,段沉赶忙陪了个笑脸:“小子识人不多,莫怪,莫怪。” 青筠不好再说什么,冲他皱了皱鼻,气呼呼地回到座位。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接踵而至,赫然是心宽体胖的璇琛长老。 “小家伙,敢当众折了花灵宗的颜面,老夫敬你是条汉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老夫去西北边境浴血杀敌?” 璇琛的声音震得段沉脑袋一阵嗡鸣,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位长老,我一个小小的弟子,您忍心直接把我丢到前线白白送死吗?” “老夫何时说过现在去了?你这小家伙怎么一会儿机灵一会儿糊涂呢?” 随行的另一位璇玑阁长老哀叹一声,转过头去不忍直视。 段沉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那可否请长老先让小子游历一番,再决定到何处去?” “嗯,也不是不行。”璇琛煞有介事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一年过后,老夫亲自来接你去璇玑阁。” 段沉不置可否地笑着,死活不肯接话。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大块头,段沉可没答应过要跟你走啊?”一名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出言打破了局面。 女子坐在长老台上,气质清丽,留给段沉一个颇为亲和的印象。 “海月你几个意思?我和段沉小友相谈甚欢,你好端端地插什么嘴?” 段沉偷偷揉了揉发酸的笑脸,心想这个璇琛长老也是一根筋,人家好心帮忙解围,他倒指责起对方的不是。 放眼望去,青筠、璇琛、海月,许多的长老似乎都对自己有招揽之意。如果他们晓得自己灵基的来历,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热情?段沉莫名的有些唏嘘。 舜华不愿这场口角持续下去,终于站起身,大手一挥,打断了所有人的对话。 “好了,段沉是先天灵基不假,但诸位先前也都听到了,他已决意随元启四处游历,待得一年期满,你们再来寻他也不迟。” 玉阳子再次马后炮地补上一句:“正是正是,第一阶段的修行便是一年之期,届时天阳门欢迎各位的大驾光临。” 至此,对于段沉的争夺才算告一段落。 璇琛哼哼唧唧地回到座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道:“要不是海月突然跳出来搅局,段沉说不定就真的跟我走了。” 同行的长老白了他一眼,额头的青筋时不时地浮现。 玉阳子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从南到北,请每个城池的灵测三甲出列。首先是鹿云城……” 少年们井然有序地依次上前,自报家门后,选择了自己心仪的宗门。 大多三甲都不会遭到拒绝,一名名弟子渐渐地被分成了四个方阵。段沉在期间悄悄地打量着那个名叫海月的长老,对方似乎有所察觉,向他报以一个和煦的微笑。 绝大部分的女弟子都选择了花灵宗和玄洺府,前者是因为有青筠这个大美女坐镇,后者则是被海月一尘不染的气质所吸引。 据说这两大宗门的美女如云,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带我去兜一圈呢?段沉美滋滋地想到。 此时玉阳子叫出了凤鸣城的名字,段沉看着走出来的吴礼丰、徐天娇和岳铭三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队伍末端看去。 原先那个打喷嚏的少年已然不知所踪,念及此处,段沉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自己在灵测那天,完全没见过那名少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老台上的元萍不知何时也悄然隐退,此刻的她正站在看台后面的阴影处,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第四十三章 求战 少年不敢正视元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要说我是出来散心的,你会信吗?” 元萍斜睨地看了少年一眼,反问道:“您觉得我会信吗?” “爱信不信,反正我都已经在这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吧?”少年干脆耍起赖来。 “我找三叔去。”元萍皱着鼻子威胁道。 少年却是悠闲地站在原地:“外头至少有四名归灵境,你真以为我没半点准备么?” 元萍闻言愣了愣,而后伸出手摸向四周,结实的触感让她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布的结界?我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你猜啊。”少年得瑟地抖着腿。 “放我出去,”元萍恨恨地道,“否则我去跟娘告你的状。” 听到元萍要找兰骆玲,少年这才收起了笑容:“要出去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不把我的行踪泄露给其他人听。” “不是您自己跳出来的么……”元萍小声地抱怨道。 “咳咳,”少年轻咳两声,“找你过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元萍问道:“什么事?” “我有个计划……”少年凑到元萍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段沉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到凤鸣城的三甲身上。 吴礼丰和徐天娇并列第一,他很君子地伸出手,示意徐天娇先行。 后者微笑回礼,随即上前一步,走到玉阳子跟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长老们好,掌门好。” 玉阳子看过葛长老的灵测记录,自然记得这名天资优秀的少女:“凤鸣城今年不仅出了个先天灵基,你和礼丰小友的资质也算颇为上乘。说吧,你想去哪个宗门?” 徐天娇扫了四个方阵一眼,此刻天阳门的方阵里人数最多。因为选宗的顺序是自南向北,雍王朝南边是天阳门的管辖范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许多三甲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天阳门下。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某些弟子从小就不喜欢火焰,天阳门这种以火为主的宗门显然不在考虑范围内。为此,长老们大多见怪不怪。 徐天娇为难地笑了笑,说道:“弟子希望拜入璇玑阁门下。” 这个决定有些出乎长老们的意料。玉阳子眉头一挑,根据葛长老的记录,这个小姑娘性格直爽,应该是个修炼火属性功法的料子啊。 他有心留住徐天娇,便开口问道:“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想拜入璇玑阁?”徐天娇的灵测结果为盏茶十息,放在整个雍王朝都算是不错的成绩。 璇琛立马抗议道:“玉阳子,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她若不愿作答,我也不会强逼。” 徐天娇神色微肃,冲玉阳子作了个揖:“回掌门的话,弟子素来听闻边境战事不断,心中向而往之,希望与王朝的将士一起拼搏在最前线,故而选择了靠近边境的璇玑阁。” “那你何不考虑一下我玄洺府呢?”海月笑得很是亲和。 璇琛刚要反驳,就听徐天娇再次作揖道:“玄洺府亦是弟子心之所向,奈何心中牵挂爹娘,妄图在得闲之余,能够归家探望,因此……” 海月点点头:“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璇琛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好,以后你就来我璇玑阁修行,虽说阁内男丁众多,但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徐天娇道:“长老不必体晾弟子,弟子自幼就是个男孩子脾性,再苦再累也能吃得消。” 众长老纷纷颔首,对徐天娇很是认可。 下一位是吴礼丰。他来到人前,学着徐天娇的样子作了个揖:“长老们好,掌门好。” 玉阳子担心他也要投入其他宗门,特意换了提问的方式:“礼丰小友一表人才,是否打算加入我天阳门呢?” “这是自然。”吴礼丰笑眯眯地道,“礼丰喜好观察飞禽走兽,天阳门建于山中,周围的环境最是适合不过。” 不等玉阳子首肯,青筠蓦地插话道:“既然喜欢万物生灵,花灵宗难道不是你的首选吗?” 玉阳子看向青筠,后者毫不退避地与之对视。怎么又跳出来抢我的人? 按理说,兰骆玲是花灵宗的前任宗主,上代君王又出师于天阳门下,两个宗门理应世代交好。偏偏上代君王出征前线时,重伤仙逝,天阳门至今没有把兰骆玲夫君的尸身交还。为此,罗雀继任后,开始有意无意地与天阳门对着干,玉阳子多次协商无果,只得听之任之。 青筠明显受了罗雀的意思,要将天阳门的优秀弟子尽可能地网罗到花灵宗去。一来可以为宗门增添更多人才,二来也是为了当年的事出一口气。兰骆玲即使不掌权,依然有罗雀这个弟子听其命令,青筠作为罗雀的好友,便也跟着敌视玉阳子。 吴礼丰却不知晓其中的关系,彬彬有礼地道:“回青筠长老的话,弟子曾与段沉有过约定,他去到哪里,弟子便跟到哪里。” 站在天阳门队列首位的段沉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要死啊你,为什么你自己选宗门要拉我下水?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这种约定? 周围的几名女弟子又开始窃窃私语,段沉努力不去偷听,但脸色还是迅速地黑了下来。 青筠好奇地看了眼吴礼丰,又看了眼把头埋得很低的段沉,饶有兴致地道:“那一年之后,如果段沉来到花灵宗,你是否也会跟过来呢?” “理应如此。” “啊——”女弟子们红着脸,眼神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 段沉压下骂街的冲动,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吴礼丰似乎没有半点眼力,大摇大摆地穿过队伍,来到段沉身边:“段沉兄,怎么样,我没有食言吧?” 你倒是食言啊……段沉此刻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最后轮到岳铭。 只见他看着自己的脚面,略显紧张的来到玉阳子跟前:“长老们好,掌门好。” 这回玉阳子没有废话,径直问道:“你愿拜入哪一门下?” “天阳门。”岳铭也答得干脆。 玉阳子正要同意,不远处的舜华走到他身边,盯着岳铭问道:“我问你,你是否来自凤鸣城的岳家,你爹可是岳家家主岳锋?” 众弟子一片哗然。这段时间岳家的名号可谓是人尽皆知,坊间茶馆都是相关的故事与传言。岳锋的内应身份遭到无数王朝百姓的诟病,连带着岳家的家眷也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玉阳子听罢,有些不快地道:“岳锋的事与其子嗣并无牵连,如今斯人已逝,你不该有如此偏见。” 舜华冷然而立:“非是我有偏见,实乃大义当前,天阳门不能允许来路不明的弟子入内。若是凤鸣城的悲剧再次上演……” “掌门,长老,”岳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我愿意放弃这次的选择。” 玉阳子和舜华为之一怔,其他长老也不约而同地看向这里。 “你放弃?”玉阳子皱眉。 岳铭重重地点头,第一次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我自愿放弃选择的机会,不进入任何一个宗门。”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求掌门在选宗之后,允许我挑战一个人。” “何人?” 岳铭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挑战,先天灵基,段沉!” 第四十四章 应战 饶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段沉还是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从来没有真正战斗过的他,到底能不能打败岳铭呢? 元萍刚回到看台,就目睹了岳铭求战的一幕。她想要冲上去阻止,却被元启生生拦住。 “现在不是你出面的时候。” 元萍反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沉儿被人打残,等到他跟勇哥一样昏迷不醒吗?” 元启无奈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随即他耐着性子做出解释,“根据选宗大典的规则,岳铭如果落选,是可以对任意一名弟子发起挑战的。” “我管它什么规则,要不是他,沉儿也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元萍气呼呼地道。 像是有所感应般,段沉鬼使神差地朝元启的方向看来。入眼处,是元萍那张满是焦急的脸。 娘? 紧接着,段沉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拳头也在不知觉间悄然握紧。 “我应战。”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冷静。 全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段沉深吸一口气,再次缓缓地道:“我答应岳铭的挑战。” 是时候证明一下自己了,真的不想再被人当成累赘…… 众弟子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竟然想挑战先天灵基?那岳铭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知道,据说段沉以前在凤鸣城是出了名的废物,也不知怎么突然变成了先天灵基。” “啊?难道灵测还会有假?” “谁知道呢,让他们打一架不就得了。” 与弟子们的好奇不同,长老们大多选择了观望的态度。 大典之前,他们其实暗中调查过段沉的底细。除了灵气稀薄、段王之子这样的信息,便再无更多特殊之处,谁都不知道段沉是如何一跃成为先天灵基的。也不是没人质疑过灵测结果,但葛叶的名声在宗门间还是很可信的,因此这次挑战,长老们正好试试段沉的深浅。看他到底是弄虚作假,还是真有本事。 倘若段沉大败,天阳门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收了一个废物不说,还要赔上宗门的清誉,毕竟凤鸣城的灵测是他们负责的。 倘若段沉得胜,事情则变得有趣得多。首先是他的灵基从何而来,如果不是一直隐藏实力,就是后天所得。虽然长老们更愿意相信前者,因为历史上从未有过后天灵基的先例。 可退一步讲,如果段沉真的后天修成了灵基。那对于雍王朝甚至整片大陆,将是开创先河的举动。无数学者会对其进行研究,看看是否有普及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只要成功了,雍王朝将彻底立于大陆的不败之巅。 其中的牵扯是段沉没来得及细想,他单纯地想要借此机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是废物,自己也能够保护好自己。 娘,您就瞧好了吧。 奈何元萍不懂段沉的良苦用心,她生怕段沉体内的兽毒爆发,步上段勇的后尘。 “难道没有制止这场挑战的办法吗?”元萍看向元启,“你又不是不知道沉儿的体内……” 元启袖袍一挥,在四周布下结界:“言多必失。” 元萍无力地坐回座位:“沉儿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放心,你忘了吗?”元启狡黠地看着台下,“我们有内应。” “内应?”元萍奇道,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元启神秘一笑,不让元萍继续说下去:“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看向这边后,才继续说道,“葛老失踪了。” “葛长老失踪了?”元萍想起王上在皇城里说的话,“他是去执行任务了么?” “不,”元启眉头微皱,“他在把灵测结果呈递给我和玉阳子后,就在自己的房间内凭空消失了。” 元萍下意识地问道:“这事王上知道吗?” “知道,”元启点头,“但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为什么?” 元启压低声音道:“你仔细回想一下,葛老在灵测那天,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元萍回答得十分果断,“他只说了沉儿的灵基有些情况,需要带回天阳门处理。” “这就奇怪了,”元启捏着下巴思考道,“难道葛老的失踪跟段沉的灵基有什么关系?” 元萍刮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两人一时相顾无语,心里分别想着不同的问题。 段沉应战之后,选宗仪式变得有些乏味。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最后的挑战,甚至有些弟子落选后,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失落。 分配完灵测三甲,四大宗门照着自己所剩的名额,在余下的人中大浪淘沙,优中选优。某些最后进入宗门的人,成绩可能比三甲都要优秀。毕竟不同城池之间也存在着良莠不齐的情况。 宗门选人后,剩下的弟子自觉地分成两批,站立左右。 炎阳殿外的广场被清出一块空地。岳铭手持一柄长矛,神色肃穆地走到中央,转身直面段沉。 作为唯一一个落选的三甲弟子,他确实挺憋屈的。初到天阳门的几天,弟子们将他安排在普通的厢房。随着凤鸣城一战的打响,岳家被灭,岳锋的内应身份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岳铭被弟子们以各种理由调整房间。最后甚至以客房不够为由,安排他到山下的客栈居住。 这些屈辱,岳铭都咬着牙忍下来了。他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能在选宗当天,亲手戳破段沉的谎言。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岳铭盯着段沉,想要看到他眼中的惶恐。 怎料段沉平静得犹如一汪潭水,双目明明十分清澈,却深邃得望不见底:“看你可怜,才答应你的请求,别以为我真怕了你。” 岳铭脸色渐沉:“同情我?你也配!”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边岳铭刚刚迈开脚步,段沉浑身就升腾起赤红的光泽。 远处的夏兴宇看得双眼放光,拍打着同伴叫道:“看见了吗?我小师弟那天闯山门时,就是用的这个招式。” 岳铭双眼微眯,一股不安油然而生:“哼,雕虫小技罢了!”他嘴硬地说着,身体却绷得笔直。眼前的段沉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此时的岳铭方才意识到,自己要面临的,将是一场怎样的苦战。 怎么会?妖兽袭击段府时,他分明还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元启真的给他找来了天材地宝,助他修复了天生孱弱的经脉? 这般想着,段沉脚下生风,直扑向岳铭而去。两人凶猛无比地撞到一起,剧烈的火花四处迸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家伙的皮肤怎会如此坚硬?岳铭暗暗心惊,自己使出了七成力气,竟然连段沉的手心都没能刺破。段沉死死地捏着矛尖,一步步地朝岳铭逼近。论气势,段沉可谓是万夫莫敌。但是论及技巧,岳铭才真的把每一丝灵气用在刀刃上。 段沉的招式大开大合,平白浪费了大把灵力。所幸储量够多,经脉中的灵力汩汩流地手心,将攻击源源不断地化去。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本事。”岳铭恨恨地道。 段沉咧嘴一笑:“彼此彼此。” 下一刻,两人错开身形,各自换了位置。 “再来!”段沉气血翻涌,只觉得自己万夫莫敌。 岳铭变得谨慎得多,开始采用保守战术。他决定耗光段沉的灵力,纵使灵力在品质上高过灵气一个等级,但据他目测,段沉不出一刻钟,自然会力不从心,给自己以可乘之机。 他们谁都没有发觉,人群中有一道阴鸷的目光正注视着俩人。 一条红色小兽自手心凝聚,悄无声息地贴地前行,眨眼功夫,已是到了段沉身后。 蓦地,段沉体内的灵力毫无预兆地波动起来。 小蛇在脑海里急切地嘶鸣起来:“嘶嘶嘶!” 小心!敌袭! 第四十五章 奇才 小蛇的嘶鸣透着浓浓的警惕,段沉本能地转身防守,被红色小兽击退了几丈距离。 “机会来了。”岳铭暗喜,全身灵气鼓荡,缠绕于长矛之上。 段沉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长矛,心中一片悲凉。 终究,连一个筑灵境都打不过么…… “起来!”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振奋人心的声音。 段沉刚刚闭上的双眼再次睁开,右手发烫,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掌心汇聚。 “烫!”段沉痛叫一声,想也不想地甩了出去。 一道火焰自段沉手心射出,岳铭闪躲不及,被结结实实地轰个正着。 所有人只听一声惨叫,岳铭抽回离段沉仅有几尺距离的长矛,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给他灭火。”玉阳子吩咐弟子。 海月起身轻声道:“我来。” 水蓝色的长袖高高扬起,星星点点的水滴自半空中凝结,迅速地落到岳铭跟前。 火焰被顺利扑灭,岳铭脸色发红,显然被伤得不清。 “胜负已分。”玉阳子正准备宣布结果,岳铭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还能战!为什么要救我!”岳铭吼叫着,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玉阳子有些不悦:“长老已经出手助你,按规则,你已经失去挑战资格。” “不!”岳铭不甘心地喊道,“我就算是被活活烧死,也不会寻求你们的救援!” 玉阳子眉头皱到一起,正准备发怒。段沉恰好上前一步,挡在了岳铭面前。 “掌门,我也能战。” 此言一出,所有长老都疑惑不解。段沉方才险些被岳铭取了性命,怎么现在反倒帮他说起话来?这究竟是自信还是自负? “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岳铭压着嗓子,恨恨地道。 “为了不胜之不武。”段沉答道。 先前的火焰不是他的能力,段沉十分肯定这一点,因为小蛇的兽火是不可能被水浇灭的。有人要害我?段沉想着那只红色小兽。有人又要帮我?段沉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元萍捅了捅身旁的元启:“这是怎么回事?” 元启经过短暂的缄默,而后略带困惑地道:“奇怪,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安排的人么?”元萍吃了一惊,“有人要害沉儿?” 元启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莫慌,此人不足为虑。”他的视线在天阳门的方阵中来回扫视,“偷袭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可不知道为何,竟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的气息。” “暗器?”元萍紧盯着段沉。 “不是,是一种我不知道的能量体。”说完,元启幽幽地补充一句,“跟先天灵基有点相似。” 元启不知道,段沉却记得清晰。那条红色小兽,可不正是自己精神世界中的小蛇吗? “你还有其他同类?”许多画面涌现出来,灵测时的小兽,自己滴血试验时的小兽,如今寄居在自己体内的小兽…… 这妖兽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哪里都有它的影子? 除此之外,那道突然跑到自己手心的烈火,又是谁释放出来的呢? “嘶嘶嘶。”小蛇的回答相当笃定,没有。 “可那只红色小兽……” “嘶嘶,嘶嘶。”是我,也不是我。 段沉听得一脸莫名:“说清楚点,现在没时间跟你猜谜。” “嘶嘶,嘶嘶嘶嘶。”攻击你的那个人,就是我当年救下的孩子。 段沉瞳孔猛地放大:“你救的人怎么会在这?他为什么想要杀我?” “嘶。”不知。 段沉安静片刻,对小蛇叮嘱道:“你帮我盯紧点,他若是再出手,务必要揪出来。” 小蛇应和一声,张开兽口吸收起段沉的精神力。它用意念传递给段沉一句话:借你的精神力一用,我要把感知的范围扩大。 段沉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控制好量,别把我搞昏迷。 岳铭重新站定,长矛指着段沉,语气森然地道:“现在两不相欠,我们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显然,他作为当事人,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两股能量的异常。 段沉深深吸气,双拳紧握,再缓缓地呼气:“来吧,不管是什么东西,我段沉都一一接下了。”这话不是说给岳铭听的,而是说给两个潜藏在暗处的人听的。 少年从队伍里悄然隐退,他把目光投向天阳门的方阵,神情冷冽地道:“看你还敢不敢再出手……” 话音未落,段沉和岳铭再次战到一起。 段沉灵力快速消耗着,元启教授的几个基本招式被他耍得风生水起,不断有灵力溢散,化作小团小团的灵气。岳铭则且战且退,一会儿从左边切入,一会儿窜到段沉的后背。乍看之下,两人更像是一只小鸟绕着一只巨猿上下翻飞。是的,以段沉现在的威猛之姿,确实担得起巨猿这个形容。 两人斗了许久,段沉等待的红色小兽再也没有出现。相应地,那道来路不明的火焰也消失不见。 场外的弟子们看得热血澎湃,看台上的长老们却索然无味。 “这种小打小闹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璇琛忍不住抱怨道。 不远处的舜华正在闭目养神:“你等不下去就早点离开,别赖在这里扰人清静。” 璇琛刚想回嘴,身旁的同伴拉了他一下,他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 “我又没说等不下去,”他喃喃地道,“只是后面还有大把弟子等着挑战,不能浪费孩子们的时间啊。” “璇琛说得有理。”青筠帮腔道。 玉阳子看着她,而后不动声色地道:“等着吧,段沉已经渐露疲态,马上就要有结果了。” 段沉喘着粗气,汗流浃背。他的灵力确实已经不多,但难得的实战却令他越打越兴奋。从最初的挥霍无度,到现在的合理分配,段沉可以明显感觉到,原本一分灵力能够持续的时间,现在已然翻了数倍。 “呼,”他佯攻岳铭,而后折身而回,“差不多了。” “嘶。”小蛇自心底给了他回应。 下一刻,段沉周身的红光渐渐旺盛,色泽由浅入深,看上去诡异而妖艳。 “这……”元启和玉阳子不约而同地前倾身子,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与之相似的,还有长老中几位公认的强者,他们无一不是踏入了归灵境的高手。 岳铭看着段沉掌心燃起的火焰,一股没来由的危机感悄然浮现。 这火焰,似乎和先前不太一样了…… 还不等他细想,段沉就将火焰猛地砸向地面。 怎么不是投向我? 岳铭刚想到这,就见火焰带着熊熊之姿一路冲撞,将四周的杂草石子尽皆焚毁,而后高歌猛进,眨眼间已然到了自己的脚边。 “啊!!!” 惨叫再起,所有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岳铭眼前闪过了那一夜,那个段府被摧毁的漫漫长夜。 不!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段沉!快把你的火焰收回!”元启大喝一声,惊醒了沦陷于梦魇中的弟子们。 “收!”段沉心念一动,火焰自岳铭身上撤回,一股脑地融入他的体内。 原先消耗的灵力补充了大半,段沉不满足地撇撇嘴:“什么嘛,保留了那么久的实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岳铭已经昏死过去,青筠主动飞身而下,施展法术为其救治。 长老和弟子们都愣在原地,他们能够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有种说不出的粘腻感,皮肤微微泛红,竟然隐隐产生了刺痛。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仿佛只要段沉一个念头,他们就会被滔天的火海吞噬,燃烧成四散于天地的灰烬! “此子,”璇琛身边的长老第一次开口道,“此子,实乃天纵之才啊!” 第四十六章 探望 段沉得胜后,足足昏睡了三天。这让许多想要见他一面的长老急得抓耳挠腮。 元萍和钱坤守在床边,仿佛回到了段沉刚刚中毒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房内平白无故多了一名少年。此刻的他正趴在茶几上,睡得比段沉都要香甜。口水流了一手背,他却浑然未觉。 钱坤打完水回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元萍跟前:“夫人,这家伙到底是谁?” “你就当他不存在吧。”元萍轻叹一口气,她也拿这个少年没有办法。 “要不要我把他请出去?”钱坤能感觉得到,元萍也不想少年赖在房里碍眼。 元萍拍拍他的肩:“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钱坤抿了抿嘴,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而后乖乖地退回角落休息。 蓦地,少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元萍无语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自己活活呛醒的……” “咳咳,抱歉抱歉,”少年用袖口擦着嘴角,“我也是第一次趴着睡觉,难免有些生疏。没事,多睡几次就好。” 钱坤皱着眉,打量着这个不修边幅的少年:“阁下若是睡得不踏实,大可回自己房中休息。” 少年莫名叹气:“欸,我也想啊,实在是偌大的天阳门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的房间尚且空着,阁下若是不嫌弃……”钱坤还想劝说,少年抬起手打断了他。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们了。”钱坤以为他要自报家门,不由端坐聆听,“其实我得了一种病。”难道他是来找夫人求医的?钱坤念及此处,就听少年继续说道,“一种不能自己一个人睡觉的病。” “……”钱坤不禁佩服起少年的赖皮能力。简直跟段沉不相上下,他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元萍翻了一个白眼:“您要赖着不走也行,但外面那些杂鱼,你是不是顺手帮忙清一清?” 少年听罢,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你嫌他们碍着你了?行,我这就帮你处理。” 话音未落,少年单手结印,一枚令牌自段沉腰间飞出,落入少年掌心。 “后土令?!”元萍气不打一处来,“勇哥怎么把这东西给沉儿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钱坤则是暗暗心惊,后土令上的气息连元萍都未曾发觉,难不成这人比夫人还要厉害? “嘿嘿,”少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借用一下,等下还你。” 元萍来不及阻止,就见后土令破门而出,少年的声音随之响起:“王上有令,即日起,段沉房前不得有人逗留,违令者,发配西北边境。” “是。”门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答声。 紧接着,一道道人影自阴影处闪出,回去把指令传达给上级。段沉被王上的人接管了,这个消息无疑会断了很多长老的念想。 元萍轻按额头,有种说不出的无力。她是想把眼线清理一下,可没打算清理得那么高调。 不一会儿,玉阳子和元启听到风声,前来探望段沉。 元启一进房门,就大大咧咧地说道:“侄女,听说你连后土令都动用了,那些盯梢的可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话说一半,元启看到正襟危坐的少年,便猜到了事情经过,“呵,原来是你小子搞的鬼。” 少年乖巧地站起身:“元叔好。” 这句问候令在场的众人为之一愣。玉阳子不知道元启还有这么个侄子,钱坤则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至于元萍,她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这个称呼倒是没错,但搞得咱俩像亲戚一样是怎么回事? 元启神情自然地叮嘱道:“出门在外不要那么调皮,小心被人盯上。” 元萍轻声笑道:“他不盯上别人就不错了。” “倒是如此。”元启苦笑一声,走到段沉身边,“他还没睡醒吗?” 元萍收起笑容,脸上浮起一抹忧虑:“是啊,从脉象上看没有任何异常,就是消耗太大,需要长时间的休息。” 玉阳子安慰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再等等,说不定等下就醒过来了。” “是啊,现在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了。”元启感叹一声。 元萍没有答话,倒是少年凑到元启身边小声地嘀咕道:“元叔,等段沉醒了,你真打算带他下山啊?” 元启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啊,”少年歪着头,谄媚地笑了笑,“要不,您把我也一起带下山吧?” “你是打算跟着他呢,还是打算跟着我?”元启指着段沉问道。 少年表示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没有?”元启盯着少年,一字一句地道,“我得先搞清楚你的动机是什么才行。” “哎呦我哪有什么动机?”少年委屈巴巴地道,“我就是许久不见元叔,想要跟您叙叙旧而已。” 元启不置可否地道:“那行,你跟我走,先让段沉修养十天半个月再说。” “那怎么行?”少年连忙一本正经地道,“段沉现在的爆发力可以直接飙升到化灵境的水平,这还是在他没有修行过任何功法的情况下,如果我……”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连忙打着哈哈道:“如果我能给他点意见,兴许雍王朝未来又会多出一名修行大家呢。” “得了吧,你能给他什么正经意见?”元启嫌弃地道。 少年还要辩解,元萍站起身朝众人行了一礼:“诸位,沉儿自幼经脉孱弱,无法修行,如今更是身中兽毒,前途未卜。元萍斗胆,恳请诸位让我把沉儿带回落霞庄,待得兽毒解除,再谈修行之事也不迟。” 元启忙道:“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只是沉儿的脉象没有丝毫中毒的痕迹,恐怕你将他带回落霞庄也无济于事。” 元萍郑重地看向元启:“娘亲说了,不管有没有问题,务必将沉儿接回。” 听到元萍搬出兰骆玲,元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好吧,既然是她的意思,我便与你们一同前去。” “算我一个。”少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也好久没见过兰姨了。” “您爱去哪去哪,反正我也拦不着。”元萍没好气地道。 玉阳子笑呵呵地出来圆场:“好了,元夫人,我等叨扰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元萍连忙微微欠身:“掌门慢走。” 元启瞪了少年一眼,随后跟玉阳子一起离开。 待着两人远去,元萍才面色复杂地转过头,看着少年问道:“您确定要去落霞庄?” 少年闻言,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糟糕,这下进了贼窝了。” “说什么呢?”元萍气得笑出声来,“您刚才不是还挺兴奋的吗?” 少年拉下脸,苦大仇深地道:“你可得保护我啊,不然兰姨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元萍懒得理他,回到段沉床边为他掖着被子。 一直站在角落的钱坤突然上前一步:“夫人,若是决定去往落霞庄,我们还是尽早动身为妙。” “哦?”元萍奇道,“沉儿尚未清醒,何不多等些时日?” 钱坤看着少年,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先前我去打水时,弟子们给了我这个,说是落霞庄差人送来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少年下意识地问道。 钱坤没有作答,眼神里还有着三分警惕。少年了然于胸,合着他是不信任自己呢。 元萍接过信件,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走,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 “信上说了什么?”少年追问。 “勇哥兽毒再次爆发,快要坚持不住了!”元萍急声道。 钱坤愣了愣,慌忙地收拾行囊。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第四十七章 突破 元启听说元萍已经离开天阳门时,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务没有处理。 “怎么走得这么急?”元启看向前来通报的弟子。 弟子作揖答道:“元夫人说段王爷兽毒发作,她需要即刻赶回落霞庄去。” “兽毒发作?”元启看着面前的一堆文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末了,他又追问道,“她离去时身边可有其他人同行?” “同行的人有段沉、段沉的书童以及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弟子回道。 “这家伙,跑那么快,是觉得这个时候跟过去没人有功夫搭理他吗?”元启喃喃自语,“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弟子应允,再次行了一礼,而后恭敬地退下。 另一边,玉阳子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火速赶到元启的庭院,入门便直接问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元启放下手中的笔:“不急,他们既然先行一步,我不妨再等上几日。” “你就不怕段沉跑了?”玉阳子皱眉道。 “不会,”元启淡然一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总有地方可以找到他的。” “庙?”玉阳子疑惑,“段沉若是醒来,可不一定会待在落霞庄内。万一青筠收到消息,先你一步带走段沉,那……” 元启摇摇头,笃定地道:“放心,就算段沉肯跟她走,也有人会帮我拦着他的。” 玉阳子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你在段沉身边留了眼线?” “准确的说,”元启神秘地道,“是段沉身边压根不需要眼线。” “什么意思?”玉阳子一脸莫名。 “总之,你等着就是了,如果需要我出面,会有人通知我的。”元启耸耸肩,“你与其担心段沉,不如过来帮我处理这些文书。葛老失踪后,一大堆破事都丢给我处理。你倒好,挂着个掌门的头衔无所事事,真以为我是你的手下啊?” 玉阳子捋了捋胡子:“我手下可没有处理这些文书的权利,你能者多劳,就不要再三推辞了。这样,我再亲自去一趟葛老的院子,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等元启接话,玉阳子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什么嘛,要是还有线索,我至于待在这里批改文书么……” 段沉睡得很沉很沉,即便是进入了精神世界,他也是神情恍惚,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我说,”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到底用了我多少精神力?” 小蛇也是萎靡不振,懒洋洋地盘成一圈:“嘶嘶。”大概一半还多一点。 “一半?”段沉没力气跟它较劲,只得瘫坐在地上抱怨道,“不就是放火烧了岳铭一下吗,怎么会消耗那么大?而且最后我不是回收了很多灵力吗?怎么,都被狗吃了是不是?” “嘶嘶,嘶嘶嘶。”精神力是单向消耗的,一旦使用就无法回收了。 “也就是说,”段沉凑到小蛇身边,把头枕在鳞片上面,“最后那一招,无论如何我都是得不偿失的?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丢一点火苗出去,慢慢磨死那个家伙了。” “嘶,嘶嘶,嘶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会暂时蛰伏起来。 “可我爹的毒……” “嘶嘶,嘶,嘶嘶嘶。”你爹的毒对我来说是大补,如果你回到他身边,我会自动转醒为它驱毒的。 “只是接下来,你会真正地进入休眠,怎么叫都叫不醒,对吗?”段沉神色黯然地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会失去了你的庇佑,灵力荡然无存,再次变回一个废物。” “嘶嘶,嘶。”要救你爹还是要保你自己,我听你的。 段沉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救我爹。”说完,他颓然地抱住双腿,“顶多再找人保护我一阵子,反正等你醒了我又能继续修炼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我得老实地告诉你,你现在进行的所有修行,壮大的只有我的兽灵而已,未来如果我离开了你,你还是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段沉无奈苦笑:“我能怎么办呢?逼你留在我身体里?” “嘶,嘶嘶,嘶嘶嘶。”你可以这么做,只要你找到一个契约法阵,就能将我彻底困在你的体内。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段沉打趣道,“莫不是你对我产生了感情,想要我一直陪着你?” “嘶。”有病。 段沉难得地感受到一点羞涩的情绪,他心头一暖,说道:“你当初进入我的身体,不就是为了摆脱束缚吗?如果我真的跟你签订契约,那我跟岳锋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说着他摸了摸小蛇的脑袋,“你放心,未来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嘶,嘶嘶。”其实我刚刚,是在考验你。 “我知道。”段沉点头,“谁没事会把自己的命门说给别人听,而且,我估计一般的契约法阵束缚不了你,对不对?” “嘶……嘶嘶。”对……但有一点我没骗你。 段沉捏着下巴道:“让我猜猜,你是指我修炼的灵力都是为了壮大你的这件事吧?” 小蛇默认,段沉的手指从脑袋滑到小蛇的下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你是一只妖兽,大抵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自己的一份私心。我呢,本来就是一个废物,能帮到你,对我来说就已经足矣。” “嘶嘶。”谢谢你。 “哎呀,说什么谢不谢的,怪肉麻的。”段沉笑着,捧起小蛇的头,直视它的眼睛,“你要记住,不管别人对你多好,你都不能舍弃你自己。妖兽,也要有妖兽的样子,知道了么?” 小蛇伸出蛇信,轻轻舔舐着段沉的脸。 “哈哈哈,好痒,你别闹,跟你说正经事呢。” 蛇信落在段沉的眉尖,一股暖流涌入段沉的脑海,四周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段沉悠悠转醒,小蛇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嘶嘶,嘶,嘶嘶。”给你一个特权,以后想我了,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段沉头顶的空间打开了一个小洞,一股神秘的力量穿过虚空,与他达成了某种连结。现在的他只要意念一动,就能自由出入小蛇所在的精神世界。 “呼——”段沉长出一口气,并没有急着睁开眼。 小蛇的考验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次以身试险?他能够通过许多细节察觉小蛇的本意,但当听到法阵能够束缚住它时,他又怎么可能不为之心动呢?光凭段勇的背景或许不行,但若加上元萍和落霞庄的势力,他相信搞到一张高级的契约卷轴并非难事。 只是,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做人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段沉最终相信了那个声音,他选择放弃可能得到的天赋,放弃万众瞩目的荣誉。因为这些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自己。 段沉突然有些得意,得意于自己的定力,也得意于小蛇对它的肯定。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收到一份与灵力无关的,来自于他人的肯定。 可能我的确是一个废物,但至少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废物。 马车的车身微微地震动着,少年在段沉醒来的同时睁开了眼,他看了看角落里一直盯着自己的钱坤,轻声对元萍吹了个口哨。 “怎么了?”元萍放下窗帘,愁容满面地回头问道。 段沉恰好在此时睁开了眼,入眼处便是少年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段沉“噌”的一下坐起身,直到看见元萍和钱坤,他才慢慢放松下来,“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回落霞庄。”元萍神色缓和许多,右手顺势搭上段沉的脉搏,片刻后,她惊奇地开口道,“咦,你好像突破了?” “是吗?我看看,”少年兴奋地抓起段沉的另一只手,一道精纯的灵力涌入他的体内,“切,才突破到升灵境而已。” 段沉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就是升灵境的感觉么?” 此时的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天地灵气穿过自己的肺腑,被自然而然地留存于四肢百骸。一道道灵气自动压缩,直接化作灵力,随着血液流至每一寸经脉。修行的速度再上一个等级,对周遭事物的感应也变得敏锐了些。 谢谢你,他在心底对小蛇说道。 第四十八章 飞天 看着段沉一脸欣喜的模样,少年重新坐回位置。 “筑灵之后就是升灵,你才突破到第二层境界,至于高兴成这样子吗?” 段沉心情正好,丝毫不介意少年的冷言冷语:“那是你没有像我这样,当了十七年的废物。” 元萍神色一变,脸上泛起歉疚之情。少年看在眼里,老气横秋地道:“唉,你还小,等你活到几十甚至几百岁后,十七年根本不算什么。” “倚老卖老。”元萍忍不住吐槽。 段沉发觉两人相识,便随口问道:“娘亲,您和他很熟吗?” “不熟。”元萍果断地摇头。 “这么说就是熟咯?”段沉一眼看穿,当即追问道,“娘亲不帮忙介绍介绍?” 少年双手抱胸,佯装出生气的样子:“我说,你们俩有没有点礼貌?当事人在这里,有问题不会当面问吗?” “好的,”段沉报以一个诚挚的微笑,“请问您是哪位?” 少年存心气人,抬着头道:“不告诉你。” 不料段沉直接选择了无视,他看了眼所处的环境,对钱坤说道:“我们这是在哪?” “马车。”钱坤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王爷毒发,正在赶回落霞庄。” 段沉还未开口,元萍立马安慰道:“放心,有你姥姥在,你爹不会有事的。” 段沉闻言一愣,随即展颜一笑:“爹他当然不会有事,因为我已经想到办法救他了。” 元萍喜上眉梢,脱口而出道:“什么办法?” 段沉反手握住了她:“当然是把毒素吸出来啦。” “说得轻巧,”少年低声道,“这兽毒极为难缠,连兰姨都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说得好像你中过毒一样,”段沉皱了皱鼻子,“好歹我也是从兽毒中存活下来的人,所谓久病成医,怎么着我也不会拿亲爹的性命开玩笑。” 段沉忽然想起天阳门里潜藏的另一名幸存者,那位早年间被小蛇认可的幸运儿,为何要对自己出手相向呢?等到此事一了,一定要拜托师父把那个家伙抓出来。 唔,说不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呢……段沉双眼微眯,上下打量着少年。 少年被看得很不自在,故作凶狠地道:“看什么看,别没事跟你那个书童一样,就知道盯着我发呆。我要真想对你动手,你休想活着走出天阳门半步。” 段沉眉头一挑,看向钱坤:“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钱坤郑重地点点头:“来路不明,身份可疑。” 元萍得知段勇有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些许:“好啦,沉儿,他是你娘的一位故人,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故人?”段沉的目光在元萍和少年之间游移,“怎么看你俩都不像同龄人,难不成还是忘年之交?” “当然是忘年之交啊。”少年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你要不要猜猜,我和你娘谁大谁小?” 元萍指尖轻点段沉的脑袋:“别闹。”说着她转过头,递给少年一个警告的眼神,“既然沉儿醒了,你要不要带我们一程?” “可以啊。”少年轻松地道,“不过我只能带两个人。” “你不是……”元萍话说一半,便意识到少年有心抛下钱坤,当即柔声地对钱坤说道,“钱坤,我和沉儿先赶回落霞庄,你能不能帮我们把马车带到就近的城中安置?” 钱坤连忙应道:“是,夫人。” 段沉也听懂了少年的意思,有些不开心地道:“你们打算怎么走?为什么不能多带一个人?” 元萍劝说道:“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先赶回去要紧。” “哦。”段沉只得答应下来。 倒是钱坤主动安慰道:“没事,大局为重。” 段沉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肩,小声地嘀咕道:“我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 话音未落,少年一把抓起段沉,直接拎上了高空。 双脚突然失去支撑,段沉吓得拼命挣扎:“啊啊啊!怎么回事?我怎么跑到天上了?!” 地面的马车变成了一个黑点,眨眼间就落到了身后。段沉这才发觉,少年带着他和元萍,正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蓝天。 “怎么样?刺不刺激啊?”少年高声喊道。 段沉被无边无际的天地和美轮美奂的景色震憾得说不出话,大脑只剩下空白一片。 “你不会是吓傻了吧?”少年迎风加速,提醒元萍道,“小丫头,你可得抓稳啦!” 元萍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臂,时不时地看向段沉:“沉儿,”她不得不放大音量,“你要是害怕,我们可以放慢点速度。” 听到娘亲的呼唤,段沉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这,”他蓦地大叫一声,“这也太爽了吧!” 突然的喊叫吓了少年一跳,段沉还处于兴奋之中,就觉得天地一阵颤抖,身体不由自主地下落。 强烈的失重感令他本能地抱紧少年的胳膊:“要死啊你!你不会飞得稳一点么?” 少年无语,左手捏出一个法诀,一对红色的双翼自其后背伸展而出。 三人重新稳定,只听少年大声地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刚刚差点被你吓死。” 元萍莞尔一笑:“当年勇哥第一次上天时,叫得可比他大声得多呢。” 少年不禁陷入回忆:“也是,看来小家伙比他爹勇敢得多啊。” 段沉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因为强风,他没能听清两人的对话:“你们说什么呢?大声点,我听不清。” 元萍不再多说,展开笑颜,认真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少年看着她,眼波流转,似是藏着许多没说出的话语。 段沉恢复了孩子的秉性,抱着少年的胳膊一阵摇晃:“话说,你现在是什么境界?竟然还会飞啊?”他无不艳羡地回过头,看着那对比他们还要宽大的双翼。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飞就好了。 仿佛猜到了段沉的心思,少年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省省吧你,普天之下,能飞上天的修行者不超过百个。” “哇,原来你那么厉害的吗?”段沉双眼放光地道,“要不然我拜你为师吧?” “噗嗤,”元萍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啊,总是没个正形。” “怎么了?”段沉不明所以,“难道师父他老人家也会飞吗?哇,那我不是赚到了?回头让他带着我飞遍整片大陆,估计十天半个月就能环游五大王朝。” 少年嘴角上扬,不怀好意地道:“你师父可没那个闲功夫带你飞来飞去,要不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段沉看向元萍,后者二话不说地回绝了他:“想都别想,你边上这位可比你师父忙多了呢。” “喂,给点面子啊。”少年苦着一张脸道。 段沉不由得对少年产生了更多好奇。元启身兼数职,世上还会有谁比他更忙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少年收起双翼,放慢速度道:“我们到了。” “啊?到了?”段沉缩起双脚,整个人挂在少年的手臂上,“我怎么感觉没飞多久?” “是没多久,可架不住我飞得快啊。”少年得意洋洋地道,“你再考虑考虑,跟着我有肉吃。” 段沉颈后冒起一阵凉意,他避开元萍的视线,惋惜地道:“算了吧,我还是跟着师父走吧。” 元萍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少年不悦,故意加快了下落的速度。 “啊啊啊!!!”三人在段沉的惨叫声中,如同流星般砸入了落霞庄内。 下一刻,整座山庄掠出数百道人影。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是年轻的女弟子,个个打扮得英姿飒爽,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来者何人?”为首的一名女弟子高声喝道。 元萍赶紧掏出元家长老令,柔声对众人道:“吾乃庄主之女,敢问家夫如今身在何处?” “小姐?”人群中跑出一名丫鬟,“姑爷还在玄冰洞里,您快随我过去吧。” 所有人井然有序地让开一条道,少年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什么。 段沉凑上前偷听,只听少年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对一众弟子品头论足着:“这个长得不错,就是体格太壮硕了点。哦?那个还行,可惜实力不怎么样。还有那个……” 段沉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背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美女?” 少年痛得叫出声来,元萍听到动静回过了头,表情变得复杂而精彩:“沉儿,你方才,是打了他吗?” “娘,我们在这里担心爹的安危,他竟然还有心情看美女!”段沉趁机告状。 “哦?”元萍眼神冷了下来,“看来我有必要跟娘说一下了。” “别别别,”少年慌忙讨饶,“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千万别跟兰姨讲,不然我就死定了。” 元萍瞪了他一眼,再次迈开脚步,一路小跑着来到玄冰洞前。 此时洞上的房门已经大开,尚在庄内的长老都聚集在房间内,等着消息来报。 一名弟子裹着厚厚的棉衣冲出暗门,元萍三人恰好赶到。 “快,庄主有令,准备换血!” 第四十九章 换血 “换血?”元萍闻言一惊,径直冲入暗门。 弟子阻止不急,刚要叫人,就被元萍的丫鬟拦下:“别慌,是小姐回来了。” 长老们后知后觉地忙碌起来,把段沉和少年晾在原地。 “愣着干嘛?快走啊,不是说有办法救你爹吗?”少年催促道。 段沉这才抬起脚,匆忙地往地下跑,心中暗自祈祷着小蛇能够如约醒来。他尝试着叫了几声,小蛇没有半点回应。要死,千万别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岔子啊。 带着越来越浓的担忧,段沉风风火火地来到洞内。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他直发抖,幸好跟在身后的少年及时地施放灵力,裹住了他的身体。 段沉报以感激一笑,而后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场景。 段勇躺在一张平整的冰床上,元萍早已跪在床边,牢牢地拽着段勇的手心。 四周的地面有什么东西正淡淡地发着光,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复杂得令人目眩的法阵。多年不见的姥姥端坐于阵眼处,每个节点都站着一名长老,段沉数了数,一共五名。五名长老周身升腾着耀眼的绿光,与法阵的微光交相呼应,给人以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此刻的兰骆玲目光如炬,紧盯着段勇的方向,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娘,”元萍紧张地问道,“勇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兰骆玲斟酌片刻,缓缓地开了口:“不容乐观。三天前,他的瞳孔开始放大,对任何光源都没有反应。而在刚才,他对疼痛似乎也失去了反应。” 段沉心底“咯噔”一声,快步来到元萍身边。 兰骆玲见状,急忙喝道:“小外孙,离你爹远点!” 话音未落,段沉就感受到一股狂暴的能量,他都没来得及张口,身体就被远远弹飞。少年间不容发地赶到,稳稳地接住了段沉。 “你怎么也来了?”兰骆玲认出了少年。 少年微笑致意:“兰姨。” 兰骆玲微微松了口气:“你来了也好,快过来,顶替我的位置。” “是。”少年放开段沉,走到阵眼处盘膝坐下。 段沉看到,兰骆玲把周身的光芒收敛,而后少年运转灵力,接管了整座法阵。与先前不同,法阵的颜色开始由绿转红,洞内的寒气竟是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段沉浑身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只是没过多久,这股暖意变得愈发燥热,仿佛心底有一股无名火正在不受控制地上涌,冲击着他的意志。 兰骆玲袖袍一挥,劲风推着段沉来到玄冰床前:“待在这里会舒服些,我在你身上布下了结点,法阵不会再伤害到你了。” 再次步入法阵,段沉隐隐地感受到一股牵引。他能够精确地找到法阵的强弱点,从而防止自己被阵内的能量波及。阵眼处的少年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团火焰,熊熊的火光让段沉第一次看到了对方的真实水平。 兰骆玲替段勇把脉,眉头渐渐皱到一起:“必须立即换血,我们等不到罗雀回来了。” 元萍抬头看向兰骆玲:“娘亲有几成把握?” “三成。”这个成功率还是因为少年的加入,才有所上升的。 “嘶嘶嘶,”段沉在心底呐喊着,“你快醒过来啊!” 小蛇依旧在熟睡中,对段沉的焦急不为所动。 “罗雀还有多久赶到?”元萍试图拖延时间,毕竟三成的机会还是太冒险了。 “两天。”兰骆玲叹了口气,“段勇等不了那么久。” 元萍紧咬着嘴唇,眼眶发红。 段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原本信誓旦旦的诺言,此刻却无法兑现。 原先报信的弟子重新回到洞中,他被突然转变的温度挡在了法阵外围:“庄主,弟子们都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始换血。”他边说边把棉衣脱下,露出结实的手臂,“就让弟子打头阵吧。” 元萍同样挽起袖子:“娘亲,还是我先来吧。” 兰骆玲温柔一笑,按下元萍的手:“你的血他不能用。” “为什么?”段沉下意识地追问。 “因为他们俩不是血亲,”兰骆玲摸了摸段沉的头,“夫妻双方虽然共结连理,但二者的血液仍有机会互不融合。如果把你娘的血强行注入你爹的身体,他反而会因此陷入险境。” “那为什么其他人可以?” “正如我刚才所说,两个人的血液有机会互不相融,那么换成另外两个人,同样也有机会互相融合。你放心,所有换血的弟子都进行过排查,确保不会与你爹的血液发生排斥。” 段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我的血可以吗?” 元萍抢过话头:“你的血毒性比你爹的更烈,不想毒死他的话,就给我老实待着。” 段沉悻悻地闭上嘴,让开身位,把那名弟子请到床前:“麻烦你了。” 弟子回答得很淡定:“应该的,救人一命,乃是积德行善的事。” 段沉不禁有些动容,他忽然觉得,跟着元启游历行医,应该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兰骆玲走到玄冰洞的一角,从石桌上取来了小刀与缝线。她先将小刀置于烛台上炙烤,待得刀尖泛红,才轻轻划开弟子的手臂。 血液顺着皮肤缓缓渗出,兰骆玲动作稳定地刺破段勇的左右手,叮嘱元萍道:“接下来我需要集中精力,半盏茶后,会有第二名弟子过来接替。你负责为前一人包扎,并将下一人的血液引到这里,”说着,她运转灵力,包裹住弟子渗出的血液,“像这样,让血滴落在左手腕处,我会把段勇的毒血自右手逼出,并确保新血与毒血始终隔离开来。” 末了,兰骆玲郑重地对段沉说道:“整个过程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小外孙,石桌上摆放着一瓶灵丹,每过一个时辰,你都要给我服下一颗,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段沉略显紧张地答道。 兰骆玲放轻语气,柔声地道:“别担心,你爹会没事的。” 段沉保持沉默,生怕兰骆玲分心。 半盏茶后,第一名弟子的脸色变得苍白,元萍示意第二名弟子上前,把结点移动到那人身上。第一名弟子被一股力量推出法阵,阵外的弟子及时接住了他。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着,段沉蹑手蹑脚地取来丹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一刻钟后,兰骆玲的额头沁出汗水。元萍掏出手帕想要为其擦拭,段沉主动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抚过兰骆玲的汗渍。元萍无声地望着他,眼底有光芒流转。 又过了三刻钟,换血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第十二名弟子来到床前,元萍的动作愈发熟练,从容地为弟子们包扎引血。段沉的心情不再如原先那般焦虑,他终于可以打量一下周围,看看其他人在做着什么。 少年仿佛进入了深度冥想,岿然不动地坐在法阵中央。五名长老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灵力,经过法阵的转换,进一步增加着少年的气势。洞内的温度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增加着,燥热再一次撩拨着段沉的心弦。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把烦闷驱赶出脑海。然而无论他如何压抑,一股火气还是不受控制地占据了胸腔。段沉感到一阵胸闷,低头不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我一定,一定要坚持到换血结束才行。 从表面看上去,段沉的脸蛋红通通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若是有人帮他把脉,就可以发现,他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地沸腾起来。 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段沉的鼻腔。 “嘶——” 小蛇竟是在这种时候醒了过来。 段沉的烦闷变成了亢奋,他四处耸动着鼻子,寻找幽香的来源。 找到了!他在心底欢呼一声,而后扑到一只木桶跟前,口中不断地分泌着唾液。 渴…… 这是段沉最后的意识。 第五十章 饮血 段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大片原野。原野的一半是蓝色的土地,另一半是红色的火焰。天空中高高悬挂着一轮大日,日光时时刻刻地炙烤着他的魂灵。 只是段沉并不觉得难受,相反的,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成长。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半人高的巨蛋,蛋壳破裂,一条可爱的小蛇盘踞其间。 初生的小蛇通体银色,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蛇身无鳞,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枚枚鳞片被勾勒成形。小蛇的体型变大了些许,下一刻,它张开兽口,干脆利落地吞下了整轮烈日。 “啊!”段沉惊呼一声,从睡梦中清醒。 鼻间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段沉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血液独有的气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湿答答的,粘稠的黑色液体。 怎么回事? 段沉抬起头,看见了一只右手。手腕处有一道伤口,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是了,这是爹的右手,可他的右手,怎么会…… “沉儿?”元萍的声音传进段沉的耳中。 段沉回身,看见元萍、兰骆玲和少年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从他们的眼中,段沉甚至察觉到了一丝恐惧。 “娘。”段沉试着做出回应。 元萍想要上前,却被少年一把拦住。只听他用警惕的语气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段沉木然地重复着,“我记得,爹他中了兽毒,你们正在帮他换血。” “然后呢?”少年追问道,“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段沉努力地回忆着,“我好像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接着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是什么样的香味?”少年循循善诱着。 段沉抽了抽鼻子,抬起双手道:“就是我手上的这些东西。” “那你知不知道,你手上沾的是什么东西?”少年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木桶。 段沉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这个木桶,好像有点眼熟。”说着他眼睛一亮,“对了,我手上的这些东西,原本是装在木桶里的。” “我问的是,”少年几不可觉地吞了口唾液,“原本装在这木桶里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段沉困惑地皱起眉,“我不知道。” 少年沉吟片刻,而后压低嗓音回答道:“木桶里装着的,是你爹身体里的毒血!” “毒血么?”段沉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毒血啊。” 元萍再也忍不住,冲到段沉跟前,抓起裙摆用力地擦拭着他的双手。大颗大颗地水珠自她的眼眶滑落,打湿了段沉的手背。 “娘,娘,您怎么哭了?”段沉想为元萍擦掉泪水,奈何双手被抓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娘没事。”元萍哽咽地安慰道,“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段沉的意识渐渐回归,他愣愣地看着元萍的脸,记忆一点一滴涌上心田。 我好像,把爹的毒血,一股脑地喝光了…… 段沉惊讶地张开嘴,看了看空荡荡的木桶,又看了看段勇悬在床边的手臂。 “我把爹的毒血给喝了?!”段沉拔高音调,难以置信地说道。 少年走上前,雄浑的灵力径直注入段沉的体内:“冷静!”他的声音犹如洪钟,迫使段沉镇定下来,“你爹他没事。” 段沉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元萍还在为他擦着衣襟上的污血。 兰骆玲最后一个走上前,站到元萍身边:“萍儿,起来吧,带小外孙去换洗一下。” 少年看了兰骆玲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万语千言。 一炷香前。 段沉猛地扑向盛着毒血的木桶,二话不说地举起来,将血液饮入腹中。场面瞬间失控,兰骆玲不得已停止了换血,利用寒气暂时封住了段勇的伤口。 等着献血的弟子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兰骆玲一声令下,将所有人遣散回地面的屋中。五名长老也收起灵力,奉命到洞外主持大局。兰骆玲下了死命令,要他们把看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 不出几息,玄冰洞内只剩下兰骆玲、元萍和少年而已。 此时的段沉喝干了桶里的血,正意犹未尽地舔着双唇,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嘶——”他的嘴里发出了蛇一般的嘶鸣,想要将三人吓退。紧接着,他抓起段勇的手腕,酣畅淋漓地吮吸起来。 冰霜封住的伤口根本经不住毒素的侵蚀,须臾间毒血再次渗出,汩汩地淌进段沉的嘴里。 少年大喝一声,准备出手阻止。不料兰骆玲大手一挥,一道青光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兰姨?!”少年不解地看向兰骆玲。 后者冷若冰霜的脸庞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事有蹊跷,我们再等等。” 元萍握紧拳头,死死地盯着段沉的一举一动。 倒是少年第一个发现了异样:“咦?段沉好像,把毒素都吸出来了?” “是的,”兰骆玲心头一松,“虽然一副茹毛饮血的样子,看上去多少有些诡异,但小外孙这法子,似乎比换血更加有效率。” 元萍没有欢喜,反而担心地道:“沉儿原本已经中了兽毒,如果再喝了这毒血……” “说不定能以毒攻毒呢。”少年撇了撇嘴,小声地说道。 元萍仍旧不太放心:“但愿如此。”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段沉方才松开段勇的手,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醒来的段沉被裹上一条毛毯,由少年背着送回了地面。为了不让其他人的反应吓到段沉,少年特意将他的头也包裹了起来。 兰骆玲和元萍留在洞内,仔细地为段勇检查身体。她们惊奇地发现,段勇的经脉中没有丝毫兽毒残留,除了较为虚弱外,连眼睛的视觉与皮肤的触觉也一并恢复了。 元萍直到此时,才终于趴到段勇身边,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兰骆玲就这么陪着她,半晌过后,元萍红着双眼站起身来。 她微微欠了个身,感激地道:“多谢娘亲。” 兰骆玲用灵力虚托起元萍:“我也没做什么,快起来吧。”说着她颇为感慨地道,“这次还真是多亏了小外孙啊,要不是他,段勇还真不一定能救得回。” 三成的机会确实低得可怕,若不是情况紧急,饶是救人无数的兰骆玲,也不敢随随便便换血。 “走吧,”兰骆玲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把段勇也一起带上去吧。” 当段勇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不少长老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因为他们都知道,离开了玄冰洞,就意味着兽毒被彻底地解决了。 先前的紧急撤离吓坏了他们,地面上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地下的人偏偏得了命令守口如瓶。一群人急得团团转,直到少年背着一个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出现,大家才隐隐猜到了些许。 眼下段勇脱离险境,无论是长老还是弟子们都发自内心地高兴。落霞庄的医术远近闻名,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接到过如此棘手的案例,更何况中毒的还是山庄的姑爷呢。 “都散了吧。”兰骆玲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微笑,“这次的换血十分成功,相信不久之后,你们的姑爷就能够醒过来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人们互相击掌庆贺,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元萍看在眼中,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自豪。这就是自己的娘家啊,淳朴、干净、宽厚、仁心。 然而不待她享受这份难得的欣喜,少年便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内。 只见他随手一挥,一道结界屏蔽了周围的声音:“快跟我来,段沉的灵力正在迅速地消褪!” 第五十一章 暂别 段沉不慌不忙地坐在床沿,四周满是红色的小光点。 这些光点是从他身上溢散出来的灵力,没有小蛇的约束,它们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脱离着控制。再有一刻钟,段沉就会被彻底地打回原形。 与小蛇的联系正在减弱,如果再不回到精神世界与之告别,就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再见。 段沉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何时起,一人一蛇竟已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其实真要算起来,他们不过认识半月有余。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段沉第一次离开了凤鸣城,第一次独闯天阳门,第一次拜元启为师,第一次凭实力打败岳铭。所有的一切,都是小蛇带给他的机遇,面对突如其来的分别,他心底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 唔,好在爹已经脱离了险境。 段沉安慰着自己,随即心念一动,主动进入了精神世界。 小蛇依旧盘踞在原地,段沉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嘶嘶,话说,这次你打算睡多久啊?” “嘶,嘶。”不知道,看情况。 “那你睡醒后,会不会变得很强啊?”段沉蹲下身,眼巴巴地看着小蛇,“你看人家都能上天入地,怎么着你也不能比那个家伙差吧?” 小蛇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把头转向另一边。 段沉这才注意到一个细节:“咦?你的鳞片长出来了。” 与初见时相比,小蛇的蛇身开始有着淡淡的纹理成形,连同体型也大上不少。远远看去,已然有几分凶兽的气势。只是鉴于它的可爱外表,段沉始终产生不了半点畏惧之情。 “啧啧,平时都没留意,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亲昵地拍着小蛇的脑袋,“瞧你现在,奶凶奶凶的,很快啊,你就会变回以前那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小蛇扬起耳后的虬须,示意段沉一边待着去。 “咦?你的耳朵好像也变大了,还有这些须须,是不是也长长了不少?” 意料之外的发现,让段沉暂时忘却了离别的失落。小蛇难得地没有驱赶他,任凭他东瞧瞧、西看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连串废话。 “嘶。”小蛇忽然开口道。 “怎么?”段沉连忙凑上前,和颜悦色地问道,“有什么要交待的?” “嘶嘶。”记得要灵兽肉。 段沉的眼角抽了抽:“都准备休眠了,竟然还惦记着吃的。” “嘶嘶嘶。”灵兽肉有助于缩短我的休眠时间。 “没问题!”段沉拍着胸脯保证道,“别说是灵兽肉,你就算要龙肉,我也想办法给你搞来。” “嘶嘶。”有龙肉再好不过。小蛇赞许地点点头。 段沉没好气地道:“就是说说而已,你那么较真作甚?我要真有那个本事,你也不至于天天饿肚子。” 小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知道就好。 段沉悻悻地挥挥手,从精神世界退了出来。 唉,还是先找姥姥要点灵兽肉吧,至少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段沉终于与精神世界断开了联系。他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现实。 恰好此时,少年带着元萍和兰骆玲,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 “沉儿,”元萍紧张地来到段沉身边,“你没事吧?” 段沉好整以暇地摊开手:“好得很,您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兰骆玲闻言,纳闷地看向少年:“你不是说……”话音未落,她就觉察到了不对,“咦?这屋里的灵气,怎么比外面浓郁了那么多?” 少年耸耸肩,道:“自然是段沉搞的鬼。” 元萍一惊,手指搭上段沉的脉搏。果然,灵力尽数消失,经脉空空如也。此刻的段沉,与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为什么会这样?”元萍难过地自责道,“都怪我没有阻止你,要是你没有喝下那些毒血……” “哎呀娘,”段沉不以为然地道,“我也是为了救爹一命。而且我本来就灵气稀薄,因祸得福修行了几天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少年莞尔一笑:“你这人心也是真大。” 段沉也跟着笑道:“心不大还能怎么着?难道要我以泪洗面,整日哭哭啼啼?” 兰骆玲仔细观察着段沉的状态,确定他没有撒谎,这才松了一口气:“好,不愧是我兰骆玲的小外孙,能屈能伸,将来必成大器。” “那是,”段沉臭屁地扬起头,“说不定我只是一次性吸收了太多毒素,需要点时间消化而已。等过一阵子,我的灵力又会回来,到时我还是雍王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先天灵基。” “美得你,”少年吐槽道,“别人不知道你那灵基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不会信你的鬼话。” “哦?”段沉奇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 “额,”少年挠了挠头,“我听你师父说的。他跟我认识,有那么一点交情。” 段沉不置可否地道:“那我回头还得跟他老人家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点交情,能把我灵基的秘密都抖落出去。” 元萍情绪缓和下来,对段沉劝说道:“沉儿,要不你还是跟我们回凤鸣城吧。天阳门一旦知道你的事情,难保不会为难于你。” 少年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可不一定,要是他师父有心保他,就算他捅破了天也不会有事。” “哇,师父那么厉害的么?”段沉听得眼前一亮,当即对元萍说道,“既然如此,娘,我还是回天阳门去吧。如果长老们想要为难我,段家也不至于受到牵连。”他从怀里掏出后土令,神秘兮兮地道,“爹还偷偷给了我这个,只要我随身携带,就算掌门也拿我没办法。” 三人的表情忽然精彩起来。 元萍掩面轻笑,兰骆玲别过头去,少年则是尴尬地抬头望天,不肯与段沉对视。 “你们这是怎么了?” 元萍把后土令塞回到段沉手里:“后土令是王权的象征,轻易不得示人。你要千万小心,别在半夜里被有心人偷偷拿了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娘的意思是……”段沉机敏地看向少年。 少年咳嗽一声,愤愤不平地道:“看我作甚?我像是那种监守自盗的人吗?” “什么监守自盗,”段沉佯装凶狠地道,“我看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着,他把令牌塞进怀里,“我可警告你哦,别以为你跟我娘、跟我姥姥、跟我师父有一点交情,我就会把你当作自己人。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我……” 段沉想了想,觉得放在怀里还是不安全,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解开裤腰带,把后土令径直塞进了裤裆。 “我把宝贝跟宝贝放到一起,你要真有本事,就尽管过来拿啊!” 少年双眼瞪得犹如一对铜铃:“你你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元萍“噗嗤”一声,趴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兰骆玲好歹还有点长辈的自知,连忙背过身去,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是她的肩头,依旧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段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怎么样,怕了吧?我虽然没有灵力,但脑子还算好使。”他拍着自己的裤裆,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在离开落霞庄前,你最好别对我动手动脚,否则我一回到天阳门,就到众人面前告发你,告你猥亵少年,意图对我行不轨之事。” 少年脸色难看之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我还不至于对你有非分之想!” 段沉摆出一副震惊的样子:“这么说,等我长大成人,你就想对我下手了?!”他拉起元萍的手,用委屈至极的声音道,“娘,您看,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少年白眼狂翻,掐着自己的人中逃到屋外。一道劲风把门带上,周围的窗户随之咧咧作响。 “段沉,你给我等着!”少年饱含怒气的声音远远传来。 劲风的余波击中段沉,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床沿,整个人就被吹到了床架上。 闷哼声起,段沉吃痛地皱着眉头,嘴角有一道鲜血缓缓流下。 元萍怔在原地,兰骆玲则是轻咦一声,道:“奇怪,这血为什么是鲜红色的?” 第五十二章 暗网 元启放下笔,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面前的公文堆积如山,但总算全部批阅完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一把年纪了还要这么折腾我,也不怕我尥蹶子不干咯。” 玉阳子在不远处品着香茗,不为所动地道:“葛老比你虚长几岁,人家自从来了天阳门,可没听他抱怨这抱怨那的。” “他比我厉害,”元启打趣道,“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说不干就不干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玉阳子丢过去一杯茶水:“你这话我可都记下了,回头到葛老面前参你一本。” “随你。”元启稳稳地接住茶杯,茶水一滴未洒,“等你们找到人再说吧。” 玉阳子苦恼地叹了口气,道:“唉,选宗大典已过,葛老要是再不出现,我都不知道要拿段沉那个小家伙怎么办了。” 元启慢悠悠地喝着茶:“不是说好了让我带下山吗?” 玉阳子指尖磨蹭着壶口,自顾自地道:“如果他没有应下和岳铭的对战,你倒是可以带他下山。可是现在么……” “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元启不满地道,“你不会还想留我在这里批公文吧?” 玉阳子没好气地道:“公文哪有你那个宝贝徒弟重要?眼下整个天阳门,乃至雍王朝都已经传开了,说你收了一个天生灵基的徒弟,还没登堂入室,就已经拥有了化灵境的水平。” “这有什么?说明他天赋好啊。”元启颇有些自豪地道。 “他的天赋是好,可问题是太好了。”玉阳子语重心长地道,“且不说花灵宗如何,光是玄洺府与璇玑阁,就不会允许我们独占段沉。要是公平竞争倒好,偏偏你在选宗大典前就收他为徒,于情于理,天阳门都落了下风。一年之后,其他宗门必定揪着这点不放,要段沉再选一回宗门。” “所以呢?”元启喝完茶水,一边回味着甘甜,一边惬意地道,“天阳门开出来的条件,绝对不会比其他宗门差多少。” 玉阳子抬头看向元启:“你也知道,天阳门不是我说了算的。” “额……”元启闻言一滞,“一些基本的功法丹药你还是能做主的吧?他们再想要段沉,总不至于开出名誉长老这种恶心的条件吧?” “其他两个宗门我不清楚,花灵宗我觉得很有可能。”玉阳子讪笑道,“毕竟当初,你就是这么被我挖过来的。” 元启不乐意地敲打着桌面:“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当初能算是挖墙角吗?我还不是为了响应皇城的号召,才委身加入天阳门的?” “既然开了先例,花灵宗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玉阳子捋着胡子,把问题丢还给元启,“除非你能找到葛老,不然我们很难留下段沉。” “……”元启再次语塞,“人段沉好歹也叫我一声三姥爷,再加上萍儿这一层关系,他应该没那么容易跳票吧?” 玉阳子挑着眉道:“你可别忘了,元萍本质上算是花灵宗的人。她娘当年何等风光,要是让她知道了葛老的身份……” “喂喂喂,”元启显然有些慌了,“你少在那里危言耸听。又不是我把人弄丢的,凭什么责任都赖到我头上来?” “一年,”玉阳子总结道,“我们还有一年时间,葛老要是还找不到,王上只能把段沉还给花灵宗。到时他多年布局,可就要栽在你这颗墙头草身上咯。” 元启骂骂咧咧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别给我戴高帽子,这样,我负责拉拢段沉,你负责找到葛老。咱俩分工合作,到时人找不到,你自己跟王上交待。” “你,”玉阳子急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元启得意忘形间,四周蓦地响起一阵轻快的铃声。两人神色皆是一凛,起身来到床边。 床头挂着一串风铃,风铃下是洗漱用的水盆。元启搬开水盆,左掌生出一股吸力,将地砖吸入手中。 一张薄薄的纸片置于砖下,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 元启和玉阳子对视一眼,俯身从泥土中拾起纸片: “段勇毒发,速来落霞庄相见。——兰骆玲” 屋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弟子们知道长老的住处,每每经过时,总会自觉地放轻脚步。 庭院的正门口站着两名值班弟子,恰逢换班之际,两人看到交接的师弟,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呼,终于可以休息了。”女弟子按耐不住喜悦,小声地道。 男弟子点点头,回以一个微笑:“嘘,别被长老们听见。” 女弟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元长老大人有大量,是不会和我们一般见识的。” 男弟子有心逗弄,故意恐吓道:“这话要是被舜华长老听见,准没你的好果子吃。” 女弟子做了个鬼脸,果然不再多言。只那水汪汪的双眼,时不时地偷瞄着男弟子。 片刻后,交接的师弟们来到跟前,冲二人行了一礼:“师兄好,师姐好。” 男弟子拍着其中一人的肩,笑道:“认真站岗,掌门在里面和元长老喝茶呢。” “是。”师弟们打起精神,恭声应道。 交接过后,女弟子蹦蹦跳跳地跑到男弟子身边:“金晖,今天我们下山去玩好不好?” “不了,我还得回房间冥想。”金晖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女弟子扁了扁嘴:“又去冥想啊?你都那么厉害了,偷懒几个时辰不会有事的。” “……”金晖犹豫片刻,无奈地笑道,“那你先去,我换身衣服就下山找你。” “好,那我也去换身衣服,不见不散哦!”女弟子兴奋地离开了。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金晖的笑容渐渐收敛。他伸出手,低头看向手心里的纸片。 这是刚刚那名师弟塞给他的:“元启已经收到兰骆玲的消息,速速上报。” 金晖暗暗咋舌,自己在屋外站了半天,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对方究竟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他轻叹一声,快步走回房间。 屋内,床边,水盆下面。 同样的位置,金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熟练地撬开青砖。 他郑重地放入纸片,只见流光一闪,纸片已然消失不见。 碎土回填,金晖精准地嵌入青砖,确保与原先丝毫不变。 地底。 一道光芒在幽暗的洞穴中闪现,守在法阵旁的男子拿起纸片,悄悄地塞进腰间。 紧接着,他点亮烛火,转身迈步,在几不见光的地底百转千回。 约莫过了一刻钟,男子来到另一名女子跟前。 “小卉。”男子唤着女子的名。 小卉原本正在打盹,听到声音本能地跳起来,看向身后的法阵。 “啊。”小卉发现了男子,害羞地涨红了脸,“师,师兄。” 男子宠溺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师兄。” “啊,”小卉捏着袖口,用软糯的嗓音说道,“昌,昌黎。” 昌黎撩起小卉耳畔的发丝,关心地道:“累了吧?” “没有,只是有点无聊而已。” 昌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卉看得出了神:“我学了个新戏法,变给你看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卉激动得拍手,“昌黎好久没有给我变过戏法了。” “那你先闭上眼睛。”昌黎刮了下她的鼻子。 小卉不疑有他,干脆地闭上眼,甚至用双手捂住眼睛:“好啦。” “听我倒数,三,二,一。”昌黎在数到三时,将纸片放入了法阵中。 在数到一时,他双手捏出不同的法诀,左手将纸片传送走,右手则是变出了一捧鲜花。 小卉放下双手,顿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哇,好香啊。”她接过鲜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花呀?” “黄玫瑰。”昌黎的语气变得很温柔,“它代表纯真、朴素的爱情。” 小卉羞涩地投入昌黎的怀抱:“师兄。” 昌黎抚摸着小卉的背,丝毫没有发觉,她的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浮现。 第五十三章 布局 温闲在凤鸣城住了下来。她每天打扮得朴实无华,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 明面上,她有一位久卧病床的夫君,夫妻二人为求名医,辗转来到了凤鸣城。邻里们都很同情她的遭遇,时不时会送来一些新鲜蔬果,探望这位美得脱俗的女子。 这日,温闲依旧家门大开,端着两份饭食从厨房走进屋里。 她吃得很慢,像是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一样,一直吃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收拾。 就在她准备处理掉另外一份饭食时,荧光汇聚,一名布衣男子自法阵内缓缓走出。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温闲放下餐盘,重新坐回位置。 布衣男子欠了个身,算是打过招呼:“温姑娘近来可好?” “不好,”温闲委屈地道,“不仅兽毒缠身,还要被你们监视,若是换作他人,早就想方设法地跑掉了。” 布衣男子并未接话,坐到温闲身边,道:“尚未进食,正好尝尝温姑娘的手艺。” “你就不怕我下毒么?”温闲挺直腰背,身体凹出一个动人的曲线。 “不至于,”布衣男子掏出一个小玉瓶,面不改色地道,“再过两日,温姑娘可能会有所不适。届时只须服下这颗丹药,便能继续压制毒性。” 温闲撅起嘴,娇嗔地道:“你们打算用这个困住我吗?” “非也,”布衣男子依旧彬彬有礼,“各取所需罢了。” “呵,”温闲仿佛来了兴致,“我有什么是你们需要的?” 布衣男子拿起碗筷,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道:“接下来需要温姑娘办件事。”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温闲摆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布衣男子咽下嘴里的饭菜,心满意足地道,“对了,乡亲们送的那把轮椅呢?” 不待温闲回答,布衣男子已经起身,走到房间一角,将落了灰的木制轮椅推出来。 “温姑娘偶尔也得让你夫君透透气,免得憋坏了他。”布衣男子抬手抚落灰尘,堂而皇之地坐上轮椅,“有什么事,我们边晒太阳边聊?” 温闲整理着仪表,果真推着他走了房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段勇的毒,治好了。” 短短七个字,让温闲怔在了原地。 对门的大娘看到二人,热情地走过来打招呼:“这就是姑娘的夫君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布衣男子脸色发白,艰难地冲着大娘微笑。大娘眼中闪过怜悯之色,虽然竭力隐藏,还是被两人捕捉到了。 温闲收起震惊,再次变回那个不问世事的娘子:“大娘好,今天天气不错,就带他出来走走。大夫也说了,多呼吸点新鲜空气,有助于恢复身体。” “就是就是,”大娘连忙附和道,“我家老头五十好几了,天天走街串巷,一年到头也没生过几次病。年轻人啊,身子骨好,要不了多久,肯定就能痊愈的。” “借您吉言。”温闲笑得很是婉约。 大娘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前些天孩子们给我送了件毛毯,说是用上好的棉麻织的。我一介粗人,哪里会用这种好东西,你们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屋里取来,帮你夫君盖上。”说着她急匆匆地跑回家,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这个时节地气凉,得捂严实点才行。” 温闲眼波流转,看向布衣男子:“段勇是怎么治好的?” “你知不知道,雍王朝每一座城池的地下,都有一个神秘的情报机构。”布衣男子不动声色地道,“他们把所有情报汇总,通过传送法阵,第一时间传送到王朝的各个角落。我们通常把这个机构,称作暗网。” “所以,你们在暗网里也有内应?”温闲看着对门,大娘正在翻找自己的柜子。 布衣男子叹了口气,听不出是惋惜还是无奈:“原本我们想拦下段勇毒发的消息,但元启通过暗网还是得知了此事。显然,落霞庄里也有暗网的分支。” “然后呢?”温闲好奇地道,“这跟我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你手上的锦帛吧?”布衣男子总是答非所问,令温闲难受之极,“看来我们不得不提前用到它了。” 温闲沉默,等着接下来的说明。 不巧大娘抱着毛毯,兴冲冲地回到院子:“找到啦,找到啦。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放在哪里。”她抖开毯子,轻轻地铺在布衣男子的身上,“来,掖好一点,这样冷风才不会灌进去。” 温闲蹲到轮椅边,感激地道:“多谢大娘,回头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您。” 大娘拉起温闲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哎呀,都是街坊邻居,何必那么见外?这东西我一年也用不到一次,还不如给真正需要它的人呢。” 布衣男子从毯子下伸出手,握住大娘的手。还没开口,大娘就红了眼睛,二话不说地走了。 温闲有些错愕地看着大娘,却听布衣男子解释道:“大娘的老伴在几年前就过世了,临走前也像我现在这么坐着,这把轮椅和这件毯子,都是她老伴生前用过的东西。” “那她为什么不说真话?”温闲问道。 “大概是想给你一点希望吧。”布衣男子把手缩进毯子里,“就我现在这个‘病情’,过不了多久,怕也是要与世长辞的。”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半晌,布衣男子率先打破了宁静:“我需要你用手上的锦帛,吸引元启等人的注意。必要时,可以让锦帛‘不小心’被他们夺去。”说到这,布衣男子丢出一张卷轴,“五元遁地术,你应该不陌生。” 温闲接过卷轴,没由来地问了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们,包括我和你,”布衣男子一字一句地道,“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呀。” 温闲撩起耳边的碎发,重新恢复了淡定:“你还没告诉我,段勇是怎么治好的?”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布衣男子后知后觉地道,“段沉,就是段勇的独子,在段家被毁的当天,同样也中了兽毒。” “那个不能修行的废物?”温闲有些意外。 “没错,”布衣男子点点头,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段沉自中毒后,不仅没有毒发,还因祸得福拥有了后天灵基。” “后天灵基?” “嗯,你就把它想象成,后天出现的先天灵基。”布衣男子歪着头道。 温闲不禁感叹一声:“想不到我住在这里几天时间,外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有趣的事。” “还有更有趣的呢,”布衣男子神秘兮兮地笑道,“段沉用他的后天灵基,成功地把段勇体内的兽毒吸了出来。”紧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就别想了。因为段沉在吸出毒素后,灵基彻底失效,再次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温闲上下打量着布衣男子:“这些消息,你都是通过暗网知道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布衣男子如实相告。 温闲不得不重新评估这群人的实力。拥有着惊人的情报能力,还掌握着克制兽毒的秘方,光是这两点,就足以媲美一个王朝。 等等,王朝么…… 温闲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不用猜了。”布衣男子敏锐地察觉到温闲的变化,“若是你乖乖听话,我们未必不能将你纳入门下。到时你所有的疑惑,自然会得到解答。” “还有,我给你的丹药只能化解部分兽毒,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毒发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不能取得我们的信任,”布衣男子故意顿了顿,“那你很可能会被我们抛弃,困死在这座院子里。” 温闲下意识地追问道:“难道你们有治疗兽毒的办法?” 布衣男子推着轮子,慢慢朝屋里挪去:“万风死的时候,身上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第五十四章 讨要 段沉被强行留在落霞庄住了两天。 两天内,兰骆玲带着各种各样的医师,把段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检查了一遍。检查结果如段沉所料:一切正常。 除了皮肤恢复如初、血液变得鲜红以外,段沉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他只是重新变回了那个需要保护的小王爷罢了。 本以为段沉会因为后天灵基的消失而感到失望,不曾想,他表现得比谁都淡定。 这让元萍和兰骆玲感慨万千,都说段沉长大了,懂得把难过放在心底了。 其实段沉真的十分冷静,毕竟小蛇的休眠只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它总归会再醒过来的。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段沉有些无奈地想到。 所幸,小蛇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份大礼,那就是他被开拓过的经脉。 段沉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冥想,慢慢地把失去的灵力给修炼回来。 虽然起步比所有人都晚,但勤能补拙,总有一天,自己还是能出人头地的。段沉对未来报着乐观的态度,毕竟自己的经脉足以容下化灵境的灵力,只要没日没夜地修行,即便不是“先天灵基”,其他人也不敢瞧不起自己。 之所以不服用一些丹药补充灵力,兰骆玲的解释是,段沉原先的灵力来自于外力,根基不稳,对以后的提升会造成一定的阻碍。唯有通过自己冥想获得的灵力,在面对瓶颈时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导致实力停滞。 段沉很认同这个想法,反正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稳扎稳打,未必不值得一试。 段勇在解毒后的第二天醒了过来。彼时的段沉正忙着接受检查,无暇顾及其他。兰骆玲和元萍有意让段勇好好静养,因此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等段勇能够下床走路,段沉这边的事应该也都告一段落了。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 当段沉敲开兰骆玲的房门时,她还以为段沉已经得知了段勇醒来的事情。 怎料段沉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稍有些忸怩地道:“姥姥,我能跟您要点东西吗?” 兰骆玲好奇地道:“你想要什么?丹药还是功法?” “不是不是,”段沉连连摇头,“我是想找您要点灵兽肉。” “灵兽肉?”兰骆玲不解地道,“你要灵兽肉做什么?” 要知道,灵兽肉中虽然蕴含大量天地灵气,但味道大多腥膻刺鼻,不可用于进食。段沉若是急功近利,也应该讨要丹药之类,而非退而求其次。 段沉挠了挠头:“如果我说我打算用来进食,您信还是不信?” “小外孙,”兰骆玲困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得了癔症吧?灵兽肉怎么能用来吃呢?” 段沉挡下兰骆玲伸过来的手:“我没发烧,也没得什么癔症。”他尴尬地搓着手道,“我就是想试验一下。” “试验?”兰骆玲听元萍说过段沉曾经的试验,不禁面色微变,“落霞庄虽然高手如云,但也经不起你那不计后果的试验啊。” 段沉哭笑不得地道:“姥姥您放心,这次就是一个小试验,完全不会有危险。”他纠结片刻,而后咬牙说道,“实在不行,您布下一个结界法阵,我在法阵中间进行试验,这样总行了吧?” “法阵倒是不至于,”兰骆玲被段沉逗笑,“我给你弄一个结界就成。” “都依您。”段沉爽快答应。 兰骆玲追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姥姥,你这个试验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段沉捏着下巴想了想,找了个勉强能够说得通的解释:“最近我日夜冥想,灵力有所回升。于是我灵光一闪,想趁着这个机会,试验一下以前的能力。娘亲想必都跟您说了吧,我的血液能够点燃其他人的灵力,这可是个逆天的本事啊。虽然如今没了这个本事,但如果这种能力是因为灵力的存在而赋予的,那是不是就代表,我还是有机会找回这个能力的?” 段沉说得眉飞色舞,连他自己都信了三分:“您想啊,如果我掌握了这个能力的秘密,那未来成长起来,四大宗门里还有哪个人是我的对手?别说什么西北边境,就算四国再次联合起来对付雍王朝,我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呀!” 兰骆玲听得笑出声来:“你一个小娃娃,哪来那么远大的理想抱负?” “哎呀姥姥,”段沉索性撒起娇来,“您就答应我吧,咱们先从一小块灵兽肉试起,不行的话我保证乖乖回房间冥想,绝对不会再来烦您。” “傻孩子,”兰骆玲宠溺地笑道,“姥姥巴不得你天天粘着我呢,怎么会觉得你烦呢?” 段沉兴奋地跳了起来:“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哦,我这就去找娘亲,一炷香后,演武场汇合!” 兰骆玲目送段沉离去,眼神温柔而坚定。 元萍正在照顾段勇,她吹凉了刚煮好的粥,一口一口地往对方嘴里送。 段沉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元萍惊叫一声,勺子里的粥打湿了段勇的衣襟。 庄里的丫鬟小厮大多不会那么冒失,元萍正准备发怒,就看到段沉瞪着一双眼睛,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 “沉儿。”段勇倒是不在意,率先开口道。 元萍脸颊升起两坨红晕,背对着段沉,将段勇扶起坐直。 段沉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元萍刮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段勇笑呵呵地拉过段沉的手:“快让我看看,我们的沉儿现在怎么样了。” “爹,”段沉乖巧地叫了声,而后反问道,“爹的兽毒有没有清除干净?” “干净,相当干净。”段勇的眼角平添了几道皱纹,“多亏了你,不然这次就挺不过去了。” 元萍捂住段勇的嘴,轻声责备道:“别乱说。” 段沉情绪稍缓,看着段勇的脸,忽然有些心酸:“爹,您要快点好起来啊。” 段勇摸着他的脑袋:“放心,爹只是大病初愈,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并非段沉多愁善感,豪爽如段勇也是百感交集。印象中自己仅仅睡了一觉,段沉竟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明明才几天的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曲折离奇的故事。 拜师元启、迎战岳铭、灵力突破,直至失去灵基,段沉经历过的起伏比许多普通人要多得多。 看着面前眼含暖意的小家伙,段勇蓦地有种日暮西山的感觉。 未来的故事,注定要交给年轻人来书写啊…… 正当段勇浮想联翩之际,段沉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爹,娘,我刚刚跟姥姥合计了一番,想做一个试验。” “……”段勇和元萍相视一眼,双双陷入沉默。 段沉眼睛一转,瞬间切换回小孩子的姿态。只见他拉着两人的手,死皮赖脸地道:“哎呀你们别想太多,只是一次小小的试验而已,一点危险都没有。姥姥为我特意布下结界,绝对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都布下结界了,能没有危险吗?”段勇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段沉故意赌气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失去了灵基,说的话也不可信了?” 元萍急忙否定:“怎么会呢?沉儿不管做什么,娘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那我去找把轮椅,我们一起去演武场。”段沉甜甜地笑道。 目送段沉跑出屋子,段勇喃喃地道:“都说女孩像爹,男孩像娘,还真是一点也没错啊。” 元萍瞪了他一眼,把剩下的半碗粥塞到段勇手里:“自己吃,老娘没功夫伺候你。” “别啊,夫人,”段勇苦着脸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当段沉三人来到庄内的演武场时,场外已经围了一圈好奇的弟子。兰骆玲泰然自若地坐在场中,身边站着两名维持纪律的长老和那名身份成谜的少年。 段沉没有理会众多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走到兰骆玲跟前,叫道:“姥姥。” 兰骆玲一挥手,地上多了几块新鲜的灵兽肉,显然是她特意命人到庄外猎杀回来的。肉块正冒着热气,处于灵气最盛的时刻。 段沉不动声色地摩擦着戒指,刚准备动手,眼角瞄到一个身影,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来: “钱坤?” 第五十五章 罗雀 段沉揉了揉眼睛,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可不正是被少年抛弃在半路的钱坤吗? 钱坤冲段沉挥挥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段沉迈开步子,刚要跑向钱坤,蓦地看见他的背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女。短裙及膝,水绿色的纱衣罩在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上,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海月和青筠的气质确实出众,但与眼前的少女相比,却少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段沉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个念头。 胡思乱想间,少女走到了钱坤身前,目光在兰骆玲身边游移。 周围的弟子纷纷低语,猜测着少女的身份。唯独兰骆玲边上的两位长老,朝少女微微欠了个身。兰骆玲的嘴角也扬起笑容,眼中透出一股平日里少见的柔和。 段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钱坤跟前,却被一道屏障挡住了去路。他这才想起了还有结界这回事,不由得回头对兰骆玲道:“姥姥,能先帮我去了这结界吗?” 兰骆玲还未作答,少女就轻声笑道:“我来吧。”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置于结界之上。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晃了晃,随即生出道道波纹,就这么轻易地化去了。 落霞庄的一众弟子在看到令牌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噤声行礼,场面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段沉心中腹诽:这年头有块令牌就是大爷,谁见了都得拜吗? 兰骆玲站起身,朗声说道:“都散了吧,没什么热闹好看的。” 弟子们领命,压下心头的万千好奇,听话地有序离场。不消片刻,演武场就只剩下寥寥几人而已。元萍推着段勇走上前,段沉和钱坤则跟着陌生少女,汇集到兰骆玲身边。 “师父。”少女亲昵地拉起兰骆玲的手,两人自顾自地话起家常。 段沉不感兴趣,搂过钱坤的肩,开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钱坤无奈苦笑:“到了有一阵子了,偏偏我身上没有信物,守庄的弟子不肯放行。”说罢,他朝少女努了努嘴,“要不是她,我估计还在庄外耗着呢。” “她是谁啊?”段沉追问道。 “不知道,”钱坤耸耸肩,“看上去有权有势的样子。守庄的弟子看了她的令牌,都低着头退让开去,任由她把我拎到半空,直接带到了这里。” “这么说,你也体验了一把飞天的感觉?”段沉幸灾乐祸地笑道。 钱坤甩开段沉的手臂,没好气地道:“离地不到两米,你也好意思说是飞天?” 段沉厚着脸皮再次搂住他:“离地就行,怎么着都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风景。” 钱坤按住眼皮,努力不让自己翻白眼。 这时少女和兰骆玲小叙结束,环顾四周,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家伙人呢?” 兰骆玲不用想也知道她说的是谁:“别找了,早跑了。” “师父,您怎么不帮我拦住他。”少女闻言,跺脚抱怨道。 兰骆玲笑着摇摇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把年纪了,就不跟着瞎起哄了。” “师父才不老呢。”少女甜甜地道。 元萍打趣地道:“你要是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他哦。” 少女玩弄着发丝,浑身散发出少女独有的青春朝气:“我才不去追他呢,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着她跑到元萍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你看你,嫁人了都不知道要打扮自己,再这么下去,都快成黄脸婆了。” 段勇立马跳出来,为元萍发声:“就算她变成黄脸婆,我也会不离不弃。” 元萍脸上泛红,拍开段勇伸过来的手:“大庭广众的,不要胡说。” 少女吡着牙,摆出一副牙酸的表情:“酸死人了,不过我喜欢,嘻嘻。” 元萍愈发的不好意思,索性躲到兰骆玲的身后去。 少女皱了皱鼻子,指着段勇道:“我可警告你啊,要是这辈子你敢对我们家萍萍不好,我第一个手撕了你!”而后她从袖子里抖出几个玉瓶,“这些就当是见面礼了,大多是补充灵力的丹药,你给我快点好起来,要是萍萍被人欺负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段勇收起玉瓶,笑眯眯地道:“放心,别人要想对萍儿不利,首先得跨过我的尸体。” “这还差不多。”少女满意地道,接着把元萍从兰骆玲背后拉出来,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呐,我帮你教训老段了,以后你盯着点他,别让他再乱来了。兽毒虽然解了,难保以后不会有新的危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知道了吗?” 段沉和钱坤站在一旁,像极了兰骆玲边上的两位长老,皆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钱坤瞥见地上的灵兽肉,小声地对段沉道:“要不,咱们先去把那玩意收了?” 段沉这才回过神,大手一挥,尾戒亮起精光。 新鲜的灵兽肉被分解成细小的颗粒,一股脑地涌进戒指里。小蛇的改造可谓是相当高级的,肉块里的骨头并没有分解,竟然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原地。 灵力的波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少女转过头,看见了戒指吸纳精华颗粒的场景。 “有意思,”她走到段沉面前,好奇地问道,“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师父送我的戒指。”段沉大大方方地亮出戒指,小蛇曾经告诉过他,只要境界没有达到归灵境,一般人是很难察觉出戒指的奥秘的。 少女仔细地打量着戒指,半晌过后,才叹了口气道:“回头我得好好说说元叔,凭什么给你的东西要比给我的好那么多。” “毕竟是亲传弟子。”段沉没脸没皮地笑道。 少女轻哼一声:“亲传弟子怎么了,现在还不是连灵基都……” “雀儿!”元萍打断少女的话,走到她边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少女佯装不满地道:“听说他治好了老段的毒,本来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原来只是小毒物一个。” “注意言辞。”兰骆玲的声音冷了几分。 看到元萍神色有些不对,少女才意识到失言,悻悻地吐了吐舌头。 段沉倒是不甚介意,能够中了兽毒还安然无事,最后甚至帮他人解毒的,被称呼一声小毒物倒也算贴切。 “多谢姑娘赞许。”他有意化解局面,当即开口说道。 少女眉头一挑,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许:“你这小家伙不错,我看好你。” 元萍看向段沉,后者冲她点头微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段勇推着轮椅上前,握住元萍的手掌:“好了,大伙许久不见,找个地方坐下来叙叙旧,别都在这里傻站着。” 兰骆玲附议道:“都去议事厅喝杯茶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 段沉和钱坤不敢有异议,乖乖地跟在众人身后,往议事厅走去。 少女故意落后众人,来到段沉身边,小声地问道:“喂,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回天阳门去?” “正有此意。”段沉老实地交待道。 “正好,”少女扬起她那招牌式的明媚微笑,“我也有点事要去天阳门,要不咱俩作个伴吧?” “姑娘随行,在下自然放心。”段沉哪敢拒绝,自己现在没有什么战斗力,权当是找了个保镖吧。 少女心满意足地回到队伍前列。 段沉看着默默跟随的钱坤,悄悄捅了捅他的腰眼子。 “怎么了?”钱坤似乎神游天外,段沉等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问你,”段沉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现在灵力提升到什么水平了?” 钱坤听罢,直接怔在了原地。 第五十六章 推理 段沉见钱坤一脸莫名,便主动解释道:“我的经脉处于化灵境的水平,而我突破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因此,如果你的实力在升灵境左右,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钱坤想也不想地应下,“你说,我一定帮你完成。” 段沉笑笑:“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头找机会详细说给你听。” 钱坤点点头,识趣地没有追问:“我等你。” 段沉对这份信任很是受用,即使是段勇和元萍,在得知自己要试验后也会过问一二,唯独钱坤,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着自己。 落霞庄的议事厅很是简约,主位上有两个位置,两边分别摆放着四套桌椅,想来庄内的长老不会多于八人之数。 兰骆玲和女子当仁不让地坐于主位。元萍次位,段勇的轮椅就在她的身边。段沉坚持坐在元萍的下位,钱坤则说什么都要站在段沉后面。 先前的两名长老被兰骆玲打发走了,显然接下来的事,只能说给内部人员知晓。 弟子送上茶点后,恭敬地关上厅门。 兰骆玲理了理思绪,当先说道:“段勇你昏迷了好一阵子,想必有些事情还不知道,我们先把最近发生的事捋一捋。” “姥姥,关于选宗大典的事情,可否让我单独陈述?”段沉一反常态地抢先道。 段勇和元萍有些意外地看了段沉一眼,倒是兰骆玲欣慰地同意道:“也好,此事由你来交待最好不过。” 段沉站起身,冲爹娘作了个揖:“爹,在您毒发之后,孩儿参加了雍王朝的选宗大典。大典之上,岳铭向我发起了挑战,经过一场较量,孩儿侥幸胜了岳铭,将他赶出了天阳门。” “这事我听你娘提起过。”段勇柔声说道,言语中有着藏不住的自豪,“想不到我们的沉儿已经长大了,连岳铭也能够打败了。” 段沉却不自满:“从天阳门来到落霞庄后,孩儿为您解除了兽毒,随之而来的,便是灵基的失效。”不等他人开口,段沉自顾自地说道,“灵基虽然失效,但孩儿的经脉尚在,花些日子依然能够将失去的灵力补回。因此,接下来的行程,孩儿可能不会与爹娘同行。”段沉顿了顿,确定没人反驳后,才继续道,“返回天阳门后,我会潜心修行,有师父他老人家的指导与庇佑,相信爹娘大可不必过分担忧。” 段勇听罢,面色有些变化:“沉儿,非是为父不让你修行,只是……” “爹,”段沉再次作揖,打断了段勇的话头,“我清楚王朝内的局势,温闲败走,至今下落不明。若是他将我捉住,难免会令您投鼠忌器。”他抬头看向女子,“因此,我与这位姑娘商定,由她保护我回宗,温闲再怎么厉害,大抵也是敌不过这位姑娘的。” 女子玩味地看着段沉:“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比他厉害?” “我不知道。”段沉淡定地道,“但我知道您的令牌,绝对不是平庸之辈可以拥有的。” 开玩笑,兰骆玲的实力深不可测,能够用一块令牌化解她的结界的,会是什么好惹的主吗? 女子捂嘴轻笑:“倒是我小看了你。你比你爹聪明多了。” 段勇尴尬地咳了两声,女子旋即不再多言。 元萍一直在旁聆听,直到此时才缓缓说道:“你的想法确实可行,但爹娘同样能够护你周全,为何你非要回去天阳门不可呢?” “因为葛长老失踪了。”段沉答道。 这个回答令众人有些吃惊,元萍反问道:“葛长老失踪与你何干?” “娘亲去后土城见过王上,想必已经知道,葛长老其实是王上的人。”段沉的话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心底。 段勇急声问道:“这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段沉知无不言,将葛叶房中的线索一一告知。末了,他语气坚定地道:“葛长老既然不是岳家的人,那么他把我推到先天灵基的位置上,就一定别有用心。孩儿惶恐,必须亲自查明此事。” 元萍反对道:“不妥,此事牵连甚广,连王上都讳莫如深,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在其中斡旋?万一出了什么事……” “娘亲,”段沉再次打断道,“天阳门里有师父在,他不会让我出事的。” 兰骆玲难得地站在了段沉这边:“小外孙说的没错,元启虽然性子野了点,但遇到正事,他还是不会马虎大意的。” “娘,您怎么能帮沉儿说话呢?”元萍不满地道。 兰骆玲抿了口茶,说出了段沉的心里话:“即便我总是小外孙小外孙地叫他,但他毕竟已经十七岁了,再这么护着他,以后恐怕难成大器。萍儿,你别忘了,当年你和段勇认识时,可差不多也是这般年纪。” “娘。”元萍娇嗔道,“这是两码事。” 女子适时地插嘴道:“萍萍你放心,在没有确保段沉的安危前,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元萍还要说什么,段勇抬手拉住了她。 段沉知道老爹也支持自己,当下松了口气:“娘,不是我非要逆您的意。而是我怀疑,葛长老失踪的事情,跟兽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兽丹?”女子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段勇不得不重新审视段沉:“你连兽丹的存在也知晓了?” 段沉笑而不语。说起兽丹,因为小蛇的通灵,这个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它的来历。 元萍看着段沉故作高深的样子,恍然间想起了一张熟悉的脸:“才认识没几天,好的东西不学,坏的习惯倒是学了一堆。”她喃喃自语道。 段勇听见她的话,忍俊不禁地安慰道:“要相信你的儿子。” “就是相信,我才担心他会随你。”元萍刮了段勇一眼。 “这……”段勇讪笑。 段沉听到女子的疑问,向她说明道:“兽丹是目前唯一已知的,能够中和兽毒,并保留毒素能力的丹药。” “有这种东西?”兰骆玲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兽丹被批量生产,那段勇中毒以后,完全可以继续激活灵力,以暴涨的实力对战敌军。更可怕的是,激活灵力将不再产生副作用,灵力不会无止尽地燃烧,伤人伤己。 段沉没敢把万风售卖配方的事情捅出去,那样不仅会把事情闹大,他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一个不好,还有可能暴露小蛇的存在。 “你们是从哪里知道兽丹的存在的?”女子的问题面向了两个人,一个段沉,一个段勇。 从段勇和元萍的反应看,他们似乎也知道了兽丹的事情。 段勇安抚着元萍,同时对女子说道:“我曾经扮成符伯的样子,从万风口中套出来的。” 说完,他和众人把目光投向段沉,等着他的解释。 段沉摸了摸鼻子,笑道:“都说我的聪明随了娘亲,我没能见到万风,就只能自己瞎猜了。” 元萍忽然被夸,一时也不好摆脸色。倒是段勇兴致勃勃地道:“你个小家伙,想换着花样说你爹笨么?老实交待,你是怎么猜到的?” 段沉一本正经地挽起袖子,右手在空中比划着,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意思。 “说来简单,娘您曾经跟我说过,爹在段府被袭后的第二天一早,孤身潜回了王府。那天爹本来是要处理妖兽尸体的,但天光大亮,尸体自己化成了大片水渍,可有此事?” 段勇肯定道:“确有此事。” “你们只留意了妖兽化水的异象,却忘了一个更重要的细节。”段沉放低嗓音,用一种平日里少见的语气说道,“万风和万武的血液,都是呈现出一种红得发黑的色泽。这跟我的血液,几乎一模一样。” 元萍听到这,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般,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第五十七章 目的 元萍的反应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兰骆玲问道:“萍儿,可是有什么问题?” 元萍深深地看了段沉一眼,替他说道:“我明白沉儿的意思了。”她起身走到段沉身边,“他的意思是,万风万武的血液与他相同,这很可能是他没有毒发的根本原因。” 段沉点头补充道:“是的,据我推测,血液中的毒素越浓,颜色就会越深。万风万武的血液皆呈现出黑红色,其体内必定含有大量的兽毒。而他们叛出牧王朝,万象殿的追杀也会紧随其后,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安然到达了雍王朝?我想来想去,只能有一个解释。” “就是他们拥有控制兽毒的能力。”元萍搭腔道。 段勇听得感慨万千:“当时我看到万武的尸身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段沉笑笑,为段勇找台阶下:“大概爹您心中挂记着我与娘亲,无暇顾及那么多吧。” 元萍不置可否,索性静静地立在原地。 女子和兰骆玲对视一眼,眼底异彩连连:“想不到你个小家伙竟然如此聪明,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元叔死活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元叔?”段沉听到这个称谓,不由得想起了那名消失的少年。 唔,这俩人身份成谜,又都叫师父一声元叔,不知怎地,看起来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登对呢。 兰骆玲朗声笑道:“好了,小外孙聪明机智是件好事。”她冲段沉招招手,“来,到姥姥身边来。姥姥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看看你了?” 段沉乖巧地走到兰骆玲身边,亲昵地蹲到椅子旁,甜甜地唤了声姥姥。 印象中兰骆玲很是疼爱自己,奈何五岁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去落霞庄看望过她。时间一年年过去,自己连落霞庄长什么样子都快要忘记了。 元萍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有些失神。 半晌,她才收回心思,问道:“娘亲,您不是说勇哥的毒性可以控制一个月吗?怎么这才几天,就逼得要换血了?” 兰骆玲拉起段沉,神情一肃:“既然说到这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段勇和元萍竖起耳朵倾听,女子也产生了几分好奇。 “段勇在你离开的当天,病情就已经开始恶化,”兰骆玲看到元萍焦急的脸,抬手止住了她的发言,“听我说完。” 元萍这才耐下性子,坐回段勇身边。毕竟毒性已除,她没必要过分忧虑。 段沉看了眼不远处的钱坤,怕他一个人无聊,也走了回去。 只听兰骆玲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起初,段勇的瞳孔扩散,身体其他表现却十分正常,这是典型的失明症状。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并未再发现任何异样。可就在你们赶到的时候,段勇的身体对疼痛没有了反应,我用银针尝试过许多地方,连最本能的反应也一并失去。因此,我初步断定,兽毒缠身太久,对人的身体会产生一定的危害,甚至可能导致五觉的渐渐丧失。” 元萍越听越纠心,一只手牢牢地握住段勇:“辛苦你了,勇哥。” 段勇表情轻松地安慰道:“放心,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女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不是还站不起来么?” 段勇没好气地应道:“我不仅站不起来,眼睛还有点模糊不清呢。” 听到熟悉的语气,元萍勉强松了口气:“勇哥,如果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给我听。” 段沉始终安静地听着,莫名地有些庆幸。若是自己晚来一天,不知道段沉的身体会不会进一步恶化。 “真好,爹的兽毒已解,以后应该不会再毒发了。”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钱坤凑上来,语带顾虑地道:“可你体内的毒素越来越多,会不会……” 兰骆玲也听到了钱坤的话,当即问道:“小外孙,你去到天阳门后,记得叫元启带你过来一趟。我得和他谈谈你的事情。” 元萍闻言答道:“元叔应该也想和您谈谈,正好我们离宗前,跟他说过勇哥毒发的事。” 兰骆玲顿了顿,有些困惑地道:“话说回来,为何我这边刚要换血,你们俩就出现了呢?” 段沉想起少年带他飞天的经历,抢过话头道:“是那个身份可疑的家伙带我们飞过来的。” 元萍也承认道:“没错,我们一接到您的来信,就马不停蹄地往山庄赶,幸好沉儿及时醒来,否则他也没办法带着我们直接飞到这里。” 兰骆玲恍然:“原来如此,我还纳闷你们怎么像是早就知道段勇毒发的事情一样,踩着点就闯进了庄内。” 段沉问道:“姥姥是什么时候寄出信件的?” “自然是在毒发的第一时间。”兰骆玲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没有。”段沉摇摇头,随即转移了话题,看向段勇说道,“爹,有件事我得问您。” 段勇奇道:“什么事?” “为什么您和娘要向我隐瞒你们的身世?”段沉想到这个就有些来气。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朝公主和附马爷,为什么他们要刻意营造出空降到凤鸣城的样子?岳家要是知道段家的背景,会不会收敛一点嚣张的态势,至少不至于处处跟段家对着干。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段勇柔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是我们太过低调,才让岳锋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的?” “难道不是吗?” 元萍皱了皱眉,表情里透着不解之情:“你啊,有时候聪明得跟我一样,有时候又迟钝得跟你爹一样。”段勇不满地抓住元萍的手,被后者轻轻拨开,“你想想,岳家背靠一个王朝,岳锋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被元萍这么一说,段沉旋即明白过来:“也是,岳家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背景。那他们之所以处处与我们为敌,岂不是有意而为之?” “当然。”元萍说道,“与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才是我们被针对的真正原因。” “所以,低调是为了防止引起更多的觊觎,从而更好地保全自己?”段沉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道。 女子托着下巴,歪着头道:“你这小子怎么一会儿笨一会儿聪明的?” 段沉汗颜,他的聪明全是基于已知情报的逆向推理,哪里是真的狡诈如狐。要不是小蛇的身份不能暴露,我至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说到小蛇,段沉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变化。 兰骆玲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变化,出言关心道:“怎么了小外孙?说你几句你还不开心了?” “不是。”段沉眉头渐渐收紧,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问题抛出来。 可一旦家人们知道了这些事情,说不定会更加担心自己…… 突然,钱坤的手搭上段沉的肩,掌心的体温传进他的身体里。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家人不就是应该同甘共苦的吗?” 段沉回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自己的心事,钱坤总能轻而易举地看清? 兰骆玲顺着钱坤的话问道:“小外孙还有什么问题?” 元萍和段勇也把目光投向段沉,段沉一时间有些动摇起来:“除了,除了兽丹和葛老的事情,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得不回到宗门去。” “哦?什么事?”女子惊讶地道。 “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在我和岳铭对战的时候,有人暗中偷袭了我。” 段沉的话让元萍记起了当时的场景:“确实。你知道是谁对你出手?” 兰骆玲更是一拍桌子,站起身道:“竟然有人偷袭?四大宗门的长老都是吃白饭的吗?” 女子的表情为之一凛,似乎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段沉怕兰骆玲动怒,赶忙宽慰道:“姥姥别生气,当时有另一个人出手,帮我解决了偷袭的家伙。” “是的,”元萍附和道,“出手的那个人,刚刚还站在你边上呢。” 段沉这时才知道是谁帮了自己,心中对那名少年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你继续说下去。”女子把段沉的思绪拉了回来。 段沉轻咳一声,说道:“偷袭我的人,就在天阳门里,我必须找到他。” “这种事交给你师父处理不就行了吗?”女子追问。 “不行,”段沉看向她,眼神坚定无比,“因为那个人,跟我一样,都是从兽毒中幸存下来的人!” 第五十七章 血亲 元萍的反应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兰骆玲问道:“萍儿,可是有什么问题?” 元萍深深地看了段沉一眼:“我明白沉儿的意思了。血液中的兽毒浓度越高,颜色就会越深。万风万武的血液皆为黑红色,其体内必定含有大量兽毒。加之他们从未毒发,沉儿便猜想,他们兴许有着化解兽毒的办法。” 段沉笑笑,补充说明道:“解毒之物大抵为灵丹药草,药草不易保存,万风万武应该会炼化成丹,便于携带与管理。” “可我搜过万武的尸身,他身上并未发现任何丹药。”段勇提出疑问。 段沉提醒道:“兽丹不一定会炼制出来,如果被岳家得到,反而有可能祸及己身。只要他们能够证明兽丹的存在与功效,岳锋不但会将他们奉为上宾,关键时刻还会保他们一命。” 女子托着下巴夸道:“你倒是思虑周全,可惜他们已经死了。” 段沉眉头一挑,心中不由得疑道:她不是刚到落霞庄吗?怎么对段家发生的事情那么清楚? 唔,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先是选宗大典碰到一个奇怪的少年,接着是钱坤被一个神秘的女子带进山庄。前者知道自己的灵基乃后天所得,后者更是用一块令牌解开了姥姥的灵力结界。 段沉腹诽地想到,要是这两个家伙凑到一起,也不知道谁会更胜一筹? 坐在轮椅上的段勇感叹一声,把段沉的思绪带了回来:“唉,要是当时我留个心眼,就不会被人打晕,让万风从手中溜走了。” 女子挥挥手,给段勇泼了一盆冷水:“你别想了,当初万风双腿被斩,本就命不久矣。前些天我路过凤鸣城时,还听说有人把万风的人头放到岳家门前。显然这事有第三方势力插足,你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段沉默默沉吟:“第三方吗……” 钱坤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示意他别想太多。 兰骆玲这时开口道:“小外孙,有一事我不太明白。” 段沉连忙起身,作了个揖:“姥姥请讲。” 兰骆玲问道:“就算你知道万风万武有兽丹护身,为何这事会跟葛长老扯上关系?” 段沉恭敬地道:“因为葛长老的失踪太过突然。” “说得仔细点,别没头没脑的。”段勇催促道。 段沉陪了个笑脸,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葛长老作为王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将灵测结果上报,就离奇地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从师父和掌门的态度可以得知,他们对此事毫不知情。而在灵测当天,有人在现场释放了一只红色小兽,我一直没有与爹娘说过,那只小兽,正是我后来所得的‘先天灵基’。” “什么?!”段勇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段沉神情肃然地道,“灵测当天,有另一名同样中过兽毒,并成功得到灵基的人,潜伏在武庙之中。” 女子坐直身子,兴致勃勃地分析道:“如此说来,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别人设下的局,等着段家和岳家,不,等着雍王朝和宣王朝往圈套里跳?” 段勇震惊,元萍的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钱坤,忽然问道:“你知道此事?” 钱坤惶恐,低下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段沉柔声道:“娘,您别怪钱坤,是我要他替我保秘的。”紧接着他又说道,“我问过吴礼丰和徐天娇,他们对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偏偏先前与岳铭对战之时,同样的小兽再次出现,并从我的背后展开偷袭。要不是我闪避及时,又有人出手相助,我估计赢不了岳铭。” “有人暗算你?又有人帮助你?”女子皱着眉道,“怎么越听越乱啊?现场那么多长老都是吃白饭的么?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出面阻止?” 元萍为元启开脱道:“三叔确实发现了偷袭,但是事发突然,台下又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想要找出作案之人实属不易。” 段沉也附和道:“况且我有心与岳铭继续对战,这事怪不得任何人。” 女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吧,你喜欢就好。”她翘起二郎腿,裙下的风光若隐右现,“接着说吧,同样的小兽再次出现,然后呢?” 段沉言归正传:“倘若红色小兽与吴礼丰、徐天娇甚至岳铭都没有关系,那灵测当天释放出小兽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元萍惊讶地道:“你怀疑葛长老自己?!” “当其他的答案都被排除后,剩下的答案再怎么荒谬,也只能是正确答案。” 听着段沉笃定的语气,兰骆玲不置可否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小外孙,”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回到天阳门后,你要密切留意岳铭三人,在他们的嫌疑没有洗清之前,不要轻易作出任何决定。” “外孙知道。”段沉再次作揖,郑重地道。 他明白兰骆玲的意思。王室代表着整个王朝的权力中心,一旦对其产生怀疑,很可能导致一连串难以估量的影响。即便是当今王上,需要的也是绝对的忠心,而非无端端的猜忌。 想到这,段沉深吸一口气,看向元萍:“娘亲,为何您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您的身世?” 难道元家向着王室,就不允许出现一点猜疑?难道葛长老把我推到“先天灵基”的位置,您也不敢有一点情绪?若是王权集中到如此地步,真的对王朝、对百姓是一件好事吗? 段沉有些郁闷地道:“要不是天阳门的师兄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说着,他掰着指头一个个计算起来,“姥姥是花灵宗的前任宗主,又是上代君王的王后。也就是说,您不仅是花灵宗的千金,还是雍王朝的公主。这些我说的没错吧?” 元萍承认道:“没错。” “那这些年来,为什么我们要刻意营造出孤立无援的样子?” 以段勇的身份,晋封一个王爷完全没有问题。岳家如果知道段家的背景,会不会收敛一点嚣张的态势,至少不至于处处针对段家吧?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接话的不是元萍,而是坐在兰骆玲边上的女子。 只见她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段沉:“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岳家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吧?” 段沉闻言一滞。是啊,岳家的背后是宣王朝,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娘亲的身份呢? “所以说,”段沉呆呆地道,“与王室千丝万缕的关系,才是我们被针对的真正原因?保持低调是为了防止更多的觊觎,从而更好地保护自己?” 女子歪着头道:“你个小家伙,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呢?” 段沉有些汗颜,他的聪明全是基于已知情报的逆向推理。真要他以小见大,举一反三,他自问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女子叹息一声,道:“保护段家事小,保护好你,才是你爹娘的头等大事啊。” 段沉怔在原地,一时间百感交集。 段勇握了握元萍,朗声笑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搞得那么沉重?” 元萍反手握住段沉:“傻孩子,别想太多。” 段沉耸搭着脑袋,惭愧地道:“娘,我错了。我不该怀疑舅舅的。” “噗嗤”一声,元萍笑得花枝乱颤:“谁跟你说,我和王上有血缘关系的?” “啊?”段沉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对么?” 女子掩面笑道:“当然不对了,雍王朝的上代君王,根本不是当今王上的亲生父亲。” 第五十九章 巧合 从议事厅走出来,段勇、元萍以及女子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往事就像风中淡淡的花香,总是时不时地勾起曾经青涩的回忆。那时的他们懵懂且无知,正如现在的段沉一般,怀抱着满腔的热情。 “不知不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子感叹一声,在石阶上大大咧咧地坐下。 元萍摆正段勇的轮椅,也收拢裙摆,坐到女子身边:“是啊,已经十几年了,你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过。” “哎呀,老娘驻颜有术,才不怕变老呢。”女子挥舞着袖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元萍默默地看着她,片刻后吐出一句:“可是你的心会老呀。” 女子依旧撅起了嘴,只是这次,眼眶分明多了些红晕。 段勇难得地介入两个女人的话题:“多试几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我和萍儿都能感觉到,他对你不是没有意思。” 女子扬起头,看着无边无际的蓝天:“没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元萍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钱坤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议事厅,正好看见三人相对而坐的场景。 “王,王爷,夫人,我先去为这位姑娘安排住处。”他支支吾吾着退到一边,生怕影响了三人谈天。 元萍转过头,叫住了他:“等等。” “夫人有何吩咐?”钱坤有些忸怩地道。 元萍展颜一笑:“以后在王府之外,不要那么拘谨。我们和段沉都没有把你当作下人看待。” 钱坤心头一暖,恭身行了个礼:“是,钱坤知道了。” 送走诚惶诚恐的钱坤,元萍拉着女子站起身,冲段勇挑了挑眉:“勇哥,你能自己回去吗?” “呵,”段勇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们俩聚在一起,肯定会嫌我碍眼。”说罢,他转动轮椅,悠哉悠哉地朝房间挪去。 女子远远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古灵精怪地道:“要不是萍萍不乐意,我肯定把你赶出房间,自己和她睡到一起去。” 也不知段勇听没听到,大手伸到空中夸张地摆了摆,像是在耀武扬威。 女子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追上前去,身后的厅门再次打开。段沉扶着兰骆玲缓缓地走了出来。 虽然兰骆玲看上去也就四十左右,但是她实际的年龄比元启还要大上不少。论辈份,元启得管她叫一声兄嫂。 “你们怎么还没走呢?”兰骆玲心情颇好,也不知段沉在议事厅里跟她说了什么。 女子蹦蹦跳跳地凑上前,道:“师父,你们俩刚在里面说了什么悄悄话?” “既然是悄悄话,自然没有告诉你的道理。”兰骆玲乐呵呵地道。 女子不依不饶,拉着兰骆玲的手摇晃起来:“师父,您就告诉人家嘛。” 段沉主动站出来解围道:“姑娘,既然姥姥不肯说,你又何必勉强于她呢?” 女子愤愤地插起腰,扭头看向元萍:“萍萍,你快管管他啊。” 元萍笑而不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哼,”女子双手抱胸,赌气地跑到元萍身后,背对着三人。 元萍借机走上前,表情认真地问道:“娘亲,萍儿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让我猜猜,”兰骆玲松开段沉的手,胸有成竹地反问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段勇的兽毒没有被成功地控制住,对吗?” “是啊,”元萍微微蹙眉道,“您当时不是说有一个月的时间吗?为何我才离开几天,他就不得不换血了呢?” 兰骆玲神情一肃:“既然段勇不在,我就把这件事好好地说给你听罢。” “其实在你离开的第三天,段勇的病情就已经开始恶化。”兰骆玲抬起手,制止了元萍的追问,“先听我说完。” 元萍只得扁扁嘴,不甘地退回女子身边。 “起初,段勇的瞳孔扩散,身体的其他机能却十分正常。基于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他这是暂时性失明的表现。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一直到你们抵达前,他都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可就在刚刚,段勇的皮肤开始变得松弛。我用银针刺激他的穴位,发现他对疼痛失去了知觉。这时我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组织人手进行换血。”兰骆玲心有余悸地说道,“现在看来,兽毒对人体确实存在一定的侵害,只是整个过程太过缓慢,如果没有仔细地对比观察,一般人往往会忽略掉这一点。” “那沉儿他……”元萍紧张地欲言又止。 段沉挑了挑眉,连忙安慰道:“娘亲莫慌,我和爹的状况不太一样。兴许是因为灵气稀薄,我体内没有可以用于燃烧的灵气,所以兽毒并未对我产生什么本质上的影响。”说着,他像是担心元萍不信一样,急匆匆地补充道,“我给您打个比方,您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您曾经说过,爹在对战温闲时,用染血的刀刺中他的身体,可温闲并没有当场死去。”元萍下意识地点点头,段沉便继续说道,“然而在爹第一次毒发时,左秋使用秘法与您战斗,钱坤事后告诉我,我在昏迷的情况下暴起伤人,生生咬下了左秋的一块肩头肉。” 元萍恍然握拳,段沉适时地作出总结:“同样是爆发,爹的身体一次次衰败下去,而我呢,我不仅开拓了经脉,甚至还得到了一个‘后天灵基’。相比之下,兽毒显然更加青睐于我,您也大可不必为此过分忧虑。” 元萍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左秋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难道兽毒真的更偏爱沉儿一点吗? 她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逗笑了。分明是毒,哪里有可能区别对待呢?段沉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兰骆玲也看穿了段沉的用意,开口说道:“小外孙,不管如何,你若是寻到机会,还是要带你师父过来一趟,我得和他谈谈你的情况。” 元萍附议:“元叔应该也想和娘亲谈谈,正好我们在离宗之前,和他说过勇哥毒发的事情。” 兰骆玲忽然顿了顿,有些奇怪地道:“话说回来,为什么我刚准备换血,你们几个就及时地出现了?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一点?” 段沉歪着头想了想,道:“不巧合啊,我们一收到您的来信,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途中还有一个少年带着我们在天空中飞,否则就算马车再快,我们也不会来得那么凑巧。” 兰骆玲不置可否地道:“是这样么?大概是我想多了吧,毕竟这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多少显得有些蹊跷。” 段沉眨了眨眼,皱着眉头问道:“姥姥,我能问一下,您的信件是什么时候寄出来的吗?” “自然是在你爹恶化的第一时间。”兰骆玲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没有。”段沉摇摇头道,“我还以为,您是在今天才寄出信件的。” 话音刚落,兰骆玲的表情就变得精彩起来。 元萍当即捕捉到这一个细节,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娘,您不要告诉我,您刚刚说的第一时间,是勇哥失去痛觉的第一时间。” 段沉心中咯噔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悄然滑落。 为什么刚刚寄出去的信件,会在须臾间跨越几百里土地,落到元萍的手中? 第六十章 盟国 段沉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许多假设浮现在眼前。可是不管哪个假设,都与目前的结论相违背。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一个聪明人啊。他暗自苦笑道。 这时兰骆玲轻咳两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尔等勿慌,我确实是寄出信件不久,但寄信的方法比较特殊,能够确保当天送到。元启是我的收件人,他在看过信后,再把消息传递给你们,其中所耗费的时间,与现实并无出入。” 段沉听罢,眉头微微一挑:“姥姥,我们在收到信件时,是与师父在一起的啊。” 兰骆玲正思虑间,元萍出言否定了段沉的想法:“不,我们是在元叔和掌门离开后,才从钱坤手里拿到信件的。” 女子当即把矛头指向钱坤:“看来那个书童有问题啊。” 段沉想也不想地摇头道:“不会的,钱坤不可能有问题。” “除非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女子不依不饶地道。 段沉捋了捋时间,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大概钱坤在打水时,遇到了前来送信的弟子。因为顺路,他就顺手把信件带过来了。” “那他为什么不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女子继续追问道。 段沉思忖片刻,略带犹豫地道:“他多半知道师父不会放我走,才特地躲着师父的。” 女子奇道:“何出此言?” 段沉深吸口气,对三人解释道:“在得知凤鸣城被温闲占据时,我曾经想要下山找寻爹娘。怎料师父将我拦下,并要求我前往葛长老的房间,探查他失踪的原因。”段沉看向元萍,问道,“娘,岳铭在提出对我的挑战时,我看到您和师父起了争执,他有没有阻拦过您?” 元萍刚要回答,女子抢过话头道:“你倒是对得起你那个书童,宁肯怀疑自己的师父,也要证明他的清白。” 段沉毫不避让地直视女子:“我只是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前,随意地污蔑一个好人。” 兰骆玲抬手压下众人的情绪:“此事回头我自会查明,你们暂且都散了吧。” 女子还要争论,被元萍连拉带拽地带回了房间。段沉也行了个礼,心事重重地离去。 兰骆玲右手背在身后,拳头渐渐收紧。 一路上,段沉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很不喜欢无休止地争辩,好像吵赢了以后就能改变现实。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胜枚举,若是每一件都要刨根问底,自己估计连睡觉也不得安宁。 以女子对钱坤的了解,怀疑是个很正常的反应。就像自己对师父一般,仅凭十几天的相处,又怎么能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去呢? 但愿,这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兴许是因为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段沉觉得自己养成了疑神疑鬼的个性。钱坤有问题,元启也有问题,甚至连兰骆玲,他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修行之人主张身心空灵,凡事往往三思而后行,兰骆玲如果真的觉得信件没问题,断不可能出现当时那种反应。 姥姥究竟发现了什么事呢?段沉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先前在议事厅内的对话。 在听到兰骆玲的要求时,段沉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找到先王的尸身?先王是死在了天阳门没错,可自己凭什么在戒律森严的天阳门里自由进出呢?更别说要找一具尊贵得不能更尊贵的尸体了,这简直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兰骆玲能明显地感觉到段沉的抵抗情绪,她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那个微笑,整个人收起气势,就像一个妻子在追忆着自己的亡夫。 “你应该知道吧,先王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天阳门里。” 段沉点点头,没有接话。 “玉阳子那个家伙,在先王失踪后,单方面宣布了他的死讯。这不仅对整个王朝,乃至于对我,都是一份不可磨灭的打击。” “姥姥……”段沉眉头皱起,有些心疼地看着兰骆玲。 姥姥一定是深爱着先王的吧,奈何她的爱,偏偏得不到先王的回应。 “小外孙,你是不是以为,我嫁给了先王后,雍宁两个王朝,必定会成为同盟,组建友好邦交?”兰骆玲不得段沉回应,冷笑一声道,“起初,宁王朝确实是有这个意愿的。不然花灵宗也不会在雍王朝设立分门,并且一跃成为两朝的四大宗门了。” “但在先王失踪以后,这份还没来得及建立的友好,就被天阳门的举动给彻底破坏了。”兰骆玲望向远方,似乎穿过了时间长廊,看到了那段手足无措的光阴,“玉阳子宣布了先王的死讯后,就躲在天阳门里不再露面。元启和我登门数次,他都避而不见。渐渐地,我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怒不可遏,再到以泪洗面,最后完全失去了信心。” “我很不甘地接受了先王薨逝的消息。元启心疼我,劝我回去落霞庄,静静地等待他的消息。他在天阳门里驻守了五年,我也在这片山庄里苦等了五年。”兰骆玲忽然笑起来,笑容清冷得像一轮冬日的弯月,“最后,连元启都放下了执念,开始游历天下。每年他都会到山庄看看我,还会到天阳门和玉阳子争辩。玉阳子虽然接见了他,但口风紧到令人发指。我就这样,一直都没再听到先王的消息。” “小外孙,”兰骆玲回过神,把段沉从往事中拖拉出来,“我之所以拜托你这件事,是因为在你身上,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似乎正一步步地,将你往天阳门的火坑里推。元启应该是从玉阳子那里打听到了什么,所以他坚定不移地收你为徒,甚至不择手段地留下你。” “我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但我已经信不过他了。” 这句话在段沉的脑海里久久盘旋,挥之不去。所以他在刚才和女子的争辩里,不自觉地怀疑起了自己的师父。 而兰骆玲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段沉失去了主意。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知道,雍王朝和宁王朝目前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吧?”她轻松地笑了笑,再次拾起自己的威严,“雍宁两朝不是同盟,但雍王朝,真真实实地有着一个盟友。” “您说的是……逸王朝?”段沉心跳悄然加速,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不该听到这么多与自己无关的秘密。 “是的。”兰骆玲笑得很隐晦,眼底的精光让段沉后背发凉,“我们的王上并不比先王差多少,他不仅天赋奇佳,甚至早早地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别看他从不在公众面前出现,但是他的手足以伸到大陆的每个角落。” “萍儿有跟你说过,段勇是如何对付万风的吗?”兰骆玲冷不丁地问道。 “我听钱坤说过,爹当时假扮成了符伯……” 兰骆玲笑容绽放,像极了她的灵基,曼珠沙华,彼岸之花。 她的笑容里潜藏着危机与杀伐,让段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逸王朝和雍王朝结盟的标志,就是你爹当时使用的,足以瞒天过海、以假乱真的易容术。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伪装扮相,逸王朝的易容术脱胎于他们的四大花楼,闻名整片大陆的名妓们,就是靠着这个秘法,将无数王亲贵胄迷得神魂颠倒的。” 段沉才不关心什么易容术,他真正在意的,是兰骆玲接下来的话。 “你觉不觉得,玉阳子之所以不肯交出尸身,是因为他根本交不出来呢?” 第六十一章 和解 兰骆玲的话在段沉耳边回荡,他走在回房的路上,一路无话。 如果先王真的利用易容术偷梁换柱,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王位不坐,非要隐姓埋名躲起来生活? 推开房门,钱坤正在给段沉铺床。 “你回来啦?要不要喝口水?”钱坤背对着段沉,没看到他脸上的凝重,“我刚去给带我进庄的那位姑娘安排了房间,热水还没烧好,你估计等会才能沐浴更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她说话。”段沉小声抱怨着。 钱坤觉察到段沉的情绪,转过头来看向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段沉托着下巴,把和女子的争论统统告诉了钱坤。 钱坤歪着脑袋,认真地听完段沉的话,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就这样啊?” “什么就这样?他们在怀疑你欸。”段沉愤愤不平地道。 “既然怀疑我的话,为什么不找我当面对质呢?”钱坤理所当然地道,“那封信在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被打开了,我一时没拿稳,让信件掉了出来,就这么简单啊。” 段沉眨了眨眼,长舒了一口气:“走,我们这就去找爹娘。” 钱坤哭笑不得地拦住他:“现在那姑娘多半还在气头上,我们贸贸然闯进去,不太好吧?” 段沉无奈地撇撇嘴:“好吧,等明日一早再说吧。” 钱坤推着他往屋内走去:“放心,只要我把事情如实相告,王爷夫人是不会怪罪我的。” 话音未落,元萍的声音自屋外响起:“沉儿,钱坤,你们睡了吗?” 钱坤眉头一挑,冲段沉笑笑:“看来不需要等到明天了。”说着他又推着段沉走到门口,并在他声边小声地叮嘱道,“注意语气。” 打开门,段勇被元萍搀扶着,正静静地等在屋外。 段沉赶忙让开身位:“爹,您怎么站起来了?” 段勇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你姥姥说了,有机会多起来走动走动。我现在只是虚弱,又不是残废。”虽是这么说,等到段勇坐下后,段沉还是看到了他额头细密的汗珠。 段沉没有说破,他为爹娘各自倒了一杯茶,茶温正好,显然是钱坤刚刚泡好的。 “时候不早了,不知爹娘找我何事?”段沉冲钱坤使了个眼色,要他找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 段勇一抬手,阻止了钱坤的话头:“不用解释,我们相信你。” “爹。”段沉心中感动,一时有些语塞。 想到自己先前的冲动,他忽然自责起来:“爹,娘,我错了,先前我不该用那种口气说话的,我也不该怀疑自己的师父。” 元萍摇摇头,安慰段沉道:“不碍事,毕竟你和三叔认识不久,还不清楚他的为人。这事也怪雀儿多嘴,非要跟你争个对错。” 段勇对这个场面喜闻乐见,当即大手一挥,做起了和事佬:“既然双方都有错,不如各退一步。沉儿,明天她还要带着你回天阳门呢,你是男子汉,找机会先认个错。” “知道了。”段沉乖巧应下,心中却有些感慨。 雍王朝与宁王朝貌合神离,段勇娶了花灵宗的千金,偏偏又在为雍王做事。在被封为王爷的十五年里,他该是处于一种何其尴尬的境地。 要知道,段勇和元萍是在后土城认识的,他们的迎亲大典更是由王上亲自主持。而在婚后,段勇带着元萍毅然决然地定居于凤鸣城,离开了他们熟知的那片土地。其中的原因不消多说,段沉多少能猜到一二。 十五年过去了,段勇虽然尽心尽力地为王上分忧,但他和元萍再也没有踏足后土皇城一步。大概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元萍、对元家的尊重吧。 所幸,王上对此并不在意,兰骆玲也知道段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因此两方人马虽然心有嫌隙,但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真要说起来,段勇可以称得上是两个宗门的润滑剂,好在他也不曾抱怨,心甘情愿地周转着两边的关系。 段沉思绪纷飞,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茶杯。 段勇和元萍又叮嘱了几句,便也回房休息去了。 是夜,天阳门内。 元启点起房中的蜡烛,烛光驱散了漆黑,在墙上留下了两个人影。 “说吧,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元启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专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少年双手抱胸,缓缓走到元启面前:“我还以为我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元启轻笑一声:“等你的灵力高过我再说吧。” 少年皱了皱鼻,坐到元启对面:“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段沉为了救治段勇,体内的灵力被消耗一空,现在连灵基也暂时不见了。”少年抬头直视元启,“我需要你帮我压下这个消息,只要段沉的灵基一天不恢复,他就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 “长老那边你要怎么交待?”元启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反应,似乎段沉的灵基存在与否,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少年伸出指头,敲打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封锁一切消息。” “行。”元启回答得很干脆。 “还有,”少年补充说道,“若是段沉的事情暴露,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 “好。”依旧只有一个字。 轻风浮面,当元启再次抬起头时,墙上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影子。 次日,段沉和钱坤收拾好行李,来到庄外与元萍等人汇合。 女子正和元萍手拉手说着什么,发现段沉的靠近,她只是略微停顿,便继续和元萍话起家常。 段勇朝段沉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主动一点。 段沉报以一个鬼脸,而后大大方方地走到元萍和女子面前。 “昨天是我语气不好,还望姑娘海涵。”他作了个揖,诚恳地说道。 女子忸怩了一下,随即挥挥手说道:“算了算了,做人不能有隔夜仇,本姑娘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钱坤快步靠近,也行了个礼,道:“姑娘若是信不过在下,我愿意将那天的事情解释清楚。” “不用不用,”女子连连摇头,“其实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不要多虑。” 段勇悄悄走到段沉身边,拍着他和钱坤的肩:“两个小孩子而已,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女子没好气地回嘴:“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很老吗?” “这……”段勇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元萍捂嘴偷笑,众人气氛缓和了不少。 这时女子拉着段沉走到一旁,低声说道:“虽然我没有怪你和你的朋友,但是我真的觉得兰姨有哪里不太对。” 段沉连连点头:“没错,姥姥要是真的寄出了信,怎么会连时间都不记得?” 女子晃动着食指,和段沉相视一笑,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段勇远远看着,有些困惑不解:“怎么现在年轻人,立场变化得那么快了?” 元萍笑着拉起他的手:“勇哥你也不老啊,只是和沉儿有些代沟罢了。” 段勇挠着头,看向元萍:“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自己猜咯。”元萍对着段沉和女子高声喊道,“喂,再不出发就来不及咯。” 女子回过头,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有我在,你们还怕回不到凤鸣城吗?” 段沉奇道:“咦,你不保护我回宗门了?” 女子插着腰,得意洋洋地道:“本姑娘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要保护你回去,就一定不会丢下你。” “那你还说……” 女子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道:“这个世上,可不只有他一个人会飞。” 第六十二章 回城 段沉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看来这女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女子对段沉的平静不太满意:“怎么,不相信?” 段沉笑得很是敷衍:“不不不,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段某佩服。” “这还差不多。”女子刮了他一眼,走回元萍身边,“准备好了吗?” 段勇脚步温吞,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就等你了。” 女子耸耸肩:“凤鸣城距离落霞庄不过十几里地,一个来回可花不了多少时间。” 元萍握住段勇的手,看向好奇的段沉:“沉儿,爹娘先回凤鸣城了,你有事让雀儿传个信来。千万别冲动行事,知道了么?” 女子不满地道:“合着我成了传信的了,你难道不知道,我……” 元萍拍拍她的肩:“知道知道,知道你厉害行了吧。”说着,元萍退后两步,示意女子道,“动身吧,再不走都快要正午了。” 女子望向落霞庄内:“不跟兰姨道个别吗?” 元萍顿了顿,洒然一笑道:“娘亲应该是故意不来的吧,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女子不置可否,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圈,一只大鸟自袖中飞出。大鸟头顶翠绿,尾覆长羽,迎风见长,化作巨大的尾屏。段沉惊讶地张开嘴,粗略地估计了下,大鸟通体三丈长,其中尾屏就有一丈有余。 “小家伙,没见过吧。”女子终于得偿所愿,在段沉面前好好地炫耀了一把。 元萍无奈苦笑,为段沉解释道:“这是雀儿的灵基,绿尾孔雀,别看它美得不可方物,攻击起来你师父都要惧它三分。” 段沉吞了口口水:“小子有眼无珠,望姑娘莫怪。以后姑娘怀疑谁,段沉决不敢有异议。” 钱坤无辜地眨着眼,跟着段沉一齐作揖。 女子轻笑出声:“算你识相,等着吧,本姑娘去去就回。” “是是是,爹娘慢走,姑娘慢走。”段沉恭送女子,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元萍看了眼段勇,小声地抱怨道:“我就说吧,沉儿随你。” 段勇还没来得及回嘴,孔雀张开双翼,载着三人腾空而起。 三人前脚刚走,段沉就火急火燎地拉着钱坤跑出山庄。 “不是说要等她吗?”钱坤不明所以。 段沉翻了个白眼:“你要等自己等去,我打一开始就想要自己跑路,天知道这女人那么强悍,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你不回天阳门了?”钱坤后知后觉地道,眼睛满是困惑。 “回去那个是非之地作甚?谁知道他们一个个都存着什么心思?我现在灵力尽失,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全点。”段沉在庄外的马圈里牵出两匹马,二话不说翻身上去,“快上来,难道你想留下来帮我拖延时间吗?我可不会感谢你。” “我可没那个本事,你要去哪,我陪着你。”钱坤利落上马,扬起马鞭,呼地一声不见人影。 段沉连忙追上,口中大骂钱坤没义气。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落霞庄南方的树林里,半晌,兰骆玲一个闪身出现在山庄门口。 她眺望向段沉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真是跟你娘一个德性。” 说着,她一声令下,从山庄里飞出了三只信鸽,远远地尾随两人而去。 时至正午,段沉寻了处茂密的树林,将马匹隐藏在大树下。 钱坤还没有从段沉落跑的行为中回过神来,他蹲在段沉身边,好奇地问道:“你真的就打算这么跑路啊?天阳门和落霞庄里的人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段沉好整以暇地枕着手臂,透过斑驳的树影看向蓝天:“放心,我就躲一阵子,等我灵力回复了还会再回去的。” 钱坤很是不解:“为什么你灵力没了,就不回宗门了呢?你师父说不定会保护你呀?” “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个消息,才特地谁都没说,拉着你悄悄离开的。” 钱坤沉默半晌,最终缓缓叹了口气:“你还是信不过你师父吗?” 段沉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 凤鸣城,收到消息的符伯早早就来到了城门口,等着段勇和元萍的回归。 城外青光一闪,收回灵基的女子与元萍肩并着肩,有说有笑地进入符伯的视野。 段勇腿脚好了大半,但还是行动迟缓。他努力跟上元萍的步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元萍回过头,担心地道:“勇哥,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休息?” 女子目测着段勇的状态,安慰元萍道:“没事,你的勇哥好得很。多活动筋骨对他的伤势有帮助,别看他满头大汗的,体内的气血可是旺盛得不行。” 段勇讪讪笑道:“萍儿,你们聊,我就在后面看看风景。” 正说话间,符伯面色潮红地迎上三人:“王爷、夫人,老奴总算把你们盼来啦。” 元萍心中一暖,笑着回应道:“这些日子,委屈符伯您了。” 温闲在占城之后,险些把符伯的一双儿女一并抓获。其中的曲折元萍知之甚少,但从百姓们的只言片语间,她还是了解了个大概。 符伯连连摇头道:“不碍事,比起王爷的苦难,老奴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知道段勇的兽毒尽除,符伯心中的大石也就放了下来。在段王府的这些年里,他早就对段勇和元萍多了一份亲人般的感情,他们谁出事,他都会日日牵挂、夜不能寐。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符伯喜笑颜开,让段勇也颇为受用。 “符伯,您先回家休息两天吧,段府的修建工作我来看着,回头我跟城主打个招呼,就先在他那儿叨扰些日子吧。” 段勇的话令符伯收敛起笑容,脸上有些犹豫不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元萍奇道。 符伯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开了口:“夫人,老奴已经将屋中打扫干净,如果你们不嫌弃……” 元萍急忙解释道:“符伯误会了,我们并非嫌弃您的住所,而是有一阵子没回来,有许多事情需要找城主跟进一下罢了。” “这样吗?”符伯眉宇微皱,压低声音提醒道,“夫人别怪老奴多嘴,那城主府,现在我们去不得。” 段勇走上前,关心地道:“可是又有敌人作祟?” “非也,非也,”符伯拉着段勇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老奴在被温闲绑走的时候,曾听他亲口说过,城主其实一直在暗中监督着王爷您呢。” “监督?”段勇细细品味,觉得这个词意味深远。 凤鸣城的城主虽然不是段勇的下属,但在平日里对段勇十分客气。只要是段勇的意见,基本上都会应允采纳,可以说凤鸣城的安居乐业,段勇从旁出了不少好的点子。 真要算起来,城主真正听令的,还是后土城的那位王上。就算中间还隔着几个人,但大抵都是王上的人。这么说起来,难道城主的监督行为,一直是王上的有意为之? 女子把符伯的话转述给元萍听,元萍思忖片刻,上前拉起段勇的手,道:“咱们还去找城主吗?” “去,当然要去。”段勇笃定地道,“不仅要去,咱们还要大摇大摆、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地去。王上那边,找机会再进一趟皇城便是。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我们的把柄。” “行,身正不怕影子斜。”元萍也同意道,“符伯,我让雀儿送你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符伯有些惶恐地道,“雀儿姑娘贵为花灵宗宗主,我这把老骨头……” 女子闻言一笑,主动扶着符伯道:“您老人家就别跟我讲什么规矩了,在凤鸣城里,我只是萍萍的好姐妹而已。” 第六十三章 化水 在罗雀的坚持下,符伯还是由她送回了家中。 进得家门,符伯转身作揖道:“罗宗主,老奴已然到家,您不妨去城主府看看,老奴担心……” “不了,”罗雀却是想也不起地拒绝道,“我要直接回落霞庄了,您看到萍萍以后帮我跟她说一声,免得她责怪我不辞而别。” 符伯试图劝说:“罗宗主,老奴知道城主是王上的人,您势必不会为难于他。但夫人和王爷都是您的挚友,若有朝一日,真的要您选择立场的话……” 罗雀笑笑,避重就轻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符伯无需过分忧虑。” “唉,”符伯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是老奴多嘴了。” 罗雀不再应答,展开身形消失于天边。 一路上风驰电掣,罗雀只用了一刻钟,便再次回到了落霞庄。 只是庄外的空地上,如今已然空空如也。 “大概是回屋休息去了吧?”罗雀呢喃着,掠身来到兰骆玲的房间,“师父,弟子回来啦。”她甜甜地唤了两声,兰骆玲不紧不慢地推开房门,走至庭院。 “那个小家伙和他的朋友呢?”罗雀看向兰骆玲,问道。 兰骆玲冲着远方努努嘴:“走了。” “走了?”罗雀心下一急,作势就要离开。 兰骆玲连忙叫住她:“回来,着急忙慌的要去哪里?人家往哪个方向去了你知道吗?” 罗雀心中一动,知道兰骆玲留了后手,当即贴到她身边,撒娇般地唤了声:“师父。” 兰骆玲没好气地挥挥手,示意罗雀离远点。 凭着师徒多年的默契,罗雀知道师父并未生气。于是她乖巧地退后两步,静静地等在原地。 兰骆玲袖中闪过一道光亮,一个巴掌大的罗盘落在她的掌心上。 罗雀定睛一看,只见罗盘中间射出一道白光,光分万千,于半空中勾勒出一幅错落有致的地图。图中西南方向,闪烁着三个红点,红点忽明忽暗,似乎在指示着什么。 “这是落霞庄的信鸽,相信你对它们并不陌生。小外孙现在已经被我盯上。具体位置在……” 罗雀稍加辨认,便准备动身:“多谢师父。” “回来。”兰骆玲再次阻止道,“你不准去。” “为什么?”罗雀奇道。 “小外孙在外举目无亲,我倒要看看,他们俩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兰骆玲饶有兴趣地道。 罗雀敏锐地察觉到师父的用意:“您的意思是,段沉和其他势力有接触?” “就算以萍儿的脑子,要在短时间内推理出葛长老的身份和王室的动向,怕也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小外孙说得再怎么坚定,难免还是有许多牵强的地方。”兰骆玲只留下这一句,便再次回到屋里。 罗雀愣了会神,果然没有去追段沉,有些失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失落的原因不是段沉的离去,而是段沉离去后,自己没有理由去天阳门找那个人了。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本姑娘有的是时间。” 段沉从午睡中醒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钱坤不在附近,估计是去河边打鱼了。 “去捡点柴火吧,总不能每次让他一个人忙里忙外。”段沉心情颇好,哼着小曲四处游荡起来。他觉得自己成功摆脱了罗雀,都这么久了还没追上来,大概是真的找不到自己吧。 树林里的湿柴比干柴多一些,再加上林间潮湿,段沉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几根合适的树枝。 正当他有些郁闷时,夕阳映射的地方,有一处小圈的空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奇怪,这里怎么会突然空出一块地?”段沉走上前,发现树枝焦黑,似乎被火烤过的样子,“难道先前有人在这里扎过营?” 他谨慎地拨弄着焦灰,确定没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唔,可能是天雷劈中树木,导致大树起火,烧焦了一小片林子吧。 段沉觉得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在这圈空地里找寻起相对干枯的树枝。 所幸,失去了叶子的遮挡,阳光始终照耀着空地,段沉很快收集了一捆干木柴。 “这些应该够了吧。”他蹦蹦跳跳地往回走,顺着自己沿路做的标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蹲在那里的钱坤。 此时的钱坤正准备动身去寻段沉。看到后者回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什么野兽掳走了呢。” 段沉皱着鼻子抱怨道:“我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在你还有灵基的时候我说不定,但现在嘛……”钱坤眨着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段沉这才悻悻闭嘴,他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自保能力了。不管怎么说,突然间暂别小蛇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 钱坤以为段沉受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道:“好啦,你的灵基只是因为吸收了太多兽毒才会暂时失效的,再过一阵子,它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段沉有些讶异地道,这事钱坤不可能知晓的啊。 钱坤尴尬地挠着头:“我这不是为了安慰你嘛。” 合着他是瞎说的啊,段沉暗松口气,佯装不满地道:“既然决定要安慰人,怎么可以动不动就说实话呢?你也真是的,才刚给人以希望,反手就亲自掐灭它,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钱坤嘿嘿笑着,把目光移向段沉怀中的柴火:“咦,你去帮我捡柴火啦,真好。” “我本来想生好火,等你回来的,可谁知道这林子又潮又湿,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点。”段沉说着放下木柴,学着钱坤以前的样子把两根树枝削尖,“你等我一会,我今天一定帮你把火生起来。” 钱坤轻轻推开他:“你当心点,这树枝削尖了可是锋利得紧。” 段沉不以为然地挤到钱坤面前:“再利能有刀剑利吗,我既然决定生火,就一定会负责到底。”说罢,段沉抓起一根树枝,在另一段挖空的木头中旋转起来。 钱坤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只见段沉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见半点火星。 他无奈地苦笑道:“还是我来吧。” 段沉急声道:“别跟我抢,你去处理鱼的内脏。” “我早处理好了,”钱坤从背后箍紧段沉,打算把他抱起来。 偏偏段沉气沉丹田,身体犹如千斤重般,说什么也不肯站起。钱坤只得暗自运力,灌注了灵气的双臂变得粗壮结实,“呼”地一声,段沉就被连根拔起。 “啊。”只听两人痛呼一声,钱坤被段沉压了个结实,段沉则是被树枝划破了手心。 鲜红的血液流出来,吓得钱坤急忙撕扯衣服想要去包裹。可等他准备好布条时,发现段沉手心根本没有任何血渍,有的,只是一摊透明清澈的液体。 “咦?你不是流血了吗?”钱坤疑惑地道。 段沉则是语气自然地道:“是啊,你现在看到的这摊液体,可不就是我的血吗?” 下一刻,段沉挤了挤伤口,一缕缕鲜红的血液再次流出来。 钱坤惊愕地看到,在夕阳的余晖中,段沉的血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着。不出几息,便化成了一摊透明的水。 “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四章 坦白 看着手心的水渍,段沉表情淡定。与钱坤的惊讶不同,他晓得这份异常的原因。 伴随着小蛇的休眠,自己血液中的红黑精光被暂时性地抽离。而失去这两股力量,段沉的血液也就失去了灵性,即所谓的后天灵基。 其实段勇在看见蛇尸化水的时候,不仅忽略了万武血液的颜色,还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大蛇的尸身周围并没有残留血液。 万武被咬成两截,血污尚且染红了大片土地;可大蛇蛇尾被砍,蛇头更是在段勇的大刀下皮开肉绽,偏偏潜回段府的段勇只看到了万武的血渍,却没看到蛇血的踪迹。 为此,小蛇曾经给了段沉一个合理的解释:红黑两道精光是大蛇的生命本源,在精光注入段沉肩头后,蛇身便脆弱得如同薄纸,刀一切就断,风一吹就散。 这也是段勇能够轻易斩杀大蛇的根本原因。 而失去了本源的蛇血,剩下的,就只有生命的另一种本源,水。 段沉的血液之所以会变回鲜红,是因为兽毒的本源被小蛇带走了。鲜红的血液之所以会变成透明的水,是因为小蛇既带走了兽毒,又带走了段沉的生命本源。 毒与血的融合,成就了段沉全新的灵基。小蛇的沉睡,则令段沉随时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这些变化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段沉与小蛇的共生关系,远远超越了人世间现有的知识水平。 钱坤身为一名普通人,自然也不能理解。 于是他抓着段沉的手,紧张地皱起了眉:“我们要不要原路折回?” 段沉甩开钱坤,大大咧咧地道:“这有什么?不就是血液中残留着一点兽毒吗?原先那么多的毒素都没有毒死我,现在只有那么一点,我怕它作甚?” “可你眼下既没有灵力,又没有灵基……” 段沉摇摇头,阻止了钱坤接下来的话:“放心,我自有分寸。一旦出现任何问题,我肯定第一时间向姥姥求助。” “你说的啊,千万别瞎逞能。”钱坤知道段沉性子执拗,只得做出让步。 段沉拍着他的肩,把地上的树枝捡起来,递给钱坤:“呐,你不是抢着要生火吗?” 钱坤无奈地刮了他一眼,很快把篝火生了起来。 烤鱼的时候,段沉捂着肚子,口水在嘴巴里打转。他佯装出一副馋猫的样子,成功地转移了钱坤的注意力。 两刻钟后,钱坤把一串串烤鱼伸到段沉面前:“自己挑。” 段沉故意挑了串最肥美的,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夜幕在两人的嘻笑打闹中悄然降临,段沉背靠大树,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 “吃饱了?”钱坤把地上的鱼骨头丢进火里,收拾着地上的垃圾。 段沉本想吐槽他爱干净,然而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变了意思:“有件事我得跟你道歉。” 钱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段沉坐起身,直视着钱坤的眼睛,“其实昨天问你灵力水平时,我有想过要不要丢下你。” 钱坤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无悲无喜,令得段沉有些心虚:“好吧好吧,我老实交待。其实我根本没有怀疑过师父和葛长老,之所以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是因为我想趁机逃离,逃离天阳门,逃离花灵宗,逃离王室,甚至逃离凤鸣城。” 钱坤神色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的内心。 段沉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原本我都计划好了,等我们一回到天阳门,就由你假扮成我,留在房间里修行。我则偷偷溜下山,隐姓埋名,过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段沉说着,把手抬起来挡在面前,“我知道这事是我不仗义,但你得理解我,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任谁都会想喘口气的吧?” 想象中的抱怨并没有出现,钱坤安静地蹲在原地,眼底流转着光芒:“我能理解。” 段沉眨眨眼,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回复:“你说什么?” “我说,”钱坤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柔声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决定。如果你真的觉得那么疲惫,真的觉得难以呼吸,我愿意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段沉听得面上发红:“你别这么说,说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自己算计在先,现在反倒让受害人安慰自己。 钱坤看出段沉的窘迫,挥挥手道:“你不用自责,我会答应帮你,多少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嗯?”段沉奇道,“说来听听。” 钱坤嘿嘿一笑,挠着头道:“自从跟你出了凤鸣城,一路上风风雨雨,我也着实有些累了。再加上你的光环太过耀眼,周围的人总是不自觉地忽视我的存在,久而久之,我可能比你更需要透透气。” 是啊,自己难受,钱坤又会好过到哪里去呢?他作为一名书童,默默无闻地跟随着自己。毒发的那些日子,他没有一句怨言地守在床边,累了就打坐冥想,饿了就随便垫垫肚子。这份对于兄弟与好友的忠诚,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奈何他唯一一次被人提及,竟是罗雀对他的怀疑。换作自己,段沉自问很难保持冷静。 唉,终究是自己更加自私啊。 钱坤察觉到段沉的惭愧,当即出言宽慰道:“你别想太多,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兵分两路,可能对彼此都好。沉淀一段时间,才能更好地迈步向前,不是么?” “嗯!”段沉重重点头,心中暖洋洋的。 他没有发现,钱坤在拨弄柴火时,刻意地低下了头,目光闪烁,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显然,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许多秘密。 “其实你比我原以为的厉害。”钱坤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段沉愣了愣神,没有接话。 钱坤苦笑一声,道:“也许我的身体条件比你好,能够冥想修炼。但是除此之外,你确实比我优秀很多。” “怎么说?”段沉下意识地问道。 “打小跟你混了那么久,你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么?”钱坤打趣道,“别看你在长辈面前侃侃而谈,真要你推理一些问题,你反而比谁都虚。” 段沉心中“咯噔”一声,反问道:“你凭什么那么说?” “凭我对你的了解啊,”钱坤看向段沉,道,“你每次说完自己的推理,眼神都会刻意地回避。就像现在,你的目光飘忽不定,像极了撒谎犯错的孩子。王爷、夫人虽然与你亲近,但你对他们设了防线,总是时不时地与之对视。我却不同,你不对我设防,所以我能轻易地发现你的不对。” “听你这么说,”段沉沮丧地撇撇嘴,“我岂不是一无是处了?” 钱坤皱了皱鼻,摇着指头道:“非也。”他凑到段沉身边,真挚地看着他,“正是因为你的不设防,让我感受到了你的信任,即使在别人都怀疑我的时候,我也敢直面误会,说出事情的真相。正是因为你的侃侃而谈,我才意识到你的应变能力有多强,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本不相关的事情说得紧密相联,这才是你的本事,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本领。” 段沉胸口冒起了一团火焰,在漫无边际的长夜,给予着最温暖的体贴。 这是他人生中每一次被人肯定。不因为灵基,不因为灵力,只因为他这个人而已。 “所以,”钱坤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亮得出奇,“不要担心我会受伤,你值得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因为是你,所以我一定会答应你。” “吼!”一道野兽的嘶吼声响彻树林,站在枝头的三只信鸽仓皇飞起,有两只没来得及逃离,就被火球彻底吞噬! 第六十五章 战犼 兰骆玲自睡梦中惊醒,她翻出罗盘,看见上面发出的幽幽红光。 “不好,小外孙有危险!”兰骆玲心中一紧,顺手抓起长袍就往罗雀的住处赶去。 所幸罗雀尚未入眠,兰骆玲径直闯了进来,急声说道:“快,随我走一趟。” 没有追问,罗雀下意识地迈步追上。兰骆玲的速度很快,她必须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被落下。大致看清方向后,罗雀很快心里有数。 难道是段沉出了什么问题? 来不及细想,师徒俩人一前一后地在天空中飞驰。 另一边,段沉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曾经的烈焰滔天浮现在眼前。多亏钱坤及时拉了他一把,否则他怕是要当场殒命。 “好险,”钱坤心有余悸地大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发呆?” 段沉回过神,反过来拽着钱坤逃跑:“别废话了,跑啊!” 身后的热浪一股股袭来,段沉顾不得回头,埋着脑袋一个劲地往前冲。 又是一声嘶吼,野兽的声音自右边响起。钱坤本能地推开段沉,想要为其抵挡。 “轰”的一下,他被气浪掀翻,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直接摔进了一片草丛。段沉刚想追过去看一眼,耀眼的红光就包围了他。 与段府烧毁那天不同,此刻的火焰更加炙热,仿佛顷刻间就能把人烤熟。段沉汗如雨下,却再也迈不动一步,因为纵火的元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了。 那是一只似犬非犬的妖兽,身形如马,体表有鳞。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正冒着灼灼热气,就连嘴里也似乎有着火焰成形。 眼看着妖兽就要把段沉烧死时,段沉的眼睛突然绽放出两道光芒。 一红一黑的精光再次闪亮,小蛇竟是在关键时刻醒了过来。 “嘶——” 段沉嘴里发出奇怪的嘶鸣,浑身的气势瞬间拔高,虽然站在那里的依旧是他自己,但在妖兽眼中,段沉蓦地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甚至足以比肩自己的死敌。 “吼!” 妖兽怒火更胜,四肢不安地在地上摩擦,眼看着就要再度发起攻势。 空中飞来两道身影,段沉循声望去,可不正是兰骆玲和罗雀么? “呔!孽畜,休要猖狂!”罗雀娇声喝道,灵基显现,赫然是她的绿尾孔雀。 兰骆玲同样大发神威,曼珠沙华拔地而起,迎风暴涨,化作了一片红色的花海。 段沉见状,收敛起方才的气势。妖兽压着嗓子低叫几声,却是没有丝毫要退的意思。 兰骆玲艺高胆大,招呼一声,与罗雀双双加入战局。漫天的火焰对她们没有半点影响,灵力在周身形成一个保护层,将她们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妖兽与两人斗了几个回合,将火种布满四处,意图制造出有利于自己的环境。兰骆玲觉察到环境的变化,曼珠沙华亮起光芒,刹那间将火焰扑灭,恢复到先前的样子。 “我拖住它,你带着小外孙先退。”她考虑到段沉如今的状态,想要优先保证他的安全。 罗雀会意,拎起段沉的衣领直接飞出了十几丈距离。 原本还在布火的妖兽发现了段沉的行迹,猛地放出一道火环,将兰骆玲暂时震退。紧接着它后肢发力,一个跳跃步入虚空,朝着罗雀与段沉追去。 兰骆玲大喝一声:“快走,它动了杀心!” 罗雀听罢,再次加快速度,呼啸一声远遁开百丈距离。 “为什么它会死盯着你?”罗雀在空中回头张望,只见妖兽丝毫不顾兰骆玲的攻击,紧咬着段沉不放。 “我……”段沉支吾着,脑中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等,钱坤还倒在那里,我得回去救他!不然他会被火活活烧死的!” “都自身难保了还知道救你朋友?”罗雀轻敲段沉的脑袋,“放心吧,火焰被师父的花海扑灭了,眼下妖兽离开了那个地方,你朋友反而是最安全的。” 段沉仍旧不依:“那也得把他带回来啊,不然马匹都被烧死了,他一个人在野外要去哪里?” “知道了,”罗雀没好气地骂道,“回头我会派人连夜搜救的。” 段沉这才勉强答应,回头看着愈发拼命的妖兽:“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吗?” “那是犼。”罗雀神情严肃地道,“生活在大陆之外的异兽,也不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它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啊?”段沉眼看双方始终保持着差距,当下调侃道。 罗雀吡了吡牙:“它明显是在追你好吗?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什么贵重的宝贝?” “天地良心,”段沉举起手指发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仁兄,鬼知道他为什么就看上我了?我又不是母的。” 段沉的话让罗雀忍俊不禁:“少贫嘴,我问你,刚刚有一股和它不相上下的妖兽气息,是不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 “什么妖兽?周围还有第二只这种妖兽?”段沉缩起脑袋,吓得四处张望。 罗雀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往落霞庄的方向飞去。 不一会儿,熟悉的山庄闯入眼帘。 段沉刚要欢呼,一股雄浑的灵力波动就吓得他闭上了嘴。 只见山庄外围升起了一个透明屏障,将整个落霞庄包裹进去。远处的火光映得屏障熠熠生辉,看上去颇为壮观。 罗雀落地回身,为段沉解释道:“这是山庄的护庄结界,没有庄主的令牌,任何人闯进来都会受到结界的攻击。” “这玩意儿能挡住妖兽吗?那么薄那么脆。”段沉捏着下巴质疑道。 罗雀自豪地笑道:“只要不是圣灵境的高手,其他人别想凭着自己的力量突破进来。” “原来法阵可以那么厉害啊。”段沉兴奋地问道,“我要是改修法阵,现在还来得及吗?” 兰骆玲也从空中落到了地面,听到段沉的问题,语气和蔼地道:“小外孙,法阵的搭建也需要灵力的支持,当今世上,可没有听说过普通人能够建起护庄大阵的。” “这样啊,”段沉佯装出失望的样子,“姥姥,能不能请您派人去救一下钱坤,他还倒在那片草丛里昏迷着呢。” “行啊。”兰骆玲摸摸他的头,随即吩咐几名长老亲自绕过妖兽,循着原路折回。 段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把目光对准山庄外不断徘徊的妖兽。 庄内的弟子们全都惊醒,列着整齐的队形严阵以待。段沉可以明显地察觉到,他们之中还有许多人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妖兽,脚肚子都微微有些打颤。 “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它击退吗?”段沉皱着眉头道。 “有,”兰骆玲果断地道,“我们得把你的气息隐藏起来。” 钱坤吐出一口浊气,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剧烈的咳嗽接踵而至,他咳出了许多尘灰,才觉得好受了点。 放眼望去,四周是空空荡荡的草地。经过火焰的肆虐,草木灰还在空中飘荡,随着轻风时起时落。 “人呢?”他自言自语着,艰难地站起身,“段沉!段沉,你在哪里!” 钱坤一瘸一拐地行进着,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某一刻,身后响起了树枝压碎的声音。钱坤惊喜地转过身,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一只妖兽匍伏在不远处,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第六十六章 回宗 段沉呆坐在床上,兰骆玲刚刚为其把过脉。罗雀坐在不远处的茶几旁,正悠哉悠哉地喝着水。 “明天我就把这个家伙带回天阳门,免得他再搞出什么幺蛾子。”罗雀别有用心地道。 兰骆玲看着段沉,想要确定他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小外孙,”她唤了几声,段沉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句,“明天带你回宗门怎么样?” “那钱坤……” “你朋友不是让人去搜救了吗?”罗雀身体往后倾倒,靠在椅子上道。 兰骆玲拍着段沉的手,柔声补充道:“放心,钱坤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一名弟子就敲响了房门:“庄主,长老们回来了。” 段沉没有起身,只是把头往外伸了伸。 兰骆玲示意他不要着急,随后走到屋外和弟子交谈了几句。不一会儿,她折身而回道:“钱坤在长老们抵达前就被人带走了,现场残留有传送卷轴的气息。”说着,她反问段沉道,“你们在遇到妖兽时,附近可有什么认识的朋友?” 罗雀看向兰骆玲,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段沉皱着眉答道:“没有啊,我们在那里待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兰骆玲再次追问:“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跟谁约好了见面,结果对方没能及时赴约的?” “没有,”段沉肯定地道,“姥姥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约人怎么会有人把钱坤带走?”罗雀抢过话头,“难道还有人暗中尾随你们?” “尾随?”段沉反应片刻,恍然道,“原来姥姥早就知道我在那边树林啊。” 罗雀笑道:“不然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快赶到。” 也是,段沉心中暗道,以姥姥的实力,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呢?派人暗中尾随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除了落霞庄之外,难道真的有其他人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么? 看见段沉的表情,兰骆玲知道他没有撒谎,当即喃喃自语道:“莫不是王室的人?” 段沉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他现在可是王朝乃至大陆唯一的“先天灵基”,王上派人保护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天问问不就知道了?”罗雀小声地嘀咕道。 兰骆玲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谨言慎行。罗雀也意识到自己多嘴,吐了吐舌头继续鼓捣起茶杯。 段沉装出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担心地道:“钱坤若是被人掳走了,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兰骆玲思忖道,“他只与你关系亲近,除非你有什么仇家,否则不会有人拿他来威胁你。” “岳铭算不算?”段沉刚说完,就觉得有些好笑。 岳铭就算要对付钱坤,也不可能一路跟踪到小树林里吧?况且他被小蛇的兽火烧伤,短时间内可不会痊愈。想来想去,段沉只想出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是温闲?”现场有传送卷轴的气息,温闲离开凤鸣城时,用的可不正是传送卷轴么? 兰骆玲眉头一挑,冷静地道:“先不要轻易断言,温闲逃走前也中了兽毒,不太可能跟着你们四处跑。” “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段沉有些着急地道。 罗雀站起身,一边朝门外走,一边说道:“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论起追踪,庄里的长老们还是很有一套的。只要带走钱坤的人实力没有高过他们,迟早会把人给你找到的。” 段沉还要说什么,罗雀推开门,回过头道:“快点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说罢,她把门重重关上,带起一阵轻风。 兰骆玲无奈笑道:“真是个心急的孩子,估计是怕他听到风声又跑路了吧。” 段沉好奇地问道:“谁要跑路啊姥姥?” 兰骆玲眨眨眼,催促段沉快点躺下:“你年纪还小,姑娘们的心事不要问得太多。” 段沉抿着嘴,耸了耸肩:“好吧,我乖乖睡觉便是。” 一夜无梦,段沉睡得并不踏实。好在兰骆玲提前为他点了凝神香,后半夜多少睡了几个时辰。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段沉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冲到屋外。 打扫的弟子笑眯眯地向他问早,带着他到厨房进食用膳。 罗雀伸着懒腰走进食堂,看到心不在焉的段沉,饶有兴致地上前说道:“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宗门啦?是不是想你师父了?” 段沉跟她问了好,而后自顾自地吃着早饭。 罗雀碰了一鼻子灰,不太开心地坐到段沉旁边,大口大口地喝粥。 饭后兰骆玲出来送别,段沉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罗雀凑到兰骆玲身边,小声地道:“师父,就这么让他回天阳门真的好吗?元叔能教他的东西我们……” 兰骆玲微微抬手,道:“毕竟他们才是师徒,如果小外孙被强行扣留在山庄里,难免会落人口实,玉阳子肯定第一个跑过来要人。” 罗雀双手抱胸,不以为然地道:“同样是四大宗门,难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你啊,”兰骆玲叹了口气,道,“都是作宗主的人了,格局要大一点。再说你不是一直……” “好好好,我带他去天阳门就是了。”罗雀连忙妥协,脸上飞起两抹红晕。 段沉抱着手臂站在边上,把话都听进了耳朵里。偏偏他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成功地避过了所有人的注意。 罗雀再次唤出孔雀,带着段沉飞上蓝天。经过这几次的飞行,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从一开始的惊慌到新奇,再从新奇到渴望,段沉对于实力的追求之心愈发地强盛起来。 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这样,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之上。 一刻钟后,天阳门出现在段沉眼前。山门处的阶梯上,有几名弟子正向他们这边张望。其中一人燃放了信号烟,山上立即飞出了几名长老,元启恰好正在其列。 “师父!”段沉百感交集地喊了一声。 其余几名长老看清来人,便纷纷退散开去。元启接过段沉,飞快地落回了地面。 “你也是威风,回个宗门还要专人接送。” 段沉乖巧地跟在元启后面,走进阔别五日的房间:“这不是被打回原形了嘛,找个人护送我回来比较安全点。” 元启拉起段沉的手,为他细细把脉。在确认经脉中果真没有灵气后,他不由得感慨道:“这下真是有些棘手啊。” 段沉略带谄媚地道:“具体情况想必您也知道了,我现在见不得人,还望师父帮忙挡一挡其他长老。” 元启正要责备段沉,忽然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段兄,听师兄们说你回到宗门了。我特意带了点东西过来,不知是否能见上一见?” “怎么是他?”段沉脑门冒出冷汗,有些无语地道。 元启一挥手,打开了房门,一道细小的声音传入段沉的耳朵:“你总归是要见人的,吴礼丰的实力微弱,发现不了你的异样。” 段沉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去:“礼丰兄,这才几天不见,你已经跟师兄们那么熟识了啊。” 吴礼丰身形款款地走了进来,看到元启也在,先是行了个礼,而后歉然地道:“不知道元长老也在,倒是礼丰打扰了。” 元启点头回应,迈步朝屋外走去:“我得去处理点事,晚点过来找你。” 段沉想要挽留,却听元启边走边传音道:“带你来的人可是个狠角色,我得快点去劝架,免得她和人家吵起来。” 段沉闻言,不禁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目送元启离开。 吴礼丰则是毫不见外地坐下来,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玉瓶,道:“这些都是我们吴家上好的养气丹,若是段兄不嫌弃,便尽管拿去。” “咦?”段沉惊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玩意儿?” 第六十七章 寻人 吴礼丰听了段沉的话,有些不解地问道:“段兄要这养气丹做什么?” 段沉反问他:“那你带这养气丹给我做什么?” 吴礼丰笑笑,答道:“这不是听说段王爷大病初愈嘛,吃些养气丹,对固本培元有着良好的功效。” “这样啊,”段沉恍然,讪讪地道:“既如此,我便代父亲谢过礼丰兄了。” “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客气。”吴礼丰大手一挥,洒脱地道。 段沉心中腹诽:谁跟你是自己人了?我们有很熟吗? 元启离开段沉的房间后,脚步轻柔地来到少年的庭院外。隔着大老远,他就能感觉到里面的鸡飞狗跳。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引得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 “雀儿,雀儿,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有意躲着你的。”少年在前面迈着小碎步,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 罗雀则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语气愤愤地道:“还说没有?为什么我一到落霞庄你就不见踪影?为什么我大老远从花灵宗赶到皇城,你又恰好不在皇宫之中?” “这都是巧合啊。”少年屁颠屁颠地跑着,“实在是事出有因,我才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 罗雀委屈巴巴地道:“你可知道,我到了皇城之后,又听闻你在天阳门。一路上我风餐露宿,就为了见你一面。然而赶了几天的路,师父再次传讯给我,说你去到了落霞庄。我被你牵着鼻子跑了大半个王朝,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 “哎呀,你真的误会我了。”少年看着罗雀眼泛泪光的样子,于心不忍地道,“你要是真的有事,大可以直接飞过来见我啊,像现在这样多好,也省得你受那旅途颠簸之苦。” “说得倒轻巧,”罗雀气呼呼地道,“上次我从花灵宗飞到皇城找你,你还不是一样闭门谢客,最后要不是师父亲自劝我,我估计还在你门前傻等呢。” 少年连连摆手:“上次我是真的在闭关啊,你看,这次我出关了,你不就见到我了吗?” “见到你有什么用?这次我一定要死死盯着你,免得一个不留神又被你跑掉。” 少年闻言,叹着气道:“雀儿,你可是堂堂一宗之主,花灵宗需要你的主持啊。” “呸,”罗雀插着腰道,“我是一宗之主,你还是一朝之王呢。花灵宗有两名副宗主,少了我少了元叔都不碍事,倒是你,雍王朝没了你的决断,那么多折子谁去批阅处理?” 少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无言以对。 元启听得直摇头,果然,千万不能跟女人讲道理。他袖袍一挥,在庭院四周布下一道结界,纵然是守在门口的弟子,也不可能听见里面两人的谈话。 做完这些,他才假装无事发生般施施然离开。 段沉和吴礼丰聊了一会天,后者的健谈是段沉始料未及的。分明不熟的两个人,吴礼丰也能从庄内的琐事聊到平日的修行,再从弟子们的八卦扯到尘世间的七情六欲。段沉笑得嘴角发酸,吴礼丰却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终于,段沉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吴礼丰的话头:“礼丰兄,既然你对宗内的大小事务那么熟悉,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啊?” “哦?”吴礼丰伸手示意,“段兄但说无妨。” 段沉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敢问礼丰兄,这宗门的守卫何时会比较松懈一点?” “段兄这是要偷偷下山?”吴礼丰奇道,“你不是才刚回来吗?” “礼丰兄误会了,”段沉坐直身体,义正言辞地道,“我只是想下山买点东西罢了,但是师父有令,要我待在宗门里好好修行,不能辜负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先天灵基’。” “元长老也是为了你好。”吴礼丰说罢,段沉便有些失望地皱了皱眉。 本以为他不会透露守卫的时间,不想吴礼丰话锋一转,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段兄只是去买点东西,那我推荐你在子时下山,届时守卫换班,后来的弟子们睡意正浓,宗门四周的防护也最为松懈。” 段沉眼前一亮,起身作揖道:“感激不尽。” 吴礼丰摆摆手,继续提醒道:“多说一句,段兄最好在巳时之前回到宗门,彼时早膳刚过,正是弟子们的晨练之时。元长老想必会来寻你,若是被他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顿责罚。” “段沉记下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段沉便借着要去用膳摆脱了吴礼丰。他在食堂要来了许多食物,借以宣告自己回归宗门。带着食物回到房间后,段沉把吃不完的干粮打包封存,全部装进了随身的行囊里。 一番忙活后,段沉拍了拍手,估摸着食物足够自己吃上三四天的。宗门里的师兄们可不清楚他现在的食量,自从小蛇陷入沉睡后,他的胃口重新变回了正常人的水平。 一切准备就绪后,段沉坐在床上进入了冥想,他对外宣称自己需要静心修行。这么一来,元启一般不会轻易地打扰自己。虽然他还是能够隔着房门观察自己,但是入夜之后,他总归是要睡觉的吧? 段沉就这么美滋滋地想着,心里把逃出宗门的路线全部规划好了。 如果说他原本是想离开宗门过一段安静的日子,等着小蛇的苏醒。那么现在,他不得不亲自下山,回到落霞庄外的那片树林。钱坤一日未归,他的心就一日不会放下。 兰骆玲虽然安排了长老亲自去寻,但钱坤的身份无足轻重,段沉并不觉得,庄里的长老会真的用心搜寻。这种时候,求人往往不如求己。 等找到了钱坤,再回来向师父谢罪吧。段沉如是想到。 入夜,窗外的动静小了下去。弟子们大都回到各自的房中休息,少数的几批巡夜弟子懒洋洋地四下张望,对风吹草动并不上心。 段沉按着吴礼丰给的时间表等了半个时辰,确定信息准确无误后,便背上行囊,鬼鬼祟祟地往宗门外走去。 宗门地界很快进入他的视线,两名弟子抱着手臂,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段沉用很慢的速度穿过一片草丛,借着月色攀上了一棵高树。保险起见,他专门挑了一颗小石子朝远处扔去,吸引开弟子们的注意力。 待得时机成熟,他纵身一跃,准备落地之后开始闷头狂奔。 不想一声轻喝自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响起:“你这是要去哪啊?” 两天不见,少年依旧穿得神清气爽,一副气度不凡的样子。 段沉稳定心神,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挑了挑眉,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可不正是来找你的么?” “找我……”段沉话没说完,只见不远处的阴影中又走出来一个人影。 挺拔的英姿,和翠绿的劲衣,偏偏是阴沉着一张脸的罗雀。 “你们……”段沉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 “谁和他是我们?”罗雀没好气地甩手,把一个麻袋丢到了段沉面前,“都说了会帮你把人找到的,你硬是不信。” 段沉听罢,赶忙蹲下身去解开麻袋。一张亲切的脸很快出现在他的面前:“你们,不,你是怎么找到钱坤的?” 少年双手抱胸,耸了耸肩道:“没找,人就在山脚下晕着呢,我们就顺手捡回来了。” 听到少年说出“我们”,罗雀的脸色才好了些许:“放心,你朋友好得很,我帮他检查过了,不仅人没有事,灵力还跟你一样,有了不小的突破。” 第六十八章 交易 钱坤从昏迷中醒来,边上是趴在床边打瞌睡的段沉。 也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自己也这么守着段沉,现在换成他来守着自己了。 钱坤扬起嘴角,轻轻拍了拍段沉的脸:“喂,醒醒。” 段沉一个激灵坐起身,看到钱坤正笑咪咪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放下心来:“你总算是醒了。” 真的照看别人时,段沉才体会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无力。虽然罗雀再三强调钱坤只是被人打晕,但段沉总觉得,若是自己离开一会,钱坤就会一直这么睡下去。 心理作用也好,过分忧虑也罢,看到亲近的人就这么躺在面前,段沉是真的不能安心。 察觉到段沉的紧张,钱坤柔声说道:“好啦,我现在精神好得很,可能前阵子都没怎么睡过觉,这下一次性全补回来了。” 段沉白了他一眼:“你是在说我一直给你制造麻烦吗?” “可不是么,”钱坤毫不客气地道,“不仅是我,夫人王爷同样没有好好休息过。” “放心,他们现在不在这儿,肯定能够睡得饱饱的。”段沉吡着牙道,“倒是你,你还在我身边,回头我再晕倒几次,估计有你好受的。” 钱坤装傻道:“不是说要暂避风头吗,怎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段沉没好气地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被妖兽打晕,我至于三更半夜地溜出宗门,还被那两个家伙抓个正着吗?” 钱坤得知段沉为了自己溜出宗门,心中兀自感动,嘴上却是问道:“那两个家伙?哪两个家伙?” “还能有谁?他们一个把你丢在半路,一个怀疑你是坏人,最后亲自下山把你捡回来。你也是命不该绝,否则早就被什么不知名的妖兽给叼去吃咯。” 钱坤扁扁嘴:“想不到他们人还蛮好的嘛。” “不仅人好,官还大呢。”段沉坐到床上,捏着自己有些酸麻的大腿。 “怎么说?”钱坤好奇地问道。 段沉忽然得意起来:“别看他们神神秘秘的,但我早就猜到他们的身份了。” “说来听听。”钱坤来了兴致,抱着被子坐到床边。 “先说那个女的。”段沉调整身位,面对着钱坤侃侃而谈,“首先,她叫姥姥一声师父,叫我师父一声元叔,又跟爹娘格外的熟悉。由此可知,她的身份应该跟爹娘平辈。” “不对啊?”钱坤立马质疑道,“她看上去比你娘小了不少啊,哦,我不是在说夫人老。” 段沉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她本来就比娘小上不少,估摸着差了五六岁吧。再加上人家灵力够高,老得自然也慢,一来二去,娘就算再怎么保养,也不可能跟人小姑娘比较。” 钱坤当即笑骂道:“好啊,这话我可记下了,回头跟夫人告状去。” “你敢,”段沉挥舞着拳头,威胁道,“到时我矢口否认,看娘究竟是信我还是信你。” 钱坤佯装不悦地道:“不公平,你是夫人亲生的,她怎么着也是向着你的。” “知道就给我老实点。”段沉在钱坤脑门上敲了下,恶狠狠地道,“这世上就我能保你,其他人可不像我对你那么好。” 钱坤满意地笑起来:“果然没白疼你。” 段沉懒得跟他计较,接着先前的话题道:“刚说到哪了?哦,她的身份。”段沉在床上画了两个圈,“假设这两个圈是先王和姥姥,那么娘亲就在她们下面的这个圈,而爹应该画在娘亲的旁边……” 钱坤歪着头看着,而后直接伸手在元萍的边上又画了一个圈:“你是想说,能叫你师父一声元叔的人,怎么着也应该是你阿姨一辈的,对吗?” “就是这个意思,”段沉点点头,指了指兰骆玲的位置,“姥姥生平收了弟子无数,大多比爹娘大上不少,唯一比跟他们差不多,能够当我阿姨的,只有一位。” 钱坤思考片刻,猛地一拍床板:“你是说……” “没错,”段沉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她正是当今花灵宗的宗主,罗雀。” “难怪我听夫人一口一个雀儿雀儿地叫她,原来她身份那么高贵啊。”钱坤有些后怕地道,“要死,我被四大宗门的宗主给盯上了,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找机会……” 钱坤比了个暗杀的手势,惹得段沉笑出声来:“你放一万个心吧,人家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呢。”说着,段沉拍着胸脯保证道,“而且在我看来,她恐怕是眼下,唯一一个没有把你当作书童的人了。” 段沉看着钱坤,开心地解释道:“因为她每次提到你的时候,称呼已经从‘你那个书童’换成了‘你那个朋友’。” 钱坤眼神有些波动,被他巧妙地隐藏过去:“这么说,她还是挺好相处的。” “相对于另一个家伙,她简直是太好相处了。”段沉感慨万千地道。 钱坤不置可否地道:“瞧你那老气横秋的样子,难道那个少年会比花灵宗宗主还要难搞?” 段沉捏着额头,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吗?” 钱坤指着床上的一个个圈,道:“你说说看,他在哪个位置?” “这个,”段沉有些为难地想了想,“他的位置还真不好形容。”说罢,他在画了一个大圈,把所有圆圈包裹进去,“真要说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意思?”钱坤大为不解,盯着床板看了又看。 段沉酝酿着措辞,问道:“还记得那个少年是怎么称呼姥姥和师父的吗?” “兰姨、元叔。”钱坤捏着下巴道,“从称呼上判断,他怎么也不会比你爹娘辈份大吧?” 段沉同意道:“确实,他的辈份跟爹娘一样大。” “那你为什么说他难相处?他除了把我丢在半路以外,并没有跟你发生过争执啊?” 段沉表情变得精神起来:“我说他难相处,不是说他的性格人品,而是说他的地位。” “地位?”钱坤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有元萍对少年忽冷忽热的态度,有段勇对少年的恭敬有加,还有罗雀提及少年时的暧昧不明。 “我突然想到,夫人在叫那个少年时,用的称谓好像都是……您?”钱坤眨着眼睛,脸上已经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段沉满脸苦笑地道:“你说的没错,能让娘这么称呼,且辈份与她不相上下的,整个王朝就只有一人而已。” 钱坤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沉幸灾乐祸地拍着他的肩:“我记得我昏迷时,你好像没少给人家脸色看啊。” “……”钱坤脸都皱成一团了,他拉着段沉的手,可怜巴巴地说道,“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看在我守了你那么多天的份上,帮我在他面前求求情吧。” “求什么情?跟谁求情?”房门被用力推开,罗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啊。”钱坤惊叫一声,就要下床行礼。 罗雀见状,双手虚托,把钱坤推回了原先的位置:“你们俩个,该不会是在聊我的事吧?” “罗宗主,我……”钱坤诚惶诚恐的表情,让罗雀猜到了十之八九。 “嗨,多大点事,我现在又不在花灵宗里,你们用不着对我那么尊敬。”罗雀坐到茶几边,挥着手安慰钱坤。 段沉眼睛一转,蓦地凑到罗雀跟前:“罗姑娘,咱俩做个交易怎么样?” 听到段沉的称呼,罗雀先是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地道:“说说,本姑娘听着就是。” “我有办法让王上跟你在一起,但是事成之后,你得保证王上不会和我还有钱坤一般见识。” 听着段沉笃定的语气,罗雀的心脏没由来地加速起来。 第六十九章 讲堂 看着罗雀那略带粉红的脸色,段沉知道钱坤和自己找到了靠山。 他连忙殷勤地道:“罗姑娘有所不知,段某自幼在茶楼听书看戏,学了不少追人的方式,相信总有一种适合你。” “这个不急,”罗雀眼睛闪烁,带着些少女独有的羞涩,“啊,我想起来了,你师父要你们俩过去一趟,他在宗门的讲堂等着你们。” “讲堂?”段沉疑惑地看向钱坤,“师父这是要给我们上课吗?” “大概吧,”罗雀重整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元叔平时可是很少开课的,因为他大多时候都不在宗门里。每次回宗,很多新入门的弟子都会慕名前去听他的课,谁让他游览了几乎整片大陆呢。”罗雀说着说着,眼中好似亮起了一道光,“你总能在他的课上听到许多新奇有趣的见闻,不仅贯穿古今,有些连书卷上都不一定有记载。” 段沉也听得兴致勃勃,当即拉起钱坤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得快点过去,不然去得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罗雀笑道:“不着急,元叔的弟子们都留有前排座位的,只要别迟到,保证亏待不了你。” 段沉对着罗雀灿烂一笑:“谢过罗姑娘。” 罗雀眨眨眼,眼前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曾几何时,那个家伙也对他笑得那么阳光,可是现在……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快去吧,别让你师父等急了。” 段沉和钱坤双双作揖,告辞离去。罗雀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段沉一路小跑,时不时地回头看向钱坤。后者灵力突破后,身体似乎更强壮了几分,脚步稳健,连气息也比自己绵长许多。 “话说,”段沉问道,“你都没有师父教导,怎么就自己突破了呢?” “啊?我突破了?”钱坤的话险些令段沉翻白眼,只见他停下来捏了捏拳头,自言自语道,“好像力量比以前强了啊。” 段沉有些眼红地道:“合着你莫名奇妙就突破了啊?” 钱坤洒然一笑:“你不也是么,睡了一觉就突破了。” 段沉吡着牙道:“我不一样,为了打赢岳铭,我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钱坤耸耸肩,故意刺激段沉:“这样啊,看来我是比你幸运一点。” “……”段沉压着眼皮,努力不让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元启的讲堂位于天阳门的正中央,由几座高大的阁楼组合而成。长老们占据了不同阁楼的最高层,依次往下,分别是他们的各个亲传弟子。平日里的授课都由亲传大弟子或二弟子进行,只有长老心血来潮时,才会统一进行一次授课。 本着有教无类的原则,长老们的授课往往不会限制其他长老的弟子前来听课。因此当段沉来到元启所在的讲堂时,整座阁楼已经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段沉停下脚步,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按照这个架势,他和钱坤根本没可能挤到里面去。 正在他一愁莫展之际,段沉听到了上方的一声呼唤。 “小师弟,这里。”循声望去,段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却是那个外冷内热的夏兴宇。 “师兄,我……”段沉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无路可进。 夏兴宇会意,带着两名弟子风风火火地冲到楼下,为段沉和钱坤打通了去路。 “多谢师兄。”段沉感激地作揖道。 夏兴宇挥挥手,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大家同门一场,理应互相帮助。”说着他凑到段沉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花灵宗的宗主眼下正在宗门里作客,你有空可得帮我好好引荐一下啊。” “师兄的意思是?”段沉有些不解。 “哎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夏兴宇的声音变得又低又轻,似乎生怕被人听了去,“罗宗主和我们王上有着一段前尘往事,你想啊,能跟王上有纠葛的,会是什么庸脂俗粉吗?这罗宗主怎么着也得比逸王朝那些仙女们再美上三分吧?” 呵,敢情这家伙是想看美女啊…… 段沉有些无语,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实不相瞒,师弟刚和罗宗主碰了个面,否则也不至于来迟一步。” “我去,”夏兴宇听得眼冒精光,“看来你和她果然关系匪浅啊,怎么样……” 话没说完,一颗石子自远处射来,打在夏兴宇的腰眼处。夏兴宇痛呼一声,知道方才的话被元启听了去,当下悻悻地干笑着,快速变回一本正经的样子。 “咳咳,小师弟啊,咱们快上去吧,师父想必已经等急了。” 段沉莞尔一笑,用嘴型悄悄对夏兴宇说道:“没问题。” 夏兴宇嘴角上扬,差点没咧到耳根后面去。他用力拍着段沉的肩膀,随即再次风风火火地回到讲堂。 进得讲堂,段沉仰视着阁楼内的装潢。古朴的楠木作为横梁,往外镶嵌着一根根至少百年寿命的上等杉木。阁楼中空,从下往上可以看到三楼的栏杆。眼下的栏杆边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弟子,他们井然有序地站立,时不时地窃窃私语。 段沉的到来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却流露出一丝难以隐藏的羡慕。看来“先天灵基”的名号是很难低调了,段沉低着头,任凭人群让开一条通道,让他和夏兴宇等人畅通无阻地行进。 很快,他和钱坤来到了讲堂顶层。元启正神情从容地盘坐在前方。 这还是段沉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师父的威望。平日里见到元启,他都是只身一人,来去无踪,实力虽说深不可测,但难免孤单了些。若是段沉早点发现元启的不凡,可能连给他泼脏水的勇气都没有。 希望师父不会知道我都背着他做了什么……段沉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及时地把罗雀地拉到了他这一边,万一被她偷偷告状,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夏兴宇带着段沉来到顶层的最前面,那里排列着三十几个蒲团,奇怪的是,真正有人坐着的,只有十个蒲团而已。 夏兴宇主动解释道:“师父目前一共收了三十六名弟子,但大部分师兄弟都游历在外,除了刚好在宗门附近的几个外,其他人基本上是赶不回来的。”他指了指最后一个蒲团,道,“你辈份最小,坐在这里。其他的蒲团别乱坐,师兄弟们虽然不在,但主次不能乱。至于你的书童……” 钱坤有些尴尬地站在段沉身后,小声地道:“长老能允许我来听课,已经是钱坤的荣幸,我就跪在段沉的身后就行。” 夏兴宇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钱坤的要求。而后他走到第十一个蒲团边,盘膝坐了下来。 元启这时缓缓眨开了眼,段沉目光飘忽,有些不敢与之对视。钱坤则是干脆地埋着头,认真地调整状态。 元启轻声唤来一名弟子,跟他说了句什么。 弟子恭敬应下,片刻过后,他拿着一个小一点的蒲团,来到段沉跟前。 段沉好奇地抬头看他,还不待他开口,弟子温声说道:“师父吩咐了,既是师弟的朋友,便一起坐下来听课罢。” 钱坤震惊地抬起头,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第七十章 授业 段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冲着不远处的元启微微颔首。虽然元启没有作出回应,但两人的目光确实对上了。 钱坤感恩地跪坐在蒲团上,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低语。 “这人是谁啊?看样子不过是个书童啊?” “人家就算是个书童,也是先天灵基的书童,待遇自然不一样的。” “真羡慕他,跟了个好的主子,连地位都比我们高上些许。” …… 这些流言飘进段沉耳里,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钱坤。 所幸钱坤被元启的认可冲昏了头,还沉浸在满满的喜悦之中。他对着段沉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虑。 段沉暗松一口气,他不想自己的朋友被人无端地否定。 人群中的一角,少年,也就是王上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的眼神锁定了钱坤,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着。 高台之上的元启轻咳一声,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知道,元启马上就要开始讲课了。 某个瞬间,段沉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轻微得不露痕迹,却真真实实地映射在脑海里。 “轰——” 所有人的视线被一片漆黑笼罩,新来的弟子们有些不安,却纷纷被师兄们压了下去。 段沉身陷混沌之中,自己像是无边星空中的一粒微尘。 遥远的某个方向,有什么在快速地放大。段沉定睛一看,一颗蔚蓝的圆球出现在他的眼中。 “哇——” 不少新弟子低声惊呼,连身后的钱坤也随之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段沉好奇地环顾着四周,明明四肢传来的触觉在告诉他,自己正坐在原先的蒲团上。可为什么眼前的景物全然变成了不同的场景。 “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我们生活的大陆。”元启的声音缓慢低沉,像是在述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这片大陆由五个不同的王朝构成,它们彼此连结,又彼此割据。” 段沉看到了一整片辽阔的土地,土地上方有不断挪动的云朵。它们被风吹舞着,有的原地打着旋,有的往其他方向一点点飘移。 “五个王朝依次是:地处南边的逸王朝、地处北边的牧王朝、地处东边的宁王朝、地处西边的宣王朝,最后,是位于中央的,属于我们的王朝,雍王朝。”元启一边说着,一边用线勾勒出五个王朝的疆域。 段沉注意到,逸王朝的线是红色的,牧王朝的线是蓝色的,宁王朝的线是绿色的,宣王朝的线是白色的,而雍王朝位于正中,勾勒的线则为黄色的。 “天地灵气在不同的疆域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南边燥热,因此灵气较为狂暴,我们曾之为火灵;依次类推,其他四个方位分别为:北边水灵,东边木灵,西边金灵以及中央土灵。”疆域勾勒成形,对应的色彩开始蔓延在五片对应的土地,直到整片大陆被清晰地划分成了五种颜色,元启才继续说道,“五个王朝分别有着各自的宗门,约定俗成地被划分为不同的等级,其中最顶级的四个宗门被人们称为四大宗门。” 雍王朝的疆域内亮起了四个点,元启在每个点上都标记了名字:“雍王朝的四大宗门分别为:天阳门、花灵宗、璇玑阁与玄洺府。由于雍王朝独特的地理位置,我们的四大宗门不仅有着土灵专有的修行人士,还同时具备着其他四个王朝的灵修。简单的说,就是宁王朝特有的木修同样会出现在雍王朝,但雍王朝的土修并不适合在其他王朝修行。” 人群中响起一阵阵了然的声音,大多来自于新入门的弟子。元启见状,便周到地说道:“由于今年的讲课恰好赶上新一年的选宗大典,我在这里为大家顺带普及一下修行的常识吧。” 段沉听罢,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他从小就是在嬉戏打闹中长大,段勇和元萍鲜少为他说过一些修行的基础知识。元启此时特意说起,多少也有着为他补齐短板的意思。 “修行道路漫漫无期,灵修们通常会将实力划分为六个阶段,简称为灵境六阶。每个阶段代表了一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前、中、后三个层次。大部分通过灵测的弟子皆处在筑灵境,这个时候的灵修往往只能通过冥想打坐来积累灵气。当灵气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后,灵修们会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下一个境界,升灵境。” 元启说的这两个境界,段沉在第一次面见掌门时便听说过。那时的他一心只想拜入天阳门下,努力提升自己,不成为爹娘的累赘。 时间仿佛转瞬即逝,如今的段沉已经突破至化灵境界,对整个王朝的格局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权力与权力之间的博弈,宗门与宗门之间的暗箭,即便是裙带牵连的一家人,同样也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原来爹娘没有想象中的无坚不摧,原来成长并没有原以为的令人陶醉,太多的羁绊纠缠在所谓的大人之间。少年初长成,却还未曾做好面对风浪的准备。 这大概就是自己忽然想要逃避的原因吧。 段沉莫名感慨,不觉有些出神。 元启的声音适时响起,把他拖回了那个神秘伟岸的空间。 “在升灵境内,灵修们会把灵气转化为灵力,这是一个压缩的过程。只有当灵力足够浓郁,才会迈入下一个境界——化灵境。”元启稍稍顿了顿,等着段沉重新凝神,“大部分到达化灵境的灵修,会在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灵基。灵基千奇百怪、各不相同,而根据自己的灵基进行修炼,往往会事半功倍。因此许多人在到达化灵境后,才开始选择趁手的武器,用以进一步地提升实力。” 人群中沉默一片,段沉有些庆幸元启的授课模式。若非弟子们看不见彼此,段沉怕是早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普通的灵修通过不断的冥想和适当的功法,都能够顺利地达到化灵境。但在化灵境后,却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元启的声音变得压迫起来,段沉的心跳也随之悄然地加速着,“这道天堑便来自于灵修自身的灵基,在不断探索灵基的过程中,灵修们会发现一个又一个人类的奥秘,从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甚至于体内的一滴血液,都潜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发现秘密,便是掌握灵基的过程。只有彻底掌握了灵基,才有可能真正地驾驭灵基,进入全新的御灵境界。”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冲刷着所有弟子,他们的脑海中似有洪钟响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明悟在他们心中埋下了种子,“但凡御灵者,可飞天,可遁地,百里距离如若无形,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 段沉的血液蓦地沸腾,头皮阵阵发麻。不少弟子从那诡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被元启卷起来,一个个丢到讲堂外面。 “驾驭灵基,就如同驾驭自己,只有当你彻底地控制住自己的肉身,你的灵魂才会得到升华,从而步入下一个境界。”元启的话语回荡在段沉耳边,段沉觉得他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在这个境界中,你开始觉醒自己的精神力,你会发现,肉眼可见的世界之下,暗含着另一个玄妙的天地。那片天地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是孤寂的,是无助的,更是渺小的。” 段沉冥冥中触及到了什么,他忽然想起小蛇,想起它所在的那方银色天地。 元启的语气变得飘忽不定,时远时近,又有一批弟子迷失了方向,被驱赶出讲堂。 “你这小子,竟真的有几分天赋。”元启的身影在段沉面前凝聚。 段沉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并非是真正的元启,但他依旧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师父。” 元启轻轻点头:“原本我还以为你是运气好,得了个后天灵基。现在看来,机缘注定只会落在不凡的人身上。” “师父谬赞,弟子愧不敢当。”段沉赶忙作揖道。 元启从容踱步,四周的黑暗已然变成了无尽的光明。 他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了下去:“觉醒了精神力,灵修就算踏入了归灵之境。段沉,你可知道,归灵之后的圣灵境,又有着怎样的神奇?” “弟子不知。”段沉诚实地答道。 “呵,”只听元启一声轻笑,“别说你不知道,就连为师,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知晓。” 段沉好奇地问道:“既然世人皆是不知,为何还会有此一说呢?” 元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段沉会提出这个问题。 略微沉吟,元启再次开口,他的话直接传递到了段沉内心,其他弟子全都被他赶出了幻境。 “因为历史上,有人曾真真切切地达到了圣灵之境。而在他突破之后,他的肉身便就地羽化,彻底消散于浩渺苍茫的无边天地。” 第七十一章 异兽 段沉听了元启的话,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这么说来,突破到圣灵境后,灵修会直接死掉咯?” 元启的身影抖了抖,显示出他本人的气恼:“朽木。” 段沉嘿嘿笑道:“师父莫恼,所谓不知者不罪,弟子收回方才的话便是。” 元启轻轻敲打段沉的脑袋:“为师跟你说了这么多,现在轮到你给为师复述一遍。要求只有一个,言简意赅。” 段沉试图推脱:“这不好吧师父,边上还那么多弟子在等您讲课呢。” “他们愿意等就等,不愿等就走。”元启盘膝坐下,冷冷地看着段沉。 “好吧,”段沉耸耸肩,“师父要考弟子什么?” 元启来回踱着步,慢悠悠地道:“五大王朝分别有哪几个?” “雍、牧、宣、宁、逸。牧宣两个王朝组成联军,常年祸乱我朝西北边境。宁王朝与我们有姻亲,就是我娘她们家。逸王朝么……”段沉说到这,看了元启一眼,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元启没好气地笑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那我直接考你灵境六阶吧,答上了就算你过关。” 段沉挠着头,掰着手指头道:“筑灵境,旨在吸收天地灵气;升灵境,旨在灵气转化为灵力;化灵境,旨在幻化出灵基;御灵境,旨在彻底掌握灵基;归灵境,旨在培养精神力;至于圣灵境嘛,至今还是个谜。筑灵、升灵、化灵、御灵、归灵、圣灵,统称灵境六阶。” 元启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你听课还挺认真的,这才讲了一遍就全记住了。” 段沉笑而不语,他的记忆力可不是天生就这么好的。若非小蛇为它连结了精神世界,他的记忆力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差上些许。 “基础知识讲完了,现在为师给你说点轻松的吧。”元启充满自信地扬起嘴角,“接下来说的这些,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最喜欢听的。” 段沉眼睛一亮,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元启苦笑着摇摇头,开始说起了自己的游历:“众所周知,雍王朝是整片大陆灵修最为驳杂的地域。由于地处中部,又被人们冠之以中原地区的称谓。而在中原地区,有着十二列山系,其中薄山山系中有一霍山,霍山有一灵兽名叫朏朏,其状如狸,白尾有鬃,甚是可爱。相传若是有人豢养它,则能够消除忧愁,永远开心。” 段沉面前浮现出一只小巧的灵兽,乍一看像是一只小狮子,其体长堪堪能够触及成人的小腿。 “哇,这就是朏朏么?果然可爱。”段沉立马就喜欢上了这只灵兽。 元启蹲下身,在朏朏的下巴处逗弄着,只听灵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令得段沉睁大了眼睛:“师父,您还能模仿出它的声音啊?” “喵。”朏朏凑到段沉脚边,拿头刮蹭着他的脚踝。 元启看着徒弟新奇的样子,莞尔一笑道:“这是为师的灵基,能够制造出堪比现实的幻境。” “师父真厉害。”段沉一边敷衍,一边专注地逗着朏朏。 元启挥舞衣袖,朏朏化作一团轻烟,消失在段沉眼前。 “师父,我还没玩够呢。”段沉不满地抱怨道。 元启瞪了他一眼:“后面还有更好玩的。” 段沉立刻笑逐颜开,期待地搓着手道:“还有什么?” “看好了你。”元启袖间飞出另一团轻烟,在段沉面前凝聚,化成了又一只妖兽,“逸王朝有三列山系,其中第三列山系有一丹穴山,丹穴山中栖息着一种鸟,名叫凤凰。凤凰浑身长着五彩的羽毛,飞天的舞姿尤其动人。民间传言,凤凰的头上刻着‘德’字,翅膀上刻着‘义’字,背上刻着‘礼’字,胸上刻着‘仁’字,而腹上,则是刻着‘信’字。” 段沉被眼前的灵兽震憾住了。这是一只何其艳丽的妖兽啊,目光炯炯,仿佛在夜里也能用肉眼看清;尾翼丈余,乘着轻烟在眼前上下翻飞。 “好美啊。”他喃喃自语着。 元启走上前,任凭凤凰绕着他盘旋:“这是为师游历第一年所遇到的灵兽,多少年过去了,它依然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头灵兽。” 段沉忽然羡慕起元启的灵基,能够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保存在记忆里。 元启后面又陆续讲了十几只灵兽,奈何段沉虽然惊喜,但脑海中依旧对凤凰的身影挥之不去。 一堂课直讲到了日暮西斜,元启才收了幻境,让段沉重新回归现实。 此时的段沉还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景象中,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得立马冲出宗门,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段沉回身看去,看到钱坤小跑着来到自己面前:“原来你在这啊,我在下面找了你半天。” “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倒是你,怎么会……”段沉话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为什么整层楼的人都不见了? 段沉错愕地看向不远处的元启,后者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还不知道吧?”钱坤及时地解释道,“所有承受不了幻境的弟子,都被长老赶出了阁楼,此刻正汇集在一楼的讲堂里呢。” 话音刚落,夏兴宇急匆匆地闯进段沉的视线:“人呢?不会真的在这吧?”他刚看见段沉,整个人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天啊,你真的在这啊。” 段沉莫名奇妙地站起身,问道:“你们全都被赶到阁楼外了?” 夏兴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自从师父来到天阳门后,还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的幻境里坚持完一堂课呢。” 紧随着夏兴宇上来的,还有其他同门的师兄,他们看到段沉站在蒲团旁边,纷纷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段沉尴尬地咧了咧嘴:“这个,大概是我听得太入迷了吧。” 夏兴宇郑重地道:“非也,每次讲课,都是师父对弟子们的一次测试。只有天赋最好的人,才能坚持到最后。” “啊?”段沉挑眉道,“这个也算得上是测试?” 夏兴宇身后的师兄们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瞧这口气,真不愧是先天灵基啊。 段沉低垂着脑袋,混在师兄之间走出了阁楼。 阁楼外站在密密麻麻的弟子,他们不仅在回味着刚才的幻境,也在等着今年测试的第一名。 师兄们把段沉藏在中间,试图带着他安静离开。 怎料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小家伙,听说今年元长老的测试,你当仁不让地拿下了第一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所有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夏兴宇的身后突然传出一股力量,将他和众位师兄一齐推向远方。 藏在其间的段沉顿时彻底地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第七十二章 元玺 段沉恨恨地盯着王上,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看出花来。 王上笑得很隐讳,做了个鬼脸后,便悄无声息地隐入人群。 段沉刚想追上去,一众弟子就围了上来,把他和夏兴宇等人一起堵得水泄不通。 该死,第二次了,这家伙上次在选宗大典狂打喷嚏,这次又故意阴了我一把,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段沉暗暗咬牙,脑海里浮现出罗雀略带羞红的脸。 “小师弟,你在元长老的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啊?” “我们每次都被赶出来,虽然还可以在阁楼外看到幻影,但总归不如身临其境来得真切。” 段沉挠着头,有些窘迫地开口道:“敢问师兄们,你们在阁楼外都看到了什么?” 夏兴宇用身体巧妙地护住段沉,并对他说道:“阁楼之外,师父会为弟子们升起幻影,每介绍一种灵兽,都会有灵兽的画面呈现出来。可那不过是把书册上的图画投影到空中罢了,听一堂课跟看一本书差不了太多。” “哦,”段沉恍然道,“那我看到的跟你们不太相同。在师父的幻境中,我能够清楚地看到灵兽的音容笑貌,具体到每一根毛发,每一个动作,甚至连眼神的转变……”段沉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发现,包括夏兴宇在内的所有师兄们都眼冒绿光,像极了一只盯上猎物的野兽。 “好羡慕你啊,竟然能看到灵兽本体。” 段沉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本体,幻境中看到的也是幻觉。若是亲眼所见,想必还是会有所不同。” “不愧是‘先天灵基’,眼光和见解都与常人不一样。” 人群中响起一阵附合,段沉尴尬地笑着,觉得这些人摆明了是在刻意吹捧。 如果他们知道我没了灵基,估计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 小时候的封闭生活,为段沉培养出了相当自主的性格。因此他虽然不常被表扬,但对阿谀奉承格外敏感;虽然没什么作为,但一腔热血却愈演愈烈。 钱坤站在段沉的身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原先还有些受宠若惊,此刻虽然还挂着笑,眼神里却装满了淡漠。 众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夜色降临,段沉才满身疲惫地走向自己的庭院。 院门遥遥在望,他却没有放松下来。王上枕着手臂,慵懒地躺在院墙之上。 “等了你半天,你还真不会拒绝人,有问必答。”他叼着一根青草,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段沉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说破他的身份:“要不是你多嘴,我至于那么狼狈吗?” “我只是觉得,你忽然失了灵基,应该需要被人安慰一下罢。”王上神秘兮兮地看着段沉,像是要看到他骨子里似的。 段沉不怒反笑:“那我真是谢谢你了。”他也不多说,径直推开门,朝里屋走去。 王上纵身跃下:“别急着走啊,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着也要问问我有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段沉扭头就是一句。 王上被问得愣了愣,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段沉抢白道:“没事啊,那我先去休息了。” “你给我回来。”王上运转灵力,把段沉禁锢在原地,“我都没说话呢,你着急个什么劲?”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段沉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选宗大典加上今天,你一共坑了我两次,我没有记恨你就不错了,你还想我替你办事?” 王上无赖地摊开双手:“因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啊。” “说吧,”段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一个连灵气都没有的人,能帮你做什么事?” “你还记得把你朋友带进落霞庄的那个女子吗?” 刚听到这句话,段沉连忙把头撇到一边去。竟然又是感情的事情,今天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一个个都要我当月老吗? 怎料王上脸有难色地顿了顿,半天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你拒绝那个女子,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缠着你。” ……?? 段沉歪着头,眼睛眨了又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家伙该不会以为罗雀看上我了吧?段沉哭笑不得地想到。 王上摇摇头,冷静地道:“不,我没有误会。我的意思是,无论她怎么死缠烂打,你都不能让她跟下山。她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什么任性,什么下山?”段沉突然有些心虚,难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他看穿了?不应该啊,我昨天只是下山找钱坤,可没说要逃离宗门啊? “你不是要下山游历吗?”王上反问道。 段沉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道:“你是说师父要带我下山一年的事啊。” “难道还能有其他事吗?”王上斜仰着头,狐疑地看着段沉。 “没有没有,”段沉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以为你在说我昨天偷偷溜下山的事呢,你们不是说要关我禁闭吗?” 王上不置可否地道:“她有没有这个想法我不知道,但我可没打算这么做。” “那你……”段沉刚要回嘴,脑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你是想要我和师父偷偷溜下山,不被她发现吗?”旋即他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啊?她跟着我或者师父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就算你贵为王上,也管不着人家一个宗主自己的私事吧? 王上不怀好意地咧开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她跟着你,可以;她跟着你师父,也可以;但是谁说带你下山的人,就一定是你师父呢?” “不是他还能有……”段沉话说一半,直接卡在了喉咙里,“你不会是要自己偷偷带我下山吧?” “为什么不呢?”王上得瑟起来,“早在带你飞到落霞庄的时候,我就问你要不要拜我为师了,难道你忘了吗?” “不是,”段沉着急地道,“你不是……不对,我都已经有师父了,你突然横插一脚不太好吧?” 王上凑到段沉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要是说,这事你师父已经同意了呢?” “什么?”段沉叫了起来,“师父已经同意了?” 一想到接下来的一年,自己要跟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君王打着哑谜,段沉就一个头两个大。 况且他才刚刚答应了罗雀,要帮她追到王上的啊。 “等等,”段沉转念一想,捏着下巴在心中暗自思考,“如果这家伙会带我下山,那罗雀一定会跟过来,那我是不是就有机会……” 想到这里,段沉下定决心,对王上说道:“成交。” “成交?”王上有些意外,“答应得那么干脆,难道你真的想拜我为师?” “只要师父没意外,我不介意跟你多学一点东西。”段沉心中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直响,能够修炼到御灵境的家伙,怎么样也不至于没有半点墨水吧? 王上被段沉的态度搞得有些困惑,他原想着段沉会纠结再三,最后在自己的威逼下才勉强答应。毕竟谁会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走呢? 就算自己带他飞过一程,可反过来还连坑了他两次呢。 君王的名号太过尊贵,王上一时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暴露。他只是单纯地不解,与此同时留了一个心眼。 看来回头要再去劝一劝元叔了。王上咬咬牙,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 段沉还以为王上是真的劝服了元启,正在计划着怎么帮罗雀倒追心上人。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萧瑟的晚风贯穿在他们之间,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低语。 “既然已经决定同行,那我就得好好地跟你介绍一下自己。”王上伸出手,递向段沉,“你好,我的名字,叫做穆元玺。” 第七十三章 执行 “穆元玺?”段沉回味着这个名字,嘴里念念有词。 王上,也就是穆元玺挑着眉道:“怎么,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倒没有,”段沉老实地答道,“不过你的元字,跟我娘的姓氏是同一个字吗?” “是啊,”穆元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觉得我和你娘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段沉果断摇头:“怎么可能,我娘要是有你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哥哥,她估计睡不好觉的。” “喂,”穆元玺不悦地反驳道,“我怎么就不能当你娘的哥哥了,她说不定还特别愿意呢。” 段沉玩味地道:“她愿不愿意我不知道,但我可不想叫你一声舅舅。” “这……”穆元玺这才反应过来,大大咧咧地搂过段沉,开心地道,“来,叫舅舅。” “叫你可以,”段沉不急不躁地回嘴道,“可你得先把我舅母的事情处理好。” 穆元玺眼睛一瞪,立马否认道:“说谁是舅母呢,没大没小,人家还待字闺中,可别平白污了她的名声。” 段沉意味深长地道:“我又没说是谁,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穆元玺一时语塞,脸色微微变换着。段沉还要激他,却被走上来的钱坤拦下。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房休息吧。”钱坤冲段沉眨了眨眼,背对着穆元玺,不让他看见。 段沉会意,知道自己不能玩得太过,当即识相地应下:“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困了。”他看向穆元玺,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不介意我去休息一下吧?” 穆元玺好奇地抱着胸,小声地嘀咕道:“平时不都对我冷着脸么,今天怎么还会帮我解围了?”很明显这话是对着钱坤说的。 钱坤转过身,果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你别想太多,在没有查清楚你的身份前,我是不会让你离段沉太近的。” 穆元玺轻笑一声:“这样才对嘛,你这种语气我才习惯一点。” 这家伙是不是欠骂啊……段沉有些腹诽地想到。 钱坤懒得理会穆元玺,拽着段沉的手就要走进庭院。 不想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段兄,你怎么还在门口站着呢,我还以为你被师兄们缠得累了,会早点进屋休息呢。” 段沉表情变得抗拒起来,他确实累得可以贴床就睡,偏偏吴礼丰阴魂不散地跑到院前,天知道他又要跟自己聊多久的天。 穆元玺从院墙一跃而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吴礼丰:“你也是这一届的新弟子?” 吴礼丰被从天而降的人影吓了一跳,恍了恍神才重新扬起笑容:“在下吴礼丰,不知师兄是哪位长老的门下?” 穆元玺摆摆手,道:“我不是天阳门的人。” 吴礼丰顿了顿,旋即若有所思地道:“难道阁下是花灵宗的人?您也是师从元长老么?” “花灵宗吗?”段沉拐弯抹角地道,“他确实跟花灵宗有一些关系。” 穆元玺听了险些翻白眼:“你说话注意点,我跟花灵宗哪有什么关系?” 段沉故意不接话,转而对吴礼丰说道:“礼丰兄来找我,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吴礼丰洒然一笑:“我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天都没见过你,顺路过来串串门而已。” 钱坤好奇地插嘴道:“你没去听元长老讲课吗?” “去是去了,”吴礼丰悻悻地道,“可段兄被师兄们团团围住,我这种小透明可不敢扰了师兄们的雅兴。” 段沉客气地道:“你可不是什么小透明,以你的灵测成绩,放在雍王朝内绝对是名列前茅。” “段兄过誉,跟你比起来,我可什么都不是。” 穆元玺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地客套,兴趣乏乏地道:“都是同门,你们不用那么见外吧?” 钱坤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也是,跟你这种不同门的,应该更见外一点才是。” 穆元玺再次被呛,气不打一处来:“有没有搞错?凭什么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来找段沉,你能跟他好声好气地聊天,偏偏轮到我就不行呢?我严重怀疑你对我有偏见,我抗议。” 段沉无奈地道:“你也别抗议了,谁让你那天平白无故地把他丢在半路呢。” “我去,”穆元玺气呼呼地叉腰道,“你这人原来这么记仇啊?” 钱坤别过头,恨恨地刮了一眼段沉,心里没由来地发虚。段沉知道自己有些闹过头了,万一王上真的记恨钱坤,到时又得惹出一堆祸事。 想到这,他连忙宽慰穆元玺:“我瞎说的,钱坤这人我还不清楚吗,他才没那么小心眼呢。倒是你,好端端地丢下他一个人,怎么想都是你比较不仗义。” “我……”穆元玺想要解释什么,奈何吴礼丰在场,他只能咬着牙把话吞了回去,“我下次带他一程不就行了嘛。” 钱坤低声回道:“我不稀罕。” “你!”穆元玺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火,拉着段沉的袖子道,“你倒是管管你兄弟啊。” 段沉别扭地抽回手:“这怎么还委屈上了呢?钱坤,来,你们俩握个手,这事就算过去了。” 钱坤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拉过穆元玺地手用力一握:“咱们两清。”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庭院里。 穆元玺还要追究,被段沉劝住:“差不多就行了,别让礼丰兄看了笑话。” 吴礼丰笑而不语,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穆元玺整了整衣衫,兀自碎着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要不是看在你天赋不错,我才懒得给你好脸色呢。” “哦?”吴礼丰笑眯眯地问道,“段兄的这位书……朋友,难道也有着过人的天资?” 穆元玺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可一看到吴礼丰的脸,就没由来地心生抗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咱俩很熟吗?哼。”说完,他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段沉哭笑不得,正纠结着要怎么安慰吴礼丰,后者却作了个揖,道:“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段兄若是不嫌弃,明日可否到我的住处一叙?” “好说好说。”段沉含糊其词,心里有着十万个不愿意。 吴礼丰点点头,满意地道:“那在下便备下上好的香茗,明日恭候段兄光临。”不等段沉接话,他便匆匆告辞。 段沉张了张嘴,右脚重重一跺:“唉,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推开院门,钱坤正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直到确定王上已经离去,他才小跑到段沉跟前,苦着脸道:“这次被你害惨了。” 段沉满不在乎地拍着他的肩:“放心,不会让你有事的。” 钱坤吡着牙道:“你凭什么作担保,要知道他可是……” 段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记得我前天跟你说过的事吗?” “你是说……”钱坤用手指比出逃跑的手势,好奇地看向段沉。 段沉郑重点头:“按原计划,我,”他学着钱坤的样子,比了个逃跑的手势,“至于你,”段沉指了指床铺,“你刚刚突破,要闭关冥想,潜心修行。” 钱坤知道段沉会走,但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急:“那要不要告诉……” 段沉凑到钱坤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收拾一下,等下就去找他。这事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咱们靠眼神行事。” 钱坤有些不舍,又有些如释重负:“行。” 两人相视一眼,段沉便开始宽衣解带。钱坤瞪大眼睛,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颗鸡蛋。 “你干什么?” 第七十四章 易容 段沉抬头看向钱坤:“怎么了?” 钱坤指着段沉脱到一半的衣服:“这句话是我要问你才对吧?” 段沉理所当然地道:“换衣服啊,现在整个宗门的人都认识我,我……”段沉忽然闭上嘴,再次凑到钱坤边上,“我不利用你的身份怎么混出去?” 钱坤脸上窘迫,眼看段沉拿出一大包干粮,便试图转移话题:“你连……都准备好了?”他识趣地没有说出干粮两个字,但还是收到了段沉警告的眼神。 “本来是打算下山寻你的,谁知道你自己倒在山下了。”段沉把沉甸甸的干粮往桌上一放,“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宗门的吗?”虽然明知问不出什么,段沉还是好奇地道。 果然,钱坤歪着头想了一会,纠结地道:“我只记得我被妖兽打晕了,然后醒来就看到你趴在床头了。” “这么说妖兽没有回去找你咯?”段沉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这么说?”钱坤不解,“难道你们看到妖兽回头了么?” 段沉耸耸肩:“倒也不是,我就觉得它没对我穷追不舍,也没把你赶尽杀绝,合着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树林呢?” 钱坤听得脸色一暗:“所以你想让它回过头来追杀我咯?” “哈哈,”段沉尴尬地笑道,“当然不是,要不是我坚持,罗宗主可不会亲自下山寻你呢。” “还是你面子大,连宗主都得听你的话。”钱坤不冷不热地道。 段沉知道他并没有生气,索性换一个话题,道:“哎呀,你看这包东西,要不是……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它们呢。” 钱坤此时刚刚换好段沉的衣服,在床边坐下来:“在我面前你还谦虚什么,这点东西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呢。” 段沉竖起食指摇了摇:“你不知道,现在我跟正常人没什么俩样。”言下之意,他的胃口也不再如往日般夸张。 钱坤莫名有些失落,他盯着自己的脚背,颇为惋惜地道:“才刚拥有了灵基没多久,就被迫从它的荣耀中跌落,你应该挺难过的吧?” “难过?”段沉奇道,“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份荣耀本来就不属于我,失去就失去了,我又没什么损失咯。” 钱坤笑笑:“说的好,大不了咱们再一点点把它修炼回来。” “你现在可比我强得多呢,有事记得罩着我点。”段沉贫嘴道,从钱坤的手里接过他的衣服,也跟着换了起来。 “要不要给你换一套?”钱坤好心问道,“这些天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梳洗,袖子都被压皱了。” “不碍事。”段沉大咧咧地道,“我就喜欢这种感觉,安全。”他的意思是,只有穿得够穷酸,师兄们才不会在人群中注意到他。 钱坤刮了他一眼,回到床上盘膝而坐,打坐冥想起来。 “我们是不是还缺点什么?”段沉远远看着钱坤,“你比我高太多了。” “谁让你天生个子小。”钱坤没好气地道,“我又不什么缩骨功。” “要缩骨功做什么,你们俩长得完全不是一回事。”穆元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待得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段沉面前。 “要死,”段沉紧张地把干粮往床上一丢,“你怎么来了,师父他不会也来了吧?” 穆元玺哭笑不得地道:“要不是我先他一步给你们的庭院步下结界,他指不定已经把你抓过去兴师问罪了。”说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段沉,“你还别说,昨天才刚被抓包,今天还敢再逃一次,你胆子也真是不小。” 段沉嘿嘿笑道:“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我也没料到自己那么有魄力啊。”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穆元玺冲他皱了皱鼻,“就你们这点伪装水平,元叔眨眼的功夫就识破了,到时别说你没逃出宗门,连你朋友也要跟着遭罪。” “那你就有好办法了?”钱坤挑衅地看向穆元玺。 穆元玺回以一个玩味的眼神:“没有办法,我会出现在这里吗?” 段沉立马谄媚地道:“穆兄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让小弟听听?” 穆元玺对这个肤浅的马屁很是受用,趾高气扬地道:“这个办法说难不难,但整个天阳门也就只有我能做到。” “哦?”段沉表示出深切的好奇,“穆兄威武,穆兄霸气。不知小弟要怎么做,你才能帮我这一回呢?” “下山以后乖乖听我的,你做得到吗?”穆元玺双手抱胸,开始提出条件。 段沉依旧保持着假笑:“这有何难?”天高皇帝远,只要出了天阳门,不信没有机会摆脱你。 穆元玺听罢,方才满意地走向钱坤:“你过来。” “干什么?”钱坤强装硬气地质问道。 穆元玺没有过多解释,一个飞身窜上床铺,绕着钱坤走了一圈:“虽然身高有点差距,但你们年纪相仿,应该不是太难。” “什么意思?”钱坤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有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穆元玺伸出手指在钱坤的脑后一按,他便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可怜的钱坤,刚醒过来几个时辰,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段沉没有立即制止,他对穆元玺有种莫名的信任,大概是因为他的地位,也可能是因为他平易近人的气质:“你打晕他做什么?” 穆元玺右手在腰间一拍,一堆材料零零散散地抖落到床上:“帮他易容啊。” “易容?你也会易容术?”段沉刚问完,就反应过来。穆元玺可是堂堂雍王朝的王上,段勇会的东西,没道理他自己不会。 “哦?”穆元玺却是疑惑道,“你知道易容术?你身边有谁还会这个秘术?” 怎么,父亲会这个秘术的事情,身为王上的他竟然不知道么? 段沉也困惑起来:“我说什么了吗?”他决定先装糊涂。 “没事,”穆元玺摇摇头,“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说完,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按压着钱坤的脸:“我先替你们摸骨,你过来点,我看看你们的脸型有什么差别。” 段沉老实地上前,他仔细地看着穆元玺的手法,想要从旁偷一偷师。 “想学?”穆元玺头也不抬地道,“想学我可以教你啊。”不待段沉回答,穆元玺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你得帮我一件事,我才能教你。” “什么事?”段沉下意识地问道。 穆元玺挺起身,看着段沉的眼睛:“有朝一日,我需要你扮成我的样子。” 第七十五章 破矩 “扮成你的样子?”段沉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假扮成你?”随即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穆元玺,“你不会在外面有什么仇家吧?” 身为一朝之主,仇家估计应该不少。 穆元玺却是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担心你拦不住罗,拦不住那个女人,在给自己找后路呢。”他故意没有说出罗雀的名字,似乎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词语。 段沉耸耸肩,对穆元玺说道:“你还真应该担心,她跟我娘关系那么好,我要是明着帮你,回头跟家里人可不好解释。” “你明明才答应我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想要反悔了?”穆元玺故作凶狠地道。 段沉不为所动,指了指钱坤,岔开话题道:“快点吧你,别等钱坤醒了,你还在摸他的脸呢。到时我可不会帮你解释。” 穆元玺为之语塞,心底暗暗骂着段沉,手上还是乖乖地为钱坤摸骨:“你的天庭方圆,他得在这里垫一点东西,唔,鼻子也差了点意思,还有下颌,他脸比你宽上许多,这个就比较麻烦了……” 段沉时不时地上手,亲自比对着自己与钱坤的脸:“为什么我感觉没什么差别啊?” 穆元玺白了他一眼:“要是你能一下子摸出差别,那还要我做什么呢?” “也是,”段沉也不生气,枕着手臂坐在床尾。 不一会儿,穆元玺收手立定,眼睛在床上的材料上一一扫过,准确地抓起一团泥巴似的东西。 “这是干什么的?”段沉好奇地问道。 “塑形。”穆元玺捏下一团丢给段沉,“你在一旁好好玩,别影响我做事。” “哦。”段沉扁扁嘴,像个三岁小孩一样把玩起刚到手的玩具。 一刻钟后,当段沉再次抬头,想把“泥巴”还给穆元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怔在了原地。 另一个自己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从眉眼到细纹,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他张着嘴感叹道:“我去,你是怎么办到的?” 穆元玺挑了挑眉,收拾起床上的材料:“这只是舅舅千万个技能中的一个,不值一提。” 段沉不乐意地撇嘴道:“你占我便宜就算了,连我娘的便宜也要占。” 穆元玺伸出大手,用力地揉搓着段沉的头发:“乖,应该是你娘占了我的便宜才是。” “老不正经。”段沉一句话,险些令穆元玺七窍生烟。 “你说谁老呢?”他愤愤不平地并拢手指,威胁道,“信不信我把你变成你师父的样子?” “别,”段沉惊慌后退,“他老人家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穆元玺在钱坤颈后一捏,得意洋洋地道:“叫声舅舅来听听。” “舅舅!”段沉很没有志气地叫了声,而后把目光投向渐渐转醒的钱坤,“你觉得怎么样?” 钱坤皱着眉,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你叫谁舅舅呢?”刚一开口,段沉和他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段沉惊讶地问道,“你连声音也能改变?” 钱坤摸着自己的喉咙,还没有回过神来:“我,我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易容啊傻瓜,”穆元玺叉着腰道,“瞧你们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段沉忽然开心地蹦了起来:“你这易容术能骗过我师父么?” 穆元玺捏着下巴,有些含糊其词:“这可不一定,元叔向来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只要钱坤动一动,指不定就能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那没事,”段沉不以为然,“反正你已经说服他了,咱们能骗过宗门里其他弟子就行。” 穆元玺避开段沉的目光:“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钱坤打量着穆元玺,半晌没有说话。后者被他盯得一阵烦闷,便主动开口道:“干什么?你不是答应了帮段沉吗?怎么现在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钱坤缓缓说道,“我不是不情愿,我是觉得你隐瞒了什么事情。” 段沉听着自己的声音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好啦好啦,他从一开始就神神秘秘的,瞒着我们的事情还少吗?” 钱坤明白段沉不想追问,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段沉无奈地道:“你还别说,面对着这么一张脸,我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穆元玺走到茶几边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可以把你的一些习惯跟钱坤说说,免得他遇见吴礼丰或者夏兴宇时,被他们一眼看穿。” “有道理,”段沉一拍脑袋,拉着钱坤走到镜子前,“你抓紧时间跟我学学。” 钱坤愣了会神,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两张脸。段沉也百感交集,在心底暗暗为穆元玺竖起了拇指。这个易容术,真的不是吹的。 两人像臭美的女孩一样,在镜子前照了半天。简单地教过一些表情与肢体动作后,穆元玺拍拍手,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再有半炷香,守卫们就该换班了。” 段沉直到这时,才产生了一丝不舍,他拉起钱坤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跟着师父好好修行,等我的灵基恢复了,马上就回来找你。” 钱坤扬起一个微笑:“我等你。” 当晚,段沉在穆元玺的协助下,顺利地躲过了守卫们的监视,成功地离开了天阳门。 钱坤淡然地坐回床上,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从现在开始,他将是真正地孤军奋战。想到段沉临走前的叮嘱,他小声地喃喃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房门被一阵风轻轻吹开,元启的身影从黑暗中现了出来。 他捏着额头,有些头痛地自言自语:“真是个乱来的家伙。” 钱坤心中一紧,赶忙佯装出一副冥想的样子。 元启走到他跟前,静静地看了一会,长长地出一口气:“别装了,我知道段沉已经走了。” 钱坤睁大眼睛,眼神里满是犹疑。难道穆元玺的话是故意骗自己的?他把段沉骗下山,究竟有什么目的?段沉如今只身在外,会不会有危险? 懊恼的情绪浮现在钱坤的脸上。元启轻笑一声,依旧笔直地站在床边:“别担心,段沉他不会有事的。” “长老,”钱坤开口道,“他……” “没有,”元启主动答道,“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他也没必要跟我说。” 钱坤闭上嘴,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元启温言说道:“我不会为难你的,既然他打算让你顶替段沉,那你就好好地扮演好段沉吧。” 钱坤内心挣扎,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挣扎什么。 元启走到他面前,目光里闪耀着明灭不定的光彩:“如果我记得没错,今天你在幻境里待的时间,似乎仅次于段沉吧?” 钱坤瞳孔一缩,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长老,我……” 元启抬手制止了钱坤的话:“从凤鸣城的灵测开始,我就该知道,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蓦地叹气道,“也罢,规矩既然能被设定,便也能被打破。” 正当钱坤困惑于元启的话时,后者柔声对他说道:“钱坤,你可愿拜我为师?” 第七十六章 开导 月落日升,又是一夜过去。 段沉和穆元玺在山下寻了间客栈,并没有急着离开天阳门的区域。 对此,段沉并没有多问,因为他还处于一个迷茫的状态。酝酿了许久的离宗计划,因为穆元玺的插手而出奇的顺利。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自己应该去往哪里。 小蛇自从上次对抗妖兽醒了一次,此后便再无动静。段沉三番两次地尝试着进入精神世界,奈何他与小蛇的联系似乎被暂时切断了,小蛇陷入了更深层的休眠。 唉,这么一来,估计有小半年时间见不到小蛇了吧。 段沉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不该乱跑。罗雀的地位固然高高在上,可怎么说她也算是娘亲的好友,再加上姥姥弟子的身份,自己若是说出实情,她没准还会帮自己找个隐居的地方呢。 再不济,乖乖地躲在落霞庄里,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段沉捂着脸,有些苦恼地思考着未来的日子。往后要和当今王上朝夕相对,不论他再怎么亲民,自己也不可能真的肆无惮忌。毕竟连爹娘都要给他三分面子,自己一个晚辈,除了乖乖听话外,几乎做不了任何决定。 “喂,睡醒了吗?”穆元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段沉收拢思绪,扯着嗓子回道:“醒了,你进来吧。” 房门应声推开,穆元玺换上一身淡蓝长袍,看上去风度翩翩:“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才刚刚睡醒。” 段沉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连要去哪都没有跟我说,还指望着我早起?” “早起是个好习惯,就算闲在家里,你也应该保持。”穆元玺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段沉碎着嘴抱怨道:“果然是老年人。” 穆元玺目光一凛,一道劲风直接甩向段沉面门:“没大没小,叫舅舅。” “才不要。”段沉下意识地侧身闪避,躲过了穆元玺的风力,“昨天是一时情急,现在我都已经下山了,难不成你还能把我送回去?” 穆元玺没有理会段沉的言话,他挑着眉,颇为惊讶地道:“咦,你是怎么躲过我的掌风的?” “侧过身就好了啊,怎么……”段沉话说一半,明白了穆元玺的意思,“奇怪,我怎么躲得过你的掌风?”自己不是失去了灵基吗?怎么可能看得清对方的攻击? 不对。段沉仔细回忆着刚才的一幕。自己不是看清了穆元玺的攻击,而是感觉到了他的攻击。 难道这和我的精神力有什么关系?段沉挠着头,一副莫名的样子。 穆元玺双手抱胸,像是看着什么奇珍异兽般看着段沉:“合着你不仅经脉保留了下来,身体里还有许多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段沉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领口:“我就一个普通人而已,你可别乱来啊。” “哼,”穆元玺搓着手,一步一步地靠近段沉,“我发现你比那些庸脂俗粉有趣得多,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会过得很愉快了。” “哦?你在哪里见过哪些庸脂俗粉啊?”一个娇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段沉刚刚抬头,就见罗雀踩破瓦片,轻盈地跃入了房间里。她换了另一身翠绿色的长裙,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唉,”穆元玺轻声叹息,“你果然还是跟过来了。” 段沉恍然,原来他们特地在客栈逗留一晚,是专程为了等待罗雀的光临。 罗雀小嘴一噘,不满地道:“凭什么你能跑出来玩,我却要在宗门里执行你的命令?” 穆元玺无奈地道:“我不是出来玩,我是来办正事的。” 罗雀指了指床上的段沉:“办正事?裹挟自己的侄子也算是正事?” “什么裹挟?”穆元玺神情一肃,认真地道,“我和他可是说好了的,两个人你情我愿,哪有什么裹挟之说?” “元叔知道这件事吗?”罗雀小脸一抬,看穿了穆元玺的镇定,“他怎么可能允许你喧宾夺主?” 穆元玺眼睛微眯,反将一军道:“那兰姨呢,她就允许你不回宗门,在外面贪玩任性?” “你说谁任性呢?”罗雀叉着腰,指着穆元玺的鼻子道,“要不是你整天躲着我,我至于满大陆地跑来跑去么?” 段沉听得脸上发烧,这两人俨然一副情人斗嘴的样子,为什么不干脆在一起得了?要不是碍于辈份和地位,他早就当仁不让地为他们牵绳搭桥了。 穆元玺不想跟罗雀理论,朝段沉使了使眼神,示意他履行自己的承诺。罗雀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当即也对段沉狂打眼色。 段沉尴尬地挠着头,此时若是说错一句话,他将会彻底沦为两人的迁怒对象。 “额……”段沉手指不断绕圈,呈现出一副忸怩的样子,“你们俩消消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但客栈是公众场合,如果引起太大动静,难免遭人窥视。届时……” 穆元玺和罗雀听罢,觉得段沉说的不无道理。前者轻咳两声,率先说道:“此言有理,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茶楼,慢慢坐下来聊聊吧。” 罗雀刚要说什么,段沉连忙冲她微微摇头。于是她咽下话语,无声地点头应允。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馆子,就在凤鸣城里。”穆元玺看向段沉,“你说不定还听说过呢。” 段沉险些翻白眼。凤鸣城距离天阳门有几百里地,也就他这种整天飞来飞去的高手才能称之为“附近”。 罗雀看向段沉,后者冲她眨了眨眼。她才整理着衣服,佯装淡定地道:“就去那里吧。” 穆元玺闻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侄子,我带你飞过去啊?” 罗雀听了立马插嘴道:“凭什么要你带他,我也能带他。” 段沉无语地叹了口气。罗雀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在吃我的醋吧? 钱坤从冥想的状态中退出。他睁开眼,看到一直端坐在不远处的元启。 “长老。”他低低地唤了声。 元启依旧闭着双目,只那声音飘荡在钱坤耳边:“叫我师父。” 钱坤唯唯诺诺地点头,用更轻的语气说道:“师父。” “大声点。”元启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钱坤面前,“你现在可是我元启的弟子,说话不能那么没有骨气。” “师父。”钱坤硬着头皮叫出声音,耳根不自觉地发红。 元启展颜一笑:“既然已经决定破例,我便不会反悔。以后段沉是你的师兄,但凡在天阳门内,你不再是他的书童,而是他的师弟。” 钱坤心中淌过一丝暖意,恭声应道:“是,师父。” 元启直视着钱坤,提醒他道:“你要记住,出身会影响你的人生,但不能决定你的一生。未来如何,取决于现在的每一个脚步,只要你走踏实了,就没有人能够嘲笑你。你的自尊,要靠你自己去争取。” 钱坤虚心受教,对着元启躬身行礼:“弟子记下了。” “从今天起,”元启忽然挥手,为钱坤制造出一片幻境,“你跟我下山,我带你走遍世间的每一处风景。” 第七十七十章 骚动 段沉俯瞰凤鸣城,城中的百姓如同一个个小黑点,正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也不知道爹娘在干什么。段沉很想回去看看他们,可自己眼下是逃离宗门的状态,不是必要的时刻,他不想回去牵连二人。 穆元玺认准一个方向,对罗雀说道:“城南那个尖顶的小楼,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段沉循声望去,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吴礼丰吴家的酒楼,名叫澜仓亭。据说此亭中的厨子是吴家高价从牧王朝聘请过来的,烧得一手地道的北国美食。 罗雀也知道这家酒楼的名声,有些不屑地道:“放着中原大把的美食不吃,跑到这里来吃牧王朝的小食?” 穆元玺不以为然:“美食不分地域,边境战事再怎么焦灼,百姓也是要吃东西的。”他对段沉介绍道,“澜仓亭里的主厨在早年前就已经投靠了雍王朝,一家老小都住在这凤鸣城里。只是从小吃惯了北方食物,突然搬到中原有些不适应,这才开了澜仓亭。” 段沉点头附和:“我知道,后来吴礼丰的父亲买下了这家酒楼,主厨才退居二线,专心地做起了美食。” “哦?”穆元玺有些惊喜地道,“看来我的小外甥对吃的还是很有研究的嘛。” 段沉轻哼一声:“也不看看我从小在哪里长大的,还有,我才不是你的外甥呢,你和我娘也没有一铜板关系。” 罗雀乐得穆元玺被怼,小声地嘀咕道:“让你没事乱攀关系。” 穆元玺悻悻住嘴,准备下降落地。罗雀见状,松开段沉的右手,道:“你带他下去,我回一趟落霞庄,你们点完菜我就回来。” 段沉半身悬空,吓得一把抓住穆元玺:“我都没回去见我爹娘,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谁让我不是‘先天灵基’呢。”罗雀的声音远远传来。 段沉扁着嘴呢喃道:“我本来也不是‘先天灵基’啊,要不是葛长老谎报……” 话没说完,穆元玺就猛地一使劲,把段沉抛上高空:“不准说葛老的坏话。” 段沉经历了短暂的超重后,开始快速地下坠。他张开嘴,嗓子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他快要清楚地看清地上的路人时,穆元玺才姗姗来迟,一把将他拽回高空。 “要死啊你,心都被你吓出来了。”段沉气急败坏地叫道。 穆元玺飞快地布下一道结界,把声音尽数收拢,而后悠哉悠哉地道:“葛老即使是在王室,地位也是崇高不比的,你再说他一次不好,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不会抓住你。” “你!”段沉刚想发火,转瞬又压下自己的脾性,“凤鸣城人多眼杂,他不能在这里横生枝节。”于是他恶狠狠地扯着穆元玺的袖子,不给他半点折腾自己的机会。 穆元玺见状,忍俊不禁地道:“你倒是懂得隐忍,凤鸣城来往人流太多,万一你被人看见了,那钱坤可就白白帮你顶包了。” 段沉没好气地白了穆元玺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钱坤平时话虽然不少,但多少有着主仆的尺度顾忌。偏偏穆元玺无论是身份地位,乃至于实力都能够碾压段沉。这让他一直小心谨慎地说话,心底别提有多憋屈了。 穆元玺拎着段沉慢慢落地,恰好落在北城门外边。 守卫正是曾经阻拦过钱坤和符伯的王斗。 王斗自从那日被符伯记下名字,最近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他先是东窗事发,被自己的上级口头警告了一回,而后又得知了岳锋身死的消息。这些天他几乎没睡过好觉,就怕符伯找上门责罚自己。 同伴站得笔直,眼角瞥见正在放空的王斗,不由得出声提醒:“王斗,你站直一点,当心队长巡逻经过,又发现你在开小差。” 王斗顶着两个黑眼圈,心不在焉地道:“队长才离开多久,怎么可能折回来?” 同伴耸耸肩,道:“那你也不能玩守职守吧,这里里外外的百姓可都盯着咱们呢。” 王斗仰头看了看太阳,抱着长枪颓懒地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哪里还有进城的百姓?” 此时的段沉正好和穆元玺来到城门口,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当下想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往事。 诚然,符伯和钱坤早早地把王斗抛诸脑后,段沉却是不久前才听说了他这一号人物。若是换作平日,段小王爷自然不会无事生非,偏偏穆元玺刚把他吓得不轻,段沉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不等穆元玺反应,段沉气势汹汹地走到王斗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备:“身为一个守卫,你不好好地守护凤鸣城的百姓,竟然还想着偷懒休息?你叫王斗是吧,我这就去向城主举报你。” 王斗被段沉的气势吓了一跳,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你个小屁孩是谁啊?家里的长辈呢,也不知道管管?” 穆元玺慢慢悠悠地晃到段沉身边:“是谁找我?” 王斗拎起段沉的衣领,用力一甩,丢到穆元玺面前:“你家的小孩?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规矩?这里可是凤鸣城,别当自己家后花园似的胡搅蛮缠。” 穆元玺原本还纳闷着段沉的举动,此刻却是眼神一凝,无名火起。 他没有说话,只一挥袖子,就把在空中挣扎的段沉牢牢接住。紧接着一股气流卷起王斗,丢到了正在东门口巡逻的队长身上。 “除了他的职位,让他回老家好好种地去。”穆元玺的声音不容质疑,直接回荡在队长耳边。 队长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认出王斗后,旋即大骂出声:“怎么又是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王斗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队长继续吼道:“现在就给我回去收拾包裹,凤鸣城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说罢,队长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王斗,就一脚把他踢到了城墙内。 段沉挑了挑眉,好奇地看向穆元玺:“为什么帮我?” 穆元玺无所谓地笑笑:“谁他让欺负我外甥呢。” 段沉哭笑不得,插着腰道:“都说了你不是我舅舅,我娘可没你这样的大哥。” 穆元玺听也不听,当先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门。 王斗的同伴愣了好半天才回过了神,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根信号烟,引燃后抛向了空中。 信号烟带着红色的尾气,引起了城中所有人的注目。 段沉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他气喘吁吁地跟上穆元玺,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他的背上。 “哎呦,”他吃痛一声,不满地叫道,“你没事突然停下来作甚?” 穆元玺指了指前方的一个人,冲着段沉问道:“你见过这人没有?” 段沉揉着额头看去,发现一位美丽的女子正探头探脑地躲在某个角落看着他们。段沉的第一印象是,自己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她。可越是细想,女子的脸就越发的模糊起来。 最后他摇了摇头,否定地道:“没见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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