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西口公园 - xp1024.com
《池袋西口公园》


正文 导读 的世界

1997年,石田衣良以登上日本文坛,并获得了该年的“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至今,作者以及作品的发展都相当可观。石田不停地发表多部短篇、长篇作品,2003年以《4tEEN》一书赢得了第129届直木奖,乃日本最有权威的大众小说奖;有目共睹,他是当前在日本最活跃的作家之一。至于作品,不仅化身为漫画、电视剧、畅销DVD,而且发展成系列小说,已经有四本书问世,第五部都在杂志上发表过了。

石田衣良于1960年3月28日在东京江户川区出生,从小喜欢看书,学生时代每年看1000本书,也就是每天平均2.7本;从成蹊大学经济学系毕业以后,任职于广告公司,跟着成为独立文案家;是他发表的第一部小说。

有一次访问中,石田说,37岁那年忽然开始写小说,是受了女性杂志《CREA》刊登的星座算命的影响。一决定要做小说家,他采取的步伐非常具体、现实:调查好各文学新人奖的投稿规定和截稿日期,并且开始埋头写作。

虽然最初以推理作品获得了奖赏,但是从一开始,他就写各类不同性质的小说;除了“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以外,“日本恐怖文学大奖”和以纯文学作品为对象的“朝日文学新人奖”等,石田全去投稿,而在每个地方都引起了审查人的注意。

直木奖作品《4tEEN》是关于四个初中生的故事;他写的恋爱小说很受女性读者的欢迎;以金融界为背景的小说拍成了电视剧。石田衣良的作品世界真是五花八门。

日本小说家,《文艺春秋》创办人菊池宽曾经说:纯文学和大众文学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作家为自己写的,后者则是为别人写的。从这角度来看,石田衣良可以说是天生的大众文学作家。什么形式的小说,他都会写,同时能够保持自己一贯的风格。

本来是一部短篇小说,乃池袋西口水果店的儿子,19岁的真岛诚与当地伙伴们做业余侦探的故事。

日文原名“池袋(IKEBUKURO)est Gate Park”起得非常巧妙,特有号召力。在东京人的印象中,池袋一贯是很土气的三流繁华区;没有银座的高贵、六本木的洋气、涩谷的时髦、新宿的次文化。连地标六十层高的阳光城大楼也盖在巢鸭监狱旧址上,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战犯被关押处刑的场所,自然不会有欢乐的联想。但是,一改用英语把西口公园说成“est Gate Park”,简直忽而出现了全新的年轻人活动区一般,特会刺激读者的好奇心。

那形象,实际上是作者的创造。他在访问中说:其实对池袋并不熟悉,只是曾在上下班路上经过的地点而已;作品中,对西口一带风化店很详细的描写,也并没有根据实地采访。如果是真的,他想像力之丰富真令人为之咋舌。不过,他也承认,去哪儿都随身带有照相机,看到什么都记录下来。

1990年代以后,日本经济长期不景气,很多青年看不到希望,过着无为的日子。真岛诚和他的伙伴们,就是这么一种年轻人。他母亲开的那种水果店,也是东京人都很熟悉的,主要生意是骗醉鬼的钱。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不上班的儿子诚,从主流社会来看是个小流氓,理应缺乏正统、健全的伦理观念。然而,一面对伙伴们或社区的危机,他却表现得非常精明、勇敢,甚至像个英雄——虽然是三流繁华区的。

最大的魅力,是作者以宽容、温暖的文笔描写着这批年轻人。作品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健康、幸福的。家庭暴力、校内暴力、神经失调、援交、乱伦、嗜毒、卖淫、非法外劳、不孕症……大家都有过不可告人的悲惨经历、精神创伤。他们之间的来往,当初只有两种:要么是同病相怜,要么是彻底对抗。但是,随着小说系列化,真岛诚他们帮助的对象也开始包括老年人、残障人、小孩子等等的社会弱者。故事一方面保持着青年黑暗小说的架构,另一方面获得了社会、人情小说的味道。石田衣良的手艺真不简单。

他说:二十多岁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长期没出来;后来经过自我训练,逐渐对社会适应了。我们从他作品看得出来,因为有过痛苦的经历,他是特会理解别人之苦楚的。

自从1980年代,日本社会进入后现代阶段,纯文学等传统文艺形式对年轻一代人不再有大影响力了。反之,漫画、卡通、电脑游戏等成为年轻人共同的文化经验。在文学领域,内容、情节类似于漫画的“公仔(ce)小说”流行于年轻男女圈子;其特点是,读者认同于登场人物,像网络游戏一般地投入于故事发展中。

虽然石田衣良是拥有多数大人读者的传统小说家,但是他的代表作对年轻人的影响之大,倒仿佛“公仔小说”。他们以英文短称“IGP”言及作品;认同于真岛诚、安藤崇、齐藤(猴子)富士男、森永和范、水野俊司等主要登场人物之一;从电视剧到漫画到小说,跨媒体地享受作品。

《动物化的后现代》的作者,1971年出生的哲学家、评论家东浩纪指出:“公仔小说”拥有资料库形式;像某些卡通片一般,登场人物可以无限增大,情节也可以永远发展,但是始终在一个关闭的故事空间里。作为大都会青春推理小说出发的“IGP”系列,似乎在走这一条路。

例如,石田衣良的另一部小说《红·黑》的别名是“池袋西口公园外传”。在池袋发生的赌场利润抢夺案小说,不是由真岛诚讲述的,而牵涉到他老同学,缺左手无名指的黑社会成员齐藤(猴子)富士男。作者说,因为他想多写点猴子,一时离开而另写了《红·黑》,但始终在“IGP”世界里。

石田衣良写的小说,除了“IGP”之外,《4tEEN》也以月岛为背景,用巧妙的文笔写下了现代东京的都市景观。这一点非常有趣。因为他说,曾看过的几万本书当中,印象最深刻的日本小说家是永井荷风和川端康成。众所周知:荷风是酷爱东京的老一代文人,尤其对江户遗风爱得要死。川端也有一段时间热心地描写过浅草——当年东京最繁华的闹区。

总之,关于石田衣良作品,我们可以从好多不同的角度讨论下去。不过,他毕竟刚出道不久,年纪也不很大(常带韩国明星般的笑容出现于各媒体),今后会发表好多作品;目前下任何结论都太早了。无论如何,对一代日本年轻人来说,“IGP”无疑成为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的青春插话了。看完了这本书,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同意。

正文 导读 作家贵公子

作家如果也有阶层,石田衣良显然属于“作家贵公子”这一阶层。猫般的男人,是我对石田衣良的第一印象,石田氏招牌眯眯眼以及温文儒雅的表情,不知迷死了多少日本读者。连最近超人气年轻实力派男优妻夫木聪都跳出来说自己是石田粉丝,可见石田衣良小说风靡已成为文学界年度流行话题。

37岁那年,石田衣良意外获得《オル读物推理小说新人赏》副赏(オル读物:文艺春秋出版社发行的文艺志。オル读物推理小说新人赏:该杂志推理小说部门的公募新人赏),应募代表作(池袋ウエストゲトハク)一举成名,该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后,石田衣良开始走红日本文坛。该赏奖金五十万日圆,全葬在一次搬家费用中。

石田衣良生于东京下町江户川区,身体流淌着不安定血液,离家独居以来,曾在横滨、二子玉川、月岛、町屋、神乐坂、目白等地多处迁徙,乐此不疲。石田衣良的作品中充满了东京某町的特殊情怀,即使不是出生之地,在他居住一段期间后,町所属的气味自然融入,成为作家的血肉。石田衣良带着NIKONF80相机恣意捕捉各町样貌,池袋与秋叶原便在随机状态下被收入文字之中,发展成看似独立实则相连的“池袋西口公园系列”。

以真实街景为小说舞台,描绘青少年主人公变异的成长,青春期的苦涩空洞一直是石田衣良关注的焦点。2001年出版的《娼年》中,石田衣良便透露:“要是谁说自己二十岁时活得非常快乐,这种人的话绝不可信!”

活在青春阴影之中,石田衣良从成蹊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后,患有轻微对人恐惧症,放弃投靠朝九晚五上班族行列。25岁以前的石田衣良玩过股票,干过地下铁工事、仓库工人、保全人员、家庭教师。全凭自我意志,30岁后正式进入广告界就职,结束青春放浪生活,成为一名靠写字维生的广告文案。

写字工作轻而易举,独立门户后石田衣良摇身一变成为广告文案SOhO族,每天只需在家工作两三小时,生活便可无忧无虑。但年轻时肉体劳动的烙印没有因此消失,中年的石田衣良突发奇想动笔写小说,单纯只为缅怀自己的忧患青春期。

以作家风格来论,石田衣良不擅长洒狗血。过了血气方刚之年,得到优渥生活保障后才动笔写小说的石田衣良,没有愤世嫉俗,下笔冷静,保持中立眼光观看生活周遭。面对单刀直入的恋爱题材,石田衣良以过尽千帆的哀愁诠释“大人(おとな)恋爱”(成熟、稳重的恋爱)。

与石田衣良初次相遇,短篇小说集《SlowGoodbye》(スログツドバイ)正好摆在池袋东口淳久堂书店一楼的醒目位置,这本被誉为“珠玉短篇”的小说吸引了我。那时我的日本语还停留在“读不太懂小说”的阶段,沿着石田衣良的文字轨迹,逐字读完其中某篇,文字意象鲜明地镶在脑海。看似平凡的爱情逐渐壮大起来,石田衣良的文字简单冷调柔软易读,使人无防备地一头栽进他所设计的二十代(二十岁以上未满三十岁的年龄层)男女爱情物语陷阱。与《SlowGoodbye》一样处理恋爱题材的新作《一磅的悲伤》(1ポンドの悲しみ),主人公设定转移到三十代都会男女,石田衣良以这两本作品划出日本都会二十代与三十代男女的爱情代沟。

干净冷调,是许多人读完石田衣良小说后的赞叹。即使像《娼年》处理男妓题材,文字一点也不猥亵,反而异常透明美丽,这跟石田衣良文字被喻为POP文体脱不了关系。POP文体以轻口吻描述重口味,但此文体轻得有趣的文字却有着压倒性力量,现代日本文学在眼前这一代慢慢起了变化,石田衣良的写作风格符合了当今文学潮流。

从东口淳久堂书店出发,穿过一个长形地下道就可抵达西口,池袋的精彩在东口西口北口交织的三角地带汇集。其中所属的中心地带要算是池袋西口公园了。这里是石田衣良“池袋西口公园系列”的另一部磅礴小说的发展场。

曾在池袋混过半年日本语言学校的我,对池袋环境再熟悉不过,常在语言学校早课过后,带着一杯咖啡跟一块面包呆坐在池袋西口公园喷水池旁,观看人来人往。东京的都市发展史上,池袋与涩谷并列为1970年代东京若者(youngpeople)之町,混杂程度与新宿不相上下,新宿与涩谷已被太多作品描写过,从池袋发迹的青少年次文化,与其独特的帮派械斗系谱,在石田衣良笔下逐一展开的同时,池袋的特殊气味有了象征性意义。“池袋西口公园系列”不仅是石田衣良代表作,更是一窥池袋次文化的最佳窗口。

池袋西口公园的卧虎藏龙,表面上无法察觉,仿佛把藏在池袋内里的秘事掀了开来,身为读者的我对池袋的移情从这一刻开始作用。曾到过的热闹商店街,穿越过情人旅馆小巷,活生生触及的池袋路人甲乙丙丁,随着主人公真岛诚的带领,跌进了一个人情味四溢的未知推理世界。

活跃在这部青春小说里的主人公虽然边缘,却散发着正义感与人性纯粹光辉,石田衣良青春小说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此。流连于池袋街头的边缘族群:风俗娘(风尘女子)、流浪汉、非法滞留的外国人、流氓组织、整天无所事事的青少年,在这个活动场域交织出彼此共通的生命样貌。“池袋西口公园系列”试图以更新鲜的叙事方式,处理少女卖春、不登校(翘课)、嗑药、同侪虐待事件等等当今日本青少年问题,这些正是我所亲眼目睹并理解到的东京盛场(盛场:都会闹区)文化,非常重要的关键部分。

石田衣良并非少年得志,缺乏作家在成名前“十年寒窗苦写无人问”的悲苦经历,中年初试啼声便赢得众多喝彩与文学赏肯定,石田衣良作品广泛被日本读者接受的程度远远超乎作者自身想像。

《娼年》、《池袋西口公园之三:骨音》先后被列为直木赏候补作品,《4tEEN》终于如愿摘下第129回直木赏,并已改编成电视剧上映。受到直木赏三度眷恋的石田衣良,作品文字仍然轻盈,口味却要愈来愈多样,避开冷僻纯文学,朝大众作家之路迈进。

正文 解读 26个字母解读《》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领袖欲。成为领袖的条件,却异常地苛刻。开阔的胸襟、迅捷的决断力、坚强的意志、对时机的把握、发现人才的眼光、个人魅力、少许的运气……这些都缺一不可。安藤拥有这一切,所以他是当之无愧的国王!

这里的兄弟可能指的是那些能为你挺身而出的朋友。真岛诚是幸运的,因为他拥有许多这样的朋友。安藤是他最好的倚靠,猴子是他最好的帮手、森永和范、水野俊司都可以说是他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兄弟。看一个人的底牌,得看他身边的朋友。

真岛诚受涉泽光子的影响开始听古典音乐,而古典音乐与文学经典的修养成为他与池袋地区只懂得打打杀杀的G少年之间最大的区别。可以说真岛诚逐渐的成熟是和古典音乐的熏陶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涉泽光子引领他踏上最初的这一步,可能直到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小混混吧。

真岛诚是挂牌的侦探,zero one是幕后的侦探,猴子是每天为了自己而努力的侦探,安藤崇是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侦探……这个世界其实充满了侦探,每个人都是侦探,只要有好奇心,成为侦探的第一步便迈出了。

几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僻,这似乎在池袋地区的少年中尤为明显。有自闭症的毅力男、脑袋中植入钛合金的黑客、有学习障碍的天才少年、无法在人面前吃饭的可爱女孩子……正是因为有这些个性丰富多彩的人,才能彰显出每一个青少年那独一无二的特质。

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可能就是信仰了。这一点我们可能没有意识到,其实不管是对舞蹈的热爱、对统计数字的执著、对摇滚乐的痴迷、热衷于品尝拉面的恶趣味,这些一概可以称作信仰,不仅仅是宗教方面的。每个G少年可能都有他的信仰,信仰决定了一个人的立场。

如果没有G少年这个团体,池袋地区那处于颤颤巍巍状态的平衡,可能就会应声崩溃。G少年是一群可怜的人,他们被经济萧条夺去了青春岁月;G少年也是一群幸福的人,他们互相关心、共渡难关,共同维持心目中那脆弱的平衡。

尊严对任何人来说都必不可少。拉面店的安昙,在家中受尽凌辱,而步入小仓兄弟的世界后,她摇身一变成为了类似拉面女王的角色。以前所有不快皆烟消云散,这也就是尊严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了。

<strong>Ikebukur gate park[池袋西口公园]</strong>

所有的故事都发源与此,发源自一个拥有喷水池的圆形广场。真岛诚在这儿认识了涉泽光子,之后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池袋地区也发生了一些察觉不到的变化。秩序被建立起来、正义得到伸张、青少年们渐渐地有了理想有了追求……G少年们在国王安藤崇的率领下,放弃打打杀杀,执著于惩恶扬善,不可不为一件幸事。

在池袋,判定是否公正的尺度很模糊,很大程度上是由个人所决定的。这个尺度如果简单来说,大致就是仁、义、礼、智、信。真岛诚很注重这些,在强弱分明的时候他并不一味地站在强势的一边,而是有立场地做出选择。谁叫真岛诚背后有着更强大的G少年呢?

暴力活动分很多种,绑架与谋杀相比对被害人造成的威胁还不算太大。但如果绑架之后背信弃义撕票的话,从原则上来说是对“绑架”这件工作的不尊重。在池袋地区,每天都可能发生绑架,只要不撕票,有钱人也愿意花钱消灾了。但绑架的时候请千万选对人,真岛诚的朋友可是动不得的。

法律以普适性为特征,但不同文化却亦有沟通困难的窘境。法律是抽象出来的人际关系准则,是道德的最底限。法律是一时一势的产物,总是处在不停的发展变化之中,没有准头。当法律与心中的道德产生了冲突,或者法律表现出其自身的脆弱无力,人心深处的那些亘古不变的道德律令就会越位凸显。

法律能起到约束和制裁的作用,但有的事情并不能通过法律的手段来解决。私了的情况相当频繁,原因可能是不想张扬、自己本身也触犯了法律、生怕法律不能给予公平的制裁等等……在这种情况下,真岛诚会用自己那套标准代替法律来进行裁决,这到底正确吗?

池袋地区的英雄。如果没有真岛诚,“绞杀魔”可能还在继续行凶;红、蓝两派人马可能还在砍砍杀杀;还有流浪汉会被无故袭击;被毒品祸害的人可能会更多……真岛诚做着最费劲的工作,与池袋的每个年轻人调整着关系,在黑道和白道之间灵巧地回旋着,最重要的是他还得打理家里几乎就要关门大吉的水果店。

对于樱田香绪来说,她能够坦然面对母亲的现状,并且保持一颗好学上进的心,她是有勇气的。而广子也能够为女儿的幸福铤而走险,同样表现出可嘉的勇气。人们不缺乏勇气,有的时候勇气被强大的恶势力威压了,但它们还是存在的。

秩序的含义,就是有条不紊、规规矩矩。在池袋地区,秩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破。有时候你会反感别人打破秩序,而自己却用打破秩序这种方法去完成自己的正义事业,很矛盾是不是?不过只要做得漂亮,就像纠集老年示威团这样,足矣。

日本东京可能就代表了“流行”这个词。在池袋地区能找寻到任何与流行有关的事物。GAP、Jill Stuart、Overall、tommy hilfiger、死亡金属、POND、Rave……充斥着街头文化和流行元素,这些都可以像教科书一样作为流行指南。

懦弱没有问题,所有人都有懦弱的一面。和懦弱相对的是有勇气,只要能够直面困难、坚持真理、维持原则,做到任何一项,你都可以说自己是有勇气的人,并不懦弱。那么到底诸如SIN、广子、安迪这些人懦弱与否,也不好做评判。

摇滚乐的名声不太好,经常与性、毒品、暴力等事物划为党羽。其实青少年热衷于摇滚乐只不过是因为它那强烈的节奏,与青少年精力充沛、好动的特性相吻合;无拘无束的表演形式,与青少年的逆反心理相适应;歌词的题材,与青少年关心的问题紧密相联。摇滚乐是无罪的,但是因为摇滚乐去犯罪是不可饶恕的。

太阳城大楼是池袋地区的地标建筑。这里原本是鸭巢监狱,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关押着日本战犯。推倒监狱重建的六十层摩天大楼,如果放在新宿,随处可见,但是在池袋地区可就是鹤立鸡群了。很多事件发生在这儿,而闲暇时候去太阳城中的Alba购物中心,也是不错的选择,那儿有比池袋西口公园更豪华、更吸引人的喷泉。

池袋隶属丰岛区,丰岛开发是这里最有背景有实力的组织之一。和丰岛开发时常较劲的黑道组织是羽泽组。齐藤富士男——外号猴子的男人、真岛诚的好兄弟,已经是羽泽组颇有实力的人物了。如果没有他,真岛诚也不可能总在池袋地区顺利地解决各种案子,这其中猴子功不可没。

1990年以后,日本经济长期不景气,让很多人看不到希望。于是出现了像G少年这样的人群。他们年富力强,但游手好闲。他们并不是不愿意去劳动,而是根本没有工作的机会。失业对于社会是一个坏现象,它使得原本就并不太平的街头更加混乱不堪。真岛诚是其中最幸运的人之一,他能在夹缝之中找到自己的求生之道。

在池袋地区,充斥着暴力。很多纠纷源自暴力,而解决也纯靠暴力。暴力原本是违法的,但有的情况下,用它来解决问题反而直截了当。池袋国王安藤崇是最喜欢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人,不过他的行为却可以诠释什么叫做暴力美学。真岛诚有时候也动用暴力,不过他肯定已经暴走了。

色情服务在越是发达的地区越是趋于正常,在日本东京的池袋也不例外。“绿洲”的千秋从事着这个行当,但并不可耻;“妖精”明日美可能在色情服务的边缘游走,这是她聪明的地方;樱田香绪的母亲为了女儿不惜得罪黑道……似乎在池袋地区,从事色情服务的人们道德更加高尚。

你可能永远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故事,无论是古怪地数着123的自闭症少年,还是疯狂的摇滚乐手,亦或是开拉面店的巨人兄弟……一切都是未知数。池袋就是整个世界的缩影,你能在这里寻见任何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也无法判断接下去可能会遇见什么人。

主角是青少年,主题就是青少年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这是一个青涩的年代,同时也是一个叛逆的年代,青少年的问题值得我们去思考。校园暴力、逃学、吸毒、援交、卖淫……人们对诸如此类的问题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但当问题聚集在一起,变成社会问题的时候,青少年教育就必须被提出水面。到底怎么样的教育是成功的?以我们的标准来看,真岛诚的教育也是失败的,究竟尺度是什么呢?

Zero One是池袋最有才华的人。脑袋上打着钢钉插着金属片埋着电线的怪物,长年盘踞在太阳城大楼附近一家叫做Dennys的餐厅,为人提供诸如查询电话号码、家庭住址、车牌号码等事物的黑客服务。看似冷酷无情,却像所有G少年一样,稳健中透露着孩子般的可爱。

正文 2、幽灵旅行车

你听过幽灵旅行车的传说吗?

他和我打照面的时候,我竟看到他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美男子一个,是那种很吃得开的俊俏脸孔。我对他喊道:

以后请叫我金田一诚。

冈田很不耐烦,却又有些怯怯地说:

“输了什么都没有,赢了就获得决定权。好,决斗从这颗石头掉到地面起开始!”

按下感觉接触不良的对讲机按钮。

我家在池袋西一番街经营水果行,而我则在这个水果行里打杂。整天都和这些散发着甜味的东西打交道,如果不用早起的话,实在是一件不错的差事。

冰冷的冰高先生领着我们往里头走。一到沙发前站定,便直立不动地对着那位中老年男人说道:

我当然也想待在暖烘烘的房间里,坐在皮沙发上,凭着天才般的推理能力把犯人揪出来呀。但我不是天才,所以只能拿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站在外头东奔西跑。

“阿诚吗?今晚有没有空?”

黑色旅行车一直随着川越街道的车阵奔驰。冈田似乎在后座睡着了,可以听见他那细微的鼾声。我们在去往所泽的街道左转,一路开到所泽墓地,猴子找了个围墙,把车子停稳。然后打开后门,把冈田戳醒:

进到公园里,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每张长椅都坐着醉鬼和等人搭讪的美眉。男孩们一边在广场上蹓跶,一边向女孩子搭讪。距离真正的冬天还有一段时间,男孩们或许是想趁冬季来临以前饱尝本年度最后的大餐吧,女孩们也似乎是期待被捕获的猎物,穿上超级性感的迷你裙,等待着男孩的搭讪。

“这位就是关东赞和会羽泽组的组长羽泽辰树。”

“你是不会懂的啦!我觉得在你心里似乎有一个任谁都无法动摇的禁地,那个禁地是任何人、任何组织,甚至学校都无法进入的。跟你在一起才这么几天,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个像冰一样冷漠的家伙。但是,你的冷酷,或许正是因为你心里有一扇打不开的门吧?”

谁也没有发现公主的尸体。在警局里的备案还是失踪,这样就连丧礼都无法举行了,听说鹫鹰老大还因此哭了呢!真是想不到,黑帮老大还有那么伤心的时刻。

我们一走近沙发,坐在柜台旁的男人就站起身。

这是一个不断梦见自己醒来的小鬼,在梦里受失眠症所苦的故事。

他不用回头,我也想像得到猴子此刻的表情,他一定处在一种美好的回忆中吧。

“我是和范的中学同学,叫真岛诚。”

为防万一,我用我自己的印花大手帕把冈田的脚踝绑得严严实实。

不是同情心泛滥,只不过好像是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我让冈田坐在后座,锁上后车门的儿童安全锁,再关上车门。他表现得很顺从,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假装乖巧。

崇仔竟两眼直视前方,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真是要命的家伙。我只好自行与冰高进行交流:

听了和范母亲的说法,我才明白和范处于一个怎样糟糕的状态。

我知道,他是回到他那再也不是单人牢房的房间,继续用狙击手专用的远望镜观测这个诡谲怪诞的世界,但此时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五彩的颜色。

这回我是拨给猴子:

“你干一什一么?我~毙~了~你~!”

双人组用空调室外机般的宽下巴同时点点头,把位子让给我后便隐身暗处,同时保持警戒态势。真不知道哪个才是一号?

那个少年一走到停车场,一股强力胶的臭味就直冲到我们的鼻子里来。

这是一个身高连一米五五都不到的矮冬瓜,我似乎觉得这张猴脸好像在哪见过。

“那这次是运气不好哕?”

“是什么事啊?”

搭出租车回到池袋。我现在能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而时间刚到下午三点。我和猴子去吉野家吃牛肉饭。回想起来,从昨晚起就一直和猴子在一起呢。走出店后我对猴子说道: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吧?”

后来,每到半夜我就去7—ELEVEN报到。没办法,因为我能找的地方也只剩那里了。

在池袋数十个暴力组织里,羽泽组向来是前三名,就像是黑道界的实力大联盟。

冰高淡淡地承认,却依然一副苦瓜脸。

猴子终于找到了攻击的空档,猛地冲向冈田怀里。冈田对着猴子空出来的背部一阵乱打,猴子只是死命护着后脑勺。

真是国王做派啊!

“那天出现过的丰田现在就停在7—ELEVEN旁边。”

深有同感!真应该赏猴子你一根香蕉。这样的新新人类再让我多碰到几个,估计我很快就会觉得自己老掉了。

“我以为猴子昨天在羽泽组总部就跟你说了呢。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喂,你毕业后都在做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你今天会开门呢?”

冈田听完,急忙喷着口水辩解起来,他说得又快又急,视线骨碌碌飞转。他嚷道:

就这样一直侦查了八天。这天是星期五,趁天还没黑透,我一个人又朝7—ELEVEN进发。到那之前,我习惯性地仰头确认那扇神灯般永不熄灭的窗户,然后就向那扇窗户所在的公寓大门走去。白色的公寓外墙被烟熏成了暗淡的灰色,楼体看起来有些旧。我在楼底下想了想,最后还是搭慢吞吞的电梯上到四楼,然后就向那扇开灯的房间走去。我先在门口看了一下门牌。嵌在不锈钢里的白色塑胶板泛着黄色:

“是啊,我不是从国二就拒绝上学了吗?虽然也知道不去不行,但是早上起床之后就怎么也打不开玄关的门,甚至有好几次一直站在玄关那发呆,一直到下午老妈回家!”

劈头就道歉可不是国王的作风。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公主的手机和记事本现在都已经没有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号码。朋友倒是有一个,但是在住院。倒是男人……”

在这深夜的池袋街头,号称混黑社会的猴子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真搞不清楚猴子加入羽泽组之后,所找到的“朋友”究竟是群什么样的人。

十分钟后,一个没见过的G少年出现在店里。这少年戴着黄色太阳眼镜和红色线帽,脖子处则露出一截辫子头。一看就是个很讨巧的小伙子。我从猴子的相本里选了三张不同角度的公主单人照片递给他,并嘱咐他拿去冲印店加洗。

被崇仔这样称赞,有些G少年可能就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但我可不吃他这一套,半眯着眼睛对崇仔说道:

“不眠之窗”不久就成了我和猴子问的小话题,在案子没有进展的时候,我们就会瞎猜那里面到底住了什么人。难道他不睡觉吗?

我点点头。

冈田一边叫道,一边死命地看着我,想让我帮他求情。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除了池袋的夜晚,我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早晨。

“她没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我一时语塞。

因为我也是街头上混的。

“请。”

“大——家——好——吗?”

“真的吗?诚哥,你也听到了?”

于是我和崇仔走进店内。

现在,我总算了解崇仔为何要把这件事推给我了。这样的话就算没办成,对G少年也没什么影响。我可真是个十足的冤大头。

“您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吗?我有点事想跟您说一下。”

“黑色老鼠露出尾巴。下半场最后一节终结战就要开始了。”

和范的声音变得又细又尖,也许是因为长期不说话的结果吧。

“这一整个星期,我东奔西跑,快把头都想破了,但就是想不通。男朋友隔周就换新的,也不可能是为情所困。”

我闻言抬头向冰高先生打量过去,这男人年约四十五岁,微胖,后退的发线向后梳拢。虽然说话客气,但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这种给人刻意疏远的感觉并不是谁能做得出来的,难怪名字会叫做冰高。也许,平时他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因为你赌赢了。”

看着怡然自得的崇仔,我在心里想,这才是国王的派头呢。

“客人已经来了。”

“查得还真够彻底的。”

我开着黑色丰田车。这种事,到安静无人的地方比较好吧。于是我就把车子停在池袋三区御岳神社旁的绿荫下。小鬼一句话也不说,猴子念着驾照:

我吓了一大跳。当年那个懦弱的猴子?这实在让人很难想像。

下周一开始,我们改变了行程安排。我傍晚稍早先去和范家,之后回家一趟,接近凌晨时再去7—ELEVEN接替猴子的侦查。

有些发蒙的我缓缓摊开手掌,是一只用金块雕成的劳力士表。我看着数字面板上十颗闪闪发亮的钻石,心情霎时变得沉重无比。

猴子脸色大变。

和范的母亲罩着黑色的短外套,而手上则拿着一个红色的漆皮钱包。难道她想外出吗?

冈田等三人团伙因为涉嫌强暴、伤害妇女而被警方检举。他们是私立贵族男子高中的三年级学生,听说是羽泽组逼美祐向警察报案的,不然的话,还没法将他们绳之以法呢。主犯冈田现在逃逸中,据说出逃时他驾驶的是一辆黑色丰田车。当然这只是官方说法。因为是未成年人,并且他涉及了伤害罪,所以警察也没有去深查。一贯大惊小怪的八卦媒体的热度也只持续了一周。

我想,虽然这样的组合也没什么不好,但绝对是不适合出现在迪士尼卡通里的剧情。

“你是用什么办法捉到他的?”

美祐闻言脸色都变了,看来我问到了她的痛处。

百货公司和宾馆的广告牌像是亮晃晃的大墙,将圆形广场圈在“墙内”。而那些卡拉oK、夜店、俱乐部、茶座则如一张张狮子的口,等着这些在广场上游荡的猎物进入它们的口中。

那是死亡的臭味。

在场的G少年们纷纷摇头。看来那人似乎不是这附近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但是池袋的人潮仍在涨潮阶段。醉得一塌糊涂的醉鬼、红橙黄绿的霓虹灯,还有远看很干净一接近却臭气熏人的家伙。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既不觉得陌生,也不觉得空虚。我知道,那全都是人类欲望的光芒,欲望是无法去憎恨的,大家就这么默默地发光就好了。美即丑恶,丑恶即美——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小混混,也看过莎士比亚的录影带呢。当然,基本上来说,我是看不懂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说道:

“太好了。具体情况就让这位冰高告诉你吧,也许有些话我在场不太方便说。”

猴子和冈田走到距车五米的地方止步,两人的影子在大灯的照射下呈放射状。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如果打败你,连警署都不用去,可以随便吗?”

“请你回到……国道……走五公里……左右,可以……看到地铁……车站。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见过我……和这家伙。今晚的事……就……就忘……忘了吧!”

“也可能是突然跑去旅行,过一阵子就回来了,公主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我们已经向警方报失踪了。但那些家伙在还没演变成‘事件’以前,什么也不肯做。”

痛苦的猴子和我把黑色丰田车停到东池袋的羽泽组,由于这种事的处理我不能过问,所以就此和猴子分道扬镳。猴子说他直接把冈田带去羽泽组总部。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不好说什么。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看来等待冈田那家伙的,将是一个痛苦的漫漫历程。我是不会同情他的。

那双手的动作,或许我到死都不会忘记吧?

“阿诚,快来看。”

“……谢谢。”

“猴子知道这个情况吗?”

“不错,准备得很周全嘛!”

本来我不想收,但却之不恭,只好收下。鹫鹰的爪子一张开,一股沉甸甸的触感就落在了我的手心。

“我去买个关东煮吃。组织会报销的,你想吃什么?”

不过我也很理解他,因为他能够到我这里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然后,就凶狠地往上一跳,用头撞向冈田的下巴,冈田失去平衡。第一击。

说完,猴子推开玻璃门,进入明亮的店里,一次也没有回头看我。

我之所以对这一切疑惑,是因为对他那个小圈子并不了解,猴子的那个圈子是班上最大的派系,里头有很多不起眼的普通学生。

据说,在黎明将至的时刻,驰骋在首都高速公路五号线时,它会骤然出现在后视镜里。先会以骇人的速度追上你的车尾,在快相撞的瞬间变成如毛玻璃般半透明状的物体,并且开始喷出银白色的火焰。即使车头咬住了你的车尾,它也绝不会闪避,而是直接穿进你的车子。你懂我说的意思吗?旅行车的鼻尖融进车子的屁股,然后慢慢地重叠。十公分、二十公分、一米……它完全地进入你驾驶的车子里,并且以行驶的速度缓缓地通行着。

冰高虽然愁眉不展,但到底改不了黑道本色。我当然不会吃他那一套,自顾自地对他提问道:

那男人满面堆笑。就像你是刚走进银行自动门的顾客,还没开口说要干什么,就自动迎上来说欢迎光临的银行职员那样。崇仔朝这位殷勤的男人客气地笑笑,又回过头来对我介绍道:

看来这两个人都疯了。

“当然可以呀,但是下次要一个人来喔。”

我对冰高说:

我叫住瘦小的猴子。

崇仔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将刚成熟的橘子陈列在店头。秋末的橘子多汁而无味,漂亮的只是那用蜡擦得光亮的外表和价格而已。

“为了玩乐混在一起的朋友。你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吧?”

我们首先发现的是一件跟废弃在枯叶上的旧衣服一般的东西。等走近一看,才知道四周全是乱七八糟的女用衣物。再往前,就发现公主正一丝不挂地横躺在中央,跟枯叶及泥土变成了相同的颜色,眼睛和嘴巴凹陷得像是镶嵌了夜晚的黑洞。空气中还有排泄物的臭味。

“如果公主是正常行动,那无论如何一定会被组织网络发现的。在日本全国的任何地方,只要公主一使用金融卡或手机,我们的内部人员就会立即和我们联络。可是,公主这一个星期简直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不但没花一毛钱,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如果是躲在某个地方,这实在也太不合常理了。我们组织到处寻找,但根本找不到她的踪影。老大或许是因为听说到你的事迹,才想到请你出山帮忙的吧。”

“我去一下,你在这等我。”

“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寻人专家。但是,你拥有任何势力都不可能拥有的街头少年情报网。老实说,老大虽然心血来潮拜托你们去找公主,但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没对你抱多大的希望。但是你给我听好了,你们千万别跟老大说些没用的废话,万一老大发起狠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也不想因此遭遇什么意外是吧?”

事件结束后,池袋地区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我也开始接到一屑诡异而麻烦的委托。寻人、排解纠纷、保镖……总之,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谢谢。下面……的事,不想……让诚哥你……看到。你……可不可以……先回去?”

这少年居然还跟大家打招呼,而且音量大得不像话。他是个疯子吗?难道他把这里当做尖叫大会现场吗?

听说在那辆旅行车里有两个人,驾驶是个美男子,旁边则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重点来了:千万别直视那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瞳孔是亮灰色的,跟清晨的天空一样。听说看到她眼睛的人短时间内必遭意外,运气差一点的甚至可能就此丧命。所以,你一定得记住把眼睛紧紧闭上,好好握住方向盘。只要你做好这一点,那幽灵旅行车就会自动穿越你的车,朝杂司谷陵园方向驶去。

“我还听说他因为口渴得要命,还把医院里的点滴给喝下去了呢。”

和平常一样,我在十一点的时候拉开了我家店的铁制卷帘门,意想不到地看到猴子就站在前面的人行道上,他老大不爽地和我打着招呼。我让猴子帮忙排店头的水果,等一切准备好之后就让老妈来看店。二楼电视中的综艺节目正传来电视剧的主题曲,与音乐同时飘进我耳朵的还有老妈的抱怨声。猴子幸灾乐祸地对着我讪笑道:

便利商店在夜晚的住宅区投射出苍白的光芒,被光线吸引的年轻人就像是弄错季节的飞蛾群聚而来,去便利商店买那些可有可无的垃圾,或许购物就是他们的爱好吧。我们在停车场向小鬼们问话,试图用公主的照片唤起他们的回忆。最后当然是一无所获,因为这些小鬼的脑浆都是跟粥一样稀薄的。指尖让寒风冻得像冰棒一样时,我和猴子就到便利商店买点肉包和热绿茶果腹。

“这叫一物降一物,原来你怕你老妈呀。”

“那好吧,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一听到冰高说出齐藤的名字,我立马就想了起来。猴脸男似乎注意到我询问的视线,用力回瞪了我一眼。冰高对齐藤不客气地布置道:

“富士男,从明天起你就跟真岛先生一起找公主,知道了吗?好好听他的话,给我好好地干!”

“要推掉也不是不可能,不过……”

猴子像螃蟹一样,将手肘举到头部两侧。而那个冈田比猴子高一个头,帅气的脸孔仍带着笑容,看来他天生就是一个好斗分子,即便到这种情况下,依然像是打从心里享受这场决斗。

说着,猴子就把公主的照片给他看。这小子的背影我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格子衬衫外罩绿色背心,白色棉长裤,双手很不屑地插在口袋里。就在那一瞬间,我终于发现那小子是谁了。

近到手都碰得到的距离的时候。冈田猛地用握着石头的拳头击向猴子腋下。猴子猛喝一声,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不去护住自己被攻击的部位。

那女孩从女性周刊后抬起头来。居然是个又圆又白的娃娃脸,身材介于丰满和肥女的中间线上,头发因为不断地脱色染烫,变得跟极细的意大利面条一样,好像轻轻一握就会断掉一般。

“可以。”

“啊,不好意思,现在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谁?竟敢在我梦里大吼大叫?”

“诚哥,像以前一样叫我猴子就好啦。我今晚有话想跟你说,去我知道的店,好吗?”

“什么怎么办?你帮我转告猴子一声,这事就随他喜欢去做。”

“那你们听过幽灵旅行车的事吗?”

“逃走也行。”

猴子看着前方点点头,低声说道:

“阿诚,真不好意思噢!突然把你叫来。”

猴子见我发出感慨,便回过头来问道:

“好痛!原来这是真的,不是梦啊!。”

“就这样加入黑道了吗?”

拖着流星般的银色尾巴,诡异而阴森。

“嗯。然后在组织总部见到冰高哥,他说,只要我在组织里忍个五年,以后口袋里就随时可以有一百万钞票的零用钱了。”

“是不是他身体哪儿不舒服呢?”

我们走回川越街道,再朝琦玉的西方前进。我有些不解地问猴子:

“阿诚,你不要小看我。我现在好歹也是羽泽组里有头有脸的人,我已经不再跟以前那样了!我听过你的传闻,现在你在池袋很吃得开是吧?不过,我以后绝对不会差的。我相信自己能闯出一番大事业来!现在钱虽然少,但是……”

“我下次可以到阿诚家去玩吗?”

猴子说话的时候,呼吸变成了一道白色烟柱,看来冬天快到了。

猴子又把公主的照片推到冈田面前,我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十一月十二日凌晨十二点,我们知道你用这部丰田车泡到了天野真央。说,把你所知道的有关天野真央的情况告诉我们,她到底怎么样了?”

“辛苦了!我刚刚给你堂主打电话了。”

“啊——”

“你玩过猫捉老鼠这个游戏吗?”

“没有。”

“什么事啊?”

看来这世界让人搞不懂的事太多了啊。

警匪片中的刑警总是说,现场勘查一百次,还是会有新的线索。既然这样,我们便再度踏上白天的路程。

呦,这小子怎么又开始叫我诚哥了。

我老妈说这孩子可真倔,跟他说外面很冷,要他到我房间里等,就是不进去。唉,真是拿他没办法,他居然就这样在隆冬的池袋西一番街头足足站了三小时,大概也只有那帮电话交友或色情按摩拿广告看板的人会站这么久了吧。

“哦,用胶水黏在指甲上的假指甲呗。”

在我们行走的街道旁,醉汉和不良少年团体随处可见,对于猴子的描述,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冰冷的空气从我坐着的柏油路穿过屁股流进身体里。难道真如猴子所说,我是一个冷漠的人?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谁也无法开启的房间吧,不正是这样吗?

“前景很不错嘛。那么,你现在当然是荷包满满喽?”

第一晚,撑到半夜两点多。

猴子径直走上前去,对她问候道:

店里每个角落都像用钞票堆砌出来的,如果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那我只能说是超级“奢华”。这个豪华地方的柜台、墙壁贴满了和大门纹路相同的木板。没有窗户。金属是黄铜,整个房间都闪烁着暗黄色的光芒。地板则铺上了深红色的地毯。红色系的沙发像是一个个小岛般飘浮在铺着红地毯的地板上。除了柜台旁的一位客人外,最里头还有一组客人。顶里头的客人坐在两个酒店小姐的中间,是一个中老年男人,他穿着像职业高尔夫选手一样夸张的格子西装。沙发后面还站着两个人,双手叉胸,又是一对“巴甫洛夫狗”。

“没有。”

这个时候我没什么太大的食欲。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味了,因为当老鼠的人变成固定的了。到最后,就只有我来当老鼠了。”

“接到?不是,是我打过去的。我记得那次打电话是在失踪那天晚上十二点,这是我的任务,必须定时与公主联络。当时她在电话里说她在池袋的7—ELEVEN前面。因为我从她的电话里听到街头杂音,应该是在外面没错。”

猴子还没说完,就从套头毛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丢到桌上。是两本薄薄的纸质相簿。我翻开来,里头竟然几乎都是公主和男人的合照,对象多到两只手都数不完。

其实长得和那些小鬼没啥不同的猴子,开口就这样不满地问道。

“烦人!笨猴子少管闲事。”

“这些外地人还真是可怕呀。”

“嗨,你好。”

猴子拿出另一本相同的相册,封面是红色的。里头竟全是公主的裸照,身材火辣异常。其中甚至还有和男人卿卿我我的照片,从身材可以看出,和公主在一起的并不是同一个男人。只见照片中身穿黑色皮内衣,正用针穿过男人乳头的公主不但眉开眼笑,还摆出胜利的V姿势。

“你马上到7—ELEVEN来。”

或许真的是因为太笨才住院的吧。

我忽然想起了和范,这时候他应该一直在窗户里监视着这里吧。于是我按下车窗按钮。马达嗡嗡地在响,深色窗户滑溜地落下,我把竖起大拇指的右手高高伸出车窗外。

“是我国三的同班同学,我们班的干部。”

“每月三十万。除此之外,她生活所需的房租、电费、手机通话费都由老大另行买单,所以她是不可能会为钱发愁的。”

“但是,你们却来拜托我们G少年。为什么呢?”

没多久,出租车就来到那片广场,透过出租车的挡风玻璃,我看到了黑色丰田车。超低底盘的低车身结构紧贴着道路,车头灯的上半部贴着黑色胶布,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在夕阳沐浴下的丰田车发出红黑色的光泽,奇怪的是车里居然没人,我微一侧头,才发现车的旁边正有两个男人在面对面交谈着,气氛看来很紧张。

“那会不会是因为毒品引起的呢?”

“看见了吧,就连我这个贴身跟班,那些男人的名字、电话,我也只晓得一部分而已。而且另外还有全新的一本。拜托别跟我们老大说你见过这本相册。”

“嗯,怎么说呢,这事和黑道的羽泽组有点关系。”

“他今天在家吗?”

“我们整个组织都灰心了。阿诚,你可是答应了老大找人的,真的没问题吗?”

崇仔朝高耸直立在身后的一号、二号说道。一号、二号点点头,视线不离看门的人。

“一号、二号。两位大侠辛苦了。”

“噢,欢迎欢迎,这位就是真岛诚先生吧?安藤先生。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可是望眼欲穿啊!”

“公主失踪已经一个星期了。”

不过这些渣滓也是咎由自取,活该。

等待消息的时间就像看着沙漏那般难熬。看店、到唱片行晃晃,我的日子又回到了平常的轨道,当然,此刻我的心情异常紧张,心早就不在水果行那里了。虽和猴子只有偶尔联络,但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期待手机快点响起来。

“猴子,你什么时候接到公主最后一次电话?”

羽泽辰树鹫鹰般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用一种快乐的语气对着我说道:

“这屋子本来就不是很干净,又被组织的人搞成这样。我看他们一点都不像什么好鸟,也许就是为了找毒品和摇头丸才那么兴奋来劲的。”

我同时也跟和范说了刚混黑道的猴子,而那个黑社会野丫头公主失踪的事,我也绘声绘色地跟他说了。然后是我自己,包括夏天的绞杀魔、看店时的苦闷,以及现在不清楚的未来的烦恼。

“朋友,恐怕是狐朋狗友吧?阿诚,他们一伙人专门拐骗女孩子,轮奸后再丢到荒山里,也不管对方是死是活,不爽时就捅对方两下。美祐听说也是着了他们的道才变成那样的。我已经把他的驾照给她确认过了。”

崇仔的GMC厢型旅行车在池袋东口的绿色大道右转,在本立寺尽头停车。从旅行车走下来后,眼前是一栋混凝土外墙的时尚建筑,没有任何标牌。我和崇仔,加上一号、二号四个人一起走进那栋建筑,然后搭电梯上楼。

“我并不要求你一定找到,只是请你尽力而为,帮帮我吧。”

“其实你的这种状况比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家伙还要糟糕呢!我发现偶尔把门打开,对人对己都是比较好的。”

“小猴子,你又来看我了啊?”

我说完,崇仔就笑了起来。好一口漂亮的牙齿!

这是一家新装潢的运动酒吧。我们在柜台点了墨西哥玉米脆饼和啤酒,然后就在角落找了个高脚桌坐下。猴子小心地舔着生啤的泡沫说道:

对了,和范现在已经大有改观,至少已经走出他的那间房子了。这对他的妈妈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那天我办完事回家时,这个曾经数年不出房门的家伙居然就站在我家店前面。扣子扣到脖子的黑色长外套、黑色长裤、黑色针织帽、露出手指的黑色皮手套。这家伙真是怪人一个!

藏青色线条的观音像——杏仁眼、厚厚的上唇、小小的脸。

对着白色的门,我像一个单口相声演员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中学同学后来的生活。谁和谁先结婚后办证、谁加入了自行车队、谁当了应召女、谁自杀了、谁现在上大学了、谁出门去打工了……

我问道。冈田以为有了生机,他的眼睛一亮,然后对我说道:

“那就是说你找不到任何头绪哕?”

“公主找到了,但晚了一步。”

交代完后,我就和猴子离开了吃早餐的咖啡馆。

回到家,先打电话给批发商补订了水果,取货就让崇仔的G少年代劳吧。现在他要我静忙顶雷,所以是绝不会有怨言的。

当我重新把鼻血流了一地、委顿趴下的冈田铐起来后,猴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听别人说你们的圈子里有特殊的情报网?”

“知道了。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我会努力试试的。”

出来的小鬼毫无惧色地直视吸胶男。吸胶男张开手臂,疯子一般想要扑向他。只见那少年插在口袋的右手击出,看起来好像只是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吸胶男的大腿。只是那么轻轻一敲,等那少年缩回右手的时候,吸胶男的大腿就像是半张的蛇口,鲜血汨汩地流出来。

听到我这一问,猴子的表情显得不悦起来。我可以想像公主说了什么。

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惊讶,因为和范在国三时可是全班的第一名,以响当当的优等生资格考上了私立明星高中。我以为他现在铁定是在某间一流大学念书呢。

“别怕,失眠算不上病。”

“我真想看看那个宣称你是‘寻人专家’的家伙到底长什么鸟样。”

“我这边得到情况是公主在7—ELEVEN前面和别人最后一次联系的。时间是8号前的星期三半夜。所以,你帮我问问那附近的小鬼是否有人看到过公主。我这有照片,怎么交给你?”

较之交响乐版,我更喜欢原始的钢琴版本。而古典音乐,则是从夏天的绞杀魔事件以后培养的新爱好,以至于现在有个怪癖,每次想事情的时候,我都得听一段这种高雅音乐。如果这事说给G少年听,或许他们会惊为天人吧,而事实上在认识小光之前,对于这些生涩的东西,我也是从来不理解的。

猴子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起关于他的事情。想了一小会儿,他对我说道:

是吸胶的吗?

每天都是和范母亲开门,然后我进玄关,看一眼客厅桌上他母亲为我准备的茶水。然后径直走到和范房间门口,在地板上坐下。后来他母亲来拿了个靠垫给我。我就这么倚着门自言自语,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只传来电视机里低沉的声音。

“诚哥,你是不是要找那家店,我知道公主常去的那家7—ELEVEN,你看!就是那个角落的店。”

我把小石头高高抛向空中。消失在夜空的石头很快就发出落地的沉闷“咚”声。

“啊,是诚哥啊,您早。”

黄昏时分,被家庭主妇和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的住宅区人行道在车窗外飞逝,但那一切却如一道幻影,根本没有进入我的眼帘。黑色丰田车就像是雕刻般停驻在我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崇仔插口道:

我想,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夜,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竟有一种畅快。

——跟我想像到的答案一模一样。给他一张照片,跟他说如果能找到公主可是大功一件,拜托他问问这附近的小鬼。猴子默默地在便利商店前等待。我办完这一切,便对他叫道:

没办法,只好依着猴子说的去找洗浴中心,我们折回池袋车站的方向,进入路上看到的第一家洗浴中心。更衣时,我看见了猴子瘦削的背。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是在什么时候呢?”

这真是一本怪人记的怪异笔记,不过对于我来说,却是如获珍宝。

“就是啊。他们太过分了。……那个,人家啊,只要一看到好男人,就会马上觉得自己可能会爱上他。而这时多半也已经爱上了,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从7—ELEVEN步行三十分钟,我们到了一栋新建的纯白公寓前。公主的房间是八零三号。猴子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房间乱成一团糟,猴子说道:

看来这回猴子是认真的。我已没有力量或理由阻止他了。

玄关处夸张地摆了一大堆很华贵的各色鞋子,我瞥了一眼没关牢的贮藏室,没什么发现,便一脚走进了室内。这是一个约十二个榻榻米大的套房,如同发生过一起恶性的洗劫事件一般惨不忍睹,沙发床的弹簧垫已被撕裂,泛滥成灾的衣服斜挂在衣架上,口袋全被翻了出来。房间另一端是一个半圆形大镜子的梳妆台,玻璃桌面上的化妆品多得快要掉下来似的,四周插着像吉他弹片一样白白长长的东西。

“这么晚要去哪里?”

难道是我命不好?

猴子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居然是气乎乎的。

“脚筋被挑断。”

“阿诚,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一种传言呢?说是如果幽灵旅行车出现的话,女人就会消失。而且据说现在已经有两三个人不见了,更离谱的是有人说至少有二三十人失踪了。”

“确定吗?”

“调查范围多大?”

深夜。

猴子下车以后,我一边监视这小子一边搜查驾驶座附近,在仪表板下的前储物箱、侧边储物网、座椅下方、前座脚边都发现了好几根长发,但是这些长发的颜色和长度都不一样。

“玩着玩着,他们似乎对那些猫捉老鼠不感兴趣了,后来他们强迫我穿上剑道的护具,再用毛巾跟坐垫卷在我的手和脚上,把我称为肥老鼠,然后要我找地方躲起来!只要一捉到我,不论什么东西,羽毛球拍、网球拍,更过分的家伙还提着木刀跟金属球棒追我,打我。”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白跑这一趟,今天可不可以先请您回去呢?”

我的目光停在最下面一行的“森永和范”上,因为我记得这个名字。我立刻拨手机给猴子,要他带中学毕业纪念册到7—ELEVEN来跟我会合。我想起了国文教材里芥川龙之介的大作里的故事。我在内心祈求上帝怜悯,希望他老人家千万别让这条蛛丝断了。因为这可是到今天为止上天惟一送给我的灵光之丝啊。

“去御茶之水的医学牙科大学附属医院。”

“猴子,别折腾了!下面的事就交给警察吧。”

“这次你是真的帮了我们组织大忙了。下次我们好好设宴款待你吧!你干得……”

这回换崇仔显得有些意外了。他没想到我会接黑道的茬,以前只要是和黑道沾边的事,我一般都是会坚决推掉的。

前段时间发生的绞杀魔事件把池袋的夏天闹得满城风雨,在池袋,这件事可谓是人人皆知。虽然将犯人逮捕并审问的是警察,不过最早发现那家伙、把他揪出来的却是池袋G少年所组成的义警团。我则因为出事者是自己集团的人而责无旁贷地成了当时的指挥。

“说是受了重伤。我觉得根本就不是,那是因为太笨才住的院。”

他母亲转身走进室内。我没有受到邀请,所以就在玄关等着。

“干吗那么凶啊,虽然他有错,但骂他两句不就行了吗?”

“之后她整整三周没有音信。你是在哪放下她的,快把地点告诉我们!”

“那好吧,我先去问问看。”

紧张过度的冈田上半身被绑住,气息粗重,只有眼神闪闪发光。

通过罗莎会馆,穿过小吃街。上午的池袋是比较忙的,但对于大头贴、色情按摩场所和电玩中心来说,却是难得的清闲时刻。在明亮的光线照耀下,这些店面的门口显得格外宁静。我和猴子在常盘往右转,向前再走四条街,在文化通的十字路口左转,穿过宾馆街后面,这里做生意的店家愈来愈少,我们很快就进入了公寓住宅区。

曾经是我们班的明日之星,现在却把自己的房间当做单人牢房,过着独居的生活。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脑壳没坏掉的家伙?

一直站在我身后听着的猴子终于说话了,脸色铁青。

东京真是一个和平的犯罪天堂呀。

梦里那个心理医生这样跟他说。接着那医生又指了指梦里桌上的仙人掌,说最近连仙人掌都爱失眠。小鬼碰了一下仙人掌,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戳破了手指,在指腹形成一颗血珠。

但他既然明知我有这样的底线,还把这个请求提出来,我想必定有他的理由,所以我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崇仔很高兴,拍了拍我的肩头以示感谢。

“美祐你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什么重要吗?”

“然后呢?”

冈田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

此刻我的眼中只看到羽泽白花花的头发。一时间,店里的时间就像瞬间冻结了一样。

“不会吧?”

我闻声吓了一跳,居然是和范的声音。

“我——交——到——朋——友——了。”

冈田大喜,他继续挥舞拳头,左右腹侧、肩膀、防御的双臂。猴子就像傻子一样只紧护头部,那双眼睛透过空隙直盯冈田,很快他的手臂和腹部就已满片淤伤。我想起之前学校的猫捉老鼠游戏。但是,现在的猴子已经和那时的猴子不一样了。

“嗯……不认识。”

“但是,你不是上了他的车吗?”

“谢谢,这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记这些东西呢?”

“哈哈,那岂不是正好?听说要戒强力胶,最好的办法就是躺着睡大头觉!”

我沉默地点点头。冰高插话问道:

比蚊子哼还要小的声音。

崇仔就是安藤崇,池袋G少年的大头目。说话从来不会客套,不浪费时间、快速、迅捷的国王。

“半径一千米左右就行了。”

即使一再挨打、一再被揍,猴子也没有退缩。

我好奇地起身去看望远镜。上面有一个奇形怪状的控制杆,刚想要摸摸看时,和范叫道:

“是倒是,要说寻人的话,的确没有比黑道更厉害的角色了。”

“为什么不把他们的行为告诉学校或家人呢?”

一直在那假寐的冈田,这时张开眼睛从后座插话道:

我在玄关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没多久,她又走了回来。

回到车上。猴子看似很平静地打开后车门,取出蓝色塑胶布。我惊诧地问道:

猴子还在婆婆妈妈地说老大会不高兴的,我没理他径自回家了。

远处所泽的灯光在脚下散开。我感觉心头的那股热火正在这十二月的清澄空气慢慢变僵。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有一个人走进店里来。那人直直地走向我们的沙发,像吞了根棍子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冰高旁边。

那天晚上,我照常和猴子在7—ELEVEN侦查。听我讲完和范的事,猴子说道:

我又不是挂牌的名侦探!凭什么能想得出来。就这么一赌气,我就睡着了。

“我们和冰高先生约了十点见面。”

他不但不打听,而且听都不想听。

我一时感觉血液都要冲上脑门。真没见过这种做黑社会大哥的。

“啊?没有啊。”

“那你觉得公主这个星期会去做些什么呢?”

“嗯。”

猴子用一种非常郁闷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定睛一看,面对我的居然是猴子——难道他一直没走,而是在这里监视?我请出租车在距丰田车十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下车后就缓缓走近两人,我听到了猴子的声音。

看来我们三个人也已经坐上了幽灵旅行车。

我当然没听过。现在满脑子都是公主的事,才没空理那种午夜怪谈。我那时一点也没把话放在心上。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我放过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和思考方向。

报了我所在的店名,挂上手机。继续和猴子享用咖啡馆的早餐。

星期天、星期二、星期四。

“阿诚,你今晚可以陪我出去一下吗?”

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都问了,待到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酒吧。猴子醉得简直是一塌糊涂。

“你们俩在这等着。”

打手机给崇仔。还是经过手下代接后才转给本人。

猴子继续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道:

然后,秋天里,又一个七天就这么过去了。

猴子一点也不心急,就像打地桩的榔头一样,除了撞击,什么也不去考虑。

这简直就是一个特例,附近的住宅没有像这样子的,难道这家有考生?紧闭的窗帘影子上,会偶尔看到摇动的现象,有时还会奇怪地看到什么东西在发光。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

“那么,凶手找到了吗?”

一会儿之后,猴子就回来了。我对他说道:

“失踪前三天,我为了把老大给她的零用钱送到她手上,在太阳通的丹尼斯餐厅见了她一面。”

“那时候,我们那一伙人很喜欢玩这个游戏。通常在半夜三更时去学校围墙外集合,然后从围墙破洞中钻进去。猜拳决定谁当老鼠,扮猫的人先闭眼等十分钟,老鼠利用这段时间在校园里躲起来。如果三十分钟内找不到老鼠,就是老鼠赢,找到就是老鼠输了。这个游戏是很好玩的,那时有凉快的夏夜、半夜的校园、无人的游泳池,整个天空之下,只有水在摇晃。真是太美了。”

“好玩尝试一下或许会有,但没有像大麻那样会上瘾的。老大是绝对不让她在这方面出问题的。”

“如果我又想起什么要问你,我可以再来吗?”

侦查开始的第三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们来到7—ELEVEN时,几个小鬼和平常一样聚集在停车场。我们开始着手侦查。道路对面有一个少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可是十一月下旬的深夜,他却一点不怕冷,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脚上连鞋都没穿。一个小鬼说道:

毕竟他曾经帮过我忙,并且整天呆在店里也闷得要命,所以我不管他这句话后面隐藏了什么事,还是高兴地应道:

“我知道了。”

“那只是我们玩的游戏而已,谁能想到她会死呢?这确实是个意外。那个女人在最后才嚷出组织的事,说什么要追杀我们所有人,学校和家人一个也不放过,我们也是没办法才下手的。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求求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嘛!”

“那整个夏天,我身上永远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那天晚上,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听猴子唠叨了两个小时,基本上都在说组织如何调查公主在学校和男女关系方面线索的过程。羽泽组做得既彻底又愚蠢,据说每个被查的男人都被打得人仰马翻,不是家庭失和,就是丢了女友。

“随便吧。”

与小鬼跟我说的一样,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去理他,谁也不去看他一眼。吸胶男一边摇摇摆摆地继续走,一边把手放到便利商店的门上。另一个小鬼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的白色购物袋刚好擦过吸胶男的手,把吸胶男手里吸胶用的咖啡罐打落到地上。罐里的强力胶像烟一样在咖啡色的瓷砖上散开。他怒不可遏地大嚎道:

“为什么不回去,现在要去哪里?”

猴子用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看着阳台对面的池袋天际:

说话吞吞吐吐的,一副很伤脑筋的表情。

“绞杀魔那次,不是请你们G少年全体帮忙站岗吗?我欠你一份人情。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找我呢?”

她瞬时变成了阳光灿烂,看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女生。猴子向美祐介绍我,我则将顺路买的小花束送给了她,先说了一些安慰之类的话,然后便切入了主题。

“吵架?那太麻烦啦,直接给他一下不就结了?诚哥,你还真善良。这种吸胶毒虫,跟垃圾有什么两样吗?”

“没关系,他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吧。”

“阿诚,有收获吗?”

“哦……”

我感觉公主在向我挥手,而冈田则冷笑着。银色流星穿过黑色丰田车的后车门,在乡间小路的夜空飞翔。

回到西口,我们找了个出租车。猴子对司机说:

猴子累得有些气喘。

望远镜绿色迷彩涂料脱落的地方露出了里头的金色底漆,一台伤痕累累的望远镜,但我还是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透过镜头,居然可以看到7—ELEvEN的杂志架,边体育周刊《世界杯日本足球代表》的特辑主题都看得清清楚楚。

“收到!我立刻就去。”

我点点头,望向坐在我旁边圆沙发上的崇仔。

既然从停车场下手不太现实,我还是持续每夜在7—ELEVEN进行侦查,但结果却很令我失望。看来一天之中最晚才开始行动的人,就是我这张王牌了。

自从上次绞杀魔事件之后,崇仔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电话了,毕竟,我们是处于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他当他的G少年国王,我卖我的水果,有空的时候听听怪异的音乐。

我走近崇仔坐着的长椅。很奇怪的是,周围那么吵,而这家伙的四周却像是装了隔音装置一样鸦雀无声。崇仔朝我竖起右手大拇指。只见他黑色贴身西装配一件亮面V领毛线衣,是Gucci的吗?这家伙永远都是那么时髦。坐在两旁的男子站起身,这是一对让人不由得抬头仰望的高大双人组。他们担任崇仔的贴身保镖,一看就知道是同卵双胞胎。同款式的保龄球衫是G少年的代表色——鲜艳的蓝色。我向这两个角色打了个招呼: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如果不想遇到组织里的人,就会来这家店。”

“小心!”我大叫起来,声音虽然让小鬼顿了一下,随即将握着匕首的右手挥向了猴子。

顺着猴子所指的那个方向,只见那家便利商店就在秋日阳光下的十字路口,贴着咖啡色瓷砖的公寓一楼。这真是一家耀眼的干净店面,比晴朗的街道更加明亮,杂志架前站着几个客人专心致志地看霸王书。店的旁边是停车场,其实也就是在人行道上划了三四条白线。现在没有汽车停在那里,不过有一台白色壮士牌摩托车和三个小鬼。一个人坐在摩托车皮椅上,其余的坐在地上,旁边有果汁罐和洋芋片的袋子。我发现一个曾在崇仔那儿见过的熟面孔,就向他打招呼。

这是一场漂亮的配合战,但结果如何,暂时还不知道。

我沉默地点头,不发一言地踩着碎石子离去。

“这是去哪?”

说完,电话就挂了。把手机放回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口袋,什么也不想地继续陈列橘子。我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搭积木。就像大人们说的一样,不管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从中发掘出乐趣来。现在码橘子,不就像小时候玩积木吗?所不同的是现在手里积木的种类只有一种颜色的圆形罢了。

“靠!是吸毒的。诚哥,这种人理都不要理他喔。”

“他是我们组的小弟齐藤富士男,也是公主的跟班。”

说完,美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

“喂,请问是哪位?”

猴子望着直到这时还亮着灯的窗户,继续说道:

上半夜。

“与其被大家当做不存在的空气,我宁愿选择淤青!到了,就这家店。”

“然后,就让你在少年感化院待个三四年,再出来胡作非为吗?”

“嗯……在倒是在……”

“冈田春彦,昭和五十五年出生。你这臭小子,原来才十八岁呀?”

她住口不说了。一听就是在说谎。至少她的神态瞒不过我。

我觉得这个时候,不仅是和范,我的心门似乎也在一点点打开。当我正准备离开房间时,和范猛然回头。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着我的眼睛,只听他认真地说道:

羽泽根本不理他,用更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扑了个空。

“噢,我有点明白了。”

死人的指甲。

“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他吃这行饭少说也有五年了。”

出来后我俩就在罗曼通的咖啡馆吃早餐,同时商量该如何开展工作。可是,想得到而又被认为行之有效的方法真是屈指可数。无奈,我只好立刻启用我想到的第一个方法。

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但我还是点了点头,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透过走廊朝外的窗户,可以看见十字路口的7—ELEVEN。这个地方视野很好,远处便利商店内部和停车场全都尽收眼底。我看到猴子正蹲在地上,无所事事地翻看毕业纪念册。

就这样,猴子的背影在我眼中消失,融入了森林里。

“到啦!”

“确定,因为银色的星星在指甲上特别显眼,我不会记错的。”

“停停停,诚哥。这家伙想杀了我。我才十八岁啊,请你把我送到警察署去吧。”

“关于我们家的和范……现在,没有再上学了。”

“不是我说,那种小鬼有用吗?”

大拇指笔直地高高竖起,指向如蓝色玻璃般坚硬的池袋冬季天空。

“什么机会?”

“那么,我先告辞了。今晚这家店被羽泽组包下来了。无论是酒或女人,都可以尽情享用。不过,从明天起就有劳二位了。”

过了一会,我起身拿起一直丢在桌上的劳力士金表。边听着拉威尔的钢琴曲,脑海里竟想起“百万手表随手得,千金难买真幸福”这种俗滥歌曲。鹫鹰脸的老人,黑色皮内衣的公主,脚筋被挑断的女孩……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但是,无论怎么想,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

这次大家都一起点头了。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大家既然都知道,其实就等于没有人知道。果然,每个人说的故事版本都不同,这种瞎编式的午夜怪谈,经过他们的一番添油加醋,气氛倒是热烈了起来。开头跟你们说的那个幽灵旅行车的传说,就是我把这天晚上听到的诸多版本加以改编而成的。虽然充满娱乐价值,但对于寻找公主一点帮助也没有。

“喂,是阿诚吗?”

我往店外一看,车道上居然开过来那辆黑色丰田车。车窗摇下来后,猴子的脸探了出来,他朝我叫道:

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差事。因为如果是可以跟警察吐露的事件,直接拜托警方就好了。如果有钱的话,也可以请征信社或黑道代劳。所以,最后落到我手里的案子,都是一些既不能去找警察、又没什么赚头的少年纠纷。

“坐吧。”

“那你对她的失踪有什么想法吗?”

“零用钱?多少?”

猴子和冈田都红着眼点头。真是两个超级激烈的热血少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和他们搅在一起的。但事已至此,不可回头。当然,我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展。再说公主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是一个事实。对于猴子来说,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

我又翻看了日志的其他页,都仔细记录下每一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我向和范要了一张纸,抄下重点。

“我怎么不记得有一个叫森永的家伙啊。”

“公主的朋友?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这个可以自由享用最华贵女人和最高档美酒的时刻,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猴子站起来,边拍屁股边对我说:

“是啊,而且他不光休学……这实在难以启口,他现在不知为什么,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

在那家奢华的店稍稍聊了一会,我们就离开了那家店,因为不知为什么,我的屁股居然被看着富丽堂皇的沙发硌得有些生疼。

在和范母亲的要求下,我们走进池袋车站旁边的咖啡馆,我点了热咖啡,和范的母亲点了柠檬红茶。红茶上来之后,她却并不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杯子瞧。好一阵子,她才开口:

“立刻就去。我已和羽泽组约好了十点见面。”

真想不到,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中学时那个逊到极点的猴子。其实,就连猴子加入黑道也是一件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如果连他都可以成为暴力组织的一员,那我岂不是要当上太空人?我还应该在外太空回收陨石碎片之类的吧!

我的房间。

我的单人牢房。

如果猴子所言属实,这个美祐小姐还真有重读幼稚园的必要。美祜遭到的暴力伤害在警局连案都没有立,因为她本人没有报案的意愿,而警方也不想介入。

中央空地上立着一根杆子,顶端是一盏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的大灯。就跟深夜的太阳一样。

“我好久没到这附近来玩了,今天路过,所以想找他聊聊天。”

在那家运动酒吧中听猴子讲荒唐公主故事的同时,我一直反复地思考着,哪里是黑道和警察都不会调查的地方?真的存在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吗?如果真说有的话,那也许就是街头这一片了。我可以找到的线索,全部都在池袋脏兮兮的街道上、那群素行不良的小鬼里。

话匣子一打开,回忆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虽然我们街头少年都参与了行动,但当时指挥数十个集团、发现绞杀魔行踪的就是这位阿诚先生。”

好个凉爽的秋天早晨啊,吸入肺部的冷空气,拭去了昨晚酒精燃烧后的渣滓。

一如往常的西口公园之夜。

终于,幽灵旅行车和你的座驾完全融为一体。座椅对座椅、方向盘对方向盘,就像特效电影一样交叠着。正在开车的你也和幽灵旅行车的司机合二为一,从你的肩膀上会伸出另一双手臂,握着另一个方向盘。你的脸马上变成双重的,他的眼睛与你的眼睛叠在一起,他的舌头和你的舌头叠在一起。

“抱歉了。”

女孩名叫细川美祐,听说是公主的密友。美祜坐上了不该坐的车子,被带到深山里。不仅惨遭轮奸,而且脚筋被挑断,最后被丢弃在那里。(看来陌生人的搭讪还是不要随便接的好呀。)

“那是受了什么伤呢?”

在西口东武百货的铁门前,猴子和我都默然地停下脚步,这猴子还真听话,自从冰高吩咐他跟着我好好干后,竞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了。

原来和范在这三年之间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餐就放在房门口,上厕所和洗澡也都是背着家人偷偷出来解决的。好像他是用钥匙从房间里面上锁,完全的与世隔绝。如果需要什么,就把物品的名单写在纸上,放在餐具里递出来。诸如“tDK·VhS录影带210分钟·高品质等级·六卷”等,准确无误。如果品牌或种类搞错了,就会从水泥墙那头传来用手或者头敲打墙壁的声音,非常恐怖,甚至连客厅都听得到。有时这种自残要持续二十分钟。

“是靠不住的王牌才对吧?那什么时候去和对方谈比较好?”

“诚哥,我们到下一家继续嘛——”

“公主她怕冷。”

虽然说的话是商量的语气,但我依然感觉到一股好大的压力。他的眼神充满了魄力和悲伤。我对这个黑道老头产生了好感。

崇仔扬起嘴角,抬眼看着我。

“诚哥,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末休假之后,星期一我又来到和范房门口说了一个小时,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和范房里好像有一丝动静,我侧耳一听,那是像闪电一样快的开锁声。

我大喜,从门缝里问道:

“和范,我能进去吗?”

在这个瞬间,我竟莫名地想起播放着《死公主的孔雀舞》的白色房间。

傲慢的老年人说完,崇仔和我在冰高的催促邀请下,并排坐在圆形沙发上。坐在老年人旁边的冰高向我们介绍道:

“先给各位介绍我们的老大,这边请。”

“不行,难道你不怕被老大发现吗?如果被他知道我们在找公主的第一天就宿醉,他会不高兴的。”

“坐吧。”

“让我跟他一对一单挑!我如果输了的话,任杀任剐绝无怨言。但我如果赢了,就带我去警署。”

“被人丢在山里。”

二十分钟不到,猴子准点出现在7—ELEVEN停车场。我从他的手里取过纪念册,边向他描述事情经过,边翻着毕业纪念册。猴子说道:

这猴子看来还挺幽默的。

猴子快速地后退一步,闪过了刀锋,他的verse鞋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少年被我的叫声引开了注意力,向我转过头来。果然是个美男子!就是刺伤吸胶男的那个家伙。猴子没有放过这个瞬间,一样快速切入、起脚!他以连环脚踹向少年的下盘,这个小鬼搞突然袭击在行,真要对打,还真不是猴子的对手,转眼问,少年已抱着下阴蹲下了。我同时从背面飞攻他的右手,松开他的拳头,取下行凶的匕首。

果然是全班第一名的风格。

只见猴子双眼充血,看来又是一宿没睡。我在副驾驶座上坐定,回头一看,却见冈田也被绑在后座,而他的眼睛,也和猴子一样红。

“那她为什么会住院呢?”

“不要乱碰!这是苏联军狙击手专用的潜水望镜。焦距很难调的。”

我转身去翻他的钱包。钱包里有银行金卡的亲属联名卡,而在钱包的内格里,则有他和父母三人在网球俱乐部门廊下拍的合照,另外还有一张冈田抱着米格鲁犬的单人照。看来这还是一个很幸福的有钱人家庭。

看我对望远镜如此专注,得意的声音越过后背传来。

“这是专为藏身暗处的狙击手设计的,可用来瞄准一公里以外的猎物呢!”

我也说了池袋的事。电玩中心的大头贴和不良少年,中学时全班一起去过的阳光城水族馆,暑假骑自行车去过的小石川植物园和六义园,跟人约好抱着必死决心去买色情书刊时遇到的书报摊那个凶巴巴的大叔,优等生和范竟敢一个人去买SM杂志,最后得到众人一致景仰的事(虽然大家当时都搞不懂红色蜡烛为什么可以让人爽歪歪)。

走到公寓外面,我立刻打手机给崇仔,请他安排G少年追查池袋地区的黑色丰田车。目前所掌握的特征多得像山一样,只要它在这个地区出现,一定难逃遍布街头的网眼。安排好这件事,我又用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也许就因为明知我不会被公主喜欢,所以才让我来干的吧。听说以前有好几个弟兄因为跟公主有染而被剁手指了呢!”

冰高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照片,推到我的面前。照片上的女孩穿着在池袋随处可见的私立高中制服。长得有点像之前推出露毛写真集而引起话题的清纯派女艺人,她甚至比那女艺人更漂亮一点。淡咖啡色的头发,灰色的杏仁眼,闪闪发亮的瞳孔像是镶了宝石般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照片上的“公主”学着模特儿的姿势站在夜晚街道上,搔首弄姿,显得既清纯又放浪。

猴子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样,用平时走路的速度接近冈田。冈田蹲在地上,右手握着石头。

“啥也没做,只是瞎逛。有一天在电玩中心打电动时,组织里的大哥过来和我说话。”

“怎么会那样呢?……”

我走过去,首先解开绑冈田的绳子,然后解开手铐。他狞笑起来,信心十足。

和范坐回他固定位置的躺椅。又恢复原来的慵懒声音:

但是,我还是眼巴巴地期待夜晚到来。因为工作的乐趣顶多只能将口袋装满,但工作的苦闷却是要卡车才装得下。

“赌了吗?赌了什么?”

“我是阿诚。想请你帮忙问问在打工的G少年,看最近池袋7—ELEVEN是否发生过怪事。”

“和范没什么朋友,三年来到家里找他的人,恐怕也只有真岛先生您一个人了。其实你今天来得挺突然的,再加上和范可能心情不太好,所以才没办法与您见面。但是,请您千万别介意,他就是这样子的。我真的拜托您下次再来我们家找他玩,如果他有个您这样的好朋友,或许会有所转变的。拜托了。”

她杏眼含春地看着我。真是个难以理解的小妞。

“我也不知道。每天最多只睡四五个小时,除了用监视器监看或用望远镜观察街头,啥事也没有,这种事做起来累得要死,但却想停都停不下来。”

“还不是因为搭腔呗。有时这种事是难免的,至少命还在就好了。”

我注意到她正把脚尖往毛毯里缩,便禁不住问她:

“当然可以,我随时欢迎。你一定要来喔!”

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的荒诞决斗,我想不到猴子居然能够取胜。

“人家不懂车子,所以不记得了。”

冰高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好像是叫什么人到这里来。

“这种家伙看来打了也没用!我们不如搜查这台车子吧。”

羽泽眯着双眼,用一种鹫鹰般冷傲的表情朝我们微微颔首,然后对着我说道:

“富士男,你现在没别的事吧?”

我在停车场说了黑色丰田车的事。描述完银色流星的模样后,猴子脸色变得很奇怪,我把从和范的日志里描下来的图拿给他看。

“你看,阿诚。池袋乍看之下似乎很平静,其实这种平静之下另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势力在运作。羽泽组的事虽然可以推掉,但是这样池袋的G少年就等于全体吃了一张红牌。”

重复说了三遍拜托了的话,和范的母亲还站起来向我深深地鞠起躬来。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远处的女服务生不时斜眼窥视着我们,好奇心暴露无遗。

这是一个关于一辆黑色本田Odessay的故事。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幽灵旅行车,但这辆消失的黑色车体却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而且我知道,那辆黑色本田车再也不会在首都高速公路上驰骋了。

她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时她正抬眼看着我,那神态就像洒满糖粉的奶油泡芙。真是学不乖的笨女人。

细算起来,我们起码有五年多没见过面了,但是说实话,直到今晚为止,我在这五年中一次也没想起过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件奇怪的案子,我们或许会一辈子都不再见面呢。

“前几天那个嗑药的,你们还记得吗?听说他现在住院了。那种人就是活该,现在想嗑都没得嗑了。”

“我想一个人想点事情,今晚十一点再来找我。”

“找到了,现在被猴子和我扣着。他没跟你说吗?”

“九点,池袋西口公园长椅见。”

“能借我看一下吗?”

“我当然知道。现在就算我想罩他,免不了还是要被剁手指的!你不在我们这一行,所以你根本无法了解。但是现在老大被条子盯上,万一这件事再爆出来,恐怕这辈子他就得关在牢里了。总不能为了给公主报仇,再让老大铤而走险吧。”

“咦,猴子,你看这是什么?”

话刚说完,我就跳着往路上跑去,边跑边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同时拨手机给猴子:

“好!那你就负责跟组织那边联络吧。”

话筒里传来对方一声吸气声。然后是卸下门链,打开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毛衣配灰色紧身短裤,头发向后梳成垂髻的妇人。看起来比我家老妈年轻,但眼睛四周的皱纹却特别多。

我真为他感到高兴。于是我对和范的背影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别人真要找到我头上来,并且碰上我没事的话,我偶尔会接受这种委托,出马相助。毕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而且,每次看到那些既没钱又满脑子浆糊的少年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插手帮忙。

“我问你有没有看见过这个女人?”

“不能使用武器。”

“崎玉山区。”

“我可不是什么寻人专家喔。”

此时是凌晨两点,四下无人。车子缓缓碾压着碎石子前进,波浪状机板挡住了我们周围的视线。再往前,各色报废机械零件堆积成山。起重机就跟恐龙化石般融化在夜空里,还有两栋有点脏乱的组合屋。建筑用地旁的黑油和重金属池塘,在黑色丰田车头光照耀下,发出慵懒而可怖的七彩光芒。

影子陪着我。

我把公主的照片径直推到和范盯着电视机的脸前面,向他询问三周前那个周三发生的事。和范根本不去看那张照片,而是一言不发地霍然起身,从学生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包上半透明塑胶套的活页笔记本,“唰唰”地翻着。我偷偷看了一眼,里面挤满了用0.3厘米水性原子笔写的蝇头小字。

我跟制服裙里穿着红色运动裤的女高中生一起坐回了清晨的池袋,My own。原来池袋西口是可以让我感到如此亲切和安心的地方。

猴子哭着说。有需要向谁道歉的理由吗?我默默点头。

“有什么事吗?”

我们从少年的羽绒背心口袋中取出车钥匙和钱包,然后把被猴子铐住的少年拉进了黑色丰田车。这小子看来很有钱,车座椅都是白色真皮的。

我开车,猴子和少年一起坐在第二排,后面是宽敞的储物空间。

转完一圈,我们失望地离开了公主的房间。猴子一边锁门一边对我说:

我知道,此刻和范一定正透过那台狙击手专用的远望镜在看着我们。

崇仔面前是乌龙茶,我的面前是柳丁汁。在等待那个人来的过程中,我的口里含着不冰不热的果汁,不知为什么,喉咙竟会因为酸味而缩紧。

猴子和我倒班在7—ELEVEN蹲候,一刻都不放过,黎明和早晨也不例外。收获就是跟7—ELEVEN的店员混得熟得不能再熟了。过了不久,我发现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离停车场一百米左右的公寓四楼角落房间的窗户,居然通宵通宵地亮着灯。

不等冈田反应,他再次蹲低,又撞向冈田护着下巴的左手掌。第二击。

窗外的大楼如流水般流逝。车载广播说着黄色笑话的午间时分。我问猴子:

“好的,怎么了?”

这家伙不会疯了吧,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呢?难道真的悲惨到不加入暴力组织就交不到朋友了吗?

est Gate Park——池袋西口公园就在地铁池袋车站西口的正对面。一到夜晚,环绕喷泉的圆形广场就变成了G少年的聚集地。时间虽然在不经意间流逝,但这里的场景却永远都不会变,最多只是换了一拨人罢了。我在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才走出店门,因为从我家的店走到公园不用五分钟。

那家伙的声音虽然都分岔了,但语调听起来还是很平静。猴子发动车子,爬上通往小丘陵的路后,可以看到对面斜坡上整齐排列的新住宅的灯光。

“还记得车子的样子吗?”

在我说话的同时,猴子叫道:

这也不是什么匕首,而是一组四个套在手指上的圆环。这种指节金属套很重,可以拿来当斗殴工具。每个圆环中央还分别凸起一块三角状的双刀匕首。猴子把少年的头往柏油路上压,将他的双手反扣到背后,铐上手铐。我朝猴子说道:

“她呀,不是跟新男朋友去旅行,就是去了国外。小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从来不认输的,所以你们放心,她一定没问题的。”

“猴子,走吧。”

找了十分钟左右,听到猴子从后面传来惊呼声:

我从兜里拿出公主的照片给他看,想从他嘴里问出点关于一个星期前的事。

拉开后门,来到黑色丰田车后方。猴子精疲力竭地坐在揭起的地毯上方,手掌心放着一件东西——黑色细长三角形的尖端画着银色流星,银色尾巴长长地向后延伸,最尾端消失在发黑干涸的血迹里。猴子缓缓地把假指甲挑了出来,背面居然还贴着一片血淋淋的干枯真指甲。

甚至黎明前分。

“但既然已经接手了,就得像样地去做。既然是找公主,那我就需要更多资料。这些资料从哪里得到呢?”

“您所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缓慢而温柔,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

冈田下意识地用握着石头的右手来护下巴,猴子竟照撞不误,扁平的石头瞬间碎裂。第三击。

说完,羽泽就脱下了左腕上的手表。把手表握在右手里,再将那只手伸向我。

这些废话我根本不想听,所以没等他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快上车!”

“那也就是说,如果顺利帮对方解决的话,就等于对方欠咱们一个人情呢?”

“如果真有这个星星标志的话,我是看过的。出事前在丹尼斯餐厅送钱给公主时,她指甲上画的就是这个。”

关于公主平日的生活,她的说法和猴子一致,只是在公主的角色里添加了一点纯情少女的渲染罢了。

“这家伙招了?”

“嗯,别问我用了什么方法。”

我默然无语。回头看见车后备箱里放着蓝色塑胶布和铁锹,我也懒得问那是做何用途的。

“那天动刀子的家伙,大家知道他是谁吗?”

回到房间,视线就在CD架上搜寻。好,先听拉威尔的钢琴作品集吧。CD放进手提音响里,音响里传出《死公主的孔雀舞》,有点不太吉祥的曲名。但我还是闭上眼睛听了起来。

和范脸上浮现喜悦的表情。这不是很棒的笑脸吗?

“喔……那就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呗,右边会有一条通往小丘陵的路。顺着那条路走,就可以看到一个像森林一样的地方。到那就是了。”

“公主名叫天野真央,是我们老大和外面情妇生的私生女。因为年过五十才得女,老大一直非常宠爱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虽然因为我们老大的夫人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所以公主没机会搬回家里住。不过,老大一直视她若掌上明珠,她也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就当做男人间约定的信物。收下吧。”

和范全身穿着黑色长袖圆领套衫,原本瘦削的背部现在脂肪隆起,茂盛的头发长及腰间。他并不看进屋的我,只是背对着我说道:

“你在这里别动。”

猴子对我说完这句话,就走近公主身旁。在尸体旁边蹲下,把手放在公主散乱的头发上。

猴子向我摊开手掌,用手电筒一照。原来是公主的灰色隐形眼镜,那虹膜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简直就像是拖着长长尾巴驰骋夜空的流星。

看来这猴子在黑社会没白混,他说的也正是我的意思。见我点头,猴子就领头向前走去。在这个秋末的夜晚,空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很久,猴子才在公主脸旁捡起一样东西,然后走回到我们身边,表情看起来很宁静。眼眶里很蠓咙,或许是噙着泪水吧。

“你看。”

猴子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因为他生来一副猴脸,所以被取个绰号叫“猴子”,中学生取的绰号就是这样,从来不给当事人任何脸面。猴子从中学二年级的秋天开始拒绝上学,记得他是在家里念到毕业的。毕业纪念照里如果不仔细找,恐怕都很难找到这个人,因为他独自缩在一角。他是一个身材矮小、脸孔阴沉的怪人,在我们班里,有他跟没他都是一个样,所以我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冈田大喜,他追问道:

“你要做什么?”

和范那紧锁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等声音静下来后,他又向我问道:

猴子朝我怒目而视,大吼道:

猴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从我手中夺回红色相本。

远处一张长椅上被搭讪的女孩忽然发出如夜晚丛林里的鸟儿一样夸张的笑声。崇仔摇了摇头:

“听说是你捉到夏天那起事件的变态,是真的吗?”

后来有几次和猴子在池袋的小巷相遇,我和他打招呼。猴子和我称兄道弟,他还把被剁掉小指头的事情当笑话来讲。“嗳!诚哥,看到我的小指头没,捡到记得要交到警察署噢!”那家伙背后的观音文身已经上色了,因为我们再没去洗过桑拿,所以我也无从考虑他那观音像的瞳孔是不是灰色的。

“阿诚,这位就是羽田组的堂主冰高先生。”

和冰高分手后,崇仔就用车子送我回池袋车站西口,猴子也跟我一起。

“谢什么啊,你开门让我进来,还让我看这本笔记,说真的我该谢谢你才是呢。”

没有汽车代步,我在这条乡村公路上走了两个小时。

我吓了一跳,猴子全部是一个人在干的吗?

“吵死了!通通给我闭嘴!”

和范一看到我,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打了招呼之后,他很自豪地回去了。

“不行!交给条子,然后让那些狗仔队用软刀子再杀公主一次吗?她受的这些还不够吗?我绝对不允许那种事发生,就算是阿诚也阻止不了我的。”

猴子似乎并不积极地点了点头。我当时因为太兴奋了,所以没怎么特别注意他的表情。假如我那时直接把线索给羽泽组的鹫鹰老大,或许事情会有另一种结果。孰优孰劣,我至今无法知道。

看得出来,猴子对此也产生了兴趣。

那观音的长相很像公主。我知道猴子已经发现了我在看他的刺青,我什么也没说。猴子也接着醉话连篇,绝口不提刺青的事。一个是动不得,沾上就会被剁手指的淫乱公主,另一个是从小被同学污辱、为交不上朋友而加入黑道的小混混,简直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现在却如此现实地摆在我的面前。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因为我用望远镜在观看。你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站岗,对吧?你是想知道7—ELEVEN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吧?我跟自己打赌,如果你到我家这来没超过一个星期,我就什么也不讲。”

美祐把视线转向窗户,在太阳照射下眯起眼睛。我全神贯注,盯着美祐的脸。

“别开玩笑了!你也知道这样说的话,猴子一定管不住自己的。把所有事都交给猴子一个人干的话,你们老大也不可能满意的。不是他的宝贝独生女吗?不向老大报告就自做主张处理的话,猴子以后该怎么办?”

羽泽就那么诚恳地注视着我。我一时不知所措,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原来他知道我!这么说是池袋本地人哕?但看他年纪,应该比我还小。

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好像见过她,但不太肯定。再说那个星期三晚上我没有来。”

说完,羽泽辰树就站了起来,带着贴身保镖离开了店里。真是大人物的做派啊,难道当首领的都是这个风范吗?

猴子显然已经不想再理会我的疑惑,接着迈开他的四方步,看也不看我。

不和黑道有牵连,是我的原则和底线,崇仔也是知道的。

“的确是如此。”

第二天晚上,关好店看电视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比平日更早打烊,倚在铁门边等待。十一点差五分的时候,猴子来了。

话筒里传来气质高雅的女性声音。

“什么都别说,阿诚。不要总是摆着一副什么都懂的嘴脸!”

猴子大声地嚷着。惟独眼神看起来很悲伤,却毫无愠怒。这时他的眼神竟和公主的一样,是那种野生动物的眼神。叫嚷之后,他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你能陪我做这种事,我还凶你,真对不起。”

小小的枝形吊灯在贴满镜子的电梯天花板上摇曳,每盏灯上都有上百颗雕花玻璃的“泪珠”。过了一会,电梯门开启,正面是一扇红木门,写着MEMBERS ONLY。两边站着两个年轻男子,身穿名牌的运动棉衫。真搞不懂为什么连黑道的人都对制服情有独钟。这两个男子一看到我们,便反射性地以锐利的眼神猛盯着我们,真像巴甫洛夫说的条件反射的“狗”。

坐进黑色丰田车,缓慢地沿着来时的道路而下。暖气作用下,这车里显得暖烘烘的,然而奇怪的是,原本没有的臭味,现在却时时刻刻在这里飘散。

终于,猴子的身体贴到了冈田,他紧紧地抓住他的皮带,蹲低了身子。

这时,仙人掌开口了:

“你理解?”

“去我们组织的一个垃圾处理场。”

“有呀。”

昏暗的停车场响起了一阵哄然大笑。我对那个嗑药的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个持刀的美男子比较感兴趣,所以问道:

“呵呵!到今天是一个星期又一天了吧?对了,这个望远镜怎么这么怪?”

“不是的,我还有家人,有朋友的。”

“猴子,去后面的后备箱搜搜看。”

猴子拿着垃圾处理场大门的钥匙。

崇仔说完,其中一个看门男人取出手机,以极小的音量低语着。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瞎看。那男子挂断手机后,把门打开,躬身道:

“你是答应我了吗?”

原本端正的脸孔现在变得扭曲起来,嘴角冒着泡沫。

“不过,说不定我就因为这本日志而找到公主呢。和范的工作一定对某人会有意义吧。”

操,居然是语音播报。真是要命!那就放弃联络。看来我得单兵作战了。我滑进还在摇晃的出租车,从我家7—ELEVEN走路的话需要十几分钟,坐车的话三分钟就到了。

房间有六个榻榻米大,满屋子都是电脑、录影带、CD和漫画,简直连地板和墙壁都看不见。在紧闭的窗帘前有一个三脚架,上头挂了一台比较罕见的望远镜。望远镜前端跟螳螂的前臂一样,朝上伸出了近一米。和范靠着室内躺椅,看着房间角落的电视机,两台十四寸的电视机和录影机横向并排着。

我转头,商议性地斜眼看猴子。猴子眼光盯着前方,从牙缝里一字一说句的说:

我顺便又进浴室看了一眼,天花板被掀开,甚至连洗手台的面霜和牙膏都被挤光了。

“但是什么?”

“猴子,真的可以吗?”

崇仔依然是池袋G少年的国王。每次见到我,就跟我诉说他的辛苦。我有时想跟他提一下关于公主的那件事,他就装作不感兴趣地打断我的话。不需要知道的事就不去听,这似乎是崇仔的座右铭。

这方面或许我是不会再进一步调查了,就让羽泽组继续吧。我倒是想去看看那位正在住院的女性朋友,虽然希望不大。

我把木门推了一下,比想像中轻。

我坚持每天造访那栋公寓,偶尔还会把我那水果行里最贵的水果带给他们母子俩吃(当然,我并不知道和范是否吃了)。我在做这些的时候,已经很少想到当初的目的了,我并不确定和范知道些什么。但是每天例行的侦查工作实在很无聊,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再加上忘不了他母亲的泪水,也或许是因为猴子说的那些话,把我的门打开了,然后又想去把和范的门打开。

我往回走了两步,站在他们俩居中的地方,然后捡起脚边的小石头。

骨头相撞的沉闷声音响彻深夜的垃圾处理场。

电话那头先是顿了一下,冰高显然也意识到我这句话的意思,他朝身边吼道:

“你们是要我来做见证人,我会主持公道的。”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讨厌黑道!

没错!赏你一根香蕉。因为我自己也很想见识一下呢。

“对了,对你做这种事的家伙是熟人吗?”

“加油!”

“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那家伙的心情。”

我们都知道到这来意味着什么,于是三人什么话都不说,无言地下车。

我在车子外头打手机给羽泽组的堂主冰高。冰高倒是很快接了电话,听筒里听起来好像他正在某家酒店,女人的嘻闹声围在他身边。我不管那么多,只是冷冷地说道:

崇仔则继续带来幽灵旅行车的怪事。据说女人消失在山林中不是什么怪事,而是确有其事。他说现在有一个不良少年集团成天开着大型房车到处流窜,把池袋的女孩子骗到深山,实施强暴之后再丢弃。崇仔的这番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要想从每晚停靠在西口公园旁边的车子中,找出那个嫌疑犯,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吸胶男脏兮兮的斜纹裤赫然出现一条红色的线,赤裸的脚尖被泥土和鲜血弄得黏糊糊的。吸胶男抱着腿蹲了下来。少年的拳头上凸起一个三角形的金属片,我曾在邮购目录上看到过,那是一种握在手里使用的锐利双刃匕首。

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机油和奔驰的黑色丰田车。莫名其妙地,我总觉得驾驶座上是那个美男子冈田,而他旁边坐的则是那位亮灰色瞳孔的公主,多般配的两个人啊。如果冈田不做下这么混蛋的事。或许他们也可以做一对很登对的情侣吧?很可惜。他确实比猴子更配公主。

“找公主。”

我心里想着G少年那群脑筋不灵光的少年,狠狠地吸了一口公园里充满废气臭味的空气后,回答道:

猴子显然不愿意接受我这种嘲讽式的问话。他回过头,对我怒目相向。

“我跟你说实话,阿诚。咱们这地方别的都不缺,就是缺能干的人才。会干架的、凶狠毒辣的家伙要多少就有多少。但像你一样有能力又了解池袋内幕,同时可以在少年里头自由来去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你就是G少年的王牌啊。”

那时夏天傍晚的光线和空气。早晨教室里整整齐齐的桌子和椅子。体育服的臭味和体育馆地板的冰凉。游泳池里微温、透明、充满弹性轻抚肌肤舒爽异常的水波。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观测日志递给了我。真是详细啊,一台银黑色的丰田,超低底盘结构车身、深色玻璃、右侧凸起两只方型灭音器、后门左侧尾灯上方有一个银色流星的立体喷漆图样。日志里甚至还很周到地附上流星插图,真是让人晕倒。

众人开始分头寻找那辆车的第四天傍晚,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按下接听键,慢慢踱到人行道上。

还是那个表情,只是眼睛微微地眯起。

侦查一直就这样进行着。星期六晚上的7—ELEVEN是附近年轻人的集会沙龙,G少年和少女们坐在停车场说着别人的传闻或鬼扯淡,我和猴子也加入他们。这种没有营养的聊天一直进行到早晨。塞满食物和饮料的自动售卖机就在旁边。正当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人突然开口道:

“调查内容是什么?”

“是,请真岛先生多多指教!”

少年不时举起一只手,把咖啡罐凑到嘴边,但却并没有真的喝下去,他只是把罐口就着鼻子下方深呼吸。

哈达威在属于他的场地上飞身而起,空中“游泳”五秒钟后,出手灌篮。迈阿密热队大战底特律活塞队,超级精彩。

她惴惴不安,用里面不可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道:

猴子尊敬地朝冰高先生鞠了一躬。而后头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那松垮垮的白色牛仔裤比腿长了至少十公分,外罩黑色尼龙套头毛衣,胸口写着大大的B.I.G.,鞋子是verse的黑色皮制All Star款。看来最近入行的黑道小弟还挺时髦的。

“是否要叫个饮料……”

“知道了!那我们去洗浴中心嘛。如果他发现了,我们就说我们是去醒酒的。诚哥,别走嘛,陪我到早上好不好?”

“难道就不能推掉吗?”

冈田竟无所谓地笑了。猴子一拳揍向他的颊骨,干涩的声音爆了出来。

猴子双手放在膝上,用半蹲在地的姿势仰望着我说:

中老年男人挥了挥原本搁在女人大腿上的手,仿佛精装修过一般的女人们立即起身离开。原本舒服地躺在两个女人怀里的中老年男人抬起头来,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着我,态度从容不迫。真是个令人生畏的老年人,我的背部就像插了一块铁板那样僵硬。

根据猴子的情报,羽泽组发现了一个重大线索。在丰岛区公所后面的电玩中心,好像有店员中了巨额彩券,现已辞去工作带着女人到塞班岛快活去了。听说那女人跟公主长得很像。鹫鹰老大闻言,立即派小弟追了过去。

“喔,那我们可以静下心来聊一聊公主的事。她在学校、朋友和男人方面的情况如何?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号码吗?”

上帝,可千万别让那颗流星从我的指缝间溜走啊!

“这个公主太过火了吧!但是,你为什么会成为她的跟班的呢?照顾老大的私生女应该不是一般角色可以担任的吧?”

我把通讯录中有关这个人的住址、公寓名称、房间号码都比对了一下,确定三者都一致。OK!

终于走到地铁车站了,我在长椅上坐了片刻,等待天亮后的第一班火车。站名我就不想讲了,这是我必须为猴子保守的秘密。

第二天傍晚,崇仔来电说7—ELEVEN的事没什么进展,又说会继续调查下去。我说我也是。

数日后,那年冬天的第一场寒流悄然而至,整个池袋的天空好像冻上了,仿佛只要用刀子一划拉,就可以雕出塑像来。但是,爱美丽的女孩依然不要命地赤裸着双腿穿上迷你裙。了不起。真是太感激了。

无论何时,灯光总是亮着的。

“不是我一个人,是靠池袋所有G少年的力量。”

“请用你的力量帮我寻找我的女儿,求求你!”

我和猴子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只见女孩在病床上以上半身靠坐着,身穿水珠图案的睡衣,外罩一件运动棉衫,静静地在靠窗一隅的床位上看着女性周刊。令人晕眩的阳光。

“那是不是她上哪儿玩乐去了?你们向警方报案了吗?”

下车后三人步行进入森林。这时已是秋后初冬,枯叶淹至脚踝的高度。我们离开那条森林小径,朝树林子里约摸走了两百米。远远的灯光穿越低垂的树枝,使得这里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清晨,我在依然鼾然沉睡的猴子身旁留了张便条,然后离开了洗浴中心的休息室。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地面上,穿过树的缝隙留下一个个椭圆形的影子,映射在柏油路上,就像一条斑点狗。乌鸦叫声自某栋大楼上传来,再在我的头上炸响。

看得出来,虽然和范始终不曾看我一眼,但他对我的一言一行都了若指掌,或许这就是他禁闭在这间屋里所练出的特异本领吧。

“找到了,周三半夜十二点十五分,有一个漂亮女生,在7—ELEVEN旁边上了一台丰田车。”

猴子点头。但他那石刻般的侧脸分明写着“输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这几个字。

我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和范,虽然每一天真的像白痴一样,不过我觉得只要每天有钱花,找到真正想做的事,这样就很幸福了。

羽泽辰树猛然将额头往桌面压下,意想不到地朝我深深一鞠躬。我可以听见站在沙发后面的贴身保镖的吸气声。显然,他们都没想到羽泽组长会对一个毛头小子行此大礼。

那个穿着古怪的家伙背对着我高高举起右手,拳头握得紧紧的。

正当我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正文 、3、绿洲的亲密爱人

早上一觉醒来,整个街头都变了。

现在的池袋,似乎潜伏着某种巨大的危险。当然,这种危险一般人是难以发觉的,也只有像我这种池袋街头的混混,才能体会到这种神经末梢的变化。

每个人都是额头青筋暴起,冷冰冰的眼底只有瞳孔熠熠射出慑人的杀气。每条街都充满了撞完钟后那种金属紧张感。连窄巷的角落都飘散着焦灼的气氛。街头晃荡的G少年和黑道分子个个都硬邦邦地如临大敌。视线飞乱交错,或是倚在幽暗大门里耳语。

当然,普通上班族和警察是不会发现这种变化的。

如果说池袋的街头就像一个人,那么现在已经处于发疯的边缘了。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一年之内,这种状态要重复好几次。

那天早上的池袋街头就像打了兴奋剂,能让绝食一周的男人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跑完马拉松全程。一种能够让任何人变身为三小时全能超人的梦幻静脉注射。

冷冽的二月北风里,街头在那天早上飞舞了起来。下次着地时,应该就是逮到猎物的时候吧?不过,我对于街头的异动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守水果行的日子虽说平静得连店里头苹果皮干枯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但我不想多管闲事。反正,倒霉的可怜虫不是我就好了。

然而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上天虽没让我当可怜虫,却把那个倒霉的可怜虫安排进我家来。

那天早上,我一如既往地在十一点多开店。我家的那个水果行位于池袋车站前的西一番街,周边尽是一些小酒馆、色情业场所、电玩中心。而我家小小的水果行就像是一匹土狼,紧紧贴着池袋街头的下腹部。当然,土狼往往也不能吃到最好、最肥美的猎物,但只要有猎物吃,土狼就会很满意了。我们会批货给一些夜店,而这些如狮子般大张其口的夜店就会把切好的哈密瓜装盘后,标上绿宝石般的价格。相对于狮子,土狼算是最心慈手软的了。

现在这世道,再不跟以前那样讲凭本事吃饭,到处盛行“敲竹杠”。黑道出身的夜店老板,非常“大方”地把灌了五成水的账单丢给客人。也不能说他们不对。敲人竹杠、被敲竹杠,这就是所谓的街头人生嘛!

我开了店,做完准备工作之后,急匆匆地跟老妈招呼了一声就出了门。她好像咕哝了几句,不过无所谓,反正每次她都是这样。滑进停在店门口的DAtSUN厢型小货车,在池袋车站西口圆环兜了一圈,就转进西口公园——est Gate Park——一旁蜿蜒的小巷。精心打扮的女人们在石板路上大摇大摆地勾引男人,而推销员依然是满大街跑。即使隔着货车厚厚的玻璃窗,还是可以知道他们在推销什么。

“你不觉得会说英文是一件很棒的事吗?”

“你的皮肤真好啊!不过可惜,原本可以更好的……”

各种各样的信息朝耳朵灌迷汤,这或许就是那些业务员成功的秘籍吧。

我一边瞎想,一边坐在车子里等小俊。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吧,小野俊司是我的好友,图画得相当棒!只要在池袋提起捕猎绞杀魔时所用的肖像画,可以说整个池袋的少男少女,没有人不知道,也没有人不服气的。后来我常想,如果没有他的那张画,我还真能指挥G少年擒获绞杀魔吗?

我呆傻地品尝着冬天的西口公园时,后车门突然打开,一个黑影滑进后座。一把枪一样的东西顶住我的脖子,尖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死了。”

是小俊。猴崽子!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套头帽,黑色胶框眼镜。手里握着一把像大炮一样、被称为“沙漠之鹰”的银色空气枪。

“哈哈,阿诚,吓到了吗?”

“你再敢这样就要你好看!你朋友呢?”

小俊跟个土匪似的用4.5口径的枪指指窗口。我扭头一看,小卡车旁边站着一个眉开眼笑的年轻男生。卷发、白净的皮肤、脸颊红扑扑的,活像时代剧里的小主公。骆驼牌的连帽粗呢大衣,配一条牛仔裤,围着橘色围巾,很时髦的样式。小俊摇下窗户:

“我来给大家介绍。诚哥,他是砂冈贤治,和我一起打工的好朋友,也是我的电脑师傅。来,贤治,这位就是真岛诚。”

我笑着点了点头。贤治用阳光般灿烂的笑脸说道:

“我听过很多你的传言呢。”

“是吗?”

“小俊说你是他认识的人里头最聪明的。”

小俊插口道:

“对,在我认识的高中毕业生里面。”

我大笑。北风掠过榉树枝,那声响就跟笛子一般。看来,被人夸本身也是一件蛮爽的事情。

“贤治,上车吧。”

我发动小卡车。开始了电脑购物之旅。

不是周末的下午,大卡车行驶在不忍通上,一路畅行无阻。我从后视镜里看着贤治说道:

“我对秋叶原和电脑都不熟。所以就由你来指路吧。”

贤治笑着点点头。感觉很好的一个人,但笑容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坐在我旁边的小俊耸耸肩。

“你之前在电话里说那地方连外送服务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样的店,不会有问题吧?”

连我家这种水果行都有外送服务哩!

“不会啦。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俊嗤嗤笑着。也罢,我集中精神开车吧。在贤治指引下,我从汤岛左转到藏前立交桥,在末广町红绿灯前把车子转进小巷,停在转角罗多伦咖啡馆的对面。电线杆的牌子上写着外神田三区。

“到了!”

贤治一声吆喝,我们都下了车。

秋叶原的小巷最适合无所事事的少年头瞎逛,这种感觉,简直难以言表。就连地下街也挤满购物人潮,而且奇怪的是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背着大大的背包。街巷的两侧都是电脑专卖店,店面大概跟我家的一样窄。柏油路上散乱地堆着硬壳纸箱,载着新纸箱的手推车一台接着一台拨开人群进入各家店面。不知从哪个店的扩音器里传来动画片的主题曲乐声,被人扔掉的传单和喇叭声在北风里响成一团。这里和池袋西口公园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看着看着,才慢慢发现其间的奥妙,价格居然是在不断下跌的,同样的电脑,居然会在转眼之间,刷一下就降了三万日币。而通往儿童游戏软件专卖店的狭窄楼梯则不断涌入大批小鬼。

“太夸张了吧。”

我喃喃自语,贤治开心地大声说:

“欢迎光临世界第一的电脑世界。只有外行人才会去中央大道的大卖场买电脑。又不是买电视机或冰箱。经济实惠,还是该到这个地方来。来,走这边。”

我像是刚进城的土包子,一边四处乱瞧,一边追在贤治身后。走了五十多米,来到巷子的十字路口,在转角处看见一块蓝色塑胶布,上面像小山丘一样堆了一大堆裸机。这简直就像周日公园的跳蚤市场,里三层外三层,简直可以说是万头攒动。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专收二手电脑的旧电脑回收部。你可别小看这些二手的家伙,不但确认过开机正常,还附六个月保修期呢,所以跟新品也没啥两样。”

小俊跟贤治起劲地和店里的长发小鬼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就靠在一根电线杆那看着他们。

东京很大,看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神秘地带啊。

小俊跟贤治交涉了二十分钟左右,还没有谈妥。我觉得很无聊,也走过去瞧瞧那些旧货。大型的看着就占空间,所以就挑小的看。我看中一个大约两个快餐盒大小的深灰色本本,盖子上是一个六色虹彩的苹果标志。这时贤治帮我把盖子打了开来。

“这位客人,您眼光还真好啊。不过诚哥,你会使电脑吗?”

“完全不懂。”我回答道。

“那就买这台吧。这台苹果机在笔记本里速度最快,扩充性好,一般的用途完全够用。”

“这样子啊。”

“是啊。现在大家都把焦点放在最新机种的效能评比测试,惟恐自己的电脑跟不上最新的潮流,其实完全没必要的。如果只是使用它来做一些文书处理、计算、上网,或是设计贺年卡之类,随便一台电脑就绰绰有余了。如果这些起码的工作都要用现在最高性能机子来做,那岂不是就像在土路上也开保时捷一样。只有白痴才会为了这点小事砸下五六十万日币。”

贤治说的话,我大概有一多半听不懂。但是,有一点我是懂得的,那就是这台水果牌电脑的盖缘上贴了一张像是超市特价的黄色贴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两万八千日元——果然很便宜。

看我真想要买这台电脑,够意思的贤治就过来帮我杀价。所以我现在用的苹果笔记本只花了两万五千日元。对我这种蜗牛般打字速度的电脑生手来说,的确是恰如其分的价格。

附带一提,小俊花了五万八千元买了一个十七寸显示器、直立式IBM转接器加键盘。他从打工的公司要到淘汰的扫描器和手写板,所以买这些就足以应付一般的设计工作,或编个程序(嘿!本人也学了不少吧?虽然大部分都是贤治的功劳)。

其实我觉得,“全球速度最快”也好、“超轻超薄”也好,这些数字到底有何意义?不过就是工具罢了。只不过,在没用过的时候,电脑在我的感觉里就像是个魔法箱。

现在,我也将要进入全新的电脑年代了,哈哈!

把电脑送到小俊的住处后,我在傍晚回到了池袋。隆冬的天空暗得很快,东武百货屋顶冷飕飕的蓝色已经变成了橘色。水果行后头的液晶电视优哉游哉地转播着长野冬季奥运会。突然从人行道上传来女声:

“诚诚。”

一抬头,居然是千秋站在那里。藏青色的羽绒长外套,白色羊毛连身洋装,亮晶晶的黑皮靴。打扮得很潇洒的按摩女郎。

“嘿,是千秋啊,欢迎光临。”

我走到店前头,向她热情地打着招呼,毕竟,她是我上学时期比较看得上眼的女生。透过齐眉的粗浓褐发,千秋心事重重地看着我,用僵硬的语调快速低语道:

“拜托,救救我!人命关天的事。请你明天下午务必抽个时间到我们店里来。我们店叫‘绿洲’,你知道吧?记住,一定要指名叫我噢!”

我愣住了。她又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大声点了两盒草莓。我配合地把装了草莓的白色塑胶袋递给她。千秋把钱塞在我手里,轻声说道:

“这是你明天来店里的费用。”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故意看着其他地方,话刚说完便迈步离去。只留下愣愣发呆的我,和我手里留下的三张没有折痕的新钞。

“金额刚好,多谢惠顾。”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对千秋的背影说完这句例行套话。谜一样的美女同学。

第二天,两点多出门。穿过西一番街的拱门,从惠比寿通走到池袋二区。在博彩店的角落拐弯,是一条排满色情业、小酒馆和自行车的小路。每家店前面都有人拉客,身穿印有店名的短外套。阴天,气温2℃。

“这位帅哥,我们的小姐很会伺候人的喔!”

“不好意思,我已经约人了。”

女人穿着丝袜超短裙,拽我的手却戴着手套。看来天气真是太冷了。

在一种无意识般的感觉里,我直走到底,三岔路正面可以看到一栋贴灰色瓷砖的全新六层楼公寓。窗与窗之间的墙壁有六个大看板,红蓝绿三色霓虹灯一天到晚都开着。就算是在整块地皮都被色情行业占满的池袋地区,这栋楼也是响当当的色情按摩大楼。六个看板,那意思就是这六层楼中有六家色情店。

在电梯旁边的标牌确认千秋的店名,“绿洲”位于五楼。标语上写着:“肉体与心灵的休憩地——绿洲。”沙丘上凸起两根椰子树的拙劣黑色剪影标志,斜上方还飞着一颗粉红色的心,中间用红字写着“本店美眉皆可AF”。

两个家庭主妇推着婴儿车从后面的巷子走过。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按下电梯的向上键。

阴暗的大厅里,只有电梯箭头在绽放光芒。这破电梯简直就跟一只半死的骆驼一样慢吞吞。

绿洲?休憩?

我半点“休憩”的心情都没有。

电梯门开启。前面是一条约三米长的直廊,尽头摆了一大盆巴西铁树。灰色的地毯,昏暗的灯光。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右手边有一扇黑色钢板门,标牌上画着沙石和椰子树。门框斜上方有一台监视器,深灰色的玻璃瞳孔盯着我。

“欢迎光临。请问您预约了吗?”

像是把舌尖转了一圈的怪异男声,但却又让人觉得柔润圆滑。虽是从扩音器里传来,仍给人一种色情的感觉。

“我第一次来。”

“哦,是这样……”

停了一下。我从监视器那移开目光,等待着。

“请进。”

门锁松开,像自动手枪枪管回弹时的尖锐金属声。

绿洲的空气有热带的味道。

小小的窗户里头,我只能看到给我指明店内消费方式和服务内容的指尖。那指尖一弹一弹,每弹一次就会有一句话顺着那窗口传出来,他说本店最有人气的消费方案是七十分钟、两万五千元日币的AF套餐。这不正好是我昨天买电脑的价钱吗?资本主义还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

我跟他说我就点那个套餐。

“那你想选哪位小姐呢?”

男人在我眼前展开一个大型资料夹,每面有四张女生穿着内衣的数码照片。我找寻千秋的身影,啪啦啪啦地翻动资料夹。最后终于看到千秋身穿淡紫色蕾丝内衣,侧脸盈盈笑着。照片下面写着“静夏”。

“这小姐看来真不错。”

“静夏小姐是吗?”

男人确认了手边的记录后,说道:

“她还需要再等半小时,您愿意等吗?”

“没关系!”

我回答说。同时把千秋给我的新钞放到柜台上。

“加收两千元指名费。”

三张纸币收走,又还来三张短一点的纸币。金钱果然不可思议!

在柜台隔壁的房间里坐等了四十五分钟。等候室里播的是美国猥琐影片,没完没了的肛交,或是以双性恋男人为中心的三P,让我想起崎京线的载货列车:气恰、气恰。碰个没完。等候室里有两个比我早的客人,看来是熟客。大家谁也没看谁,更不会交谈什么。当然我不能跟诸位描述那两位大叔,因为我觉得那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毕竟在那一刻,我们的角色和性质没什么区别。

那四十五分钟,是我人生里最难熬的时段之一。

正等得不耐烦,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干脆回去算了,柜台对面的门打开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一身白色浴衣的千秋探头说道。她弯身时,意想不到的深邃乳沟。千秋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请在这脱鞋。”

千秋帮我把好不容易脱下的timberland登山鞋放进鞋柜。黑色和咖啡色的皮鞋把整个鞋柜挤得满满当当的。

“请随我来。”

千秋机械地在前面带头走,两侧的门多得像蜂窝一样,这条长廊两边,有多少人在AF呢?我跟个傻子似的跟在千秋的身后,恍若置身后宫。虽然橡皮圈绑起来的马尾在摇晃,但是千秋的小屁股却几乎没有摇动。似乎每一扇门里都传出毫无顾忌的淫声浪语和断断续续的对话。千秋把手搭在倒数第二扇门上,回头。这是我们第一次视线相交。幽暗的走廊上,我感觉好像看到了很多色彩与光线。但是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点,千秋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只是一小阵子没看到她,她的脸颊和脖子的线条已变得像刀削一样尖锐。

“欢迎光临。请进吧。”

房间大约是两具棺木并排那么狭小,其中一个棺木的空间铺着到膝盖高度的厚垫。我坐下来,压低嗓音问道:

“到底什么事啊,要到这里来见面?”

“别着急,诚诚。不脱衣服吗?”

“为什么?”

“和其他客人不一样的话,会被怀疑嘛。”

千秋含笑转过身。我一古脑儿脱下格子衬衫、毛衣跟t恤,甚至牛仔裤也脱了。

“喂,不会内裤也要脱吧?”

“当然要脱,然后穿上这件浴衣。”

她把浴衣从背后递给我。我依言光着身子套上浴衣。不知看起来怎么样?反正我感觉却是怪怪的,像艺人似的!

“那么,尊贵的客人,我们走吧。”

千秋体贴地把门打开,领着我走了出去。我走出门的时候,走廊远处传来千秋的声音:

“请往这边走——”

我们走进四间并排淋浴室的其中一间。千秋试了一下热水温度,隔壁传来女人的笑声。

“那你去冲一下。要我帮你洗吗?”

我摇了摇头。莲蓬头旁摆着消毒用的漱口水。对于这种用了李施德霖漱口水的特别服务,我看还是免了吧。

洗完之后,千秋又把我引回刚才脱衣的那个小房间。

回到小房间以后,千秋的话就没停过,在我耳朵旁边以磁性的嗓音低语。硬邦邦的垫子,而干爽的床单下则是厚塑胶布的触感。这个空间里每一处东西都让我感到不舒服。

“去年十二月初的时候,那是一个周日。那天晚上,最后一位客人来了。一个长得像百货公司广告气球一样肥的大胖子。我跟平常一样,给他先是口交、手交,然后再为他AF。可是,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变得莫名地舒服起来,最后三十分钟简直是高潮不断。哎呀,我心想该不是被这死胖子下了什么怪药吧?但真的是舒服得不得了,那个时候感觉随便怎么样都好了。那个男人还跟我说什么‘我们俩很合哦’,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我肛门里头涂了安毒嘛。”

千秋笑了,很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那个男的听说叫“肥E”,是个毒贩。到店里光顾几次后,千秋开始向肥E买毒品。无疑,这是贩毒者惯用的卑劣伎俩。

“我突然变瘦,什么也不吃,结果被我的男朋友——一个叫卡西夫的阿拉伯人——发现了。然后,就发生了昨天的事件。”

“昨天的事件?”

“你没听说吗?你不是对池袋很熟悉,号称专门帮人解决问题的‘麻烦终结者’吗?”

“我不是什么专家,也不是什么大内密探。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件?”

我昨天早上的确发现池袋街头不大对劲,充满了肃杀之气,只是没想到要去调查原因。我不过是个卖水果的。

“昨天中午,我向肥E买完安毒,卡西夫就跟着肥E进了咖啡馆。然后,说多衰就有多衰。肥E好像正在跟黑道进行毒品交易。”

“然后又怎样了呢?”

“卡西夫放火把肥E的毒品烧掉就逃走了。”

千秋的阿拉伯男朋友把整瓶Zippo打火机燃油连罐子一起倒进黑色尼龙单肩手提包,然后划了根火柴丢了进去。在这个没有客人光顾的下午,店家倒是因祸得福,听说黑道付了一笔遮口费给店家,要他们不要报警。

“现在,黑道跟肥E的同伙都在追杀卡西夫,而且他的长相也被他们看到了。求求你想个办法救救卡西夫吧!”

千秋一个劲地向我恳求。可是,我也不是神仙啊。

“跟警方报案,寻求他们的保护呢?”

“不行啦!这办法我们早想过了。他是非法居留,如果报案的话就会被强制遣返的。”

“那也总比丢掉性命强吧?”

“是倒也是,可是我们很害怕以后见不到了嘛。”

千秋说完很沮丧地低下了头。我低头看着她把手放在缺乏弹性的大腿上。和我一样的十九岁。听着从其他房间里传来的男人喘息声,四周显得格外寂静。

千秋断续说:

“我第一次见到卡西夫,是在常通的道路工地上。我每天上班都得经过那儿,他都会跟我打招呼,每隔三天还会送我礼物。”

她指了指枕头那边。挂着小泰迪熊的手机、面纸盒、化妆水散乱地摆着。

“不是那些,是墙壁那里。”

墙上钉了一张伊斯兰寺庙的明信片,像是将天空熬干做出来的,这张画倒是吸引了我的目光。原来卡西夫的爱情礼物都是些塑胶花、阿拉伯风景明信片、柚子糖之类的便宜货。

“他虽然是阿拉伯人,却穿着宽大的衬衫和及膝短裤,甚至还穿着有紫色金线的袜子,很有趣的人。然后,我们就开始约会了。当我跟他说我在做这一行时,他虽然很震惊,不过也并没有因此而抛弃我,他说他会努力试着了解。”

“他还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嗯。我所交往过的男人中,他恐怕是第一个没想着要从我这里捞钱的人。”

说完,千秋居然用针刺一样的眼光看向我,那是一种比监视摄影机还冰冷的视线。搞什么搞,难道要我为全体男性的罪孽向她道歉吗?

真搞不懂这个千秋除了想着她的卡西夫外,脑袋里还装了些什么。

“卡西夫说要怎么办呢?”

“诚诚,你愿意帮助我吗?”

“不能确定。不过这事我会查查看的。”

“谢谢。诚诚果然是好人。”

千秋说完就一把抱住我,啵地一下亲起我的脸颊来,然后又舔了一下我的耳洞。我身体右半部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

经过一番细问,才知道卡西夫现正躲在一个男亲戚的公寓里。

“那不是很安全吗?”我问道。

千秋摇摇头,因为黑道提供了一笔不小的赏金,所以听说连阿拉伯的人口贩子也出马了。阿拉伯人之间消息传得很快,应该立刻就会被盯上。

“那难道不可以把他藏到千秋那里吗?”

千秋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怎么行呢?肥E晓得我跟这个阿拉伯人在交往。诚诚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可能是我多疑,可是今天来这里上班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人死盯着我看呢。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要你假装客人来这儿,这样比较安全嘛。”

“是吗?用电话讲不就行了吗?”

“你真的是还没进入状况耶。诚诚,时间到了。”

千秋把挂在房间小衣架上的黑色鳄鱼皮手提包拿过来,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居然是印有银行标志的长方形信封,厚度大概跟砖头差不多。她递给我,里头共有三捆钞票。

“这是什么?”

“要办这件事,房间、车子,食宿,都是要花钱的,不是吗?卡西夫的薪水大部分都要寄回阿拉伯,所以身上没有什么钱的。这些你就拿着,如果有剩下的话,就当做给诚诚的谢礼了。”

太多了,那是我出生以来看过最大的一笔数目。

“别担心。只要我的屁股还在,这点小钱两个月就能赚回来。”

她拍着腰骨,天真地笑着。我想着千秋奇特的生产设备和销售渠道,万恶的资本主义果然不可思议。

或许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来买千秋“小菊花”的臭男人吧!

“钟点”结束前五分钟,我离开“绿洲”。千秋打开等候室的门,把我送了出来,她笑眯眯欢迎我下次再来,然后又把等候在外的客人迎进去。真是赚钱的小红牌。

回到池袋二区的街道,干爽的北风吹抚脸颊,舒服极了。慢慢晃到丸井百货,脑袋却一点主意都没有。连帽风衣的口袋里放着砖头一样厚的钞票。靠在入口旁的黑柱上,拨了手机。首先,打给G少年的国王安藤崇。有人接听后,立刻转给崇仔。

“你知道昨天的事件吗?”

“很多传言。”

和平常一样冷酷的声音。从手机里可以听见那头的汽车喇叭声。

“这起地下事件发生在文化通的‘玻璃之城’咖啡馆,是一对老夫妇经营的小店。肥猪毒贩正在和黑道交易,阿拉伯人闯了进来。有人说他是竞争业者集团的人,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替被肥猪搞成废人的女友报仇。被烧掉的毒品有人说是五百克,也有人说有一公斤。不过我觉得顶多也就三百克吧。最搞笑的是,据说那位已过花甲的店老板居然因为不小心吸了空气中的安毒,竟一边大嚷大叫,一边在文化通上裸奔呢。”

“那个胖药贩呢?”

“听说是去年底才从涉谷过来的。手段高明,业务开展得相当顺利。”

“原来是这样。”

“阿诚,你是不是又接了一单啦?”

这小子,感觉真是敏锐。我跟他说还不确定,道了谢后挂断手机。

下一个电话拨给猴子。猴子是羽泽组的小弟,名字叫齐藤富士男。自从秋天的Odyssey事件之后,我们成了偶尔会一起泡个吧的好朋友。话说回来,猴子跟千秋都是我的中学同学。

“喂?我是齐藤。”

“我是阿诚。我说猴子呀,你能跟我说一下昨天的事件吗?”

“你这小子,怎么一天也静不下来呀?”

“羽泽组也插了一脚吗?”

“没有,我们现在是坐山观虎斗。总堂交代过不可以碰毒品,不过这是表面上的啦。这次事件,听说天道会是上游盘商。东京毒品的最大交易中心分别是在涉谷、新宿和上野。而他们的主要势力在涉谷,因为想要扩张地盘,所以才把他们线下的毒贩送到池袋来。”

“毒贩集团跟天道会有关系吗?”

“怎么说呢,基本上是独立作业。除非是大宗交易,组织基本上不会插手这类危险买卖的。如果组员身兼小毒贩,万一被条子逮到,很快就会牵连到上头大哥,所以天道会对下面控制得非常严。你难道不知道吗?贩毒可是会被判得很重呢。”

听完猴子的话,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问题就好办多了。只要解决了肥E的毒贩集团,或许事情就可以搞定了。

“猴子,你还记得桥本千秋吗?中学时候的同学。”

“啊,当然知道,长得很性感的那个嘛?而且五千日元。”

对!中学的时候,有传闻说千秋以五千日元的代价在援交。当然我是不知道这种事的。换个话题:

“你最近听过千秋的什么传闻吗?”

“听说她进了色情业,详细情况我就不知道了。难道她也和这次事件有关系吗?”

“不确定,但我正在调查。”

“哦,是这样。那诚哥你可要小心天道会喔!这次他们面子扫地可是气得很呢。因为天道会在池袋还算新人,所以一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但是他们标出赏金五百万。听起来很诱人。”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我开着小卡车出门,目的地是南池袋日出小学后面的一栋公寓。

爬上公寓旁的铁楼梯时,脚步碰到铁楼梯上显得格外清脆响亮。这个笨蛋伊斯兰人,怎么找了个这么糟糕的藏身之处。

我敲敲二○四号房的门,然后把明信片对着大门的猫眼。那张蓝色的伊斯兰寺庙明信片就是千秋给我的信物。果然,门立即打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蓝色缎面棒球外套,双肩上绣着弯弯曲曲的龙。下身穿着一条大腿宽松、脚踝紧窄的水洗牛仔裤。这个伊拉克男子和贴在老妈房间里的年轻猫王很像,小麦肤色的美男子,乖戾的表情,惟一不同的只是他多了一撮小胡子。行李只有一个黑色尼龙行李袋。那家伙对我开口一笑,伸出格外纤细的右手。

“你好,我是卡西夫。很高兴见到你。”

流利的日语,直挺挺的腰杆,而且说话很镇定,哪有半点正被人追杀的颓丧。

“闲话少说,跟我来。”

回到车子里,我把深色毛线帽和墨镜递给他。

“好像不太适合我吧。”

卡西夫一边对着后视镜精心打理他的卷发,一边把毛线帽往下扯了扯。最后戴上咸蛋超人一样的眼镜,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操,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这份闲心。

“上路吧!”

他向我嘻嘻一笑。反光太阳眼镜上映出我诧异的脸孔。真是个奇怪的阿拉伯人。

还没等我开口,卡西夫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真不懂日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放任非法贩毒的人不管呢?要是在我的国家,那些家伙全都得是死刑。”

“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应着,一边认真地确认后面没有车辆跟踪——每辆车子看起来都形迹可疑。

“如果以赚钱为目的而持有毒品,那就肯定在休假的星期五斩首。”

“你的日语说得真好。”

“还行。看来人还是要到外面来,空气强多了,你能不能带我多绕两圈?”

我摇摇头。这个时候还兜风,除非是不要命。

到了我家店门口。我提着行李袋打开侧门,上到二楼。我家很狭窄。老妈的房间约六个榻榻米大,我的有四个半,厨房四个半,储藏室三个。基本上没有一点面积是浪费的,非常紧凑。

我带卡西夫走进玄关,对探出头的老妈打招呼说他是我的朋友,临时有点事要借住几天。卡西夫见了我妈就笑眯眯地自我介绍:

“我是卡西夫·哈里阿德·沙雷·宾·阿布杜拉·阿吉士·阿鲁·摩巴拉克。打扰您了,请多指教。”

他微笑着深深一鞠躬,老妈显然第一眼就对卡西夫起了好感。

“阿诚难得有这么正经的‘同侪’啊!”

我还是头一次从老妈的口里听到“同侪”这种字眼。真没想到,老妈还挺博学的。

我让卡西夫暂住在没有窗户、三个榻榻米大的储藏室。随便铺了床被褥。

“不好意思,房子很小。你就先在这里忍一下吧。”

卡西夫两眼一翻,双手一摊,表示都无所谓。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就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声音当然是从储藏室传来的。我心里一紧,赶紧跳起来,跑去拉开储物间的拉门。卡西夫正坐在一张满是小花纹的蓝色毛毯上,朝着墙壁不断地磕头。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我什么也没说,拉上门转身,钻回被子里,好一阵子都没有睡着。这可是第一次在我身边出现有宗教信仰的人类。

AssalamAlaikum,愿主赐予你平安。

那天早上我没去市场进货,改成卡西夫的阿拉伯知识普及讲座。

每天清晨起床,对着不知在哪里的沙漠城市祷告,这种生活我实在无法理解。而且,还每天祷告五次!

“你为什么要到日本来呢?”

“到日本来可以赚很多钱啊。在阿拉伯,大家都在想怎么样才能到日本来。而且,这里好像没什么等级差别。”

不知道这种感觉他是怎么得来的,但我却知道日本不可能没有差别待遇。就算是租房子也会因为租金的多少而分成三六九等。对他说的这句话,我表示毫不认同。但卡西夫却坚持要我相信他的观点。

“诚哥,如果你去过沙特阿拉伯,就会同意我的观点了。我在那里的咖啡馆打过工。”

他的声音变大,高鼻子的鼻孔大张。

“在日本的话,每个人口渴都会自觉地到店里买饮料,自觉地交钱。然而在沙特,那群人只会待在店外的轿车里大按喇叭。我们出去帮他们点好饮料,还要再端出去给他们。沙漠的气温超过四十度。那群人在车子里舒服地吹着冷气,我们满头大汗,他们却一脸无所谓。果汁递过去后,那群没礼貌的人从开得小小的窗户里把钱丢到地上。嘴里叫着‘穷鬼’、‘外国佬’,再开着汽车扬长而去。我捡钱时有好几次差点被地面烫伤。”

富人与穷人。我想告诉卡西夫,这一点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的。

“不把信奉相同宗教的兄弟之邦的人当人看。不论是从阿拉伯、土耳其,还是从巴基斯坦来挣钱的人,都很生气。”

他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把储藏室的空气搅拌在一起似的。卡西夫人虽然不错,但挺容易冲动。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的个性,也不可能会冒那么大的险,放火去烧掉别人的生财工具吧。

上午看店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千秋刚睡醒的声音。我告诉她已经把卡西夫平安接到我家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千秋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多少还是有些脑子的。

不知道!我说。我很明白有一条道理,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现成的计划,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当我把这样的意思透给千秋的时候,她虽然嘴上应着,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最后还是无奈地挂了电话。

其实连我自己都有点担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回到房间,又开始在CD架上搜寻。想问题的时候,我是一定要用古典音乐来寻找灵感的。

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雪赫拉莎德》是以《天方夜谭》为主题的组曲。我拿着光盘走下一楼,将之放进店前头的手提音响里,音乐顿时在池袋西一番街头弥漫开来。这内容丰富、热闹非凡的曲子,看来很适合池袋西一番街的市井气氛。

看了CD内页的解说,才知道原来《天方夜谭》是讲述山里亚努和雪赫拉莎德之间的故事。一个是认为世间女子都不贞,所以在初夜后就把她们通通处死的国王,另一个是利用每晚说故事卖关子来保命的宰相女儿。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故事最后,国王因为雪赫拉莎德的聪颖而对所有女性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这和千秋不也一样的吗?她不就因为卡西夫毫无觊觎之心的诚实态度,而改变了对全体男性的观感吗?

国王和妓女,在人性方面,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我不禁抬头望向天花板,想着天花板之上,那间狭小的储藏室里留着小胡子的“雪赫拉莎德”。

真希望能做点什么,好让这两人可以自由地在池袋街头散步啊。天道会和肥E那种毒贩在外头大摇大摆,而纯洁的千秋和卡西夫却要到处躲躲藏藏。如果这就是街头法则,那本人绝对要第一个站出来推翻这条烂规矩。

在这个水果行里,我的心里头,竟有股莫名的情绪开始沸腾起来。

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但是……

我的心头有着热情。

我用水果刀刨下受损哈密瓜的柔软外皮,把不能吃的部分切掉,削好皮,分成八等分。用免洗筷插成一串后,摆在店头,一串两百元日币。这种甜蜜蜜、售价低廉的东西,销路很好。对于我们来说,至少比直接丢掉强太多了。我完全不用动脑,只是凭着下意识进行着这项工作,配合刀尖剖开果肉的轻快节奏,我心里对卡西夫的事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

可行吗?

我可以听到心里头有一个千秋怀疑的声音在问。

暂时还不知道。我在心里回答。

但是,卡西夫能做到的事,我没理由做不到啊。

我给小俊打电话。

“阿诚?笔记本好用吗?”

“哪有时间去摸。小俊,你有没有懂窃听和偷拍的朋友?”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得陷害一下某个家伙。”

“不会吧,你也会干这种事?不过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我的朋友圈里没有,但是贤治肯定认识很多这样的人。要不要帮你问问看?”

“谢谢啊。”

“那什么时候要用呢?”

“可能的话,今晚。”

无言。我能想像电话那头小俊的表情。我赶紧说道:

“就算什么也没做,我也会付钱的。现在可不是以前,我口袋里饱饱的喔。”

小俊跟我说待会给我回电。看来有戏,还不错的开始。

晚上八点想要出门时,老妈又是一脸不悦。

我知道她对卡西夫印象好,便直接跟她说是为了卡西夫的事,这回她立刻换了一种口气,大声地要我好好加油。然后给了我一份伊斯兰式特殊切割处理食用肉的肉店地图,对我说:

“顺便到卡西夫说的那家店里买点羊肉或鸡肉回来。”

我把脸探到储藏室时,卡西夫那小子一脸开心。

这个老妈,怎么会对一个刚进家门的卡西夫这么好呢?我可是当了她快二十年的儿子呢,真是的。

“诚哥。那个笔记本,是诚哥的吧?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借我玩一下?不会动里头的资料的。我在这待着挺无聊的呢!”

“可以啊。你随便玩吧!”

我说。本来就是心血来潮买的,正好给他解个闷,那也不错啊。

从停车场把小卡车开出来。我想先去把卡西夫要吃的东西买上,于是开车穿过陆桥朝南池袋前进。在明治通旁的饮食店里,发现了中东料理专门店。那店里的玻璃柜中全都是血红的肉块,而看板上的阿拉伯文就像是跳有氧舞蹈的蚯蚓。我远远地停下车子,然后偷偷打探附近环境。虽然店前面一个人都没有,但为安全起见,我决定还是先观望几分钟。

这里果然风起云涌,附近少说也有数百个人在活动。细一分析,就会发现这里的危险分子,比如说四线道的对面护栏上,小麦肤色的男人,不时对店里看一眼,而路这头的电话亭阴暗处,更有不少外国人,形迹可疑。我决定放弃买肉,驾车滑进夜晚的街道。

来到小俊所在的千川公寓。我进屋一看,大家都到了。小俊、贤治,再加上第一次见面、前发盖到眼睛的蘑菇头少年。如果用披头士的四个人来举例,他就像是乔治·哈里逊。贤治赶紧说道:

“诚哥,这小子是‘香肠族’的波多野秀树,绰号叫无线电。”

“请多指教。”我说。

无线电只点了点头。他的打扮有些古怪,条纹工作裤上挂了个不太像手机袋的陈旧的米黄色皮制品。我找了个空位坐下,问道:

“那是什么?手机?”

无线电一言不发地打开盖子,取出里头的东西。像是手机大小,但厚了好几倍,上面连着一个附有橡胶盖子的长天线和把手,数字键和液晶屏幕则和手机一样。

“这是手提式无线对讲机,从0.1到2000兆赫都可以接收。现在警察的无线电因为数码化,所以没办法接收。但是,可以听到消防队、救护车、防灾中心、出租车、类比式无线电话和电波的声音。对于防止窃听的变频,也有解读机能,还可以记忆一千两百个频道。”

无线电兴奋地竟一口气讲完,感觉听起来倒跟卡西夫的祈祷一样,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我点点头,跟大家说了千秋和卡西夫的事情,还有把天道会和肥E赶出这个街头的计划。

我说得越多,这些人就越是把身子往前倾。真是不可救药的少年仔。

我将情况讲完,小俊一边喝咖啡,一边插嘴:

“但是,对方可是和黑道有牵连的,不危险吗?”

我看着他回答道:

“是很危险。”

“但是……”

贤治已笑嘻嘻地接口。难不成他平常只有这一副表情?

“贩毒顶多判个三四年,但是涉嫌杀人可就严重了。为了赚钱去当毒贩的人,恐怕不会干这种杀人勾当吧?”

一直不爱说话的无线电开口了:

“我觉得挺有趣的。如果做得高明的话,他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以前曾经在非法征信社打工,窃听跟偷拍的装设工程都可以一手包办。而且,现在国会正在讨论‘组织犯罪防治法’,听说要认可对犯罪组织的窃听行为。所以,再过几个月,所有电波都会躲起来,让你想找也找不到。”

最后,我采取多数决定干还是不干——以民主为基础,便于以后工作开展嘛。

四只手臂举起。全会一致通过。

果然是无可救药的少年。

第二天,四人坐我的小卡车去秋叶原。无线电列出的购物单如下:

●手提式无线对讲机       三台

●针孔摄影机 三台

●二手V8摄影机 二台

●摄影机专用发射机 一台

●窃听器专用发射机 三台

●自行车 二台

●二手厢型车 一台

其他所需设备就直接用无线电自己的器材凑合。有钱办事就是快,采购一天就全部搞定。到上次去过的秋叶原电器市场去买,这地方紧贴在秋叶原车站大楼旁,所有店面只比火灾后的救灾棚好一点,但最新电器的价格却贵得吓死人。直径二厘米的针孔CCD摄影机要价两万多,就是在硅谷这价格也要让人大吃一惊。

车子最贵,花了十二万元日币。车身上漆着“齐木工务店”,是一辆白色三菱得利卡,很适于隐蔽作战。这台车的避震器快报废了,坐起来非常不舒服。贤治和小俊则为新买了越野自行车而痛快不已。购物果然是一件愉快的事。资本主义的无上欢愉。

少年侦探团的购物之旅胜利结束。但是,千秋给的钞票连一捆都还没花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练习跟踪、窃听和偷拍。对象也许只是一个池袋街头的路人,大家也一本正经地轮流跟踪。再配合无线对讲机,使用音频静音功能的话,四个人还可以同时交谈。我们只要能捕捉到任何路人的一点秘密就兴奋不已。这是充满紧张感的奇妙经历。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流着都市猎人的血液呢。

贤治和小俊的自行车把手上加装了置物袋,里头装有针孔摄影机和V8摄影机。我的腰上系着个小腰包,腰包里放着针孔摄影机、电波发射机和电池,这些东西都很袖珍,而在得利卡里坐着的无线电则负责把各路拍过来的影像录起来。我们每个人还在衣领口装了一个小小的无线麦克风,可以把声音录下来。

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浑身缠着电线的“钓饵”,连翅膀末端都闪闪发亮、看似美味可口的假蝇。于是,我给自己取了个代号叫“苍蝇”。小俊会画图,所以叫“画家”;贤治长得像小主公,所以叫“王子”,而无线电则直接叫“无线电”。

少年侦探团,万事俱备!

为了让卡西夫呼吸室外空气,我们常半夜三更开车出去兜风。二月底是东京最冷的季节,路上只有两三只小猫,连五六个十字路口远的绿色信号灯都看得清清楚楚,规律地闪着光。

有次,卡西夫问我:

“阿诚,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卡西夫可是有来历的,它在阿拉伯文里是发现的意思。那阿诚你的名字呢?”

“诚嘛,就是真实、真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向神宣誓的意思。”

他忽然用像演舞台剧一样大的音量喊道:

“阿诚,阿诚!真是一个好名字。”

我失笑。我可从来没向神宣誓过。而这个阿拉伯男子,居然对任何信神的话语都如此高兴。我对着卡西夫的侧脸问道:

“你不是来自阿拉伯沙漠地带吗?那你见过真的绿洲吗?”

“见过一次。”

“什么感觉?”

“在阿拉伯,大家很少去旅行。我去过的绿洲,是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一个叫哈达的地方。离高楼大厦云集的迪拜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在陡峭的岩石山之间,有一个全年都有水的泉源。蓝得有透明的感觉。”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绿洲只是个有水的地方啰。”

“对。有水就很棒了。你要知道,水可就是生命呀。”

卡西夫开始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也许只有他们的族人才知道的无名小曲。旋律朗朗上口。东京的街灯在冰冷的玻璃窗户外飞逝。

此刻我想到的,却是蓝色的泉水和红色的血液。

或许,还有白色的粉末和干涸的生命吧。

我听说染上毒瘾的人,皮肤很快就会变得粗糙不堪,而吸毒者的尿液就跟喝了欧乐纳蜜C一样变成深黄色。

绿洲里源源不绝的蓝色泉水,以及沿着下水道流去的黄色污水。

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我按下千秋告诉我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肥E。冬季晴天的下午一点,停在西口圆环的厢型车里头,小俊、贤治和无线电戴着耳机屏息以待。MD收录音机的红灯显示录音正在进行中。电话响了三声后,有人把电话接了起来,是低沉响亮的声音:

“喂?”

如果光听声音,肥E也算是个美男子。

“我是听朋友介绍才知道这个电话的,她跟我说你这可以买到外面买不到的东西。”

“那你的朋友是谁啊?”

“‘绿洲’的静夏。”

那家伙稍稍顿了一下:

“好吧,你报上名来,外号也行。”

“苍蝇。”

“好,等三分钟打过来。”电话就此挂断。

三分钟后我再重拨,肥E立刻就接了起来。

“行吧。那你想要多少?我这点八的价格是一五。”

“点八”是0.8克,而“一五”则指一万五千元日币。

“第一次打交道,来点八就行。”

“你的位置在哪?”

“池袋车站西边路口。”我回答。

“那你到北口来,右手边有个电话亭,你在那等我,十分钟就到。”

电话挂断,真不愧是毒贩,雷厉风行。

时间到。我背靠着塞满色情交友宣传单的电话亭,静静地等待猎物出现。马路对面,越野自行车斜搁,小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无线电驾驶的得利卡则不知藏在哪里。果然是专家。

刚刚好十分钟,从三C电器的方向走来一个男人。是肥E。就算笨得离谱的笨蛋,估计也不会认错。他个头比我矮,但看他那体重,至少是我的两倍以上。身上穿着三件套的黑色直条纹西装,吓死人的黑人卷卷头上则架了一副el太阳眼镜。简直就像是某个Punk乐队巡回演出中出场的歌手。

看到我惊愕的表情,那家伙见怪不怪地咧嘴一笑。

“苍蝇先生?”

“是。”

“那么,给我吧?”

太阳眼镜下他露出牙齿,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装作很老到地把用橡皮筋卷成一圈的钞票递了过去。

“过三分钟,你再给我电话。”

他用手在脸侧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手指粗得好像棒球手套。看来我的表演还不错,轻松通过第一关。

三分钟后再拨电话过去,手机被肥E的声音震得嘎嘎晃动。

“刚才多谢了。听好了,从你那穿过EROAD,从东口出去。左手边有一个自行车棚,穿过去,就看到水天宫了。在水天宫旁边的木头长椅右侧坐下,然后再摸摸椅子下方。”

说得特别顺口,看来经常用这个地方作交货点。

“货在那里吗?”

“你别管了,就走过去,周围应该不会有人。但记得动作放自然一点。”

“知道了。”

我对着内部对讲耳麦,通知大家收货地点。“战友们”的三声OK同时回复过来。

陈旧长椅的黄色油漆被雨淋得斑驳不堪。我依言坐到椅子上,探手往下一摸,果然,纸张的触感传来。我装作很自然地撕下胶布,用手兜了起来,一个正方形的黑色信封,正面盖了一个猪屁股印章。还挺幽默。

我在东口麦当劳前面坐上出租车,搭到隔壁的目白车站后,再坐地铁返回池袋。回到家时,小俊、贤治和无线电已经全都在我家集合了。

OK,第一场较量胜利结束。

“首映会”开始。

黑白录像里,电话亭前一脸白痴相的我先出现。接着是肥E登场,交谈两三句,付款。小俊的摄影机追着从画面中消失的肥E,一边晃动,一边移动。肥E缓缓地朝池袋大桥走去,在附近晃了一圈,再回到北口。走上车站前那个博彩店二楼的咖啡馆,就再没出来。整个录影带持续了十五分钟。

接着是贤治的“作品”。图像中,一个身穿ADIDAS套装、个头高瘦的年轻男子走近水天宫长椅,然后他把头扭向一边,手朝椅子下面伸出,只是转眼间的工夫,随即起身离开。到水天宫斜对面的小商店停住,站在那假装看杂志,实际则一刻不停地监视长椅。我走到那里,回收毒品,离开。之后那家伙也走出便利商店,回到西口。穿过三C电器卖场前面的大型停车场,走进旁边一栋快要拆除的破烂公寓。贤治这一部分有二十分钟。

最后播放的是我的影片。圆滚滚的肥E走过来,画面只照到那家伙的“北半球”。我之前没注意到,他双手戴满了很粗的银戒。只见那家伙一派轻松地出场表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如果是平时看见他,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家伙。身材肥嘟嘟的,感觉还蛮年轻的。

第一次跟拍行动。

成功!

我们四人击掌相庆。

我特意戴上薄手套,打开正方形的黑色信封。信封小到可以藏在手掌心。小俊、贤治、无线电和卡西夫都一起探过头来。五包很小的玻璃纸袋,袋中的白粉就像变质的味精一样黏在一起。我用早就准备好的小型电子磅称了一下,一包是0.2克。怪哉。

我请大家先静一静,然后拨电话给肥E。电话里传来碰杯声和喧闹声。

“我是买东西的苍蝇。”

“多谢惠顾。”

“你给我的东西不是点八,而是整整一克呢。没关系吗?”

“多谢您的光顾。那多出的一包是我们特别赠送的,现在连到银行开户都送香皂,我们当然也得搞点活动啰,还希望你以后多多惠顾。”

“原来是这样,多谢多谢。”

我挂断手机。那家伙能在池袋做出口碑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好个商业头脑。

四天后,我们举行第二次跟拍行动。和肥E的会面地点还是上次的电话亭。但是,拿毒品的地方则改成西口宾馆街的小巷。改正通的第一条小路,摆着十台自动贩卖机的地方。宾馆街的巷道在大白天也是幽暗不明的,只有自动贩卖机附近有光线。我按照他说的,找到从左边数过来第二台自动售货机,然后在那买一听可乐,顺手一摸出口右边,果然又有一个小信封。

看了贤治拍的录影带,送货的是个戴太阳眼镜的光头男子。这回负责送货和监视的是一个身材结实的矮个子。那矮子确认我把毒品放入口袋后,就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公寓。

团伙的雏形已经慢慢显露出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继续第三次和第四次的跟拍行动。顺利得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我们从中归纳出他们的毒品交易流程:

第一步,从客人那里接订单、收取货款是肥E的工作。北口博彩店二楼的咖啡馆是他的临时办公室,每次接到订单后就下楼到附近晃一圈,再到约定的电话亭。

第二步,肥E收到货款后,随即打电话给ADIDAS男或光头男子,由他们把毒品送到交货地点。交货地点一般都是固定在如下三个地方:水天宫的长椅、宾馆街的自动售货机、无人停车场的收费计时器。

这两个小弟不和客户见面,只负责躲在暗处监视客户收货,一来防止货物丢失,二来防止到时扯皮。而停车场旁的破旧公寓即是他们的毒品藏匿处。而经过我们的侦察,那间屋子一到晚上就没人了。

这帮毒贩子居然对于跟踪毫无防范意识。我问无线电,他想了想,说道: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警察都没有用跟踪或偷拍这类手段来对付毒贩吧。而且我们装扮得很像,哪点都不像警察或黑道,所以他们不会太有戒心。再说,他们的流程是经过专门设计的,你看肥E没有随身带安毒,就算被警察拦下来盘问也不会有事。而送货的那两个家伙也只有把安毒带到交货地点的那几分钟比较危险,其余时间都很安全。这是一个分工明确的销售体系呢。”

无论任何工作,只要付出努力,就能获得成功。可惜的是,这句至理名言被肥E这个垃圾学到了,他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就是拜他的努力所赐,池袋下水道的水才会愈变愈黄的吧。

作战行动进入下一个阶段。

肥E的家距千秋上班的地方约数百米,是一栋面向西口改正通的细长大楼。无线电跟我确认肥E已经认真地在咖啡馆里开始工作后,就进了大楼电梯。我们身穿Ntt电信公司的工作制服,手上提着个铝制工具箱。

一切都准备得天衣无缝,因为事前我们都已经勘查过了,无线电说那栋细长大楼里每两层就有一个电话线的拉线口。

我们走出电梯,肥E的房间在六楼。这是一梯两户的房子,两户相隔三四米,那家伙的六○一号房靠内。无线电迅捷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近门旁后蹲了下来,然后按下电表箱外盖的按钮。立即就听到铁制小门那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声响,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落满尘埃的各色仪表,自来水、电气和瓦斯的全在。

四条深灰色的塑胶皮电线沿着水泥墙壁穿出来,无线电熟练地用剥线钳把里头数来第二条电线的塑胶皮剥掉,红色的铜线露了出来,然后用一个鳄鱼嘴夹夹住铜线的上下两端。夹子的中间有一个大拇指大小的黑色盒子。连接好后,无线电用绝缘胶布把盒子、夹子和铜线缠在了一起,这样电话线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凸起,但不特别注意的话是不会被发现的。站起身,关上门。前后一共只花了三四分钟。我欣喜地说道:

“这么快啊?”

无线电耸耸肩。

“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间谍战。这种小事,当然易如反掌啰。这种事都要费那么多时间的话,我还怎么混饭吃啊。”

无线电拿起手边的工具箱,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已经可以实现有线电话监听了,不过既然来了,不如咱们再顺便装一个好东西吧。”

无线电从连身工作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行卡大小的黑色塑胶盒。从背面剥掉透明塑胶膜。在肥E的门前蹲下,把手伸到信箱里头,一张黑色卡片就贴到门内侧了。

无线电站了起来。拍拍手说道:

“这样一来,信号好的话,连房间里的对话都能听得到。这个虽然不是半永久的,不过我想至少也可以撑个两三周。这种东西只有在有人说话时才传送信号,所以还是比较经用的。走吧。”

不会吧,室内监控设备安装仅用了十秒不到。无线电该不是神灯精灵再世吧!

那天晚上,我们还去了那栋铜皮屋顶、锈粉满天飘扬的破烂公寓三楼,在毒窟房间里装上了电波发射机。整个工作顺利得让人飘飘然。一切结束,只等“鱼儿”上钩。

突然不跟肥E买毒品的话,怕他会起疑心,所以我偶尔还是会跟他拿货。只是既不实施跟踪,也不进行偷拍,现在我是一只全身没有电线的干净苍蝇。我和肥E也渐渐混熟了,开始有些短暂的交谈。

老实说,肥E人也不坏。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结识,说不定我们还能成好朋友呢,当然,在日本东京的池袋,这种友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了。

因为,我们之间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跟安装监听器比较起来,我们发现实时的监听简直是太折磨人了。无线电拿着对讲机在电波发射机附近左走右走,他解释说虽然有效接收距离是半径一百米,但信号差的时候,连二十米都收不到信号,所以还是要放在一个信号比较强的地方。无线电把接收机和MD放到小型硬纸箱里,再用东京专用的垃圾袋裹起来,然后把它放在附近的盆栽或楼梯间一隅。那玩意大小跟一个女生午餐盒差不多,而每隔一天就要去把那个盒子回收过来,这项工作则由小俊和贤治负责。

MD回收后,无线电就开始快速监听。肥E每天向涉谷的天道会报告当天的营业额。不知他们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着,这帮傻瓜居然全部使用有线电话联络。他们也许是觉得固定电话比较安全吧。但根据无线电的经验,手机才是比较难窃听的通信手段。

这些天听到的比较有价值的电话内容大概如下:

“全天一九点二,三六。”

这意思就是说今天卖出去19.2克的毒品,而营业总额是三十六万日元。这么说来,今天的生意还是比较清淡的。

“知道了,辛苦。”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肥E几乎都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趁着无线电继续在监听的空档,我拜托贤治剪辑之前拍摄到的影像,把肥E的交易流程剪成十五分钟左右的片子。贤治笑嘻嘻地点点头。

三天后,我们挤在小俊的房间里,用那台二十一寸的彩电看剪好的带子。在黑白的粗糙影像中,我和肥E出现,好像是第一次交易的画面。肥E还是一样,但是我变成了透明人,只有衣服浮在空中。

“简直跟特效电影一样!”

小俊佩服地说道。

“先别夸,好戏还在后头呢。”

贤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静。静悄悄的房间里,肥E低沉的声音传了开来。

(是苍蝇先生吗?)

(人家就是咩。)

我的声音竟变成了《福星娃娃》女主角“爱姆”那种高亢刺耳的腔调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诧异地问贤治。而那小子则一脸灿烂:

“这还不明白吗?我用《福星娃娃》动画作样本,给你重新配音了呗。你的图像则用街头背景植入了,所以别人既看不见你的脸,也听不出你的声音。”

我听得一头雾水,又问道:

“岂不是很麻烦?”

“那是。”

真要命,贤治在任何时候都是笑容满面,难道天下真有那么多好笑的事吗?

无线电代他对我说:

“影像部分他那样做是有点过了,但声音处理得比较好。如果普通变声,别人用等化器或变音器一查,还是可以变成原来的声纹的。所以现在这样做就比较安全了。”

真是一帮疯狂得无可救药的少年。多亏了贤治,浩大的剪辑工程完成了。

不太去跟肥E接头买货,我的工作就又没了,只剩下接接电话而已。无线电的报告总是跟他研究的无线电一样,没有半个废字。

“今天呢?”

“NO。”

没办法,既然前线用不着我,那就又回店里卖水果啰。不过没多久,老妈就走过来,对我说:

“卡西夫看来很无聊,你去陪他玩吧。”

从来都爱歌舞表演或听人说书的老妈居然主动跑来对我说这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倒也乐得把店交给她。跑到二楼,跟着卡西夫学起电脑来。他好像读过中东的技术职业大学,笔记本操作起来得心应手,不但帮我安装好小俊给我的文档和影像软件,还教我如何重整硬盘跟打字,以及一些可以用来冒充电脑高手的快速键。

我曾问他,既然懂电脑操作,为什么还要去工地做苦力呢。

“那是因为工地干活赚得比较多呀。而且在阿拉伯,电脑相关的工作机会也比较少。我认识的很多律师和医生也在工地上班呢。日本的工地工人里,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高端知识分子。”

资本主义就是不可思议,它的体制能让人自觉去干又累又脏的活,而干着这种体力活的卡西夫还是每天笑眯眯,我真是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社会情况了。我又想起卡西夫曾说过他们那星期五的斩首,百姓居然会自发准备伙食去观看公开行刑。

二十一世纪了,电脑不再是美国人的专利品。现在不论是缠头巾的,还是梳武士髻的,大家都在打键盘,这不是很棒吗?

人种、血统、国籍,又有什么关系呢?

监听不到一个星期,大鱼就上钩了。

第二个礼拜的周一深夜,我忽然接到无线电打来的电话。他说监听到肥E和天道会下次交易的情报。我开着小卡车来到无线电在江古田的公寓。他房间有一个占据半边墙的灰色钢架。扩音机、无线电和计量器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用螺丝固定在架子上,叠得高高的,看起来就像是某某研究室一样。地板上弯弯曲曲的电线更是显得格外色彩缤纷。

我立即叫无线电播放窃听录音给我听。声音很有现场感,连吸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肥E熟悉的男中音。

“差不多要订下一批货了。”

“知道了。多少?”

“四百的话,多少钱?”

“三百。”

“那也太贵了吧。我又不是要一两百,便宜点嘛。两百五十行吗?”

“两百八十。”

“两百六十。”

“行啦,两百七十成交。”

“好,照你说的。”

通过这段录音,基本上确定,肥E进货四百克,对方要价是两百七十万日元。我给肥E算了一笔账,这批货如果顺利转手的话,就能轻松赚上五百万。真是暴利。用另一个角度来看,肥E和千秋同样都中了安公子的毒。我和无线电继续戴着耳机监听。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这家伙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然而有些意外的是,此刻我竟没有兴奋的感觉,脑袋很冷静。

我摘下耳机,也许是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原因,一时间居然无法适应深夜的静谧。

那天晚上,我离开无线电的房间便直接来到贤治家,要他当场把带子弄好。贤治的房间跟无线电不同,摆了很多显示器跟电脑,另外还有一堆装软件的纸箱和漫画。贤治工作的时候,我在他床上小睡了片刻。躺下就看到天花板上《福星娃娃》的海报。

穿着虎皮比基尼的爱姆。

一大早,我在返回池袋的途中,走进电话亭,按下报警电话。确认对方接了电话,便把录音机的扬声器对着话筒,按下播放键。爱姆的声音从录音机的扬声器传出:

“有个爆炸大新闻哟。一个叫肥E的毒贩将和天道会进行毒品交易。地点是池袋大都会饭店一楼咖啡厅,时间是本周五下午三点。相关资料我会寄给你的,等着哟。亲爱的~加油!”

等到下午的时候,我又步行到东口的电话亭,再打到警署一次。

虽然警察应该已经留了记录,但万事还是小心点好。

往回走的路上,我顺便把贤治制作的录影带和装了五克迷幻药的黑色信封放进丸井百货的纸袋,再放到池袋邮局十字路口的寄物柜里。那红色的钢板门被太阳晒成了暗红色。储物柜右边第二排中间,钥匙号码006。我把那把钥匙放进特快专递信封,同时贴上一千元日币的邮票,径直投进邮筒。

收件人是池袋警察署生活安全部毒品防治课。

邮局前的十字路口,有一栋超大型的音乐大楼。大楼外墙上的巨型霓虹灯自豪地写着“全日本之冠,总曲数超过三万五千首”。第二天清早,我们透过包厢窗户,“监视”到两个便衣打开储物柜,他们往柜中的纸袋瞧了一眼,露出一种诧异的表情。我想或许是因为看到那盖了猪屁股印记的信封吧。

警察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向他们致敬。

周四早,我把千秋和卡西夫送到东京车站。我跟千秋建议说,因为卡西夫一直闷在狭窄的房间里,所以应该让他去好好伸展翅膀。神户京都十日游,千秋好像按照导游书拟定了一个紧凑的旅游计划,可怜的卡西夫,该不会又陷入一个苦力的境地吧。

卡西夫在新干线站台上紧紧抱着我,用胡子亲昵地磨蹭我的脸颊。

“阿诚,真心感谢你这么多天来的照顾。真主会保佑你的。”

“也祝你平安!”我答道。

“谢谢。我想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池袋应该也平静了。”

隔着紧闭的窗户,“雪赫拉莎德”和“山里亚努国王”排排坐好,一边挥手,一边滑出月台。

第二天是星期五,一个暖洋洋的五月天。温暖的风吹抚着头发,春天已经来了,时间快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来,这可是我二十岁以前的最后一春了。虽说,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长野冬季奥运会在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现在换成残疾人奥运会登场。我换上一件蓝纹衬衫,戴上卡西夫留下的墨镜,坐在西口公园的长椅上。桦树枝头冒出了嫩绿的新芽。过了两点,小俊、贤治和无线电一个接一个地抵达。到齐之后,我点了点头。

大家一路晃到西口公园后头的小径。在微热的太阳下,翘课的学生跟翘班的上班族都在悠闲地散步。我瞥了一眼去年夏天和崇仔一起逮到绞杀魔的宾馆街,来到东京艺术剧场后头。卸货专用通道停着一辆大型白色拖车,车子里正不断地往下搬低音大提琴、竖琴和定音鼓的箱子,看来一场管弦乐队公演又要开始了。

我们背对着翠绿花圃席地而坐。在远远的对面,就是大都会饭店的咖啡厅。

这是真正的坐山观虎斗。

我们跟大都会饭店咖啡厅之间,除了一条马路之外,就是一面高三米、宽十米的巨大玻璃。我们手拿罐装果汁和矿泉水,坐在被太阳烤得热烘烘的路边,玻璃窗里头就像是电视屏幕般一目了然。这可是难得的贵宾席呢!

咖啡厅柱子旁边的沙发上,出现了肥E和ADIDAS男的身影。后者今天也隆重地换上了夹克和宽松长裤。另外还有一个光头远远地坐在入口,看来是个望风的。我看了看手表,差五分钟就到三点。我提议道:

“都闷着干吗,看电视不得闲扯几句吗?谁先来开个头,说两句话?”

三人面面相觑。无线电拨了拨标志性的蘑菇头,说道:

“大家不说就我来说好了。”

小俊问:“又要说什么秘密?”

“我就说说我跟电波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吧。”

我和贤治做了个鼓掌的手势。这漫长的午后时光,又要面临枯燥等待的时候,任何东西都能让我们感兴趣。

无线电的声音又高又嘶哑,像是蹩脚摇滚乐团的主唱。

“我们家条件一般,父母也没有离婚,是个平凡的家庭。五年前在我上中学二年级的春天,他们买了理化课的实验套件给我,是个用一只螺丝起子和焊枪就可以组装好的FM发射机。我周日下午就迫不及待地把它装好。急急地扒了两口晚饭,就下定决心当晚一定要进行试播。我半夜起床后,先把发射机的开关打开,然后偷偷跑到外头。”

大玻璃窗里头有了动静。一个身穿深色西装、拿着铝制公事包的年轻男子走进咖啡厅,小心地环顾四周。看见肥E后,轻轻颔首,走向他那一组沙发。肥E和男子不知边谈什么还边笑着。那穿西装的家伙看起来怎么不像天道会的?安静的对话。没有任何动作。

看来这种对话还得继续一段时间。无线电便又继续刚才的故事。我们的眼睛都在直直地盯着那扇玻璃窗。所以他的声音听来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虽然也有人批评U2落伍,但我很喜欢他们那时的新专辑,于是先把Stay这首歌录到回转式录音带,再接到电波发射机,然后就出门了。我在自行车上载了一台小小的FM收音机。就在那个暖洋洋的春夜。一边听着杂音,一边听着我最喜欢的曲子从我的广播电台里传来,那种感觉真是爽毙了。转进某一条街时,盛开的白色樱花和U2像晚霞一样舒畅的歌声蓦地重叠。那首歌的歌词里说‘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接近’。我在笔直的街道上欢快地骑车奔驰,一直到收不到信号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在夏夜海里游泳的海豚,那种跟家距离很远,却仍紧紧相系的感觉,真的令我迷醉。或许也是因为我没什么朋友吧,所以从此以后我就迷上了电波。三个月后,我就被别人取了个‘无线电’的绰号。”

我觉得无线电是个幸福的人,因为他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碰到那种快乐瞬间的机会。

所以安毒才会变成一种生意吧。

正当我们想要再给无线电的故事拍拍手的时候,玻璃窗里的无声舞台又开始紧张起来。

分散在宽敞咖啡厅里头,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们一齐开始动作,把肥E的沙发包围起来。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矮小男人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份文件,拿给肥E看。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肥E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看来他已经被吓傻了。负责把风的光头穿过自动门想一个人偷溜,结果被守在外头的刑警拦住了。

这几个贩毒的家伙各被两位警官架着胳膊走出了饭店咖啡厅,向入口处的两台白色厢型车走去。肥E等人被押上了车。车阵从我们眼前通过,在西口改正通右转后消失。十字路口到池袋警察署只有短短五十米,不知道肥E会怎么想?

或许他根本来不及想这些问题,人就已经进入警局了吧。

短短几分钟的精彩默剧结束了,咖啡厅里那些吓得快要停止呼吸的人们再度活动起来。他们的表情比被逮捕的当事人显得更夸张,嘴巴里应该正反复叙述着方才看到的世纪瞬间影像吧?

目击!池袋警察擒贼记!全记录!!!

我们起身,拍拍屁股,晃悠悠地离开了现场。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吗?”

无线电的声音居然变得有些落寞。在春天黄昏太阳的照射下,西口闹区又变成了一片蜂蜜色。

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接近。

我忽然也很想听听无线电所说的那首歌。

池袋街头又陷入了两三天的神经质中,不过一个星期后就完全恢复了平静。打手机给猴子,才听说天道会原料批发部门的人员通通被警方抓起来了。猴子幸灾乐祸地嘻笑着:

“对了,阿诚,你这次是不是也插了一脚呀?”

“根本没有。”我回答。呵呵,脚倒没插,不过在旁边看了场好戏就是了。

挂断手机。这次的事件没有流一滴血,回想起来真是万幸。只有大量的黄色污水流到下水道去,当然,那都是过去式了。但愿那些污水能够早一日再变回蓝色,然后从某处泉涌而出吧?

水和生命,因此而循环不息。池袋也是这样的,我很有信心。

打手机给旅行回来的千秋,约好在上班路上的丸井百货前见面。我穿一件短袖t恤,靠在丸井百货入口旁的黑色四方柱上,千秋拿着手提包过了马路。深蓝色缎子连身洋装,一派淑女形象。

“诚诚,等很长时间了吧?”

我摇了摇头。

“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被我们用了一些,但这些剩下的,就还给你吧。”

说完,我从裤子的侧边口袋拿出一个银行信封。

“我们不说好的吗?这个不用还了。”

“不行。我不是专家,所以我也不能跟那些专家一样收钱。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吗?”

我默默注视着千秋,千秋也那样看着我。隔了一会,千秋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就来一场交换吧。”

千秋打开手提包,从里头拿出一个挂着泰迪熊吊饰的手机。虽然搞不清楚状况,我还是用只剩一半钱的信封和她交换了手机。千秋声音沙哑,回避我的眼神:

“这个手机里存了十七个毒贩的电话号。不过因为肥E被抓,所以现在应该是十六个。我虽然说是戒了毒,但一直都没舍得把这些电话号码丢掉。我曾经整晚握着这只手机发抖,心里想着反正只要有安毒买就行了,到早上再打一通电话去好了。但是,既然你这样为我们付出,我真的要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诚诚,这部手机就请你帮我丢掉吧。谢谢你,再见。”

一说完,千秋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气,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飞红的脸颊,含泪的双眼。我默默地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手机。

千秋很开心地一笑,然后背转身子,走向通往绿洲的闪亮白色道路。

一直到看不见千秋的背影了,我才接着走进丸井百货,搭着手扶梯一层层往上,来到六楼的男性服饰区。在这个不是周末的下午,店内空空荡荡,店员比买东西的客人还多。我进了男厕,走到贴着化妆镜的洗手台前,用力拧开水龙头,把水槽放满。水很快溢满了椭圆形水池。我平静地把千秋的手机浸泡在摇晃的水面中。但愿所有的罪恶与污点都随流水而逝。

默默地呆了三分钟,看着水在慢慢地流逝,直到没有再浮起任何小气泡的时候,我拿起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液晶屏幕一动也不动。看来已经毫无反应了。

转头从丸井百货出来,该回家了。半路上,我走到西口地下街,把千秋的手机丢到不可燃垃圾桶里。手机掉下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我吓了一跳,幸好没人转头看我。

如果故事在此结束的话,就很完美了。

但是,千秋和卡西夫还是分离了。造成他们分离的凶手,不是安毒,也不是黑道,而是更可怕的对手——经济不景气让众多的公共建设纷纷停马。卡西夫所在的小型土木承包商被竞争者举发,被控“雇用非法劳工,用超低价格来承包工事”。正在晨祷的卡西夫被出入境管制局的人逮捕。春天结束时,卡西夫被强制遣返阿拉伯。

大约两周后,我家水果行收到了从阿巴斯港寄来的DhL国际特别专递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把用丝巾包着发出银白色光芒的弯刀,做工相当精致,刀柄上还嵌着天蓝色的土耳其石。读完卡西夫的信,我才明白这种叫Jambiya的月形弯刀是有特殊含义的,它是成年男子的标志,卡西夫将它送给我,是因为“阿诚是了不起的男人,未来再会吧”。

千秋没有放弃。她在我家店前面连吃了两串哈密瓜串后,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把钱还我了,不如我就用它去阿拉伯玩一趟好了。”从那以后,每次看到千秋,她的脖子上总是系着一条黑色纱巾。我问她那是什么,她丰满的双颊洋溢着笑容:

“这是阿拉伯女性专用的面纱。到了那里,女人按规定都是要把脸遮起来的。所以我一直带着这个,也算是为即将到来的旅行预演吧。”

经过这一件事,千秋变得成熟了。离开的时候,千秋肩上随风飘扬的丝巾鼓满了春风,无比轻盈。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