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西口公园5·反自杀俱乐部 - xp1024.com
《池袋西口公园5·反自杀俱乐部》


正文 1、皮条客布鲁斯

女人的价值在当今这个时代是时刻变化着的。

她们的身价变化之快几乎要和股价和汇率一样了。新宿洛丽塔店里的姑娘比昨天又上涨了三点,池袋的三十多岁主妇价格维持不变,五反田AF店里M小姐的涨停价格又提高了七点……总的来说,日本女人的“市场价格”和日本经济一样,从泡沫经济崩溃后就一直呈上涨趋势。所以,如果你或者你的女朋友想快点赚钱的话,最好调查一下现在的市场价格,然后抓紧时间去那里做点什么。再不抓紧可就来不及丁,这市场变化太快。

打个比方来说,某个风俗店缺少一个女店员,他们需要的是穿深色长筒袜搭配学生制服的二十多岁女孩,看起来还要长得像高中生。你手头的女孩子的条件如果恰好符合这些要求,那么店老板不仅会支付你高额的介绍费作为回报,以后每个月还会分期支付给你一些好处费。

当然能卖到好价钱的不仅仅是穿学生制服的年轻女孩。日本男人对女人的喜好是世界头等的多样化、广泛和细密。不管是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结婚十五年的太太,体重一百公斤腰围超过一百英寸的胖女人,还是连更年期都已经过了的老太太,都会有日本男人喜欢。说到底,在资源匱乏的日本,靠的就是人的资源。

当然,我的意思也并不是说靠着女人就能赚大钱。虽然也许你和风俗产业毫无瓜葛,但你知道这些也并不吃亏,对吧。毕竟你也无法预料某时某刻你眼前就能出现一个美女。

女人们会说,我好好努力,让你过上奢华的生活。如果遇见这样幸运的事情,那么劳力士的迪通纳手表,宝马新出的7系豪华车,汐留的高级塔式公寓都能轻松收入囊中了。男人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下定决心要干点什么的女人。这是难以改变的人生哲理。不管是谈恋爱还是赚钱,男女胜负的结果一看就知道。

不过这样幸运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就和在步行去池袋车站的途中,被陨石砸中暴死的几率一样小。而像你和我这样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男人,似乎就更难遇见这样的事了。但世界毕竟是广阔的,我今年秋天刚刚认识一个家伙,他就常常站在池袋东口的五岔路口,每个月都被五彩的陨石砸中。

他的银行户头每个月都收到风俗店汇来的钱,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年轻女人相伴枕边。他身边的女人很多,但他嘴上还总是说,像我这种人居然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不是好事啊。听说这家伙虽然身边女人很多,但没有一个男性朋友。

于是我一边流着门水羡慕,一边当上了他的第一号朋友。不仅可以探究一下他神秘好运的秘密,也可以跟着沾点光嘛。可是这家伙的世界完全不向我们正常人的方向发生一点点转变。群体体制对个人的斗争,是20世纪遗留下来的普遍现象。

啊,我忘记了。男人和女人黏在一起的原因,也是几个世纪以来难解的谜啊。但对于这个话题我是圈外人,还是听别人去讲吧。

凉爽的夏末彻底转向秋季的那天,我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听着随身听。地点不是在我常去的西门公园。我前天还是大前天曾顺道去过一次那里,公园的氛围完全不能让我产生灵感。每当专栏临近截稿,我都会出现让人讨厌的灵感堵塞。

眺望着绿树环绕的绿色大道和水墨画一样的秋天的云彩,我数着经过眼前的女孩子身上的刺青(如果是在池袋,我估计女孩子有刺青的比例比纽约扬基队的著名棒球选手松井的击球命中率还要高)。

路旁的榉树枝叶茂密,形成浓密的树阴,一直延伸到路的远方,路两侧是高度齐整的写字楼。这个城市可以说是一座绿色城市,我并不讨厌池袋站东口的风景。可是能看见优美的风景也不代表就能产生灵感。我想写的是那些围绕大街彷徨的、充满新鲜气息而且身份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故事,特别是那些完全不起眼的小人物。

红绿灯一变,过往的行人涌向十字路口,我恍惚地看着他们。他们中间既有目的地明确、朝着目的地直接前进的人,也有和我一样漫无目的地晃悠的人。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地被那些呈网状分布在五岔路各个路口深海鱼一般的彷徨者吸引。

这些彷徨的人有发放高利贷的、发放纸巾的、穿着格外整洁的衣服的销售员,还有一些不知道身份是模特还是AV演员或者是风俗店员的男人们。这个路口是池袋六十层高的太阳城的入口,人流总是很大,等待红灯的时间也长,十分容易跟那些等待红灯的路人搭讪。

那天,有不少男人在大街上隔着女人的肩膀和她们打招呼。从左后方搭讪似乎是他们的普遍技巧。如果被搭讪的女孩子能停住脚步并回过头来就是他们的胜利了。接下来的搭话方式也是五花八门的。有热情地和女孩子进行身体接触的,还有递上名片拼命进行自我介绍的,还有一边在记事本上记录一边劝说女孩的。整整一个小时我都在观察这些人的举止,其中一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家伙是个小个子,身材偏瘦。穿着一条膝盖有破洞的Bigjo恤,上面画着Queen的字母Lop,还有“歌剧院之夜”的字样;脚上穿着一双式样老旧的匡威篮球鞋;头发烫过,长长的显得很乱。不知道打扮得这么随便的一个男人怎么能做到一跟女孩子搭话,她们就会停下来听他说什么。甚至还有女孩子会脸红,扭扭捏捏地看着长靴的脚尖听他说话。

如果能打探出这家伙博得女人缘的技巧,没准能写出来好的专栏呢。谁让我撰写专栏的那家街头时尚杂志的读者尽是一些不受女人欢迎的男人呢。他们总是哀叹着夏天刚刚恋情告吹,同时没有自知之明地期待下一个季节被别的女人接纳。虽然我是个笨蛋,但是读者的这种心理我还是十分了解的。

于是我摘下耳机,绿灯一亮我就沿着斑马线走向十字路口的对面。

我走近的时候,那男子正坐在路边的护栏上。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百无聊赖,可是转瞬间又能挤出满脸笑容来,那是一种能融化对方的警戒心的魔幻笑容。

“啊,是阿诚先生啊。”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诧异。<bdo>.99lib.</bdo>

“我从我身边的女人那里听过你的名字和关于你的故事。听说你在太阳城一带很受欢迎。”

这样好听的传言应该直接当着我的面说啊,让我也高兴高兴。虽说有太阳城的地域限制,起码也代表我在一定范围内挺出名啊,那我恐怕就越来越难以出入那些不入流的店去玩了。想到这里,我对那个小个子的男子说:

“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出名啊。话说回来,刚才我一直观察你和那些女人们搭话。你简直是这个路口最能干的男人,我都担心和你搭不上话呢。我是给杂志写专栏的,你已经知道了吧。”

那家伙脸上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可当我把话全都说完的时候,他又露出了满脸笑容。

“稍等一下啊。”

他的眼神又转到了那些等待红绿灯的人潮中。人群中有一个穿着质地很好的露肩上衣、体态丰盈的女人。在她露出的光滑肩头上,有一个闪电图案的刺青,容貌长得一般,但是丰满的胸部几乎可以用乳沟夹住一本电话簿。看见我盯着那个女人看,那家伙耸了一下肩膀。

“这个女的就算了吧。如今这样的丰满型女人卖不了太高的价钱。阿诚,咱们走吧。”

我觉得很不错的女人居然被他这么轻易地就否定了,他带着我向路口对面的咖啡店走去。我在身后盯着他清瘦的背影问:

“那在池袋能卖出好价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回头对我说:“如今受欢迎的是健康型和俱乐部型的女人。具体说来,健康型就是穿着青涩感十足的学生制服、胸部小小的女孩,俱乐部型则是身高一米七以上,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的女王气质的女人。”

俱乐部是指,光顾的男客人在那里做任何事情都只是给店里的女人看看而已,绝对不允许进行身体接触。最近这种方式很流行,因为许多人厌恶彼此之间的身体接触。不过如果男人们都有这样的趋向的话,今后的出生率会越来越低吧。

那家伙选择了另一个类型的女人搭话,并交涉成功了,我感到十分惊讶,紧跟在他的身后。这样好的素材可绝对不能放过啊。这个季节的天气还残留着夏季的炎热,尽管如此,我还是在街上跟了他三天。应该感谢池袋这污浊的空气一一我这个可怜而愚蠢的专栏作家啊。

这样下去我将长久被自找的麻烦所困扰。可是为什么给我带来麻烦的那个人嘴总是那么甜呢,让我觉得不管前面有多么复杂纠缠的事情,也不会就此停手。就好像被充满魅力但又危险的女人吸引着一样。如果有这样一个女人总在耳边甜蜜私语,你也肯定会上钩的吧。

就好比满心欢喜地张大嘴巴,结果迎接你的却是刺向你上颚的尖锐的针,但直到最后一刻,你都依然在回味之前的甜蜜期待。如果说我们是比饥饿的鱼类进化得高级的生物,我不相信。

整整一个夏天,这间咖啡厅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让暑气没有丝毫的可乘之机,今天似乎受到了秋意的感召,这些窗户终于打开了,还没来得及脱尽燥热的秋风却已带上了寒意,趁势溜进屋内玩闹嬉戏,露天咖啡座的气息顿时在空中四处洋溢开来。径直往太阳城走去的时髦人群,从眼前飞驰而过的闪亮新款车,似乎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大开着的窗户把街上发生的这一切尽收眼底。我们走进店里时,座位已经半满了,我们看中了一个可以看见十字路口的位置,刚要坐下,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动作。

“布鲁斯,这可是你今天第一次光顾小店呀!”

一个女服务员把水杯放在桌上,用充满柔情蜜意、几乎可以把人融化的眼神看着皮条客,神情专注,对我视而不见。她虽留着一头短发,却不失长发美女的娇媚,一笑,眼睛就像娥眉月一样挂在脸上,又细又弯,酷像年轻时候的佐藤珠。在这家店里工作的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荷叶边像绸缎一样垂缀在群摆上,在制服的基础上添加了便装的妩媚。没有穿袜子的双腿在荷叶边底下显得十分光滑。

“小忍,我要两杯冰欧蕾。”

当她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皮条客口中传出,在空中响起时,她高兴得不知所措。但还是不得不回到吧台的她用慢得不能再慢的速度前进,充满眷恋的眼神看了都让人心疼。我用羡慕又佩服的声音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赢得女人的那种眼神啊?”

布鲁斯的脸像突变的天空,骤然浮现出一团困惑的愁云。

“每个人都问我同样的问题,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秘诀,我只是牢牢地抓住丫两件事。”

我叫住他,让他停一下,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和中性笔。在采访时,我没有用录音机的习惯。布鲁斯再次展示他那迷人笑容的魅力,这应该称得上是他的招牌笑容,让我这个男人都为之倾倒,胸口瞬间就开始剧烈收缩。

“这两件事既不稀奇古怪也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第一,你必须做到对女人讲的每一句话都洗耳恭听,不论是荒谬得不可理喻还是可笑到不可理喻,你都要认真听完。”我把每字每句都悉数记下,想自己要做到这点应该是没有问题。

“她说的不论是普通的说教数落还是一本正经的人生道理,在我们听的时候,都不能产生一点邪门歪念,比如说一会儿想要和她拍拖之类的。这听起来好像很容易,但做起来很难。”

“在男人面前,女人总是会习惯性地展示她们玩弄性感的技巧,”布鲁斯侃侃而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女人的情绪往往是瞬息万变的,不是吗?就像她们常常会时而兴奋时而失落,而且没有先兆也不需要理中。我们要了解并适应女人的这种特性。在她失落的时候,我们最好握紧她的双手,在她身边守护着,不要在乎时间的长短,这时你一个小小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我抬起头,望着一脸因弱不禁风而稍显胆怯的皮条客。心里想,要是没有他的传授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状况。不论从什么角度看,我都觉得他要更年轻,一个人的才能往往与他的年龄不成正比。

“对了,能问你一下年龄吗?”

他谦虚地微微一笑。

“二十一岁。”

他的答案让我惊讶不已,虽然我早已猜到他比我小,但没想到竟会小这么多。当我在为小混混之间的鸡毛蒜皮烦心时,布鲁斯却在忙着练习迷倒女人的魅力,真是有点惭愧。这时一种对人生的悔意油然而生,这是一种久违得让人有点生疏的感觉。

“作为一个皮条客,你是靠什么挣钱的?”

即使是在咖啡厅,布鲁斯也不忘工作,进入视线范围内的每个女人都逃脱不了他猎犬般的眼睛。他漫不经心地说,掺杂着一脸的呆样,“我这类型的皮条客属于特殊行业,店里会把他们所需要的女人的要求告诉我,只要他们对我带去的女人满意,我就会得到介绍费,而且每个月根据她们的业绩,还有一定的提成。”

往往一和钱沾边的事,读者就会特别地关注,尤其是对被别人视作隐私的薪资状况,他们就更为好奇和敏感,敏感程度绝不亚于鼻子遇上柳絮和蒲公英。

“能提几成?”

布鲁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十分爽快:“一成。”惊讶使我的眼神从笔记本移向他,自从认识这家伙,我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仅仅是把女孩介绍过去,就能根据业绩拿到一成的提成?”

布鲁斯像平常一样喝了一口咖啡,面容平静,对我的惊讶毫不在意:

“没错。”

“那你现在介绍了几个了?”

皮条客没有丝毫的保留和掩饰,“现在大概有十八个吧。”

虽然打听别人的工资情况非我所好,但我这次还是破例了。手中中性笔停下的那一刻,一个没有水平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一个月大概能挣多少钱?”

“说起工资那是参差不齐,有时多有时少,不过一般都保持在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之间。数目的多少并不关键,关键的是在街头的持久作战,即便被女人一次次地拒绝,也绝不能轻言放弃,不能背着畏惧的包袱和下一个女人开口攀谈。在钱面前这点小挫折算不了什么,最糟糕的是世人对皮条客这一行业的诸多偏见。”

这个行业的世界真是别有洞天,看来我是入错行了。

“你的人生信条是什么?”

布鲁斯微笑着,他的笑足以让人心悦诚服。

“也称不上人生信条,在我当初还一事无成的时候,一个前辈对我说过不论阴晴,不论被拒绝多少次,只要你坚定意志,每天都能站在街头,你就会取得成功。在这一行里工作,靠的是坚韧的毅力,而不是取决于年龄,所以任何年龄阶段的人都有可能开上奔驰。他告诉我这一行只要永不灰心丧气,只要有勇气站在街头就不会失败。”

布鲁斯的这番话我多少消化丁一些。为了灵感,我每天徘徊在肮脏的羊肠小道,这就挤占了我大部分的工作时间,写稿就不得不退居其次了。我的笔在纸上迅速地记下这些重要信息,又接着问:

“原来布鲁斯你开的是奔驰?”

他摇头说:

“我不开奔驰,因为它不适合我,开那样的车一点都不帅。”

我想只有有钱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对钱无所谓的态度让他们把奔驰车和钱划清界限。不过,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是那么自然,那么具有说服力,就像他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黑色t恤一样,天生就是属于他这种人的。

“你不介意我把这些写在专栏上吧?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年收入高达两千万。”

瘦弱的肩膀在他的耸动下显得单薄,他说:

“阿诚,只要你明天也像我一样在街头站着,挣到这个数离你也就不遥远了。”

就在我要回答布鲁斯我没那么强实力时,一阵尖厉的声音从咖啡店外传来。

“布鲁斯,你果然在这里,我有话跟你说一一”

窗外站着一个女人,像天堂鸟一样,身着粉红色亮片运动装,一头动感十足的板栗色卷发,背着一个容量超大的LV包包,装进旅行一个星期所需的所有物品也绝不在话下。她说了一句等一下,就绕到门口径直走了进来。一进咖啡厅,天堂鸟就直冲冲地走向我们这张桌子,毫不犹豫,也不绕弯。挡路的椅子一个个从她脚下飞到一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对我的存在不屑一顾,就更谈不上寒暄了,只是瞥了我一眼,就直接坐了下来。布鲁斯虽然面带笑容,但还是掩饰不住难堪神情,他说:

“阿诚,这件事情我马上就能搞定,等一会儿我们接着聊好吗?”

这是他的工作,我当然不好意思拦在中间。那个女人瞪着我,没有言语,在我正想站起来离去时,刚才那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放下水杯,动作显得比刚才粗鲁了一百倍。那位来历不明的酒店小姐说:

“这些东西我用不着,我一会儿就会走。”

女服务员愤怒地把水杯收走,用比尖刀还锋利的眼神瞪着她。眼神里饱含着妒意,平常街头混混和黑道兄弟瞪我的眼神,我都处之泰然,不以为意,此刻居然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女人的眼神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离开座位,看着走在前面的女服务员,虽然是对着背影,但我还是开口问:“布鲁斯经常光顾这家咖啡厅吗?”

小忍转过身,转身的力度让荷叶边不由地微微飞起,散发魅力。

“对呀,他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办公室,每天都要来上两三次。”

她和我说话的口气就像相识了很久的朋友,这仅仅因为我刚刚和布鲁斯在一起。皮条客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我再次回到五岔口的一个角落,让护栏承受着身体的重量。

阳光穿透榉木树叶的缝隙,稀稀落落地洒下。因为在秋天人们在户外可以随意地席地而坐,所以这些树得到了可爱、美好的赞誉。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布鲁斯和刚才那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那暖昧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地想入非非,想如果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动作肯定会变得无所顾忌。这种暧昧的眼神在他们之间大概停留了三十秒。天堂鸟扭动着双臀消失在太阳60通,随着她身影的消失,布鲁斯收起目送她的眼神,朝我这边的护栏走来。

“今天遇到麻烦了?”

布鲁斯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下。

“店老板之前向她承诺过,会让她赶最后一班电车回家,可是,最近的客人经常坐下就不动,一般都要到半夜一两点才走,所以就惹恼了这个大小姐。她希望可以早点下班,不愿意半夜三更地打的回家。”

在特殊行业里,劳动法规失去了约束力,因此安抚那些小姐们躁动不满的情绪也成了皮条客工作的一部分。整天持续站在街头路口,有时被任性娇纵的女人拿来当出气筒,不论从哪一点出发,这都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胜任的工作。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

布鲁斯笑着,显得有些尴尬,说:

“是的,不过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现在脑袋里是空空如也,很乐意听那些女人们聒噪。”

这种天分应该说是与生俱来的,对布鲁斯而言,这工作就是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基本的素材算是够了,但我还需要另外一些新的情报来组织专栏文章的结尾。

“最近在你们这一行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阳光穿透枝叶,带着树影在布鲁斯脸上勾勒着深浅不一的水墨画。他的脸色失去了刚才的明亮,变得阴霾,双眉紧皱,两条眉毛之间几乎没有了距离。他说:“中介公司那边总是制造麻烦。”

“是一个怎样的中介公司?”

布鲁斯审视着从马路上经过的女人,平和地说:“这样的特殊营业场所,在东京就有几千家,与其各自和皮条客们单独联系,还不如把情报集中起来效率来得高。他们先将店家的需求信息收集整理,再把信息散发给皮条客,在这过程中中介公司也就应运而生了,这样的中介公司在东京大约有二三十家。现在的皮条客绝大多数都为这些中介公司服务,单飞的所剩无几。”

如果说我也想从事这一行业,首先站在五岔路口给身边经过的女人评分这一关是在所难免的。而且,仅仅是做到上前去攀谈是不够的,还要让店老板对你介绍的女人很满意,否则你一分钱都不会有。要是让我去做这份工作的话,那未免有点强人所难,我原本就不是那块料。这时皮条客沉默不语,眼珠却在不停地转动,四处搜索着。

我对他说:“你肯定没有加入任何的中介公司,对吧?”

“对,所以我常常会受到他们的威胁恐吓,他们也对给我制造麻烦乐此不疲。因为在背后给中介公司撑腰的,绝大多数都与黑道有联系。”

我能想像得到,那一行的男人们看到金钱就像鳄鱼闻到腐肉一样迫不及待,一有金钱流动,他们就会垂涎三尺地凑上来。

“当一个皮条客还真是不容易。”

布鲁斯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让人心醉的笑容。

“但这是我的工作,我很喜欢,做得也很顺手,所以就算再怎么辛苦心里也很高兴。”

我真想在那些整天只会怨天尤人、不懂得认真工作的人喝的汤里加进我的指甲垢,让他们清醒清醒。如果全日本的工作者都有这家伙一样的心态,不出三两个月,处处都将会是一派繁荣的景象。我们在道别后分道扬镳。在通往池袋车站的绿色大道上,我构思好了文章的开头。

我打算从布鲁斯那晴空般灿烂的笑容下笔。我想这篇文章将会写得很顺畅,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写文章也是如此,有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就会变得易如反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的专栏篇幅很短,刚落笔还没尽兴就得打住。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开头变得至关重要。

我穿过JR铁道,脑海里不断思索着皮条客的样子。

在之后的两天里,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奋笔疾书,每一次落笔都绞尽脑汁,不明白为什么想得那么轻松写起来竟是如此的伤脑筋,把稿子用电子邮件发出去后,轻松的心变得莫名的亢奋。想晚上一定要疯狂地玩一玩,弥补这两天的损失,我正在冲凉时,浴室外突然响起了老妈的声音:“阿诚,有人来找你了。”

我顶着满头的泡沫回应道:“是谁来找我?”

“他说是你的朋友,叫布鲁斯。这个小伙子又帅又可爱!”

我随便冲了一下身体,套上宽松的牛仔裤和t恤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下楼。不可能吧,要是老妈被皮条客选中去从事特殊行业的话,那我岂不是一整天都得待在西一番街的水果店里看店?

我到楼下时,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当老妈的娇媚之态映入眼帘时,我既惊讶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老妈笑着,乐开了花,说:

“跟阿诚一样,他死去的老爸也很晚熟,最后还要我主动献身。”

老妈居然在一个见面还不到十五分钟的陌生男人面前,吐出了连我都未曾有幸听过的往事。这时布鲁斯才把注意力转向我。

“阿诚,有件事眼你商量一下。”

我拉起布鲁斯的手往外走,我的手感觉到他的手腕是如此瘦弱。我想如果再让他们俩聊上十五分钟,说不定老妈就真的去大塚熟女俱乐部上班了。我一定要阻止这种悲剧发生。

我们到了浪漫通一家距离我家步行只需九十秒的咖啡厅。有一些年轻的街头艺人在这条有点肮脏的池袋小道上表演。这里虽然被人们称为浪漫通,却从未发生过一件浪漫的事,只是徒有虚名。布鲁斯喝着冰咖啡,我发现他并没有用吸管,这让他显得更有个性。这时他说:“那天在五岔口路咖啡厅里的女服务员,你还有印象吗?”

我有些疑惑地点头,那天穿着荷叶边制服裙的小忍,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阿诚,她现在遇上了麻烦,我希望你能帮帮她。”

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才过了两天,能出什么事?

此时的布鲁斯,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

“她本对我就非常爱慕,又经常看见我和那些酒店小姐们聊天,所以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也变成她们中的一员,我就会和她在一起。”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皮条客,自责让他失去了往日迷人的笑容。依旧是老鹰乐队的t恤,上面印着one of ts专辑的封面图案,就凭t恤上印的不是el california这张专辑就让他这件t恤的时髦度大增。这还是其次,我心里在想到底这家伙有几件经典的摇滚t恤?真有些羡慕又喜欢他的品味,我仔细看了看他的发型,还真觉得有点像杰夫·贝克。

“所以她真的去做了酒店小姐,这是好事呀!你的提成会因此增加,这有什么好愁的?”

一个人心甘晴愿从事这一行又没有触犯法律,这样的女人池袋就有几千个,要是她们每一个都要让你替她们担心的话,那再多的心力也不够分。布鲁斯耷拉着双眼说:“问题就出在中介公司上,我因为前天感冒,没有开工,没想到这竟会害得小忍遭遇不幸。”

小忍为了找心爱的皮条客,在傍晚咖啡厅的工作都忙完之后,就去了东口的五岔路,却没有看到布鲁斯的身影,结果她愚蠢地认为附近同行业的男人也许会知道布鲁斯的行踪,于是就跑去向他们打听。

布鲁斯继续说着,表隋淡然,我知道那是一种悲伤到极点后的淡定。

“那个皮条客在一家下流的中介公司工作,公司的名字叫自由线,是由一个学生社团发展而来的。”

我想像着那些疯狂的学生搞的不正当勾当,不仅强制推销排队门票,现在还涉足了特殊行业,真让人愤怒。

“那个皮条客骗小忍说他是我的同事,可以带她去公司找我。接下来就是他们一贯的下流作风。”

那家中介公司会搞出些什么样的花招,我无从知晓。只能听布鲁斯继续讲。

“开始的时候,几个男人会在一旁拼命给那女人说好听的,等她的戒备心略有松懈的时候,便直接把她带到酒店。接着店里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就会威逼利诱,使用一切手段让她去接客,根本逃不出他们的魔掌。”

小忍那双一笑就变成娥眉月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不停地闪现。一个好端端的咖啡厅服务员,过了那个梦魇般的夜晚,就要被迫接客。一失足成千古恨,女人一步走错就意味着掉进了无底深渊,再也没有回头路。我感叹道:“那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布鲁斯依旧是沉默地点头。

“那些家伙根本就不会给你任何考虑的时间和机会。我在给酒店介绍小姐时,只要她们有半点的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做出逼迫她们的事。可是,那天晚上一直到酒店关门,小忍还被他们强留在店生接客,最后中介公司的车把她送到家,不要以为这是他们良心发现,他们是为了警告和威胁小忍。小忍下车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做了。他们警告小忍一一”

布鲁斯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愤怒。

“今晚你接了八个客人,我们摄像机的镜头一直对着你,我们也掌握了你的详细信息,包括地址和电话,明天你要是不来上班,我们就会把相片散发到池袋的每个角落,然后把这里毁了。”

我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怒火,带着满腔的愤怒问:

“这就是他们中介公司一贯的处事方式吗?”

布鲁斯还是点头,愤怒和内疚让布鲁斯的行动变得迟缓,他像担有千斤重担似的缓慢移动身体,把从裤兜里拿出的东西一股脑扔在桌子上,怒火总是会抓住任何一个释放的机会。

我看了看,那是一叠高度和两片装的CD盒差不多高的钞票,有一百万日元左右。

“小忍今天晚上也去上班了,你既然素来被称为麻烦终结者,我希望你能帮帮她。钱不是问题,多少都可以。”

我看了看钱,再看了看布鲁斯饱含怒火和愧疚的眼睛,我读懂了他的认真。

“那家店的名字叫什么?”

“叫池袋一丁目的‘射女孩’。”

“今年小忍成年了吗?”

“她二十岁了。”

我把放在桌上的钱如数还给了他。

“处理这种事情,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不用花一毛钱,你耐心地等一会儿。”

我拿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到以“J”开头的名字。有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本就有些秃顶的刑警,不知道现在还剩几根头发?

吉冈是池袋警局生活安全课的一名刑警,当年他教我们少年课的时候,对我一直很照顾。现在我已经痛改前非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慰藉。他还是老样子,一接起电话,便发出极其不快的声音。

“谁?”

“我是阿诚。”

“早知是你我就不接了,今晚没有闲工夫理你。”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和他说话我就想逗他玩。

“最近我们的刑警大爷是在忙着破坏伦理道德,还是在和中学生乱搞?没有干什么不正经的勾当吧?”

吉冈笑了笑,显得很无奈,也很欣慰。

“什么时候你这小子开始学起我说话了?唉!暑假刚完那会儿,街上很太平,最近不知从哪又冒出了一些小混混。所以,从今晚起得加强巡逻的力度,阿诚你也要多加小心。”

我立刻改变了说话的口吻,变得正经严肃,把小忍的事跟他叙述了一遍,吉冈马上进入了办案的状态。真不愧是一个十多年的资深刑警,一听到这种嚣张的行为,他的侠肝义胆就按捺不住了。

“她应该不愿意向法院提起诉讼吧?”

我看了看布鲁斯,寻求他的意见,他会意地点头。

“是,她不希望家里人知道这件事。”

“要是一起诉,他们就不得不放人了,而且还能告倒他们。要是她不愿意的话只能算了,我先打个电话,待会儿见面再说。”

和吉冈简单地商量了一下,我挂断了电话,看着忧心忡忡的皮条客说:“搞定了,我们待会儿一起去接小忍吧!”

布鲁斯似乎是在抱怨我的轻率,把整叠钱甩在桌子上,对我大吼:“这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吗?”

的确,为了生存,酒店有时候不得不给日本警察面子,警察一插手他们就会立刻放了小忍,因为要是被生活安全课盯上,他们就不可能再在池袋继续营业;这时国家机关总会站在统一战线上,那时就不仅仅是警察了,连消防、卫生、财税都会一个个不请自来,像鲨鱼一样紧紧咬住他们不放。

就算是店内人气最高的花魁,店家也只能忍痛割爱、委曲求全。就像在和平年代,贵族根本就不是将军的对手一样,也只能跟辉夜姬挥泪告别。

历来,平民百姓都不可能与政府分庭抗礼。

我们约好那天晚上的八点多在常盘大道的巢鸭信金前碰面。吉冈一出现,完全没有给我一点生疏感,因为我每次见他,他都保持着上一次分别时的装束,蓝色防风夹克上衣,廉价的合成纤维西裤,脚下是那种不知从哪买的特价皮鞋。即便永远是一身的廉价商品,头发稀疏,他在我心里的身价也并未因此大打折扣。

“都一年没见了,吉冈刑警连衣服都没有换过。我敢肯定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个。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说过的皮条客布鲁斯。”

布鲁斯站在我身后,低头鞠躬,非常恭敬的样子。

“阿诚,你总是爱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你老妈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这么大了也不交个女朋友,害得你老妈迟迟抱不上孙子。”

吉冈对我的弱点简直了如指掌,因此他赢得了一分。我原想拿他的头发打趣来夺回面子,想想还是放弃了,毕竟有事请人家帮忙。今晚还是让他带看喻快的心情回家比较好!

我们在常盘大道右转。常盘大道真是热闹非凡,到处充斥着醉汉的醉语和熙熙攘攘的招客声。“射女孩”的银光招牌很醒目,就连站在十米以外的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招牌板上有一支喷出不明液体的粉红色俄罗斯手枪,不得不佩服设计师的想像力。招牌前面立着一个年轻男人,他身上专门为宣传准备的日式外套还真是起到了宣传作用,旁边穿着皮革短大衣的小忍的表情直刺着我们的眼睛。

我们朝那名男人走去,他便殷勤地向我们鞠躬致意。

“刑警大哥,我是这里的店长丸山,请以后多多关照。”

他把名片拿出来,吉冈凭着多年的经验马上把名片翻过来,名片后面贴着一张折得很小的一万日元的钞票。

“对不起,请你下次没有人的时候再给我。”

吉冈一把将钞票撕下,像是和它有仇似的,塞进店长衬衫的前胸口袋里,接着转向小忍说:

“让你受委屈了,接下来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想不想正式起诉?如果你想,我可以让这家店立马就关门大吉。”

眼前的丸山被吓坏了,仿佛一下子矮了十厘米,任谁看了这情形都会心生快意的,而小忍却一直左右摇晃着脑袋。

“好了,店长,现在她自由了,她或她的家人要是有任何的闪失,我就立刻将店查封。要不今天就来个临时检查,店生有没有未成年少女?”

吉冈演技还真行,故意探头探脑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望去。店长挣扎着拼命用身体堵住吉冈的视线。

我们回到西口公园,吉冈便向我们道别,说局里还有事。吉冈走后,我们三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夜里,露天象棋大会兀自热闹着,棋盘沿着圆形栅栏井然有序地排开,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这一切的热闹都与我们无关。在花岗岩砌成的台阶上,站着两个人,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流浪艺人,因为其中一个在唱着惹人感伤的歌,虽然歌词听起来有些拗口,声音却清脆哀婉,像秋天的夜空般清澈透明,另一个则用不插电的电吉他伴奏。

这时,一直紧绷着脸的小忍哭了,哭声是那么安静。布鲁斯沉默着,紧紧握住小忍的手。

就像他之前说的,行动胜过千言万语。我发现自己似乎是多余的,像一个电灯泡。但迎面吹来的清凉的晚风,把我久久地留在长椅上。小忍垂下头说:“今天很感谢你们,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天真地以为只要进了这个行业,就可以和布鲁斯在一起,这都是我自作自受,一开始就动了歪念。”

只是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这也有错?也算是歪念?虽然我不知道同样的举动出于这种动机比起纯粹只是为了钱好多少,但我知道小忍只是运气不好,在错误的地方向错误的人问了问题而已。我问:“你感觉还好吗?今后有何打算?”

小忍盯着布鲁斯的侧面,并没有看我,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抱怨,只有歉意,她说:“我好像不适合从事这种行业,我还是想回咖啡厅上班。布鲁斯,没能为你做点什么,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很钦佩年轻皮条客身上的魔力。按理说小忍是为了他才遭遇不幸的,赔礼道歉的应该是这个男人,现在反过来了,居然是小忍为没能让布鲁斯拿到提成而深感歉意和内疚,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布鲁斯脸上露出他那迷人的笑容,对小忍说没关系,仅仅是一个原谅,就让小忍感动得满含泪水。

这时,他们俩就像两只落在电线上相互怜惜的小鸟,我怀着满腹的疑惑向他们道别:“你们接着聊,要有什么事的话再找我。”

作为麻烦终结者的我在完成使命后蜷缩着身体,独自一人回到孤独寂寞的房间。看来今年的秋天也将如同没有桃花的夏天一样孤寂。我想认布鲁斯做师父,像他一样在街头站一个月,不管怎么说池袋也算是我的地盘。

虽然我没有信心能用口才来说服女人,但说起持续地站在街头晃悠,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干得好的话,两千万的年收入就不再是遥远的梦了。

晚上,我戴上耳机听着音乐,把房间的窗户大开着,月光对我的好意心领神会,泻满整个房间。我听的既不是皇后乐队,也不是老鹰乐队,而是莫扎特的《唐乔万尼》。这部歌剧里展现了一个真实的人生,讲的是风流倜傥的唐璜在石像骑士的教唆下堕入地狱的故事。不论听多少次,我都只能听到整天沉浸在女人堆里,只忠于自己意念的唐璜对人生的认真,其他所有的人都愚蠢至极,就像我和布鲁斯。

听着莫扎特为数不多的悲壮序曲,我陷入了沉思,布鲁斯每天在女人堆里应该很幸福吧。他的生活离不开女人,工作照样离不开女人,现在他靠十八个女人的业绩来维持生活,却那么慷慨仗义,为了帮一个没有太大关系的女人,竟能毫不犹豫地扔出一百万日元。把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不剩地搜寻一遍,也不会有一个会像他这么做的。

我想到了受石像诅咒、被无情的地狱之火吞噬着的唐璜。要是有一天布鲁斯真的堕入了地狱,一定与女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些想要把他推入地狱的女人,最终都会选择和他一同堕入地狱,对于布鲁斯这样的男人,地狱就好像是对他的奖赏。

而我则不同,要是我也堕入地狱的话,肯定是为了街头混混和黑道这类的繁琐纠纷,想到这里,崇仔、猴子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就是吉冈那满脸倦容的面孔。仅仅是想像着和这些男人一起被地狱之火焚烧的情景,心情就变得阴郁沉闷。

我听着第二张CD,带着崇仔、猴子带给我的不快,看着天空中亘古不变的月亮,渐渐在梦境中失去清醒。

月亮不会因我们情绪的波澜而有所起伏变化,她总是静静地悬在夜空,露着微笑,看着人间的一切,演着圆缺。

第二天下午,心里有点记挂布鲁斯,情不自禁地向东口五岔路走去,但我倚着路边的护栏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也许他在和我玩失踪。我决定放弃等待。于是进了一家BlCCAMERA电器连锁店,但只买了一节随身听用的三号电池。

我还是对此耿耿于坏,于是跑去街角的咖啡厅,本来是想从小忍那里揪出布鲁斯,但令人失望的是,去了之后,才知道小忍也休假了。我只好扫兴而归,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搞的,同时从我眼前消失了。交稿之后,我只能在水果店里看店。今年,天气好像在跟我们开玩笑,八月像九月,九月又突然变成了春天的模样。所以,几乎无人问津的西瓜又成了畅销品。

我一直在店里忙着卖水果。虽然身兼两职,专栏作家和看店小弟,但只有在店里的时候我才是我一一百无聊赖,全副武装,就等着有事发生,这时的我就像荒野中饥渴的野狼一样寻找着麻烦。

一切是那么的尽如人意,在关店门前麻烦竟登门造访了。

架上卷帘门的支架,用铁管前端的小钩把卷帘门拉下,一切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卷帘门落地时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是我最爱听到的,但我家的店只是一个有两片卷帘门的小店而已,所以每次总是不能很尽兴地享受撞击的震撼。在后一道卷帘门即将落地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声音代替了我最钟爱的声音。

“你就是人称麻烦终结者的阿诚?”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手里握着铁管回头,一个身穿黑衬衫、牛仔裤的男人进入我的视线,晒得黝黑的胸膛从开到第三颗扣子的衬衫里露出来,这应该是他引以为荣的优势,也许他认为这能迷倒很多人,一条粗粗的银链在胸前正中央的位置悬着,钟形坠子在不停地摇晃;一样晒得黝黑的圆脸,看起来并不凶悍;他留着冲浪男孩们的发型,头发是银色的,有着明显的漂染痕迹。

“听说就是你把我们中介公司的女孩带走的,‘射女孩’对我们是怨声载道,你小于过来。”

这男人就像乡下都市里肥胖臃肿的理发师,努力打造着自己的形象。后面停着的雷诺旅行车,缓缓地降下玻璃车窗,玻璃窗大得就像鱼缸,黑玻璃里面露出布鲁斯左眼浮肿带着淤血的脸。

“阿诚,快跑,这些是自由线的人。”

无奈的是,我怎么能从家门口逃走呢,再说他们还抓了布鲁斯当人质。我冲那个男人喊:“喂,难道他们店长没有告诉你吗?”

他冷笑几声,只要稍稍一动身子,他身上的钟形坠子就发出微弱的铃声。难道这家伙是圣伯纳夫不成?

“告诉了,不就是要是那个女孩或是她的家人有任何闪失就拿‘射女孩’问罪吗?劳驾,警察凭什么帮一个特殊行业的皮条客和小混混呢?少啰唆,快走。”

我握着一米长的铁管,朝店后面的停车场走去。我虽然不是一个打手,也不太清楚车上到底有几个人,但也只能作最后的挣扎了。几个人影迅速从雷诺旅行车上下来,跟在我和黑衬衫的后面。

自由线总共来了四个男人,其中包括黑衬衫。一个个年纪轻轻,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夜晚喷洒着浓浓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人身边。从肌肤的颜色看,想必他们每个星期都会到阳光浴沙龙去,都像炭一样黑。身上也都挂满了银饰。黑衬衫的声音在停车场的某个阴暗的角落响起:“我是自由线的负责人大浦秀光。”

我审视了他的面部表情后,心里的胆量便有些力不从心,心想着先投降会不会比较好。沉默被他的声音打破:“你知不知道你和布鲁斯的行为妨碍到了我们营业?”

“你们的营业项目中也包括坑蒙拐骗和强迫接客吗?”

“你要搞清局势,有哪家中介公司是例外的?你不会还天真地以为她是什么大家闺秀、国色天香吧?难道你什么都没有听说?”

他又是一阵冷笑,小忍还对我和布鲁斯隐瞒着什么吗?我来不及从他那里寻找答案,只顾专心观察着他身后的三个男人。其中的两个年纪很小,却长得英俊,我猜应该是大学生,面对这样的纷争,一副茫然不太习惯的样子,实际上,这应该是算二对一。黑衬衫又开口说:“你既然有胆量跑去向警察告密,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有什么后台啊?”

仅凭他爱用黑话这点,就可以猜出他是一个水平不高的混混。“后台”这个词我已经有八百年没有听过了,我无法控制从口中喷出的笑声。

“为你撑腰的又是谁?”

一阵铃声从大浦胸前的钟形银坠子上传出。

“罩着我们的是老本行纪流会的宇佐美大哥,担心你小命不保。”

那每个月少得可怜的保护费,不至于让人家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闹出人命。“投资效益”这个词这家伙可能没有听过,这家中介公司的前景还真是让人担忧。

“知道你们厉害,今天就向你们正式提出道歉,你们把布鲁斯放了吧,一切奸商量。”

那个黑人头大叫着,一副要放马过来的样子,“你真当我们是傻瓜不成?”

随着我挥动着的铁管发出的咻咻声,后面那两个小伙子面色也随之变化,我想他们是有些胆怯了。

“快放马过来,我们可不是吃素的,走着瞧好了。”

自由线的前身是一个名叫搭讪的学生社团,根本没有池袋街头混混的那种胆量。此刻,空中传来老妈犹如枪声般震耳的吼声:“你们几个在那边搞什么鬼?”

把布鲁斯往柏油路上一扔,四个人便急急忙忙钻进了车子,一阵轮胎发出的噪音过后,就消失在了夜幕笼罩下的停车场,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能想像得到,老妈吼声的威力与警车的警笛相比,绝不逊色。

从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布鲁斯就变成了老妈最关心的人,她对他的照顾可算是无微不至,一直不辞劳苦地用冰袋帮布鲁斯敷淤肿的左眼,并且殷勤地送上用仅剩的哈密瓜榨成的鲜果汁。我把一直黏着布鲁斯的老妈从我那四叠半的房间赶出去,以便争取到摸清事情来龙去脉的机会。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布鲁斯倚着墙壁,用冰袋敷着眼睛,一副精疲力竭的表情说:“他们想胁迫我加入自由扫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加上最近又出了小忍这桩事,所以大浦就对我下手,强行把我从五岔路口押上车,带到中介公司把我狂揍丁一顿。”

“他们中介公司具体位置在哪?”

东池袋一栋写字楼的六楼,楼下就是一个全家便利店。

我突然想起大浦诡异地说着小忍秘密的情形。

“布鲁斯,你和她联系过吗?”

这个池袋的唐璜满脸疑惑,问:“你指的是哪个她?”

“就是咖啡厅的小忍。”

布鲁斯摇着头,懊恼不已地说:“我一到中介公司手机就被他们抢走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大浦的脚下碎裂而又无能为力,那滋味比打我更让我心痛,对一名皮条客来说,毀了我们的手机就等于是断了我们的财路。”

存有一百个女人号码的手机,的确价值不菲。我从桌上拿起手机,当时大概是半夜,对他们而言,这时间可是他们的黄金时段。我想隔行如隔山,同一行业的人对行业内部的情况会很清楚,于是我拨通齐藤富士男的电话一一那个家伙是羽泽组系冰高组代理会的会长,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想当初他总是被欺负的对象。

跟吉冈不同,猴子现在的心情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光听声音就能知道他现在正享受美酒的醉意。但他头脑还很清楚,他在电话那边说:“阿诚啊,我现在在赴宴,你来不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而归的。”

女人尖锐的笑声成了背景音乐。

“你在哪儿啊?”

“池袋的一家酒店,这可比崇仔去的酒店豪华上几百倍,而且小姐也很漂亮。”

不知是谁,一听到猴子提及漂亮小姐,就抑制不住开心地大叫:“说的是我吗?”真是耳朵的不幸,我当时只想赶快把重点讲完,挂掉电话。

“猴子,你有没有听说过纪流会?”

猴子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小子也太会挑时间了,纪流会的公关现在就在这里。”

“他们和羽泽组有什么关系?”

猴子笑道:“是垂直关系,有点类似于母子公司,我们是关东赞和会的支系,纪流会又是我们的支系。所以他们对我才会殷勤恭维、盛情款待。”

除我之外,大家似乎都很有成就,那种高级场所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纪流会的宇佐美在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稍等一下。”

猴子用手捂住话筒,不知在电话的那头说了些什么,没多久,他又跟我继续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黑道上的事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到我这里来千算了,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我根本就没有丝毫在猴子手下做小弟的意思。

“就我这样,还是算了。宇佐美是何方神圣?”

“听说刚四十出头,看上去挺年轻的。但反应不够敏捷,手腕也不太高明,充其量不过是纪流会的一个小角色而已,平常只能跑跑腿。怎么了,不会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猴子就是猴子,反应如此敏捷,他在我所有高中同学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唉!和特殊行业的中介公司发生一点小摩擦,给他们撑腰的就是纪流会的宇佐美,我还听说他是那里的一霸。我刚刚被人恐吓,让我当心自己的小命。”

猴子笑得非常开心,听上去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要真从池袋消失了,说不定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这话怎么说的?”

“这样就会少一些逞口舌之能的人。”

我也绝不示弱,笑着说:“那你猴子也是其中之一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多汲取一些地下的养分,说不定就能长高了。”

在放肆的笑声后,猴子用极其严肃的语调说:“要是跟宇佐美发生冲突的话,尽管报上我的名字,听到我的名字他们就会放手。还有,事情搞定以后,不要忘记我的功劳。是你的话在便宜的酒店请我就可以,我们好久没有坐在一起聊聊了。”

真是让人欣慰,即便是没有十八个女人养着我,一生能有这样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我也不枉此生了,我对幸福的定义就是这么简单。

我把猴子的话向布鲁斯转述了一遍。

因为担心外面还有埋伏,我把布鲁斯送出了门,看他安全离开之后才回去。

在西一番街等出租车的时候,布鲁斯忽然很严肃地看着我说:“阿诚,我身边没有一个男性朋友,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我很慌张,就像初次接受表白的小男生一样窘迫,我抬起右手打车,以此来掩饰此时的慌张。正常情况下,这样直白暖昧的对话只会出现在女人之间,皮条客的直率让人有些晕眩。

“只要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就够了,说这些就见外了。你应该试着和小忍联系,明天见。”

出租车消失在夜幕里,我空虚的心想起了莫扎特的音乐,莫扎特的音乐伴我度过了美好的一晚。美好的心情永远不会长久,只会像夜晚一样短暂。

此时,我们的公主,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角落,正被逼得走投无路。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看店的时候,布鲁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神色有些慌张,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我记得那只袋子是白色的。

“伯母好。”

布鲁斯还真会献殷勤,没跟我打招呼便先向老妈问了好。他的t恤,女胸前的位置上印着Foxtrot专辑的封面插图,专辑的主唱是彼得·盖布瑞尔。他还是老样子,一直对音乐有着不错的品味。

“阿诚。”

我们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盒录像带和被踩的手机。布鲁斯有些担忧地说:“一大早起来就发现门把手上挂着这个塑料袋,我们一起看一下录像带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吧。”

在和老妈请示了一声后,我和布鲁斯回到我的房间。

我的四叠半房间里有影碟机,我们在看了录像带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大片垂下的白色幕布,之后出现一个女孩,穿着靴型牛仔裤配着白色小背心,外面是一件小外套,她就是小忍。接下来就是大浦在说话,“你很可爱,说不定去拍AV会比当酒店小姐更挣钱。”

旁边围观的男人也像助威似的你一句我一语地称赞小忍,无非就是可爱、身材好之类俗套的词汇。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小忍有些怯弱、羞涩,在他们的赞语中小忍的双颊渐渐泛出了红晕,两只手有些不知所措,一会儿交叉背在后面,一会儿又环抱着肩膀。大浦的语气就像驯猫似的:

“你很有当明星或是综艺节目的知名艺人的潜质,成名之后可千万别把我们这家中介公司给忘了。”

接着又是阵阵男人们的吹捧和笑声,大浦接着说:“今天人都到齐了,就先试一下镜吧!先脱掉上衣。”

小忍僵住了,显然有些震惊和不适应。“就现在?在这里?”

这时,大浦的声音变得冷漠,就像陌生人一样。

“不然呢?快脱,别浪费时间,我们这是在工作,不是玩游戏。”

小忍瞬间露出挣扎的眼神,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男人注视的目光。

潜意识里,也许为了保护身体柔软的部位,小忍双手抱着肚子,大叫:“你们先去把布鲁斯叫来,让我先跟他说话。”

“这女人真是啰唆。”

大浦话音刚落,从镜头旁边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小忍的肩膀。这时,电视屏幕里像是卷起了沙尘暴一样,画面突然消失了,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沙沙声。

我困惑地问:“布鲁斯,这是怎么了?”

布鲁斯铁青着脸,和小忍刚刚的动作一样,把手放在肚子上。

“我想这就是她第一次去自由线的情景。”

我坐立不安,我想知道的不是这盘带子拍子何时,而是接下来怎么了。

“小忍后来会怎样?”

布鲁斯咬牙愤怒地说:“他们肯定先试了。”

我像是一下子被愤怒夺去了声音说不出话来,原来在我们救她出来之前她不仅被客人欺负,还被这帮人给欺负了。皮条客喃喃地说,像是自言自语。“不知小忍被自由线里多少人给糟蹋了。他们经常为了让女人乖乖顺从而不择手段,再把这个过程拍下来,威胁她马上到酒店去上班。”

我的天哪,我的愤怒让我想大吼一声,就算我反应再迟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这再明白不过了。

“然后再把录像带作为把柄来要挟。布鲁斯,得赶快联系小忍的家人。”

我把自己的手机轻轻扔给他,他点头后输入了电话号码。一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布鲁斯就对我猛点头,他十分礼貌地说:“小忍还好吗?我是她的朋友。”

可能是她父母接的电话,布鲁斯紧张得脸都扭曲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医院看她。”

布鲁斯拿着手机飞奔而去,快得我都没有时间反应发生什么事了,我对着布鲁斯的背影大喊:“出什么事了?”

布鲁斯双脚伸进篮球鞋中,连鞋带都没系好,就往楼下冲去。楼下传出他的声音:“小忍现在长崎农岛医院,昨天晚上她割腕自杀。”

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在他后面。

医院就在西武池袋铁路长崎车站附近的一个住宅区里,看上去很新,像是刚建成不久。秋日的阳光温柔地照着玻璃窗,像是在和它嬉戏,玻璃窗也附和似的闪着光,显得有点灼人的眼睛。我们一下出租车就向大门冲去,向前台咨询小忍的病房号。

我们急切的心情让我们无法接受等待,哪怕等电梯所需的短短一分钟,于是一口气直接冲到四楼。也许精神太过紧张,脚步变得异常灵巧,也丝毫没有气喘吁吁的感觉。在进病房前,我和布鲁斯四目相对,向对方点头示意,之后就像是要登上战场一样,双腿缓缓前移。

我们一进入病房,就看到一个白色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白的,窗帘、床、床架、床单……无一例外。这个病房已经住进了一半人,小忍的床就设在最后面左边靠窗的位置。她身下垫了几个枕头,看上去有些懒懒的。比起上次在公园见面的那晚,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比手腕绷带的颜色还要苍白,几近冰块般透明。发现布鲁斯来了之后,她闭上眼睛,双唇有些颤抖。

“你看过录像带了没有?”

布鲁斯使劲摇头。“没有,送给我的那卷只有十分钟,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

撒谎是皮条客的专长,我只有在小忍脚边站着的份,插不上嘴。

“阿诚,又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紧闭着双眼,流着眼泪,让人很心痛。我说没关系,小忍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昨天晚上,我收到两卷录像带,一个上面写着布鲁斯的名字,另一卷则是我的。你收到的那卷只有十分钟,而我的却有一个半小时。另外还有一封信,信上写着我要是不想让布鲁斯和我父母看到全部的內容,就必须再到中介公司去一次,还说这次会把我介绍到一家更挣钱的酒店。我不想再给布鲁斯惹麻烦,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所以就选择在浴缸里割腕自杀。对不起,布鲁斯。”

从一进来,小忍就一直在道歉,真是可怜又可气。可恨的是自由线那群人,我的身体像是要被怒气挤爆了一样憋得难受,却没有发泄的地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对着打点滴的病人大吼。

“布鲁斯,我并不想跟你道歉,这一切皆因你而起,都是你把女人们宠坏了。是时候教训教训自由线了,让他们收敛收敛。小忍,你也应该觉悟才是,虽然是女人,但也要敢于担当,不要再说害怕让父母知道的话了。你应该挺起胸膛勇敢面对,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这一回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布鲁斯抬起头,用惶恐的眼神看着我说:

“我们势单力薄,何况有黑道给他们撑腰。”

我急促地说:“布鲁斯,你之前的一百万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我要让自由线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布鲁斯的眼神游离在我和小忍之间,一直保持沉默、紧闭双眼的小忍睁开眼睛,原来炙热的眼神不只会出现在卡通里,小忍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任它燃烧着自己。

“阿诚,真的吗?只要能毁了自由线,我在所不惜。”

我夸奖她是一个乖女孩,想要伸手摸她头的时候,却看到布鲁斯面露难色。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掏出手机,显得和这个洁白的世界有些不相容,“会有好戏看的,让这些从池袋学生社团出来的混混知道山外有山。今晚就让大浦胸前的坠子响个不停好了。”

我在手机电话簿里寻找G少年的国王。正打算拨号时,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从寂静的窗帘后面传来,有些突兀和刺耳。

“医院里禁止使用手机。”

我只好收起不属于这个白色世界的手机,然后走出病房。

我在医院的停车场外面给崇仔打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变成了国王,声音高傲得仿佛来自南极般寒冷,“把你的G少年精英借我用一天行不行?”

也许是在高傲中得到了满足和快乐,他声音里的冷峻在加剧。

“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想要端掉一家中介公司,里面的人由你随便发落。”

我不知道“随便”这个词里隐藏着什么乐趣,让崇仔一直在偷笑。

“似乎很好玩,你怎么不去找警察?”

“他们无赖到底了,警察也没办法。”

国王理直气壮地说:“想请我办事,预备好钱了吗?”

“当然,早就准备了一百万,请你派二十个人左右。”

似乎是由于钱的力量,崇仔高兴地说:

“知道,这是一份美差嘛!我一直很想让G少年们也做一做像东京地检局一样的事过过癮。需要纸箱吗?”

我向布鲁斯比画出G少年的手势,他对我的手势有些目瞪口呆,也许是在想我不像是会这种手势的人。我对池袋的国王说:“对,麻烦你准备好搬家车和五十个纸箱,不困难吧?”

我环抱着布鲁斯的肩膀,此时的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们一起朝东长崎车站的都市银行的方向走去。我在电话里跟崇仔说一切等见面再作部署。

用别人的钱打仗真是人生一大乐事。我一见大浦的黑衬衫和胸前的银项链就觉得碍眼,再看到他在录像带里的丑恶嘴脸后就更厌恶了。

把钱给崇仔后,我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对行动作了简单的部署。会议结束的时候将近三点,约定六点在绿色大道会合。傍晚六点,天色还微微泛着白光,我等在绿色大道上,全家便利店前多了一辆四吨位的大卡车,不知G少年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全都靠着护栏和栅栏,穿得整齐一致,打扮得就像某个搬家公司的工人。

布鲁斯、我、崇仔和五个G少年打先锋,坐便利店旁边的电梯上楼。自由线的楼层和安全通道都布满了G少年,其余的人负责把纸箱和胶带搬下楼。

充当前锋的布鲁斯穿过短小狭窄的楼道。这种盖在狭小土地上的细长写字楼,一层楼里只有一家公司,在看到防火铁门上贴着钟形图案的门牌后,我和崇仔对视了一眼,压低音量说:“走吧。”

国王绅士般优雅地点点头,其中的一个G少年用力撞开门,六个人瞬间像洪水一样涌进中介公司,我和布鲁斯则紧跟在后面。档案架像屏风似的挡在眼前,对面则是一组塑料沙发,墙边放着四张看上去已经闲置了很久的桌子,都是灰尘,房间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

G少年很谨慎,悄悄打开中介公司的后门。崇仔一堆人迅速闯进去。里面的景象让我不禁想起小忍,一个女人被堵住了嘴,赤身裸体,手脚全被人按住不能活动,旁边还有一台摄像机。现场的布幕并不像录像带里面那么白净,而是呈现出一种很肮脏的灰色。

大浦的黑衬衫邋遢地搭在身上,看来他是第一个完事的。他一看见我们便失控地大叫,中介公司里的其他人就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只听到那个女人的哭泣声。

“你们是什么人?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能来的?”

崇仔对大浦视而不见,转头问我:“就是这小子?”

我点头。

“大浦,警察都警告过你了,你竟还依仗着黑道的势力继续作恶,我听说小忍把一卷她不太喜欢的录像带落在了这里,所以我们帮忙找找。”

中介公司的负责人把手机放在耳朵上大吼:“你们是怎么搞的,赶快把她放了。”这种吼声只能对电话那边产生威慑力,对现场毫无影响。办公室里只有四个职员,一个男人负责按住女人的双手,她的身边还各站了一个男人,还有一个男人脱了牛仔裤光着屁股。之前在停车场打前锋的黑人头,放开女孩的手,向G少年扑过去。崇仔一阵小跑,就在黑人头的后脑勺来了一个轻巧完美的飞腿。我没到现场看过职业柔道比赛,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非职业柔道选手能踢这么高,真是太酷了。黑人头被踢倒在墙边,无法动弹。G少年反绑住他的双手,迅速将他制服。

其余的三个男人全都被街头的精英混混在三十秒之内迅速搞定,两人一组地把他们按在地板上,绑住他们的手脚。只有黑人头还在作垂死的挣扎,其他的都完全放弃了反抗,像一只只温顺的绵羊倒在地上。或许是因为还沉浸在刚才的快感之中,现在还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性与爱同样容易让人迷失方向。那个女子迅速取回衣服穿上,冲出房间,显得有些尴尬,在离开之前她还不忘用手上的高跟鞋使劲戳了黑人头一下,鲜血从蓬松的发丝间渗出,但却无人理会。

大浦紧贴着墙瑟瑟发抖,连声音也变得颤抖,但还不服输,用与录像带中完全不同的声音说:

“你算老几?明知我们有纪流会撑腰还敢这样?咱走着瞧。”

崇仔微微一笑,径直向他走去,对准大浦的脸挥拳,就像碾死蚂蚁般轻松。仅此一下,他就沿着墙壁飞出了两米。我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机,交到布鲁斯手上。布鲁斯把手机摔在地上,用脚上穿的篮球鞋把这款最新的摄像手机踩得粉碎。

这种机器被弄坏的声音让我感到一阵快感,就仿佛是那种破坏欲得到了满足的快感。

纸箱被复印纸、电脑、录像机、录像带塞得满满的,我们合力把它们一个个地搬了出去。看来这里几乎就用不着文员,最多就是录像带加上摄像机就够了。G少年把摄影设备和刻录机之类有价值的东西一并搬走。

在所有的东西被搬空后,自由线中介公司的空间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自认为是《向太阳怒吼》这出戏里扮演警察的松田优作不成?接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穿着黑色西装,腿有点。型。他左肩垂得厉害,呈现出怪异的角度。坐在地上的大浦对着这名男子喊道:

“宇佐美大哥,劳烦你把这几个家伙处理掉!”声音里我听到的不是求助,更多的是一种快意。

崇仔耸着肩,对我小声说:“太啰唆,干脆直接动手吧。”

我笑着阻止了国王,朝那名男子说:“你就是纪流会的宇佐美大哥吧?说来话长,能劳你和我们大哥聊聊吗?”

我掏出手机,找寻猴子的号码。中年黑道大哥的眼神里显出了略微不安。“谁是你大哥?”

“关东赞和羽泽组冰高组代理齐藤富士男就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宇佐美挠挠头,望着天花板说:“原来是冰高组的齐藤大哥呀,那你就是水果店的阿诚了。我突然记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做,大浦,你可别惹是生非。”

他走出中介公司的背影在竭力地虚张声势,弄得崇仔、布鲁斯和G少年都笑得直不起腰。亏得大浦每个月都上缴保护费,也难怪现在他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但也只是借此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

二十分钟以后,我们搬完了所有的纸箱。

当天晚上,大家分工合作,查找小忍的录像带,这期间我们看了无数女人的裸体,数量多到令人生厌。也许有的男人不以为然,但那一副副泪眼婆娑满是恐惧的表情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性感。除了痛苦之外,查找录像带并没有带给我任何的东西。

最后发现小忍那卷较长的录像带的是布鲁斯,也许这是对小忍最大的安慰。在四叠半的房间里,我们用从自由线搜来的设备,重新复制了一卷,打算交给警察。小忍一旦提起诉讼,有了这卷录像带,池袋警察署就可以立即采取行动。

除了警方,我们还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所以我们同时也在编辑录像带的浓缩版,专业剪接设备的方便之处就在于可以加上马赛克。与一般的AV不同,不需要对男性的身体加以掩饰,只需在他们的面孔上打上马赛克。这卷令人作呕的浓缩版在黎明时终于完成了。最后,再把自由线公司的简介一同给媒体传真过去,就算大功告成。一天的忙碌让我和布鲁斯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我暗暗发誓,这辈子我再也不看这种录像带了。从前我对荧幕上的马赛克恨之入骨,现在却喜欢上它了。

人体有时候是需要稍作掩饰的。

自由线给社会造成的震撼,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经常出入中介公司的人当中,十今有八个就是明星大学的在读生,一些娱乐杂志对他们的真实姓名和背景争相报道。听说他们被学校开除了,我心里没有一点同情和惋惜,包括他们本人和他们的父母。因为,仅一个短短的晚上,我就看到了不计其数让人眼睛发涨的影像。看了他们所有人的丑恶行径后,根本就不会产生酌情量刑的想法。

大浦被池袋警察局生活安全课逮捕。强奸、伤害、恐吓、诱拐……不知有没有哪家报社会猜对他到底有多少项罪名。至于我,自然是希望他永远都在监狱的铁栅栏里。

我对这位负责人所有的惊讶都集中在一张媒体曝光的高中相片上。那天我正好在收看晚间新闻,一换台,就看见一个羞涩内向的少年抱着狗的画面。那是一只白色的狐狸犬,那位少年穿着牛仔裤和蓝色高领毛衣。当我正在思索这个人会是谁的时候,旁边出现了“嫌犯自由线负责人大浦光秀的高中相片”的字幕。谁会想到相片上没有女人缘的青涩少年几年后会变成一个恶魔,当初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少年的未来会如此的丑陋不堪,时间就是一个无情的杀手。虽然这都是大浦自作自受,但也不得不让人深思。

在法庭上,小忍挺身而出,指证了自由线的一切罪行。她好像还在长崎,但在新宿找了一份工作。小忍打了那位说话刻薄的店长后,就辞掉咖啡厅的工作。现在在一家位于新宿车站南口新开的咖啡厅里工作,在这里她是一个全新的人,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最终,她并没有和布鲁斯在一起。

我认为这样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因为布鲁斯没有那么大的心力来承载小忍的死心塌地。可能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情,当我们一起走在太阳60通的路上时,我总觉得他像是一直在空中飘着。

在他身边我感觉到的全是女人注视的目光,在她们面前我只是一个透明人。灼热的目光全聚焦在布鲁斯的身上。我想这是属于皮条客的光荣,也是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

现在布鲁斯还在五岔路口坚守,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的穿着打扮,稳重的深色西服代替了经典摇滚t恤和牛仔裤。他带着灿烂的笑,递给我一张新名片。

“我也到了一家中介公司,但和特殊行业毫不相干,这是一家模特经纪公司,成就女人的明星梦。但还是跟以前一样靠女人吃饭,谁让我除了讨女人喜欢之外一无是处呢。”

我拍了拍布鲁斯那件不太协调的外套下的肩膀说:

“怎么不去源宿?池袋找得到有明星潜质的女人吗?”

布鲁斯继续在护栏上坐着,抬头凝视榉木树的上空。云朵、太阳缀在遥远的天边,凉爽的风告诉我,夏天已经定到了尽头。

“阿诚,你还不知道?现在漂亮女孩都聚集在池袋。柴崎幸、优香郁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唉!是我没眼福,都在池袋待了二十多年了,从未见到过那样的美人。我们总是只留心自己需要的东西。趁着寒冬还没有来临,我也来好好发掘发掘。看看能不能遇上一个还不算太丑的女人吧。在街头上比站功,说什么我也不会输给皮条客的。

一定能行的,天上掉下的馅饼总有一天也会砸到我。

在这荒谬的地方生存,怎么能少得了幻想呢。

正文 2、季末流星

你的亲朋好友中有谁是明星吗?

我所指的并非那些在午间娱乐节目上反复露面的艺人,这样的节目只会播放那些不值一提的虚假评论;当然也不会是那些在电视广告中显示时尚风格秀却看不清专长的艺人。我所说的是划过半个星际挥洒光芒、打下时代烙印的星星,也可以说就是让地面的人在抬头仰望时为之震撼而瞠目结舌的流星,即便是转瞬即逝,他们也在人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绚烂痕迹。他们有着无人能及的炽热的温度,有着无限耀眼的光芒,即便是燃烧殆尽也不会有丝毫吝惜和留恋,他们只是默默地奉献自己,把光芒留给黑暗的天空。

就像有一句成语所说的那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Bum to shine,也许这并不算成语呢)。不管是谁都必须自己凑齐燃烧所需的所有燃料,要是一味向别人借的话,总会有失手的时候,就像我这种对媒体一知半解的人,一定马上就会露馅,被人一眼识破,但令人惋惜的是,星星一样的生命往往不过是昙花一现。

这个冬天,在池袋街头,我遇见了在我出生之前就独当一面的英雄。别太小看了这个隐匿了多年的英雄,以为二十五年的时间让他销声匿迹。实际上在池袋大桥边的空地上,他仍旧在挥洒光芒、散发热量,把周围的水分蒸发殆尽,让它们全都变成水蒸气。出生在那个年代的大叔,意志力坚韧得让人吃惊。

在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生活的道理,就像他说的,在任何年龄阶段都不要放弃梦想,要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来向别人推销自己的理想,甚至去蒙骗,那些冤大头也只能认栽。他还教会我如何在紧要关头用自己手中的王牌与对方一决高低。就拿我来说吧,不知道最后是哪家银行当了冤大头,帮我支付了近两亿日元的高昂学费。

报纸上曾经评论到现在的男青年的善行恶施都太过于直白,一点都不懂得含蓄,缺乏风度和幽默。我们在罪恶的独木桥上同样可以借鉴这位大叔的行事作风和蛮横无理的绝招,再者说来,净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不会有前途。

我想他现在也许正在悠闲地唱着二十五年前的流行歌曲,独自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旅行。在收到他从南方国家寄来的一封信后,他的行踪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一个谜,杏无音信。即便我了解了他的行踪,也不会公之子世。我想在他燃尽之前,这种高明的逃亡生活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

流星的光芒与监狱的铁栅栏实在是格格不入。

有人埋怨说东京现在已经不再四季分明,而是只剩下三个季节了,冬天悄悄地远离了这个火炉一般的岛屿城市。今年的新年阳光明媚,大衣在池袋简直纯属多余。我在西一番街水果店里,在塑料篮中摆放着富士苹果和橘子,脊背露在暖暖的阳光里享受着太阳的洗礼,仅仅一个小时左右,身体就像一节太阳能电池一样吸足了热量,就算是待在寒意肆虐的四叠半房间里,也感觉暖气似乎是多余的。

新年的街头十分安静,只有从元旦就开始特卖的西武百货还人声沸腾。卖福袋的专柜充满杀气,那里普通市民正在为满足自己小小的愿望展开争夺战。这时,东京的纷争和麻烦好像也很有自知之明似的躲开了,少得就如同天上的石彩。

虽然我家的水果店元月二日就开始了节后营业,但一如既往地门庭冷落。我将去年年底剩下的水果摆放整齐,冬天越晚上市的水果就越是畅销。比如,草莓在冬季可是最受人欢迎的水果之一,只要在摆放时谨慎小心,不要让顾客看到碰坏的地方,接着再掸一掸上面的灰尘,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不要让顾客疑心你是在卖年底剩下的水果,这样生意说来就来。

不过每天都开门做生意,偶尔也会碰上一些斤斤计较的怪家伙。所谓上门皆是客,你还是得对他们彬彬有礼,这是服务业最有趣也是最让人伤脑筋的地方,就算这个家伙让人讨厌得忍无可忍,你还是不能说一个不字,这就是生意人。

一辆福特车缓缓驶进西一番街,大得就像儿童的游泳池,我在店里凝视着马路,沉浸在我一向最擅长的哲学思考中,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特有的长鼻头最先进入我的视线,我期待着一览它的全貌,可是它移动的速度就像是一首老歌的节奏一样,这是一个磨人而又漫长的等待。

豪华的敞篷车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它的保养非同一般,奶油色的车身,微微泛黄的白蕴含着稳重和内敛。镀铬零件呈现出新车才会有的光芒,毫无顾忌地闪烁着,夺人眼目。红色皮椅与电影《火爆浪子》里的极其相似,一不留神还真让它以假乱真欺骗了我们的眼睛。这部车子浑身散发着魔力,把周围空气中的现实感全给吸走了。

我心里很是不解,福特车怎么会停在水果店门前呢?真是半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与眼睛久别了的白色轮胎,看得目瞪口呆,就像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多辐式轮胎一样。这时,车上的驾驶员冲我问道:“店里有一个叫真岛诚的人吗?”他戴着一副粉红色的太阳镜,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属于虚幻世界的人,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此时,我的嘴巴被惊讶操控着,半张着合不起来。因为他是我在池袋见到的第一个穿着蛇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披着白色皮草大衣,一看装扮就知道走的是可爱路线,就像小甜甜布兰妮的伴舞。我发现她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移开过,她嚼着口香糖,还不忘从眯着的眼睛里射出性感的电波,就像一根根冰柱在空中穿梭。

“正是在下,请问有何贵干?”

当我正绞尽脑汁思索他是谁时,楼梯上老妈尖厉的叫声给出了答案。“您就是唱《泪的交流道》的神宫寺贵信吧!”

难怪看见他我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神宫寺贵信在一九七九年凭借一首单曲享誉歌坛,创下百万张销量的佳绩后就告别歌坛,走上了演艺道路。不过,他在演艺圈并不出众,扮演得最多的就是流氓和流氓类型的警察。他还参加一些模仿秀节目,在那种搞笑节目里也曾出现过他的身影,就算是这种节目他也只能站在边唱歌边搞笑的艺人背后。但是,不论他的辉煌还是衰落都与我无关。神宫寺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对老妈说:“您就是阿诚的大姐吗?我想找阿诚说几句话,您不介意吧?”

老妈还没有脱去过年时穿的和服,我就不知道那么老土的样子哪点像我姐?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楼,在福特车旁站好。

“您好,我是阿诚的母亲,我和他死去的父亲都对你唱的《泪的交流道》情有独钟!非常感谢你对他的关照。”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到底关照了什么。老妈扭过头温柔地对我说:“你不用看店了,去给神宫寺先生帮忙要紧。”

我的行动并不是取决于老妈的一句话,但与在基本上无人光顾的店里看店相比,这绝对是份美差。我边点头边走出门,只想尽快摆脱枯燥无聊的时光,神宫寺用几乎与地面平行的下巴指着前方,示意让我上车。

“这车是双门的,没人下车,让我怎么坐进去?”

披着白色皮草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我的愚蠢问题有所起伏,依旧是嚼着口香糖盯着我看,就像她的视线被缝在我身上似的。

“咦!你没看过那些电影里是怎么演的吗?要进这种车的后座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侧面跳进来,你要是想像我们一样表演着绷带女帽慢摇舞进来,我们也不介意欣赏一番。”

我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举双手投降。我一手扶着车身,借助车子的支撑将身体倾斜,顺利地滑进柔软的红色皮椅上,感觉还不错。旁边有一个吉他盒,盒子上贴满了贴花,看上去应该有年头了。在店门口站着的老妈扯着嗓门用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大喊:“阿诚,好酷!”

真是让人无奈,老妈最拿手的就是跟相声演员同台对阵。皮椅一点点地吞噬着我的身体,直到我落进它的最深处。我在福特车后座上躲避着老妈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对神宫寺说:“你快开车吧。”

车子发动后,他向老妈丢下一句话,说:

“宝贝!下次我要在池袋开一个演唱会,到时一定要赏脸。”

福特用很慢的速度驶离西一番街的石子路。这男人的兴趣之广还真不可小视,我对着他的后脑勺发呆,他的洛史都华发型真是一绝,后面的头发比前面长出那么多。

这车真是光鲜夺目,仅仅是坐在上面,我就有一种被干百万道目光灼烧的感觉。这辆半个世纪前制造的福特,纵身一跃就把JR铁道的池袋大桥甩在身后。常盘大道上的特殊行业街上,在冬日清澈宁静的天空下耸立着的六角形烟囱,用它的白色呈现着现代雕塑的艺术感,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这是一种不经意的美,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外加的寓意,更确切地说这种美纯粹得超越了人们所能说出的意义。古董抵挡不住坡度的下滑力一个劲往下运动,神宫寺对此毫不在意,手靠在门上目视前方说:

“池袋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个角落都一派新意。”

这是人到中年时对时过境迁的感慨,没有必要太理会。

“以前我们那个年代,这里的街道就是那些自称池袋国王的地痞流氓的天下。他们的涂鸦,无处不在,就连异岛区公所和警察局都避免不了。”

两旁的高楼就像石头森林,中间形成一个天然的幽谷,神宫寺的眼睛一直眺望着那个方向,显得惆怅茫然。他略微转头看了我一眼说:“听说最近这里成了一群街头混混的地盘,这里的年轻人都听他们调动,有没有这回事?”

现在我终于有些明白他的话外音了,他心里一定早作好让我去游说街头国王的打算了,想想能在国王面前说上话的人的确为数不多。下次一定要收费,不能再白出力了。

“确实是这样,不过现在人们都称他们G少年,没有人再叫池袋国王了。”

神宮寺后面的长发随着他点头的幅度有规律地摇摆着,金黄色的头发与玉米须的颜色极为相近。

“原来如此,是换汤不换药吧,就算名字不一样,他们所做的事情想必也相差无几。”

我虽对以前的小混混不甚了解。但我想年轻人的胡作非为再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圈子。路桥的坡很长,长得让人感觉不到尽头,车行驶在上面,神宫寺看着后视镜,断定后面没有车后,减慢车速,慢得感觉就像在走路。

“你能看见那边的空地吗?”

一片空地在路边高楼的阴影里若隐若现,看上去占地面积不会太小,一些水泥块杂乱无章地散堆在上面,时不时还能看见张牙舞爪长着的荒草。周围是一圈波浪形的金属板。我点点头,他又接着说:“这里大约两百坪,我有一个宏伟的计划,那就是在这里建个摇滚博物馆。既然能为咖喱、拉面建博物馆,那摇滚博物馆也就不足为奇了。阿诚,你应该很喜欢音乐吧?”

只要是好音乐,我都来者不拒,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回答:

“只能说是不讨厌。”

下了池袋大桥,福特车向右转,朝那片空地的方向驶去。神宫寺用一只手转动着方向盘,因为方向盘很细,所以一只手也能掌控自如。

“现今的日本音乐,都被那些乳臭未千的小子垄断了,成了青年人旺盛性欲的替代品,在人们眼里它和普通消费品没什么两样。现在的综艺节目也越办越低俗,简直就是一个孩子乐园,就像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洋娃娃,没有自主权,制作人比歌手和创作者更有地位,真是被击垮了。”

白色敞篷车在空地面前停下,神宫寺走下车,披着皮革大衣的女人就像他的影子一样,紧跟在他后面。篱笆像是掉了一颗牙似的露出一条缝,缝隙被他们当成空地的入口,他们想都没想就从缝隙钻进去,我就走在那个女人的后面,看见她那双细长的腿让我不自觉地联想到圆规。

神宫寺在印有某建筑公司标志的工箱上坐下,女人则挺着胸在他身边站着。我不明白那么纤细的手脚怎么会有一对像排球一样圆润饱满的乳房。我朝她说:“你叫什么?他出现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你。”

她瞪着我没有说一个字。神宫寺诧异地说:“我没给你介绍?她是我的和声米雷。她可不是绣花枕头,不仅脸蛋漂亮,唱歌也是一绝。”

米雷的笑转瞬即逝,马上又摆出一副苦瓜脸,像是在忍受酷刑一样。我沿着篱笆边走边说:“我知道要在这里建摇滚博物馆,可怎么又会和G少年扯上关系呢?”

神宫寺的手臂很自然地搂着米雷的细腰,用水蛇腰来形容米雷的腰一点都不为过。在如同废墟的空地上,歌手和打扮妖艳的女人还真是绝配,一幅天然的宣传海报背景。到处都散落着水泥碎片,过时的摇滚仰起头看看旁边的高楼和天空。

“在经历了泡沫经济后银行的贷款条件越来越苛刻,如果没有能盈利的企划书,银行一毛钱也不会贷给你。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切实可行的企划书,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了解这里的聚客力,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对我们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神宫寺踢开脚下的沙石站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暗红色灯芯绒裤和前端带金属亮片的西部靴。

“我目前打算再往地下挖,这样就可以建一个Live house。我做了一个简单的规划,一楼是摇滚咖啡厅,二楼是CD音像店,三楼则是录音室。学生到这里租借设备还可以优惠。此外还要单独留出一间当做独立品牌唱片公司的办公室,我就住在顶楼。只要是摇滚,就可以在这栋大楼里找到。我还在设想让那些被时代遗忘了的实力派乐队上台演出,哪怕这种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为日本乐坛局面的扭转出上一份力,进程的快慢并不重要。”

在这片略有些潮湿的空地上,我在脑海里描绘着这栋博物馆的藍图,它将会成为天桥附近的新地标。它还能改变人潮的流向,逛完PARCO百货的淘儿音乐城后,人们会将摇滚博物馆作为首选。那时池袋也会跟着沾光,成为前沿音乐文化的传播地。

“这个计划听起来确实不错。”

“我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它将成为我人生中的最后一项工作任务,我会倾注我所有的心力去完成它,毕竟我已经在这里投下了大笔的资金。”

我看着被厚厚的淤泥覆盖的篱笆说:“这片地一直闲置着,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神宫寺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尽显了蛇皮夹克的优点,让耸肩的动作变得自然帅气。我也该拿出三千万买一件来感受感受。

“不,地主另有其人,是一家小型房地产公司。我只是跟他们一起合作这个项目。”

这所有的一切听上去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疑点。

“你打算把彩排演出安排在什么时候?”

“这周六。”

一声口哨声从我嘴里飞出来,那可是时间紧迫,离现在只有三天时间了。

“需要召集多少人呢?”

神宫寺看了看空地像是在估算空地的面积。

“不要看上去稀稀拉拉冷冷清清的就行,我这边能召集五六十人,我想再加上两百个G少年就足够了。”

“你打算向警察提出申请吗?”

神宫寺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米雷调整了性感电波的强度,用较弱的频率对我放电。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表演,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用二十分钟唱上四五首歌,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在那之前我会好好款待银行的人。”

这样对G少年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了,就当是做一会儿演唱会的临时演员。

“现在只剩下酬劳问题,你能出多少?”

神宫寺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

“现在手头比较拮据,所以包括你的介绍费在内也只能是一百万。你能接受吗?”

我用一贯的口气说:

“我的你就可以省下了,我又不靠这个吃饭。要是你手头紧,我可以向G少年的国王反应反应,让他少收点。”

这是神宫寺第一次正眼看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一脸不解地说:“你不要钱……这种人才最阴险!让我好好想想应该如何酬谢你,周六中午就辛苦你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在杳无人烟的空地交换了彼此的手机号码,从篱笆的缝隙离开了空地。

突然回到人群拥挤的人行道上,感觉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篱笆的那边是一个梦想编织成的摇滚天堂,虽然还未破土动工,但还是让人感到兴奋。

神宫寺执意要带我回去,我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一个人走在东口的街道上,虽然是白天,可色情按摩院、偷窥色情小屋、拍卖俱乐部的霓虹灯却依旧亮着。这些特殊行业店的门口同样挂着象征着吉祥的门松,地面上同样洒了水,呈现出池袋新年的喜庆气象。

我边走向EROAD边掏出手机。崇仔的电话号码是那么熟悉,连手指都能倒背如流轻松地拨出他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我报上姓名,即便是在暖和的冬天,国王的声音也没有受到一点鼓舞,依旧像冰块一样冒着寒气。

“阿诚,什么事?”

我用欢快的语气向他拜年:“新年快乐!”

还没容我说第二句话电话就挂断了。搞什么鬼?我马上按下重拨键。崇仔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声音仍是寒气逼人:“我说过不止一次,让你直接切入正题别拐弯抹角,这次又是这样。”

我看这人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我感叹道:“崇仔,你听说过神宫寺贵信吗?他以前是歌手,后来当了演员,那首红极一时的《泪的交流道》就是他唱的。”

“没听说过。”

我本想把那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给他唱一唱,但为了避免电话再次被挂断的尴尬,只好放弃这种想法,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受不了第二次打击。

“算了,认不认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计划周六中午十二点在池袋大桥旁的空地上进行一个二十分钟的彩排演出。他想在那里建一个摇滚博物馆,彩排的目的就是让贷款的银行看一看聚客力。”

G少年国王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耐烦。

“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们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闲着,偶尔来点辛辣的也无妨。需要多少人?”

我正拿着手机走路,一个穿着迷你裙的女孩走来和我搭讪,她就是为店里招揽客人的。

“想试一试‘安’摩吗?包你满意。”

我挥手把她赶开,她就像没事人一样重新露出笑容走去问另一个路人。

“两百个。”

“有多少酬劳?”

我想到现在神宫寺资金短缺的现状,想要建博物馆的人对待钱的支出总是会非常谨慎的。

“他好像没什么钱,只拿得出八十万。”

崇仔只是冷冷地说:“就这样。”

“三十分钟就能让每个人拿到四千左右,这个数字也挺可观的。”

崇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件事的确有点为难,是应该给国王一点时间权衡一下。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去看看也无妨。”

初战告捷,我决定从下次开始收中介费。这是一个关系社会,做什么都离不开关系二字,谁让乐坛成了制作人的天下呢?

周六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其实东京从十二月中旬到现在就没下过一滴雨。即便是我没有介绍天气情况,闭着眼睛也知道那天是晴天。

水果店平常都是十一点开始营业,因为老妈对神宫寺的演出期待已久,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所以没人看店,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推迟开店时间。老妈正在卖力地妆扮自己,可我的耐心早就被消耗殆尽,于是我没等老妈,提前三十分钟就去了东口的空地。

今天的篱笆缝隙比上次来的时候大了许多,在空地后方也多出了一个用钢管和板子搭的临时舞台。比我积极的大有人在,我到的时候早有一半的观众等在空地上了。男人们都穿着牛仔裤,裤裆低得有点让人难以接受,特大号上衣和外套塞进一只猩猩也绰绰有余。女人们的穿着又走了另一个极端,运动套装比实际要小两号,有的人为了突显凹凸有致的身材,甚至只穿了比基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塞了胸垫。他们该不会认为这是雷鬼乐夜店吧?G少年和G少女以竖起大拇指的方式向对方致意。有一个身穿深蓝色套装的小团体也格外引人注目。

我绕到后台,看见一个肚皮松弛留着雷根头的彪悍男人像门神一样立在门口。我对他们已经没有过多的奢望了,只求男人们别只披着皮夹克上台,给人们留下一个邋遢不堪的印象。我眼睛盯着保镖的胸毛说:

“我是真岛诚,我要找神宫寺大哥。”

“来了,阿诚。”

神宫寺还是穿着蛇皮夹克,一把Feelecaster电吉他挂在肩膀上,他把一个鼓胀的信封递给我,我不假思索就直接把它塞进牛仔裤前面的裤兜里。

“也许里面只是报纸,你就不想核实一下?”

我点点头,沉默不语。信赖一个人,就不要有半点怀疑,毕竟人心隔肚皮,再怎么怀疑也只是徒劳。神宫寺眯着眼看我,就像见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有我当年的风范。代我向G少年头目问好,然后尽情地享受我的演出。”

神宫寺调弄着吉他弦,发出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当腹部轻轻碰在琴颈与琴身交接的地方时,他夸张地扭曲着脸说:“疼疼疼……”

我深感困惑,便问:“神宫寺大哥,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

他按住腹部抬起头抛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一张迷人的笑脸,也许他正是用这招把那个年轻的和声女子骗到手的。

“没事,也许是将要走上阔别三十多年的舞台有点紧张,让你笑话了,一紧张就肚子疼。好了,走吧,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这是一场冬日露天迷你演唱会,主办方没有给观众提供凳子,我在舞台正前方占了一个不错的位子。我左边是崇仔,不幸的是老妈站在我的右边,她上身穿着我的飞行皮夹克,下身穿着不知从哪儿刨出来的紧身牛仔裤,一双红色凉拖套在脚上,这身打扮真是让我失望。崇仔在我耳旁轻声说:“难道你老妈就是当年池袋国王的女人?”

我绝不能输给国王,一脸严肃、义愤填膺地说:“崇仔,下次你再敢评论我妈,我可绝不手下留情。”

崇仔笑而不答,毕竟谁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首先出场的是一个由两个吉他手、贝司手和鼓手组成的乐队,站在只有一架鼓和音响的舞台上表演。他们的开场白像舞台一样简单,没有那一套演出前和观众的交流,在鼓手用鼓槌敲了四拍后就开始演奏《泪的交流道》。耳边除了前奏的音乐还响起了老妈的叫声:“阿诚一”

老妈有时候真让人无法忍受,我观察了一下周围观众的反应,一首经典老歌的感染力确实很强,本来安静的观众跟着旋律扭动身躯,三百多个年轻人一起往前涌,双手打着拍子,这种气势绝不会输给当红明星演唱会。

神宫寺的歌声沙哑而充满磁性,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唱这首歌了?但他在演唱中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传递着用一生心血成就一首歌的震撼力,一首歌从头到尾都无可挑剔。歌词大意是这样的:决定分手的恋人,开车兜风,弥漫着回忆的高速公路伸向夜空的尽头。下一个交流道出现的瞬间,一切都将结束,驶离高速公路回家。两个人都早已决定,却无力改变车子前进的方向。夜幕下,车子继续疾驰,两人搭在排档杆上的手紧紧交叉。下面是副歌的歌词:泪的交流道,无法逃脱的交流道。

年轻吉他手的独奏也独具风格,让入耳目一新。我看了看身旁的老妈,她双眼潮湿,正向着神宫寺挥手。在我出生以前的时光,不知这首歌储存了他们多少回忆。

音乐的魔力能让人瞬间飞越时空,我望着舞台上的蛇皮夹克,荡起一阵惊讶。

《泪的交流道》的乐声在空中停止,乐队末作片刻的休整,接着唱起下一首歌。这是一首快节奏的大众摇滚乐曲,四分之八拍节奏带动我摇晃着身体,同时我眼睛的余光快速扫过演唱会现场。

在这里聚集了两类人,一是具有黑人街头气息的G少年和G少女,一是神宫寺召集的五十年代摇滚粉丝。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有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确切地说他们不能算是观众,工作的成分比观众的成分浓。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银行职员的装束老是一成不变,不是灰色就是蓝色的双排扣西装,沉稳压抑。

还有一伙人,黑色西装配着原色衬衫,身上散发着特殊行业的气质,他们也许就是神宫寺曾提及的房地产公司的人。不仅仅是这些人,后台的保镖和那几个眼睛眯成一条线的男人也对音乐无动于衷,站得笔直。

我在崇仔耳朵旁问:“你认识那帮人吗?”

崇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舞台,说:“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应该是重田那群小混混。”

重田兴业只不过是池袋数百个小型组织中的一个,旗下有几间特殊行业店,现在这个行业不景气,但他们还在勉强挣扎。最近的情况更糟糕,他们的成员竟然还去闯空门当强盗,与自己的老本行是风马牛不相及。

重田兴业这种小人物怎么会出现在神宮寺的彩排现场呢?他们看上去并不属于摇滚乐迷,三个男人紧紧盯着舞台上神宮寺的背影,那眼神就像猎犬嗅到了猎物一样锋利。

第二首歌唱完后,神宫寺才有了休息的机会,他紧握麦克风说:

“感谢大家来捧场,我们计划在这里建一个摇滚博物馆,目前进展很顺利,请大家向后看。”

青年们回头,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应该是某家银行的职员。

“那几位是建设资金贷款项目的相关负责人,和大家一样,他们也酷爱摇滚,请大家把热烈的掌声献给他们。”

这种隋况下,定力再强的银行职员也会脸红。神宫寺的吉他声再次响起,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舞台。

“接下来我将献上今晚的最后一首歌一一《出发》,请大家尽情欣赏。”

沉重的雷鬼节奏拉开歌曲的序幕,歌词的内容很现实,主角是一个风光不再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年男人,讲述了他失去激情后的人生。就算二十五年的怀才不遇,苟延残喘,在无法预知的未来面前,他依旧整装待发。神宫寺嘴里唱着这样的歌词,气氛有些伤感。

把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向前进发,奔往那和海洋一样广阔无垠的地方,奔向没有液晶屏幕的世界,奔向孩子、女人、男人都没有变质的世界。

神宫寺用全身的力气唱着这首雷鬼抒情歌,时光好像回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听着这首歌让人不得不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我回头看着崇仔,想像着这位池袋G少年国王的未来。至于我这个水果店的店员兼无名作家,未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不敢去想。崇仔向我微微点头,同样的感慨让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只要怀有像神宫寺一样不畏艰难险阻前进的勇气和毅力,我想我们的将来肯定不至于太糟糕,这首歌的魅力就在于能触动我们的心灵,引发对人生的思考。我们不得不重新调整自我迎接未来,黎明的曙光不会因为你的意志而停驻不前。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积极面对一切的人,一定会在生活中变得更坚强。

与两百万张销量的《泪的交流道》相比,我更青睐这首。

还沉浸在新歌里的神宫寺,又唱了一遍《泪的交流道》的不插电版本,让歌曲更加苍劲、沉稳,就像正餐后清淡的甜点一样让人回味无穷。最后,神宫寺高呼着“摇滚博物馆万岁”向观众告别,接着就以上台时的速度消失了。

观众开始纷纷散去,崇仔看着我深情地说:

“真的不错,尤其是那首新歌。”

我把神宫寺之前给我的信封转交给崇仔。

“里面是今天的酬金,那确实是一首很不错的歌。”

崇仔没有打开信封看,直接塞进了燕尾服夹克的内层口袋里。假如这是一件 lang正品,价格肯定远远超出我的月薪。

“对了,待会儿我想顺便召开一个G少年会议,阿诚你有意向参加吗?”

我的目光仍然没有放弃搜寻神宫寺消失在舞台上的身影。

“对不住,我还有事,今天就免了吧。”

崇仔看着我说,眼神冷酷的程度绝对不亚于穿皮草的女人。

“别投入太多啟晴,人家拜托你的事已经顺利完成,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你这种没头没脑往里陷的毛病应该改改。”

国王说完,就去与集合在附近的家臣会合。听完那首歌后,我就再也做不到把神宫寺置于千里之外了。

不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爱管闲事。也许,操这份闲心其实是我生活中刺激感的源泉吧?

跟崇仔道别后,我朝后台走去,重田兴业的那帮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神宫寺边用大红毛巾擦汗边对我说:“阿诚,感觉如何?”

“很精彩。”

神宫寺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刚刚那只是热身运动,一点都不过瘾,但担心警察会来找麻烦,只得草草收场,真是有点遗憾。”

神宫寺的两旁站着保镖和和声女子,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他们朝被挤大的篱笆缝走去。神宫寺的背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我冲筋疲力尽的背影说:“你们要到哪儿去?”

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说:

“今天该给你回礼才是,你随我来一下吧。”

我们四人走了几分钟,到了西武百货。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但因为现在时间还早,所以客人并不是太多。我们乘电梯上了五楼,现在正是很多品牌换季打折期间,但神宫寺却对那些折扣商品不屑一顾,毫不迟疑地向最南边的名品专区进发,最后进了一家意大利Ermenegildo Zegna专卖店。

像这样的精品专柜我历来只会停留在门口饱饱眼福就走,从不会涉足。他对满满一墙的西装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店后面的营业员的面前。营业员好像认识神宫寺,面带笑容,走上前跟他打招呼攀谈。

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条腰围大四公分的宽松牛仔裤、一双verse篮球鞋、没有牌子的深蓝色t恤,还有一件在促销时期抢到的打折大衣,这可是经济萧条时期的上等货,不太清楚全价需不需要一万日元。

神宮寺在店后面大吼:“阿诚,快点过来,得先量身。”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进这样高档的店,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我的心里有些局促不安,球鞋鞋底的泥土让我有些发窘,担心会把地毯弄脏。

被神宮寺说中了,光量身就花了近三十分钟时间。营业员脱掉西装外套,穿着衬衫用布尺给我量身,在板子上一一记下量出的尺寸,包括颈围、胸围、腰围、袖长、胯下……

人体可以用单位丈量的部位实在是太多了。

坐在皮革沙发上的神宫寺时不时偷笑,对着因紧张而失去表情的我说:“是第一次定做西装吧?”

我点头,接着他朝着镜子里的我说:

“我也曾经读过你写的专栏,你对池袋的内幕、飞短流长真是了如指掌。说实话你写得很不错,以后一定能成大器,所以需要先准备一套好西服。”

营业员把一匹布料搭在我的肩上,材质像是喀什米尔羊毛或是丝之类的意大利西装专用的布料。

“你们店里只有这种布料?”

看着蓝底黑条的布料,他使劲摇头,然后说:“你对这个社会好像不是很了解,这世界上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以貌取人,他们不会在乎你有多高的涵养。所以不必对一套西装耿耿于怀,你的内在价值远远胜过这套西装。”

营业员离开去重新挑选新布料,我趁这机会向神宫寺小声打探:“在这里定做西装大概要花多少钱?”坐在沙发上的神宫寺大笑,跷起二郎腿,米雷则冷静地看着我,穿着黑色皮夹克的保镖一脸对西装厌恶至极的表情,凶神恶煞地瞪着挂满衬衫的衣柜。神宫寺完全没有放低声音的意思,大声地说:

“反正是我付钱,不用太担心。虽然材质和设计都会影响到价格,但正常情况下要用三十万日元左右。”

我本想出一半钱,但听完之后我完全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我不可能用一个月的薪水来买一套西装。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困和烦恼,安慰我说:“毕竟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这点钱你就别放在心上。你要是觉得有所亏欠的话,等你成功以后帮助其他的年轻人,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报答,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与刚才不同,这次营业员十分恭敬地捧来了一匹像夜空一样纯正的深蓝色布料,嘴里说着超细150之类的话。我对羊毛优劣的判断可是一窍不通。神宫寺点点头对营业员说:“决定了,就要这个吧。”

神宫寺对营业员叮嘱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刷完信用卡后,我拿到了一张写着四周后提货的单据。定做西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比从货车上卸下三百公斤左右的西瓜还要累,我走出服装店时心情舒畅。

回到西一番街的水果店里,我发现了一个变化,平常总是流出古典旋律的录音机,今天却不停地放着神宫寺担任合乐队主唱时的唱片。短短的一个下午,我听到《泪的交流道》就不下百遍。

不过让我更无语的是老妈,她整天都穿着紧身牛仔裤和红色凉拖看店。怎么搞的?我觉得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像在看猩猩猴子。

好不容易老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看店,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清静的机会,换一张CD听听。我从二楼四叠半的房间里取来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很多人应该比较熟悉它当中的第四乐章《木星》,也就是周日晚间电影节目的片尾曲。其实其他的乐章也非常不错,只是常常会被人们忽视,如副标题为“翅膀天使”的《水星》,以及配上神秘女声和声的《海王星》。

当时我心里最想听的是《土星》,它有一个很有趣的副标题口叫“寿星”。我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我到了神宫寺现在这年纪时的样子,会有什么“大作为”等着我呢?二十年后,也许还是像现在这样平平庸庸,就着池袋的闲事卖着哈密瓜。

一月的午后阳光灿烂,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但脑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像塞得满满的也无心享受这样晴朗的天气,觉得时间的脚步就像蜗牛的爬行,艰难漫长,水果店随着最后一班电车的发出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在过年期间,这种出售可以充当送人礼品的商品的店,生意十分兴隆。老妈洗完澡时刚过凌晨,终于轮到我洗了,让人扫兴的是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抱怨着:“大半夜的,是谁啊?”

电话的那头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是我,米雷。”

是为神宫寺和声的年轻女子,我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白色皮草和超短迷你裙下修长的双腿,语气立刻变得温文尔雅,男人真是没骨气。

“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马路上救护车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奇怪的是在米雷的手机里我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这么晚打扰你真是抱歉,但是事情紧急。”

我预感到她就在附近,所以急忙打开四叠半房间的窗户,伸出头往外看,看到米雷在向我招手,今天她换了装扮的风格,齐膝大衣下面穿着一条牛仔裤。我抑制不住兴奋地冲着下面喊:“等一下,我这就下来。”

我们到了浪漫通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这家店里服务员的职责之一就是给客人端上难以下咽的咖啡,再就是叫醒熟睡的客人。一晚上都重复这样单调机械的工作,想想也挺累的。我们坐的沙发被烟蒂烧得千疮百孔,我和米雷中间放置着一个小小的茶几,我先开口问:

“神宫寺大哥出什么事了?”

卸妆后的米雷脸上透出一股孩子气,比起珍珠蓝眼影,我还是更喜欢女生毫无修饰露出自然色调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他遇上了麻烦?”

我想先喝一口咖啡润润嗓子,哪知味道就和洗完毛笔的水差不多,我觉得就算是再难喝也比一口没动就被服务员收走好。

“这还不简单吗?一群池袋的小混混出现在今天演出的现场,我想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只不过是被吉他轻轻地碰丫一下,他就痛得忍受不住,我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实话实说吧,不用有所顾忌,什么样的消息我都能承受得住。我和其他人不同,我会一直都站在神宫寺大哥一边。”

米雷正视着我的眼睛,好像有所顾虑。不过也是,女人的信赖一直以来就不属于我。她作了几次深呼吸,慢慢张动嘴巴:“阿贵早就山穷水尽7,却还一直死撑着面子,到处借钱来维持表面上的奢华生活,实际上他早就无力负担这样高消费的生活,最后是重田兴业帮他偿还了所有债务,听说他们老早就对那块地虎视眈眈了。”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为了还债当摇滚博物馆的代言人也是合乎常理的事,而且这不也是他的工作吗?这吋,我突然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块地到底是谁的?”

米雷也喝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说:“那块地不属于任何人,泡沫经济解体后,对土地的管理处于一片混乱,这里就这么一直被闲置着。阿诚,你知道地面师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想可不可能是在盖房子时请来看风水的风水先生,看完风水后他们会告诉你在玄关放一个黃色的东西能招财进宝,这种说法真是愚蠢至极。

“房地产泡沫经济土崩瓦解后,这个词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不经常听得到,其实他们本质上就是骗子,他们伪造土地登记册,把所有主人的名字换掉,然后把资料拿到银行抵押贷款,最后拿着大笔现金逃之天天,而土地的主人却还被蒙在鼓里。”

这时我想起了彩排现场神采飞扬的神宫寺,还有他那如痴如醉的表情。

“但摇滚博物馆这件事,也不像是虚张声势摆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米雷沉默地点点头说:“你说的也对,那可是阿贵编织了十几年的梦。他喝醉酒时经常说日本的摇滚乐坛乌烟瘴气,一定要让它大变样。重田兴业利用他的这个梦想,假造一个看似切实可行的企划书让银行的相关负责人信以为真,制造骗局。”

“你刚才所说的时间紧迫是怎么一回事?”

米雷如坐针毡似的在狭小的包厢座位上扭动着身子,上半身的每一个部位都随之颤动,胸部的运动节奏却显然比肩膀慢半拍。

“正式签约的时间就定在新年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到那时阿贵就会成为房地产骗子的帮凶,以后他就再也不会有登台演出的机会了。”

看来米雷对神宫寺用情很深,她也有当歌手的经历,深知一个歌手不能登台演出的痛苦,在她眼里永远失去登台的机会比让他变成罪犯还要严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唱歌那么奸的人因为一块荒地就要永远离开深爱的舞台,这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一件事啊,阿贵的才气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阿诚,你说我应该怎么做,现在除了在他身后为他和声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声音很凄楚,让我的心在深夜昏暗的咖啡厅里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我颇有感慨地注视着米雷的眼睛说:“你放心,我会尽量帮忙的,不过我想知道神宫寺大哥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想让你告诉他一声我想明天和他见个面,在这个地界上我还是能有一些办法的。”

米雷的眼睛早已被泪水占据,她不断地点头说:“那我能做些什么?”

我拿着账单站起来对她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米雷看丁看镶满水钻的手机,看样子这手机是神宫寺送的,当时刚好凌晨一点整。

“都这么晚了,去见谁啊?”

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奸像忘了自己才是深更半夜搅人好梦的造访者。现在凌晨一点,距离他收工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在池袋工作狂里他可是排名第一的。

我在池袋出租车站台送走了米雷,独自走在夜幕里,穿过weroad。路上的风景还真是一枝独秀,一对对在旅行箱上摆满假劳力士的外国情侶向路人兜售自己的产品,几个不知名的街头艺人在卖弄自己的歌声,还有小提琴手在电玩中心出口的楼梯上演奏着巴赫的曲目,真是热闹非凡,池袋的夜晚比起白天来更有活力和生机。

我穿过三越百货前的马路,打开手机。我不看手机就用手指敲出了他的号码。

“是我,阿诚,现在有点事找你,方不方便?”

听到Zero ONE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瓦斯漏气呢,他说:“今天我都没什么事,现在正要回家,虽然每次你出的价都让我很失望,但看在你是今天除了服务员之外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的分上,你就过来吧。”

这种回答让我有些意外,虽然也常有人说我是怪人,但说起池袋的怪人,非东京骇客Zero One莫属,他可是东京第一巨人。这里说的骇客不仅是电脑通,对诈骗和伪造证件也很精通。我找他的主要目的是向他咨询地面师的相关信息。

我告诉Zero One说我马上就到,然后就走进三越百货后面的便利店,想给他买点东西。据我了解,他对不可能在Demy's餐厅菜单上看到的零食超级感兴趣。

我到的时候都快一点半了,可是餐厅里还有一半左右的客人,真是将周六晚上的时光发挥得淋漓尽致。Zero One就坐在窗边一个信号较强的包厢里,桌上放着两台笔记本电脑,早已打开,并且插着无线上网卡。从对面的窗户看去,依稀亮着几盏灯的太阳城几乎挡住了半个夜空。

Zero One的穿着打扮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黑色戴帽夹克配黑色牛仔裤,额头上的两条筋展现着怪异的棱角,看上去就像是被植入了钛金属一样。他那苦行僧一样消瘦的脸庞,一看到奶油味土豆片就笑得合不拢嘴。我想他是在笑,如果不是在笑,那就是长时间盯着液晶显示器造成的脸部抽搐,我将注意力从骇客扭曲的脸移开,切入正题。

“你了解地面师吗?”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吃着土豆片说:“说白了不就是房地产骗子嘛!这次是不是要让我帮你做一个假的土地册?”

这语气听上去好像这是除了我谁都知道的常识一样。

“什么是伪造士地册?”

Zero One看了电脑屏幕后扫了我一眼说:“你是白痴吗?你不会就为这种无聊的问题来找我的吧?”

我当然否认,其他的也没多想。

“用电脑伪造土地册很简单吗?”

Zero One不屑地点头。

“因为原始资料就是电子版的,现在东京的档案基本上都是电子版的。从前还要从书面材料里提取信息重新打印一份电子版,现在就用不着那么麻烦了。”

Zero One笑得很开心,在他面前零食的魅力远不如电脑。

“电脑里存了这附近的地图。”

他用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右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游走,左手拿着土豆片,一副很谨慎的表情,生怕一滴油掉在键盘上玷污了键盘。

“你看这里。”

他把液晶显示器转过来面向我。新款电脑有了用武之地。

“我想知道池袋大桥边那块空地的确切位置。”

Zero One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地址详细得超出人的想像,我想让宅急便司机使用都不会有问题,这时他把黑色外套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

“东池袋1—45—6。”

“真是简单方便,接下来我想看一下这块地的土地册。”

Zero One把银幕转向自己。

“土地局的电脑系统设置了很多收费项目,接下来的就要收费了,还继续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本来心里就有为那套西装付钱的意思。

“OK,只是调出资料不改写的话,我会尽量算你便宜些。”

过了一会儿,在十五寸液晶屏幕上跳出一个空文件。表格的左上方写着东池袋的详细地址,右上方写着“全部事项证书(土地)”的字样。Zero One用咬掉了半块的土豆片指着表格的第二行说:“这边与甲区所有相关事项就是要改写的地方。从这份证明书上看,千禧都市开发所是这块地的主人。”

“这么做,土地的主人不会有所察觉吗?”

Zero One把剩下的土豆片放入嘴中。

“所以地面师才费尽心机找那些长期被闲置或归属权混乱不清的土地,这样贷款方光核查就得花上几个月的工夫,一旦土地所有者有所警觉,他们就会马上撒腿闪人。”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现在时间紧迫,离周一只有四十小时了,这是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你把这份资料传到我的MAC电脑上。”

这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一个人走出夜幕笼罩下的餐厅,把一脸困惑盯着我看的Zero One独自留下。

我一直重复听着《行星组曲》,思考着怎样做才能让神宫寺摆脱重田兴业那帮家伙的纠缠。虽然说只要向警方或银行举报他们的诈骗行为,这件事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但这样做肯定会让无辜的神宮寺受到牵连。此外还有另一方面的忧虑,我担心到时重田兴业的人也会有所行动。即便是不这么做,这位摇滚巨星欠重田兴业的巨额贷款也不可能一笔勾销。

严冬的早晨,我拖着倦怠的身体一头倒在被窝里,身上仍旧穿着那天参加彩排演出时穿的那件衣服。

星期天打开店门的时候,我还在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这时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是神宫寺打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米雷跟我说了,我现在在池袋东口,我们在哪里见面好呢?”

“十五分钟后在西口公园见吧。”我向二楼的老妈打了声招呼,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店,然后走出门。西口公园在星期天的中午独自炫耀着,比星期六午夜的茶餐厅连锁店的独舞更让人备感荒凉和空旷,空荡荡的长椅橫卧在公园里,稀稀疏疏的人影散落在石子路上,砂石颜色的鸽子像是被西北风吹成了一堆,全都在阳光下聚集着。

神宫寺就坐在舞台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他看见我后抬了抬下巴,等于是跟我打了招呼。我在他旁边坐下,没给他一个眼神就开始说:“听说明天就签约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即将燃烧殆尽的摇滚巨星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舞台,意味深长地说:“昨天那首新歌还不错吧?只可惜没有一家唱片公司看到它的价值,都不愿意帮忙出版发行。只因为我的年龄比他们的要求人了二十多岁,长得既不英俊也没有夜店舞郎那样优美的舞姿。”

粗哑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冷笑,他瞥了我一眼接着说:“难道音乐只是年轻人的专利吗?日本男人真没出息,高中时为了一张昂贵的唱片能勒紧裤腰带一分一分地存零花钱,现在那些人跑哪里去了?音乐在他们记忆里荡然无存了吗?时间和金钱全被生活和工作夺走了吗?小说、电影、音乐都成了奢侈品了吗?再这么下去,不出几年,人们都会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虽然帮着地面师做这种骗人的勾当不对,但是这样发展下去,这个国家的文化将会停滞不前。”

神宫寺所说的,绝大部分我都赞成,但是这和房地产诈骗完全是两码事。

“昨天你按着腹部很痛苦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是重田兴业手下那帮人于的,在演出前,我说我不想再于丁,他们就把我拖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痛打了一顿。”

原来是这样,接着我们俩都陷入了沉默,严冬短暂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底里涌出。

“我看神宫寺大哥最好的选择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

他左右摇晃脖子,脸上堆满痛苦的表隋。

“这样不行,我一个人逃走,米雷就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昨天我就被他们监视起来了,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和重田兴业的一群小流氓住在一起。你可能没留意到,第一次我到店里找你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两辆车,重田兴业他们把我盯得很紧,根本就没有脱身的机会。”

这时在我脑海中浮现出重田兴业那帮流氓贼眉鼠眼的脸。

“你们住在哪?”

“要町的出租公寓。”

“给我讲一讲里面的详细情况跟布局。”

我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着的采访用的笔记本,光确认细节就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最后神宫寺说:“会这么容易吗?”

我站起来对他说:

“等着看吧,怎么说我也是本地人,在这个地面上自然会有人肯帮忙的,发生在这个地盘上的事很少有摆不平的。”

对于那些摆不平的事,我闭口不提。神宫寺说要去米雷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拿出手机给猴子打电话。

“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呀!”

“虽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找我又有什么事?”

“听说过东口的重田兴业吗?”

别看猴子年纪轻轻,但已经是池袋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是羽泽组冰高组的代理会长。对黑社会各势力的分辨能力比我用眼睛分辨橘子好不好吃的能力还强上几倍。

“顶多就是一个由七八个人组成的小团体,名义上是京极会的支系,本质上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用钱来维系的,没有什么太深的渊源。”

这么说来,只要牵制住监视神宫寺的那三个人,重田兴业的力量就等于被削减了一半。猴子笑着说:“这次又遇上什么麻烦了?是和重田兴业的人吗?”

“今天没有时间向你好好解释清楚,明天你就会知道的,你等着看好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我想星期六晚上疯狂玩闹了一夜的池袋国王现在应该还醒着吧。

崇仔就是崇仔,声音冰冷得就像是刚从制冰机里取出的冰块。我一边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上绕圈,一边向崇仔讲神宫寺和重田兴业之间发生的事情。

我发现一件事情的本质会在对别人一遍遍解释的过程中渐渐浮出水面,整件事也就变得清晰明了。在你遇到烦恼的时候,不妨试一试,也许会有很好的效果。崇仔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吻说:“我不在乎出动G少年,不过你说的是真的吗?这次可不是充当临时观众那么简单,而是要动真格地出动执行部队,酬金自然也就比较高。”

我说钱不是问题,这方面早就和神宫寺商量好了。国王接着问:

“这次需要我们出动多少人?”

“对方有三个人,现在的问题就是那是一栋公寓楼,我希望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控制局面。这样就需要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出三倍,你看出动九个人行不行?”

崇仔吐着气,就像西北风呼啸的声音,不,应该是在笑。

“很好,加上我就是十个人,明天中午公寓见。”

我刚想挂断电话,崇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这可是我今年接到的第一笔生意,这段时间我都快闲疯了,阿诚你以后可要多找一些麻烦上门,这样我就天天有事做了,到时我一定会给你特别折扣的。”

国王最喜欢危险刺激的事情,但最近的池袋风平浪静,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我一回到店里就开始忙着为明天的事情作准备,一听说我正在忙神宮寺的事情,老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二话没说就答应帮我看店。这样我也就可以专心忙我的事了,我把Zero One传给我的文件打印出来装到A4信封里,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我特意戴上手套,一个指纹也不留给他们。

我一边在脑袋里整理思路,一边在MAC电脑上敲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干禧都市开发公司。其实就是说明重田兴业并不是那块空地的主人,摇滚博物馆的企划书只是虚构捏造的,这只是一个骗局。此外当然不能忘了为神宫寺澄清,证明他的配合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受到了黑社会的恐吓要挟。

因为写作能力逊色,所以仅两页稿纸的举报信就花去了我两个多小时。当一切准备就绪,去给老妈接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冬天傍晚温度比白天降了不少。

老妈一上二楼就打开电视,传出极其夸张的笑声。

二十多年来老妈一直对电视节目《笑点》情有独钟,真是一个忠实的观众。

即便是星期一,东京天空的颜色并不会因为忙碌而有所改变,依旧呈现出冬季特有的蓝色,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蓝色毛玻璃挂在空中。可晴朗的天气挡不住强烈的北风,感觉身边的气温变得只有两三度,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开店吃完中午饭后,我就拿着准备好的信封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天生就很怕冷,所以今天自然是全副武装来抵御寒冷,围巾、手套、帽子等御寒物品一件都不落下。

跟崇仔联系过后,知道他正在池袋大桥桥头的车里等我。这种时候,七人座的旅行车真是派上了用场。我快速穿过Bic Camera电器连锁店朝天桥方向走去,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银色奔驰旅行车,旁边还停着一辆新款本田奥德赛,排气管在冬日里威风不减,向空中吐着白雾。

旅行车的门打开后崇仔的声音也得到了释放。

“上车吧,我们这就出发。”

我探头向车里望了一眼,一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G少年精英,他们看见我后也有礼貌地向我点头示意。

“就全拜托你们了。”

只有崇仔回应了我。

“小菜一碟,对他们而言,这就像午饭前的热身运动。”

两辆车子开始缓缓前移。

好不容易穿过了池袋车站西口的拥堵路段,车子畅快地驶进要町通。神宫寺被软禁在要町一丁目赤扎超市后方的一栋白色瓷砖大楼里。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把车子停在离它不远的地方,等待应约前来的米雷。她骗那些人说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她趁这个机会溜出来给我们引路。米雷穿了一套运动服,衣服的颜色就像雪花一样白。身材好的女人就是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她把头发盘成发髻,紧张让她颧骨的轮廓看上去更加明显。

这位和声女子发现我们的车后很镇定,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向我们靠近。我们摇起贴了防紫外线膜的车窗,米雷为了避开他们的监视绕到另一侧车子的后面说:“玄关那边有一个人留守,其余两个人和阿贵都在走廊后面的客厅里。他们刚吃完饭,现在正在休息。”

我尽量压低音量说:

“知道了,你快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回去,免得他们起疑心,我们的人会在大楼入口布署准备。”

米雷走出便利店时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好像是近来最火爆的碳酸饮料,她拉开大楼的门,连我在内的十一个人尾随其后进了大楼,我和崇仔跟着米雷进了电梯,其他人的任务是四楼的房间,他们的动作瞬间变得像舞娘一样轻盈,悄无声息地从楼梯上去。

十一个黑衣男子在四。四号房间外的走廊上待命,一个手势后,他们都迅速套上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样的装束难免有些诡异。米雷向我们点头暗示,边转动钥匙边向里面的人说“我回来了”,这时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G少年们瞬间涌进房间,这种气势就像雪山崩塌一般壮观。打头阵的人应该是使用了电棒,因为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重田兴业的小混混还没来得及吭声就全都跌坐在地上,他们的双腿已经软得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了。

这时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从外面狭窄的走廊上传来,我无法从声音判断出到底是几个人。当我走到客厅时,另外的两个小混混的双手被反绑着,身体瘫倒在地上。

沙发上的神宫寺被吓得丢了魂,像见到怪物一样盯着我看。我对他挤眉弄眼作暗示,但是我当时戴着头套,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我。

突击只用了一百五十秒,局势就被我们控制住了,我们留下一半G少年看守现场,其余的人都撤离了四。四房间。

奔驰车在车道上前进,神宫寺非常感慨地说:“这次多亏了你们,刚才那一刻我将铭记于心,池袋国王和G少年与以前真是不一样了,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啊。”

崇仔只是冷笑,没有作声。神宫寺又接着说:“我和米雷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星期一,池袋西口的景象在车窗外飞逝而过,我看着窗外说:“再过三个小时一切都会结束,你们最好远走高飞,短时间内别再出现在池袋。”

奔驰车在驶过池袋大桥一段下坡路的过程中,那片空地在我们眼前一闪而过。金属围篱里面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竟这么值钱,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对开车的G少年说:“我就在绿色大道上下车吧。”车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下方缓缓穿行,我下车前看着神宫寺说:

“以后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很喜欢你那天唱的那首新歌,希望有一天它能成为畅销金曲;酬金你就直接拿给崇仔吧。”

神宫寺冲国王点点头,热泪纵横地看着我。

“阿诚,这次你又是白干吗?”

“哎呀!其实我现在手里的钱很多。”

道理其实很简单,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应该为了一时的贪念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有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更何况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快乐是不用花一分钱就能享受到的。神宫寺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抱着我的肩膀说:

“阿诚,你多保重,我发现我们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我已经没有那份心力去遥远的地方了,我希望你以后能踏上那些土地,看一看我没有见过的东西。”

坐在狭小车厢里的米雷,一边流泪一边盯着我看。奔驰车停在绿色大道的路口让我下车,目送车身尾灯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心里百感交集。崇仔从车窗里伸出手,没有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就像公主找到了猴子,他拳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大拇指却直冲冲地指向寒冬池袋的天空。

我在绿色大道的榉木树下游走,没有了树叶点缀的秃树枝与天线交缠在一起,张牙舞爪地伸向天际。都市银行的绿色招牌在街上耸立着,显得有些单薄,我避开它从后面穿了过去。

我在装有摄像头的斜对面,向装有密码锁的员工通道走去,把装有“东池袋一丁目房地产诈骗事件”的A4信封从纸袋里取出,然后用双面胶把它贴在冒着寒气的金属门上。

我晃晃悠悠回到西一番街,心里像卸下了重石一样轻松。签约仪式定在下午三点举行,地点是大都会饭店,我想重田兴业肯定不会半途而废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切都进行得像计划得那样顺利。

就算他们现在撤出,神宫寺也早就远走它方了,他们不可能再威胁到神宫寺,我对重田兴业接下来的行动毫无兴趣,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前到西武百货鞋区看一双鞋,反正也是顺路。还有四个星期那套定制的西服就能完工了,那位意大利设计师要是知道他的杰作配着一双又臭又烂的球鞋,肯定会被气晕的。

这件事后来的情况我还是从猴子的电话里得知的,听说有几个地面师想中途逃走,但是受到重田兴业那帮人的威胁恐吓,才不得不到签约的地点参加签约仪式,他们五个人被池袋警察局生活安全课以诈骗罪当场逮捕,这也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据说那块空地还牵扯出了六七层关系。经历了经济泡沫的洗礼,这块土地被遗忘闲置了十五年,与其说这是摇滚博物馆的梦想驰骋的疆场,还不如说是土地钻营者的坟墓。一切都像我曾经和神宫寺说过的那样,他的行为并不构成犯罪,所以不会被警方传讯,他们自然也就不需要到池袋警察局。当神宫寺的名字出现在第二个星期的报纸上时,我愣住了。

那是一篇报道东池袋一丁目房地产诈骗事件的文章。也许有艺人牵涉其中,所以比起我的手稿来,晚报社会版刊登出的那篇报道篇幅要长很多,我差点不敢相信那是我的手稿。而且报道上说到的受骗银行并不是我信上写的那家,而是另一家都市银行,他们审核并通过了贷款计划书,被骗子成功骗走了一亿八千万的巨额贷款,那块土地也在池袋大桥附近。看着这篇文章我有些晕头转向。

据报道神宫寺贵信来到了签约现场,他还对摇滚博物馆的梦想进行了大肆宣传,我看了一下日期,发生在G少年突击的第二天。我感到匪夷所思,想再认真看一遍文章,但是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看了一下是崇仔。

“你看了吗?”

我嗯了一声,无言以对。

“看来那位大叔还留了一手,我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被人卖了还高高兴兴地替别人数钱。最后他眼泪汪汪对你说的那些话,是多么真诚。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进入了他精心设计的戏里,他不过是在演戏给我们看,这种演技可以和职业演员相媲美了。”

我也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忧心忡忡地问:“崇仔,酬金你拿了吗?”

他依旧摆出国王的姿态,冷漠地说:

“那是当然,我跟他一起去自动提款机上取的,我才没有你那么傻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

“神宫寺还真有一手,人生最后这一战凯旋而归。不仅成功划掉了重田兴业的欠款,还挣了一亿八干万。如你所说,池袋再也不会看见他的身影了。那首新歌虽然很棒,但以后再也没机会听了。”

这的确出人意料,我也被吓到了,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有一丝悔意,也许是神宫寺身上那股神秘的魅力控制了我的情绪。

两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一张印有泰国邮局印章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个穿比基尼的女郎图案。我走出水果店,在阳光洋溢的街道上,读着在明信片背后密密麻麻跳跃着的文字:

我正在东南亚过着悠闲的旅游生活。我知道阿诚向来是讲义气的,肯定不会把我的行踪告知警方,就算告诉他们也是徒劳,因为我明天就要去曼谷了。最后我在车上跟你说的那些话,全是肺腑之言。《泪的交流道》是我的毕生心血,也是我人生的顶峰。我相信你在人生道路上一定比我走得远,也一定要比我走得远。我在这边也会经常搜集你写的专栏。也许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你多保重,帮我问候你的妈妈和国王。

别把那套西装视若珍宝似的锁在箱底,尽情穿着它让它发挥作用吧!虽然你没有我英俊潇洒,但长得也还过得去,绝对不比那套西装逊色。就算为了我,你要努力把它穿烂,成为一个好男人!

最后的署名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J。他实在是一个可爱的骗子,我根本就无法讨厌他。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是西装制成的日子,我拿着收据去西武百货大楼的五楼取我的衣服。木制柜台被擦得闪闪发光,这种光芒有些慑人,站在前面我的心就怦怦乱跳。我忐忑不安地拿出收据,害怕这张纸会在瞬间变成一片树叶,一文不值,不过这种事情只存在于想像中。营业员问我要不要试穿,我婉言谢绝了,拿起西装就逃离柜台往家走。

神宫寺给我定制的这套西装,颜色像夜空一样深蓝,纯正得没有一点杂质。我一直把它挂在四叠半房间的墙上,西装底部透出的光泽,配上我瘦瘦的身材真可算是绝配,每次去书店或是看欧美大片时我都会让它一层风采,我是不会辜负大叔的叮嘱的。

一个穿着高档夹克、破洞牛仔裤和一双烂到不行的球鞋的潦倒帅哥在冬日暖洋洋的池袋街头出现时,你上前去打招呼绝对不会错。尤其是身材和米雷一样好的女子,我更是十二分地欢迎。在付了Zero One的酬劳后,我买皮鞋的计划不得不宣告破产,不过比起全身搭配一致,我觉得一种参差不齐的美更好。

把邋遢当成自己魅力的撒手锏,这是这个新年里我从被时代遗忘的摇滚巨星身上学到的真理。

正文 3、、玩具杀手

最后小桃说:“我已经决定放弃了,到别的地方去找一份兼职。因为我还想在日本多留一段时间,所以我必须忘记姐姐的死,忘记Kids Farm。”

在这资本主义社会里,愿意为一个新款洋娃娃在百货公司或玩具店门口久久等待的女孩不计其数。她们其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在精美的包装盒里躺着的是用鲜活的人血溶制而成的洋娃娃。

这么客气的交谈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我都记不清楚了。我看着小桃,她向我点头示意,我不想在中年男子面前示弱,于是说:

面对纷繁的服饰,你有很多选择,要是喜欢华贵风格的话,可以随意挑选世界顶尖设计师的杰作。一套独一无二的白色羊皮连衣裙的价格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相当于成人衣的几倍。

我们被领到白色走廊后面的房间里,在这间房间里找不到窗户,墙壁、地板、桌椅都是清一色的白色,就连固定在天花板四个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也不例外。这简直是一间没有任何杂色、纯得够彻底的牢笼,这个房间难道是为那些刁钻的客人专门准备的?还真是有心。我们与男子面对面坐下,一会儿有人给我们端上了热茶,男子站起来将名片双手递给我,动作有些做作,但我还是匆忙地站起来接过名片。名片上写着Kids Farm广告部经理中西高彦,他用手推了推眼镜,他的面部表情很矛盾,不知道他是在微笑还是发愁,他对我们说:“二位发的传单在下已经拜读过了,我们公司的确把项目承包给了深圳高兴有限公司,让他们来制作Nikkie Z,但并不属于我们的子公司,与我们公司也没有任何的经济合作项目,它是一个独立的公司,我们公司无权干涉他们公司的劳工关系和福利制度,无法给予二位满意的答复,在下深感抱歉。”

迎宾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拿着传单消失在巨大的玻璃门里面。我和小桃异口同声地喊着:“这里是Nikkie Z与生俱来的秘密,欢迎大家免费领取。”

小桃看着我的目光像刀一样锋利。

“我待会儿仔细看看,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正义。”

小桃毫不犹豫地挥动双手,听到这样的询问也许世界上每个角落的年轻女子都会作出相同的反应吧。

我赶在保安奔出来之前,对小桃说:“这里的发完了,只剩下邮寄的那份了。”

“她只是为北口街头一家中式按摩店拉客的中国女孩。”

这个春天我对俳句诗上了癮。因为中学的暑假作业中常常出现俳句诗,所以我以前对俳句诗没有丝毫的好感。这种心态在我无意间在书店看见一本近代俳句诗集时发生了变化,顿时觉得每一个俳句诗人都有一个像G少年般帅气的名字,就像三兔、亚浪、水巴一样;其中也不乏不死男、不器男、赤黄男之类很有男人味的名字,一连三个男,像阿诚这种幼稚的名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上面的。

我读完后认识到,每一个俳句诗人基本上在创作十多句没有意义的名句后就会达到顶峰,不可能出现突破二十句的情况。选择了俳句诗就相当于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和我的专栏写作一样道理:既不知道会不会有读者,也不会得到太多的钱。

为了得到最大的利益,Kids Farm会毫不犹豫地把拦路虎击得灰飞烟灭。他们本身的运营机制也存在一些问题,一切只向利润看齐,以至于承包的数量过于庞大,再这么发展下去的话,又会多一个小荣。

小桃带着怒气说:

其中一位G少年抢先说:“我们是热情的池袋Nikkie Z粉丝团,因为这次的活动在本地举行,所以特来加油助威。”

此时的我无话可说,“正义”这个词从我出生以来就没有用过,突然从小桃口中听到,有点新鲜,她孤身越洋远道而来,只是为了寻求心中的正义,我想每个日本人都会被她的毅力和勇气所打动。就算是当回好人,我也应该帮她。小桃泪眼蒙蒙地看着我。

星期一的天空还是继续着春天特有的昏暗,我忙完店里营业前的准备后,就向PARCO百货方向走去。我在橱窗旁边坐下等小桃,橱窗里的模特立在颜色亮丽的油菜花背景前,身上穿着绿色的衣服,集典雅高贵于一身。我想今年的流行色非绿色莫属。

我按住她压在桌上的手,对她说:“冷静一点别乱来,四周都是监控器,在这里打碎一个茶杯都会被安上损坏物品的罪名。”

“我远不如陛下您。崇仔,能不能借给我一辆有贴防紫外线膜的车?”

“原来要收取高昂的费用啊,我之前从店里的日本女孩那里听说池袋有一个叫阿诚的侠义之士,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我用全身的力气说:

我两腿酸痛,但小桃的意志坚决,不容改变。我想不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会感到很累。

真是老奸巨猾的人。我将证明都备齐的时候,四月二十三日的结婚庆典就结束了。小桃一脸愁苦的样子。

最后她还对我回眸一笑,那笑容让我神魂颠倒,差点就跟上去了,她拉客的手段还真是高明,春天的池袋街头的一切有些莫名的奇怪。

展览中心的管理员好像注意到了我们的这些举动,一个穿着六十年代流行的粉红色与紫色相间的紧身洋装的迎宾小姐首先走到我们面前。她的脸上写满了疑问,向我们说:

“那条路行不通,你来日本又不是为了下海。Kids Farm的人要是知道的话,还是会继续搞破坏的。我看必须在二十三号之前有个结果,我倒有个主意。”

“请问,这家店里有没有一个叫真岛诚的人?”

我抬起手打断小桃的话,因为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头晕头痛还说得过去,可那是心脏病。

昏暗的天空似乎再也无力承受沉重的云层,雨珠即将破云而出。我们以箭一般的速度跑回西一番街,老妈一看到脸颊瘀肿的她,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真是对流行一窍不通的警察啊!

“这样的话,我也一起来帮你的忙吧。”

我对日文说得很流利的街头拉客女孩的行事作风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盯着她追问:“时间和地点定好了吗?”

社长倒计时声音一落,箱子就会被打开,接下来就是盛大的婚礼仪式,现场来了许多知名度一般的艺人、广告模特和女星。简单彩排后再过五分钟,转播就会正式开始。女记者说话的声音比往常高出半个音阶,一副特别投入和卖命的样子。这真是一个专门为现场直播而准备的奸天气,阳光明媚,微风在空中缓缓流动,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这属实吗?”

崇仔一直在街头侧对面的雪佛兰AStRO车里看着窗外以我们为主角的一出好戏。还有几个作战人员在贴着防紫外线膜的旅行车里,以防突发事件发生,不过这次他们全无用武之地。真希望每次都能像这样没有任何流血就取得胜利。

他们反应还真迅速,迎宾小姐只走了五分钟,就有了回应。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显得很时尚的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双手抱胸,戴着一副超薄Alain Mikli四方形眼镜,前额有几根刘海散落下来。年纪三十岁左右,乍看上去有些像校园偶像剧里让人讨厌的班长,后面是两个穿着蓝色系外套、身材彪悍的跟班,一看就知道品味低俗。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中年男子很有礼貌地低着头说:“虽然我不知道在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们站在这里散发这种有损公司形象的传单,让我们公司很为难,何况我们下周将举办Nikkie Z结婚庆典,现在是极其关键的时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请二位到我们公司坐一坐?让我们好好谈谈。”

我点头示意可以,她面向柜台拿出打折卡,原价一百八的咖啡打折后只要一百元,还真是抠门的女人。正当我神游方外的时候,小桃看着我说:“在中国八十日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是不少人周薪的十分之一。”

关于Nikkie Z结婚的讨论在论坛上被炒得沸沸扬扬。据说新郎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歌手,名叫MC Fly,是NBA西雅图超音速队的后起之秀。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从高中时就相互激励,帮助彼此提高音乐素养。

我拼命地点头,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饭店大厅。我奸像对饭店的意大利大理石、镀金桃木柜台等物过敏,高级饭店总是让我局促不安。

他点头答应,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当晚的第一个聚会议题。

像我这样的低收入人群,周薪的十分之一还四五千日元呢,于是我不经过大脑地说:“真是辛苦呀。”

“什么常识?我只知道只要是经过了人脑的,就不能说是绝对正确的。”

“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们在直得有点陡的楼梯向二楼非吸烟区走去。白色迷你裙下的双腿,真是秀色可餐,真希望这里的楼突然变成七层,这样我就能多欣赏一会儿美腿。

我面带微笑,向贴了假睫毛烫着卷发的小姐递上十多张传单。

“我们的阿诚终于长大了,和中国女孩交往起来了,以后好好向我汇报进展。”

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四月二十三日艳阳高照。阳光洒落在池袋街头,让人产生一种夏天的错觉,中午过后,持续升温,不会低于二十五度。为了配合下午两点的娱乐节目,宣传活动即将拉开序幕,我们早在四个小时前就在Kids Farm前面的人行道上占据了有利位置。

倒在依旧和起床时一样乱的被子里,我思索着小桃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如何能战胜如此庞大的跨国公司。小桃姐妹俩与Kids Farm之间的对立就好比是伊拉克和美国。正义和金钱的战争,最后的胜利往往会属于金钱一方。

当她出现在西一番水果店时,也许我正哈欠连天,因为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的身影会在水果店里出现,而且就站在我面前。洋娃娃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表情紧张得宛若木雕般僵硬。

她异常严肃认真地瞪着眼睛问我,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想让这位中国女孩的情绪在柜台前失控。

在前往便利店的路上,我想小桃昨天回家的时候一定被人跟踪了,否则他们是不可能知道小桃家和工作的地点的。他们开始使用下流手段了。在他们投下了几个亿的宣传活动即将举行之际,无端冒出一个到处散发有损公司形象的传单的中国姑娘,还扬言要将这些传单发给各大媒体,也难怪他们会变得这么蛮横霸道。

这就是所谓和平年代的无聊之举。

“我知道你很讨厌它,不过你还是得抱着它。”

“我想听听你姐姐死时的详尽情形。”

小桃突然靠近我,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想要抱住我。

广告学原理在这里得到了验证,只要选择目标人群作为信息传播的重点,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对淹没在人群中的小桃说:“从明天起,我们可以不用去车站,直接来这里就行,我觉得这里的效果比较好。”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抵达现场的时间是正午时分,随行的有记者、录音人员、灯光师、导播和两名助理导播,他们还带来了一台摄像机。真搞不懂电视现场直播怎么需要这么多人。

“我愿意效劳,不过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正看得魂不守舍时,她已经去向旁边一个上班族招揽生意了,那个上班族四十岁上下,满头卷发,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听完了她的介绍后,就尾随她往常盘大道方向走去。

又是一个听上去含糊不清的词,是去送货还是传达指令呢?于是我愚蠢地重复着:“跑腿的?”

“我和她出去一下。”

“嗨!你怎么会在这里排队啊?”

小桃还真是势利眼,听到我这么问瞬间眉开眼笑。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对它这么痴迷了,我要是生于日本的话,或许也会为它痴狂。”

“你能明白吗,阿诚?”

“每年五月份中国的玩具制造商就会招募大批的临时工,你知道吗?世界上百分之八九十的玩具都是在中国南方制造的。”

我注视着她,她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红,难道这位在街头拉客的女孩要哭吗?事情往往比想像中进展得快,泪珠示威似的瞬间在小桃脸颊上连成线。在远处坐着的大婶,投来责备的眼神。我忙说:

“我知道贵公司有贵公司的处事原则,不过在准备证明期间,我们不会停下我们的示威活动,还会将这些举报信寄到各大媒体去。”

我尽量装出恭顺敬畏的声音说:“是我阿诚,现在有时间吗?”

“对呀,我们去非吸烟区坐下吧。”

五十人异口同声地喊出Yeah,这是来自心底的欢呼。

《马可·波罗》描述了一次意义非凡的东方之旅,经受了春夏秋冬的变化。除了交响乐之外,还有他最引以为豪的中国琵琶、印度塔不拉鼓和波斯古筝等乐器的演奏。我在阅读小桃文章的同时用《时令之书》伴乐。虽然有一些助词用法上出了错,但仍称得上是一篇声情并茂的举报信。几乎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我露出我的招牌笑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没有一个女孩为之倾倒。

地板上铺的是晶莹剔透的白色大理石,天花板上的高大椰树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那是一棵向空中延伸的椰树。巨大的玻璃柜就像高档精品店的陈列柜立在大厅里,里面摆放着几百种Nikkie Z的相关产品,手工木头匣子里装着Nikkie Z面具、宴会配饰等物品。

我向春天的夜空高举双手,就像是日本火腿队的新庄灵魂附体一样:“让我们释放打扮的欲望吧!”

年少时的我喝酒但不吸烟,我在之前好像说过,那些吸烟的坏男孩看起来一点都不酷,我的牙齿和胃之所以像白云一样洁净全是不吸烟的功劳。

我真有种在店门口散发反家庭暴力传单的冲动。

我的声音有些伤感。“那所得利润都用在哪儿了?”

我跟着小桃来到北口的维多伦咖啡厅,大约有五百米以上的路程,她对中途经过的几家咖啡厅都不屑一顾。走进午后空荡荡的咖啡厅,她挺着胸问我:“阿诚,喝这里的招牌咖啡行吗?”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我急忙补充一句:“刚才’是逗你玩的,我不收取任何费用,不过中式按摩店里怎么会有日本女孩呢?”

我好想对她曾受到过的伤害无动于衷,接着问:

“N,I,K,K,I,E,Z,Nikkie Z永远是最棒的。”

正当我看得入神的时候,那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说:

“相片上是我的姐姐,名叫小荣。在河南老家,她的漂亮是出了名的,从小我就很讨厌大家把我们俩放在一起比。”

“不清楚,不过顶多再等一个星期,Kids Farm一定会发布大的活动。”

“我姐可是在制作Nikkie Z过程中被活活累死的,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老妈镇定地抱住小桃的肩膀,而我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一个女子孤身远赴他乡异国,只是为了心里的正义。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找到心中的正义,没有得到一点点的补偿,没有让事态发生半点的扭转,就要将一切遗忘,到永远没有太阳的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深深埋藏。

我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说:“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阿诚你也是Nikkie Z的粉丝吗?今天可是她的春装发布会耶!”

“姐姐中学时曾经参加过田径队,又很瘦,所以被派去当跑腿。”

“对,就是这样。”

“我一会儿就能讲完,别再挠你的头发了。”

我们的团队开始引起了那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导播的注意。少女们一看见我打出的G少年手势就会迅速跳起,像活力无限的拉拉队一样开始跳舞,我们早就准备了许多色彩艳丽的彩球。

我已经说过Nikkie Z了吧?这个关于洋娃娃的故事,还得从春天池袋街头一位酷似洋娃娃的女孩讲赶。

“节目的一开始,我们的记者会先把大家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到时候你们能不能配合我们再把刚才的舞跳一次?”

消费这一行为将会成为伦理和哲学思考中的一道难题。

“对你们向公司所提的建议我们表示真挚的感谢,请务必收下这点小小谢礼和车旅费。”

这之后,我在街上遇到过她一两次,她好像已经察觉到我是本地人,就不再向我展开攻势。四月的这个星期磨人似的漫长难耐,不知为什么,一到春天,时间就像陷入泥沼一样行动缓慢,有点让人莫名其妙。瞌睡像是赖上我一样对我穷追不舍,暮春时分,我的睡眠时间有时已经超过了十小时。

“晚上赶印出来,明天在大街小巷散发。”

总公司以四月二十三日的宣传广告做主页。

“你遇上什么麻烦了?”

“姐姐来回跑一直到心脏破裂,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她挣的钱一半寄回家,一半则供我来日本上语言学校,她说我比较聪明,让我好奸上学,将来进外企,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到那种工厂打工,她怕我心里有负担,还对我说以后加倍偿还就行。当初姐姐跟我说这些话时,笑得是那么的温馨,我……”

“一点都没变,你还是会这么捧这些傻瓜。”

我行了一个西方绅士礼,把手放在胸前,微微弯下腰。

“那里突然出现了好多警察,只要我一和客人说话,他们就会上前阻止,让我一个客人也没有。我拿的是绩效王资,再这么下去的话我连维持生活都成问题。”

在知道就是我后,她嘟着的嘴可以挂上油瓶了,表晴也渐渐放松了些。

看来头脑清醒的人很多,我转过头看着小桃的脸,不知不觉融化在她温柔的笑容里。原来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小桃优雅地笑了笑,向店门口走去。我小声对老妈说:

“女朋友?很正点嘛!”

“什么是Kids Farm?”

“这个月还能勉强撑下去,下个月我就会弹尽粮绝,一定要想到解决的办法,我可不想下海。”

春天已经来临,但勃勃的生机似乎不属于我,像这个季节里上演着的毕业典礼、新人就职、跳槽,甚至于几天的出差都与我扯不上任何关系。这个与地区息息相关的小企业是不会有美好的前景的,我偶尔会有点伤感,想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庸庸碌碌做池袋的井底之蛙。不过眼前发生的事情丰富多彩,也不会有百无聊赖之感。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这样的状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警卫走进G少女当中,但他们没有胆量在镜头前打人。第一个出来控制局面的人是那位广告部经理,身穿灰色西装的他走近被吓得脸色发青的女记者,脚步的力量带动衣领在空中飞扬,他对着麦克风说:

小桃强忍泪水,眼睛死死盯着咖啡厅的天花板,用纤细的手指按住眼角。

从日本坐飞机只需要四个小时就能到达,这个巨龙般盘旋着的东方国家里,这样的故事正在上演。

“我本来正要洗澡的,现在还光着身子呢,说快点。”

“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记者在池袋Kids Farm为大家作现场报道,大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这时从Kids Farm总部大门走出几个保安和广告部员工。他们和电视台的男人们相互寒暄打招呼,那个令人生厌的广告部经理总是不会忘记将名片递给所有的人。

“那还是算了吧,何况我现在兜里也没多少钱。”

我们以一副宣战的气势向绿色大道的Kids Farm进发。

顿时,全部小女生像海潮般向我们扑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名NhK少儿节目的领操员,既然面对的是一群小朋友,那我自然也应该尽量展现出自己仅有的亲和力。小桃和我拿着小纸箱,在Kids Farm门口来回穿梭,向路人散发手中的传单。

我们以由四个人扶着的新体操队社团团员的G少女的一个一百八十度腾空劈腿作为结束动作,导播赞许地点点头,过来和我们攀谈。

老妈好像真的生气了,对着我留在楼梯上的影子吼:“乱说什么?才多大,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何况你又没有对象,跟谁较劲啊?”

我一向胸怀坦荡,也认同老妈说的有道理,只是接受不了她用这种会让世人皆知的超大嗓门而已。我一声不吭地走进四叠半房间独自伤心,这回又弄得我不得不在家躲上五年了。

我甩手指一圈圈地转动着钥匙,脚掌顽皮地拖着运动鞋向小货车挪去。轻柔的风缓和了夏季的燥热,真是个好兆头。在饭店侧对面有一个日本庭园,浓浓的绿意让人眼前一亮,木偶兵一样姿势端庄的守卫在向我微笑。

“我们收到了许多当地居民的匿名信,上面说中式按摩店里的女拉客员让他们很心烦,让我们处理这件事。电话里怨声载道,警察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对这样的回答满意了吧。”

我们约好第二天下午一点在东口的PARCO百货前碰头。虽然没有跟她谈恋爱,但是在她甜美的晚安声中给一天画上句号,这种感觉还真美好。

他对此充满了兴趣和好奇,我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的空气在迅速解冻。我简单地跟他讲完小桃和Kids Farm之间的恩怨,崇仔只是用鼻息作为回应。

我飞快地浏览了Kids Farm的几个非官方网站,一上BBS论坛就看见了洋娃娃的最新情况。

不管小女生还是年轻的妈妈都穿着和洋娃娃相同的性感露脐装,虽然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个洋娃娃,但她们仍旧站在队伍中排队,这种阵势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小桃尽量小声地说:“我们走吧,阿诚。”

我一走进四叠半的房间,就开始在网上搜索各大媒体的地址,并把相关的节目名称写在装有传单和小荣相片复印件的信封上,留下我和小桃的手机号码作为联系方式。

小桃用手拍桌子,身子前倾为站起来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她的发音纯正得不带任何杂质,长着洋娃娃般迷人的眼睛和鼻子,肌肤白里透红,就像还有余温的半透明塑料。除了高傲的气质和上翘的嘴角,脸庞就像画中人一般。虽然我兜里没带多余的钱,但还是和她攀谈:

天桥十字路口的转角附近有很多比我年龄还久远的特殊行业店。我正在闲逛时,有一个年轻女孩冲我微笑,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白色迷你裙配浅绿色短款风衣,露出白得几乎可以与空气相溶的双腿,一根粉红色鞋带在上面盘旋缠绕。这不会就是传说中女孩倒追男孩的前奏吧?脑海里想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属于我的春天终于来临了,我尽量控制紧张的情绪,让面部表情轻松自然,这时她突然开口说:

“这位是来自中国的红小桃。去年的夏天,正是你们手上的Nikkie Z制作工厂夺走了她姐姐的生命。小桃,快把实情告诉大家吧。”

“阿诚想和大家说几句话。”

第二天下午小桃来到店里找我,我夸她文笔很不错,她羞涩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我对着停留在视线里的风衣影子说:“你打算如何处理这封举报信?”

“对,在给Nikkie Z头部上完色后,要把五十个洋娃娃的头装在一个箱子里,跑腿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箱子搬到下一个工作点,每趟两箱就是一百个,在硕大的工厂里,中间没有任何休息的机会。”

“阿诚,你竟然会关心聚会,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这次又有什么事了?”

这时的天空阴沉灰暗,空气中像是被撒了泥土一样。冬天东京的天空总是一片晴朗的蔚蓝,春风在东京的土地上卷起一层泥土,所以这片灰蒙蒙的天空就是东京春天到来的显著标志。我走在足以让两辆车轻松绕开的宽阔的人行道上,问小桃:“为什么要直接控告日本总公司呢?”

“你之前的申明真是很动听。但是娃娃应该在合适的工厂生产,这样才能得到全世界的支持。钱你就给小桃吧,不用给我,现在她正处于失业状态。”

“我的确有自己的专栏,但那都是小儿科的东西,不值一提。”

“太棒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阿诚。”

我重新把目光拉回到对面经理的身上。

“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吗?”

星期天是我和小桃第一次站在街口散发传单的日子。那天的下午天空像是被小桃感动了似的乌云密布,透出些许寒意,但丝毫不影响街上的人潮涌动。池袋车站东口被路人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淹没了人行道。

“谁……”

满是战斗力的小桃,向我点了点头。

聚会的夜晚终于如期而至,可天空仍旧阴霾。这两天的白天,小桃和我每天连续十个小时站在池袋街头发传单。我们到达公园时,离十点还有十分钟,聚集在喷水池前方的G少年和G少女们就已经超过两百人了。他们当中竟有将近半数的人手中抱着Nikkie Z。G少女们原本就深受黑人街头流行风的影响,Soul Diva计划遇上她们就像遇上了知音一样。因此她们首先给予了强烈的回应。

“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这样重复?要是晚班,岂不是得整夜来回跑?”

那个微笑似乎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在这个春天就将对我挥手告别的时候,我始终没有走进那个房间。最后,我想告诉大家一句话,希望大家牢记于心:中国女孩非常非常的可爱。

她又没去过台湾酒店,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我冷冷地回答:“我这种年纪的人,爱情是不会光顾的。”

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居然还有黑脸太妹,她大叫:

“我只想讨个说法,我一直相信世界上还存有正义,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报仇,只是想讨个公道,姐姐的同事给我凑了买机票的钱。”

我终于看见小桃笑了,“手部按摩”这样的字眼与她的气质很不相配。

我们把传单发给排队的人,今天排队的人明显比昨天减了一半,广告部经理那深邃的眼神穿透玻璃直直地射在我们身上。我在传单上涂上固体胶,把它贴在他眼睛正前方的玻璃上。

刚才过于紧张,导致小桃现在还有点精神恍惚,她回答说:

洋娃娃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名字,那就是Nikkie Z。说明书后面有她的个人简介:日本母亲,非裔美国籍父亲,出生在洛杉矶东部的贫民窟。十五岁因创作R&B而走红,首张单曲创下全球两千万张销量的纪录,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明星。你知道“灵魂乐女伶”的英文名是什么吗?正是Soul Diva。

小桃这时显然有些青涩,脸上泛起红晕向我解释,我已经好久没有遇上过这样纯情的少女了,真想现在就在杂司谷公墓里,在春光中漫步,但无奈的是我还要发传单。这时,在人行道的那头人山人海,小桃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说:“我们到Kids Farm了。”

我仰起头,看见一栋玻璃大楼,玻璃折射出的光让昏暗的天空变得明亮了许多。

Kids farm的总公司大楼被玻璃包裹着,总共有九层,正面悬着一块跟双人床差不多宽的黑布,士面打了一个金色的蝴蝶结,大概有十多米。四月二十三日,Nikkie Z将怎样度过,婚礼宣传广告仍旧是这里的主角。

就算已经快进入五月份了,但国王的声音并没有半点的升温,一如既往地冰冷。

各个频道都在争相播放黑底金色蝴蝶的宣传广告,如此气势恢弘的广告,想必砸下的广告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Kids Farm真绝,想让一千万Nikkie Z迷同时也买下他的伴侣MC Fly。结婚的相关事宜,是他们精心打造的销售战略。

埋进人行道上的人潮里,我们开始向行人散发写着Kids Farm洋娃娃制造工厂内幕的传单,我不顾后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叫喊:“大家停一停,这上面写满了Nikkie Z不可告人的秘密。请你们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分享一下吧。”

“我遇到了一位日本游客一一对了,我以前在老家当过导游。我们聊了很多有关Nikkie Z和工厂的情况,他建议我到日本找公司总部。他说一个儿童玩具竟是在那种混乱不堪的车间制造出来的,肯定会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说了算。所以他们一定会考虑到公司的形象问题。”

我冲正在二楼休息的老妈喊了一声,老妈下楼见到小桃后迅速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对我点点头。

因为她们笑的时候永远都睁着眼睛,嘴唇呈现出品莹剔透的粉红色,脸颊渗出浅紫色腮红,睁大的双眼皮上跳动着珍珠蓝眼影;精心打造的成熟风格,每一个部位都透着今年春季人为盛行的彩妆的风韵,集时尚色彩于一身;刻在塑料制成的柔软脸庞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灵气和情感,呈现出莫名诡异的性感。

“伯母、阿诚,我在按摩店的那份工作丢了,我不知道下个月拿什么活下去。”

“您好,想体验一下中式按摩吗?”

我拿起没有任何字迹的白色信封,确认里面所装的东西。里面是一摞大约和一本薄一点的通讯录差不多厚的纸币,上万元没有任何折痕的崭新的日元。我把信封还给他,看着小桃说:“我们来的目的不是钱,走吧,小桃。”

“在这里说有点不方便,要不我请你喝茶怎样?”

老妈把小桃带到二楼,帮她擦掉落在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小桃一边哭泣一边向我们道出了事情的经过。他们不仅向警方举报、殴打小桃,还趁我们在总部大楼门口发传单的时候给小桃工作的按摩店大打匿名电话,跟按摩店的老板说最近北口特殊行业的生意萧条都是因为小桃得罪了一家本地的大公司,如果你们继续雇用她的话,警方的突击检查将会一直持续。接完电话后,胆小怕事的老板当场就解雇了小桃。这也不能全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板,特殊行业店一旦被警方盯住的话,就意味着关门大吉。

小桃话音刚落,有几个G少女当场把手中的Nikkie Z洋娃娃扔在公园的地上。谁都不想一直把沾满别人鲜血的洋娃娃抱在胸前。我接着说:“星期五Nikkie Z和MC Fly的结婚典礼即将在Kids Farm总公司的展览中心举行,据说到时还会有娱乐节目作现场报道,所以我们想让全国的女性都知道关于小荣的死。这次不需要男人参与,想要麻烦G少女们帮忙,是无偿的,不知大家是否愿意为小桃和她的姐姐伸张正义。”

“出什么事了?”

把我说成文人,让我有些惶恐不安,感觉就像把我偷拍的做爱DVD当成情色电影艺术一样。

“Nilkkie Z背后的故事。”

“哎呀!这实在是了不起,下午娱乐节目的记者会来展览中心采访,有关Nikkie Z和MC FLY的婚礼的讨论在全日本搞得如火如荼。”

“说实话我以前并不喜欢日本男人,觉得他们又吝啬又好色,还把中国人都当成笨蛋,不过在遇上你之后我要改变我的观点了,等事情结束以后,我请你们到我家做客,给你们做好吃的。”

“是现场直播吗?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小桃用从口袋拿出的手帕擦拭眼泪,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眼镜挡不住中年男子尖锐的眼神,看来是要原形毕露了。但灰色西装半点也不示弱。“那这样好了,你把医院的死亡证明和在工厂工作的记录给我们看一下吧,毕竟一张传单并不能证明什么,空口无凭,我们将会等候你们将所有的证明都准备齐全。”

小桃摇摇头,精疲力竭的样子。

我不得不对广告部经理刮目相看,为了公司的利益能快速地对事态作出判断。半天之內对工作方针作出了巨大调整,速度之快真是让人吃惊。看来他定是未来社长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我了解了,待会儿我给你回电话。”

大约有五十个G少女响应了我们的号召,她们每个人的装扮都十分夸张,大走暴露路线,张扬的民族风刺青在大腿上极尽挑逗之能事。

夜里,春雨悄无声息地落着。午夜时分正打算拉下卷帘门的老妈发现了再次出现在店门前的小桃,她脸色发青,用仅剩的力量撑着一把中国制造的塑料伞,塑料伞显得有些残破,老妈说:“怎么了,小桃?”

我等了好久,连小桃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架子还真大,工作上有麻烦求人还迟迟不到。在我给她打完电话的十五分钟后,她终于姗姗而来,手上拎着粉红色的高跟鞋,光着脚,脸上还有轻微的血丝,在池袋车站前走着。

“没有。”

“你们是一个什么团队呢?”

小桃不假思索地点头。

我们小心谨慎地走出白得没有杂色的房间,尽量避免碰坏任何一件物品。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发出了大约一百五十份传单。在这里拉客女孩的表现都要比我出众得多,传单发出的速度几乎是我的两倍。小桃低头看了看时间,说:“是时候该转战总部大楼了。”

希望会有人对此感兴趣,毕竟与强大的广告赞助商相比,这张纸无足轻重。

一天下午,带着深海腥味湿润的春风轻轻撩拨着我的肌肤,我在池袋JR车站北口附近独自闲逛,散步解闷,我就像一只游荡在池袋地界上的野猫,一年会往返四百次之多。

“这不是问题,可以让我父母去搜集,不过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另外就是工厂那边,他们不一定能给我们开相关证明。”

一楼大厅因五米的吊顶而显得空旷,除了柜台之外剩下的就是留给自家商品的展示区。人群基本上都汇集在Nikkie Z娃娃展览区,这里还出售知名设计师为洋娃娃独家设计的服饰。

“我去查一查,明天你再到我家找我吧。”我们在时髦的海报前分手,回到各自的生活。

我和小桃摘下面具,小桃拿出满是鲜血的:Nikkie Z洋娃娃和小荣的照片面向摄像机。其中的一张照片上有美丽的笑容,另一张则是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小桃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小桃的身上,然后靠近我的肩膀说:

“你能收集到医院的死亡证明和工厂的工作记录吗?”

继续让充满活力的欢呼声响彻天空,这位穿着满是口袋的猎装夹克的导播在和记者小声交流后,朝我们走来。

“她是我的新搭档,四月二十三日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啊?”

离开Kids Farm总部大楼,在人行道上转身望向这栋大楼,玻璃外墙擦得闪闪发亮,看上去像是一栋无可挑剔的大楼。

“什么交往不交往的,不现实,他现在居住在名古屋,有老婆孩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一个月见上一次面,在一起吃个便饭,如此而已。”

我在CD架上快速搜寻合适的BGM,我记得应该有一些CD在买来后就一直放着的,一次也没有听过(顺带介绍一下,当时他经常听的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他居住在纽约,世界各地的音乐界都对他盛情邀请,当然也有新作陆续问世,他是一位很受欢迎的作曲家(是古典音乐界为数不多的作曲家之一)。

我们在PARCO百货大楼门口,混入散发美发店和高利贷传单的人群,给行人散发Kids Farm的举报信。我想你应该会猜想得出,在十个人里面顶多会有一个人愿意接传单,很多人都对这些传单视而不见,甚至厌恶地挥手摔开你握住传单的手。

一见我回到西一番街水果店,老妈就缠住我不放,“那位叫ao的女孩怎么样啊?”

“北口街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诚吗?”

“没什么,你好好去洗你的澡吧。”

不知是哪个职员上前帮小桃提包,这和昨天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截然不同,连饭店的服务员都殷勤献媚。

“他们不让我在街上工作了,店里今天没有一个客人。”

为什么呢?我被小桃的话弄迷糊了。

“那你这位美女姐姐最后怎么样了?”

“听说阿诚在杂志社有自己的连载专栏,是个文人,请帮忙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需要改一改。”

这个让人听过后满身鸡皮疙瘩的故事,就与这个当红娃娃有关,很多少女因它而丧命。这并不是夏季流行的飞短流长,说不定你家里的洋娃娃笑容底下就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是死去的小荣弥留时的最后一口气和不散的阴魂。

于是我放弃咖啡,把目光移到小桃手中的纸上。用怪异颜色笔写的第一行字,清晰地进入我的视线:

“您的房间在这边,请随我来。”

“王厂只向利润看齐,如果请假,哪怕是病假,也会扣掉你三天的工钱。”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我,这样的祈祷之声会传向何方?我无从得知。

在往车站走的路上,我一直喃喃自语,引来了小桃担心的目光。我早就对女人这种怪异的眼神产生抗体了,这种没有人气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和极具女人缘的MC Fly相比,我的内心再一次产生了落差感。

我看着小桃严肃认真的脸上也露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不知道怎样继续这样的谈话比较合适,思索了一会儿说:“请你让他们告诉我们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挂断电话,我凝视着接近末班电车时刻的西一番街。春天静谧的夜空,显得空荡荡的,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霓虹灯和街灯在空中播撒寂寞。我看着西口,手里拿着传单在街道上晃动身影拉客的女子,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如既往地拉客。我给小桃打电话告诉她整件事,听完之后,她只是对着电话叹了一口气。

小桃只是笑着,并没有辩解。

我最后追问了一句。“会不会是Kids Farm一手策划的?”

下午我们试了衣服,小桃试了试向G少女借来的绿色亮片运动装,我也试了一件同款的情侶装。我就不值一提了,身材很好的小桃穿上后让人不禁联想到霹雳娇娃。我看着镜中因羞涩而双颊泛起红晕的小桃说:

一坐定,她就从口袋里掏出纸片,传单后面有一个白白的东西特别显眼,密密麻麻的字句在透明的纸上集聚,相信写这张纸的人文笔肯定不错。

小桃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能陪她一起进去。

我们被欲望蒙住了双眼,一心只想着成为一个品位高雅的客人,却对陈列在货架之后的真相一无所知,不知这些产品出自谁人之手。人见人爱的洋娃娃为什么与鲜血密不可分?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你一定会瞠目结舌,一个鲜活的生命竞还不如一个洋娃娃金贵。

“小桃,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语言变成的山泉从小桃口中泻出,她放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有些白得发青。

“原来你就是真岛诚,我叫ao,有点事想麻烦你。”

这未免也太傻了。“没有传送带这样的设备吗?”

这是一场地下战,是暗地里较劲,没有硝烟的战争,但会很激烈。

“就是我。”

小桃点头,每个毛孔都透着冷漠。

“中西先生,您说的自然没错,但是贵公司和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那家工厂百分九十的营业额都来自kids Farm。假如贵公司一直坚持己见,我们只好一直来贵公司门口发传单了。道路可是公共设施,我们可以自由活动。就算是要把传单发遍东京的每一家玩具店,我们也在所不惜。”

“看来这是Kids Farm使的阴招,在这里等我,我去买固体胶。”

“再加上美国和日本圣诞节对玩具的需求,工厂需要大批的临时工,工厂要是放话出去说要招聘两千名临时工,第二天早上一定会有五万多年轻女孩汇集到工厂附近的车站。”

“不管是照片还是同事证词,我们都要尽可能多地搜集你姐姐的相关资料,还要你父母把搜集到的资料尽快寄过来。”

我不停地往下拉动滚动条,关于这两个洋娃娃的详细背景资料,在网页上占据了大量的版块。他们定于四月二十三日那天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再一次让我瞠目结舌。

我拿出用了三年的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查找Kids Farm的相关内容,查询显示出一百四十万个结果。小桃要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我顿时感觉眼前一片茫然。

我把穿着相同款式运动装的Nikkie Z交到她手上。小桃将它抱在胸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看不出半点厌恶,小桃一脸陶醉地盯着镜子看。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她耸了耸肩。

我斜视了正对面的女人一眼。KIDS FARM是一家成长速度惊人的玩具制造商,从这里步行到总部大楼只需要十分钟,就是坐落在绿色大道前方的玻璃装饰的智慧大楼。主打商品自然就是那性感的nⅧ洋娃娃“Nikkie Z”。

小桃用力点着头。我们把冷了的咖啡喝完后,走出咖啡厅。原本处于闲散状态下的身体,因为有了新的主题,像被注入了活力般从心底振奋起来。

我想像着在尘土飞扬的街头,突然出现一大群女孩,肯定是那边风景独好,让我不禁想入非非。

小桃的开场白听起来更像一句诗,但我还是有些迷糊,除了点头之外无能为力。

晚上,我拨通池袋热线,所谓的池袋热线不过就是直通池袋国王手机的生命线。我对崇仔说:“下个星期三晚上是不是应该举行定期聚会了?”

小桃一直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脸上的笑容慢慢绽放,就像沐浴在朝阳下的花朵。

广告经理一脸很为难的表晴,但是仍旧毫不退让,真不愧是一个谈判老手。

“要是有你喜欢的,待会儿我们会送给你带走,这边请。”

“不知道能否让我在聚会上露个脸,跟大家聊几句?”

我沉默地点头,小桃淡然地往下说:“如果中途不干,还会让你赔违约金。所以她们的工资通常都会被扣下,而不是马上结算,那时姐姐还有五个星期的工资没领,她怕一旦被开除,一毛钱都拿不到。”

我拼命摇晃脑袋,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我无法想像出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玩具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它的金额和数量一定十分可观。

小桃从一个又皱又破的布袋里取出一张相片放在桌上,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照片上的女子比小桃出落得更标致。小桃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对方的声音变得更不耐烦了,我甚至听到了他那稀疏的头发被骚弄的声音。

我的干言万语都抵不上失去姐姐的小桃的一句话。况且这次说服的对象主要是G少女们,而不是G少年。小桃面对平静如水的小混混们讲述着姐姐的悲惨故事。我抬头,看见方方正正的太阳城闪着诡异的光,竖立在汲取黑暗力量的夜空里,夜晚的序幕即将揭开。

小桃再也无法克制,激动地拍打着浅绿色风衣下的胸口大吼:

“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我家,和我一起睡,尽管放心,我不会把你丢给色狼的。”

小桃叫了一句“伯母”之后就扑倒在老妈怀里伤心地哭了。我找不出什么原因来解释身边的女人总是分不清楚应该把拥抱给谁,分明一个比MC F1y强几百倍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女人的识人眼力还真是让人不敢苟同。

当时小桃激动地往上蹦,迷你裙下的大腿暴露出来,令人想入非非。

我推着小桃往前走,爬上齐膝的石质喷水台。小桃向大家来了一个日本式鞠躬。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说:

不知俳句诗人是放荡不羈还是过于执著,有那么一次,自己的一个轻率之举让我觉得俳句诗趣味横生。必须在十七个字里创造出意境,以此来证明你的技巧非凡。我想在下一期的专栏里秀一秀我刚学来的近代俳句技巧,让为数不多的读者静候佳音吧!

“是由你来为我按摩吗?”

“那是一家Kids Farm委托的制造厂,全球最受欢迎的Nikkie Z有半数都是在那里生产的,大得像体育馆的工厂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桌子排成一百米左右的直线,在那里你会看到两百名女工拿着很细的笔帮洋娃娃上色。工作时间是白班晚班轮流倒,一个十四小时,一个十小时,五月份一直到十月份一天二十四小时工厂不停作业。所谓工厂的集体宿舍就是一个大仓库,大通铺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在那里容不下个人隐私。姐姐曾经写信对我说大家把塑料布挂在天花板上,那就是她们的窗帘。”

我伸出手,丝毫没有拿钱的意思,仅仅只是想和他握手。几个小时前还是死对头的我们现在却握手言和,这就是商人的习惯,在利益面前个人情感永远要退居第二,看来承包工厂很难把这个男人糊弄过去了。

此时老妈躲在店里偷窥的眼神把美好的气氛击得烟消云散。试想一下你老妈在这种隋况下对你眨眼的场景,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了。

如果不能领悟这句话的内涵,那可是你今生的遗憾。

崇仔笑着说,不过声音很低。“星期三晚上就把你的这股热情在G少年面前尽情释放吧!晚上十二点,南池袋公园见。”

电话里的声音在空中戛然而止,恬静的雨声充溢着四叠半房间,就像被柔软的指尖在全身游走,让人感觉很舒适。我再次拿出《马可·波罗》聆听,同时构思着明天的演讲稿。我想我干脆给国王当演讲稿写手算了,不知道一次能拿到多少酬劳。

“这次没有一分酬劳,我只是很想帮小桃而已,而且我对Kids Farm所用的手段很鄙视。”

崇仔穿着白色军裤、大领口的混丝套头毛衣,脖子上的戒指项链在胸前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街灯的光芒。他的声音从几年前京一表演舞蹈的喷水台上传出。

“停一下,因心脏病突发而晕倒的话,第二天应该住院休养啊?就算她不干,也会有入接替吧?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按每天计算的话,周薪大概能达到八百到一千日元。对一个劳工而言,福利、健康保险、加班奖金是她们不敢奢望的。”

“当然是股东了,听说那些钱大多进了他们的腰包。”

我看着这个精美的橱窗,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当今社会,消费者已经不能再以单纯的眼光看待消费,仅仅专注于便宜、可爱、方便是不够的,在自己消费之前一定要设想一下你的消费行为会不会在世界上某一个遥远的地方产生连锁反应。你一定不愿意看到因为你一个简单的行为夺去一个鲜活生命的惨剧。

这节目后来还进行了七八分钟,我对此毫不知晓。我们在直播结束之前就离开了,“飞毛腿”是在这个街头生存的必备条件。

时间战术对我们来说很不利,一定要在四月二十三日之前有个结果,在铺天盖地的宣传活动聚集起全国目光的时候,就是我们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这就叫速战速决。

总公司的这次经历,让我们倦累的身体都异常亢奋。一长串五彩斑斓的队伍一直从展览中心拉到人行道,大家都对限量版的洋娃娃志在必得。队伍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刺激了我的记忆,我曾在G少年的集会中见过她。

老妈抬起头,默默点头表示赞同。小桃也抬起瘀肿的脸说:“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到底的。”

“残忍的五月即将再次光顾。”

“感谢这位小姐来此告知我们有关中国工厂的现况,敝公司为之震惊,我们将立刻对此事展开调查,再向广大的支持者报告。红小姐,再次感谢你。”

“她是被谋杀的!在深圳高兴有限公司里,在奔跑过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把纸片放在咖啡桌的中央,正想听她向我说明事件的前因后果,她一脸不高兴地点着头。

我想得太简单了,像Kids Farm这样有实力的公司怎么可能让事态任意发展。当天晚上我正打算关店门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和小桃扮成一对情侶,和好几对情侶一样都戴上Nikkie Z面具,混在G少女中间。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戴着塑料面具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跟受刑没什么两样,汗水泉涌般从脸上泻出。

工厂简直就是杀人凶手,我这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要是我辛苦了五个星期获得的钱将付之东流,怎么说也不会放弃的。但小荣的心脏实在是承受不了。小桃努力控制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里是Nikkie Z与生俱来的秘密,麻烦你交给你们公司的高层领导,上面写的绝无半点虚假,以后我们每天都来这里发传单,还会去池袋车站前发,要是你们公司觉得这样有损公司形象的话……”

G少年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我和崇仔击掌,然后走下台。池袋国王脸上露出微笑并且在我耳边低声说:

她在从风衣口袋里拿出的小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半信半疑地说:“我听说你很乐意无偿地帮助那些遇上麻烦的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希望我在便利店买固体胶的行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苦难。

“第二天早晨姐姐就死了。Nikkie Z微笑的脸在姐姐晕倒时被她的双手打落。姐姐因心脏破裂当场死亡,医生说她的心脏是纵向裂开的。”

就算是遭到拒绝,她依然面带笑容,这是一种洋娃娃特有的笑。把一张小小的传单递到我手上的同时,她微微翕动双唇说:“和日文意思一样,中文发音是ao。”

“今天晚上在北口巡查的警察怎么突然增加了那么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顿时联想到吉冈只围着毛巾的身体,真希望人脑也有轻松删除记忆的Delete键。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我顿时想起了为了八百日元周薪劳累致死的小荣,心里很不是滋味。十米宽的玻璃柜被隔成一个个的小格子,里面满是洋娃娃模型,她们穿着各种民族服装,有丝绸面料的旗袍,用黑纱包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的Nikkie Z。这真是一种辛辣的讽刺,让人哭笑不得。

小桃和我并未因此灰心丧气,小桃住的是约四叠大的简单公寓,没有浴室,从北口步行仅要十分钟。我们打算重整旗鼓继续站在街头,于是在潮湿的榻榻米上重新印了三百份传单。这次我们没有用纸箱装,而是改变策略,用塑料袋装着别在我牛仔裤的腰间。

在工厂里的奔跑途中死去?这又是超出我想像的话语,我望着对面拉客技艺非凡的女孩,大张着的嘴巴像是被固定在空中似的不受控制。

不过结果没有有用的信息,就像明星在台上的作秀一样。我们被这些无聊的信息搞得晕头转向,不知这一切始子何时。日本女孩只做到小荣的十分之一就行,真应该让她们去体验一下在车间来回奔跑的滋味。

小桃跟着我走过印有蝴蝶结标记的自动玻璃门,走进时髦而品位高雅的玩具公司。

“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吗?太有趣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瞬间萎缩了,就像一个靠近火的洋娃娃。

我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手上的G Shock,再过几分钟就是午夜十二点了。我翻着池袋警察局生活安全课吉冈的电话,心里嘀咕着现在会不会太晚了。不出所料,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让人畏惧又有些心烦。

小桃用刘海遮住脸上的血丝,强忍住泪水说:“我走到地下通道时,一群男人想来抢走我装传单的箱子,我死都不肯给他们,他们就对我拳脚相加。我敢肯定他们就是日本黑社会的流氓。不信你看。”

你会不会觉得洋娃娃脸上的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展览中心放着一个黑色的箱子,上面打着金色的蝴蝶结,箱子里面的:Nikkie Z和MC Fly身高体型和真人相差无几,有人传言新娘白色婚纱价值三千万,上面镶满了钻石;新郎则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真是无聊至极。

绿色大道一直从JR池袋车站延伸到护国寺的东口,这是这里的主交通道。两侧满是银杏树和榉木树。在路边整齐地延伸了数百米的总部大楼,整齐划一的感觉竟是那么的微妙。

她回头看我们,却没有人响应她,本来我们应该回答今天是:Nikkie Z举行婚礼的大喜日子,我们的鸦雀无声让记者有些尴尬。这时G少女们迅速分成两组,改变队形,以便于保护我和小桃。导播压低声音问:

“是你打的吗?”

我发现一个十八K金的金粉色手表被锁在一个盒子里,上面写着Made in Swiss。表上的数字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还采用浮雕的方法把Nikkie Z的脸雕在上面,做工精湛,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成人款的市场价是九十五万日元,儿童款的是七十五万日元。谁看了都会想拥有一块这样的表。

“我明白,我们无意的举动损害到了贵公司主打商品的声誉,这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真诚地希望能和贵公司谈一谈。”

我的想像努力跟上她的描述,两干多个女人挤在大通铺上,也许类似于战争时期的野战医院。十四个小时的工作后,也不会有什么玩的力气了。

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她,但结果会怎样,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池袋的春天不要再上演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悲剧。

镜头从他的脸上挪开,他用锋利的目光瞪着我和小桃,我在他眼前亮出手势,五十个声音同喊:“不要Nikkkie Z杀人,不要Nikkie Z杀人,不要Nikkie Z杀人,Yeah!”

她的指尖引领我的目光右移,定在RG铁道高空挂着的广告牌上。长三百米高四百米的巨大广告牌立在黄金周后即将上映的好莱坞大片海报之间,散发着悬念。看起来雍容华贵的黑底加简约的金色蝴蝶结图案,简短的一行英文是上面惟一的文字:'S hAPPENING ON NIKKIE Z? 4.23(四月二十三日,NIKKIE将怎样度过?)

这个中国姑娘说的话比起近来的女高中生更能让人明白。我随意地回答说:“这是哪里传出的谣言,我收费很高的。”

跟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街头小混混有所不同,Kids Farm出招实在是太阴险了。

“工资是多少?”

我做贼似的夹着心虚的尾巴,跟着小桃出去了。女人是老虎,这个定理是不分国界的,放在日本或是中国都相当合适。

怎么回事?欣赏我的伯乐全是这样的男人,我笑着摇头拒绝,广告部经理又说:“上次的信封我还为你留着呢,真不想接受吗?”

Nikkie Z是东京首创的Soul Diva娃娃,她用最短的时间突破金氏一千万销量的纪录。讲到这里,也许你会联想到女朋友或女儿苦苦缠着你买的小麦色肌肤的洋娃娃,你的猜想一点都没错。

非常熟悉的Kids Farm木栅栏商标在一角凸显着。我说:“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

“下面就得你一个人应战了,有事就到店里找我,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帮你的。”

暖暖的春风吹着池袋街头,迎面而来的春风滋润着我和小桃的心,我们大步走向明朗的街道。

电话那头传来小桃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受到了惊吓。

小桃在我的眼前举起一只断了鞋跟的高跟鞋。

“下午一点先在池袋车站东口发,然后再转战到Kids Farm总部大楼的门口。晚一点还要回来上班,所以我只有三四个小时可以用来发传单。”

东京到处都是信息,已经没有了余地。不管传单上的内容如何精彩,多得漫天飞舞的传单还是吸引不了任何人的眼球。再加上忙碌,让他们无暇顾及这些传单。

“我们店里只提供手部服务,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只需要用日语和客人进行简单的交流,报上一个中文名字就行,所以日本女生也是可以的。听起来很可笑吧?”

“如果是子虚乌有的事,你在日本到处散发可是犯罪行为,你不知道吗?”

马上就要开始现场直播了,G少女们在Kids Farm玻璃门前集合。我先对节目的流程作了一个大概的介绍。节目一开始会有记者会把洋娃娃的受欢迎度和现场盛况作一番介绍,然后才会把镜头推向总公司的展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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