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 - xp1024.com
《残局》


正文 第一章

胡扬的手机像小老鼠一样吱吱的叫了两声就不叫了,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肯定是谁发来了短信息,随之打开手机的信息窗,只见上面显示道:

春天到了,小鸟恋爱了,蚂蚁同居了,苍蝇怀孕了,蚊子流产了,蝴蝶离婚了,毛毛虫改嫁了,青蛙生孩子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再等了,也该成家了。

看完不觉一笑。翻到信息来源上,才知是叶非这狗东西发的。想必是谁发给了叶非,劝他赶快成家,他觉得有趣,又发给了我。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人们不再仅仅从广播、电视、报刊杂志上获取信息,随着互联网的开通,电话手机的普及,一些非主流的信息便从这些非主流渠道向你扑面而来,使你无法拒绝。他正准备给叶非打过去,想回敬几句,没料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他顺手抓起耳机“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过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你是胡扬?”

他说:“我是胡扬,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说:“小心你的狗头!”声音仿佛从古墓中发出来的一般,透着森森寒气。

胡扬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电话那头说:“小心你的狗头!不该管的,你就少管。”说完咔嚓一声挂了机。

胡扬顿觉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这是什么人?我究竟得罪谁了?这么想着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哗地一下明白了,这个恐吓电话肯定与昨日的采访有关,肯定与那个物业中心的黄维学有关。他早就听人说这黄维学白道黑道都来,难道这是真的?

昨到早上,“爱心”住宅小区的几位居民来都市调台反映问题,说市物业中心为了规范居民用电,对有问题的电表做了强制性更换。这本无可厚非,问题是价格不合理,同样型号的电表,商店的零售价是66元,市物业中心却是76元。更有甚者,他们把更换下来的所谓有问题的电表拿到有关部门作了检测,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一切运转正常。他们觉得市物业中心的这种做法太恶劣,为了多赚居民的10元钱,不惜让老百姓损失了76元,这虽然是小事一桩,但是做法却难以让人接受。他们气不过,就找新闻单位来反映,希望能为他们呼吁呼吁。

胡扬听完,深为震惊。堂堂的市物业中心,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侵害老百姓的利益呢?倘若他们反映的情况属实,这不失一个好新闻。当即,便表示让他们放心,他一定安排记者去采访。

上访者走后,他本想派李小阳去,没料李小阳不在,其他几位记者也外出去抓稿,他就只好带着一个名叫谢婷婷的聘用记者去采访。

车到“爱心”住宅小区,当那些在墙根下晒太阳、打麻将、下象棋、谝闲传的老头老太们得知他们来采访“电表”事件时,纷纷聚笼了来,七嘴八舌的历数物业中心的种种不是,说物业中心怎么利用停电来强迫他们更换新电表,说他们的电表根本没有坏,一切正常,说物业中心是利用职权之便,严重侵害了老百姓的利益。他们群情激昂,他们义愤添膺。胡扬让他们尽情地抒发了一阵心中的怨气之后便说,请大家不要激动,完了之后请你们对着话筒一个一个的说,我们好给你们录音。说着就朝谢婷婷递了个眼色。谢婷婷就拿着话筒,很自然地说了起来:“亲爱的听众朋友,刚才我们接到了‘爱心’住宅小区的几位居民的投诉,反映市物业中心强行更换电表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记者闻讯后迅速赶到了‘爱心’住宅小区,这里的群众听到我们来采访,纷纷围笼了来,陈述事情的经过,现在就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然后,把话筒对到了一位老大爷的面前,这位老大爷便慷慨激昂地谈了起来。

胡扬听着这段开场白,心里不觉暗暗佩服这小丫头的口头表达能力实在太棒了,寥寥数语,就点明了时间、地点和事件,而且,表达准确,声音圆润极富磁力。他觉得这是一个很有灵气,很有潜力的记者。再看她那人儿,穿着一件白色滑雪棉袄,配一条黑色长裤,将往日的披肩发随意的在脑后绾了一个结,反倒显出另种高雅与别致,可人得令人疼爱。青春女孩毕竟是青春女孩,她的着装不需要名牌不需要昂贵,随便买一件几十元的服装,一旦穿到她的身上,就成了品牌。青春是一首优美的诗,是一篇秀隽的散文,一切都因为它而生辉,一切都因为它而美丽。他深为她的形象不能走上屏幕而遗憾,要是能到电视台该多好呀,才不枉她长了这样一个好段,长了这样一副好面容。

正文 第二章

胡扬原来是银都人民广播电台采编部主任,去年,台上为了改革的需要,吵吵着要加大创收力度,分流在岗人员,决定要创办一个都市调频台。台中办台,报中办报,已成了各媒体的一种趋势。报中能否办报,台中能否办台,这都是根据当地的人口密度,地域大小以及经济文化发展的情况而定。银都市作为省级直辖市,拥有三市六县400多万人口,仅银都市区人口就达80万。《银都日报》之中已办了《银都晚报》,银都电视台之中已办了文化频道,人民广播电台创办一个都市调频台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当这个意向性的决定在台上一公布,好几个部室主任都蠢蠢欲动,争想当一当这都市调频台的台长。然而,当得知都市调频台完全是自负盈亏,自收自支的性质后,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能行呢?完全脱离财政拨款,这人员工资,这办公经费从哪里来,仅凭广告创收能养得活这几十号人?室部主任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个个像吃了摇头丸,都觉得这风险太大,不敢冒这个险。胡扬则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任何事情都在于人。当时正在召开台务会,胡扬这么一说,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驳,说你觉得不可怕你就牵头干去。胡扬说,让我干完全可以,但必须得给我一个条件。大家说,什么条件?他说,在内部管理、人员安排使用上我必须有独立行施的权力,否则,我是不敢干。大家说,你当了调频台的台长,你就是法人,人、财务都归你管,那点权力算什么?台长任可当即就拍了板,说行,这些条件都答应,你就干去吧。不过,在没有正式任命你为台长之前,暂时由副台长方笑伟分管,具体事情由你办,原则上由他把把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现在,都市调频台已开通一年多了,它以新的声音、新的内容、新的形式给了听众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其新开的《都市交通》、《快乐驿站》等栏目更是引人关注,热线电话接连不断,出租车,交通车上个个有调频台的声音。一时间,听众好评如潮,广告创收直线上升,大家都不得不暗暗佩服,胡扬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

胡扬忙活完了就拿着稿子找方笑伟去审批。

这是台上的规定,或者说就是方笑伟的规定,凡是都市调频台批评性的稿件都必须通过他审核把关,方可播出。胡扬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违抗,就只能按规定去办。

方笑伟是总台的副台长。自从都市调频台创办之后,才有了总台和分台之分。总台就是银都人民广播电台,分台就是银都都市调频台。总台的一把手任可因经济问题,被方笑伟抓住把柄掳下去之后,这个位子一直空着,副台长方笑伟也就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全台大权。

方笑伟接过稿子,浏览了一眼,就放下对胡扬说:“这篇稿子,暂时还不能播。今天早上市政府有关领导打来电话说,市物业中心更换电表之事,如果他们真的有啥过头的地方,由政府出面解决,新闻界就不曝光了。反正是解决问题嘛,问题解决了,这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既然市上领导这么说了,不让曝就不曝了。”说着就把稿子朝胡扬面前一推。

胡扬听完,就来火了,说:“市上的这位领导也太爱管闲事了,该管的不好好管,不该管的偏要插手。什么真的假的,我们花费了两半天的时间,走访了好多用户,做了多方面的调查核实,他们明明利用职权之便,在侵害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还不让曝光?问题没有曝露时,不出面解决,问题一曝露,就想捂盖子。”

方笑伟呵呵一笑说:“胡扬,想开些吧。中国不合理的事儿多得很,就凭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新闻单位能扭转了?不让曝就不曝了,要服从大局嘛。”

胡扬觉得再争辩下去毫无必要,就拿过稿子,打了个招呼告辞了。

方笑伟目送着胡扬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之后,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不觉为自己成功的耍了一个小手腕而暗地窃喜。

其实,市上根本就没有哪个领导说过不能曝光的事,这些都是为了很艺术的摆平这件事杜撰出来的。看来,撒谎并不完全是小孩们的专利,也不是女人们的爱好,男人也需要。尤其是官场中的男人更需要,当碰到一些难以解决的棘手的问题时,就撒个小谎儿,说市上有关领导怎么怎么说了,该怎么办或不该怎么办。听者谁也不会追根究底的去盘问是哪位领导,这样就省得自己去费口舌做工作,也省得落什么报怨,一些难以摆平的事就很自然的摆平了。这是方笑伟多年来屡试不爽的一个经验。他非常珍惜这个经验,惟其珍惜,才不敢滥用,怕用多了,被人识出诈来,就失去了灵验,只有到了万不得以,才偶尔用一下。

至于市物业中心更换电表之事,他还是昨天知道的。

昨天晚上,他在家里刚刚看完《新闻联播》,市物业中心的黄总敲门而至。黄总名叫黄维学,说起来还是他的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是不得志者的老乡在异地他乡偶然相遇时的情景。他俩都是得志者,又都在银都生活了多年,彼此间见面都要点点头,互相打个招呼。虽说很客气,却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更谈不上深交。这次黄维学贸然来访,不能不使方笑伟感到有点突兀。但突兀归突兀,热情还是始终挂在脸上,非常客气的给他让了座,敬了烟,沏了茶。

方笑伟一眼就看出黄维学有什么事儿要求他,就直截了当的提了出来。黄维学这才非常难为情地说:“方台,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事非求你不可了,才来登门拜访。”

方笑伟笑着说:“看你客气的,咱俩谁是谁呀?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你直说无妨。”

黄维学就把物业中心更换电表,引起个别用户不满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到了胡扬上门采访一事。末了说:“方台长,这次登门拜访,一是向你表示虚心接受你们新闻部门的舆论监督和批评,该改正的一定改正。二嘛,我还有点小小的要求,曝光是为了解决问题,我们纠正了也就达到目的了。所以说,曝光的事儿就免了吧。”

方笑伟轻轻地“哦”了一声,心想,外界都在议论你黄维学这几年捞肥了,难怪你这么害怕曝光,怕被拔出萝卜带起泥,牵扯到你的其它问题。于是,便有意推诿说:“黄总,这事儿我还不清楚,等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跟你沟通好吗?”

黄维学说:“方台长,我们都是官场中人,你我心里都明白,再怎么小心翼翼的工作,纰漏总是难免的。但是,这些纰漏一旦曝了光,没事儿也会有事儿,有些人就会想着给你找点事儿。所以,这事儿,就算我老黄求你了。”

方笑伟宽厚地笑着说:“黄总,咱俩谁是谁呀?别说求不求的话。我真的还不了解情况,等完了我看看稿子再说。”

黄维学说:“有方台长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就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往案头上一放说:“年底了,我们单位上发奖金,我就多做了一份,请方台代我陪记者们喝喝酒,做做工作。”说完就走。

方笑伟拿起信封就往黄维学的手中塞,边塞边说:“黄总,这样就见外了。我们都是台面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帮助忙我会尽量帮,你要这样就不够意思了。”

黄总又将信封放到案头说:“方台长,你听我说一句,就说一句。就算我请你们吃顿饭喝场酒,你们总得赏脸吧?说着就告辞而走。

方笑伟打着哈哈把他送到门口,就被黄维学挡进了门内。听到脚步声下了楼,再回到房中,从牛皮纸信封中抽出钱来一数,整整一万元。不免一喜,心想这老黄还算出手大方。

当夜深人静时,方笑伟就盘算起了这一万该不该收,收了又该怎么摆平这件事。

方笑伟首先想到的是该不该收这一万元钱。他觉得黄维学能出一万元钱要收买他,说明黄维学肯定在这件事上有鬼。如果他有鬼,将来事儿曝露了,黄维学会不会供出我?如果我不收这一万元,又将作何打算?左思右想,思维又回到老路上,想这黄维学也不是小儿科的水平,他既然能混到今日,也必然有他的关系网和超人的东西,不至于为居民更换坏电表引出事端。再退一步讲,他真的犯事了,供出了我?他有何证人,有何证据?我反咬一口,说他诬陷我,又有何不可?

方笑伟这样一想,心里才渐渐地平顺了下来。

在经济问题上,方笑伟非常谨慎。前任台长在经济问题上翻了船,他不能不汲取这方面的经验教训。

想长久的干下去,就不能心太贪,不该拿的一分都不能拿。当然,避开这些敏感的雷区,打打擦边球什么的也无妨。比如多吃多占一点,比如像这样该曝光的,收点好处费就不要曝光,该表扬的,拿到红包再表扬什么的,虽是小打小闹,但只要长流水,不断线,总会日积月累。这样,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既便抓住一个小把柄,那也算不了什么问题。

正文 第三章

胡扬觉得特别窝火,辛辛苦苦了一场,蛮以为能为老百姓说几句公道话,蛮以为又能为都市调频台争得一份荣光,没想到被市上的那位领导一句话就封杀了。一气之下,他决定要投寄到省报上去。他知道,要顶着上级的意愿办事,这不仅仅需要正义感,需要足够的勇气,而且,还必须要有承担一切后果的思想准备,甚至,还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对此,他想得很开,只要能为广大人民群众代言,讨回一个公道,既便是付出个人的一些代价也无所谓。况且,就他个人来讲,本来就没有什么身价,何来代价?他倒是担心这样做怕连累了谢婷婷。因为她毕竟是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一个女孩儿,毕竟还是一个聘用工,耽误了她的前途该怎么办?这里面就牵扯到了一个署名问题,按照常规,两人采访完成的稿件,应属两人的名字,他怕署上她的名字,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他岂不是害了她?倘若不署她的名字,让谢婷婷误认为他好大喜功。

就在这时,谢婷婷来给他交一篇稿子。他打算要同谢婷婷沟通沟通,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正左右为难时,电话铃响了。他接通一听,才知是他的一位特别要好的哥儿们打来的。那位朋友说晚上请他到得月楼去吃饭,问有没有空?他说别的空儿没有,有的就是吃饭的空儿。同去的还有什么人?回答说,除了思思就是你。他说我这儿还有个小朋友带上行不行?回答说,要是女的就带上,男的多没劲。他说就是女的。

放下电话,他就瞅着谢婷婷笑了起来。

谢婷婷说:“看把你乐得,啥高兴事?”

他说:“晚上带你去吃饭,去不?”

谢婷婷说:“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空儿?”

他就说:“请问,你有没有空?”

谢婷婷说:“别的空儿没有,有的就是吃饭的空儿。”说着便咯咯笑了起来。

他知道上了这鬼丫头的挡,忍不住笑着说:“好吧,下班后你直接上得月楼。”

谢婷婷说:“你呢?你怎么去?”

他说:“你就别管我了。咱们不能一块儿走,让人看到不好。”

谢婷婷就悄悄说了一句:“胆小鬼。”说完就告辞走了。

谢婷婷尽管声音很轻很小,他还是听到了。等谢婷婷走后,他才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他承认他有点胆小,但是,在男女之间,也不能胆大,胆大了容易出问题。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谢婷婷对他有意,尤其是谢婷婷知道他是个离异的单身男人之后,几乎频频向他发出了进攻。对此,他总是顾虑重重,一是考虑到他们在同一个单位,怕造成不好的影响;二是他们的年龄相差十几岁,怕不太适合。有了这样一种思想作怪,他总是尽量的回避同她接触。但是,一旦面对她的时候,他又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曾私下里同他的这位哥儿们说起这件事。这位哥儿们说,你想这么多累不累呀?爱,本来着是一种相互之间的吸引,一种心与心的撞击。既然你已找到了这种感觉,又何必作秀呢?我看你是被道德搞坏了,轻而易举的就让这个破官儿败坏了你的本真。等下次聚会,你把她带上,顺其自然点多好。

他认真的琢磨了一番他的话,觉得也对。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胡扬的这位朋友名叫叶非,听起来似乎像笔名,其实他从来没写过正经文章,他只是一门心思的画画,搞设计,挣大钱。

胡扬与叶非相识于多年前的一个冬夜。那时叶非从另一个城市流浪到了银都。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孤独伶仃的叶非把身上所带的钱差不多花完了还没有找到工作,叶非便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个稀烂,在摇摇晃晃的归途中,醉倒在了马路旁的树沟里。时至冬夜,要不是加班路过此处的胡扬相救,恐怕也就没有叶非的今日了。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叶非已经被冻得不省人事了。胡扬挡了个面的,把他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夜,叶非才从死神手中讨回了命。身无分文的叶非无力支配药费,胡扬又慷慨解囊,把好事做到了家。

那次相救之后,胡扬才知道,叶非大学美术系毕业之后,一直在A市一所中学里当美术教师,他因让一位漂亮的女学生作了一次裸体模特儿,校方发现后认为他有伤风俗,就把他调到体育组让他代体育课。人高马大的叶非本也爱好体育,但他觉得不是这个理儿,一气之下,在校长的胖脸上打了一记亮响的耳光,将眼镜打飞在地,就卷起行李,独身漂流到了银都市。当胡扬得知了他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之后,念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汉子,就给他联系到了一个私人装潢公司去搞设计。没想几年之后的今天,叶非竟然有了自己的公司,也有了房子和小车,就是缺一个温馨的家。他的逻辑是,他要做一个自由的人,不愿意受家庭的束缚。所以,他的女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换,家却一年拖一年的不想成。

胡扬有时挖苦说,你小子要是这样混下去,怕也留不下多少真情给你未来的老婆。

叶非却厚颜无耻地说,真情就像精子,用完了还会生。毕加索一生经历了七次婚姻,每一次都激情勃发。他的好多传世之作就是在女人的激发下完成的。对此,理解他的人很少,指责他的人却不少。比如就像我一样。这叫曲高和寡嘛!

胡扬就笑骂道,真是大言不惭。早知你这么摧残无知的女青年,当初我就不应该救你。

叶非就嘻嘻笑着说,所以我得更加珍惜生命。

胡扬虽说对叶非的一些人生观和价值观不敢苟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成为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相反的,每每接触,胡扬总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或者得到一些开心。

下午下班,胡扬下楼,就看到叶非的车泊在了电台的大院里。

胡扬上车之后,就说走。叶非说不是还有个小妞吗?胡扬说不能让她上车,这里人多口杂,让人看到不好。叶非就玩笑说,当这个破官儿也够累的。坐在一旁的思思说,谁像你,

一天大大咧咧的没个正经。胡扬就说,思思,你要好好的修理,否则,叶非越来越没正形了。叶非发着车,扭过头说,思思,听着,你要把我修理成正形了,我们就结婚。说完,“忽”地一起步,车就冲出了大院。

他们来到得月楼,点好菜,谢婷婷才来。胡扬互相介绍他们认识了之后,叶非说,你像我多年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她的各字叫谢……谢媛媛。

谢婷婷说,她是我姐。你们认识?

叶非说,真是太巧了,原来你是她妹妹,难怪你们长得如此像。我和你姐就见过一面。那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见到的。

谢婷婷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思思不无讽刺地说,见了一面,就把人家的名字记了多年,你的记忆力真够强呀。

叶非说我大学里有位同学叫谢媛媛,因为她俩的名字相同,所以就容易记住。

胡扬坏笑着说,恐怕不仅仅如此吧?

叶非说也有可能,因为她长得太出众了,不免使人过目不忘。

胡扬说,难道你就没有想入非非过?说着就看了一眼谢婷婷。谢婷婷有点不好意思的绯红了脸。

叶非就说那也挺正常,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美,包括你!

思思就醋意浓浓地说,你别拉胡扬作你的挡箭牌,他才不像你呢。

叶非笑着说你别神经。有位诗人说,当你在大街上碰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你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话,说明你老了,真的老了,这说明我还年轻嘛。

胡扬就打趣地说,看来我是老了。

思思说老什么老?你比叶非还大不了五岁就老了?

胡扬玩笑说,心已经老了。

叶非就坏笑着说,我看你的心比我还年轻。说着看了一眼胡扬,再看一眼谢婷婷。胡扬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谢婷婷却一直用手指折叠着一张餐巾纸,没有看到他的坏笑,他便问谢婷婷,你姐现在在干什么?

谢婷婷这才抬起头来,有点惊慌地说,我姐,我姐不在银都。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在深圳,她就跟他到深圳去了。

叶非“噢”了一声说,难怪好几年再没见过她。

思思一听谢婷婷说她姐走了深圳,情绪陡然好转。她觉得她刚才说话有点过,为了弥补点什么,就对谢婷婷显得格外热情。问长问短谈得很是投机,末了还说,有空去找她玩。

随着他们的互相交谈,菜便一道一道的上来。

叶非仍是那么大大咧咧的没个正经,端起酒杯就说,祝两位小姐永远年轻漂亮,祝我们两位男人生活得越来越有质量,干杯!

干杯!大家干了第一杯酒,就都皱了眉头去夹菜。

气氛也就渐渐地热烈了起来。

胡扬问叶非,最近生意做得怎样。

叶非说,现在除了贩毒,或者当老鸨儿,别的任何生意都不好做。没准儿哪天我不耐烦了,就当个毒枭或者老鸨儿算了。

思思说,你就不能说几句正经话。

叶非说,我自小就不会说正经话。记得在上小学时,老师让我用“格外”造个句,我就大声说,我写字时有个坏毛病,动不动就写到格外去了。

大家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

谢婷婷说,要是哪个老师能摊上你这样一位学生,可就倒霉透了。

叶非说,可不是吗?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教语文的老师是个老处女,她太爱搞虚假,我讨厌她。记得她为了搞一堂启发式教学的观摩课,在我们班上搞了两次试教。到观摩课那天,外校来了许多取经的老师听课,气氛显得非常严肃。女老师在讲生字“被子”时,搞起了什么启发。女老师说,现在我向大家提个问题,看谁回答。我们全班的同学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女老师的目光就准确的落到了我的脸上,说,叶非同学请起来回答。女老师说,请问你家的床上是什么?我知道她想让我说出是“被子”。事实上,在几次的试教中我都是这么回答的。只要我这么回答了,老师的启发式教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是,我觉得烦。就这样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两次,所以我就想搞点新名堂。我说是褥子。女老师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启发说,那么褥子上面呢?我说是床单。女老师显得有点沉不住气,继续问,床单上面呢?我说是我妈妈。女老师有点着急了,问,你妈妈上面呢?女老师肯定认为这一次我一定会说出“被子”的,但是,我还是不想说出来,我觉得要是说出这两个字就实在太没劲儿了。我想了想,一咬牙说,是我爸爸。整个教室“轰”地一声笑炸了。我就是要的这种效果,看她能把我怎么样?女老师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女老师彻底乱了启发式教学的方寸,但是,她还不死心,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有点有气无力地问我,那么,你爸爸上面是什么呢?我知道,这是她对我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了,要是我还不给她给面子,准会击垮她的。但是,我还是不想说出那两个字,我是想让她记住,她为这堂课,已经白白地折腾了我们两个课时,加上这一个课时,已经是三个课时了,三个课时按50个人折算成时间的综合该是多少呀。我想了想,心里一笑,回答老师说,我爸爸上面什么也没有。女老师几乎崩溃了,也顾不上她的启发式教学了,完全像审小偷儿似的质问我,你们家的被子呢?我说早都让我爸踢到地下了。

叶非的故事还没讲完,大家已笑得前仰后合。

胡扬笑着抹着眼泪说,你小子真是坏透了。从小就开始干起了坏事,到现在不知该有多少件了。说着斜乜了一眼谢婷婷,谢婷婷早都笑弯了腰。待抬头,用手轻轻地罩起了嘴,脸上还是那么灿烂如花,就显得越发的生动可人。

思思笑足,不无爱怜地看了一眼叶非说,看你这德性,打小就是一肚子坏水。早知你这么坏,我根本不会爱上你的。

叶非说,我要是没有这么坏,你根本就不会爱上我的。

思思说不过,就气恼的提着小拳头去打他。

叶非立刻作投降状说,饶了我吧,回家我给你跪搓衣板总行吧?

谢婷婷说叶哥真会逗,逗死我了。

思思在一种满足中带点娇嗔地说,有时候也气人,你给他说正经事,他也是这个德性。

思思与叶非相交还不到半年,就已经把他爱的死去活来了。思思没有正式工作,大学毕业后一直到处打工。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叶非相识之后,两人便自然而然好上了。叶非觉得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到处乱打工并不好,就让她辞了职到他公司理来帮忙。

胡扬曾私下里问叶非,你是不是真爱她?叶非点了点头说,有那么点儿意思。胡扬就说,你要是真爱她,让她辞职来你公司帮忙也好。要是不爱她,你千万别这样做。这样对她对你都不好。叶非说,思思不错,她不同于苏娟那样的女人,她在钱和情之间,更看重的是后者。所以,我要与她真心相处,处好了就结婚。胡扬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心了。

苏娟是叶非过去的女朋友,那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女人。她和叶非相处绝对不是看上叶非这个人,而是看上了叶非的钱。当叶非越来越无法满足她的私欲时,她便另攀高枝挂上了市委秘书长刘国云,只好同他拜拜了。胡扬既怕叶非被人伤害,又怕他伤害了别人,所以,总像大哥关心小弟般地关心着他。

这天,他们四人相聚,吃喝得非常痛快。不知不觉间,胡扬和叶非干了一瓶高度白酒,思思和谢婷婷两人干了两瓶莫高干红。都喝得脸上红朴朴的热血沸腾起来,说话也就充满了激情,有了豪言壮语的成份。

胡扬看着谢婷婷那副乖巧的模样心就越发的感到疼爱,想起让她辛辛苦苦跟着跑了一整天,采访出来的稿子见不了报,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此时,便以酒盖脸,趁着胸中的豪气没散,对谢婷婷说,婷婷,我们的那篇稿子被那帮王八蛋封杀了。胡扬说着,又干了一杯从第二瓶中倒出来的酒。

谢婷婷惊奇地说:“什么?我们的稿子被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封杀?”谢婷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那双杏仁眼里仿佛布满了问号。

胡扬说:“方台不让发。他说市上有位领导下了指示,如果物业中心在更换电表上有什么过头行为,由政府出面解决,就别曝光了。真他妈的,我们辛辛苦苦跑了一天,好不容易抓了条有份量的稿子,想为老百姓说一句公道话,没料让这王八蛋一句话就给封死了。”

叶非说:“牢骚太大防肠断,你别为这破事儿动气。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光你们几个人忧国忧民无济于事。你听我的,还是酒好,来,干!”

胡扬喝了杯中酒,越发忿然地说:“他们不让发,我就投到省台省报上去发。我真想捅捅这个马蜂窝,出出这口恶气。”

谢婷婷说:“我赞成你这么做。我一想起我们采访时,那么多的群众义愤添鹰的表情,我们就仿佛成了他们的代言人,成了正义的化身。那一刻,我真的好激动,我觉得做一个真正的记者是多么的神圣。可是,倘若我的采访的稿子发不出去,群众听不到声音,看不到文字,他们该有多失望呀!况且,我觉得这物业中心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态度和责任性的问题,这里面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问题。正因为如此,才激起了民愤,才影响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不揭开这个问题,心口难平。”

胡扬听完,也颇为激动地说:“你说得没错,就凭你对事物的这份敏锐的观察能力,就凭你的这份正义感,你很快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但是,婷婷,你想过没有,违背上级的意图行事,仅有正义感和勇气还不够,还必须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打击和报复,甚至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对此,我倒无所谓,我就怕连累了你,因为你毕竟年轻,毕竟……”

谢婷婷打断了他的话说:“毕竟还是个聘用工,是吧?你都不在乎,我一个聘用工还在乎什么?大不了不让干就不干了。”

胡扬说:“既然你这么坚决,我就拉你共同下水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呀。”

谢婷婷说:“永不后悔。”

叶非说:“有这么严重吗?好象要去抛头颅酒热血似的。”

胡扬说:“不能光从好处想,也应该从坏处想一想嘛。”

叶非说:“所以说,你们这种有思想的人活得就累。”

正文 第四章

自从前任台长任可倒台之后,方笑伟一直觊觎着一把手的位子,现在都快一年了,还没有任命他,他实在有点着急。此刻,当他又额外的捞来了一万元的光阴之后,心里又盘算了起来,是不是用这些钱打点打点那个老家伙,给他施加点压力,让他再跑一跑,也许会有个结果。

方笑伟非常清楚,生命在于运动,提升在于活动。不跑不送,听天由命;光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对此,他并不是无动于衷,在他刚刚主持电台全面工作的时候就开始操作了。他凭着工作上的便利条件,首先和他的顶头上司,广电局的局长万春年拉近了关系。万春年虽然不是常委,但他毕竟是主管局的局长,也是副地级干部,广电系统提谁不提谁还得人家说了算。即使是上市委常委会讨论决定,还得让这些主管局的局长列席参加。如果能把这个人物搞定,他的事儿也就八九不离十了。万春年已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一般到了这个年龄段的人,要么就坚守晚节,将革命进行到底;要么就趁着手中有权,该捞的时候再捞一点,免得退休之后太清贫。万春年恰巧属于第二种人。当方笑伟找了个借口将二万元现款送到他的夫人手中之后,第二天就有了反馈。万局长把他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笑伟啊!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该说的话我一定会为你说,该帮的忙我一定全力以赴的帮。但是,你的礼物我可承受不起,晚上你到我家里来,还是拿回去吧。”

方笑伟一听就明白,万局长不是真心想退礼,如果真心退的话,绝不会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也不可能让他到他家去取,他早就拿到办公室了。想到这里便说:“局长真是见外了,你的大小子今年要结婚,老二老三又在上大学,经济上肯定很紧张。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怎么好拒绝我呢?”

万春年乐呵呵地说:“笑伟啊,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电台的班子组建上,我会积极向组织推荐你的。至于我这个广电局长的话能有多大份量就很难说了。但是,必须有一个前提,你得把你的礼物收回去,收回去了,我才好理直气壮地推荐你嘛。”

方笑伟一听即明,打着哈哈说:“好,听局长的,我听局长的。”

方笑伟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姜还是老的辣。你给他刚下了套,他却把这个套轻而易举的就解开了。言下之意非常明了:我会积极向组织推荐,办成了固然好,办不成你也不要埋怨我,因为我的权力毕竟有限嘛。况且,我也拒绝向你收礼,你想收回你就收回,不收回也不能怪我嘛。

事后多日,方笑伟一旦琢磨起万春年的这些话,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万春年的确是一个高人。政治上的高人,正如棋中的高人一样,别人能看到一两步,他却能看到四、五步。修炼到这一步,不得不令人钦佩。

方笑伟不可能把那两万元钱收回来的,他还没有傻到那一步。在后来的接触中,谁也不提那件事儿,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但是万春年对他的关心明显的亲切有加。无论在全局大大小小的会议上,还是在对外的领导圈子中,逮住机会,总要说起几句广播电台的好话。方笑伟自然清楚,说电台的好话就等于是在说他的好话。他还清楚,那都是两万元钞票的功力。

在方笑伟的政治生涯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与他有牵连。这个人物就是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现任政协主席的关之兵。早在三年前,他由科级干部提升副处时,关市长只说了一句话,几乎没有费多少力,他就上来了。当然,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却微妙得近乎龌龊,令他难以启齿,也令他永远的伤痛。

方笑伟一直在回避着不去想,但又一直回避不了。一直在期盼着关之兵飞黄腾达,又一直在期盼着他倒霉遭殃。这种复杂的心态完全是由那种复杂的人际关系造成的,这就使他常常处在一种非常矛盾非常压抑的状态之中。

关之兵在当市委常委、副市长时,方笑伟的妻子吕淑琴在市政府财务处当会计,他和他的老婆大概也就是在那时候好上的。好上后,方笑伟就由部主任到了副台长的位子上。对此,方笑伟始终假装糊涂,从不在妻子面前流露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没有丝毫的背景,还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男人,必须具备两颗心,一颗在流血,一颗在宽容。倘若没有这样的大度,你就只能永远当你的小人物。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他常常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失去是为了得到。只要得到的大于失去的,失去就没有什么遗憾。

当他当上副台长之后,当他拥有了比他的老婆更年轻更漂亮的女播音马洁之后,那颗被扭曲的心终于找到了一种平衡,找到了一丝慰藉。

在这人生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不会放弃这层关系的。他很艺术很策略的在老婆的耳边吹了吹风,很快,老婆就反馈过来了信息,老婆不无自豪的说,我找了找关主席,关主席找了市上的有关领导,说电台现在没有一把手,把你扶正干去算了。他们也答应了,说上常委会再定。他对政协主席的话能起多少作用始终心存置疑,但是,在没有更硬的背景的前提下,他也只好寄希望于他了。

现在,他就想着是不是把这一万元送给这老家伙,促使他再跑一跑。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如果送给他,他将来把事情办成了,倒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用我手中的钱,去买共产党的权,再用手中的权,去赚更多的钱。”只要能当上台长,不怕收不回本钱。问题是如果送给了这老家伙,将来办不成不得把我活活的气死?老婆让他干了,再送给他钱,比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来气,还要他妈的。这就等于你买了“伟哥”等壮阳物让他吃上,再让她干你的老婆一样,让你还活不活了?这样一想,他便否定了他原来的想法。去他妈的,他已睡了老子的女人,老子还给他送什么礼。

方笑伟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了一下门,还没等他说进来,敲门的人已经进来了。一看是马洁,便对她的这种过分随便的行为甚感不满。心想,女人这东西就这德行,一旦同你上了床,她总要表现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来,以此显示她的优越感。

马洁原是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干了十年,觉得只有声音没有图像,意思并不大,就吵吵着让方笑伟调换个岗位。创办都市调频台时,方笑伟就把她调到调频台来负责广告部,大小也算个部室主任,这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就越法的感觉比别的女人优越了。马洁是方笑伟的老情人了。说老,是指他们两人偷情的时间长了,已有四、五年之久,并不是说马洁老了。马洁其实并不老,才三十来岁,应该是处在人生最风骚的年龄段。一般的来说,能给成功的男人当情妇的女人都长得不错,而且还很风骚。马洁就是那种长得不错而且风骚的女人。她的三围比较明显,加上她善于打扮,成天把自己搞得香喷喷的,不时的再卖弄一点风情,就很容易讨取男人的喜欢。所以,方笑伟就喜欢了她好几年,并且,还要继续喜欢下去。要想继续喜欢下去,就得容忍她的许多不是,包括她直接推门而入,包括她时不时流露于言行中的一点优越感,还包括她常常占点公家的小便宜什么的。

马洁一进门就说:“看你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在想什么?”

方笑伟便坏笑着说:“在想你,你就来了。”

马洁说:“一点没正经。”

方笑伟说:“实话实说嘛!”

马洁便白了他一眼,玩笑说:“你怕是想我们都市调频台的那个小丫头吧,哪里想我?”

方笑伟的脸就不由得微红了起来,生气着:“你瞎说些啥呀?真是的。”

说起这件事儿,他们彼此间都有一种非常微妙的不快。这种微妙的不快始于半月之前,在都市调频台年终总结聚会上,方笑伟为了笼络人心,到每个餐桌上一一为他们去敬酒。就在敬酒的过程中,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谢婷婷,并逼着让她喝完了杯中酒。就在这时,他一回首,猛见马洁的目光硬硬的,像锥子一样的扎着他。便觉不快,心想女人这玩意儿真不是个玩意儿,我又不是你老公你吃那门子醋?退一步讲,既便是你的老公,你也不敢吃这样的醋。

此刻,当她玩笑中提到这件事,他便有些不悦,脸就立马拉了下来。

马洁一看这玩笑开重了,就笑着说:“开了个玩笑,你别生气。气坏了让谁来当台长呀。”

方笑伟的心里猛然间闪出了那道亮光。一旦当他的心里闪出那道亮光的时候,他的情绪就会马上好转起来。暗想这马洁真是人精,观察能力,应变能力真的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样的女人成为你的知己,将会使你如虎添翼,倘若成了你的敌人,其杀伤力也是巨大的。聪明人好也能好出水平,坏也能坏出毒水。于是便笑着说:“气坏了你来当。”

马洁说:“我要是够资格了,就气坏你我来当。关键是我还不够资格,气坏你让别人当上,我还接受不了。”

方笑伟说:“你真是个人精,啥好事儿都让你占了。”

马洁说:“那当然,谁让我是你的人?”说着便把一沓发票递过来让方笑伟签字。

方笑伟接过一看,说:“好我的姑奶奶,我看你保养得白白净净,成天生龙活虎的,啥时吃了这么多的药?莫非是偷偷买了乌鸡白凤丸?”

马洁偷偷地抿着嘴儿笑着说:“啥事都瞒不住你,真的是买了乌鸡白凤丸”。

方笑伟说:“总共多少钱?”

马洁说:“不多。三千元左右。”

方笑伟说:“三千还不多?这么着吧,给你在总台上报一半,另一半放到调频台上报去。集中到一块儿报,让别人知道了不好。

马洁说:”行。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方笑伟说:”什么地方?“

马洁一笑说:”老地方吧,那里比较安全。“

方笑伟坏笑着说:”你一说安全,我现在就想去。“

马洁说:”去你的头,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好好上班胡思乱想些啥?“说着摆了摆手,一扭身去了。

正文 第五章

不几天,胡扬和谢婷婷的稿子先在省台播了,次日,省报的头版上又赫然登了出来:

银都物业中心出“新招”

强行更换电表来“创收”

本报讯(特邀记者胡扬谢婷婷)最近,银都市物业中心为了规范用电,对全市居民家用电表进行了一次大检查,对不合格电表进行了强制性更换。此举美其名曰是为了加强物业化管理,实则严重的损害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为物业中心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日前,记者接连接到了群众的投诉,言称市物业中心强行更换新表,严重侵犯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记者就此走访的几个住宅小区,群众反映意见最强烈的有两点,一是他们的电表运转正常,不知道物业中心以什么为标准鉴定为不合格?二是物业中心为什么非要要求他们必须到物业中心买新表,而他们的表明显的要高于市场价格10元,这作何解释?记者为此拿了几块被更换的旧表到技术监督局进行了鉴定,鉴定结果表明,完全合格。随之,又到几家机电门市部进行了价格抽查,其零售价普遍低于10元左右,批发价则低于12元。

记者带着这些问题又走访了物业中心,有关负责人回答说,他们鉴定电表的合格与否主要是以转动不稳定或不转动为依据,至于统一到他们那里购买,是为了便于统一管理,规范物业市场,多收的10元现金是安装费和保修费(而按批发价论则多收12元)。当记者又向他们出示了市技术监督局的鉴定证明时,他们以工作中出现疏忽也是难免的一言以蔽之。这种打着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幌子,实则坑害老百姓利益的做法,引起了广大群众的强烈不满。他们虽说赚了钱,但这钱却是以损害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为代价。对此应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才是。

方笑伟一看报纸,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狂徒,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此稿不能播出,他不但不听我的话,反而捅到了省台省报。他显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没有把上级组织放在眼里。像这样目无组织,目中无人的人岂能容忍?他恨不能立即就给他点颜色看看,但是,又苦于没有更充足的理由,只好憋在心里,等适当的时候,抓住机会再好好治一治他。

他拿过报纸,一口气看完了报道,脑海里顿时翻江倒海。他点了支烟,躺到靠背椅上,微闭双目,慢慢地梳理着,想把这纷乱的思绪梳理出个头绪来。

他首先考虑到的就是这篇报道太尖锐,太具杀伤了。倘若这篇报道与事实相符,可能会在银都引起一定轰动,搞不好,还会摘了黄维学的乌纱帽。因为他从黄维学最初对这件事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一点端倪,倘若他们在这件事上有理有据,他绝不会找他来说情,更不会给他送一万元的礼。正因为如此,方笑伟才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虽然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却也脱不了间接的干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毕竟收了黄维学的一万元礼钱,倘若事情真的闹大了,他如何收场?

左思右想,他觉得最明智的办法是把那一万元钱再退给黄维学。虽说那一万元钱很诱人,一旦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中就成了自己的,再取出来,就像是拿出自己的钱送别人一样令他心痛难舍。但为了消除隐患,舍不得也得舍,他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呀。如果此时不主动一点退给人家,等事情闹大了,黄维学被“双规”了起来你再去退,恐怕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天晚上,在“新闻联播”放完之后的那会儿,方笑传怀揣着一万元贿款敲开了黄维学的家门。

黄维学一见他一下子埋怨了起来:“好我的老哥,这事儿你怎么给我办的?你要是摆不平胡扬,你给我吱个声儿嘛,你看这……反而捅到省台省报上去了,这叫我多尴尬呀!”

方笑伟心想,不就是一万元钱嘛,我现在就是来给你退的,你报怨啥?但嘴上却说:“那个小子真是个二球,我已经给他明确说了,市上领导有话,物业中心的事儿不能曝光,由政府出面解决。反正是解决问题嘛,只要问题解决了,就是目的。当时他表示服从,没料他什么时候又把稿子寄出去了。这事儿,搞得我也十分恼火,遇上这样的混蛋下属,就像生了一个神经病儿子一样叫人闹心。”说着就将那个装着一万元的信封放到了茶几上。

黄维学:“你这是干啥呀?”

方笑伟就不尴不尬地笑着说:“受之有愧。没有把事儿给你摆平,还是退给你吧。”

黄维学说:“你看你,这是干啥呀?”

方笑伟一看黄维学并没有推让的意思,大慨也是觉得出了一万元钱,才有理由报怨他。现在钱退给了他,态度一下缓和了许多。他觉得再没有呆的必要了,就告辞而出。

来到街上,冷风一吹,方笑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点了支烟,一边吸着,一边顺着马路溜达了起来。这一万元的得而复失,使他更加痛恨起了胡扬。他这么一胡“作”,等于把他的一万元人民币给胡“作”掉了,想想,真令他气愤难忍。他原打算等他当了台长之后,就把胡扬任命成都市调频台的台长。通过这件事,他彻底对胡扬失去了信任。滚他妈的一边儿去吧!你既然眼中没有我,既然要同我对着干,我就一定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我当上台长也好,当不上也罢,瞅准机会,先把你掳到一边再说。

方笑伟就这么想着,在家属区的马路上溜达着。就在这时,迎面过来了一辆小车,在他前面的楼口停了下来。他想,那肯定是市上的哪位领导在外面就餐完回家来了,就想避一避,刚躲开汽车灯光,突然看到车上下来的是政协的关主席,心里便“当”地颤了一下,想起那一万元钱差点没送给他,真要是送给他,他不知道现在该有多后悔?

关主席朝他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他了,他不好再回避,就上去招呼说:“关主席好!”

关主席就伸过手来同他握了握,说:“小方,你怎么在这里?”

方笑伟就热情地说:“刚才去了一个朋友家,步行到这里,恰巧就碰到了你。”

关主席说:“我家就在上面,上去坐一会儿。”

方笑伟心想两手空空的怎好意思进人家的家,就说:“关主席你休息去吧,改天再来拜访你。”

关主席就朝他笑了笑说:“你的事儿我已经给他们说了,他们没有相反的意见,说等上了常委会再定。小方,你可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方笑伟一听,一股热浪顿时涌遍了全身,就高兴地说:“谢谢关主席的栽培和关照。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想把握机会也不好把握,只有全靠你了。”

关主席说:“现在不同过去喽,过去虽不是一言九鼎,但说句话还是管用的。现在,人家听不听还很难说。”

方笑伟听出他有一种风光不再的落魄感,便趁机讨好说:“你关主席在银都德高望众,他们还是很尊重你的,你说句话他们还是听的。”

关主席就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小方还是不错。你也努力,我抽空再给他们吹吹风。”

方笑伟一直目送着他上了楼,心里还在咚咚咚地跳。心想,这老头儿还是不错,要是他再出把劲,到时再由万局长帮助说几句好话,估计问题不会太大。这样想着,心情便一下子好了起来,忍不住的边走边哼起了流行歌曲。哼了一阵,冷风一灌,脑子忽地一下清醒了,就埋怨起了自己,我这个干啥呀?明明我恨他恨得要死,见了面却像太监见了皇帝一样毕恭毕敬,明明他干了我的老婆,我还说他德高望众。这不是变相的鼓励他继续的干我的老婆吗?想想他妈的我方笑伟活得实在太可怜了,活得实在太卑微了,为了一点小小的权利,竟然如此的讨好巴结干了我老婆的人。倘若这台长能当上倒也罢了,如果当不上,我方笑伟就连龟孙子都不如。

正文 第六章

报道播出刊发之后,立刻在银都市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老百姓几乎是一片叫好声,说这两个记者仗义执言,为老百姓说了真话,这才是真正的好记者。在官方中则传出了另外一种说法,说这胡扬也太爱吹毛求疵了,这么一件小事儿,大可不必向省台省报上捅,这会损害银都市的对外形象,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胡扬的耳朵里,胡扬听到之后自然很生气,就觉得这些官僚们只想在自己的脸上涂金抹粉,却从来不考虑老百姓的利益。如果你们真正在乎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你们也不至于对这样的事儿不管不问。你们所说的形象,无非是想让上级看到你们的“政绩”,好继续升官发财。

早上做操之前,他碰到了方笑伟,方笑伟正和其他几个人在广场上又说又笑,见他来了,就把脸一下子收紧了,装出了一副带理不理的样子。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他的目光。他想,方笑伟肯定看了报道,也肯定对我产生了看法,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便想,有看法就有看法吧,我胡扬只要堂堂正正做事,光明磊落为人,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冬天日短,下午下班,天已擦黑。这天监听完了次日早上的新闻,下班时已到了华灯初上的七点多。他骑自行车刚拐进家属区的路上,没料迎面骑过来一辆摩托车,他还没来得及闪躲,摩托车便“呼”地一声向他冲来。刹那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想,完了。这一下撞不死也会撞残废。他几乎还没反映过来,就被撞飞在了两丈多的树沟里。好在冬天里穿得衣服多,并没有把他摔死,也没有摔伤,几乎是本能的反映,他迅速的站起了身,只微微的感觉腰有点疼。就在这时,摩托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正要准备同他们讲理,没料一拳打到了他的鼻梁上,顿觉眼冒金花,鼻血如浆般的淌了下来。他说,你们讲理不讲,撞了我还要打我。其中一个说,老子打的就是你,说着一把薅着他的头发,把他摔倒在地上,两个暴徒一阵拳打脚踢。胡扬心想,这肯定是报道引起的,肯定是黄维学雇的人来打他的。我不能等着让他们打死,我得让路人来救我。于是大喊“来人啦!”刚喊了一声,嘴上被连踢了数脚,潜意识告诉他完了,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支持不住了,当他迷迷糊糊中听到过路的群众说,有人打架,快打110报警。那两个暴徒这才撒手逃走了。他挣扎着掏出手机,要拨110报警,手却抖得拨不成,他只好摁了一个重拨键,拨通了叶非的手机,便说,快、110,我……在马路边。说完便昏了过。

叶非一听便知情况不妙,赶快开车顺着胡扬回家的路线寻了来,终于在路口旁找到了他。其时,110已赶至现场,暴徒已逃之夭夭,叶非协助110共同把不省人事的胡扬送到了医院。

叶非一看胡扬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鲜血的样子,心里实在难受。他明白这绝不是一次隅然的打架事件,肯定是由于他的那篇报道引起的恶性报复。在医护人员的抢救中,他得知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便给思思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转告谢婷婷,胡扬出了事,让她注意安全。

谢婷婷接到思思的电话时,正在家里看电视,她一听胡扬出了事,放下电话就和思思直奔医院而来。

其实,谢婷婷对胡扬的崇拜由来已久。早在她上中学的时候,胡扬已是银都文坛上创作势头正健的诗人和散文作家。他的诗歌、散文屡屡出现在各种杂志以及报纸的副刊上,很快就成了包括谢婷婷在内的一大批文学爱好者的推崇者。谢婷婷上高中的时候,她们成立了一个“芳草”文学社,适逢胡扬的散文集《走过雨季》刚刚出版,文学社就把胡扬请去搞了一次讲座。讲座完了之后,文学社的好多同学拿着《走过雨季》让胡扬去签名。等大家签完之后,谢婷婷最后一个拿了书让他去签。谢婷婷之所以最后一个让他签,目的很清楚,就是想让胡扬多写句话给她。胡扬问清了她的姓名,在书的扉页上写道:

赠言谢婷婷:

不要羡慕我今日的辉煌,只要努力,我的今日将是你的明天!

胡扬

×年×月×日

谢婷婷看了这段赠言,高兴得不得了,她当时就暗暗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当一名像胡扬这样的诗人,这样的作家。

事过多年,当谢婷婷带着这本由胡扬签名的《走过雨季》考上了大学中文系专科,偶尔也给时任银都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主任的胡扬投寄几篇散文稿,有的被播了,有的经他推荐,在报纸上发了。谢婷婷很是感激,假期回来,总要到胡扬的办公室里去看望一两次。大学毕业后,市上不再统一分配,恰巧都市调频台招聘记者和播音员,经过考核,谢婷婷被应聘了,这样不仅成了胡扬的下属,同时还可以经常向胡扬讨教。

谢婷婷最初以为胡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到台上之后才知道他曾经结过一次婚,又曾经离过一次婚,现在已经单身多年了。她知道这些情况后,感到非常难过,她觉得像胡扬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应该比普通人拥有一个更幸福的家,他怎么还是一个人呢?谁来给他洗衣做饭,谁来给予他温暖给予他关怀?一阵感叹之后,又不觉高兴了起来,心想,这对于我,不正是一个机会吗?在我还是少女时,情窦初开的梦幻里,冥冥之中期盼的白马王子,不就是像他这样气宇轩昂,才华横溢的男人吗?能够真正拥有这样一个男人,那将是自己一生的财富,一生的幸运。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就寻找一些可以接触他的机会来接触他。一次周末,她主动地敲响了他的家门。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上他家来。一阵惊慌过后,他把她让进了家。家里乱得一团糟。这比她想象中还要乱得多。她本想以给他干点家务为借口来上他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就认真清理了起来。她整整打扫了一个下午,家里一下焕然一新。

如果说她对胡扬的爱慕仅仅是缘于少女时代的文学情怀,那么真正触动她心扉的还是这次“电表”事件的采访。从采访到发稿,她看到了胡扬身上的另一面,这就是敢于直面人生,敢于仗义执言。这些品质恰巧是当下的人们所缺少的,也正是这些可贵的品质,才深深感染了她,打动了她。对这样一位优秀的男人,她没有理由不去爱,没有理由不由衷地敬佩他。

此刻,当她听到胡扬遭打的消息后,顿时“嗡”的一声,脑袋一片空白,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无力。她不知道伤的重不重,要是真的被致残了怎么办?她想,他要是真的被致残了,她就一辈子心甘情愿的侍候他。

来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胡扬,看到那张肿得变了形的脸,看到脸上的破伤,她的心仿佛刀绞般的难受。她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篇报道引起的。她真有些后悔,倘若那天她不积极怂恿,或者拉一拉后腿,也许不会导致今日的结果。她似乎觉得胡扬惨遭伤害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责任,就感到万分的愧疚,泪珠儿就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儿一个个的掉了下来。

叶非说:“没事儿的,你不要难过。刚才医生说了,他只是有点昏迷,等输会儿氧就会好的。”

谢婷婷抬起泪眼纷飞的脸,问叶非:“是什么人打的?”

叶非说:“等我赶到现场,只有110的民警和看热闹的群众,暴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谢婷婷说:“肯定是那篇报道引起的。要早知如此,我们不发它多好呀!”

思思劝慰说:“婷婷你也别难过,现在很难说是不是报道引起的。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谢婷婷摇了摇头:“不会的,只有对他恨之入骨的人,才能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此刻,胡扬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究竟说的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清。他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眼睛上仿佛灌满了铅,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痛。他仿佛听到谢婷婷的声音,想给她说,要注意安全。就叫了两声婷婷,朦胧中他听到了她的回应。他挣扎着睁开了眼,一股白光刺来,那是摩托车的灯光,他大叫一声,突然就惊醒了。渐渐地,才看清了眼前的婷婷、思思和叶非。

叶非说:“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谢婷婷一边抹着泪一边说:“胡扬,你能认出我吗?你还能认出我吗?”

胡扬点了点头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啦?”

叶非说:“是我和110的民警把你送到这里来的。是什么人干的,你知道吗?”

胡扬说:“是两个骑摩托的,他们是有预谋的。婷婷?”

谢婷婷就应了一声。

胡扬说:“这几天,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一个人出门。”

谢婷婷哽咽着点了点头:“这本来是我们两个人承担的,却让你一个人承担了。”

胡扬说:“这种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千万别这么说,只要你安全,我就高兴,我就问心无愧了。”

正文 第七章

胡扬做了全面的检查,大脑、心脏等要害部位没有受伤,主要是头部有外伤,胸、腰、左臂、脚踝等扭伤红肿。

这次意外的遭遇,给胡扬的肉体上、心灵上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肉体上的伤害尤自可,慢慢地就会痊愈,而心灵上的伤害却令他长久的痛。几回回梦中惊醒,都被那飞驰而来的摩托吓出一身冷汗,想起那桩事,那几个人,令他气愤难平,久久的长吁短叹,彻夜难寐。他知道,对方越是穷凶极恶,只能证明他们心里有鬼,害怕正义的呼声,害怕真相大白。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市上下决定查处倒也罢了,如果走走过场,不来点真的,他就把他惨遭殴打的事儿再写出去。即便就是用他的血肉之躯,能够换来一方平安,能够挖出几个社会蛀虫,他也值得。

使他没有想象到的是,“爱心”住宅小区的三十多位居民闻讯后都来看望他。那几个老头老太一见他被打成这个样子,纷纷义愤添鹰,说这社会还有没枉法,岂容这些坏人们横行霸道?曾带人来给他反映问题的丁大爷拉着他的手说:“胡记者,听了广播看了报纸,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你是一个好记者,是一个敢于为我们老百姓说话的真正记者。但是,当听到你被坏人打了的消息,我们感到心疼、感到非常气愤,为什么他们这么害怕听群众的意见,害怕反面的呼声?这里面肯定有鬼。我们想串通别的小区的用户要去集体上访,为你讨一个公道。”

胡扬听后既非常感动又非常担心。感动的是他为老百姓代言说了一句真话,老百姓却这么关心他惦记他。担心的这样集体上访会给市上带来不好的影响,况且,上访的理由也不足,就说我是被黄维学报复了,但毕竟是怀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上访,就成了胡闹。倘若惹怒了哪位市上领导,还以为是我胡扬操纵群众来闹事。想到这里,便说:“丁大爷,你们的关心我心领了,但是,你们千万别去上访,这样会给市上造成不好的影响。再说,你们只怀疑我为你们说了真话而遭到了别人的报复,但是,你们也仅仅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如果你们一上访,别人还以为是我操纵你们干的,这对你们,对我都不好。我劝你们谁也别去了,要自觉地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经他这么一做工作,大家才放弃了上访。

众人散后,胡扬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记者,能得到这么多的群众的关心和拥护,他已足矣,即便是受了点皮肉之伤,又算得了什么?

在这期间,方笑伟带着班子的一帮子人也来看过他。方笑伟得知胡扬被打的消息异常高兴,他非常感谢那两个没有留下姓名的暴徒,正是他们,勇敢地干出了他想干而又干不出来的事。什么是血的教训?这才是真正的血的教训。你胡扬不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吗?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按一定的游戏规则办事,必须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对他这种二球人,也只能用这种二球的方式来解决,才是唯一正确方式。他自然明白这是谁干的。他早就听说黄维学白的黑的都来,果不其然。难怪“电表”事件别的新闻媒体都没有参与,难道他们不知道?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只有像胡扬这样的傻冒才敢犯傻,而犯傻的结果只能是皮肉受苦。

虽然方笑伟恨胡伟扬恨到了骨髓,但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了一副非常热情的样子,并且,让办公室主任雷小刚买了一大包滋补品。他看到胡扬鼻青脸肿的样子,心里在止不住的偷着乐,嘴上却义愤添膺地说:“这是什么人干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打我们的记者。应该要给公安局报个案,让他们查一查这凶手到底是谁?”

胡扬摇了摇头说:“没用。当110民警赶来之后,歹徒早就溜光了,上哪里去查?况且,公安局对那些大案要案都忙不过来,他们哪能顾得上这样的事?不出人命,不会引起他的重视。”

总编室主任罗业说:“也是,这种事儿,无论谁摊上也只能自认倒霉,你还真拿它没办法。不过,我想,这显然是在寻衅报复,谁报复你你该清楚吧。”

胡扬说:“没有确切的证据,清楚也等于白清楚。”

大家宽慰了一阵,临别,方笑伟就亲切的拍了拍胡扬的肩头说:“思想不要放什么负担,这几天你就好好养病,等养好病再上班。”说完就带着台里的要员们走了。

之后,都市调频台的职工都陆陆续续来看望过他。马洁来过,李小阳也来过。

李小阳开门见山地说:“看来,这篇报道真的触到了他们的疼处,他们才如此恨心向你下毒手。”

胡扬说:“只要给我留下这口气,我就一定要看到他们的下场。我就不相信正义战胜不了邪恶。”

李小阳说:“这只能是一个时间问题,看来并不遥远。今天早上,我听说市委书记彭之强、市长李子云都非常重视这篇报道,已经责令纪委工商等部门联合查处物业中心。”

胡扬说:“这其中很可能有好多不可告人的东西,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害怕舆论监督。”

李小阳说:“听谢婷婷说,那天你本来安排我去采访,我不在,你就带着谢婷婷去了。倘若上次是我去了,说不准躺在病床上的就是我,而不是你。”

胡扬说:“这也说不准。刚采访完,恐吓电话就打到了我的办公室,稿子写好后,又被方笑伟封杀了,他封杀的理由是市上有领导发话不让发。但是,我却硬顶着投寄给了省台省报。如果是你,你会像我这么傻吗?”

李小阳说:“我要是不傻,你就不可能给我安排。”

说着,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的发出了笑声。

在他整个住院期间,叶非、思思、谢婷婷来的次数最多。尤其是谢婷婷,几乎每天晚上下班后必来无疑,这使他非常感动。

这天晚上,他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一瘸一拐的下了住院部的楼,便碰到了谢婷婷,于是,俩人便溜达到了街上。

胡扬说:“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现在班上还好吗?”

谢婷婷说:“你放心养病好了,班上一切正常。”

胡扬说:“婷婷,这几天你忙前忙后,让人看了真不忍心。再说,你来得太勤了,让班上的人知道了不好,以后,你别天天跑了。

谢婷婷说:”他们知道就知道呗,我不怕。“

胡扬说:”还有,你一个人来来往往真不安全,我也老担心。“

谢婷婷说:”没事儿,我留心一点儿,不会有啥事。“

谢婷婷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有时候她也很担心,也很害怕。但是,她要不来看胡扬,不见他一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走了一阵,有点冷。看路旁的一个名叫”太阳岛“的吧屋灯光闪铄。

胡扬说:”要不,我们进去坐一坐。“

谢婷婷说:”好,这个主意不错,我就依了你。“

进了”太阳岛“,那里果然很不错,尤其是用绳子悬吊于空中的坐凳,很是特别,坐上去就有了一种荡悠悠的感觉,再欣赏着优雅的钢琴曲,你无法不感到温馨。

他们要了一瓶葡萄酒,又要了盘瓜籽、开心果。

谢婷婷高兴地说:”这地方真好,太富浪漫情怀了,你是不是常来这种地方?“

胡扬说:”也不常来,偶尔为之。“

谢婷婷说:”是你一个人?还是和你的女朋友?“

胡扬笑了一下,暗想这鬼丫头还挺鬼的,我虚晃一枪,看你有何反映。便说:”当然和女朋友?“

谢婷婷一下有点沉不住气了,说:”和你女朋友?你有朋友啦?“

胡扬便坏笑着说:”有呀。“

谢婷婷突然间情绪低落,神情黯然。

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胡扬的眼睛。当他看着她的这一情绪变化时,心里一阵好笑,觉得谢婷婷真的太纯了,真的太可爱了。惟其纯,才没有学会掩饰自己。惟其可爱,才如此的本真。这就好似一张白纸,没有文字,没有涂染,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就这一个小小的细节,令胡扬感激万分。倘若她的心里没有我,倘若她不在乎我,她能如此的黯然伤神?爱,是刹那间的感动,是天地间最本真的纯情。此一刻,他深深的被她感动了。

她却突然叫了起来:”你骗人!“

胡扬说:”你怎么断定我在骗你?“

谢婷婷说:”我上次到你家里去,乱得像猎窝一样,要是你有女朋友,她难道就不收拾收拾?再说,你住院这么多天,你有女朋友。她咋不来看你?“

胡扬不觉一笑,说:”她出差去了。“

谢婷婷说:”反正你没有女朋友,你在骗我。“

胡扬也就笑了起来,说:”好了,酒上来了,喝酒吧!“说着给谢婷婷斟了一杯,自己端了一杯。

谢婷婷生气地说:”不喝,要喝你自己喝。“

胡扬想笑,却忍住了,便问:”为啥不跟我喝?“

谢婷婷说:”因为你不跟我说实话。“

胡扬说:”好了,我的大小姐,就算你还有点观察能力。“

谢婷婷突然高兴地说:”承认了吧?果然在骗我。“

看着孩童般纯真可爱的谢婷婷,胡扬想,看来,她是真的爱上我了。

他们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彼此的心情都很好。

他们的话题不知啥时扯到了文学上,就从诗歌谈到了散文,又从散文谈到了小说。从舒婷、北岛、顾城谈到海子的死,从张承志、余秋雨、贾平凹谈到了《一个人的村庄》的刘亮程。从、又谈到的阿来。一谈起文学,他们两人都很兴奋,不知不觉间,喝了一瓶又一瓶。吧屋里突然放起了的萨克斯曲子,那曲子弥漫着浓浓的柔情如葡萄美酒般的醉人。

谢婷婷突然有点伤感地说:”一听到这首曲子,我就想哭。“

胡扬说:”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谢婷婷说:”我一听到这支的曲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我姐。春节快要到了,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她现在在哪里?春节能不能回家?“说着说着,泪珠儿便像断线的珠子,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接着便伸出手,紧紧捂住了面颊。渐渐地,那泪就从手指缝中溢了出来。

胡扬不免有点惊慌,刚才她还在又说又笑,怎么就被一支曲子催哭了?记得上次叶非问她,她说她姐在深圳,这次怎么说不知她在哪里?是不是她喝多了,还是她的姐同家里闹了矛盾?失恋了?或者受了什么刺激?便问:”你姐是不是赌气离家而走的?“

谢婷婷摇了摇头,说:”不是的。“说着便端起酒杯,十分感慨地说:”人生苦短,谁也只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相识相遇这是一个缘份,我们就为这个缘份干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干完了杯中酒。

谢婷婷有点醉了。

胡扬便关切地说:”你不能喝别喝了。我不喜欢女孩醉酒。“

谢婷婷说:”谁醉了,我没醉,你才醉了。“

胡扬就说:”是的,我也不能喝了。再喝,我就醉了。“

谢婷婷就看着他笑着说:”你终于说出实话了吧?“

胡扬就点了点头。心想,她有点醉了,不能让她再喝了。

少顷,谢婷婷突然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胡扬就盯着她的眼睛看。醉眼朦胧的她,更显得凄美动人。

谢婷婷非常认真地说:”胡扬,你必须给我说实话,你喜欢我吗?“

胡扬心里一慌,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非常清楚,她希望能听到他说什么,他也的确喜欢她。然而,面对这个满怀着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爱的女孩,你要说出了那两个字,她肯定会像火山爆发一样的来爱你,一定会在全台上下引起不小的轰动。这样想来,他只好含糊其辞的说:”这……我还没有考虑过。真的,还没有认真想过。“

她说:”骗人!你虚伪。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我。你只是怕影响了你的仕途,不敢承认。“

他心里一惊,这人精,酒醉心里明,她什么都清楚。试想一想自己,也真是,一旦走入仕途,人的本真就失去了。话说回来,倘若你太本真了,也许你就很难走向仕途。人,就是在这样一个互相对立而又统一的矛盾体中生存,所以,就活得累。

正文 第八章

方笑伟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间,脑袋“嗡”地一下就变大了。

这个消息是市广电局局长万春年在电话中给他透露的。

万春年在电话中告诉他,市委常委会已经上会决定了电台的领导班子。尽管他在会上着力推荐了他,但是市上还是安排了一位曾做过企业党群工作的书记来当台长,他叫田振军。同时,为了加强班子建设,又将市精神文明办公室桑科长配备为副台长。这虽说一正两副的班子配备齐了,但是,这极不随我的心愿。我尽了力,没有办法呀。末了万局长说:“笑伟,你还是想开一些吧。你有你的优势,年轻,懂业务,会管理,以后有的是机会,千万别泄气呀。”

方笑伟勉勉强强说了些感谢领导的关怀,服从组织安排之类的言不由衷的狗屁话,挂了电话,身子像散了架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他无力的躺到椅子上,眼睛一闭,仿佛天地一下转动了起来。

尽管他也作过失败的思想准备,尽管他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但是,一旦这种结果无情的降临到他的头上时,他还是无法承受。

那个伸手可触的权力就这样从手边滑走了吗?几个月来的苦苦期盼终于成了泡影了吗?就这样把手中现有的权力移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里吗?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这的的确确又是真的。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残酷得令人颤栗。

方笑伟就这样坐着。有人打来电话,他不接。有人敲门,他也不开。他觉得一个男人,一旦走上官场,权力就成了脸面。它不仅给你带来切实的利益,更能给你带来荣耀、带来风光。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面子没有了,风光没有了,连从手中现有的一切权力还要统统交出去。他就像土改时的一个没落的小地主,将把一切所有交给农会。

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他给马洁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马洁一进门就问:“下午你干啥去了?到办公室来过几趟,你不在。给你打手机,始终关机。”

方笑伟说:“你找我有事儿吗?”

马洁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我们家的那个出差去了,孩子我安排到她姥姥家,晚上你有空就过来。”

方笑伟说:“坐吧!你陪我先坐坐。”

马洁看了一眼方笑伟说:“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方笑伟苦笑了一下说:“没事。”

马洁说:“我还忘了,你让我来,是啥事?”

方笑伟有气无力地说:“班子定了。”

马洁惊奇道:“定了?”

方笑伟说:“定了。我还是刚上班得到的消息。新来了一位企业干部当台长,市精神文明办公室的桑学文科长来当副台长,我还是原位子。”

马洁说:“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方笑伟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了。常委会一定,就是木板上钉钉子了。”

马洁有点激动地说:“他们怎能这样呢?市上怎能这样呢?放一个不懂行的企业干部来当电台台长,这简直是荒唐透顶的事。”

方笑伟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这社会,有什么不可能的?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一旦发生了,就是合理的,你就必须按着那么去办。”

马洁看方笑伟的情绪非常低落,就宽慰说:“算了,你也想开些吧。再怎么着,你的副台长的位子还给你保着。人们对权力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当了副处想当正处,当了正处还想当副地,永远没个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落个轻闲自在也何尝不可?”

方笑伟苦笑着说:“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马洁说:“他们不让你当台长,你就把调频台的台长兼上算了。那也是一方小天地,自收自支,财务独立,从某种意义上讲,比总台也差不了哪里去。”

方笑伟说:“新领导来了,还不知怎么分工。”

马洁说:“你也是几朝元老了,新来的领导也得尊重你的意见。他抢了你的位子,你退而求其次,兼任调频台台长还有什么不行的?在这个问题上,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方笑伟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他早就留了一手。都市调频台创办一年多了,他迟迟没有申报单位编制,没有申报领导职数,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天,留下兵败麦城之后的退路。倘若都市调频台早已有了正式编制,早已任命了台长副台长,他现在就真的一败涂地了。马洁说得没错,都市调频台财务独立,自收自支,虽没有电台那么荣耀,但也不失为一方天地。我当不上电台台长,我兼调频台台长总行吧。我左右不了市市委常委会,电台的班子会我总可以左右吧。

当然,这些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早就酝酿了千遍万遍,他早就为自己设计好了进路和退路,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向马洁吐露过一个字。他觉得男人可以听取女人的意见,但绝不能向女人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尤其是官场上的一些想法。即便她是你的老婆,即便她是你的情人,你都不能说。

官场上失败的教训很多,其中有一点几乎是共同的,就是许多事情都是败露在女人的口中。

没过几天,市委常委会就下发了任命文件。

在下发文件的那天,市委组织部叫他谈了一次话。组织部的李副部长首先讲了一大堆组织原则,最后才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希望你要好好配合新班子搞好工作。”

方笑伟心里想,这样好的机会我都失去了,还有什么机会呀?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唯唯诺诺,口是心非的表示服从组织安排。

出了市委大楼,方笑伟看天不是天,看地不是地。心里压抑得真想大喊一声:“操他妈!”但是,他却喊不出口,况且,要操谁的妈?谁的妈也不能操。

他刚下了高高的台阶,司机老赵就把车停到了眼前。上了车,心里顿时涌出了无限感慨。再过几天,他恐怕就没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了,司机老赵和这辆奥迪车就要为那个名叫田振军的王八蛋去服务了。“我操他妈的田振军!”他终于找到了感觉。他刚才只想骂人,但不知要骂谁。现在他才明白了他骂的对象是田振军。这个王八蛋!这个猪!这个畜生!这个驴日的!这个婊子下的!这个后娘养的!你不好好在企业上当你的书记,你跑到这里来干啥?你懂行吗?你能驾驭着知识分子成堆的电台吗?

顺着这个思路越想,方笑伟的气就越大。

“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摘桃子吃。”他想。

“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他孤立起来。”他想。

“最终要让他夹着尾巴从我们电台滚出去。”他想。

他这样想着,车就到了人民广播电台的楼下。

正文 第九章

这几天电台里已经沸沸扬扬的传开了,说新调来了一位亏损企业的书记来当一把手,方笑伟不但没有升,而且又调进来了一位副台长。对此,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有的为电台鸣不平,为方笑伟鸣不平,说电台本身就是一个出人才的地方,该上的不让上,硬是压着,让外面的人来当领导,这岂不是堵死了大家的路,以后谁还有信心工作?持这种态度的人大都是一些中层领导,或者在仕途上有望的人。任何一个单位都是这样,动一发而制全局。只要一个人挪了位子,将会有一大批人跟着挪。比如说方笑伟当了台长,就会有两名正科干部来当副台长,这两位正科腾开了位置,又有两名副科来补位。两位副科的位子空了,还可提拔两位新干部。这样一来,将会激活一大批人,激活整个电台。

然而,任何事儿都不是依个人的意志,或者单位的意志为转移的。大家议论归议论,牢骚归牢骚,一旦形成了事实,还得无条件的服从。现行的机制就是这么一个机制,谁也奈何不得。

当然,也有另一些人暗自称快。那些人大都是对方笑伟有意见的人。你方笑伟不是聪明吗?你方笑伟不是能折腾吗?你折腾呀,本来好端端的一个电台,让你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倒了前任台长,外界却议论说电台是出腐败分子的地方,弄得记者们的威信也大大降低。像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当上副台长已经是我们电台的耻辱,岂能让他当台长。

这些议论胡扬都听到了,但是,他却不发表任何议论,更不愿意把自己介入其中。他觉得这是一个无序的特殊时期,一旦从无序走入有序,一旦等新班子上任进入到正常化状态,人们的观点和情感都将随着事态的变化而转变,到那时,也许你现在的几句不经意的话,就成了别人讨好上司的一件礼品。甚至于还会把他自己曾经的议论也要加到你的头上,彻底清洗了他自己,却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反正他是干工作的,谁当领导,他也得把本职工作干好。

胡扬因惦记着调频台的工作,伤还没有完全好,就匆匆赶来上班。调频台不同于吃财政的单位,全凭广告创收来维持职工的工资和正常运营。春节之前恰是广告旺季,他就是想利用这一有力时机为调频台创一笔可观的收入。原计划他要搞一次企业家联谊会,没料方笑伟不赞成,说等以后再说,他只好遗憾的放弃了。

方笑伟的情绪极为低落,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当上台长的结果。胡扬本想宽慰他几句,但是,这种事儿,靠宽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他也就免了口舌。

胡扬自从出了医院以后,心情一直不好。他只有把他的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之中,才能找到一些快乐。最近,听说市纪委组织的调查组进入市物业中心不久,黄维学畏罪携巨款逃跑了。这一逃跑,无疑证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几个曾经叽叽喳喳非议他小题大做的人也一下子转过了话头,说这样的贪污分子市上早应该采取措施,怎么能让他携巨款逃跑了呢?这样一来,他暗遭毒打的事也引起了有关方面的关注,责令公安部门一定要查出凶手。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

电台的新领导终于走马上任了。

这是一个下午,两位新领导在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王吉维和组织部李副部长、广电局万局长等人的陪同下,与电台的全体员工见了面。

说是见面,其实是组织部来向大家宣布市委的任命决定。所以,这种见面和通常意义上的见面不同,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显得非常的严肃和神圣。

会议是由王部长主持的。王部长开明宗义地讲了开会的目的,李副部长宣读了市委的任命决定。之后,李部长又介绍了新任台长田振军、副台长桑学文的个人简历和基本情况。

在之前,大家对桑学文比较了解也比较熟悉。

桑学文年龄不大,才三十来岁,在市精神文明办公室担任科长多年,与全市各新闻单位混得比较熟。再加上他为人实在,口碑都不错。这次出任电台副台长,除了个别中层干部心里不舒服之外,大多数人倒没有什么。

对于田振军就不一样了,大家在心理多多少少有些排斥,总觉得企业与新闻难以找到业务上的关联,让一位亏损企业的书记来领导知识分子,是难以让人接受。后来,不知是谁得来了消息,说田振军当过兵,他在部队一直从事思想政治工作,在连队任指导员,在营部任教导员,到了团部任政委。在他当团政委的时候,曾写过一首《打靶归来雄赳赳》的歌词,谱成曲子后,在他所在的那个团唱得热火朝天,尘土飞扬,极大的鼓舞了我军的士气。当大家了解了这些背景材料之后,就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挺好玩的。按常理,打靶归来时一定是口渴难当,或是饥肠辘辘,哪有精神去”雄赳赳?“可他非要让我们的战士雄赳赳,这说明这个人不一般,至少在某些方面不一般。

他大概有五十上下年纪,走起路来一点儿也没有军人的”雄赳赳,气昂昂“样子,倒是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样子。这大概是他自己不能雄赳赳,只好在心理上渴望”雄赳赳“,所以才写出了”雄赳赳“的歌词。

按照会议的程序,新任台长田振军、副台长桑学文分别做了表态性的发言,然后,王吉维部长点名让原任副台长方笑伟表个态。方笑伟推辞了一番,没有推辞掉,只好勉为其难地说了一些”欢迎“、”积极配合“、”搞好班子团结“之类的话。

方笑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尤其面对台下的一百多个员工,他要恭手把他行使了一年的权力交出去,这比剜他的心,割他的肉还要让他难受。但是,他还不得不恭手交出去,他还不得不说一些虚假的狗屁话表示欢迎。好比一个良家妇女遭受了强盗的强奸,为了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还要说欢迎再来之类的屁话。此时此刻,他的心态与这位良家妇女一样,惨遭了别人的强奸,还要说出”欢迎。“

人他妈的就是这样一个德行,一旦步入官场,一旦还有所求,什么廉耻、自尊、统统的不顾了。明明是你极不情愿极不乐意的,而你还要装出一副情愿和乐意的样子来。明明你对这个人恨得要死,恨不能活活吞了他,但是一旦面对他,你还要挤出一脸奴颜婢膝的笑去讨好他、奉承他。

这就是官场。

你要想在官场中有所作为,首先必须阉割了你自己。使你变成一个没有棱角没有个性的人,变成一个善于变色善于伪装的人。否则,你将寸步难行。

这就是教科书。

是生活中的教科书。

这天晚上,他还假模假样的为他们安排了宴席。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假装糊涂,完全可以不这么做。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既便他在心里有一万个不痛快,在脸上却装出一种十分情愿的样子,为新任台长田振军和副台长桑学文设宴表示欢迎和庆贺。

这里面不仅饱含了为人处世的态度,更多的是一门学问。方笑伟十分清楚,在他无法改变组织安排的前提下,还必须要在表面上做出一种高姿态来,以便从长计议。这样,才便于以后处理好一把手和二把手,二把手和三把手的关系。处理好了这种关系,肯定对他有利。否则,要是一开始就对立起来,一则外界会笑话我方笑伟太小家子气,会背上闹不团结的坏名;二则田振军毕竟是一把手,得罪了他,他很容易就会把你孤立起来,你的某些目的就根本达不到。

人,有时候真是无可奈何。在这种无可奈何的状态下,适者才能生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世事如棋,进一步也许无路可走,自己把自己击败,退一步海阔天空,未为亏我。

就是在这次晚宴上,方笑伟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其实,按他平时的酒量喝这点酒根本醉不了的。因为他心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发泄不出来,闷在心里,所以,一沾酒就容易醉。

第二天醒来,他像换了个人似的,觉得整个身体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所拥有的权力、地位,包括对未来的憧憬梦想,统统的随着酒醒而消失殆尽了。

现实就是这样,有时候残酷得叫你欲哭无泪。

冷静了几天,方笑伟终于给自己定了一个位。第一,表面上要同田振军过得去,该尊重他的时候一定要尊重,财务审批权要主动的交给他。第二,不该让步的决不能让步,比如人事管理方面,即便是做什么决定,首先必须得征求他的同意,决不允许他一个人说了算。第三,退而求其次,台长让田振军当了,他就兼管都市调频台。

这天早上,他刚从家里下了楼,老赵的奥迪车便一如既往地驶过来了,他心里多多少少找到了一点慰藉,觉得这老赵毕竟是他的患难之交,并没有因为他没有当上一把手而冷落他。

他打开了后门,坐到了第二排上。

在银都,坐车都是有规矩的。一般来讲,处级干部们都是大头儿坐前排,二头儿和三头儿坐后排,这恰巧与大领导们坐车打了个颠倒。大领导坐车都坐后面,前面的那个位置是秘书的。其中的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后排比前排安全;二是前排容易被人认出来,后排比较隐蔽。大领导们自然要把安全放在第一,同时,也不愿意在车上暴露自己,后排便成了他们理想的选择。可是,在银都,在处级干部中就不一样了,坐车不仅仅是图个方便,更重要的是一种地位和身份的象征。既然要象征什么,你就要坐到前排,才能更好的象征。所以,这一层面的人,往往的,把风光放在了第一位,而把安全放在了第二位。

过去方笑伟一个人坐车时,总是坐在前排。现在,他不能再坐前排了,他必须要把这个位子留给一把手,否则,他就犯了大忌。这虽不是什么明文规定,但在银都已经成了约定俗成。

车到田振军的楼下,他还没有下楼,老赵就用车载电话打通了田振军家的电话,说车已到了楼下。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田振军就拎着个包儿下来了。田振军打开前门,见方笑伟坐在后排,相互点了点头,就上了前排。

事情貌似很平淡,而官场中的许多学问就是在这种平淡中显微妙。一个人在官场上修炼得如何,内功如何,往往的,就是在这些细微小节中见高低。

当然,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个方面,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从事情的一开始,方笑伟就要争取主动,要形成一个惯例,在坐车上,一定要与田振军形成平等,没有孰轻孰重之分。至于三把手,仅仅是他要形成这个惯例的一个同盟者而已。他为了形成这个惯例一定要拉他入伙,等一旦形成了固定的模式,谁不习惯可以继续骑他的自行车去,而他方笑伟则要按惯例进行到底。

方笑伟觉得这是一个权力之争的原则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他决不能让步。一旦让了步,就意味着残留在他心灵深处的最后一点自尊和面子都丢失殆尽了,他的威信将彻底扫地。按电台以往的惯例,小车绝对是属于一把手的专利,倘若他当上了一把手也会如此。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一把手不是从内部自下而上产生的,而是在他主持了一个阶段的工作后由外面派来的,他就有足够的能力来改变先例重新形成一个惯例。他为了在事情一开始就要形成牢固的不可更改的规矩,他还做了一次非常有意义的测试。那是一次中午,他故意没有按时下班,他从窗中窥视着桑学文坐进了小车的后排,又窥视着田振军坐到了前排。他点了支烟吸着,一直吸完了烟,再下楼去。奥迪车还在那里等着他,他很满意的打开了后排的门。他就是要故意推迟下班时间来磨炼对方,要使对方适应他,要使电台的员工们知道,他方笑伟不上车,他们走不了。

这是心与心的较量。他自认为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输给他。

方笑伟明显的感觉到,自从田振军上任以来,电台的权力中心发生倾斜之后,人们对他一下子冷淡了许多,包括过去那几个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部室主任也不例外,一个个投靠到田振军那里去了,他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十分的冷清。

该移交的工作他分别移交给了田振军,桑学文。在他一件件,一桩桩移交工作的时候,仿佛像有人拿着一个钝刀,在一块一块割着他身上的肉。他疼痛难忍,他痛苦不堪,他羞愧难当,他的心灵上承受了从未有过的催残和凌辱。

权力中最诱人的部分都交到了别人手中,留给他的,只是一腔的愤慨,满心的屈辱。那种心态,那种境地,和一千多年前唐朝的那个没落皇帝李煜相差无几:”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有时候,当他坐在车上,瞅着坐在前排的田振军的后脑勺,禁不住恶毒的想,怎么不发生一起车祸哩。应该要发生一起车祸呀!就在司机老赵准备超车的时候,前面来了一辆大货车,老赵在进退两难之际为了保全自己,方向盘一打,事故便发生了。奥迪车的右前方顶到一辆大卡车的后尾,玻璃哗啦啦的一声碎了,眨眼间,田振军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车上的其他人一阵惊吓之后,完好无损,立即打120急救险中心,等把田振军拉到医院,已经停止了呼吸。在开追悼会上,他会声泪俱下的念着悼词:”田振军同志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

令方笑伟感到奇怪的是,他不止一次的产生过这样的恶毒的想法。尤其是当他坐在车上盯一眼田振军的后脑勺,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他觉得这样想着的时候很过瘾,心情顿时进入到了一种亢奋和愉快的状态。然而,当他冷静下来,坐在办公室里,再回想这种想法的时候,却担心起了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前不久他看央视一套的《焦点访谈》,讲的是某省一个县的粮食局的副局长,为了争夺局长的位子,出资10万元,雇了一个杀手,把一把手给杀了。他当了一把手。后来,杀人案被公安局侦破了,这位副局长锒铛入狱。于是,他便想,人的犯罪心理和欲望其实是捆绑在一起的,为了某种欲望,才产生了某种犯罪动机。在人的意识里,欲望在随时随地的产生,也在随时随在的破灭,犯罪心理也是一样。比如说你到银行里去看到那么多的钞票堆扎在一起,你可能会想,我把它抢回来多好呀,这一辈子我就活好了。这只是一种欲望,有这种欲望,才带出了你的犯罪心理。可见,这种想法甚至某种犯罪心理大多数人都曾经有过,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倘若你经常去这么想,这就有可能在某一天的某一时的某一刻,真的会发生点什么。经过这么一想,方笑伟就开始告诫自己,千万别再那么想了,再想下去没准儿那天失去了理智可就惨了。可是,一旦当他上了车,一旦当他盯着田振军的后脑勺时,那个奇怪的想法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任凭他怎么去抑制,怎么去说服自己不去那么想,都没有效果。

方笑伟有点害怕了,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我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权力,对于男人来讲实在太重要了。当你还没有入围之前,也许你不会把它看得有多么重要,但是,当你一旦进入到了这个圈子之中,当你一旦尝到了权力给你带来的甜头,你就会觉得它对你的生命是多么的重要。尤其是得而复失时,心中的那个疼,直接疼到了你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难怪某地有位地级干部在台时,叱咤风云,退下后心理失衡,老觉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抑郁之极,跳河自杀了。人,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东西,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下岗工人渴望的是能有一份工作,能有一口饭吃就是他的终极理想了。官人们渴望的就是权力,生活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问题,所谓的问题就是活得比同类风光些滋润些,活得有脸有面些。世界上不外乎两类人,一类就是支配别人的人,另一类就是被别人支配的人。方笑伟忍辱负重了几年,刚刚尝了尝了支配别人的甜头,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的品味,权力就从他的手中一滑而过。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是不是我没有把握好,没有操作好,让煮熟的鸭子飞跑了?细细一想,问题并不是这样,该操作的地方他都操作了,该尽的心他都尽到了,他的浑身解数已经使尽了,他无法抱怨自己,要抱怨也只能抱怨命运了。

正文 第十章

春节过后,田振军就组织召开了一次台务会。在这次台务会上,田振军正式向大家宣布了领导成员之间的分工。他负责全面工作,方笑伟主管技术,桑学文主管新闻。接着,田振军又讲了好多,比如领导班子内部的团结协作问题,各部门之间的相互配合问题,广播的质量问题,新闻的导向问题,加强广告创收的问题,提高人员素质的问题,各负其责的问题。

台务会的成员们都煞有介事的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但是,事实上谁都清楚,田振军的这些长篇大论都是些套话废话,是可以放到任何一个新闻单位都可以说的话,因而,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但记与不记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新领导上任作指示,你必须要做出一副埋头记笔记的样子,领导看了肯定受用,觉得你这个下属对他很尊重,很服贴。凡领导者,大都需要这样的下属,这不仅仅是他的自尊心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他领导权威的需要。倘若领导在作着指示,你旁若无人的抽着烟,一个字的笔记都不记,即便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领导也对你有看法,认为你目中无人,瞧不起领导。从此,领导便对你有了看法。一个人,一个还想在领导阶层中混下去并且想混个明白的人,要是领导对你有了看法,尤其是新任领导对你有了看法,说明你的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所以,在官场中混久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凡开会都要带笔记本,凡领导作指示,都要作笔记。即使你觉得领导再没有水平,你的心里多么厌恶,你也要假装出认真听记的样子来。至于你在本子上写什么,却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帮你的老婆算一月的家庭开支,你也可以写一点像鲁迅先生的杂文,讽刺讽刺领导,或者随心所欲的画几幅漫画什么的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能像傻B那样的坐着,那样坐着吃亏的将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就在田振军讲着这些人人皆知的大道理的时候,胡扬也在埋头苦记着。但是,他记的不是田振军的讲话,而是记着这样的内容:第一,领导成员分工后,都市调频台还要方主管吗?第二,田为什么没有提到调频台的事,是他一时疏忽了,还是别有打算?第三,我需要不需要在会上提出来,好进一步明确。如果不提,会后必须找一找,应向他讲明,都市调频台不同于电台,它是具有法人资格的自收自支单位,应有独立的经营权,应尽快的申报人员编制,任命负责人。否则,责权利不分,长期拖下去,必然会失去应有的活力。

事实上,在之前他曾多次向方笑伟提说过这个问题,方笑伟的答复是等电台的新班子确定之后再组建调频台的班子,凡事要一步一步来,别着急。胡扬自然明白方笑伟的意思,他迟迟不报上级组织任命他,目的就是不想放弃对都市调频台的控制权,这样他才好进退自如,当上电台的一把手,他可以一如既往的主管,如果当不上一把手,他没准儿就要兼任调频台台长。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在当年创办都市调频台的时候,他赡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却让他打头阵。他完全可以推测出方笑伟这种人的心态来,搞砸了,他屁股一拍,把责任推到他胡扬的身上。搞好了,却贪天下之功为己有,并把这个实体当成了他的退路所在。

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明朗化的程度,胡扬觉得有必要同田振军沟通沟通。他不是那种把权力看得很重的人,但不该放弃的他也不愿意放弃,因为他毕竟为此付出了风险,付出了心血和汗水,他希望还要把这项事业做大做强,以此来体现他的个人价值。倘若没有这样的抱负,也许从事情一开始他就没有勇气来挑这道大梁了。

他决定要找一找田振军,把他的这些想法告诉给他,让他即早做出决定。

他找了几次,田振军的办公室总有人。回避出来,心里不免在想,田振军还没上任之前,大家似乎有点同仇敌忾,大有不把他排挤出去的绝不甘心的意味,可是,一旦他真真实实的坐在这个座位上之后,大家又争先恐后的向他去汇报请示工作,甚至还不乏讨好卖乖之嫌。

人啦,要想活出一个真真实实的自我来是多么的不容易。看来,人人都带着一个假面具,否则,他就很难混得自如。尤其是混迹于权力中心和权力边缘的人更是如此。同时,从这一点上可以折射出问题的另一面,这就是权力的威严和神圣。且不说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既便拴着一头小毛驴,只要贴上某单位的一把手的标签,人们也会对它顶礼拜膜。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之所以权力给人带来这么多的荣耀,才演绎出了自古以来为权而斗的各种故事。

胡扬胡思乱想着来到办公室,刚刚阅完了新闻稿件,田振军就打来电话叫他上去。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就颠儿颠儿的上了楼。心里却在嘲笑自己,为了一点小小的权力,我老胡竟也成了一条哈巴狗。

一进门,胡扬就大大咧咧地说:“田台真忙,找了几次都有人给你汇报工作,我都不好意思再打扰了。”

“坐!坐!”田振军一边示意他坐一边说:“刚来,情况不熟悉,就得多做调查了解嘛!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胡扬就打趣地说:“田台的这种工作作风值得我们学习,难怪上次召开台务会,田台第一讲话就切中要害。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和教育。看来,主要还是田台调查研究搞得好。”

田振军高兴地说:“哪里?哪里?以后还得你们多多支持嘛!”

看着田振军兴致勃勃的样子,胡扬想,看来恭维话谁都爱听,不仅仅女人爱听,男人也爱听,尤其是官场中的男人更爱听。于是,便接过田振军的话说:“请田台放心,不论谁当领导,我们一定会一如既往的做好我们的工作。”

田振军听得高兴,就顺手给他扔了一支烟,自己点了一支,很滋润的吸着说:“小胡,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能到一个单位上班,也是个缘份。以后,有哈事就多来沟通沟通,目的就是把台上的这摊子事搞好。”

胡扬说:“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给你汇报汇报都市调频台的工作。都市调频台已经创办一年多了,现在还是黑人黑户,单位编职,领导职数都没有报批,我这个调频台长还名不正言不顺。过去,就这个问题我也向方台长请示过,他的答复是等电台的领导班子确定之后再审报。现在已尘埃落定,新班子也上任了,田台长可得把这件事抓紧落实一下,否则,责权利不明确,管钱的不管事,管事的不管钱,长期拖下去,对调频台的发展不利。”

田振军说:“这好说,这好说,等顺当了,我们就报批。另外我还想问一下,将来批成自收自支的单位,广告费能不能把职工的工资保证住?这可是个大事儿,关系到三十多个人的吃饭穿衣问题。”

胡扬说:“这一点请田台长放心。在创办都市调频台的时候,有人就担心过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事在人为,只要好好经营,充分挖掘出这一平台的资源就会有长足的发展。现在创办一年多,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去年创收突破了一百万,已经超过了电台的总创收额。除去职工的工资,养老保险金、住房公积金、税收等一些正常开支外,还给总台上缴20万的管理费,在这一点上,请你放心好了。”

田振军点了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但是,你还不能松绑,宁可帐上存一点,也不能亏下,亏下可就不好了。”

胡扬说:“我打算还要开办一个‘午夜温馨’的热线谈话节目,让听众直接同主持人对话,这样更能凝聚听众,真心架起心与心的桥梁。如果这个节目办好了,又可以带来可观的广告效益。”

田振军说:“这是好事呀,你现在就可以着手办嘛!”

胡扬说:“这虽说是个好事,但办起来就难了。搞节目,首先要投入一定资金,可这调频台的经济大权还掌握在方台长手里,台上花一分钱就得通过他。就这个问题,也请示过他,他说不着急,拖一拖再说,电台也想上这个节目,到时候上会讨论讨论,电台上,调频台就不能上,电台不上,调频台再上也无妨。否则,两边都上,这势必会造成人力物力的浪费,两边都搞不好。方台长不同意,这个事儿也就只好拖了下来。”其实,胡扬很清楚,方笑伟不答应调频台上,绝对有他个人的目的。他怕调频台上了这个节目,把观众和广告吸引过去,将来他当了电台的台长就被动了。倘若让电台上了,把声势造去了,他当不上台长,再兼任调频台台长又吃亏了。正因为他有这样的个人小九九,所以才一拖再拖。当然,这些都是胡扬推测的,他不好给田振军明说。

田振军一听,觉得方笑伟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就说:“方台长想的也对,既然电台也想上,就不能太盲目,应该斟酌斟酌,要上也只能一边上,不能两边都上。”

胡扬说:“其实,怎么说哩?在我还没有提到这件事之前,也没听方台说过要上这个节目,我第一个提出来的,应该让调频台先上。再说,调频台是电台的子台,又是自收自支的独立单位,搞好了,不但为台上减轻负担,而且,每年还可以上缴20万的管理费,如果搞不好,也会给台上带来负担,你们当领导的也不省心。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还请田台长向调频台倾斜倾斜,要扶上马,再送一程。”

田振军就笑着说:“你呀,真是个精明人。让你这样的人担任调频台的台长,调频台绝对能办好,这事儿我们尽快开个会,定下来就上。在这个阶段内,你还是要大胆负责,把调频台的工作一如既往的抓好。”

胡扬说:“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请示一下你。上次你在班子会上做了明确的分工,但是调频台具体由谁分管没有明确。以后是由方台长继续分管哩,还是由台上统一管理?”

田振军呻呤了半响,才说:“现在暂时还让方台长分管你们吧,等编职批下来,正式把你任命了,就由台上直接领导,不存在分管不分管了。”

胡扬一听,就非常高兴地说:“好,既然田台长有这样的打算,就按你的意思办。”

出了田振军的门,胡扬一阵轻松,觉得只要台上能给他一个干事创业的环境,他就一定能把都市调频台做大做强。

正文 第十一章

田振军正打算打个电话叫方笑伟上来,问问电台扶贫点的情况,没料刚操起话筒他就进来了。心想,这真是一种感应,就笑笑,打了个招呼,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田振军在没有上任之前,就有人向他提醒说电台的情况比较复杂,尤其是方笑伟这个人比较阴险,你一定要提防着点。因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当他看到方笑伟那张灿烂的笑脸,就觉得那是假的,在那张虚假的笑脸背后,说不准隐藏着一个阴险毒辣的阴谋。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觉得方笑伟真是太可怕了,这就不得不使他与之交往的时候更为谨慎。

向田振军提醒过这件事的人是市公安局的王局长。王局长名叫王金成,他既是田振军的老乡加战友,又是这次调转他的直接操办者。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里头,他的提醒就不能不引起田振军的高度重视。

田振军的最初选择不在电台,而是公检法或者是文化局,但是这些单位的一把手不好动,他退而求其次,只好来到了电台。王金成说你先去吧,先落下脚,再从长计议,倘若干得不顺心,我们再活动个好单位。

他和王金成不仅是同乡,又是同年入伍的兵,在同一个部队他们磨滚爬打了几十年,感情已发展到了亲如兄弟一般。四年前,王金成的挑子白建国当上了银都市的常务副市长,王金成就利用这层关系转到了银都市当了公安局副局长,一年后,一把手提升为政法委的书记,王金成就顺心理成章的成了局长。王金成本来就是一个活动能力很强的人,再加上社会又给他提供这样的一个活动大舞台,不到三年的功夫,他的触角已渗入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两年前,他们公开向外卖了一批城市户口,一家伙融资几千万,又搞了几个经济实体,他的这个公安局长就当得更是有滋有味。就是在这次卖户口中,他与常务副市长白建国,原市计委主任现为市委秘书长的刘国云紧紧捆绑到了一起,那关系就不仅仅用一个“铁”字能概括清楚的。有了这样的背景,他给老战友办个调动什么的就成了小菜一碟,难度只是选择什么单位上了。

当田振军得知了这些情况后说,老王,事情你给我办,该送什么怎么送你尽管说,我不能让你办了事再让你搭银两。王金成笑着说,凭我同他们的关系,办这件事也不至于那样。不过,礼就不送了,客还是要请的,到时安排一桌,你作东,我买单,认识认识他们会对你有好处的。田振军觉得王金成已经够意思了,再让他为自己买单,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便说,你就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吧,否则,我的脸上怎么挂得住!王金成说咱俩谁是谁呀,主要我是有这个条件,到时你有了条件,少不了要宰你的。田振军说我知道你是为我节约,但是有的时候这节约是要不得的,要了就会使我无地自容。这样吧,该请什么人你就代我请了,一切都由你作主,我只管买单。

在王金成的一手操作下,田振军终于同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白建国、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刘国云这些头面人物相见了。就在那次聚会中,同来的还有夜舟美食娱乐中心的漂亮女经理苏娟,金华公司的总经理赵永强。田振军从来不怯酒,开场不久,他就连敬带碰的过了一圈儿,他自己少说也喝了六、七两,大家都赞不绝口,说田书记不愧是企业上呆过的,这么能喝酒。田振军说,今天初见白市长、刘秘书长,还有两位大经理,心里头高兴,喝得也就痛快。

王金成说,现在酒场上不是有一句顺口溜吗,说“酒场如战场,酒品如人品,酒风如作风”细细品味,不无道理。从酒风上绝对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工作作风来,办事干净利落的人,喝酒也喝得干净利落。倘若办事拖泥带水的,喝酒绝对不痛快,不是偷奸耍滑,不喝干净,就是赖帐。从酒品上也可看出一个人的人品高下,忠厚善良者,赢了从不沾沾自喜,输了就老老实实的喝酒,醉了也能醉出一种风格,不胡说八道,回到家里安安稳稳睡觉。人品低下者,赢了趾高气扬,输了耍滑赖帐,醉了骂骂咧咧,甚至还动手动脚。刘秘书长说,这话很精彩,从酒品上真的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品味来。苏娟就笑着说,在酒桌上不是还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嘛:“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重用;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干部得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苏娟说完,大家都由不得放声笑了起来,气氛一下活跃多了。白副市长就玩笑说苏娟看来是一个当组织部长的料,当娱乐中心的总经理真是大材小用了。大家又是一阵笑,气氛就一浪一浪地造浓了。刘秘书长说,要是苏娟当了组织部长,我就倒霉了,因为不能喝酒,就得引咎辞职。苏娟说,能喝二两喝三两,这样的干部也能上。不在于酒量大小,而在于态度的好坏。说着自己竟兀自笑了起来。刘秘书长说,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有一个酒鬼,参加一个宴会来晚了,看他们喝的是五粮液,就自罚了六杯,喝完说,这样吧,我从左边过一桩,再从右边过一桩,输赢我都喝了。按苏娟的用人标准衡量,这样的人一定得提拔重用。还有一个汽车司机酒后驾车,被警察抓住后要重罚,司机说行,你说罚几杯就罚几杯,我都喝了。说完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苏娟就抬起一只胳膊,用衣袖挡住嘴,笑得浑身发抖,那两个奶子就不加掩饰的跳动了起来。田振军便想,他们的这个小圈子真是其乐融融,啥时候自己要是融进了这个圈子之中就好了。继而他又想,终有一天,我也要融进去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到后来,田振军的事儿经白副市长和刘秘书长从中周旋,最终落实了。田振军感激不尽,就征求王金成的意见,说他们给我办了事,我怎么感谢一下才好呢?王金成说,按说凭我和他们的关系,办了就办了,不感谢也没有啥,但是,你要想同他们进一步密切发展下去,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人嘛,谁也不在真空里生活。经王金成这么一说,田振军心里就有了底,知道他们不会拒绝的。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分别拜访了这两位上层人物,将揣在怀中的四万元人民币送出去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隐隐地感觉到他也融入了那个圈子之中了。

此刻,当他想起了他与那两个高层人物之间的隐秘关系,心里就充满了无比的自豪感,再看方笑伟的那张灿烂的笑脸,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心想,你方笑伟要是好好的待我,也就罢了,要是敢跟我作对,日我的鬼,我就灭了你。他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还是很客气的说:“方台是不是有事儿?有事儿就谈。”

方笑伟谦和的笑了笑说:“田台在上次领导班子会议上宣布让我负责业务技术,桑台负责新闻宣传,对此我表演示服从。只是调频台是不是由我继续主管,好象还不太明确,我是来请示一下你。”

田振军先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又渐渐地笑在了脸上。他特别满意方笑伟选择了“请示”这两个字,他觉得听着这两个字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就说:“你就暂时管着吧。将来由谁具体负责,等下一步我们开个党组会研究一下再说。”

方笑伟一听,将来由谁负责,还不确定,心里不悦,但脸上仍是和颜乐色的说:“我有个想法,想跟你沟通一下。”

田振军说:“说吧!”

方笑伟觉得再没有客气的必要了,一把手反正自己也没争上,我还顾及你什么?我还听你打什么哈哈?于是便说:“调频台是我一手创办的,毕竟付出了我的心血与智慧,对它有一种割舍不下的情怀。现在你来负责台上的全面工作,我就兼任调频台台长算了。”

田振军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方笑伟会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按说,人家有这个想法也是正常的。人嘛,谁不为自己着想?但是,让方笑伟兼任调频台的台长显然有些不妥,且莫说他已答应了胡扬,即便是没有答应,你一个人身兼双职,岂不是把该上的同志压住了?这样想着,呻呤再三,才说:“这事儿你也别着急,现在还是由你分管着,你分管着就是了,还不知将来能不能审批成副县级别,倘若批成副县级别,倒也好说,如果批成正科级,这事儿就难处理了。”

方笑伟心想有什么难处理的,这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但他只是这么想想。并没说出口,他觉得现在再没有必要说了,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想办法改变你的这个想法,终有一天,让你放弃这一想法。

谈完了这件事儿,田振军便转过话头说:“刚才,政府办来电话落实我们的扶贫资金到位了没有?我们是不是抽个空儿到扶贫点看一看?”

方笑伟说:“年初我们落实了一半,让他们养小尾寒羊,重点想扶持一下养殖业,另一半是等他们有了效果之后,作为奖励基金发下去。啥时候想下去看一趟都可以,时间你定。”

田振军说:“到星期五吧,星期五走。到时候再号召大家捐一些旧衣服,我们去的时候带上。”

正文 第十二章

电台的扶贫点在边阳县羊下巴乡六沟村。这个村在祁连山下的一道山沟里,土地贫瘠,干旱缺水,一年四季,只靠老天吃饭,生活水平一直在全乡乃至全县名列最差。今年年初,县上乡上做了重点扶贫计划,拟在六沟村建立一个繁殖羊基地。资金来源由农民个人贷一些,乡上适当的补助一点,扶贫单位支持一点,然后集中到山东进一批小尾寒羊来繁殖。这种小尾寒羊的特点是繁殖率高,一只母羊通常情况下一年可繁殖4只小羊。另外,这种羊比本地羊个大肉多,且食用味道好。年初,方笑伟下到扶贫点上做了一番调查了解,同村上的领导协商后,先投入了两万元资金,对养殖达到了50只的两户进行了扶持,打算等到年底,再对养殖好的扶持一下。作为电台,要想改变一个村子的贫穷落后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尽尽义务而已,免得上面检查下来没有个交待。

星期五这天,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从银都到扶贫点,有一百多公里路,其中有一段是山路,就得三个多小时。这次同去的除了田振军、方笑伟和司机老赵外,还有办公室主任雷小刚和总编室主任罗正业。按理说,总编室主任罗正业下不下去无所谓,但是,因为六沟村是罗正业当年下乡的知青点,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罗正业一听六沟村成了电台的扶贫点,就嚷嚷着也要跟上去看看,重温重温昔日的岁月。

车到六沟村,已到了11时。他们首先来到了村长马大进的家。村长家在六沟村可谓最先富起来的那种人,经济条件相对好些,家里也收拾得干净。凡是县乡领导下乡,必到他家去。马大进年初进了一百只小尾寒羊,是全村的第一个养羊大户。电台补助了一万二千多元,除了对他养羊给予补助外,总觉得每次下来他接待得也比较好,其中也包含了这种成份。

在方笑伟介绍下,马大进同电台的领导一一打了招呼之后,方认出了罗正业,罗正业也同时认出了马大进。两个人就亲切地握着手,一下一下的使劲的摇着,嘴里都说老了,我们都老了。马大进招呼大家坐下之后,让家人沏茶倒水,他却出去了。方笑伟猜想,他肯定是给我们安排午饭去了。就问罗正业,老罗,你不打算找一找你的小芳去吗?大家一听,就都乐了。自从那个名叫《小芳》的歌曲唱红大江南北之后,谁都知道小芳就是一个美丽善良的村姑的代称,并且,曾与当时下乡的一位男知青还有一段割舍不了的浪漫情怀。罗正业说,小芳怕已成了老太婆了。还是不见的为好,这样她留给我的记忆永远是清纯美好的,否则,将会破坏了我的美好记忆。田振军说,老罗还真的有这回事?罗正业说没有歌中唱得那么美好,但事儿却有这么一回。正说间,村上的领导陆续而来了。马大进说,饭还得等一会儿,要不,我们把情况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好吗?田振军说,基本情况我都知道了,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方台长给我讲了。我们是不是到困难户家中去看一看,顺便还带了一些旧衣服,送给他们。村上的头儿们都说好好好。他们就东一家西一家的说开了。方笑伟说,你们干脆列个名单,最困难的列出个三五户,多了我们也走不过来。

村干部们就几头相牴,咕咕叨叨争嚷了一阵,最后确定了六户。田振军说,六户就六户吧。说着就走出门来,让老赵打开汽车后盖,将衣服分装成了六个大袋,村上的头儿们分别拎着一袋,领着电台的领导们一户一户地去看望。他们首先来到了一个孤寡老人家。推开院门,见一老头儿衣衫褴褛,面如涂碳,正蹲在墙根下晒太阳。见他们来了仍那么蹲着,目光呆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气味。村长说,老人家,市上的领导看望你来了。老人这才说好好好。村长说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两年了,田振军说,老人家,你今年高寿多少?老人说,七十七了,活不了几年了。方笑伟就从村长手中接过一包衣服,打开将几件女式的抽出来,才说,老人家,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些旧衣服,请你收下。老人家说好好好。罗正业掏出二百元钱,蹲到老人面前说,李大爷,我叫罗正业,你还记得吗?是当年的知青。老人说,是正业吗?你现在还好吗?罗正业一时哽咽,泪水就止不住的溢了出来。说好,我现在很好。说着就将那二百元钱塞到老人手中说,李大爷,我给你带来了二百元钱,你不要赚少。李大爷说谢谢了,谢谢了。

走出李大爷家,大家心里都很沉闷。罗正业说,李大爷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他儿子干啥去了?村长马大进说,别提了,那个畜牲,他自从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之后,就开始虐待老人了。到后来,老人丧失了劳动能力,他就干脆不管了。田振军说,他怎么能不管自己的老子?你们应该批评教育,多做做思想工作嘛?马村长说,农村里像这样的事儿多得很,批评教育根本不管用。罗正业十分感慨地说,人都说养儿防老。像这样的儿子,不养也罢,当年李大爷晚年得子,喜得他一有空就把儿子供在肩头上,没料却供出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货。

说话间,他们又接连走了几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真可谓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有的是重病在身,无钱医治,有的生了四五个孩子,穷得揭不开锅。有的老弱病残,无依无靠。快到了最后一家,村长马大进介绍说,这是一个老光棍,今年四十二了,还没有结婚。田振军说,是不是有病?马大进说,说来话长,那年村上修渠,他参加村上的青年突击队上山去搬石头,没料出了事故,一条腿被石头砸断了,就落了个终身残疾。罗正业问,他叫什么名字。马大进说,他叫马跃进,说起来还是我们的本家兄弟,是大跃进那年生下的,所以叫马跃进。罗正业说,他的老子是不是个劁猪匠。马大进说就是,早几年就死了。罗正业说我想起来了,我离开村子的时候,他不是还在上学嘛。马大进说,就是你们知青离开的那年发生的事,当时他刚从高中毕业。罗正业说人生真是太残酷,这样的事摊给谁谁就完了。

边说边走,就到了马跃进家,推开院门,一片脏乱荒凉,那间老式的破门上贴着一副过年时的对联,只见上面写着:

白天没球事干

晚上球没事干

横批:无比痛苦

电台来的都是文化人,一看这对联,简简单单中却充满黑色幽暗的调侃,尤其是用谐音一读,那几个简单的汉字真是用到了极致,令人忍俊不禁。方笑伟笑着问这对联是谁编的?马大进说再能是谁?还不就是他闲球没正经,自己给自己编上赶心慌。说着就连喊了两声跃进,对方没答应。就狠狠地骂了一句:“跃进,你死了嘛?”说着一把推开门,随着一股难闻的异味迎面而来,屋里终于传出了一声细若游丝的声音:“谁呀?”马大进说:“谁呀?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大家进了屋,才看清楚,坑上脏乎乎的曲卷着一个人,那人胡子拉碴的,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而实际上才四十二岁,与方笑伟同岁。马大进说,你这个家伙怎么越来越懒了,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马跃进幽幽地说,动不了身。马大进用手在他脑门上摸了一把,才说,这狗日的烧得这么厉害,怕是感冒了。就又说,市上领导看望你来了,给你带了几件衣服。说着就将最后一包衣服放在了土炕上。看着大家一个个出了门,罗正业又掏出二百元钱,悄悄塞到了马跃进的手中说,这点钱你拿着,赶快到村诊所看一看去吧。

来到村长家,清香的羊肉味已弥满了整个院落,大家心里顿觉无比舒畅。罗正业越发感慨,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农村如此,城市也是如此,一部分人花天酒地,一部人饥寒交迫,这个世界,就是由这两部分人组成的,少数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大多数人的痛苦之上的。

边阳的手抓羊肉可谓是出了名的,无论富庶之地,还是穷乡僻壤,只要有羊,就能做出富有地方特色的羊肉来。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几大盘子羊肉鸡肉一扫而光,等第二次续上,有的人已打着嗝儿剔起了牙。吃好肉,就开始敬酒,先是村上的领导轮流给电台的领导敬,完了又由台上的领导给村上的领导敬,敬完了又开始划拳。这样一来二往,就干下去了好几瓶,大家都喝得红头涨脸起来。罗正业瞅了瞅空瓶,一共有十个,再按人头一分摊,除了司机老赵没喝之外,每人已一斤多了。一直熬到了每个人的圈子过完,爱拳爱完,已到六点钟了,又上来了可口的酸汤揪面片,吃过,才算结束了战斗。大家互相抹着嘴上的油,握手道了别,才在醉迷三倒中上了车。

正文 第十三章

又是一个双休日。

胡扬想外出踏踏青,就提议到巴丹吉林渡假村玩一趟去,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叶非、思思和婷婷的一致赞同。

巴丹吉林度假村设在内蒙古与银都交界处,距银都大概有60公里,趋车出了银都,一曲回肠荡气的《蒙古人》刚刚放完,很快就置身到了四野茫茫的戈壁滩上,顿觉心旷神怡,眼界开阔。放眼望去,浩瀚无垠,远处荡着粼粼波光,仿佛湖泊河流。来到近处,除了戈壁,还是戈壁,根本不见湖泊和河流。

思思惊奇地说:“真是奇怪,明明看见前面波光粼粼的像一片湖,到了近处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说怪不怪?”

胡扬说:“那是地气。远看像浪,像湖泊,到了近处,透明度高了,就只见戈壁不见湖泊了。”

谢婷婷也奈不住激动地说:“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这一望无际的戈壁平展展的像人工造就,可就是派不上用场,白白的浪费了,多可惜。”

一直在专心致志驾车的叶非说:“要是天安门广场在这里多好,毛主席他老人家当年接见红卫兵小将的时候,也用不着分六次接见了,一次就可以接见完。”

思思笑着说:“就你会瞎想。”说着就爱怜的在叶非的肩头上拍了一把。

叶非说:“你可不能胡来,你这一铁砂掌打过来,差点把车打飞了。”

思思姣慎道:“讨厌!把我说得像个女魔一样了。”

正在这时,前面突然惊起了一只野兔。谢婷婷用手指着说:“你们看,兔子。这么荒凉的地方,兔子咋能生存?”

胡扬说:“物竟天择。越是荒凉的地方,越是野生动物繁殖的地方。”

叶非说:“兔子算什么,再往里走,还有狼哩。”

谢婷婷惊问道:“真的吗?真的有狼吗?”

胡扬看着谢婷婷那副惊恐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也想逗着她玩一会儿,就说:“有,沙窝中的狼专门吃漂亮的女子。”

谢婷婷说:“骗人。你这样说肯定没有狼。”

又说又笑间,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巴丹吉林度假村。

确切地说,这是一片空旷的沙海,这片沙海正好被几座大沙山环箍着,就形成了类似于盆地的感觉。就在这块盆地上或者叫沙湾湾里,搭起了大大小小几十顶蒙古包和帐蓬,那带彩的小旗挂满了所有的蒙古包,让人一下子感到了浓浓的异族风情。

这就是巴丹吉林度假村。

叶非他们四人一下车,立刻就有几个蒙古族姑娘捧着洁白的哈达,端着银白的酒碗,恭候在了蒙古包口,见客人一到,立刻唱起了动人的敬酒歌。

啊,我心中的桑吉卓玛

桑吉卓玛哟

我是远方飞来的小鸟

请你相信我

你那洁白无暇的心

就像洁白的雪莲花

美丽的桑吉卓玛哟

珍珠项链献给你

……

蒙古族姑娘一边唱着,一边将酒碗双手呈到了胡扬的眼前,胡扬接过酒碗,很老练的用手指弹出来些酒,敬敬天,敬敬地,一口喝完了碗中酒。

思思和谢婷婷不免吸了一口冷气,嘴里啧啧道,好怕人哟,那一碗下去岂不醉得一塌糊涂?

胡扬说,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喝不尽碗中酒,歌声就不断,你不喝也不行。

姑娘们又唱起了了一首祝酒歌:

银杯里斟满了醇香的奶酒

朋友们欢聚一堂尽情干一杯

丰盛的宴席上全羊肉最美

朋友们欢聚一堂尽情干一杯

……

歌声嘹亮,唱出了草原上那种特有的质感。叶非端着酒杯,伴着姑娘的歌声,竟然跳起了蒙古舞,跳得还真是那么点意思。蒙古族姑娘被他逗乐了,唱得越发起劲。思思抿着嘴笑着说,他真是个活宝,走到哪里哪里热闹。

接下了姑娘们又唱着歌给思思,谢婷婷分别敬了酒,思思喝了一点儿就不喝了,任凭姑娘们怎么劝,她都不喝,谢婷婷以此效仿,最终还是渡过了这一关。

他们四人在帐蓬下榻后,喝了些奶茶吃了些油稞子,就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要去爬沙山。

出了帐篷,看着思思和谢婷婷一蹦一跳的样子,胡扬突然想起了一首民谣来:“露水中的枣儿,风中的旗;十八岁的女子,青草地里的驴。”这是人世间的四大美景。思思和谢婷婷虽已超过了十八岁,可还是青春年少,又加如花似玉的美貌,在这空旷的大自然界不失为一道风景,犹如在青草地里撒欢的驴儿,令人生出一缕情生生的珍爱,不由得端起照相机,瞄准她俩说,请回头。两人则像一对惊恐的小鹿,刚回首,灯光一闪,已照完了。思思说没劲,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就照了。谢婷婷说重给我们来一张,我也没有准备好。胡扬说要的就是刚才的那种效果,在你不经意之间,抓住的将是你们最灿烂的真实。

上了沙山,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但都很激动。叶非张开手臂,大声朗诵道:“啊,沙漠,啊,黄沙……”

大家都以为他诗兴大发了,就敛气收神的听着。

叶非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他妈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

大家一听,都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来。

原以为这座沙山最高,爬上这座沙山就会众览无余了。事实上,登上了这座沙山的顶端,才知沙峰一个连着一个,那一个个相连的沙峰都高于这座沙山。

胡扬像伟人一样,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指着远方说:“朋友们,这才是真正的巴丹吉林大漠。当你要埋怨生活的不公时,请到这里来吧,到这里,你将拥有一颗宽广的胸怀。当你活得不顺心的时候,请到这里来,到这里,你的灵魂将得以净化,你的忧愁将随风飘去。”

“好,真好!”叶非带头鼓起了掌。“要是这些话被度假村的老板听了,一定会索取作为他的广告语。”

谢婷婷说:“叶非说的对,这段话说得太精美了,真的是一段非常好的广告语。”

思思说:“胡哥,老实交待,你为了说这一段话来取悦我们的婷婷,你准备了多少天?”

胡扬看了一眼谢婷婷,高兴地说:“我自从第一次认识她时,就开始作准备。”

谢婷婷笑着说:“这恐怕就成了最虚假的广告用语了。”

思思说:“我赞成。看起来胡哥像大包大揽,实际上一点不老实。”

胡扬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婷婷是什么时候?”

思思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胡扬说:“那时她还是个中学生。我到她们学校里去搞讲座,她最后一个让我给她签字。没想到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她竟然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谢婷婷就抿着嘴笑着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叶非说:“那个时候,他就把你爱上了。”

胡扬说:“所以说,我自从第一次认识她就开始作准备,你们还不相信。”

思思说:“你说的真的?真的那个时候你就爱上了婷婷。”

谢婷婷说:“你别听他胡说,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哪可能?”

胡扬说:“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是小孩子?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破小孩。”

谢婷婷就气恼地打了胡扬一把说:“小孩就小孩,还非要加个破字,多难听。”

胡扬就笑着说:“加个破字好玩,说起来上口。”

思思突然掉转话头说:“胡哥,考考你,请问这巴丹吉林是个什么意思?”

胡扬说:“巴丹,是指一个叫巴丹的老人;吉林,是一片海子,它的意思是一个老人守着一片海子。巴丹吉林,藏语的意思是地狱。”

思思说:“地狱?多可怕。我还是接受前一种说法,

不接受后一种。”

胡扬说:“当你深入到巴丹吉林的腹地,你就知道后一种说法的份量了。”

婷婷说:“你去过吗?你去过巴丹吉林的腹地吗?”

胡扬点了点头说:“去过。2OOO年4月份,我随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的摩托车队去过一趟。中央台、省电视台的记者们也都随车做了采访。我们从阿拉善右旗出发,进入巴丹吉林的第四天,我们就迷路了,我们被一个又一个的大沙窝包围住了,每个人的嘴上都泛起了血痂,漠风像锥子一样刺着肌肤。饥渴、寒冷、恐惧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巨兽一样吞噬着我们,我们每个人都十分清楚,一旦倒下去,全都完了。就在这时,探险人员发现了一片海子,海子旁边还有一户人家,我们终于得救了……第六天,我们到达了内蒙的额吉纳旗。经过那场人生极限的挑战,可以说,一下子改变了我对人生的许多看法。那天,我们到额吉纳旗,看到村舍,看到欢迎的人群,我们都哭了。

婷婷说:”好险呀,要是没有那一片海子,没有那一户人家,也许……“

胡扬:”也许都完了。“

思思说:”我好像在央视体育频道看到过你们穿越巴丹吉林的报道。“

胡扬说:”没错,搞了几天连续报道,后来又放了一个专题报道,讲的就是那次探险的全部过程。“

叶非说:”那次不是我重感冒,也参加了那支探险队。

思思说:“真的?”

胡扬:“真的。那次本来叶非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想开一辆越野吉普车同去的,没料他感冒得不成样子,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叶非说:“听你们回来一渲染,我后悔得直要命,那样的机会很难遇到,错过了一次人生极限的挑战,总感觉到使我的人生缺少了点什么。”

思思说:“等五?一或者国庆放长假,我们四人闯一回怎样?”

胡扬说:“你想去送死?我的大小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婷婷说:“我们就权当这是大漠腹地,用心体验体验吧。”

叶非说:“既然如此,我们还得继续革命,看谁先攀登上前面的那座沙峰。”说着抢先一步要走,没想被思思一把扯住了衣襟说:“你不帮我我能上去嘛。”

胡扬就忍不住笑着说:“看你这娇气的样子,还想穿起巴丹吉林?”

晚上,蒙古包旁边燃起了熊熊篝火,随着美丽的蒙古族姑娘载歌载舞,游客们纷纷围笼了来。先是即兴唱一唱,跳一跳,等氛围越造越浓后,大家似乎都忘乎所以的投入到了其中,认识和和不认识的都一个个拉起了手,围成一个大圈子,和蒙古族姑娘一起唱起来跳起来。她们狂欢着,奔腾着,那圈子忽儿变小变大,忽儿又围着篝火旋转了起来……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就像一首拖着长长尾音的蒙古歌,给每个生命的体验者留下了不尽的回忆。

正文 第十四章

不久,市委市政府联合召开了一次扶贫工作联系会,会议决定要从市直各单位抽调四百名干部到扶贫点去挂职,时间为半年。

电台里参加这次联系会的是方笑伟。会上,公布了分摊于各单位的名额,有的单位分摊处级,有的分摊了科级,给电台分摊了一名普通干部。方笑伟最初对这个决定不以为然,觉得这无非是走走形式而已,要想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要想改变农民的命运,仅靠干部挂职,仅靠扶贫是扶不起来的,主要还要靠政策,靠农民自身。后来,当他考虑具体的人选时,他的脑子才“哗”的一下,仿佛茅塞顿开。这岂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何不把他推出去呢?当这个念头一闪,他几乎兴奋得不能自己,这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是把他排挤到乡下去挂职半年,调频台的事操作好了,等他回来,没有了他的位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调到别的部室里去了。

想到这里,方笑伟一阵激动难捱,一阵兴奋不已,以至兴奋得两颊泽润,目如点膝。政治斗争就是与人的斗争。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导我们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只有在与人斗的时候,才能够激活他的智慧,调动起他的全部热情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上失去了这种激情,现在,当他再找回这种激情时,就有了一种失而复得后的兴奋与冲动。

一阵兴奋过后,冷静一想,觉得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细节,这就是必须要把分摊给电台的那名普通干部改成为科级干部。这是一个前提,有了这个前提,以后的事儿才好操作,否则,就很难集中到他的身上,即便是落实到他的身上,也会遭到他的强烈反对,甚至会对自己不利的。

说到底,官场中时时处处存在着矛盾与斗争,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怎么处理和对待。官场中的高手与低手的区别就在于策略上的高低。倘若你的权力小于对手,你跟他斗了个两败俱伤,看似平手,实际上你已经赢了,因为两人所失去的你要少于对方。倘若你的权力比你的对手要大,你跟他斗来斗去,最终斗了个平手,事实上你已经输了,因为你没有用好你大于他的那部分权力。再比如,你用足了你的权力,明目张胆的斗败了他,或者说你以你的权力毫无道理的压制了你的对手,对手却迫于你手中的权力不得不服从于你,但他却从骨子里恨死了你,一旦有了机会推翻你的时候,他将是第一个打头阵的。这样你尽管是赢了,但在策略上你却失败了。说到底,在官场里你只是一个低手。真正的高手是藏而不露,表面上他什么都表现不出来,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却把你坑了。你被坑了之后,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还像傻B一样对着他笑,对着他点头哈腰。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方笑伟历来很崇尚这类官场中的高手,在他不太长的官场生涯中也是这么努力去做的,他觉得这么做着的时候虽然很累,却也很刺激,很有意思的。

会议结束后,方笑伟就跟着骆玉兴的屁股后面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骆玉兴是组织部副部长,也是这次会议的组织者,他们过去一块儿上过市委党校,也算是同学,所以,方笑伟见了他也就比较随便。两人没说上几句话,方笑伟就说,分摊给电台的那名普通干部改成科级干部行不行?骆副部长有点纳闷,说别的单位定下处级干部的想放成科级干部,定下科级干部的想放成一般干部,你倒好,争着放个科级干部,我给你改了就是了。说着,就在他刚才公布的花名册上改了过来。方笑伟说,从培养干部的角度出发,这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嘛。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告辞而去。

第三天,组织部的通知下来了,电台里的人知道了这回事,尤其是科级干部们非常关注,都在纷纷议论,见了方笑伟就问,方台,这一次让谁去?方笑伟就笑着说,还没有上会哩,等上会定吧。完全是一副深而不露,语焉不详的样子。总编室主任罗正业说,干脆让我去吧,我在那里插了两年队,有感情,呆上半年,再熟悉了解一下农村现在的情况也有好处。方笑伟从罗正业的表情上看出,他是真诚的,毫无虚假做作的成份。对于罗正业此人,方笑伟太了解了。是电台资格最老的科级干部,有真才实学,业务能力很强,只知埋头苦干,却不争权夺利。像这样的干部如今真是太少了。方笑伟怕他认起真来,到时候别打乱了他的计划,就玩笑说,你去?老罗呀,你要去了,怕你的那几个工资统统散发了贫困户还不够,到时,电台还得反过来扶贫你。老罗就笑着说,我这个人太富有同情心,看到他们穿不上衣,吃不上饭,自己口袋里的钱就急着直跳。方笑伟就说,所以,你能去吗?你去了说不准还得把嫂夫人的工资也得搭进去。

田振军收到文件之后,立即召开了党组会。所谓党组,其实就是他们三个人,田振军、方笑伟和桑学文。

田振军向他俩宣读完了文件后,就让他俩发表意见,看让谁去合适。

方笑伟就假装为难地说:“这是件非常为难的事,抽谁好呢?我看抽谁都不太适合。”

桑学文历来对任何事都不表态,就憨憨地笑着说:“要是换个一般干部行不行?”

方笑伟坚决地说:“那肯定不行。市上对这次帮扶工作很重视,大部分单位都抽调了科级干部,有的单位还抽调了处级干部。在扶贫工作联系会议上骆副部长还特别强调,各个单位要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落实,不能找借口找理由来推卸。我们新班子刚上任,不要给上面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了。”

田振军点点头说:“方台长说得有道理。上面给我们定下的科级干部,我们就抽科级干部算了。要不,就让老罗去算了。他当年插过队,比较熟悉那里的情况,去了也好开展工作。”

方笑伟说:“老罗一走,总编室这摊事谁管呀?桑台刚接上,有些情况还不太熟悉。这个口,是一个最容易出问题的口,我看老罗不能抽。”

桑学文也附合说:“就是,老罗不能抽,编辑上还得他把关。”

田振军就有点不高兴地说:“这个也不能抽,那个也不合适,你们看谁合适?”

方笑伟想让桑学文说,桑学文假装在本子上写什么,不肯表态。就只好说:“要不,就让胡扬去吧。调频台这里由我负责,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桑学文马上抬起头来说:“我同意,就抽胡扬去吧,他比老罗年轻,下去锻炼锻炼对他也有好处。”

田振军就只好表态说:“既然你们同意了,我也没意见,就这样定了,回头方台以党组的名义给他谈一谈,看他是个啥态度?”

方笑伟觉得不妙,心想你田振军真会踢皮球,好事儿轮不着我,得罪人的事儿你却推给了我,我方笑伟也没有那么傻。于是,便笑着说:“你是党组书记,又是电台台长,你出面谈更好些。”

田振军本想把这难题抛给方笑伟,没料方笑伟又推给了他,心中十分不悦,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就宣布了散会。

正文 第十五章

方笑伟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由不得窃笑了起来。那声音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之后,他禁不住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觉得那种声音仿佛从古墓中发出来的,有一种阴森森的恐怖感,跟老电影中的地主坏蛋阶级敌人牛鬼蛇神发出来的笑声一模一样。当他这样一想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他觉得他现在充当的角色所干的事情真的像个坏蛋,真像个阶级敌人。要是处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定成了革命群众和红小兵小将们批斗的对象。但是,现在却不同了。现在,要想在这个社会上活得比别人滋润些,你就不能太正统。正统和善良,在时下往往成了无能的代名词,邪门歪道却成了能力的象征,成了成功的必备手段。社会就是这个德行,能怪我方笑伟吗?

他点了一支烟,抽着,再慢慢品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觉得挺有意思。你田振军想得倒美,你他妈的当台长的时候怎么不让给我当,得罪人的事儿你却想推给我,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专等着让你去做?此刻,当他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感到无比的愉悦。他非常清楚,这不仅仅是田振军把球踢给了他,他又踢给田振军的问题,如果事情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他压根儿就不会发出那一声类似于阶级敌人的阴森森的笑来。他能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来,是因为这个问题的背后已经隐含了更为深刻的内容,那就是田振军与胡扬的矛盾从此拉开了序幕。只要他们之间产生了矛盾,下一步他就好办了,把胡扬调出调频台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他之所以这么自信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他太熟悉太了解胡扬了。胡扬虽说在官场里也有一点小城府小阴谋小伎俩,但性格中张扬大于内敛,激动大于冷静。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个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是,胡扬肯定不愿意下农村扶贫去,他知道,一旦下去半年,回来之后的情景他很难料定,他绝不会轻而易举的同意。这样,就有可能会同田振军发生冲突,发生冲突的结果,必然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从此,两个人的矛盾就结下了。

当然,他还推测到,胡扬肯定对他也恨,肯定会怀疑是他出的主意。但是,他恨他的程度会远远的小于对田振军恨的程度。

方笑伟正想得奇妙,一阵电话铃声把他惊醒了。

他操起电话,一听是堂弟打来的,就有点不高兴,问他是什么事。

堂弟结结巴巴地说:“我的碟片被派出所的人收走了,怎么办呢?”

方笑伟说:“他们为什么要收你的碟,是不是你进了黄的,或者盗版货?”

堂弟说:“我哪里敢进那些东西?我都是正宗的。他们的理由就是因为我没有办治安证,才收走的。”

方笑伟说:“不就一个治安证嘛,你办一个不就得了,还要我亲自为你办去?”

堂弟说:“哥,不是这么回事。出租VCD的店几乎都没办证,他们没收我的碟,是有目的的,就是想把我挤垮,挤走。因为我的旁边有一个女的,一个月前开了一个店,生意不如我的,这女的常跟公安上的来往,他们串通好来治我的。其实,那个女的什么手续也没有,无非是漂亮开放呗。”

方笑伟打断他的话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有空我过问过问。”

放下电话,心情却无端的烦燥起来。心想,妈的,还是老子的权力太小了,我要是个市委书记、市长,他们知道我的堂弟开了那么个小店,巴结我都来不及,谁还敢欺负他?这样想了想,又开始生起堂弟的气来,给你把店面儿找上,广电局的许可证办上,工商税务的关系协调好了,还让我不省心。

生了一阵气,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件事儿,就叫了车,直向堂弟的店儿奔去。

堂弟方向宏是他二叔的大娃。四年前从一所自费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家闲呆着。他每次回农村老家,他的父亲,他的二叔就给他加压力,让他在城里想个办法,为向宏找一份工作。他说现在城里人都下岗了,没事做,哪儿去找工作呀?正式单位进不去,一些私人公司能进去,但是,能不能发下去工资又很难保证。二叔就说,笑伟,就算二叔求你了,不论是公家也好私人也罢,只要你能给向宏找个事儿干,能让他自己把自己混着就行了。方笑伟只好答应了下来。回到银都,托了不少关系,才在一家私人企业为向宏谋到了一份差事。干了两年多,那家企业倒闭了,向宏就成了闲人。向宏在那家私人企业处了个女朋友,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各出一点资,开个门面出租VCD。在方笑伟的帮助下,店儿开起来了,生意还算可以,两人的生活终于有了着落。没想到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小店儿,事儿却不少。不是今天工商局的找麻烦,就是明日税务局的来罚款。为这事,方笑伟也没少费口舌。

不一会儿,车到了店面门口,方笑伟进去一看,向宏正哭丧着个脸儿,见到方笑伟,马上脸上有了光彩,叫了一声哥,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起了转转。

方笑伟问了问具体情况,就说你说的还有一家,什么证件都没有,她在哪儿?向宏用手指了指。方笑伟这才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新开的小店,就和老赵一块儿步行了去。

方笑伟来到店里,果见一年轻女子,初看真有点楚楚动人,但与之搭话,从她的举手投足中和眉宇间,却也窥出了一层无法抹去的风尘味。方笑伟在店里扫视了一圈儿,女子问先生要什么碟?我帮你参谋参谋。方笑伟随口说,有没有刺激一点的。女子审视了他一下,笑着说,有,什么的都有。方笑伟说,就租几张床上的动作片。女子说先生还挺幽默的。说着就叫他到里屋去。里屋里支着一张床,放着一台电视机,锅碗瓢盆什么的都齐备,看来像是在这里住家。女子从一个纸箱中拿出了几张,诡秘地说先生可要保密,让人知道了不好。方笑伟说你放心好了。就将那五张碟统统租了下来,缴给了她二百元押金。之后又在店里逡巡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证照,就随口问,小姐,这店儿什么时候开的?女子说是前一个月开的。方笑伟说,我的一个远方亲戚想在城关区也开办一个店儿,我不知道要办哪些手续?女子笑着说,我也不太清楚,我这店儿虽然开了,但证照都还没来得及办,等开上几个月,看生意好了再办,生意不好就拉倒算了。方笑伟说你这生意肯定会好的。

出了店门,方笑伟不觉忿忿然,这个社会真他妈的没有道理可讲,堂堂的执法人员,竟然成了小婊旦儿石榴裙下的一条狗,这还了得?

来到车前,向宏和他的女朋友出了门,巴望着他说几句什么,他却冷冷地说,等几天再说。说完就上了车,对老赵说到派出所走一遭。方笑伟已在心里打好了谱,他打算到派出所了解一些相关的情况,如果派出所能把碟片退回来,倒也罢了,如果不给退,他就想以此为内容,写一篇报道给他们曝曝光。春风吹战鼓擂,如今社会上谁怕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惹怒了,你就是马蜂窝我也要捅一捅。

奥迪车开到小小的派出所,立即引来了干警们的目光。方笑伟下了车,立即有一个警察迎了上来,客气地握手说方台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方笑伟一看是电台的通讯员小陶,就说我弟的碟被你们收来了,想看一看。小陶满脸堆笑地说,好说,好说。方台长,你先到我们所长的办公室里去一下,同他见个面。方笑伟来本就是要找他们所长,就点了点头,跟小陶来到所长的办公室。进门一看,烟雾缭绕,一个秃了半拉子顶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在棋盘上空相抵,谁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小陶过去对那个秃顶耳朵说了几句,那人才抬起头来,说,是方台长嘛?你好呀,什么风儿把你大台长刮来了?说着就站起身来同方笑伟主动握手。落坐后,所长一边示意让小陶收棋盘为客人沏茶,一这自嘲地说,刚好有点闲暇,就杀了一局。方笑伟说,我来的不是时候,把你的雅兴都破坏了。所长说哪里哪里?你方台长要是这么说我们可就无地自容了。方台长一看到了火候,就把堂弟的碟片被他们收了的事说了一遍。所长装出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说,有这事吗?我还不太清楚,小陶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谁去干的?小陶说,可能是小王他们干的吧?所长说,你落实一下,不论是谁开的,就说是我说的,马上退回给他本人。然后笑着说,方台长你别见笑,我们这摊子事比较杂,婆婆妈妈的什么都管。你弟弟的事儿我都不知道。不过,完了之后让他办一个治安证。有了治安证,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是你的弟弟,都无所谓了。方笑伟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高兴地说,多谢所长的关照,过后就让他办个证儿得了。

出了门,所长和小陶就相拥而送。方笑伟来到车前掉头一看,才发现他们的门牌上挂着一个“文明号派出所”的字样,就打趣地说,所长还是领导有方,文明号都争夺上了。所长谦逊地说,以后还得方台长多给于宣传。方笑伟说,这好说,你们有啥需要报道的就让小陶写来发,如果需要来记者采访,就让小陶来电台联系。一番话说得所长高兴,小陶也高兴。告辞后,坐车回来的路上,方笑伟就十分感慨的想,这样的单位竟也成了“文明号?”,要是我没有个一官半职,要是我没有牵制他们的一点小权,要是我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恐怕跟他们话都难以搭上,莫说是退碟了,向宏的这个店儿怕就被他们彻底灭了。如是,向宏和他的女朋友的命运将会重新改写。

想想,真有点为向宏这一个层面的小人物担心,他们生存得太艰难了,生命力实在太脆弱了,随时就有被人摧残的可能。说不准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某个有点小权的人看他不顺眼,就在他的致命处轻轻地一击,就可以把他们击倒,一辈子将很难翻身。

正文 第十六章

田振军压根儿没有想到和胡扬谈话竟谈出了这样的结果,胡扬也压根儿没有想到田振军叫他上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谈话的地点在田振军的办公室里。

田振军不愧是做政治思想工作出身的人,他先从扶贫的意义、市上如何开展扶贫活动,如何抽调百名干部下基层去讲起,接着又讲了市上给我们单位分摊了一名科级干部,最后才说:“经我们党组会研究决定,让你下去锻炼锻炼,这对你个人的发展是有好处的。调频台的工作你就暂时交给方副台长。当然……”

胡扬一听说让他下乡半年去到村上挂职,还没等田振军“当然”完,就打断他的话说:“电台里共有六、七个科级干部,为什么偏偏让我去?”

田振军说:“你不要激动,听我说嘛,当然喽,你有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但是,这六、七个科级干部中肯定得去一人。让谁去不让谁去,不是哪个人一个人说了算,而是我们组织上决定的。你年轻,很有前途,又是共产党员,应该要服从组织原则,是吧?”

胡扬说:“是不是其他几个科级干部就不是党员?他们就没有前途了?如果下乡挂职有什么前途的话,我可以发扬共产主义精神,把这个前途让给别的人,最好是让给比我更年轻的人。”

田振军在部队上在企业里做政治思想做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做的人。这时,他才后悔没有把方笑伟拉来一块儿做。他既然提出来让胡扬去,就让他来做工作,我何必得罪人呢?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到电台来,这是他第一次碰硬的,他决不能败下来,倘若你连这件小事都摆不平,以后还怎么工作?谁还服气你呀?这样想着,便咳嗽了一声,提了提精神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组织上信任你,为了培养你,才让你下去锻炼锻炼。就半年的时间,又不是让你长期扎根农村去。况且,在这期间,工资、福利、奖金一分都不少你的,你怕啥?”

胡扬一听什么信任、培养之类的狗屁话就非常反感,他真想跳起来同这个王八蛋痛痛快快的吵一架,想整老子就直接整,犯不着用文革中的那种腔调在老子面前唱高调。继而又想,田振军虽说可恶,但他毕竟还不太了解电台的情况,这肯定是方笑伟一手操作的。方笑伟为了独揽调频台的大权,肯定想趁此机会把他排挤出去。他知道,一旦他这次下去、回来之后,调频台绝对没有他的位置了。这样一想,那火气一下凝聚成了无数个子弹,一起射上了方笑伟。他几乎无法自制的站了起来说:“田台,我知道,你到电台的时间不长,对一些情况摸得还不透,尤其是对你身边的个别人还吃不准。他就是想利用你暂时不了解情况的弱点,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可以问问别人,随便问问社会上的人,哪个不知道电台的前任台长是怎样被他搞翻的,他的目的就是想当台长。现在他的目的达不到了,就想把我排挤出去独揽调频台。像这样心术不正的人,独揽了调频台的权力,后果是怎样的,你可以想象出来。”

田振军由不得微闭双目,晃动着脑袋沉思了起来。胡扬的话可谓入木三分一针见血,真的说到了要害处。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也想把问题摆平,把方方面面的情绪照顾到。但是,调频台毕竟只有一个,一山容不下二虎,照顾了胡扬就会得罪方笑伟,满足了方笑伟的要求,势必会得罪胡扬。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小。在这两人中,非要让他得罪一个的话,他只能取其胡扬。虽说他对方笑伟有看法,但他毕竟是党组成员,毕竟是他的副手,又是电台的员老。倘若搞不好同他闹翻了,首先会对他不利,好像他刚到电台就同副手闹矛盾,即便是打方笑伟六十大板,他也得挨四十大板。同胡扬就不一样了,他还是个科级干部,倘若同他闹翻了,他对他构不成丝毫的危险。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同他闹翻,虽然心里有些愠怒,怪这小子太有些张扬,但嘴上还是温和地说:“小胡,你也是中层领导干部,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点,没有事实根据的话最好不要说,不利于团结的话最好不要说。我说过,抽你下乡挂职不是哪一个人的意见,是我们党组的意见。有意见你可以保留,但组织原则还是必须服从的。完了之后,该移交的工作做个移交,高高兴兴的去算了。不就是半年的时间嘛?半年一到,你回来该干啥还是干啥,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胡扬听着,那气就一浪一浪地从他的胸中翻了起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田台,看来是我想得通也得去,想不通也得去,是不是这个概念?”

田振军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去吧,呆上两天不想呆就上来,啥时候想去了再去,混一下,半年就过去了。”

胡扬真想骂一句“我操你妈。”但是他没骂,他及时捕捉到了那个“混”字,就说:“既然是混,就把七个科级干部排个次序,每人二十天,谁也下去锻炼锻炼。”

田振军终于按捺不住了,火气一下翻了起来。在部队上呆了多少年,哪一个下级敢用如此态度来跟他说话?这显然是对他人格的不尊重,是对他权力的一种挑衅,是对他台长的一种无视。这样一想,他的头仿佛忽地一下被血涨大了,就理直气壮地说:“你口口声声的说,要支持我的工作,这就是支持吗?哪一单位是排班子轮留下的,全市这么多的单位你找一家,如果别的单位有,我们就轮班子下。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干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那句话,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定,是我们党组成员集体的意见,你看,你想下就下去,不想下去,你想干什么事就干去!”

胡扬一时也气冲牛斗,又忽地一下站起来说:“是的,这是党组织的意见,哪个人敢违抗,违抗岂不是找死?我只是发表了我的一点不同意见,既然你听不进去就拉倒。我服从你们,因为你们是党、是党的化身,是党组织,是千正万确的。”说完扭头走出了田振军的办公室。

正文 第十七章

胡杨来到办公室,气得不能自己,就操起电话,拨通了叶非的手机说我请你喝酒,过一会你来接我。叶非说好呀,我正愁晚饭没着落。胡扬说你要没事现在就过来。

胡扬的狐朋狗友说起来不少,但真正知根知底的能以诚相待的也就只有叶非了。

通过这次抽调他下乡的事件,他对他周围的这些人有了更为深刻和明晰的认识。对这些人,绝不能再抱一丝一毫的希望了。撕开蒙在他们脸上的面纱,裸露在他面前的,是深入骨髓的私欲和贪婪。方笑伟是如此,田振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口口声声讲的是党员的标准,组织原则,实际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小人,为了求得某种妥协,回避矛盾,却丧失了公正和立场。这件事的触动,使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发泄欲,而这种强烈的发泄欲又是建立在破坏某种秩序和基础上。他要一点一点的寻找,寻找一个突破口。只要地球还在转动,只要这些狗人们还在电台呆着,他一定能够寻找到。

叶非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嗬!看你这样子,有啥事想不开?可别寻短见哟。“叶非的嘴里始终说不出正经话来。

胡扬说:”生活这么美好,我能寻短见吗?看你说的。“

叶非说:”这就好,你寻了短见别人倒无所谓,可就苦了你的婷婷妹。“

胡扬笑骂道:”你就没句正经话。“

叶非就笑着说:”那我就给你讲个正经的事,你听了保证高兴。两伊战争时,一位上慰调到伊朗前线担任连长,到任后他问传令,这沙漠中人没有女人,你们是如何解决基本需求的?传令指着拴在帐篷外的一峰骆驼说都靠它。连长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过了一个月,连长有些焦渴难忍,就对传令说把骆驼牵到我的屋里来。传令如此照办。过了30分钟连长疲惫不堪地说,真难搞定。传令不解的问连长做什么事儿?连长说不就是那种事儿,你们不也一样?传令说,连长你错了,我们是用骆驼载到城里去找女人啊。

胡扬听完,就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真吐不出。来杀几局,杀上几局我请你喝酒去。”说着就过去上好门锁。

他们俩之所以如此亲密,这与他们有共同的象棋爱好也有一定的关联。他们的棋艺不差上下,虽棋道不深,但都很痴迷,时间一长,不杀几个回合就感到空得慌。一旦当他们进入到了激烈的厮杀之中,双方都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什么官场中的追名逐利,什么商场中的尔虞我诈,统统被丢在了脑后,惟独棋中的奥妙,令他们心醉神迷。几个回合下来,偶然也谈谈棋道,彼此都为中国象棋的深奥和博大而感慨不已。象棋虽是简简单单的几个棋子,摆布好每一个子儿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要是从中悟出一些深刻的道理来,更是不容易。世事如棋,棋道中蕴藏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包括军事的、政治的、用人的、自戒的等等。你要能悟出个一、二来,你就成了高人,能悟出个三、四来,就成了智者。胡扬有时也打开电脑,和电子版中的高手杀几个回合。尤其最令他感到震撼心灵的是他第一次打开电脑,屏幕中凸现出了一个雕塑般的头像,那是一个白眉须目的智者,仙风道骨般的令人敬仰,随着智者的嘴唇一张一合,旁边渐次显出了一行小字:“孩子:你在找什么?钱吗?名吗?利吗?还是象棋的真谛?看看这里,棋士来自古今中外,你要感受他们,学习他们,打败他们!……”当他面对这样一位仙风道骨般的智者,聆听着他那天籁般的教诲,顷刻间心如止水,仿佛一个刚刚步入学堂的孩童,对智者的虔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过后,他每每打开电脑,就想着同一个问题:象棋的发明者真是太伟大了,他的伟大就在于把他的智慧融进了三十二枚棋子,写出了一部深奥绝妙的百科全书,却不留姓名于后世。

此刻,两人拉开战局,胡扬却很难进入状态,一开局就被叶非占了先手,他只有招架之势,绝无进攻之力。下到中局,就被叶非的一个卧槽马将出老帅,随之对方的五路炮平四占住了士角,他只好以车换相。刚挂起羊角士,对方的八路车又杀来,他只好认输了。第二局杀到残局,双方正在较劲儿的时候,他为了急于求胜,却放开了对方的相眼马,很快就走上了绝路。胡扬不服输,还想来,叶非就揶揄说,别下了,你今日的状态太差,我不忍心再摧残你了,因为你毕竟是我的好兄弟呀!胡扬不依,说你到我这里来是客人,总得给你一点面子,不能把你叫上来再摧残你,那样我就不仁道了。两人正互相攻击着,听到一阵轻轻地叩门声,两人立刻停止了说话。接着外面轻轻传来了一声胡台长在吗?胡扬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她是谁,刹那间,那轻轻地问语犹如一缕和煦的春风,穿越门窗吹拂了过来,使他马上为之一振。

是的,他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自从他们的关系明确之后,他俩的感情陡然之间达到了火山爆发般的炽烈。当他每每看到她出入于走廊,听到她的说话声和银铃般的笑声,或者是在寂静的夜晚想起她,都能使他心跳如鼓,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而她却也身不由己的常来她的办公室坐坐,或者打个电话同他说几句话,或是约他到酒吧里坐坐。偶尔彼此止不住内心的抗拒和狂热,就到胡扬的住舍去亲一亲,摸一摸。他俩的亲密程度仅限于此,那道最关键的防线谁也没去突破,想留给未来,留给最神圣的那一天。

他上去打开门,随之,眼前便倏然绽开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身穿水红色牛仔裤的谢婷婷犹如一朵盛开在五月里的牡丹花,鲜嫩无比,宛若天仙。

当她看到在坐的叶非时,非常高兴地说:“叶哥,你也来了?思思姐呢?”

叶非说:“她到她同学那儿玩去了。”接着话头一转说:“婷婷今天好漂亮,真是装点江山不须多,万绿丛中一点红。”

谢婷婷的双颊不由绯红起来,就不好意思地说:“别泡我了,你俩下吧,我不打搅你们了。”

胡扬说:“坐吧,没啥事儿。”

谢婷婷这才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高兴地说:“我今晚请你们吃饭,叶非你一定要把思思姐叫上。”

叶非似乎有点吃惊地问:“你要请我们?为什么?”

谢婷婷说:“不为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

胡扬说:“你首先得给我们讲清楚,否则,我们谁都不去。”

谢婷婷暧昧地白了他一眼,轻声说:“讨厌,你也不知道帮我说话。”

胡扬说:“不是不帮你说话,你怎么突然到快下班的时候请我们去吃饭,搞得神神道道的。”

谢婷婷这才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胡扬说:“是你生日?你怎么不早说?”

叶非说:“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们,我们也为你准备个生日礼物。”

谢婷婷狡黠地说:“正因为我怕麻烦你们,才不想告诉你们。”

胡扬说:“不行,无论怎么的,也要给你买个礼物,造造气氛嘛。”说着就要与叶非出去上街。谢婷婷怎么劝也劝不住,就留下话说,到时候你们直接上得月楼美食城,我在那里等你们,到时别忘了把思思叫上。

胡扬就笑着把她推出门外说:“好了,知道了,别叽叽喳喳的好不好?”

正文 第十八章

就在这天晚上,胡扬和谢婷婷他们几个在城北的得月楼相聚时,田振军与王金成他们那个圈中的人又在城南的夜舟美食娱乐中心相聚,两个不愉快的人都找到了一个愉快的场所。

他们这个圈子的客是由金华公司总经理赵永强请的。早上,赵永强就给田振军打电话预约了晚上聚会,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赵永强又打来电话催他早点过去,说是白市长也要来。挂了电话,田振军一阵兴奋,就屁颠颠地赶了去。他知道,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入到他们的这个圈子之中,与他的老战友王金成是密不可分的,除此之外,与他对两位领导的知恩相报也不无关系。在当今社会里,说白了,就是一种利益关系。任何一个人,倘若你不想付出,或者说你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你就很难入围。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田振军自从做东请过一次客之后,他也被反请过几次。渐渐地,他也就与他们拉近了距离。耳濡目染中,他才知道赵永强的这个金华公司实际上是由公安局投资开办的。这个公司主要做着公安系统管辖中的各种生意,比如车辆清洗,倒车喇叭的统一装置,出租车辆安全栏的装置,统一喷漆什么的,都是些有利可图的生意,并且,利润相当可观。当然,赵永强每年都要给公安局缴管理费的,但这种管理费充其量也只是走走形式而已,真正落实惠的只是极少数人。

夜舟美食娱乐中心则是由市计委投资创办的一个经济实体。刘国云在担任市计委主任时,曾和公安局联合卖了一批城市户口,收入几千万。双方一协商,就从中拿出了一百万创办了这个美食娱乐中心,由苏娟经营,苏娟每年给市计委上缴一定数额的承包费。苏娟原是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因人长得出众,又善交际,与刘国云相识并有了那层关系后,她就甩掉了她的男朋友叶非,公开傍上了刘国云。刘国云为了给她找个赚钱的事儿做,就给她办了这样一个实体。后来,刘国云当了市委常委秘书长,知道他们这层关系的人都来求她办事儿,苏娟就越发的趾高气扬,俨然一副官太太的姿态。

田振军来到夜舟,一看那门面,就觉得很有气派。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他踏着软绒绒的纯羊毛地毯,来到了二楼的仙人阁里。赵永强和苏娟早已等候在那里。田振军和他俩一一握过手道过好之后,就问首长什么时候来?田振军在部队上称呼领导称呼习惯了,不好改口,有时就把上级领导称呼为首长。大家觉得挺新鲜,也就改口称之为首长。赵永强说,马上就到。完了之后又说,只来白市长,刘秘书长还有个应酬,晚一点才能来。

说话间王金成满面笑容的进来了,大家就问,看你乐的,什么事儿使你这么高兴?王金成笑着说,刚才司机小王讲了一个发生在公共汽车上的笑话,让人越想越觉得可笑。苏娟说光你一个人偷偷的乐也太自私了吧?应该讲出来让我们也听听。王金成说,这个段子带点色彩,不过,这色儿不太重。说着便讲了起来:“有一个少妇,年龄同苏娟差不多,人也长得像苏娟这么漂亮,只是没有苏娟这么有经济实力,她上下班还得去挤公共汽车。一次,她看到路边有卖的香蕉,质量不错,价格也很便宜,就买了一串,看到公共车来了,她就挤了上去。因车上人太多,再加上上下下,挤来挤去,就把那一串香蕉挤没了。少妇自认倒霉,就索性抓住一个最大的算了。车到了一站,少妇用手捏了捏,觉得香蕉在,车又到了一站,少妇又捏了捏,香蕉还在手中,心想,有一个比没有一个总强吧。到了第四站,她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客气地对少妇说,大姐,请你把手松一松,我要下车。少妇一看,原来手抓错了地方。”

故事讲到这里,听者几乎同时轰地一下爆笑开来。苏娟一边笑着,一边对王金成说,王局,我看你是生着法儿在编排我,我真是服了你。

就在这种哈哈大笑声中白市长进来了。白市长说,看你们高兴得是啥事儿?说出来让我也分享分享嘛!

王金成说我讲了个黄段子,登不了大雅之堂。

白市长落座后就问赵永强,还有什么客人?

赵永强说刘秘书长有个应酬要迟一些来。除了刘秘书长,再无别人了。说完就吩咐服务员上菜。

白市长曾担任过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就在他担任政法委书记期间,由他牵头与计委、公安合伙搞了那次向外卖城市户口的活动。一时间,城市的打工者和农村青年纷纷奔走相告,大家怀揣着或是自己积攒的或是亲朋好友相借的钞票拥进市公安局,排着蛇一样的长队缴钱,争当城里人。一些周边地区的待业青年和农村青年得知消息后,也纷纷走门子托关系,前来买个银都的城市户口。当事过多年,时间的白驹跨入新世纪之后,各大城市的户口公开放开,城市户口作为一种符号不再那么重要的时候,那些曾经拿钱买户口者每每想起,无不捶胸顿足的懊悔。而那几个策划者每每回忆起此事,无不喜形于色,沾沾自喜于一夜之间的辉煌。自从那次成功的策划和真诚的合作之后,刘国云和王金成就更加敬重白建国的聪明才智,白建国也更加信任刘国云和王金成。不知不觉间,三人就建立起了亲若兄弟般的关系。

田振军有时也非常羡慕王金成,心想他有了这样的关系,高升只是迟早的事了。于是便暗下决心,王金成既然给他创造了这样的机会使他认识了白市长和刘秘书长,他就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拿着这张旧船票,想办法登上他们的这艘客船。

他们正喝到高潮时,刘国云来了。除了白市长坐着之外,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迎接他。

刘秘书长说,坐,你们都坐。因为心里想着你们,匆匆把他们打发了就赶到这里来了。

田振军顺手接过了刘秘书长的手提包挂到衣架上,其他几个人又忙着为他添菜。

刘秘书长落座说,菜就别添了,给我泡杯茶。

白市长问,你去应酬什么人去了?

刘秘书长说,是省精神文明办公室的一帮子,尽是虚的。说着才注意到了坐在他身边的田振军,便说:“老田,到电台工作还习惯吗?”

田振军马上恭敬的说:“刚去有点不适应,现在也就慢慢适应了。”

刘秘书长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喝酒,继续喝酒吧。”于是,大家又继续划起了拳。

酒是好酒,五粮液;人是好人,圈中人。大家也不设防,能喝多少算多少。一直喝到九点多,大家才尽了兴。赵永强就说请领导们上楼去坐一会儿。白市长对苏娟说:“小苏,下一个节目是什么?”苏娟说:“还是老节目,早已安排好了。”田振军这才省悟到,难怪在划拳时苏娟出去了好几趟。

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非常豪华宽敞的娱乐室,有麻将桌,棋盘,还有供休息用的床和洗漱间。刘秘书长先上了趟卫生间,出来后笑眯眯地说,开始革命吗?白市长说你们革,我和金成洗个澡去。刘秘书长说,苏娟你安排好了没有?苏娟说安排好了。说着就带着白市长和王金成出了娱乐室。白秘书长就对赵永强玩笑说,老赵你别心慌,你先打麻将,等他们来了顶替了你再去。赵永强就嘿嘿笑着说,我昨天刚洗过,今天就不洗了。赵永强在笑的时候两眼就眯了起来。这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厚道其实并不厚道的那类人。

不一刻,苏娟回来了。苏娟高兴地对刘秘书长说,给他们安排好了。田振军从苏娟的那神态中完全可以看得出,那不仅仅是洗个澡,而且肯定还有别的内容。刘秘书长说,安排好了我们就开战吧。说着就坐在了麻将桌旁。田振军不免有点拘谨,但更多的是高兴,能与堂堂的市委秘书长同坐一桌修长城,不是输几个钱的问题,而是关系靠拢的一种象征。他要是不把你当自己人,你即便想给他输,他也不想赢。

正文 第十九章

市上对这次抽调到扶贫点上挂职的干部集中进行了两天培训,胡扬虽说身在会议室,但心里仍气愤难平。他知道,他不同于在座的任何一个奔赴乡村的人,他们也许心无旁鹜,甚或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感受乡村生活的机会而庆幸,更有甚者,他们其中的个别人正与妻子或者正与丈夫闹着矛盾,他或她正为找不到一个机会分开而痛苦,这个机会无疑成全了她或他,当名额下达到他们单位后,他或她惟恐摊到别人头上而使自己落了空,不惜在领导面前好说歹说才争取到。可他不同,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下乡。他被他们排挤出去的,为的是要抢占他的劳动成果。当他第一次从田振军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就意识到调频台的台长将会落入到他人之手了。他无法压抑自己,他的性格决定了他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则出手。然而,出手又怎么样?不出手又怎么样?任何道理只有在同等的条件下才可讲,下属对上级只有绝对服从,没有道理可讲。道理永远属于权力比自己大的人。道理简单的说就是权力。任何理由冠以所谓的组织原则,打上权力的烙印时,理由就成了道理。你要是跟你的上司讲道理,那绝对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胡扬不是不懂得这样的游戏规则,他是想破坏这个规则,但是,这样的规则在我们这样古老的中国延续了几千年,你能破坏了吗?简直是不可思议。

培训班一俟结束,各单位就自行其事,陆陆续续地把他们抽调的人员送到了扶贫点上。

胡扬走的那天是阴天,是那种好象要下雨却一直下不了雨的样子。胡扬的情绪就跟那天的天气差不多。坐在车上,他一直默默不语。看着车窗外的村舍、庄稼、戈壁、古堡从他的眼前哗哗消逝,就有了一种“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

走的时候,田振军客气地对他说,他就不送了,由方台长代表他送一下就行了。胡扬说,其实也没有必要麻烦方台了,由司机送我去就行了。田振军说,还是由方台送送你吧,这样也可以显示出我们单位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胡扬明显的感觉到,自从那次他与田振军发生不愉快之后,表面上田振军似乎对他越客气了,但是,他明白,那种客气的背后,隐藏着的肯定是对他的不满甚或是仇视。不满也罢,仇视也罢,他就像一个被贬谪了的士大夫,一切都无所谓了。既便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的面对着他,在他权力的天平中又能占多少份量呢?也只能是一条狗的份量。需要牺牲你的时候,同样还是要牺牲你。

他现在才明白,在这个社会,倘若你轻易的相信别人,只能证明你弱智,倘若你对他们还要报什么幻想,也只能证明你弱智。

方笑伟从前排回过头来给他递了一支烟。他本来想摆摆手拒绝了,一看方笑伟那张挂着笑容的圆乎乎的脸,就伸手接了过来。

田振军找他谈过话的第二天,他找方笑伟给他移交调频台的工作,方笑伟显出非常难为情的样子说:“这事儿,你看,让我也很为难。你这一走,我的担子又加重了。”

他心里冷笑了一下,你的目的不就是想把我排挤掉吗?不就是想多揽些权力吗?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却装出一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作派来,真让人作呕。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同他撕破过脸,面子上还过得去,就说:“你们领导这样决定了,我有什么办法?”

方向明笑了一下说:“任何一个单位,二把手只能是二把手。胡扬,你可千万别误解了我。我目前的处境你应该是清楚的,有些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呀。”

胡扬的心里微微格登了一下。他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一切都是一把手决定的,他这个二把手只能表示服从。难道情况真的是这样吗?一时间,他失去了判断。便口是心非的说:“既然组织上决定让我走,我就走呗。再说啦,下去走一走,呼吸呼吸农村的新鲜空气,锻炼锻炼对自己也有好处。”

方笑伟说:“也是,也是。有些事儿应该辩证的来看待。至于调频台的工作,你就暂时交给马洁吧,让她临时代替你负责。等你回来之后,再继续接过来干去算了。我历来主张谁种树就让谁去摘果子,调频台如此,别的也该如此。”

胡扬的心又格登了一下。心想我莫非错怪了他?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显然,他的话中暗示出了他对田振军的些许不满,并且试图引导胡扬应把矛盾的焦点聚集到田振军的身上去,不要转嫁于他人。尽管他的某些暗示不显山不露水,让你抓不到什么把柄,却会使你感受到一些什么。既便你是一个愚蠢的人,也会有所领悟。

他只好假装会心的一笑说:“其实,马洁挺不错的,有能力,工作责任心也很强,让她负责也不会存在问题。”

方笑伟说:“她毕竟是女流之辈,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同你相比。不过,这也仅仅是暂时负几天责。”

胡扬的心里渐渐地有些舒展。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是不是真的误解了他?这样一想,不免有点后悔不该当着田振军的面说方向明的不是。也许,情况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如果事情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也许胡扬还要对方笑伟报有一丝幻想,甚至,还要对自己的一些过激言辞暗暗的指责一阵。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却出乎人的意料。就在胡扬向组织部报道的时候,一位老熟人无意间的一句话却使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位老熟人说,你们电台真够重视扶贫工作,还要派你这样的大主任去。胡扬说文件上规定要抽调科级干部去,我不去谁去?这位老熟人说,是科级干部吗?我好像第一次听公布名单的时候说是一名普通干部呀。这时,组织部的一位干部说,下文的时候改了,改换成了科级干部。胡扬警觉地问,为什么又改了?组织部的干部说,是你们参加会的领导让改的。胡扬一听,脑袋哗地一下炸开了。

当一切的一切,明白如纸的时候,他气愤难捱,他义愤添膺,他真想指着方笑伟的鼻子骂他个狗血喷头,他真想再次找到田振军,把方笑伟的这种两面派的伎俩揭露个体无完肤。

然而,待他稍许冷静之后,想想,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这样做的结果只能导致自己和他人的积怨越来越深,只能导致自己越来越被动,除此之外,还有他求?

在这个世界上,你千万千万不要对他人报什么希望和奢求。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你只有靠你自己。

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同方向明说多少话。车到了边阳县羊下坝乡六沟村,一看那情景,他止不住的从心底里涌出了一缕被贬谪的悲哀。

正文 第二十章

几经周折,都市调频台的编制总算批下来了。市政府的批文上核定为科级事业单位,性质为自收自支,自负盈亏。在职人数为三十名,领导职数为两名,一名正科,一名副科。隶属于银都人民广播电台管理。

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操作了。

这天下午,马洁拿着稿件来让方笑伟审阅。方笑伟看过之后改过了一两处错误,就严肃的对马洁说:‘这是个关键时刻,你一定要把好关,绝对不能出错。“

马洁点了点头说:”遵命“

方笑伟说:”以后,尽量少到我的办公室来,有啥事儿,我们抽空儿到外面去说。“

马洁说:”我明白。“

方笑伟说:”你明白了就去吧,办完事儿也不要多呆。“

马洁说:”可是,我想跟你……“马洁说着突然一扭头说,”胆小鬼,想跟你多呆一会儿都不让。“说着就转身要走。

方笑伟心一软忙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在老地方,你想呆多久就多久。“

马洁这才转脸来,向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方笑伟看得出来,马洁的眼眶里分明的噙满了泪水,笑的时候,那泪花就显得分外的耀眼。方笑伟禁不住心头一颤,目送着马洁出了门,心里顿时涌满无限深情。在如今这个商品经济的年代里,什么都打上了商品的烙印,并且以明码作了标签。权力如此,美色也是如此。马洁虽算不上粉红佳丽,但也年轻标致。如果像别的女人那样待价而沽,也不至于没有人上钩?可她多年来一直对他一往情深,从没向他提出过经济上或者其他方面的要求。这使他每每想起,在十分感动且又十分自豪之余,不免有点欠疚和不安,总觉得好像有点对不住她。

下了班,他有意磨蹭了一阵子,估计老婆到家了,本想给老婆打个电话告诉她不回家吃饭了,没料老婆却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她晚上不回家吃饭了,班上有活动。方笑伟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把电话压了。

他明显的感觉到,自从他没有当上电台台长之后,虽说他的老婆吕淑琴在口头上宽慰他不要当会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但在行动上她对他显而易见的缺少了许多热情与关怀,动不动就以老同学聚会,单位同事过生日为理由不回家吃饭。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心里非常清楚,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她的实际内容肯定是同那个老家伙在一起寻开心。他有时也想得很开,开心就开心去吧,她不开心去我也不好去开心,这样正好拉平,我不欠她她也不欠我,谁也犯不着为对方内疚什么。

夫妻之间说到底是一种书面的契约关系,家只是他们彼此相依的一个码头。所以你根本犯不着让对方为你怎么怎么,因为你本身就没有对她怎么怎么,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彼此是平等的公正的。弦有时候不能绷得太紧了,太紧了就容易断。这种分散型的家庭,也许寿命会更为长久些。

”老地方“在幸福街,这是一家非常有特色的酒家,内设许多小包间,都是榻榻米式的结构,每个房间铺着红地毯,并配置了软垫、靠垫、被单什么的。总之,是那种既可以吃饭,又可以谈情做爱的场所。久而久之,”老地方“也就成了情人相聚的代名词。

方笑伟来到”老地方“,马洁早已在一个名叫”仙人岛“的包间里订好了菜。方笑伟高兴地说,你真是一个好老婆,让我一进包厢就找到了温馨的感觉。马洁白了他一眼说,少贫嘴,我哪有福气给你当老婆?你是谁?我又是谁?方笑伟脱了鞋,走上榻榻米,坐到马洁旁边,一伸手就将她揽到怀里说,还在生我的气?马洁说谁生你的气?你是领导,我是普通百姓,谁让我死皮懒脸的往你办公室里钻?生气我也只生我自己的气?哪敢生你台长大人的气?说着挣脱了方笑伟的拥抱,坐直了身子。方笑伟说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情道歉好不好?在办公室你听我的,在这儿我听你的,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说着又去揽她。马洁伸出小拳头就打了起来,边打边说,你真讨厌,其实,我就是想你,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嘛!方笑伟用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说,这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马洁说,你知道,你知道还那么凶?说着抬起了头,看着他,两眼幽幽的,仿佛盛满了无限的爱意与委屈。方笑伟说,因为我爱你。说着一口咬住了她的嘴唇。马洁就用小拳头打着他的后背说你爱我就该这么凶,这是什么逻辑?方笑伟就用嘴堵住了她的嘴,那声音就呜呜啦啦的成不了形。亲吻了好长时间,马洁才挣脱说,讨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方笑伟说,不是回答了吗?因为我爱你,才不愿意让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你什么,懂吗?马洁说你也犯不着那么凶呀?方笑伟笑着说,你别夸张,我只是给你讲清了道理,哪凶?马洁说脸拉得这么长。说着用手夸张的打了个比喻。你说凶不凶?方笑伟笑着说,那不成驴脸了吗?马洁这才笑着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那么说。

正说间,服务员敲了一下门,他们俩立即坐正了身子,几乎同时说进来,服务员就端着盘子上菜来了。

在吃菜的过程中,方笑伟才给马洁透露了调频台编制被批下来的消息。

马洁说:”笑伟,这次可得抓住这个机遇,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方笑伟说:”这我知道。“

马洁说:”你跟田振军处的咋样?你能不能名正言顺的兼任调频台台长,田振军可是个关键人物,你必须把他先对付好。“

方笑伟说:”至今跟他还没怎么发生过冲突。这个人虽然脑子简单,能力一般,但有时候比较固执。可能脑子简单的人往往都有这个通病,就是固执。在他认为,只有固执,才能显示出一把手的权威来。对于他,我犯不着多评论了。我倒要给你出个主意。最近你要跟他套套近乎,有意去接触接触他,最好是能把他单独约出来吃顿饭什么的。从中可以摸摸他的底,看这人好什么?看重的是财还是色?如果他看重的是财,不妨给他送一点,贿赂贿赂;如果他看重的是色,不妨先吊吊他的胃口。总之,这一切都尽快的去实施。等你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再提议上会确定调频台的班子成员,这样,你的问题就会万无一失。“

马洁长舒了一口气说:”高明,真的高明。但是,如果他看重的是色,你就不怕我投其所好,跟他好上吗?“

方笑伟笑着说:”人各有志,你要真的同他好上了,我也没办法。“

马洁说:”没劲。跟你说话太没情调了。“

方笑伟说:”你让我怎么回答好呢?“

马洁说:”你就不能说点让女人高兴点的话。“

方笑伟说:”亲爱的,我相信你,你有足够的能力与色狼共舞,绝不会被色狼吃了你,因为你心里只装着一个人,他就是方笑伟。“

马洁笑着说:”懒皮,你臭美个啥,谁装着你“说着就夹起一块鸡肉,塞到了方笑伟的口中。

方笑伟一边嚼着鸡肉一边想,如果她真的投怀送抱了,不把我气死才怪啦。

不知不觉间,酒足饭饱了。方笑伟就想那个事儿,马洁也在想那个事儿。方笑伟说,我们到宾馆登一间吧,到那里尽兴些,也安全些,这里总像做贼似的,让人提心吊担的。马洁说也行,我正好想冲个澡。说着就站起身来说,我先动身,就在”天龙“宾馆,登好了我给你打电话。方笑伟点了点头,正要掏钱,马洁拍了拍坤包说,我这里有。说着就出门而去。

方笑伟就势躺到坐垫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觉得畅快无比。脑海里却禁不住冒出一句当下时髦的顺口溜:”找情妇太累,找小姐太贵,找个同事真实惠。“想想,这真是至理名言。找个情妇真是累,一旦进入角色,相见不方便,就免不了思念之苦。本是幸福的事儿,却搞得谁也累。找个同事就不一样了,天天可以见面,免去许多麻烦,既拥有了一份情感,还不觉得累,真是两全其美。

方笑伟躺了很久,待他收到电话,赶到”天龙“宾馆的413号房间时,马洁已冲起了澡。方笑伟上好了门锁说,你好大的胆呀,门锁都不上就脱得这么光。马洁就嘻嘻地笑着说,我怕啥?我知道你就来,还怕被人强暴了?方笑伟就站在浴室门口呆呆的看了起来。马洁虽是当了母亲的人了,但身材与当姑娘时变化不大,,仍然腰是腰臀是臀,乳房饱满坚挺,线条优美毕露。看那身材,绝对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方笑伟正看得傻了眼,马洁就笑着说看你那个傻相,还不赶快脱了来洗。说着就掬了一捧水,向方笑伟扬来,方笑伟一躲,那笑声就更加的响亮了。

两人在浴室里互相挑逗了一阵,把情绪酿造得非常饱满后,就擦干身子上了床。方笑伟特别喜欢马洁做爱时那种心醉神迷的样子,那种样子很像电视中女明星在演床上戏时的表情。微微闭着眼,嘴半张着,尤其到了关键时刻,那由衷的幸福涌动在她的脸上,并配之于一声声的如音乐般呻吟,他觉得那是人间最为美好最为快乐的瞬间。然而,他与他老婆吕淑琴生活了十五年,还从来没有如此美好的瞬间。这并不是他的老婆不会呻吟,也不是不投入,而是每每进入关键时刻,吕淑琴就像屙大便使着猛劲儿似的,把本来还算比较端庄的脸面撕扯得一塌糊涂,不成形状,而且还显得非常痛苦。这使方笑伟无法忍受,本来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儿,怎么让她搞得这么糟?每当他看到她的这种样子,他的热潮就倏然间退了下来。后来,再做这种事儿,他就干脆像女人一样闭起了眼睛,然后,心里再幻想着他喜欢的女人,一切倒也顺理成章。

此刻,当他一边欣赏着马洁那心醉神迷的神态,一边做着他应该做的事儿,觉得心情好极了,睁着眼睛其实很好,做着看着更好。

就在这一切都很好的状态中,马洁微微睁开了迷蒙的眼睛,一缕很亮的东西瞬间滑过眸子之后,脸上立刻溢着微笑说:”笑伟,你估计我当副台长的希望能有多少?“

方笑伟的气不由格登一下泄去了一小半。

方笑伟含糊不清的说:”很大。“

马洁闭上了眼睛,等方笑伟又憋足了劲的时候。她又微微的睁开了眼,眼里仍然发出了那样的光亮。方笑伟怕看那目光,他立即像女人一样闭上了眼。马洁说:”这一次,我争也要争到手,绝不放过。“方笑伟眼睛闭得更紧了。他没有再吱声,他怕再说下去泄了他的气,他就含糊不清的哼哼了几声。马洁说:”你说的啥?“方笑伟一鼓作气,终于如老牛爬坡似的爬到了高峰,才如气球上被扎了一锥子,陡然间瘫软了下来。

马洁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完了?“

方笑伟像死了过去一样,一句话都不想说。

马洁就摇着他说:”你怎么不吭声?“

方笑伟这才说:”你烦不烦呀,话咋这么多?“

马洁就忍不住格格格的笑了起来,笑着便轻轻掐了他一把说:”人家还没来,你就完了。“

方笑伟说:”谁让你不集中精力?“

马洁就笑着说:”这次我肯定要集中精力。“

方笑伟就笑了一下说:”你知道男人最爱听的一句话又是啥?“

马洁摇了摇头。

方笑伟又说:”你知道男人最不受听的一句话是什么?“

马洁说:”不知道。“

马洁又说:”你说说是啥?“方笑伟诡谲的笑着说:”男人最爱听的一句话就是’我要!‘,男人最不爱听的一句话是’我还要‘“!

马洁就笑着胳肢着他说:”你不爱听我偏要说,我还要我还要!“

方笑伟就求饶道:”好我的姑奶奶,它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呀?“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四月的乡村如诗如画,到处是绿油油的庄稼,村舍在树荫覆盖中炊烟袅袅,鸡在粪中刨食吃,狗在树荫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农人们三三两两的从田头归来,赶着卸了犁的牛,那牛就高一声低一声的叫了起来,小牛犊听到叫声,就一下子撒起欢来。这不失为一幅优美的乡村风俗画,然而在这貌似平静的风俗画中,却有好多看不见的东西隐藏在其中,这就是贫穷和落后。

胡扬到村上已经十多天了,当他一深入到农户的家中,尤其了解到了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农民们生存的艰难状况,心里还是为之一颤。要不是他亲眼目睹,他很难想象中国的农村仍然这么落后,农民的生存仍是这么艰难。有的家庭,年人均收入还不足五百元,不要说改善生活了,连购买生产资料的费用都不够。有的老无所依,虽说有儿有女,因儿女的生活也很艰难,就顾不上赡养老人了。有的病了,无钱看病,只能躺到坑上等死。

看到这一幕幕,胡扬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从小生长在城镇,没有经受过农村的苦难生活,没有体验过当农民的滋味,正因为如此,才对他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使他对中国当下的农村和农民有了一个最感性的认识。

他在这里虽说挂职为村委会的副主任,但实际上那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他什么作用也不起,他也没有能力起。惟一的任务就是熟悉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为他们提供一些科技致富信息。但是,他明白,他也提供不了什么致富信息,既便有什么好的信息,也轮不到他提,县上、乡上的领导谁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要提供他们早就提供了。在这里,惟一缺乏的就是资金。电台又投资的那一万元钱等于杯水车薪,最多只能购买十来只小尾寒羊,仅此而已。

他觉得他呆得实在别扭,要钱没钱,要物没物,给老百姓带不来一点实惠,反而还要让他们负担食宿,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真感到不好意思。不像市财政局、税务局、物资公司、化工厂这些有钱有物的单位,下来一趟总给村上办一些实事,老百姓也乐于接受这样的单位派人来挂职。他算个什么呢?什么都不算,只是一个被权力场中排挤出来的闲人,到乡下来走个过场。

这天晚上,他独自站在村委会门前的土场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的时候,谢婷婷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当那甜美的声音冲破茫茫的黑夜向他飘来的瞬间,他几乎感到那是天籁,他高兴极了,高兴得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婷婷,你是婷婷吗?你不是婷婷吧?“

随着一阵爽朗悦耳的笑声过后,谢婷婷说:”看把你激动得,不是我是谁?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钟情于你的女孩?“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这里已经与世隔绝了,给你打过多次电话都打不通,没想到你怎么打通了。“

”我也是,给你打过无数次了,都没有打通。叶非也给你打过,没有打通。“

”感谢你们了,竟这么关心我。你就告诉他,我想你,也想他。“

谢婷婷又是一阵笑,笑过之后说:”你想我,还要告诉他吗?“

胡扬因一时激动,自知说错了,就哈哈大笑着说:”行,你就这么告诉他,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想你,我想谢婷婷!“

谢婷婷突然哽咽了起来,说:”其实我也很想你,越是同你联系不上,就越是想你。“

胡扬心里一颤,说:”这是天意,天意!这里本来就是盲区,今日让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这肯定是上苍赐给我们的机遇,它看我太孤独了,才为你我搭了这个线。“

谢婷婷说:”胡扬,你说得没错,这真是天意。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猜,你能猜到吗?“

胡扬怔了一下说:”好消息?还有个好消息?是不是你写出了什么好稿?“

谢婷婷说:”不是的,这与稿子没有关系。我告诉你,那两个歹徒被公安局抓获了。“

胡扬说:”哪两个歹徒?“

谢婷婷说:”就是向你下过毒手的那两个坏蛋。他们犯在别的事上被公安局抓起来后,交待出了黄维学,说是黄维学掏钱雇他们来报复你。“

胡扬说:”这就叫做恶有恶报,善有……“正说到这里,电话突然断了,他再打过去,一阵忙音。再看信号,闪起了红灯。

他无奈地收起了手机。虽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感到舒常无比。

他点了支烟,放眼望去,远处像一口黛青色的大锅,从遥远的天边罩了下来,就罩出了一个人间烟火的尘世来。

此时此刻,权力、金钱似乎离他远去,既便是有权有钱,在这天的一隅,在这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村里,他也无法挥洒,惟独对友谊、爱情却是那般的思念与渴盼。他不由得想起了流行歌中的一句词:”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过……“如果在他的生活中,失去了婷婷,失去了叶非,没有了友谊和爱情,他不知道生活将是个什么样子?

在这个寂寞无助的夜晚,在这个远离都市的乡村,他非常渴望有个家,渴望与婷婷这样的知心爱人一同走完风雨无阻的岁月。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当马洁出现在田振军的眼前时。田振军的心头止不住猛然颤抖了一下。因为马洁面对他说话的时候,两个奶子就透过薄如蝉翼的衣衫凸现在了他的眼前。尽管那东西被红色的乳罩罩着,但还是没有罩住它的硕大和活力,这就弥漫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使人有一种想伸手摸一把的冲动。当然,田振军是不敢伸手摸的。打死他也不敢伸手摸。他是受党和人民教育几十年的干部了,他怎能伸手去摸女下属的奶头呢?虽说那奶头长得很诱人,但诱人也是她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就不能去侵犯。过去,他当战士时,部队上有一个副营级的干部,伸手在女话务员的胸脯上摸了一下,就一下,其实还隔着军装,他什么都没有摸到。这个女兵根本没有思想准备,本能的叫了一声。就这一声,叫坏了,被战友们知道后搞得沸沸扬扬,部队上为了严肃军纪,开除了副营,派人把他谴送到了他的老家农村。后来那个女话务员悄悄对人说,她真后悔,后悔自己叫了那一声,就把副营的前途给断送了。她说,当时她叫的时候完全是无意识的是本能的反映,倘若他真的渴望,事先沟通沟通也是不无可能的,人嘛,谁也差不多。

这件事儿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是留给田振军的印象却十分深刻。后来他每每想起,不觉对那个副营产生了许多惋惜,倘若他不出那档子事,恐怕现在都成了师级或者军级干部了。人生的关键处其实就是一步,走不好就毁了一生。

马洁是来向他汇报工作的,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下属来给他汇报工作是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在部队,都是青一色的男人,想见个女的都见不上。自从他转到地方上之后就多了,在企业呆了几年,调到电台更是别开洞天,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生活陡然丰富了起来。既便是那诱人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但能看看总比不看强。他觉得他在部队上呆得太长了,早转到地方上来该多好呀!

马洁本来是用不着给他汇报工作的,调频台的事完全可以由方笑伟来决断。当然,他能给我这个一把手来汇报,足见她对我的尊重,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这份尊重。

马洁说:”田台,我是来给你汇报汇报活思想,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儿听?“

田振军说:”你说吧,有啥活思想就说出来。你坐,坐下来慢慢说。“

于是马洁就坐了下来。马洁说:”都市调频台创办快一年来,一直呈稳步发展的趋势,尤其你到来之后,在你的领导下,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有了较好的发展势头。但是,大家的思想有点不稳定,主要原因就是单位的性质名称都没有得到上级部门的认可,大家有点不踏实。我建议你能不能尽快把这个事儿落实了,给大家一个定心丸。“

田振军始终没有插话,听着听着,眼里就弥漫了一层笑意,然后逐渐的扩大到了脸上。等马洁说完了,他才说:”你说的这个事儿,已经落实了,批文也下来了,确定为自收自支的科级事业单位。你还不知道?“

马洁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真的下来了?这可太好了。田台不愧是军人出身,办事就是果断,雷厉风行。“

田振军就点了一支烟,悠然自得的说:”我到电台时间不长,还不太了解情况,加之我又是个外行,以后要是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周,还望你们多多提意见嘛!“

马洁笑了一下说:”田台真是太谦虚了,你既是词作家,又是诗人,当新闻单位的领导,还不是小菜一碟?“说着斜乜了一眼,见田振军一脸踌躇自得的样子,知道他爱听,又接着说:”以后田总再不许说外行不外行的话,你再这么说,我们可不答应。本来,你是谦虚,才这么说。可有的人就不这么认为,还以为你真的是外行,传到社会上去就不好了。“

马洁的一番话说得田振军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便说:”人说记者的笔头子律师的嘴,厉害得很。我看你的嘴巴子也够厉害,不愧是主持人出身的,说得我口服心服。“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马洁看他那开心的样子,不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方才,他还担心她是不是恭维得太过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爱虚荣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有时,男人比女人更爱虚荣。心里止不住窃笑了一下说:”没有跟田台接触之前,我们总觉得田台忒严肃,我们除了尊敬还感到惧怕,其实,跟田台一接触,觉得田台平易近人,是很好接触的。“

田振军就说:”我是那种让人惧怕的人吗?其实,我一点儿都没有架子,你们多接触接触我,你们就会知道,我是个非常随和的人。“

田振军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找到这么好的谈话感觉。此刻,他感到心情好极了,就产生了想同她敞开心扉谈一谈的欲望。人,有时候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似乎能够找到一个令人愉快的倾诉对象又是那么的不太容易。尽管电台里美女如云,但其他几个都对他敬而远之,且莫说倾诉,既便是交谈一下也很难找到契机。看着这位女人味十足的马洁,他的心里涌起了一层层幸福的涟漪,觉得这日子要是朝这么发展下去应该是不错的。

他们又交谈了一阵,马洁的眼里就荡出了一层很迷蒙的东西说:”田台,我看你今天也高兴,我也高兴,晚上我就请你吃个饭,咱们好好聊一聊。“马洁用了一个”咱们“,这是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词儿,她为她能适度的运用了这个词儿感到很满意。

田振军顿觉一股热流在心里一浪一浪的荡了起来,他想都没想到,在他年近五十岁,竟然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知识女性请他单独吃饭,并且,她还亲切的叫了一声”咱们。“”咱们“这意味着什么?单独邀请吃饭这又意味着什么?莫非她真的欣赏我的诗情,还是我的个人魅力吸引了她?或者,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企图?不管怎么着,她能主动邀请我吃饭,就凭这一点我老田也知足了。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邀请了我一次,单独的邀请了我。田振军这么想着,那笑容就像波纹一样,一圈儿一圈儿的荡在他的脸上,渐渐地越荡越大了。

”算了。“田振军说:”你的心意我领了,饭就不吃去了。“

马洁说:”田台难道就这么不给我面子?“说着瞟了他一眼,那一眼,让田振军感到了心头上猛然颤抖了一下。

田振军笑着说:”不是不给你面子,你千万别误会,我主要是怕被单位上的人看到了不好。“

马洁就以手遮面吃吃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才说:”就是吃顿饭嘛,怕啥?你就这么胆小?况且,我们就是吃一顿饭嘛,又不大张旗鼓的去做宣传,单位上的人怎能看到?“

田振军被她笑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想,她说的也有理,不就是吃一顿饭嘛,怕什么怕?就说:”既然你这么热情相邀,我就不推辞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胡扬这天刚调节完了一场邻里纠纷,感到尿憋得难受,便寻了一个围墙略高一点的土圈里去撒尿。他正撒得酣畅淋漓,突然看到村头的土路上开过了一辆乳白色的小车,心想可能是县上的领导下来了,怕被车上的领导看到,就拼命的把身子缩了缩,还露出上半身,只好再把头勾到胸膛上。勉勉强强刚把尿撒完,小车就打了几声喇叭停在了土圈一边。胡扬不好意思转过头,一看,高兴得差点儿从土圈墙上跳出来。来者不是别人,原来是叶非、思思和谢婷婷。

胡扬几乎疯狂的大叫了起来:”哥儿们,姐儿们,你们怎么来啦?你们怎么找到这里啦?“说着就伸出手去跟叶非握手。

叶非就嘻笑着打过他的手说:”刚撒完尿就跟我握手,谁跟你握?去跟婷婷握去。“

思思和谢婷婷都被他们逗乐了,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胡扬就故意搓着手说:”你看你看,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对我们贫下中农没有一点阶级感情。“

思思笑着说:”别人对你有没有感情倒无所谓,只要婷婷对你有感情就行了。“

胡扬就拿眼去看婷婷,见婷婷正眠着嘴儿笑,四目相撞间,胡扬犹如被电击着,心头猛然一颤。看那冰雕玉砌般的人儿,身着一条鹅黄色的七分牛仔裤,一件紧身短袖黑色t恤,一下子将她勾勒得线条毕露,青春四溢。胡扬就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随便在什么地方咬她一口,方解心头之爱。于是便说:”要是婷婷再对我没感情,这世界对我来讲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谢婷婷含娇带笑的看了他一眼,眼里分明的流淌着如水般的缠绵柔情,说:”在农村呆了才几个月,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和悲观?“

胡扬无奈的摊开双手说:”环境可以改变人,在这中国社会的最低层,我感受到了很多很多过去没有感受到的东西,从而,我觉得这是我一生当中最孤独最脆弱的时刻……“

胡扬的话还没有说完,叶非就打断他的话说:”所以,你就让我们站在茅坑的旁边,也想让环境把我们改变改变吗?“

胡扬就笑着说:”好了好了,城里来的先生小姐们,快上车吧,先到我的下榻处喝点水,到晚上给你们搞顿手抓羊肉吃一吃。“

上了车,叶非说:”我们中午饭都没吃,现在饿得受不了了,你到老乡家给我们要几个馍,我们先垫垫肚子再说。“

胡扬说:”这好说,我好懒也是个副村长,解决这点问题还是有能力的。“说着就指挥着车,在乡路上左拐右拐,拐到了一户人家的门中,先下了车,他进门巡视了一下,然后将车上的人统统叫了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整洁的农家小院,三面新盖的瓦房,地面统统用水泥打平,靠墙的一边种着蔬菜,在院内正中搭了一个葡萄架,架上挂满了一串串刚刚成形的葡萄。叶非、思思、谢婷婷一进院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都说,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处,竟然还有这么一家。

房主人把他们让进客房,男主人忙着给大家敬烟点火,女主人忙着洗杯子沏茶上馍。等忙过之后,胡扬掏出钱包,拿出三张百元钞票交给男主人说:”劳驾你给我们搞只羊,在这里做顿羊肉。“男主人用手挡着说:”胡主任,你能来我这里我很高兴,羊我给你们做上,钱就不收了。“胡扬说:”你不收钱我们怎么好意思吃你的羊,来来来,拿上。你不收钱,我就到别处去,不吃你的羊。“说着硬把钱交给了男主人的手中。

等主人一出门,叶非就说:”没想到你还挺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

胡扬说:”那当然,你以为我在这里横行霸道,鱼肉乡民。“

谢婷婷说:”这里的条件不错嘛,城里的有些人都赶不上他们,还让我们扶贫,扶的啥贫?“

胡扬说:”这一户是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类,在村里占的比例相当少,大多数人还很贫困,有的甚至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说着摇控板一摁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正放着脑白金的广告,画面上闪出了一个鬼鬼崇崇的老头儿,同期声为”爸妈今年不收礼。“画面一切换闪出了一个老太婆,同期声为:”收礼要收脑白金。“

叶非边吃边说:”这个广告最恶心,什么爸妈今年不收礼,收礼要收脑白金?完全是狗屁话。就好比说’今天我们不吃饭,吃饭要吃羊羔肉‘一样,你们说这是不是病句?是不是狗屁话?“

大家边吃边笑,叶非也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胡扬说:”电视上的病句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怕的不是出现错误,而是错误出现后没有人纠正。比如说南方有一家电视台在为自己做广告,整屏打出’我台隆重推出有奖猜猜猜活动。‘这显然是一个病句,动宾搭配不当。按这种句式,可以延伸出另一句话’我市隆得推出扫黄打非活动‘。’活动‘只能’开展‘,不能’推出‘,’推出的只是与名词搭配,比如说,“我台隆重推出二十集电视连续剧”。且莫说省市级电视台了,中央台也常出错。最近有一个广告说:‘柒牌西服让女人心动的男人。’这是什么句子?柒牌西服就是柒牌西服,怎么成了让女人心动的男人啦?是不是太离谱了?使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广告打了几个月,电视台的人竟然浑然不觉,我真不明白这究竟是电视拒绝文化,还是文化放弃了电视?“

谢婷婷说:”不仅电视上如此,歌坛上也是混乱一片,一些流行歌曲颠来倒去,倒来颠去,不知所云,你真拿他没有办法。“

正说笑间,突然外头传来了打骂孩子的哭闹声,大家屏气寻声听去,原来是小孩子在车上玩耍,大人打骂了孩子。

叶非怕把汽车搞坏,要出去看个究竟。胡扬止住他说,我去看吧。来到院门口,见几个小孩子都围了汽车看,其中一个孩子正在抹泪。女房东憨笑着说,这几个小孩真倒蛋,凡是来上个汽车都要围上去不是弄车门子,就是乱抠。胡扬一看,那个哭着的孩子正是房东的儿子,想必也是杀一儆百,先拿自己的儿子开了涮,想镇住别的孩子,就笑着说没啥没啥,孩子嘛,好奇。

这家男主人原来承包过一个小煤窑,赚了一笔钱,后来上面一律取消小煤窑,不让干了,就在村里当羊贩子,把羊收上,再卖给外地,每年下来,赚得也不少,所以,安居环境和生活质量就远远的高过了普遍农民。

正因为如此,胡扬才选择了这一家来接待他的朋友们。

羊肉吃过,已近黄昏。胡扬就带她们去到田间地头去踏青。

这正是麦子灌浆的季节。放眼望去,绿油油的庄稼连成一片,夕阳拖着一条金黄色的尾巴铺洒在麦田上,荡着一浪一浪的波光。高耸入云的祁连山上还挂着积雪,如一道天然屏障,将长沟村推到了绝域。村舍冒着袅袅炊烟,一缕一缕飘向天宇,放牧归来的少年唱着花儿,那声音一波三折,忽如钻天而上的秃鹰,直冲九霄,忽如一条条长长的河流,拖着一个不尽的尾音。

大家都被这景致感染了,心情异常快乐,都称之为这是世外桃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叶非兴奋说:”太好了,这地方真是太优美了。你看,祁连山,白雪,田野,村舍,真像一副风景优美的风俗画。倘若那天我生意做不下去了,就带着一个画夹来这里画画,没准儿中国的梵高将会从这里诞生。

思思说:“到时候,我就开上几亩地,养上两头牛,再给你连着生上几个娃娃,也跟你学着当梵高,你当不上就让子女们当,子女们当不上,就让孙子们当,子子孙孙无穷尽,到时候不怕在这里产生不出一个梵高来。”说完一下疯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田野里愉快的荡了开来。

思思也是个性情中人,性格活泼开朗,是那种“豪情一往剑可赠人,清兴忽来诗能下酒”的人。比较感性化,很少顾及后果,所以,她才活得比较开心,一点也不累。所以,她才能因爱之所至,放弃了一家大企业当文秘的职业,跟上叶非过起了清闲自在的生活。

谢婷婷似乎也被这种氛围感化了,跟上思思疯笑起来,边笑边说:“你还要连着生几个孩子?到时候,你怕成了老猪婆?”

叶非说:“如果我真的沦落到了那一步,穷困潦倒的背着一个画夹来这里作画时,她恐怕早就跟上一个大款跑了,哪能到这里来给我生一窝崽?”

思思说“你这人真会败坏人的情趣,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说着便提起小拳头去打叶非,叶非就像只大马猴一样在田埂上摇来晃去的躲着,惹得大家大笑不止。

胡扬说:“我看你们都很开心,以后就多下来几趟,来感受感受我们农村的田园风光,这样有利于你们的身心健康。”

谢婷婷说:“你一口一个我们农村,好像你要长期扎根到这里不成?”

叶非说:“要是有人发工资给我,让我长期扎根我也愿意。这里多好呀,远离尘嚣,逃避了城市的杂噪和各种人际关系的勾心斗角,不失为一个净化灵魂的好地方。”

胡扬说:“你这番宏论完全是城市人的通病,在城市呆久了,忽然来到这穷乡僻壤,觉得空气新鲜,视野开阔,心情愉快。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真的让你放弃城市,让你到这里来你们谁都不会来的,你们恐怕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其实,你们还不了解这里的农民的生活状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现在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有病无钱医,只有躺在炕上等死,有的三四十岁了,还无钱娶媳妇,有的老无所依,儿女们都自顾不暇,老人就被推来搡去的无人赡养。”

思思说:“这里还有这么穷吗?刚才那一家,不是挺富有的吗?”

胡扬说:“那只是先富起来的一家,招待你们,我总不能带你们到最穷的那几家去吧?如果到了那几家,切莫说你们吃饭,仅破屋中的那种臭味儿怪味儿就把你们熏饱了。”

谢婷婷咂咂嘴说:“真可怕,这差别也真是太大了。城市如此,农村也是如此。”

胡扬说:“这就叫作物竞天择。人有时候是无法选择的,就跟子女无法选择父母一样,你无法选择你的环境,也无法选择贫与富。如果人要是能选择,非洲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难民,中国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下岗职工,农村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特困户。”

叶非说:“我发现你在乡下呆了一个月怎么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玩深沉的哲学家了?”

胡扬笑着说:“我这次下乡还带着一项任务,就是要写一篇调查报告,所以脑子里经常徘徊着那些贫苦农民的身影,想着怎么能把农村的这种现状反映一下。”

叶非就坏笑着说:“毛主席不是写过好几篇有关农村的调查报告嘛,什么《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怎样分析农村阶级》等等都写得很棒,你找来一篇改头换面的抄上不就得了。你别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来,费劲八拉的写上,谁看呀。”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开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与田振军打了几个月的交道,方笑伟觉得田振军思想僵化,头脑简单,能力水平太一般化了。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应该说不费脑筋,但事实上却非常累。因为他和你想的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你要想与他达到共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所以,要么你只好屈从,要么就是说服他。比如说他在签发工资的时候,砍掉了记者的稿费和编辑费。理由是编辑、记者都有固定工资,他们写稿编辑这是份内的活儿,不能再拿额外的报酬。这犹如机关工作人员看材料,给领导写材料都是份内的活儿一样,工作量已在工资中包含了,再拿报酬从道理上很难讲得通。再说,同一单位也应讲个平衡,编辑记者拿了工资又拿稿酬,让干财务干后勤的怎么办?财会人员制表报表要不要拿报酬,司机出车,领导开会需要不需要拿报酬?同样干着一份革命工作,不应该是两种制度。

编辑费、稿费就在他的这些理由的驱使下一刀砍掉了。

一时间,记者编辑们沸沸扬扬,说这是滑天下之大稽,哪个新闻单位没有编辑费,没有稿费?这样一刀砍了,以后谁还认真编辑,谁还会认真写稿?

于是,就有人来向方笑伟发牢骚,要求方笑伟主持公道。方笑伟就不加可否的笑笑说,这是田台的决定,现在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嘛。来人说,方台,你可是电台的老领导了,他们未必熟悉情况,你该出面的时候必须出面干涉一下,否则,这样搞下去,电台定会越搞越糟。

对此,方笑伟也非常矛盾。不干预吧,显得我这个二把手太无能,以后大家也不会把你瞧在眼里,觉得你无非是个聋子的耳朵,仅仅当个摆设而已。更重要的是,这样会更加放纵了田振军的独断专行的霸气。像这样纯属制度方面的事,既使要废除,也应该上个班子会,征得大家的意见才是。他这样做显然突出了个人的作用,而蔑视了他人的存在。如果对此不加以制止,以后他就会更加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了。但是,如果找他去做说服工作,把这个事儿扳过来,自己也算争回了面子,也在大家心目中有了一定的地位,倘若扳不过来,谈僵了呢?岂不让人耻笑,反而与田之间多了一层隔阂。

总之,这是一件让他伤脑筋也使他非常憋气的事儿。然而,当他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想法却完全变了。我为什么要去自讨没趣呢?为什么要去为他化解矛盾呢?坏事可以变成好事。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多好呀。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来他似乎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也严重的损害了大家的利益,肯定会给工作带来一定的负面作用。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失道寡助,得道多助,他跟大家的矛盾越激烈,对我更有好处,我应该偷着乐才是,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去同他争那个理?有时候,隔火观望需要一定的境界。他觉得他在这方面还得进一步的修炼。

事实正如他判断的那样,自从停发了编辑费和稿费后,广播质量明显有所下降。而且,接连出了好几处错。

比如:“莘莘学子”,错读为“辛辛学子”。“使市民吃上放心肉,是市委市政府长期探索的问题……。”(这还需要长期探索吗?)有人损伤人民币,说“这是对人民币的极大污蔑”。(污蔑是语言上的,不是行为上的。)主持人说:“中国有句古语,忘记过去就是意味着背叛。”(这句不是古人说的,是列宁说的。)“9岁的女孩放学回家,突然遇到一位歹徒。”(称歹徒为“一位”,是不是太尊敬了,差点儿叫叔叔了。)养猪专业户的同期声:“我家的猪眼睛是蓝的,跟外国人一样。”还有一标题为“银都市召开大气污染动员大会。”主持人采访造假者:“您就是在这里造假的?”(对犯罪嫌疑人称“您”太客气了吧。)“生活真是富有戏剧性,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师傅突然下岗了。”(工作三十多年该退休了。)

有的听众听完后,就打电话来责问方笑伟,说你们懂不懂语法,最起码也应该把病句消灭掉吧。这还算客气一点的,有的甚至责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能把电台变成垃圾箱。

方笑伟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都非常客气地说:“谢谢你们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因为我是管技术的副台长,不懂行,请你拨打8234567,那是台长的电话,这些事儿由他主管。放下电话,心里一阵窃喜。他想,朝此发展下去,还会出大错。

后来,果然出了大错。一位国家某部委的领导来银都视察精神文明建设,播出来后,把这位领导的名字搞错了。

这位领导恰巧在小车上听到这篇报导,大为光火,对市上领导说:”我这次来你们银都可是收获不小呀,名字也被你们的记者随意就改了,要是《人民日报》的记者也会改名字的话,我不知道我该有多少个名字。“彭书记、李市长被这位领导说得非常尴尬,口口声声向领导赔情道歉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完了我们一定要追查责任,严肃处理。“这位领导一看市上的头儿这么认真,怕搞不好把写稿的人给掳了。气也就消了一大半,反而宽容了起来,说:”过去就过去了,这也不是什么政治事件,追查啥呀,处理啥呀。以后让他们多留心一些,尤其是人的名字,不要给人家搞错了。“

这件事儿很快就反馈到了电台。

方笑伟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得几乎无法自己。

下午召开公务会议,田振军历数了广播接二连三的错误后,非常严肃地说:”今天早上,接连接到了市上领导的批评电话,市委宣传部王部长非常恼火,说这一次市上领导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完了,说你们是干啥吃的,你们要是真正不想干了,统统下来,把位子让开,让负责的同志去干。他要求我们要查清这次事故的原因,上报市委市政府。我们今天召开编委会的目的,不仅仅是把这一事故给诸位通报一下,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查清原因,如何加强管理,坚决杜绝类似事再次发生。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守土有责,各自要把好自己的关,你把不好关,出了问题,尤其是政治问题,你负不起这个责的,就是撤了你的职你也负不起。最近一个阶段,广播质量明显下降,差错越来越多,希望你们记者部、编辑部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视,切不可掉以轻心。也希望桑副台长一定要大胆负责,该抓的一定要抓,该管的一定要管,要坚决做到对电台负责,对市委市政府负责。“说到这里,他有意看了一眼桑学文,桑学文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在场的人都明白,他这虽然是希望桑副台长如何如何,实际上是变相的批评桑学文。

田振军一说完,桑学文就首先检讨起了自己,说:”这几起事故都是自己把关不严所致,我应负主要责任,并诚恳的接受大家的批评。当然,这起事故也有客观原因,比如说,晚上我已经审完了节目,才接到宣传部的电话,说一定要把这篇有关国家部委领导人来访的消息加上去,这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我就和责任编辑牺牲下班休息时间留下处理。等稿子到手,已经到了六点半钟,我们忍着饥饿一口气干到八点钟,没想到问题就出现了。这是我们谁都不希望的,问题发生了,讲再多的客观理由也无用,领导他才不管你是上班时间干的,还是牺牲休息时间忍饥捱饿干的,他们只注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倘若说,要是在正常的上班时间处理这些事务,情况可能就大不一样了。我这样说的目的并不是推卸责任,其实责任就是责任,是推不了的,我只是一分为二的讲清这个原因,然后承担责任心里也舒服些。“桑学文不紧不慢的讲了这么多,大家听得都明白,他虽是在作自我检查,实则推卸责任。

接下来责任编辑的话说得更明了。本来编委会都是各部室的主任参加,这次因牵扯到事故的当事人,就让责任编辑和专稿的记者也列席参加了。

责任编辑何原说:”要说责任,肯定是我这个责任编辑负的责最大,桑台长只能是负负连带责任,从一般道理上应该是这么讲的。但是,从这件事本身来说,我觉得我负不了多少责任,别人按时下班回家吃饭去了,我牺牲休息时间加班加点的干,又不拿一分钱的加班费,还要我们承担责任,这真是不干活不负责任,少干活少负责任,多干活多负责任,牺牲休息时间干活要负大责任。如果按这样的逻辑发展下去,以后除了八小时之外,我是绝不加班,要加班也必须给加班费,按劳取酬嘛。出了错,要扣我。重复劳动,加班加点,又不奖励我们,这不公平。再说,徐建文的稿子写得也太潦草,宋开元的‘开’哪像个‘开’,让谁认都认作是‘井’字。“

何原刚说完,徐建文就接着说:”你想想,我也是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指示的,他们都上餐厅就餐去了,我却抓紧在会议桌上写,多辛苦呀。也是加班嘛,可能写得有点潦草,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都是加班加点的义务劳动,我们能义务干就不错了,都是好同志,犯不着互相抱怨,你说是不是?“

本来这是一次非常严肃的会议,却让这两个当事者一唱一合,把会议的气氛搞得一塌糊涂,仿佛这次会议不是分析原因,追查责任,而是把矛头转现了体改上。方笑伟听着他们的发言,心里止不住的一阵窃笑,他觉得太幽默了,太滑稽了,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何原和徐建文,是电台的大拿,平时有点恃才傲慢,如果对他们加以合理的使用,充分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也不失为干才,倘若对他们不尊重,他们会以同样不尊重的态度来对待你。自从田振军上台取消了稿费和编辑费之后,他们也曾在会议提出建议说这种做法不合理。田振军却一意孤行,不把他们的建议当回事。没料事至今日,出了问题,他们却用这样的态度,很巧妙的将他们的过错转嫁到了田振军的头上。

看着田振军紧蹩双眉,拼命抽着烟的样子,方笑伟开心极了,真是开心极了。他希望的就是这样一种结果,就是要通过实践让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你田振军无能,你田振军根本不适合当台长,你田振军当了台长,就会把一个好端端的电台搞糟,搞得乌烟瘴气,搞得一塌糊涂。

徐建文的话音刚落,田振军就将烟头狠狠的掐灭,铁青着脸说:”说完了?你们说得都很精彩,十分的精彩。你们不愧是编辑、记者,是高素质的人才,讲出的话就是有水平。按你们的逻辑,八小时之外工作就应该出错,不出错反倒不合情理,是不是这个道理?好呀,你们的道理讲得跟充分,桑副台长,你就负责把会议纪要整理出来,形成个材料,上报市委市政府。就说电台没错,我们的编辑、记者更没有错。要有错,只是宣传部错了,他们不应该让我们上那篇稿子,不上那篇稿子,你们也就不加班了,你们不加班了,也就不会出错了,是不是呀?“田振军越说越激动,脸色也就被激动得越发铁青。

一通脾气发完之后,他又留出了时间让大家发言。在场的部室主任面面相觑了一阵,有的想趁机讨好田振军,责怪徐建文和何原态度不端正,应该勇于承担责任,接受批评。有的也不想讨好谁,也不想得罪谁,不疼不痒的,敷衍了几句。

方笑伟听着这些发言,心里却暗想,这是个什么会呀,本来很明确就是追查责任,杜绝露洞,结果是查责任的人被责任人把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其他人却成了裁判员。窥一斑而见全豹,从这件事的处理上,足见田振军的能力平平,水平平平。他从田振军向他投来的目光中,他分明的看到了求援的企盼。他倏然间感到田振军很可怜,堂堂的一个电台台长,却无能力驾驭住这样的一个局面,不知道他这样的正处级干部是怎么混上的?他想,在这种时候,他应该站出来为他解个围,给他一个下坡的台阶。尽管他的心里非常恨他,甚至还要比其他恨他的人不知要恨多少倍,但他必须要在面子上维持着他们的和谐。尽管他也希望别人同他搞得越僵越好,但他却不想同他搞僵,因为,有好多事儿他还需要他点一点头,否则,就无法操作。他要把对他的解围当作一个交换的条件,隐埋在田振军的生活中,隐埋在他们之间。

等大家发完了言,方笑伟开门见山的说:”我讲两点看法,仅供大家参考。第一,我们一定要从思想上高度重视这次事故,严肃认真的查找工作中的失误。客观条件要讲,但更多的要从主观上寻找原因。我们从事的这个行业,比较特殊,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只要有重大的新闻需要我们采访,我们绝不能以种种借口为理由而贻误工作。同样,我们的新闻需要调整时,也绝不能以种种理由为借口而拒绝调整或推卸责任。这是每一个新闻工作者最起码的职业要求,你要不具备这一点,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新闻工作者。何原和徐建文二位同志过去都很敬业,业务能力也很强,工作干得很出色,这都是大家公认的。这次的责任事故虽说你们能找出很多客观理由,但是,我觉得还是你们主观上不够重视,应该要从主观上寻找原因。第二,我希望在坐的编委会成员都要守土有责,把好自己的关,做好自己的事。要做到对电台负责,对田台负责。根据电台党组的安排,让我分管调频台的工作,我也借此机会向大家表个态,向田台表个态,我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出错,但我至少要竭尽全力地搞好工作,要从思想上高度的重视这项工作。“

方笑伟在讲这些话的时候,留意的观察了一下田振军的表情,看着田振军向他投来了感激的一瞥时,他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底,觉得这”马屁“拍到正点上了,既博得了田振军对他的信任,同时,也向在场者公开宣称了调频台是由他负责的,使这一比较模糊的概念一下子明朗化了。他觉得应该明朗化,只有明朗化,才能迫使田振军明确态度,好一步步的达到他的目的。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仲夏的银都,一片干热。天中无一丝云,空中无一丝风,伸手抓一把空气,都仿佛干燥得烫手。柏油马路上冒着氤氲的雾气,仿佛太阳把路面烤着了,扑鼻而来的是一种难闻的沥青味。

谢婷婷骑着自行车路过世纪广场,她无法忍受那些冷饮摊点对她的诱惑,就选择了一个树阴浓郁的地方将自行车支于一边,要了一瓶酸奶,坐到树阴下慢慢享受了起来。

世纪广场因是世纪之交修建的,故得名为”世纪“。它是银都市的一个亮点,这里占地面积很大,看上去很宽阔,每到夏天,草坪泛着青,喷泉四溢,气候湿润,风景宜人,成了居民休闲纳凉的好去处。谢婷婷一边喝着酸奶,一边欣赏世纪广场的风景,心情渐渐地有所好转。她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便想多坐一会儿,把自己的思路梳理梳理再回家,就将酸奶放到桌上,慢慢地品用了起来。

自从上次下乡看望了胡扬之后,一晃又是一两个月过去了,她再没有见到过他,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她不知给他打了多少次电话,都没有打通。她觉得她有许多的话要向他倾诉,可就是没有机会让她倾诉。

看着旁边的磁卡电话,她有点不死心,说不准会像那天晚上,无意间的拨通了他的号。她走过去,接连打了几次,是盲音。就在她无奈的放下话筒时,她的传呼响了,一看是思思的,就急忙给思思回了过去。

思思问她这会儿在哪里?

她说她在世纪广场闲呆着。

思思说你呆到那里干啥?

她说,我刚采访回来这里,喝点冷饮。

思思问还有谁?

她说就她一个人。

思思说一个人有啥好呆的,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谢婷婷挂了机,心里不由得涌出一缕暖流。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人都在为着自己的生计匆忙奔跑着,很少有人顾及到他人。她的一些同学,朋友,也在各忙着各的,虽有电话来往,相聚的时间却很少。

思思不同,尤其自胡扬下乡之后,她就像姐姐一样关心着她,这使她感到一种友谊的温暖。

思思飘然而至时,婷婷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几天没见面,思思的发型改变了,她剪去了长发,一头短发更显得青春活泼,美丽四溢。

谢婷婷由衷地夸奖她剪成短发更靓了。

思思说,太热,我就把它剪了。

谢婷婷说,叶非哩?他同意让你剪吗?

思思说,他上省城进货去了,反正剪了,他同意不同意都成了事实。说着诡谲地笑了一下说,真的就你一个?也没有个小白脸陪着你?

谢婷婷就笑着拍了思思一把说,跟那些生瓜蛋儿们在一块儿除了白白的浪费生命,并无一点收获。

谢婷婷说的是真心话,自从认识了胡扬之后,她就有意无意之间疏远了与那些男儿们的接触。期间,也不泛纯情少男向她频频发出约会的信息,但都被她一一回绝了。她觉得她既然爱上了胡扬,就必须对胡扬负责。

思思很好看的笑了一下说,我也是这种心态,自从认识了叶非,就对其他男人,包括那些小男孩在内,一概持排斥的态度。婷婷,你说他们男人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只要爱上一个人,就会对其他女人持排斥的态度?如果他们不这样,我们就太吃亏了。

谢婷婷就笑着说,你问我我咋知道,你应该问一问你家的叶非,让他回答你不更直接嘛。

思思说,你不是不知道,叶非的嘴里有句正经话没有?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不把你气死才怪。不过,我听说叶非过去挺浪漫的,他一共处了好几个女朋友了。后来处了一个名叫苏娟的女人,骗了他不少钱,又另攀高枝挂上了市委秘书长刘国云,刘国云利用公款,投资给她办一家餐厅,就是夜舟美食娱乐城。自从和那个女人分手后,叶非才老实了。

谢婷婷说,我听过这件事,说是刘国云,还有白副市长、公安局的王金成局长他们几个当年卖了一批城市户口从中牟利不少。刘国云以公家的名义投资办了夜舟美食娱乐城,交给让苏娟挣钱。我还不知道,这苏娟竟是叶非过去的女朋友,这些事儿你是听谁说的?

思思说,叶非呗。我最初问他谈过几个女朋友,他就说最后谈的是苏娟,让她给骗了。

谢婷婷说,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思思说,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在那里当服务员,她说那儿还有色情服务,生意好得很,说不准这刘秘书长的前程将来就断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谢婷婷说,这些人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他们这样做就不怕将来出事儿?

思思说:他们肯定有背景的,否则,也没有那么大原胆量。我还听说,你们的田振军好像同王金成是老乡加战友,他们也常到苏娟那里去吃喝玩乐。

谢婷婷说是吗?领导干部怎么是这个德行?

思思说:所以,我还是觉得叶非好,有时候就是他说话没个正经,气人,别的倒还挺不错。

谢婷婷说,其实,幸福是一种感觉,爱也是一种感觉。你有了感觉,即便是气你,你也觉得幸福。如果你没有感觉,他怎么讨好你,你还觉得烦。

思思听着,就笑着点了一下谢婷婷的鼻尖说,你这小东西,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一下有了诗情画意感。

谢婷婷说,本来嘛,本来就是这样。

思思说,你对胡扬是不是这样的感觉?

谢婷婷说,应该是这样吧。

思思说,胡扬还是一个挺优秀的男人,你能瞅准他,算你有眼光。

谢婷婷说,其实,爱一个人也是挺苦的。

思思说:是不是想胡扬啦?等叶非回来,我们抽个空儿,再看看他去。胡扬也真是的,干啥事儿都忒认真,屁股一拍上来算了,还呆在那个破地方有哈好呆的?

谢婷婷说:怎么说哩,正因为他干啥事都太认真太富有责任感,所以才老吃亏。思思,过去我总把这个社会看得太美好了,其实不然,现实社会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一年的记者生涯,使我感受到的太多太深了。往往是干工作的得不到好报,那些投机钻营,阿谀奉承之辈却能飞黄腾达。我原来把新闻单位看得很神圣,以为新闻单位的领导应该是满腹经论学者,或是具有儒者风度的长者,没想到一个个不是刁德,就是胡传魁式的人物。尤其是管我们的方笑伟,动不动就叫我上他的办公室去,其实,他根本没什么事儿,叫上去就是问一些调频台的情况。我一看那眼神儿,那说话的腔调,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但是,碍于面子,我又不好直接驳他。

思思说,他总没有向你动手动脚吧?

谢婷婷说,那倒不至于。

思思说,等胡扬回来,你和胡扬公开了你们的恋爱关系后,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谢婷婷说,这也是个道理。

不知不觉已到了下班时间。

思思说,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到街上随便吃一点,晚上我请你蹦迪去。

谢婷婷说,好呀,好久我都没有放松过了,应该放松放松。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田振军的情绪糟糕透了。广播接二连三的出错,使他的个人形象大大受损,对上他挨,对下他又受气,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广播电台,竟比管理一个团还要费劲,这使他第一次深深的感觉到,电台的这个台长并不是好当的,利益不大,承担的风险倒不小。

经过几天的努力,电台形成了一个书面性的东西,交给了市委宣传部,对上,总算应付过去了,但是,如何加强内部管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增强采编人员的工作责任感却是田振军感到十分头疼。尤其从那天的会议上,他看得十分清楚,何原、徐建文对他很不尊重,认识错误的态度也很不端正,可是,他又拿他们没办法,来硬的吧,怕他们跳得更厉害,怕把事情搞得更加被动。来软的吧,他们根本不当会事儿。他觉得知识分子是人类社会中最难对付的一个阶层,轻不得又重不得。对此,他感到十分的困惑,也感到十分的孤独。他总觉得他似乎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什么东西,这一层东西消除不了,他就很难与他们融为一体,很难在某些方面达到共识。

也许,不应该取消编辑费和稿费。这是多年来形成的规矩,你消除了这个规矩,就等于损害大家的既得利益,这就势必影响到大家的工作积极性,造成消极怠工、牢骚满腹的负面影响。

也许,对两位副手的分工是错误的,应该让方笑伟全权抓宣传,桑学文管理后勤服务。方笑伟毕竟经验老道,在管理上也能镇住人,让他负责宣传也不止于出此大错。

然而,现在让他统统推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没有足够的勇气战胜自己,否定自己。他怕否定之后让别人见笑,让别人说他田振军无能,说他无主见,说他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把电台当儿戏。

有些事,你只能回头看,却无法再回头。

通过这次”事故“的处理,使他彻底改变了对桑学文和方笑伟的看法。他觉得桑学文实在令人太失望了。无论是工作的责任性还是工作能力都比他期望的差,更使他无法容忍的是,桑学文对待错误的认识态度太暧昧了,暧昧得几乎到了暗示什么的程度。田振军最看不惯他的就是这一点,你当副手的,就应该明确地站在一把手一边,要维护一把手的尊严,支持一把手的工作,你不具备这一点,你就不是一个好的副手。

倒是方笑伟的态度令他非常满意,他不仅为他解了围,而且还明确的讲了对一把手负责的话。这使他听了非常舒服,从而也改变了他对方笑伟的看法,认为他也并非像别人所说的那么可怕,那么阴险。由此,他便认为,在人的认识和使用上,绝不能让别人的思维来左右自己,应该靠自己的心去认识去发现,这样也许更可靠。

田振军正静静地梳理着这些杂乱的思路时,没想到公安局长王金成却敲门而至。

王金成说:”我还以为金屋藏娇哩,结果就你一个人?“

田振军笑着说:”我哪有那样的福气?“

王金成巡逡了办公室一眼,说:”不错,不错。有这样的办公室环境,没有小秘相陪也挺不错的。“

田振军说:”还不是托你老战友的福,否则我能坐到这里?“

王金成一挥手说:”打住打住!咱哥俩谁是谁呀,你要是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

田振军拿着冷饮,一边启盖一边说:”感激的话我也不说了,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尽管说。“

王金成说:”我这次来还真的是来求你帮忙的。“

田振军说:”你把那个’求‘字省略了多好听。“

王金成就笑着接过冷饮说:”那就不求你了,听说你们电台又添了二十五名指标,到时候你可得给我留下两个。“

田振军说:”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是两个,不知你说的这两个有没有文凭,要是有文凭倒也好说,没有文凭就有点为难我了。“

王金成诡秘地一笑说:”不瞒你说,一个是白副市长的外甥丫头,一个是我的亲戚,也是个小丫头。至于文凭嘛,不存在啥问题,你说你们需要啥文凭,就让她们有啥文凭。“

田振军说:”我一听就清楚,要搞假的?“

王金成说:”不是假的难道是真的?现在这个社会,真的还有多少?官场中流行着一句话,叫做年龄是改的,头发是染的,文凭是买的。如今混迹在官场中的人,有几个人的文凭是真的?“

田振军说:”好了好了,你公安局长都这么愤世嫉俗,牢骚满腹,还让普通老百姓活不活啦?说正事,电台是被批了三十个编制,新增加了二十名指标,但人员怎么录用,现在还没有拿出具体的方案,到时候可能会组织统考,你得让她们有个思想准备。“

王金成说:”你不要把事情搞得过分复杂了,怎么操作是你的事,但主动权必须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

田振军点了点头说:”这你放心,再怎么着,我也要把你的这两个人安排了。不过,老战友,我向你问句真心话,这两个,到底是啥文凭?你估计让她们当记者行不行?“

王金成说:”白副市长的外甥是个高中毕业生,我的亲戚是个中专生。真实的文凭倒不怎么高,但这两个丫头倒是蛮机灵的,人也长得俊气,估计锻炼锻炼当个记者编辑什么的还是不错的。或者说,干脆让她们搞广告去,事在人为嘛。“

田振军说:”这些都好说,只要人进来了,我自会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让她们干。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还得让她们有个说得过去的文凭,最好是中文专业的大专文凭。“

王金成说:”好说好说,这些都不存在问题。“

送走王金成,田振军的心里一阵阵失落。他原打算要在这二十五名聘用工中先择优录用一批,然后再适当的招一些聘用工,试用一个阶段后,再优胜劣汰,这样就会使那些真正有才干而人品好的人走上记者岗位。然而,还没等他的这种愿望形成决议,就被他的老战友轻而易举的击垮了。他不由得对他的理想的坍塌而伤痛,也为理想的脆弱而惋惜。是的,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无情的现实,个人的理想,个人的坚守,在强大的社会关系网的冲击之下,不得不节节退让,否则,你就无法同社会融为一体,你就无法坚守住你的岗位。有时,岗位与信念是极其矛盾的,你守住了信念,也许就永远的带着你的信念离开了岗位,你要守住岗位,也许就得放弃你的信念。

在这两者的选择中,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就选择了后者。他无法拒绝王金成,也无法拒绝白副市长。他十分清楚,正是他们的努力,才使他坐到了电台一把手的位置上,倘若你要同他们讲什么党性,讲什么原则,除非你放弃了他们曾经给于你的,否则,你就没有资格。

现在,他终于妥胁了,他把他本该排斥的东西痛快的答应了,痛快的接受了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操作,是瞒着电台的其他领导,由他一个人来敲定这二十五个人选?还是把权力下放到方笑伟的手中,让他按着他的意图去操办?显然,这两种方法都不可取。前者,有可能要冒风险,搞不好就会后院起火,自己把自己搭进去;后者,有可能会受柄于人,永远被对方抓住了你的短处。

他很想探一探方笑伟的态度,看他在这件事上是怎么想的。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由不得拨通了方笑伟的电话,让他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自从调频台的编制下来之后,方笑伟的电话陡然增多了,上他家拜访他的亲友也陡然多了起来。无论是电话还是亲友拜访,目的都是共同的,就是想通过方笑伟在调频台安排人。并且,还向方笑伟暗暗承诺,事情办成了,一定不会亏待他的。期间,还有个搞建筑的左老板,方只与他彼此认识,却从未打过交道,这次他也求上门来,直接给方笑伟送来了五万元的现款,说自己的孩子刚刚大专毕业,想进都市调频台。他说别的部门想安排也能安排进去,主要是他的孩子太爱记者这个职业了,他只好厚着脸皮来拜访方台长。方笑伟自然不敢收这五万元现款。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收了人家的礼岂不是自找残废?可是,这位姓左的老板死活不肯将钱带回,他说就算是押金,我先押到你这里总行吧。你需要请客送礼,你尽管的花去,花完了,事情能办成固然好,办不成我也不怨你,剩下多少你再给我退多少不就得了?

面对这种貌视憨厚老实,实则狡黠无比的农民企业家,方笑伟真不知该怎么办?但那五万元钱,却实实在在的诱人,面对这样的诱惑,他无法硬起来,他怕他太硬了,失去了这一财路。如果让他把钱留下,又觉得烫手。他好说歹说,答应为他办事,说办成了再收他的礼。左老板这才收起钱。

凡此种种,方笑伟完全可以理解。近年来,市上没有一个像样的企业招过工,大中专生一茬一茬的毕业了,面对越来越庞大的待业大军,家长和待业者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就业问题几乎成了全国各个城市的普遍矛盾。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调频台要增编二十五名编制,这无疑成了银都待业大军的热门话题,每一个个体化的分子都在最大限制的调动着自己的能量,调动着各自的社会关系,想使自己的孩子能成为这二十五个名额中的一员。

这就形成了一种不规则的竞争,竞争者已不再是待业者之间的竞争,而是待业者的家庭实力之间的竞争。有的家长曾经算了一个账,如果投资三、五万能为孩子解决一个好单位、好工作也值,工作三、五年就可以把投资款收回,三、五年之后的所得就等于是纯利润了,一辈子工作四十年,年年有收入,老了退休了,照样还有保障,这比投资做生意的保障系数大得多。正因为有这么多的聪明的家长又会算这么聪明的账,才使当权者越来越放弃了用人的标准,使我们这个国家机构中的人员素质越来越低。

方笑伟虽说没有参与过这样的竞争抑或是交换,但个中的原由却了若指掌。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惜采取各种手段也要把这个用人的权力争到手。

现在,一切障碍都被他一一排除了,胡扬被排除了,桑学文也被排除了,田振军已经到了无法不依赖他的地步。由此他想,如果田振军能将调频台的权力统统交于我,倒也罢了,倘若他还在犹犹豫豫,必要时,可以将他一军,明确的告诉他,如果你还不信任我,我只能说我们没有缘,我可以主动让贤,你好用你信任的人。

当然,这样的摊牌,只能排列为下下策。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不可亮出此牌的。

这是方笑伟的一个习惯,每要策划一件大事,或者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他总要在脑海里反复的酝酿、酬谋,不仅要拿出两套以上的方案,而且,每一套方案都要分解成若干个递进的层次,然后择优来实施。他很想尽快地与田振军进行一次和谐的沟通,想尽快地把调频台的新班子成立了,然后再按他的意愿物色人。他觉得桃子熟了,该摘的时候就必须摘,你不摘,别人就会算计。然而,他为了使他的成功系数更大一些,他要以静制动,要以守为攻,要沉住气,尽量地表现出一种冷静,迫使田振军来找他,这样,他就占了主动权,他就好按他的计划牵着田振军的鼻子跟他走。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他接到田振军的电话后,大大的饮了一口茶水,然后就将案头上的一包黑兰州香烟装在了口袋里,才向田振军的办公室走去。

果不其然,田振军终于向他讲出了他所期盼的。

他略作沉思,才说:”我觉得应该尽快的把调频台的新班子组建起来。你没来之前,调频台由我负责筹建和统管,胡扬具体负责日常事务。现在你上任了,调频台的编制也批下来了,应该明确责任,也好调动基层的工作积极性。“他说到这里,有意的停了一下,他看到田振军点了点头。按日常的经验,点头就是表示赞同。方笑伟想,只要他表示赞同,今天就可以把人选敲定下来,也可以给马洁一个满意的答复了。在之前,马洁的枕头风几乎吹得他耳朵快起老茧了,但是,他还必须忍耐着,因为他在享受着她的身体,享受着她提供于他的种种女性的温柔,抑或是她的各种表演性的服务,他没有理由不让她说,更没有理由朝她发火。尽管这种枕头风在关键时刻吹来的时候,会极大的败坏他的兴致,甚至会使他感到愤怒,但是,当这种愤怒和着那个时段的快感刹那间消失殆尽之后,复归平静的他觉得她的要求并没有什么过份的地方,不就是调频台的副台长嘛,不就是在关键时刻提说两句嘛,这有啥不能容忍的。这样想开的时候,他便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说,你放心,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保证给你操作成功就是了。有时,他也逗着她玩儿,问她怎么向田振军下钩的?她就笑打着他说难听死了,什么叫下钩,不就是按你的意思请他吃了一顿饭吗?末了方笑伟说,他是不是对你有了那种意思?马洁说有也是有贼心没贼胆。方笑伟的心里就好一阵不平顺,他知道男人一旦有了贼心就不好了,有了贼心,那贼胆也会慢慢大起来的。由此他便断定马洁的障碍是排除了,隐患便也从此埋下了。

此刻,当他刹那间想起这些时,心头倏然间滑过一缕不快,很快的他又恢复了常态。接着他又说了第二点。他说:”至于那二十五名正式职工考评调转问题,我觉得应该交给调频台决定,因为它作为一级法人,作为一个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独立运营的单位,它完全有独立的用人权、经营权。电台在宏观上加以管理、监督,但不必要参与其中。

方笑伟看到田振军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便想他可能不同意。

田振军听完便想,你方笑伟想得倒美,你把这二十五个用人权统统霸占了去,我这个一把手怎么办?我给王金成答应下来的事儿怎么办?于是说:“先一项一项的议一议怎么样?先把班子成员敲定下来,别的事以后再说。”

方笑伟一听就明白,他是想控制那二十五个人的人事权,心里虽然不快,但还是打着哈哈说:“行,这样也好。你是班长,这个意见应该是以你为主,你先拿吧。”

田振军笑了一下,觉得心里很舒服,只要你承认是以我为主就行,至于谁先拿意见倒成了其次,就说:“你对台上的情况比较熟悉,你先说吧。”

方笑伟想既然你让我说我就说:“我看马洁倒是个人选。这个同志工作能力、业务能力都比较强,最大的优点是能广泛团结,顾全大局,尊重领导。我觉得她比较适合,提上来让她干去算了。

田振军点了点头说:”把马洁提上来我也同意,她担副台长,那么,台长让谁干?是你兼任还是让胡扬干?“其实,田振军对这件事儿也拿不准。曾征求过大家的意见,都说胡扬是个干事业的人,尤其像调频台这样自收自支的单位,就得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况且,调频台本来就他一手创办的,他当台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自从那次谈话之后,他对胡扬这种顶撞上级的做法又非常反感。再说,方笑伟也想兼台长,如果让胡扬当了台长,势必会得罪方笑伟。他只好把球踢给方笑伟,看他如何反映。

方笑伟在之前早就给胡扬琢磨了一个去处。他很清楚,自从田振军找胡扬做思想工作谈崩之后,田振军对此人就失去了兴趣,只要他稍加运作,或者从中挑拨上几句,就会把他轻而易举的推出调频台。这时候,他就觉得机会到了,便不紧不慢的说:”这个人,说能力吧,也有些,说工作魄力吧,也还行。应该说,让他当调频台的台长不存在什么问题。可就是毛病有些多,好自以为是,过去是,现在也是。他根本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对我是这样,我看对你也不够尊重。像这样的同志,我们怎么敢用呀?“

田振军也是这么想的,便有点不谋而合的笑着说:”调频台不用他,还得给他另外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方笑伟说:”其实,我们过去就议过,想设立一个信访部。群众来信来访的很多,搞得楼上乱糟糟的,有一个部室专门负责接待,这样会更好些。我觉得我们就设立个信访部,让胡扬当信访部的主任算了。“

田振军想了想,才慢慢的点着头说:”这样安排也可以,就怕他不愿意接受?“

方笑伟说:”他有什么不愿意的?等党组会决定后下个文儿,他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也犯不着再找他谈心,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内这是我们党的组织原则,难道他不懂?“

田振军笑了一下,觉得方笑伟果真是个人物。就说:”那你就把调频台的台长兼任上吧!你看怎样?“

方笑伟的心里格登了一下便说:”要是你信任我,我就暂时兼上算了,等以后调频台发展壮大了,看谁适合就交给谁。“

田振军说:”我肯定信任你,不信任你让我去信任谁呀?你兼上也免得我提心吊胆的老是怕出问题。“

方笑伟高兴的说:”好,田台这么信任我,我一定要让你放心,让你满意。“刚”沙“地一下要笑时猛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笑出这种声音来,随之便改成了哈哈的笑声。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胡扬在乡下一呆就呆了四、五个月,实在着急得有些呆不下去了,他向往城市的生活,向往朋友们之间的友谊,更向往与谢婷婷相恋时的快乐。

这天,他搭了一辆市化总厂送化肥去的大货车,返回到银都就急不可奈的给谢婷婷打了一个传呼。

这一天,正好是休息日,在家洗衣的谢婷婷收到传呼后立即就给胡扬回了过来。谢婷婷说:”你在哪里?是不是回来啦?“

胡扬说:”我刚到家,我一回来就呼你,你还好吗?“

谢婷婷一听这亲切的问候,不知怎地,鼻子就由不得发起酸来,要不是她妈妈在家,她说不准就会掉下泪来。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她面对强大的竞争和挑战时,她是那样的坚韧不屈,当她面对自己的亲人或是相爱的人时,又是那般的脆弱。即便是在外面受了一点点委屈,她也觉得委屈的不得了,就好比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她跟小朋友捉迷藏吃了亏,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当她的家长一旦此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突然感到十分的委屈,就会不由自主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此时的谢婷婷,就有点像那位见了家长的小女孩儿。

胡扬听不到谢婷婷的回答,就着急地问:”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谢婷婷这才回过神来说:”没有啥,我一切都好,都很好。你等着我,我马上看你来。“

谢婷婷挂了电话,就要风风火火的出门。她妈妈问你啥事呀,这么着急。谢婷婷这才不好意思的撒谎说,思思叫我玩去。临出门,又觉得这样似乎对她的妈妈不公平,就极富孩子气地说,妈,晚上我不吃饭来了,你自己吃吧。她妈说,看你,休息日都不得安宁。

下了楼,谢婷婷招手挡了个面的就朝胡扬家奔去。自从上次在乡下见了他之后,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她实在有些想。想去看他吧,又不方便,通电话又没有信号,她只好在这种相思的苦熬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此刻,她终于等来了。通过几个月的分离,她觉得她与他的感情更加拉近了,她越发觉得她离不开他了,尤其当她的经验和阅历难以对付复杂的现实社会时,她就特别渴望他的关怀,他的呵护。

”距离产生美。“这话很经典,但不知是谁说的。中央电视台的一位小说写得好,散文也写得好的漂亮得让她妒嫉的编导樊馨蔓说了一句同样经典的话:”因为通过距离,能够让一切存在提速,成为一种运动。“她下了面的,心里止不住一阵激动。她想这大概就是在提速……

胡扬同样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等着谢婷婷的到来,在这分别的几个月的日日夜夜中,谢婷婷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徘徊在他的脑海,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梦里。尤其到了万籁俱静,他更是想得深切,想得痛苦。他想她那飘溢在春日阳光中的清淡的异香,想那巴丹吉林大漠上临风伫立的倩影,想那回眸时的惊鸿一瞥,想那麦田里飘来的银铃般笑声……他还想,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他的胳膊走进豪华的大厅,她在贴着双喜的新房里一件一件的脱去了外衣,如玉般的胴体光滑细腻,美伦美奂……他还想,想想想,想得如醉如痴,想得如梦似幻。

现在,他思念的人儿终于就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无法抑制住他的兴奋和激动,他一会儿照照镜子,一会儿又引颈从窗口看看,当他听到那嗒嗒嗒的高跟鞋敲打着水泥结构的很有节奏的脚步声时,他的心差点从嗓门眼跳了出来。终于,她听到了门铃声。

早已守候在门旁的他,就在门铃声刚刚响起的刹那间启开了门。

她惊讶的看着他,足足看了十秒钟,才说,想我吗?他说想,真想。她扑过去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头顶着他的头说,我也想。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抚摩着滑下去,一直滑到了腰与臀的连接处,他感到那里分外的细,因而便显得臀的结实饱满。他说,你瘦了。她抬起了头,凝视着他说,我怕是离不开你了。说着突然伸开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两腿很自然的盘在了他的腰间,长发像马鬃一样一抖一抖的狂吻了起来。她的狂热,她的激情,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熊熊烈火,他紧紧地揽她的臀,狠不得把她融化在他的身体里,把她融化在他的血液中。多少天的相思之苦,竟在这一刻得到了消解。

不知吻了多久,他们同时大汗淋淋。她松开了手,笑着说,去冲澡去吧,冲个澡。

他也确实需要冲个澡,他觉得他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淋透了,尤其是他感到不好意思的是,他的裤子上鼓了一个包,而且,是一个很大的包,这使他无法面对谢婷婷,他只好趁机逃进了洗浴间,想用清水激灭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他将笼头开到了最大限度,哗啦哗的水注从他的头上倾泻而下,他感到那火焰不但没有被激灭,而且,有越燃越烈之势。

正在这时,浴室的门轻轻启开了,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子扭过头来一看,他惊呆了,谢婷婷一丝不挂的站立在门口,那修长的腿,那细细的腰,那饱满结实的双乳,那圆滚丰厚的臀部,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尤其是那细细腰枝,呈一脉凹凸的弧,便将她整个人勾勒得和谐精致、灵光四溢。她含娇带笑的看着他说,可以一起洗浴吗?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几乎没有来得及多想,上前一步,抱过她就狂吻了起来。他吻她的唇,吻她的眼,吻她的颈,吻她的乳……他觉得她的每一处都是那般的精妙无比,是那般慑人魂魄。

谢婷婷不停的呻吟着,那声音仿佛音乐一般的优美动听,和着氤氲的水汽,弥满了整个浴室。

胡扬几乎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就像《红高梁》中他爷爷抱他奶奶那样抱着她走进了卧室。

一阵欲仙欲死的风雨之情过后,胡扬才知道,原来谢婷婷是个处女。这使他感到大为震惊,也使他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谢婷婷像一条光滑的鱼儿似的,偎在他的怀中说:”从今天起,我就成了你的人了。“

胡扬一听这话,就有一种看旧时男女恋情的老电影的感觉,觉得那话听起来很熟,也很旧,却蕴含了相依为命的真情。他不无感动的说:”婷,我一定会珍惜的,珍惜我俩的感情,并将一生一世的去爱你,去呵护你。“

谢婷婷说:”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走进我的感情生活的男人。“

胡扬说:”知道,我现在才知道。“

谢婷婷说:”就是因为我是个处女?“

胡扬点了点头:”没想到,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还能守身如玉到至今。这使我感到实在太幸运了。“

谢婷婷说:”你以为漂亮的女孩都淫荡吗?你以为我也是那种人吗?“

胡扬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漂亮女孩怕背后肯定有一大帮追求者,可能……难免有抗拒不了的时候。可是,你却坚守住了,这使我深为感动。“

谢婷婷说:”可是,今天,我终于没有坚守住。“

胡扬说:”你后悔了吗?“

谢婷婷摇了摇头说:”不,我愿意。“

胡扬很感动的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说:”我真幸福。“

谢婷婷说:”我也是。“

少顷,胡扬说:”这些天来,你还好吗?工作顺心吗?“

谢婷婷的心头倏然涌起了一缕难以名状的委屈,她多想就伏在他的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痛痛快快的把她如何惧怕方笑伟叫她谈话的事统统说出来,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愿意因此而败坏了双方此时的美好情绪,败坏了这美好和谐的氛围,心头一动,便轻轻滑过了这些不快,于是说:”挺好的,挺不错的。“

就在这时,胡扬的手机响了。胡扬很不情愿的说:”刚才忘了关机,没想被人打进来了,在乡下,渴望电话的时候接不到电话,现在,不希望有电话的时候偏有电话。“

谢婷婷说:”你接吧,说不准有啥急事。“

胡扬说:”我最想念的人就在我的怀中,只要不是你打的,什么人打来的都不是什么急事了。“

谢婷婷高兴地说:”你真会哄人,不管是真是假,我还是爱听。就凭这一句话,我也应该给你服务一次。“说着翻下床,光着身子到客厅去拿手机。

胡扬的目光不由得追逐了去,看谢婷婷那光滑如玉的背影,那丰腴修长的双腿,那一扭一扭的腰枝,那圆滚丰润的臀,一下又燃起了他的欲望之火。

待谢婷婷拿着手机进了卧室,铃声已经断了。他揽过谢婷婷,准备再来一次,铃声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才说:”这是叶非的。这小子,真败人的兴。“

谢婷婷笑着说:”你真是重色轻友。“

胡扬说:”难免嘛,谁让你这么令人疼爱,用一句花儿中的唱词说,墙头上骑马还嫌低,搂着你睡觉还想着你。“说完才傻笑着打开了手机的翻盖。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在方笑伟的一手操作下,电台党组终于通过了让他兼任都市调频台台长,让马洁担任副台长,让胡扬担任群访部主任的决定。

电台党组的决定文件下发后,立即在台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纷纷对胡扬报打不平,说这样做对胡扬实在太不公正了,办台时,谁都不肯出头,他辛辛苦苦创办起来了,一看社会效益经济效益都很好,却被踢到了一边,让别人坐享其成。这世界,真的还有什么正义可言,公道可言?但是大家只是在暗地里,在适合议论的氛围里议论议论,也仅仅如此,见了台领导,照样还是毕恭毕敬,照样还得去讨好巴结。现在的人都学聪明了,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的利益,谁都不愿意跟自己的上司去较劲儿,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

谢婷婷听到大家的这种议论后,心里非常难过,难过得真想大哭一场,为胡扬,也为她自己。她虽说涉世不深,对领导层的一些微妙关系也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她是十分清楚的,无论从业务能力,知识水平,领导才干,大家都很拥护胡扬,而他们为什么要把他调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里去了呢?在党的文件中,在一些领导的讲话中,处处都可以看到、听到要任人为贤,量才而用,要能者上庸者下,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却是这样一种结果呢?为什么光明正大,正直坦诚干工作的人不能委以重任,而那些蝇蝇苟苟,吹牛拍马之徒却能飞黄腾达?

面对这样的一种现实,她感到惶恐,感到迷茫,感到欲哭无泪。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对胡扬有感情,即便抛开私人的任何情感,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评说,她同样觉得对胡扬太不公正了,这和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没啥两样?西汉时的张良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说,这种民族的劣根性难道还要这样延续下去吗?

她悲愤,她不平,但她又无法向胡扬去诉说。

她不忍心,真的不忍心让胡扬去承受这样的打击。尽管,这打击不是她所造成的,但,她还是希望能推迟得越长越好,至少在他没有接受这种打击之前尚能保持着一种快乐的状态。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虽然她瞒住了他,事实却无法瞒住他。胡扬终于知道了这个结果。

这天,胡扬去上电台,一来是想念同事们,想去看看,二来他要给田振军汇报扶贫点上的工作情况。一去几个月,他再没有同田振军、方笑伟见过面,他们也没有上扶贫点上来看望过他。他虽然一辈子不见他们也不会想着见他们,但是出于工作的关系,还不得不同他们见面。下到各个扶贫点上的别的单位的干部,其实谁都没有像胡扬这么老老实实的呆着,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打个转儿又回到了单位上,该干啥的照样干啥,只是单位在钱财物上多划拉一点给他们就得了。可是胡扬却不同,他是带着一股子气出来的,既然出来了,他就想多呆一个阶段,等到在时间上有了点距离感再回去。他生性就这么倔强,他实在没有办法改变他自己。最近,他终于为他找到了一件可作的事儿,也算为扶贫点上做了一点贡献。他的一篇有关贫困地区儿童失学率越来越高的报告文学刊发在一家全国有影响的杂志上,立即引起了社会反响,其中,南方一家集团公司想在六沟村搞一个希望工程小学,老总带着人马亲自考察了一番后无不感叹地说,我没有想到农村还有这么穷的地方,我决定要在这里投资修建一所希望小学,并每年负担起贫困学生的学习用品。这位老总回去后,很快的兑现了他的诺言,向村上先打过了一百万元现金,拟定下月中旬在六沟村举行奠基仪式。胡扬也想等奠基仪式举行完备之后回到电台来。田振军听了他的汇报后先是夸奖了几句,然后才说你啥时候觉得适合来就啥时候来吧,这里也非常需要你。谈话到这里本该要结束了,但是田振军觉得有必要把内部调整的事儿告诉给他,就有点吞吞吐吐地把他调到群访部,让他专门负责接待群众上访、群众来信工作的事儿说了。

他默默地听着,渐渐地头就大了起来,仿佛全身的血液凝聚到了他的头上。他恨不得一拳上去,朝着田振军的那张马勺脸砸过去,砸他一个稀巴烂。但是,他尽量地克制着,终于克制住了。

他说:“这又是方笑伟的馊点子?”

田振军有点不好意思的打着哈哈说:“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哪个人的意见,这是我们党织会上研究决定的,也就是我们集体的意见嘛!”

胡扬一听他这种说话的口气,一听他们动不动就拿着党组的决定来压制不同意见,就非常反感,但,他还是在告诫自己,要克制住,克制住,千万别发火。他吸了口烟,把火气强压了压才说:‘这就是说,你们三个人组成的党组班子已经决定了,就是党组的意志,就成了党组织的决定,我们其他人就必须无条件的服从,是不是这个道理?“

田振军的脸色马上阴下来,有点不高兴的说:”难道电台党组就没有调整干部、使用干部的权力吗?作为一级组织,一旦形成了决定,就是组织的决定,这是毫不含糊的。不管什么人,都必须遵循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的组织原则。作为一个共产党员,难道你对这些也不清楚吗?“

胡扬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我清楚,我十分清楚。我还清楚,江泽民总书记提出的’三个代表‘,就是要求我们的各级党组织,广大党员要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代表先进的科学文化,代表先进的生产力。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可以扪心自问一下,你在做这样的决定时,是不是完全代表了电台广大群众的利益,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私心杂念?或者说为了照顾某些人的情绪,你不得不放弃了公正,这是不是与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相违背?再退一步讲,即便是你胸怀坦白,光明磊落,完全是为了工作出发,不掺杂个人的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但是,你能保证你们党组织成员中的个别人,在这件事上就没有私心,就没有个人的目的?我想,这一点你完全可以凭你的人生经验感觉到,至于你承认不承认则是另一回事。既然已经有人把他的个人目的和私心融进了党组决定之中,那么这个决定的正确程度究竟能占多少比例,这个决定究竟能代表多少人的利益?在现实社会中,基层党组织集体腐败的例子并不少见,我这样说并不否认你们党组织的领导作用,但是,作为党组书记,你要是不能坚持原则,继续给那些心存不良的人鸣锣开道,提供种种可能,终有一天,也许会走向集体腐败的绝路。“

胡扬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他讲得慷慨激昂,讲得酣畅淋漓。他觉得他已经被他逼到了死角上,还有什么患得患失的呢?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呢?即便算是我不得罪他们,跟现在得罪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已经想好了,能干得下去就干,干不下去可以走人,他也绝不再像一条哈巴狗似的,围着他们打转转,看着他们的脸色活人。

田振军的脸色涨得越来越红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胡扬的话切中了问题的要害,也切中了他的要害。在对待这个问题上,他几乎一步一步的向方笑伟作了谦让和妥胁,才导致了今日的结果,也导致了他与胡扬的矛盾。但是,如果不做这种让步和妥胁,也许他拉近了与胡扬的关系,却把方笑伟致于了他的对立面。在方笑伟和胡扬之间让他作选择,他同样还是这种选择,他宁肯得罪胡扬,也不愿意失去方笑伟。他也想来个折中,不想失去哪一个,但调频台的台长只能是一个人,这就势必得罪其中一个人。

对此,他并不是没有想到,正因为他想到了他认真分析了局势之后,才不得不违心的屈从了方笑伟。

此刻,他明白胡扬说得有道理,但让他接受并加以更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即便是错了,他也要错到底,故而,当他听着这些话就感到非常刺耳,非常反感。几次,他想中途打断他的话,但,又考虑到那样做就显得他太没有城府了,就只好忍耐着让他把话说完,才说:”说完了。“

胡扬没有吱声。他对田振军那种语气有些不屑。

田振军就摆正了架式说:”你想不通,发发牢骚也可以理解,人嘛,谁也有思想结疙瘩的时候,现在想不通,慢慢就会想通的。不过,第一,组织上决定了,你还得愉快的接受。先过去干着,等以后调整嘛,谁也保不了在一个岗位上能干一辈子。第二嘛,我认为没有根据的话最好不要说,猜测,推测都不等于事实,在我面前说了也就说了,在别的场合最好不要说,这样对谁都有好处,第三,我也可以向任何人申明,我愿意接受大家对我的监督,接受大家对我们班子的监督,不论是我,还是班子的其他成员,只要谁触犯了党纪国法,自有党纪国法给予惩处,所以,对你的担心我表示感谢。“田振军讲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他要用他的形体语言告诉胡扬,他要送客。

胡扬当然不是傻瓜,他当然看出了田振军的不耐烦。他也站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说:”我知道我说的都是你不爱听的话,你的表情无法掩饰你的不耐烦。我还知道,下级同上级永远是没有道理讲的,他们之间只存在服从与被服从,不存在错与对,因为领导是永远正确的,权力就是真理。要是哪个下级要给上级讲什么道理的话,只能说明这个下级是个蠢驴。可是我,就是这么一头蠢驴,所以,我还要说,你可以用你的权力来压制我,但却无法用权力之外的东西征服我。如果有一天,我们彼此都为今天的结果而后悔的话,我相信,第一个后悔的人将是你田振军,再见。“胡扬说完,转身离开了田振军的办公室。

正文 第三十章

这天晚上,胡扬相邀婷婷,叶非和思思去共进晚餐。他实在太压抑了,他只有把他的圈内人叫到一起,说说心里话儿,方能排谴他内心深处的伤感和愤懑。

席间,他很少吃菜,只知闷头喝酒。

谢婷婷怕他喝大了,就抢过酒瓶爱怜地说:“你也不能太自私,只知道自斟自饮,不顾我们。要喝,也得等我们吃上一点之后共同喝。”

胡扬就苦笑着说:“好好好,吃菜吃菜。”说着才动了下筷子。

看他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叶非说:“算了,想开一些吧,别把官场中的事情看得那么重了。做官一时荣,文章千古秀。你脱离了调频台有了大块的时间,多写一些文章,多好呀,既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

谢婷婷也趁此说:“叶哥说得没错儿,我要是有你那样的文采,还巴不得在工作上图个轻闲的岗位,这样才有时间好写自己的文章。”

胡扬长叹一声说:“你们说得都没有错,道理都是这么讲的。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人,一旦步入了官场,再被剥夺了权力,那滋味跟纯粹没有进过官场是不一样的。我虽说不是正儿八经的官人,但至少独当一面干过一阵子,我把我的才华我的心血溶进到了我的事业中,没想到辛辛苦苦把树栽好了,别人去摘果子吃,这种屈辱感失落感,没有经过这种创伤的人是很难想象的。”说着,抓过谢婷婷面前的酒杯,“的溜”地一声喝了。

叶非说:“你别太小资情调了,好不好,什么屈辱感,失落感,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感,即便是有,也是自找的,是你自寻烦恼。事实上,你既要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又想在官场上混个明白,世界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儿等着你?你要想在官场上混下去,你首先就必须要彻底的改变你自己,要彻底的背叛你自己,要适应那种官场环境,要学得像一条狗一样,要会奴颜卑膝,要会摇尾其怜。有了这些还不够,还要及时上贡,把你平日省吃俭用下来的银两拿出来,贡给那些管你的狗人们。如果你这样做了,这样努力了,他们把你闲置在一边,你的确冤屈。如果你没有这么去做,你也不愿意这么去做,你即便是想叫冤,想叫屈,也没有理由叫,更没有资格叫,因为你的主导思想原本就是错误的,导致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的,你没有资格怨天忧人,你没有理由想不通。”

叶非的话一说完,谢婷婷就赞不绝口起来:“叶哥虽是生意人,没想到对当今官道却悟得这么深,真是高论,高论。”

思思不无抑揄的说:“这深沉还玩得真像回事。”

胡扬便说:“深沉也罢高论也罢,知我者叶非也。来,我们就为这深沉,这高论共同干杯!”

谢婷婷为大家斟满了酒,大家举杯相碰,一同喝下了自己的酒。

胡扬长舒一口气说:“喝了这杯酒,我的心仿佛畅通了许多。也许,叶非说得有道理,我没有参与到狗的行列去抢骨头,所以,那骨头就不可能落到人的手里。”

叶非一听便坏笑着说:“其实,像你这样的高智商的人,不应该把生命浪废在仕途上的你争我斗中。如果有人赏识你,要提拨重用你,你也不必谦虚,位卑未敢忘国忧,也正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施展施展,以此报效党和国家。如果没人重用你,你就自己重用自己。比如像我,觉醒得就比较早,占的便宜也比较大。不过,胡扬兄也不晚,你一边上着班,一边可以干自己的私活,比如写一写自己喜欢的文章,挣一点小钱,多好呀!

胡扬说:“现在我什么都懒得干,文章都懒得写了。上次写了一篇反映了农村贫困家庭儿童失学率越来越严重的报告文学,本想为老百姓说几句真话,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没料文章一发,却遭到了市上有关领导的严厉指责,说我暴露了社会的隐暗面,片面夸大了落后,对银都市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说我的眼睛老盯着问题和落后的一面,看不到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看不到工农业生产中涌先出来的先进人物和先进事迹。更有甚者,个别人趁机污蔑我,说我这个人心理不健康,所以看不到健康的东西。没想到就这篇文章给六沟村引来了一百万的投资款,这才使那些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平息了下来。”

叶非说:“越落后越封闭的地方就是这个德行,越遮丑越法的丑陋,总习惯于报喜不报忧,报喜时夸大其辞,甚至越虚假越好,这样才能把成绩说足。报忧时即便实事求是,他们总觉得不舒服。所以,以后你也别写这类关注社会的文章了,写写诗歌散文,下下象棋,修心养性,多好呀,何必招人烦?”

胡扬说:“说得也有道理,中国的文人最具有忧患意识,最富政治热情,当环境不力时,他们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以天下为已任,与现实抗争,一种是逃避现实,不谈国事。既然你抗争不过,就不如逃避现实,名在单位,身隐逸闲,何不乐哉。白居易曾把这种方式称之为‘中隐’,写了一首诗:

大隐居朝市,小隐入丘樊。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

终岁无公事,随月又俸钱。

无论大隐,隐于长街闹市之中,与引车卖浆者为伍,还是小隐隐于山野林泉,与农夫野老为朋,都免不了有种种劳作之苦,衣食饥寒之忧。惟有中隐,才最逍遥自在。以后,真的象白居易老人隐在洛阳一样,过个闲情逸致的日子倒也不错。”

谢婷婷说:“你怕也是嘴上这么说说,你的性格决定了你永远是一个现实的抗争者。”

胡扬说:“现实是最好的老师。经过磨砺,头上的棱角没有了,你不想平庸也得平庸。”

经这么一聊,餐桌上的气氛才渐渐轻松起来,酒也就喝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不知不觉间,已干完了两瓶,胡扬觉得还不尽兴,还要喝,却被婷婷挡住了。

胡扬说:“这多没劲。”

谢婷婷说:“我带你去个有劲的地方,让你们好好放松放松。”

思思说:“什么地方呀?”

谢婷婷说:“就咱俩上次去的那个地方,怎样?”

思思说:“好,就去那个地方。让这两个臭男人好好感受一下新时尚。”

叶非说:“什么地方?看你俩神神道道的。”

思思说:“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

上了车,思思就坐在叶非的旁边指路,坐在后排的胡扬就仰躺在靠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谢婷婷就伸手儿在他的脑门上摸着说,是不是喝得太多了。胡扬就抓过她的手一边搓着一边说,不多,这点酒算啥。谢婷婷说,累了就躺过来休息一会儿,说着就将胡扬的头揽到了她的怀里。胡扬心里一热,就发自肺腑地说,婷婷,你真好,没有你,也许我会从此垮下去。谢婷婷就像母亲哄着孩子般的拍拍他肩头说,不会的,像你这样坚强的男人永远不会垮下去的。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目的地到了。两个男人一看那场所,才知这是一家名叫伊人的迪厅。叶非说,我还以为你们要请我们两个老爷们来洗桑拿,谁知是来蹦迪。思思说,想得倒美,小姐都给你们找好了,还桑拿哩。胡扬说,小姐就不找了,有你们两个小姐就够了。多了我们还无法消受。谢婷婷就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说,谁是小姐,我们可不是小姐。胡扬惊叫了一声说,好好好,你们不是小姐是太太,一个是叶太太,一个是……胡扬一时语塞,思思就追问道说呀,说呀,另一个呢?胡扬说我敢说吗?说不好怕再挨掐。

说笑间,他们下了车,向迪厅走去。叶非说,这都是小痞子们去的地方,我们去怕有点不适合吧?思思说你别自作清高,去了你就知道了,像你们这种年龄的男人有的是。胡扬就将手一挥说,管他来,先进去看看,不好再撤。

进了迪厅,顿时,那强劲的迪斯科音乐声,那悠悠晃晃红红绿绿的灯光,那长长短短胖胖瘦瘦扭腰弄垮的男女,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平台,一下子将他们无可抗拒的置入到了这种氛围之中。

他们要了一张小桌,点了几样小吃和酒水,听着那极富煽情的音乐,欣赏着陶醉在平台上的男男女女们,不觉心里有点痒痒,就自觉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想扭动一下的欲望。

胡扬虽说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来,但他对此早有耳闻,听说这样的迪厅早几年前就在银都开了好几家,因为这里的消费群体大部分都是十来岁的青年们,像他这样的三十来岁快步入中年的人就不好意思来凑热闹了。今日光顾,使他顿觉岁月易失,风光不再。

在银都,各种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和不同档次的人,他们的消费场所是不一样的。一般的来讲,常常出入于保龄馆,出入于歌厅桑拿中心的都是些有权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强势群体的寻欢者,进出于各种迪厅的是年轻的大众消费群体。在吧屋中听音乐的聊天的是属于工薪阶层中有点品种的那一层面,或者是恋受中的男女。在茶园中喝茶听秦腔的,或者只听秦腔不喝茶的,大都是退休老人和外地来的打工仔。常常出入于舞厅的这一群体,相当一部分人就是所谓的”城市猎人”,不论是老男人,还是小女人,或者是小男人老女人,他们都用猎人的目光在异性中发现猎物,一旦发现了就去追捕。而被称为猎物的人,又何尝不是猎人呢?他们其实也是猎人,因为在别人想获得她的时候,她也在获取别人。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团体,是以性和金钱为目的,在这种所谓的黑灯瞎火的舞厅里作着寻求交易。一般来讲,老男人都是有固定收入的或者是刚刚退了休的,他们的目标是瞄向二十左右的没有正当工作的小丫头,他们略惠恩惠就可以钓上对方。而这些小丫头们瞅准的也正是这一碴人,或者说是瞅准了他们腰包中的内容。这样一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成交也就成了必然。而那些三十多岁的年近四十岁的不安份守已的老娘儿们,眼睛盯着却是那些二十岁上下的小伙们,他们一旦相中,进攻的力度绝不亚于老男人进攻小女孩,至到对方束手就擒才罢休,他们大都每月有一定的工资收入,省吃俭用拿出一部分来,专门供养小伙儿。而这帮老娘们从来都不以此为耻,相反的,她们几个凑到一起的时候还常常相互炫耀,常常以此为荣。这就迫使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女人也想走火入魔的试一把,于是,生态平衡在舞厅里遭到了肆意的践踏和破坏,那些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和成双成对的中老年男女反而少了,老男小女老女小男的对子却比比皆是。揭开都市夜生活的内幕,各个角落里都充斥着性和交易,娱乐和文化只是飘荡在霓虹灯的闪烁中的一个符号。

胡扬想着这些,觉得都市的夜生活真是大有文章可作。他想,他应该认真的考究一番,写一篇有份量的东西,也不枉自己担了文化人这个名。

一曲终了,思思和谢婷婷已经忍耐不住了,音乐再次响起,她们就拽着叶非和胡扬一起上场。起初胡扬还觉得有点别扭,当他进入到那种音乐的氛围之中,他也就不由得跟着节奏扭动了起来。

那种音乐尽管遒劲有力,但胡扬总觉得还有一种悲怆的东西掺透在里面。因而跟着节奏跳动扭摆的时候,仿佛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抑郁和愤懑得到了某种渲泄和释放。他拼命的跳着、扭着,他扭得满头大汗,跳得酣畅淋漓。他完全被这种氛围溶化了,他觉得他不是在蹦迪,而是在打人,他打着田振军,打着方笑伟,那拳,那脚。处处充满了力量,每一次下去都力重千斤。他恨不能一拳把他们砸成肉饼,一脚踹成肉泥。就在这时,他不经意与谢婷婷打了个照面,他突然看到谢婷婷面颊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显得非常的耀眼。他不觉一惊,她怎么哭了呢?她为什么哭呢?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连几天,田振军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这都是由胡扬引起的。尽管他的那些话句句带刺,听起来极不顺心耳,但当他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再一琢磨,觉得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他有时候也在扪心自问,是不是在这件事上我过分地迁就了方笑伟,从而放弃了应有的立场和公正?或者说,是不是因为太恐惧矛盾,回避了与方笑伟的冲突,却加大了与胡扬的矛盾?这些问题,他不想也罢,一旦想起,就感觉到烦,感觉到不愉快。

最初,他也觉得这样做是有点儿对胡扬不公,心里还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歉意。通过了这场口角上的交锋,那些歉意感已经不存在了。不仅如此,有时还在想,别人都在巴结我,你不但不巴结,而且还对我不恭。既如此,我为何要重用你呢?难道还要我这个上级巴结下级不成?想想,不觉愤愤然,去他哥的,爱咋的咋的去,有意见你就提去,不用你就是不用你,看你能把我咋的?

人,有时候是需要给自己找一些理由的。比如说,他要干什么事,或者不干什么事,都要找个道理来说服自己。一旦理由充足了,说服了自己,就能清除心理疙瘩,达到某种平衡。此刻的田振军便找到了这样一种感觉,他觉得有这样的感觉和没这样的感觉绝对不一样。

这一天,田振军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没有两样,上班之后照样是一张报一杯茶地消磨着时光。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则短信息,上面显示一条黄色笑话。看后,田振军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久以来,他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大笑过了,此刻就觉得这样笑着其实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儿。既然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他为什么不舒服舒服呢?于是笑得就越发地舒展了。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叩门声,他只好收住了笑,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声进来。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苏娟,这使他感到非常意外。

好久没有见过苏娟了,今日相见,觉得苏娟不但漂亮美艳,而且还非常性感。这大概与她今日穿得较露有很大的关系。苏娟只穿着一件吊带裙,而且那裙子很紧又很短,这就一下子把她勾勒得线条毕露,而且,那胳膊、腿就显得异常地生动。尤其是那半隐半现的奶子,更是迷人。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热情地给苏娟让了位。

苏娟落座后,奇怪地看着田振军说:“刚才,就你一人?”

田振军说:“刚才就我一人,现在你来了就两人。”

苏娟莞尔一笑说:“你一人?就你一人在笑?一个人有啥好笑的?”

田振军说:“刚才在手机短信息上看到了一则笑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娟说:“什么笑话,把你惹得这样开怀,说嘛,说说嘛,讲出来我也听听。”

田振军就只好把手机上的笑话调出来交给她看。苏娟看完,那笑声就像银铃般一下炸开了。苏娟在笑的时候,以手掩面,那举止就给人一种娇羞甜美的感觉,而那奶子却又随着笑声的颠簸不加掩饰地跳动了起来。田振军一看心就慌了,就有了一种想伸手摸一把的强烈欲望。但这仅仅是一种欲望,他却不敢去摸。就像银行里的钞票很好,你不能伸手去拿一样。别人的奶子再好那是别人的,不是属于你的,不是属于你的你就不能随便动手,道理就这么简单。

苏娟笑得身子有些发软,举手投足间更富有了女人味。她一边用面巾纸擦着泪水,一边还止不住地笑,身子就猛地一下、猛地一下在抖,像一样。当然,他没有跟她做过爱,他是想,她的时候身子肯定就像这样在抖。他在想,跟她肯定很好,肯定很愉快,否则,刘国云秘书长也不可能专门投资让她当老板,刘秘书长之所以会这么做大概也是觉得物有所值吧。

苏娟笑够了,说:“这是谁给你发的?”

田振军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移动公司的网站发的吧。”

苏娟说:“现在的社会真不得了,一些导游小姐为了调动游客的兴趣,也一个又一个地给你讲黄段子。一些餐馆的餐巾纸上也印着黄段子。”

田振军说:“你也应该借鉴借鉴外地的经验,在你的餐巾纸上印上些黄段子,这样就更能吸引顾客。”

苏娟就又笑开了,说:“我可不能创这个新呀,到时候再让你一曝光,我不得完了。”

苏娟在笑的时候,眼里就荡出一波一波儿勾人的光束。玩笑了一阵,才把话转到了正题上。苏娟这次来不为别的,主要是她的美食娱乐中心针对酷热的夏季上了一些新品种,想在电台做做广告。末了,苏娟说:“不知广告费贵不贵?到时候田台可得优惠优惠。”

田振军觉得苏娟的广告不能仅仅局限于优惠,而应该免费给她做几周。因为他十分清楚苏娟与刘秘书长的关系,如果你给了苏娟面子,到时候刘秘书长肯定领他的情,倘若你收了她的费,即便优惠了,她总认为你还是收了她的费,不够意思,哪天没准儿给刘秘书长煽个风儿,刘秘书长势必会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这样一想,便慷慨地说:“你苏经理到这里做广告还需要掏钱吗?我就给你免费做几周吧。”苏娟一听,便高兴地说:“没想到田台这么给我面子,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田振军说:“看你说的,我田振军能到这一步,都是朋友们互相帮忙的结果,今天能给大家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倘若我到不了这个位置上,就是想给你帮个忙也帮不上呀!”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娟当然明白田振军这么慷慨绝非是她的面子有多大,而是看在了她与刘秘书长的关系上。男人是女人脸上的一张标签。这话一点儿不假,有了这张标签,无论是工商、税务、公安,他们都对她网开一面,她对此深有体会。当然,她也会不失时机地给他们还个面子,比如请他们吃个饭啦,洗个澡啦,这样既拉拢了关系,又不失她苏娟的体面。此刻,她就不失时机地说:“好吧,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今晚我请你吃顿饭,这个面子你总得给我吧?”

田振军说:“你的情我领了,等以后有空再说吧。”

苏娟说:“以后有空是以后的,今天是今天,说好了,晚上我等着你。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聚过了,也应该聚一聚,我负责把他们联络好就是了。”

田振军明白苏娟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们,既如此,他也不好推辞了,就答应了下来。

苏娟便将早已拟好的广告内容交给了他,就起身告辞了。

田振军看了一眼广告内容,就操起电话让马洁上来一趟。

田振军一想起这个女人,心里就涌出一缕说不出来的温暖。心想他的下属都像马洁这样该多好呀,懂事、听话,善于关心人,又能尊重人。他之所以同意提升马洁作调频台的副台长,不仅仅是因为马洁单独请他吃了一顿饭,当然,那顿饭吃得也很愉快,他们谈得也很投机,那只能算作一个序幕。真正使他感动的是后来,他的老婆因做胆结石手术住了院,不知怎地,这个消息被马洁知道了,马洁每天都抽空儿来医院陪护,并且,每次来了总要大包小包拎一些滋补品或水果之类的。还一个劲儿大姐长大姐短地陪着老婆说话儿。老婆出院后,她俩真的像姐妹关系一样,动不动还要互相走动一下。田振军自然知道马洁这样做的目的和用意,但即便明白了,他也不反感,他也乐于接受。有人巴结你总比没人巴结你好,她巴结你总比她反对你好。这说明她很尊重我,既然女眦,我为什么不把权力给予一个尊重我的人,给予一个尊重我的人总比给予一个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强吧。田振军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方笑伟提出来之后,他欣然答应了。他没有理由不答应。马洁对我的老婆那么关心,我能不答应?不答应我怎么还了她的这份人情?

不一会儿,马洁就上来了。

他就将那张广告单交给马洁说:“这广告是市上的一位领导打招呼免费登几周的,你看着给安排安排。”

马洁接过广告单说:“田台放心,我一定给安排在好时段里播出。”

田振军觉得马洁还是不错。当下属的就应该学会领会领导的意图,即便是一句暗示,也要读懂,不具备这一点,就不是一个好的下属。看来,马洁正是朝这方面进步的一个下属。田振军觉得就这样把马洁打发走有些太简单化了,像这样听话懂事的下属怎能轻易打发走呢?于是就讲了一些鼓励的话,提了些要求,马洁听得频频点着头,那样子显得十分地乖顺,因而,也就有了几分可爱。

马洁也果真可爱,田振军讲完后,她又不无关心地对他说:“田台,你以后要控制少抽点烟,刚才你给我讲话的时候,我就看着你连抽了三支烟,抽多了不好,你要珍惜你的宝贵身体。”

田振军一阵感动,顿觉心里热乎乎的,便想,身边有这么关心自己的女下属也挺不错的,真的挺不错。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胡扬在银都一呆就呆了十多天,有谢婷婷相陪,他真有点乐不思蜀了,要不是扶贫点的希望小学要举行奠基仪式,要不是那根线是他牵的,他还要多呆一些日子。

这次虽然他在官场上失意了,在情场上却有了意外的惊喜和收获,这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没料到方笑伟和田振军会沆瀣一气来共同对付他,他也没有料到谢婷婷会主动投怀送抱。世间的事,白云苍狗,真是难以预料。渐渐地,对官场中的事也就慢慢淡了下来,惟独对谢婷婷的爱却一日一日地升高。

那天在蹦迪的时候,他分明看到谢婷婷泪水飞溅,但当事后问她时,她却矢口否认,说:“你看错了吧,是不是霓虹灯的效果,给人一种错觉。”她越是否认,他越是肯定,他虽不好意思刨根究底,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种不妙,他总觉得婷婷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他。

又一个双休日到了。这是一个雨过天霁的双休日。过了这个双休日,胡扬就打算回到六沟村去。这一天,叶非相邀他和谢婷婷去打猎。

叶非说:“这几天正是野兔出没的时候,我真想一显身手。”

胡扬有点犹豫,说:“这地下都湿乎乎的,怎么趴下射击呀。”

叶非说:“这你就不懂了,城里是柏油路不渗水,可是有积水,你到沙窝中看看走,保证没有积水。再说,我们有备无患,带几把雨伞,带几块塑料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在旁的谢婷婷早就按捺不住了,等叶非一说完,就高兴地说:“好啊,真是太好了,我还没有打过枪,这次可以体验一把。”

胡扬一看婷婷这么上劲,也就来了精神,便开玩笑说:“干脆我们把锅也带上,到时搞个野炊什么的多有意思。”

没料他的玩笑话却得到了思思的赞同,当即,就拎上了胡扬的锅。胡扬说:“好我的姑奶奶,你光拎上锅,没有水怎么办?”

谢婷婷说:“我们搞一个塑料桶,把水也带上,把作料也带上,把砧板和菜刀也带上,要搞就要搞一次成功的野炊。”

思思说:“把液化气、炉盘也得带上,否则哪有干柴烧火呀?”

胡扬说:“干脆叫搬家公司的人来,把我的家也搬去算了。”

思思说:“家是搬不动,要搬动我们真的想把它搬到荒滩上去。”

在一旁的叶非也笑着说:“你们考虑问题倒是十分细致,但是你们考虑过没有,要是什么都打不着,你们带了也是白带。”

思思就伸手掐了他一把说:“打不着就把你煮上吃了。”说着疯笑了起来。

大家说说笑笑问就把东西搬了下来。胡扬说:“车呢?”

叶非就打开一辆城市猎人的后厢,像外国人一样呀了一声。胡扬说:“怎么,啥时候鸟枪换炮啦?”

叶非说:“这是我特意借的,只有这样的车才能走沙路。”

谢婷婷说:“叶哥,你的打猎水平怎么样,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呀。”

叶非说:“没问题,过去,我每次进沙窝都能打好几只野兔,思思最清楚。”

思思说:“野兔你倒往家里带过,是打的还是买的我就不知道了。”

大家就笑。叶非说:“看来,连思思都不相信我了,这太打击我的积极性了。”

雨后的银都,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宜人,整个城市像一位刚刚出浴的少女给人一种清秀水灵的感觉。胡扬由此而感慨道:“如果每星期能下这样一场雨该多好呀,可以大大改善我们的生存环境和气候。”

叶非说:“老天爷真是一个最不公正的老混蛋,南方不需要雨,它却拼命地下,北方渴望雨,它总是非常吝啬,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谢婷婷也跟着骂了一句:“真是个老混蛋。”

思思也骂了起来:“老混蛋。”

胡扬却幽默地说:“你们是不是指桑骂槐地在骂我呀,这个车上数我最老,你们这样骂我,我能受得了吗?”

大家一听,轰然大笑了起来。思思说:“我发现胡哥最近忒幽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幽默。”

叶非说:“人在热恋的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他的潜能得到了超常的发挥,胡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胡扬说:“是的,这应该归功于婷婷,没有她就没有我的快乐和幸福,更没有我的轻松幽默。”

谢婷婷就伸过小手手,在他的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娇嗔地说:“口是心非。”

一会儿,车出了银都,整个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心情也陡然开朗了许多,看那广袤的戈壁滩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色植物,远处,古长城在天地相接处呈一抹褐黄,逶迤于天南地北问,仿佛引起无数缱绻的回忆。一只苍鹰悬浮半空中,像定格了似的。几匹骆驼悠闲地伸长脖子在张望着,不知道一它们在张望什么。一个牧羊老汉在扯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吼着,却也听不清他吼的是什么调调。

看着这一切,大家不免触景生情。胡扬感慨说:“最动听的音乐是天籁,最动人的图画是自然。云霞雕色有逾天工之妙;草木吐华无待锦匠之奇。每每看到此情此景,我总在想,大自然真的太神奇了,即便是荒凉,也荒凉得雄浑,荒凉得古朴,荒凉得让人心驰神往,荒凉得甚至令人陶醉。”

思思说:“胡哥的诗兴又发作了,干脆我们把胡哥扔到这里让他慢慢地陶醉算了,估计他陶醉不到三分钟怕就忍受不了这种寂寞。”

大家觉得思思的话说得直接,有趣,不觉笑了起来。

谢婷婷便说:“其实,这种陶醉充其量也是久居城市的人的一种精神释放,也仅仅是一种瞬间的感觉而已。你惧怕世俗的困扰,你又无法摆脱世俗的困扰,这就是一个悖论。倘若真的把谁一个人撇到这里,呆不上一天就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他的诗兴就会彻底地被荒漠淹没,他感到的不是心旷神怡,而是恐惧、紧张,甚至绝望。”

叶非说:“我不相信,要不,就让胡哥下去做一次试验?”

胡扬说:“饶了我吧,我好不容易产生了一种诗情画意,全让你们给搅和光了,完了完了,放一曲歌儿让我们听听吧。”

叶非一按键,立刻,容中尔甲的《向往神鹰》一下子像神鹰一样放飞在白云蓝天、大漠戈壁间。

在每一天

太阳升起来的地方

银色的神鹰

来到了古老的村庄

雪域天外的人们

来自四面八方

仙女般的空中小姐

翩翩而降

祖先们一生没有走完的路

啊神鹰,神鹰啊

转眼间就改变了大地的模样

……

车到目的地,叶非从车上取下了一支小口径枪,煞有介事地往身上一挂,还真像那么回事。思思和婷婷就缠着要练练枪,练好再打猎。叶非却神秘兮兮地说:“这会儿不能练,枪声一响,把野兔都惊跑了,你还打啥?”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不再说练枪的事了,就跟着他一起向沙丘中走去。

这里不是沙漠的腹地,一个又一个沙丘都长满了白刺。白刺上挂着绿的叶红的果,那果吃起来有点酸,俗名叫酸庞,因长得小巧玲珑,且有滋补功能,雅名又叫沙樱桃。叶非就像一个导游,一边走一边讲解。两个丫头经不住诱惑,伸手捋了几个酸庞,想品尝品尝,没想刚吃下口,就嗷嗷地吐了出来,说:“难吃死了,什么沙樱桃,名字起得还挺洋气的。”

胡扬说:“刚吃时不好咽,但你吃上几个就习惯了。”说着就接过婷婷手中的几颗,填进口中,没嚼两下,也呸呸地啐了出来。众人都笑。胡扬说:“这儿品种太差了,酸涩酸涩的,太难吃了。我大前年和几个朋友到大漠深处拍摄影小说,那沙樱桃真的就像个沙樱桃,吃到嘴里感到一汪清水,酸中带甜,要比现在卖的草莓什么的好吃多了。”

婷婷说:“你别说了,一说我就忍不住又咽口水。”

思思说:“这就叫望梅止渴。”

他们说着,走着,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沙丘。胡扬就开玩笑说:“哥儿们,你是不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想图财害命?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可没带一分钱。”

叶非说:“那就让你陪我们走过沙漠之后结束了你,然后我把这两位臭丫头带过国境线,卖给外国人。”

思思一下叫了起来:“我让你胡说,你这乌鸦嘴。”说着就跳上去拎叶非的耳朵,叶非便大笑着躲避开来。

就在这时,一只野兔从旁边的一个刺蓬下惊起,惊慌而逃。大家急呼:“开枪,赶快开枪。”叶非迅速取下枪,趴到沙丘上瞄了半天,砰地放了一声。大家一阵振奋,问叶非:“打着了没有?”叶非有点沮丧地说:“可能没有。”大家忍不住大笑起来。

胡扬说:“我看你也是打一空枪。”

思思和婷婷也说:“什么臭水平。给我们练两枪,练完了我们打。”

叶非就申辩道:“不是我的枪打得臭,而是兔子太狡猾。你们别着急,看下一次我怎么收拾它。”

大家都说要放几枪过过瘾。叶非无奈,就寻了一个靶子,教他们瞄准。

思思说:“在大学里搞过军训,三点成一线,不用说我也知道。”

思思、婷婷、胡扬都放了枪,靶子是一块拳头大的小石头,谁也没打着。叶非说:“看我的。”说着拿过枪,眨巴着眼睛瞄了一阵,“砰”的一枪,把石头打飞了。然后收起枪,自得地笑了起来:“怎样?真功夫还是真功夫,让你们大开眼界了吧?”

思思说:“熊样,看把你乐的,有本事打两个兔子让我们看看。”

叶非说:“别急,我们再往前走一走,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等再有兔子出现,看我怎么收拾它。”

又转悠了好几个沙丘,还是找不到兔子。叶非就说:“来吧,我们坐下等一会儿,古人早就说过守株待兔,没准儿,坐一会儿,兔子自动会送上门来。”

大家也有点累,就打起雨伞遮太阳,坐在沙丘上遥望四周,倒也有一番情趣。思思说:“我看今天叶非是没戏唱了,看来我们的锅灶都白带了。”

叶非说:“我给你们说个笑话。有个妇女去看病,大夫说请你把舌头伸出来。这妇女就把舌头伸出来了。大夫却没有看,只管开药方。等药方开好后,大夫说好了,把舌头收回去吧。这妇女就收回舌头说,大夫,你不是要看我的舌苔吗,你怎么没看就把处力写好了?大夫说你要是不伸舌头,就会干扰得我无法开药方。”

包袱一抖大家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都觉得这话中有话,思思一下反应过来,就冲着叶非嚷嚷了起来:“好呀,你这死叶非,原来你是在编排我呀?”

叶非早有准备,就哈哈大笑着逃开了。谢婷婷笑得眼泪婆娑,等笑够了,才说:“叶非这家伙太毒,变着法子在埋汰思思,胡扬要是这样,非把我气死不可。”

思思说:“像胡扬这种皮笑肉不笑的人更毒。”

胡扬就冤屈地说:“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又把矛头对准了我?”说到这里,突然用手朝前一指说:“你们看,那两个傻瓜。”婷婷、思思顺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猛然省悟,才知道上了这狗东西的当。婷婷气得回头就要收拾他,胡扬早已溜了。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枪响,叶非突然大叫:“打着了,这一次打着了。”起身向前追去。大家也都跟了去,等大家赶到,叶非已经逮住了那只受伤的兔子。大家一阵欢欣,说:“有了这一只兔子,今天也不枉此行。”

叶非说:“这算啥,你们先煮去。等一会儿,我再给你们搞两只。”

胡扬接过兔子,说:“叶非当猎人,我当屠夫,你们二位就做厨娘吧。”说着就留下叶非一人狩猎,带着婷婷、思思回到原地搞野炊。

思思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说:“叶非你要注意安全。”

叶非说:“万一不行,我就光着膀子干。”

思思不明其意,就说:“什么光了膀子干,神经病。”

胡扬问:“婷婷知不知道这个典故?”

婷婷也说不知道。胡扬就把那个“好斗的鹦鹉”的故事给她们讲了。说的是有人养的一只鹦鹉非常好斗,在它的笼子中放一只麻雀被它弄死了,放一只斑鸠也被它弄死了。后来,又放进去了一乌鸦,乌鸦又被它弄死了,但是,它身上的毛也掉光了。主人问它身上的毛呢?它扇了扇没毛的光翅膀说,这个挺厉害的,我必须脱光了衣服,光着膀子才能干掉它。故事一讲完,二人一下子笑弯了腰,笑软了身子,然后又笑着互相轻轻地打起了对方。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那个包工头子车路不通走马路,被方笑伟谢绝了之后,他又把那五万元的贿款交到了方笑伟的老婆吕淑琴的手中,于是乎,方笑伟每晚睡下,吕淑琴的枕头风就吹个不停,说:“老左的那件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老左就是那个包工头。

方笑伟就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还不到操作的时候。”

吕淑琴就说:“你干啥都拖拖拉拉,该操作就操作呗,还等啥等?你一等,让别人钻了空子,你屁都闻不着。”

方笑伟说:“不知老田是怎么想的,他不表态,我就不好操作。”

吕淑琴说:“他是怎么想的?他能怎么想,无非也是想抓住权力,趁机捞一把呗。现在的人哪,哪个不是这样?就你傻,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上次让田振军把台长的位子抢了,这次,你再不主动,我看调频台的又让人家给掠夺了。”

方笑伟一听就烦。这些事他不是没有想到,他可能比任何一个人想得还要细腻深刻。但,任何事都不是孤立的,都有着复杂的背景,有着纵横交错的联系,不是你个人想争就能争来,想抢就能抢到手的,这其中道理吕淑琴不懂,一个女人家的能懂什么。于是便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别再叨叨了,该怎么做我知道。”

吕淑琴岂是饶人的孙子?一看方笑伟有点烦,就来气,便说:“你光知道顶个屁用,知道了你就得运作,你不运作,别人就会运作,到时候再把你晾到一边,你的老脸往哪里撂?”

方笑伟气得恨不能把这个臭婆娘一巴掌扇过去,但只是心里气气,他知道他惹不起这女人,就只好打着哈哈说:“好了好了,我运作,明天就去运作。”

吕淑琴说:“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老实告诉你,老左的那五万元钱我已经收下了,他的事儿你想办也得给人家办,不想办也得给人家办。”

方笑伟一下急眼了,忽地爬起来说:“你怎么能收人家的钱?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收人家的钱。如果将来在办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你该怎么向人家交代?”

吕淑琴说:“你想过没有,假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他会怎么想?他不会认为你是个清官,只会认为你没有能力办。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是拿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人,看你办不成,他就会去找别人,假若说他通过市上的某个领导,或者是通过田振军把这事儿办成了,你不得活活气死?我收下他的礼,只是给了他一个定心丸,他就不会再找别的庙门去了。况且,调频台进二十五个人,你随便安排一两个人怎么着也不会存在问题吧?要是你真的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你方笑伟活得也就太窝囊了。再说,儿子将来上大学怎么办?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能亏了孩子,也得为他想一想呀。”

方笑伟听着听着,便点了一支烟。其实吕淑琴想的何尝不是他想的?只是在策略上不同而已。既然吕淑琴已经私自做主把那笔钱收下了,再埋怨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也就只好孤注一掷,下决心摆平这件事,解除后顾之忧!

自从那次他同田振军交换了意见之后,他就觉得事情远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田振军也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好对付。这里面肯定存在着一个相互之间利益的问题,如果田振军完全把人事权交给了他,田振军必然得不到什么利益,所以,他也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把这些权力放弃了。而完全由田振军一人拍板,他方笑伟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点也许田振军早已估计到了,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拖了又拖。如果从责、权、利的独立性上讲,他完全有理由把它揽过来,甚至可以逼着田振军放权。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导致他与田振军的矛盾恶化,这样一来,他就必须按正常的规则来办事,倘若一不小心,很可能就会让田振军抓住把柄,置他于死地。正因为有这么多的顾虑,正因为在相互的利益上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他才感到有点棘手。他想,在调频台的进人问题上,田振军像死人一样不表态,肯定是不想当死人才像死人一样,他不想当死人,肯定是在另有所图而又不好图的时候装死人。道理其实十分简单。怎样找到一个相互的平衡点,既要满足田振军的所图,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也许就是给他几个名额,自己也分摊几个,彼此心照不宣,互不揭短,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同田振军再沟通沟通,先探探虚实,果真他有这个想法,不妨明说了,省得彼此费神费脑。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刚要叩田振军办公室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马洁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甚至闭上眼睛都能从她说话的内容上,语调的轻重缓急上准确无误地想象到她的面部表情。此刻,他听到马洁说:“田台,你以后要控制少抽点烟,刚才你给我讲话的时候,我就看着你连抽了三支,烟抽多了不好,你要珍惜你的宝贵身体……”听到这里,不觉愤然,心里止不住地骂了起来,这小婊旦儿,真小婊旦儿。

回到办公室,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心里还是气愤难平。觉得这人,真是最琢磨不透的动物。我对她再关心,再体贴,还是温不暖她的心,见了高枝照样攀。什么少抽点烟,什么珍惜身体,这种狗屁话在老子面前不知说过多少遍了,现在又到另一个男人面前大献殷勤。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大献殷勤时的表现,肯定是眼睛里流淌着一种真真假假的蜜意,脸上浮现着一层真真假假的笑容,并且还要装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来。倘若姓田的有那种心事,想在这骚娘儿身上操练一把,没准儿指头一勾,她就倾倒在了他的怀中……去蛋,爱咋的咋的去吧!自己的老婆尚且如此,何况情人?

在这个世界上,你千万别指望让谁对你忠贞不贰,那种纯古典式的情感在商品经济的社会里早已不复存在了,妻子也罢,情人也罢,充其量只是人生中特定时段的一种契约关系,你无法断定这契约的时段能有多长,你也无法保证在有契约期间不同床异梦。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最使他气愤难挨的是,他现在刚刚把她扶上来,她就这么快地变了,这使他感到无比伤感。

生了一阵气,抽了几支烟,忽然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人家只是到田振军的办公室里去了一次,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生哪门子气?再说,你不是也要去找田振军吗?你虽然恨他恨得要死,但是,你见了他的面不是照样脸挂笑容,不是照样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吗?你一个堂堂的大男人尚且如此,何况女流之辈,何况她和田振军还没有发生过矛盾。你这样要求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生存的需要,表面上亲近一些,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冠冕堂皇的关切之语本无可厚非,你不是也这样吗?你为什么就容不了别人这样呢?想到这里,他不觉自嘲地一笑,心里顿时气顺丹田。

人,要学会调节心态,要学会寻找各种理由来解脱自己,这样才不至于自己把自己击垮。往往击垮自己的正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次日,他又找了回田振军。

他表面上是请示工作,实际上是想逼着田振军表个态。当他大致地向他做了一番工作汇报之后,才把话题转入正题。他说:“自从编制下来之后,大家的思想情绪极不稳定,尤其不稳定的是那些招聘记者,他们担心的是能不能转为正式职工,如果转不上是不是会被辞退。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操作方案来,否则人心惶惶,势必会影响正常工作。”

田振军听完之后,用铅笔轻轻地敲着桌子上的稿纸,沉吟半晌,才说,“这个嘛,也是事实,也是事实。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麻烦事儿更多,现在就有市上的领导说人情,不答应吧,觉得不行,答应吧,又难办,搞得人很头痛。”

方笑伟看着他这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你也真的太会演戏了,什么市上的领导说人情,肯定是你的关系户,要是市上领导说了,你会这么为难?你也不会这么藏着掖着,恐怕早就说出了市上领导的名字。看来,你果真是有所图,才迟迟不表态。想了想,还是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就以假装假地说:“现实就是这样,人情世故,在所难免。也有市上的个别领导给我打过招呼,这个说他的远房亲戚需要安排一下,那个说他的表侄儿得照顾照顾。他们就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实际情况,我们这样的单位需要有真才实学的,能干工作的,照顾上来的能干什么呀?但是,话说回来,要把这些硬顶回去你说行不行,也行,但是,硬顶回去,可能我们别的事儿就难办了。”

田振军似乎找到了与方笑伟的共同话题,就借题发挥说:“是的,是这样的,顶是不能硬顶的,特殊问题特殊对待嘛。市上领导向我们开个口也不容易,我们拒绝了他,以后的好多事儿就难办了。不过,特殊问题也不能过多,过多了谁来干工作,谁来写稿,广播质量滑下去领导又说我们无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笑伟一下子找到了谈话的感觉,就忙说:“是的,是这样的道理。该照顾的还要照顾,不照顾不行,不该照顾的就坚决不照顾,否则,就如你所说的,谁来干工作呀?”

他们俩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来劲,你一句,我一句,谈得唾沫飞溅,谈得昂扬,最终,他们双方达成了共识,认为这次选调人员一定要坚持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要在全市范围内公开选拔人才,选拔的形式可分为闭卷考试和面试两种。录取时,要空出五个名额照顾市上的领导,但一定要严格保密,只限他们两位领导掌握,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对这五个指标,他们又做了具体的分配,方笑伟要了两个,其余三个都让给了田振军。田振军显得很感动,就说:“倘若你觉得两个名额不够的话,再加上一名,反正机动名额也是我俩定的。”方笑伟就笑着说:“目前足够了,等以后有啥特殊情况再说吧。”

两人就在这种心照不宣中,找到了一种平衡,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惟一的途径,所以,两个人都显得非常高兴,气氛达到了从没有过的和谐。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田振军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搬去了,就感到无比的轻松。随即操起电话,给王金成打了过去。

他告诉王金成说:“你给这两个孩子说一声,将来要统一进行答卷和面试,让她们没事儿多看点有关新闻方面的书籍,好有个思想准备。”

王金成说:“好我的老田,让她们参加统一考试这不是为难她们吗?她们要是真有那本事,还用得着我来向你求情吗?”

田振军说:“老战友,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让她们准备准备参加考试,不要太放压力,想被录用,过场总还是得走的嘛。”

王金成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呀。好!好!这样也好,虚晃一枪,掩人耳目,避免了别人的议论和不必要的麻烦。”

田振军就笑着说:“啥事儿一到你的嘴里,就成了一套一套的理论。”

最近一个阶段,田振军与王金成他们几个来往比较密切。因苦夏难熬,都想找个带空调的房间打打牌,喝点酒,故而,今日你做东,明日他请吃,一来二往,田振军也就越来越融进了他们的那个圈之中,对王金成托付给他的事就越发看重,总觉得他的这位老战友这么讲义气,这么重感情,倘若这件小事不给他办好,以后就没脸再见他了。

两人在电话中闲聊了一阵,王金成说:“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咱俩单独活动活动。”

田振军说:“什么保密地方,还要单独活动?”

王金成诡秘地笑了一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下班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田振军还在想,单独活动,莫非还要找个异性服务服务?这王金成已和过去大不一样了,这也是没准儿的事。

田振军一想异性服务,就止不住心口跳得咚咚咚。上次,他拗不过苏娟的热情相邀,下班后赶到苏娟的夜舟美食娱乐城,王金成和金华公司的赵永强老板都在,吃喝完毕,苏娟就把他们安排到了歌厅让他们去唱歌跳舞,并叮嘱大堂经理挑三个靓一点的小姐把客人陪好,账记在她的名下。安排就绪,就借故有别的事离开了歌厅。大堂经理自然明白陪好客人的含意,就将他们三人分别安排了小包间。

田振军对此有点不习惯,就说:“我们坐到一起多好,热热闹闹的。”

王金成说:“也行,先给我们一个大包间,谁想单独活动再给安排个小包间。”

三人来到Kl包间,环境不错,有电视音箱话筒,还有舞池,显得很是宽敞。不一会儿,服务生上来了几盘子小吃和酒水,大堂经理带进来了三个小姐,问:“大家满意不满意,不满意再给你们换。”

三人面面相觑,赵老板便说:“两位老板,你们看上哪个啦?”

王金成说:“老田你看上哪个啦,别不好意思,直说无妨。”

这样一说,田振军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就说:“哪个都行。”

最前面的那个长发小姐就很主动地坐到了田振军的旁边,王金成就向那个长得比较丰满一点的小姐招了招手,剩下的另一个剪短发的小姐就主动地偎到了赵老板的身旁。

过去从没有人请他来过这种地方,自己更不可能花钱来潇洒?初次有小姐作陪,田振军不免有点不好意思。尤其当小姐主动地坐到他的怀中时,他不免有点紧张地说:“别这样别这样。”

王金成就哈哈大笑着说:“小姐,这位大哥比较含蓄,你可要主动点哟。”

小姐说:“是嘛?那我就主动点。”说着,就在田振军脸上亲了一口。

丰满的小姐也不示弱,就说:“看把我老公馋的。”说着就在王金成的脸上也亲了一下。

田振军一看王金成和赵永强,两人都搂着小姐,一个摸着小姐的大腿,一个已将手伸进了小姐的衣襟,才渐渐地感到不那么紧张了。

长发小姐拿来歌单,要给田振军点首歌。田振军说:“还是你唱吧,流行歌曲我不会唱。”

小姐说:“老歌也有,你喜欢唱什么我给你点一首。”

田振军就说:“来一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王金成说:“给我也点一首《草原之夜》。”

短发小姐问:“赵永强,先生要唱首啥歌?”

赵永强说:“给我来一首《太监的呐喊》。”

长发小姐找了半天歌名找不到,就悄悄问短发小姐:“怎么没有听过《太监的呐喊》这首歌呀?”

赵永强的手就在短发小姐的衣服内动了动说:“你知道不知道?”

小姐摇了摇头说:“没听过。”

赵永强这才说:“你们真笨,太监的呐喊就是《把根留住》嘛。”

大家这才笑了起来,连说:“妙妙妙。”

点了好几首歌,长发小姐去送歌单,田振军抬眼看去,见这小姐身材蛮好看的,长腿细腰,臀部却很饱满。据说这种身材的女人比较旺盛。这样一想,心便忽儿忽儿地荡了起来。

在一旁的赵永强便问:“短发小姐,打一炮多少钱?”

小姐就笑着说:“大哥你说话太难听了,就不能说文雅一些吗?”

赵永强说说:“文雅一些就说上床,可是你们这里没有床呀,只好说打炮啦。”

小姐笑着说:“最少也得二百元。”

赵永强说:“你听过有关你们歌厅的故事没有?说有位先生问小姐打一炮多少钱?小姐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二百现金不算贵。先生说万水千山总是情,降到五十行不行?小姐说春风若度玉门关,最少也得一百三。先生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只给八十搞不搞?”

大家一听都大笑了起来,田振军觉得很新鲜,皮肉生意也一样,可以讨价还价了,他真的有点落伍了。

短发小姐笑过之后说:“歌厅里哪里有八十的,这不是糟蹋人吗?”

那个丰满一点的却说:“也有八十的,那就是马路边上站着拉客的,长得歪鼻子斜眼,你们能看上吗?”

就在这时,那长发小姐进来说:“那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没有了,我给你换了一首《北国之春》行不行?”

田振军说:“行,《北国之春》就《北国之春》。”

正说间,音乐响起来了,田振军就拿起话筒唱了起来。王金成赵永强却搂着小姐跳起了舞。田振军边唱,边拿眼斜眯了看,他俩都把小姐搂得很紧,除了四条腿分开之外,身体已连成了一个整体,心里不免有点激动,想等到下一曲,他也要试着感受感受。

到了下一曲,他果真感受了一下,觉得很好,真的很好。这跟单位上集体活动时,同下属们跳舞是绝对不一样的感受,这种感受是那种场合无法找到的。那小姐身子软软的,像只壁虎一样贴着他的身子,这使他感到体内有了异样的冲动和反应。

跳了几曲,王金成和赵永强都不见了。田振军就放胆把小姐揽得更紧了,一边跳着一边问她:“那两位先生干啥去了?”

小姐说:“还能干啥去,不就是干那事儿去啦。”

他说:“干那个事儿是啥事儿?”

小姐说:“先生真幽默,那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呗,再能是哪个事儿?”

他说:“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他的那个事儿究竟是啥事。”

小姐就笑着腾出一只小手手,照直抓住了他的东西说:“就是解决这位老兄的问题去了。”

田振军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好长时间了还不见他们回来,心里不由得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再看小姐,那只手仍然紧紧地攥着他,心里甚是受用。

小姐说:“先生也该解决解决你的问题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说:“等到下一次吧。”

小姐说:“为什么这次不要非等下一次?”

他说:“这次我有点紧张,没有思想准备。”

小姐说:“害怕啥呀?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他就朝后一仰身,从小姐的手中滑了出来说:“我们唱唱歌,跳跳舞就行了,那事儿等下次吧。”

小姐说:“他们都做了,你不做怎么结小费?”

他一听小姐的百般引诱竟是为了小费,不觉丧气,便说:“该咋结就咋结。”

小姐说:“反正是老板请客,她俩多少我也结多少。”

他说:“你怎么结都行,反正我没干那事儿。”

小姐说:“没干那事儿,那是你不干,不是我不让干,但是结账还得按干事儿结。”

他说:“没干那事儿怎么能说干那事儿。”

小姐说:“没干那事儿就当是干了那个事儿不就得了,反正结账又不用你掏腰包。”

他说:“不用我结账我也不能胡说,干和没干这在性质上是不同的。”

正说之间,王金成带着那位很丰满的小姐进来了。他和那位长发小姐的争执只好告一段落。

事后多日,每当田振军回想起那晚的情景,他就激动不已,就心口跳得咚咚咚。心想,那样靓丽的小姐,那样好的环境,我为什么不试一把?我应该试一把的。他不免有点后悔。

这次,他的判断果然没错,王金成邀他去新开的一家很豪华的桑拿洗浴中心,让他体验了另一种生活。

晚饭是由这家桑拿中心的老板请的,吃的是海鲜,喝的是五粮液,酒足饭饱后,老板就把他们请到了他新开的桑拿洗浴中心去享受。路上,王金成借着酒劲儿开玩笑说:“魏老板,你的桑拿中心小姐水平怎么样?够水平,我们就去,不够水平就不去。”

那个被称作魏老板的桑拿老板忙说:“王局长,这你放心,别的我不敢吹,我们这里的小姐可是一流的,服务也是一流的。”

王金成说:“这些小姐是哪儿来的?”

魏老板说:“大部分都是南方来的,也有云贵川的。凡到这里来的我们都做了严格的筛选,不够格的一律不要。”

王金成说:“你们的标准是什么?什么叫够格什么叫不够格?”

魏老板说:“个头身材相貌,算作第一标准,第二标准嘛,不能有病。”

田振军从他们在饭桌上的谈话中,早已明了,魏老板三番五次地请王金成,目的就是想让王金成关照关照他的桑拿中心,免得让公安给查封了。大概王金成也得了他的好处,口气挺像哥儿们似的说:“我早已给弟兄们打过招呼了,不会干扰你的正常营业,请你放心好了。”不知是魏老板放心不下,还是出于感激,非要请他“指导指导”工作。王金成就笑骂道:“指导个球。你把小姐给我们安排好,就比什么都重要。”

进了桑拿中心一看,果真气派,设施一流,服务到位。他们先洗后蒸再搓背,完了之后,就穿上了一次性短裤短衫,然后由服务生带着他们上了楼,给每人安排了一个包间搞按摩。田振军今日酒喝得有点兴奋,此刻,当他躺到那张小床上时,就暗下决心,今晚豁出去了,该放开就放开。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夜舟歌厅的那个长发女孩,那天放过了她他真感到后悔,如果今日能碰到像她那样的小姐,他一定要拿下她,一定。

不到五分钟,就有小姐来了。他乜斜了眼看去,只看到了小姐的上半身,那是一张水灵灵的脸,胸显得非常高。他一个激灵就坐直了身子,再看小姐不仅脸蛋儿长得好,身段儿也不错。小姐穿着一件超短裙,两条腿就显得格外诱人。小姐见他打量着她,就故意扭了一下腰肢,娇媚地说:“先生,我来给你服务好吗?”

他说:“好的,我就让你服务。”

他便躺了下来。小姐的手犹如小鸟踏枝般地轻柔地滑过他的胸膊,滑到了他的腹部,来往数次,就把他的心撩起来了。当小姐坐到他的身上时,感觉实在是太棒了。随即便微眯了眼看去,那姿态实在优美极了。心里不由暗想,专业水平就是专业水平。她的水准他的老婆一辈子都达不到。

正工作间,小姐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不由一惊。小姐不好意思地说:“先生你要不介意的话我接一个电话。”

他也正需要停顿一下,便说:“不介意,你接吧。”

小姐顺手拿过案头上的手机,对他说了声:“你别吱声。”然后与对方通起了话。小姐说起了纯粹的南方话,叽里咕噜的,好多话他都听不懂。但是,看得出来,小姐的情绪非常好,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笑的时候,浑身就抖了起来,抖得他挺舒服。并且小姐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照顾他的情绪,时不时地动一下身子,他感觉实在是妙,妙极了。小姐通了好长时间的电话,通话结束后,小姐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不是影响了你的情绪?”

他想,难怪小姐一边打电话一边还要动,她是怕影响了我的情绪。便说:“没有啥,其实歇一歇也挺好的。”

小姐说:“我们这里有规定,工作期问不能通电话。主要是刚才这个电话很重要,我不能不接。”

看得出来,小姐通过电话后,情绪更好了。他随便问了一句:“是什么人的电话这么重要?”

小姐说:“他是我对象。我对象现在上大学。”

他不觉有点惊奇地说:“上大学?他上大学,你做这种事儿,让他知道他会干吗?”

小姐笑了一下说:“我能告诉他实话吗?告诉了实话他肯定不会答应的。”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服务。

田振军不觉闭了眼,一边享受着一边想,恋人之问尚且如此,其他人还有什么真诚可言?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都市凋频台公开选考记者的广告一公布,报名者纷纷。

尽管广告中对报考者的文化程度、所学专业、年龄等方面做了限制,但不到一星期,报名人数已逾五百名,这大大超过了方笑伟、田振军最初的预料。可见,就业难难就业已经成了社会的共同难题,一个八十多万人口的地级市,仅学中文、学新闻专业的大专以上的毕业生就积压了这么多,大城市积压下的大学生该有多少?

一时间,找方笑伟的人特别多,电话手机响个不停,打电话打手机也罢,找上门来者也罢,目的就是想同方笑伟拉拉关系,在他这里走个门子,把他的子女或是姑爷姐夫连襟表姑的子女塞进调频台来,有的信誓旦旦,只要忙帮成了,一定会重谢!有的干脆拎着个烟酒包儿上他家来,来了还要留下一个很厚的红包,言称先意思意思,友情后补。市上的个别领导也打来电话,请他对张三考虑考虑,或者对李四照顾照顾。方笑伟对谁都是哼哼哈哈,口头说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心里却在想就这么几个名额,狼多肉少,我能照顾过来吗?对送红包者,方笑伟则给自己定了一条原则,该收的就收不该收的坚决不收。当然,这里面有很多学问,由于属于照顾性的名额有限,收礼必须按实现收益最大化原则,也就是说选择送礼送得最多者,这样才会“物有所值”,不至于造成名额浪费,给自己带来遗憾。在此之前,他的老婆吕淑琴已收了左老板的五万元,之后又有一个私人企业家给他送来了七万元,说是买也要给他的儿子买一份工作。面对这样的诱惑,他实在无法抗拒,就在半推半就中收下了。还有一些是现在的聘用记者,他们中的个别人或是个别家长也想趁机周旋周旋,试图从方笑伟这里打开缺口,有的带几瓶酒带两条烟来登门拜访,有的则揣个三五千元的红包表示谢意。方笑伟就尽量地劝其收回,万一劝不收回的,他也只好收了。他觉得这批人的业务能力知识水平相对高些,倘若正式录用了,也做了顺水人情,倘若录用不上,退一步他还可以继续聘用。除此之外,其他人的红包都不该收,所以他就坚决不收。有的人以为方笑伟在客气,把红包一推就走人,方笑伟就拉下脸来,追到门口也要塞到他的手中。他知道,你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给他们办事,你就千万不能收人家的礼金,即便是收了,你也得退还给人家。否则,就有可能导致恶果。历史的教训应该汲取,过去有的人收了礼没办成事,结果又不主动退还礼款,送礼者气不过,一告,准告成。纪检部门一旦插手,不仅查出了没退还的礼款,而且拔起萝卜带起泥,还把其他问题也牵扯了进来,最终因小失大自己把自己的前程断送了。

在这个问题上,方笑伟始终在告诫自己要以前车为鉴,心不能太贪,太贪了,必留后患。所以,该收的,要瞅准目标,瞅准机会大捞一把。收了他的礼,就一定要给他办成事。权钱交换,满足各需。不该收的,一定要推卸干净,决不能授人以柄,留下后患。

在此期问,他始终期盼着一个人,希望她能够主动地求上门来。他甚至早就想好了一腔的关爱之词,只要她求上门来,一切都好说,一切都好商量。他可以不向她收一分钱的礼,只要她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可以保证她顺利地成为调频台的正式职工。

可是,她始终没有来。

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有些失望。

这个人,就是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际、挥之不去的谢婷婷。

在商品社会里,什么都打上了商品的烙印,等价交换的价值规律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方面。你如果想得到你想得到的,你就必须遵循这一价值规律,否则,就很难达到目的。

事实上,也有人想与他做一桩权色交易。他有完全的把握和足够的信心,只要他点一点头,她就可以投怀送抱。这个人同样是调频台的招聘记者,名叫许佳。客观地说,许佳长得也很漂亮,而且很前卫,因而说话办事就多了一些直来直去少了一些婉转和含蓄。她曾经上门来过,非常坦率地请求方笑伟为她助一臂之力。她说:“只要你肯帮这个忙,我怎么感谢你都行。”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忸怩。大大咧咧的就像在淡一笔生意。方笑伟就笑着说:“这算怎么感谢?”她说:“你需要我怎么感谢我就怎么感谢。”方笑伟很清楚这话的含意,也很想在她那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一把,就像一个牧人拍一匹可爱的母马的屁股一样。他想拍起来感觉一定不错,他还想,要是他伸手一拍,说不准她就会顺势倒在他的怀中,他想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这样一想,他真有点激动,但是,他却克制住了,没有这么去做。他怕这样做了会给自己造成被动。这不是说他没有能力,没有把握办成这件事,而是因为他。心里始终装着谢婷婷。他想要做交换,应首选与谢婷婷交换。如果能与谢婷婷达成协议,他就可以放弃许佳。或者说许佳真的考得不错,他稍加努力能办成的话他也办,他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倘若他与谢婷婷在这个事上无法沟通,无法达成协议,他就只好回过头来与许佳合作。正因为他有这样的目的,所以他与许佳的谈话不敢往深处去,他必须留有充分的余地,要能进能退。

这里面就存在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他必须尽快地与谢婷婷交谈一次,成功与否,要有个答案,这样他才好做下一步的安排。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已下了决心,无论是谢婷婷,还是许佳,他一定要利用这一时机抓到一个。否则,他就太不是方笑伟了。尤其是那次当他听到马洁对田振军所说的那些关爱之词后,他对马洁一下子失去信任。他虽然不敢断定马洁对田振军到底是想表面上糊弄糊弄他,还是真想攀个高枝,但这种行为本身,方笑伟是很难接受的。他有时候也在想,她是不是已经跟田振军上过床了,否则,怎能用那样的语调说那样的话?现如今,任何可能都可以变成现实。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比较年轻且有点姿色的女人,想用自己的身体换点什么,只要她想那么做,就很容易做到。这也是他下决心要找一个替补队员来取代马洁在他心中的地位的一个原因。无论是谢婷婷,还是许佳,都优于马洁,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年龄对于女人来讲,真是无情的杀手。三十多岁的女人与二十多岁的女人的区别不仅仅在于皮肤的松弛程度如何,而是表现在思想的单纯和复杂上。正如女人喜欢深沉的、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事业有成的男人也喜欢那些思想单纯的年轻女孩。

深沉,对于男人来讲,是一种褒义,对于女人来讲,也许却是贬义。女人不需要深沉,太深沉的女人有可能失去女人应有的品格。

他一直期待着谢婷婷能主动来求他。他觉得她求他和他找她来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他将占有很大的主动性,后者他就有些被动了。更主要的是,那样做会有失体面,有失权威。

他一直等到临考试的那几天,还是没有等来谢婷婷,他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来一趟。

当他听到那轻轻的叩门声,他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激动。他想,这大概是太喜欢她的缘故吧。倘若不喜欢她,或者毫无欲望,恐怕他也就心如止水了。

她仍然是那样的恬静优雅,她仍然是那般的秀色可人,即便是那略为拘谨的神态,也拘谨得恰到好处,拘谨得有致有韵,尤其是她那浅浅的一笑,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方笑伟客气地让了座,才说:“最近准备得怎么样啦?把握大不大?”

谢婷婷浅浅一笑说:“怎么说呢?准备肯定是做了一点准备,但把握就很难说了。不过,这是次机会,我一定要积极争取,要是真的争取不上,我也就心甘了。”

方笑伟点了点头,说:“是的,无论怎样,还是要抱一个积极乐观的态度,考上了固然好,考不上,也应该正确对待嘛!”

谢婷婷说:“感谢方台长的关心,对待这件事,我肯定会抱一个正确的态度。考上了,我一定要珍惜这份工作,考不上,说明自己确实不行,埋怨也只能埋怨自己。”

方笑伟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心想这谢婷婷真的就这么不开窍,还是假装不开窍?难道她真的就这么单纯吗?想了想,打算再开导开导,便说:“谢什么谢呀!我什么忙都没有给你帮,这个谢字实在令我承受不起。到时候,如果真的给你帮了点什么忙,把你正式调进来了,你再说谢,我肯定接受。”说着便虚张声势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谢婷婷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她始终认为这统一招考一定是有严格的纪律,一定是公平公开公正的竞争,就好比她当年考大学一样,不存在谁能帮忙谁不能帮忙的问题。倘若谁能帮忙就可以帮上的话,这公平何有,这公正何在?然而,当她听到方笑伟这么一说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了他活中有话,感到了他的暗示。这就是说,考试只是幌子,在这个幌子下面,还隐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小动作。而方笑伟此时向我暗示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想给我帮个忙,让我领他的情?还是想让我给他送钱,以此作为交换?

这些问题对于谢婷婷来讲真是太复杂了,她搞不清楚,也不愿意搞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落什么人情,更不想拿着钱去走后门。她不屑于这么做,也拿不出钱去这么做。她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只要我考好了,成绩优异,必能被录用。要是成绩上不去,即便是掏钱交换上了,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的心里会始终不踏实,良心会始终不安稳的。

想到这里,她便泰然说:“那我就好好考,争取考个好成绩,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说着便站起身,“方台长,要是再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方笑伟伸出手按了按她,说:“坐下,我还有话,你就这么忙吗?”

方笑伟不觉有点生气。这丫头,非要逼我把话挑明不可吗?可这话又怎么挑明呢?他不由心一横,妈的,不好挑明也得尽量挑明了。她答应,就按她答应的办,她要是再牛,就滚她妈的蛋。想到这里,他略为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婷婷,其实,怎么说呢?应该说你是一个比较称职的记者,新闻敏感性强,文笔也不错,而且,人长得又很出众,非常讨人喜欢。这次考试,你也知道,竞争比较激烈,万一被淘汰下去,对你个人来讲,将是一次命运的转折。在人生的关键处,往往就是一两步,走好了,会影响你的一生,走不好,也会影响你的一生。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遇。当然,考试是一个方面,仅仅是一个方面,许多事情,人为的因素也很多呀。你还年轻,比较幼稚。”说到这里,方笑伟怎么也不好把话转到裸的交换上,绕上一个大圈,还是停留在原来的意思上,就气得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嘴巴。

谢婷婷一听不觉感到滑稽,他把我留下来难道就是向我表白这些吗?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说穿,于是便客气地说:“方台讲得有道理,我真的还很幼稚,只希望自己多下点工夫,考个好成绩,别的还真的没有想。”

方笑伟终于从她的这句话中找到了一个突破点,于是便顺着她的话说:“别的方面,你也不能不想呀,不想,可能会吃大亏的。机会虽说对大家是均等的,但这也不能排除别的因素的作用?你成绩考上去了,固然很好,要是成绩差一点,在可取可不取之问,这‘别的因素’可能就会起很大的作用。在这个阶段,不瞒你说,找我说情的人相当多,都被我拒绝了。即便我能帮上忙,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对有限的人,不可能对所求的都乱答应,答应是得负责的,你说是不是?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我想把这有限范围内的有限权力留给你,可就是不见你来呀!”方笑伟说到这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悠然地点起了一支烟。他为他的这段准确表达感到非常满意,尤其感觉“有限范围内的有限权力”这一提法颇具经典性,它既表达了他应该表达的东西,又不失含蓄和意味深长,避免裸的直白。

谢婷婷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一阵厌恶。他怎么能这样呢?堂堂的电台副台长,他怎么能在一个下属面前不厌其烦地讲这些?这就好比一个老师循循善诱地教唆他的学生去犯罪一样令人感到可恶可憎。尽管,她不否认方笑伟有这方面的能力,有暗箱操作的手段,但她宁可放弃这样的机会,也不愿意成为他施展权术的试验品。她甚至觉得方笑伟把目标投向她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和亵渎。但是,他毕竟是她的顶头上司,她既不敢横眉冷对,更不敢严厉斥责,她只好婉转地说:“谢谢方台长对我的关照,你的这份情义我领了。只是,我觉得还是得自己争气,考好。倘若考不好,我怎么忍心让你为我的事儿犯错误?那样不好,对谁都不好。”

方笑伟突然冲动起来,站起身说:“婷婷,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其实,我是很喜欢你,是很爱你的。当然,我这个年龄说爱有点荒唐,但爱是不需要理由的,真正的爱是无法抗拒的。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们能悄悄地爱下去,不管你考得怎么样,我都有能力把你调进来,百分之百地能把你调进来。”方笑伟终于一口气把他窝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觉得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头一下增大了,眼睛珠子几乎从脑壳里憋了出来,但是,他还是强忍着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他觉得他的脸上仿佛揭去了一层皮,烧得难受。他感觉他已经没脸了,真的没脸了。

谢婷婷顿时两腮绯红,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她有点生气地说:“方台长,你怎么能这样呢?这是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说着起身便走了。

方笑伟怔怔地站了半天,突然拿起墨水瓶,想狠狠地摔到地上,以泄心头之愤,但考虑到这是办公室,怕影响不好,就在空中划了个弧放到了桌子上。陡然跌坐到椅子上,心情糟糕透了。妈的,我方笑伟大江大河都闯荡过来了,没想到却败在了这个小丫头手里,这叫我的老脸往哪里挂?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暗想道,既然你要洁身自好,我就成全你,让你这个小婊旦儿明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你清楚世界上除了“公平竞争”还有“遗憾终身”四个字。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方笑伟并没有沉溺在这一沮丧之中,尽管这个钉子碰得令他十分沮丧和懊悔,但他很快就从这种沮丧和懊悔中解脱了出来,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还有一个许佳在等着他,这使他始终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他没有理由跟自己过不去,没有理由不对生活持乐观态度。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湿润润的令人感到非常舒服,方笑伟就在这样一个非常舒服的下午,把许佳约到了他的办公室。

方笑伟之所以选择了周六来约她,有两个主要的原因,一是笔试面试工作已经进行完毕,最后到了录用阶段,他觉得很有必要把许佳单独召来就实质性的问题再敲定敲定,等敲定了,他才好定夺。在这个问题上,方笑伟一贯主张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要把手中现有的这点权力用活用足,绝不滥用,绝不干鸡飞蛋打的后悔买卖。二是他觉得选择周六非常好。这样的事儿必须要有一个相对安静的宽松环境来敲定,否则,人来人往的一干扰,对谁的情绪都是一种破坏,这对他们敲定这样的大事很不利。所以,他就选择双休日,趁办公大楼安安静静的时候,他可以把事儿做得更充分些。在约定的时间里,许佳如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许佳手里拿着一把小雨伞,是一把粉红色的雨伞,小雨伞还在滴着小水珠儿。许佳便向他嫣然一笑说:“我知道你会叫我来的。”说着“砰”的一下打开了伞,伞上立刻抖落了无数个细密的水珠,然后,便将雨伞放到了一一边。

方笑伟觉得非常开心,就扦玩笑说:“难道你是诸葛亮,就那么有把握?”方笑伟在与她对话的过程中,认真地打量起了她。许佳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吊带小背心,配着一条六寸白色短裤,虽是简简单单的穿着,随随便便的打扮,却将她勾勒得线条毕露,腰是腰,臀是臀,胸是胸,于是就越发显得身材高挑,青春四溢。再看她那张俊俏的生动的脸蛋儿,那一张一翕粉嘟嘟的小嘴儿,足以使人赏心悦目,想象万千。

许佳信心十足地说:“我虽不是诸葛亮,但我从那次你看我的眼神儿上,断定你会找我的,你不会放弃我的。”

方笑伟就笑着说:“你能看透我的眼神儿?真不简单呀。”

许佳诡谲地一笑说:“哪有什么不简单,你的眼神儿色迷迷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想的啥。”

方笑伟的脸不由得烧了起来,便说:“色迷迷的?真的是色迷迷的?”

许佳直逼着他说:“就是色迷迷,现在更加色迷迷了。”

方笑伟顿时感到血液涌到了他的脸上,她这不是逼着我主动吗?她这样逼我我再不主动就显得我太不像个男人了。于是便站起身,走到许佳的旁边说:“你竟然说我色迷迷的,你再敢说一声色迷迷,我就真的要色迷迷了。”

许佳就挑衅般地说:“色迷迷,就是色迷迷。”

方笑伟就一下揽住了许佳说:“你说我色迷迷,我就色迷迷。”说着就亲吻了起来。

许佳不但没有反抗,反而很主动地把方笑伟紧紧地抱了起来,并且,还发出了一种很好听的哼哼唧唧的声音,这一下子助长了方笑伟的胆量和积极性,他得手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得手了。

在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完毕后,方笑伟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方笑伟正想得奇妙,却被许佳的小手手儿戳了一下说:“你想什么想,怎么不说话儿呀?”

方笑伟这才回过神儿心里一动说:“我在想,怎么才能把你的事儿操作成功。”

许佳一下来了精神,说:“不就是你台长大人的一句话嘛,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帮这个忙,不可能不成功。”

方笑伟就在她的小鼻头上点了一下说:“小东西,你太高估了我,这事儿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办成,也是要费一番周折的。”方笑伟故意夸大了事情的难度。他觉得这样好,这样可以让她明白,成功也是来之不易的。

许佳说:“你费不费周折,我才不管哩,反正我把我人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方笑伟觉得这小家伙挺聪明的,不逼你,却善于攻心。他喜欢这种聪明的女人,倘若她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她的品位立刻就跌了下来。当然,跟这种聪明的女人打交道,他也不得不防着她的另一面,比如说,她现在是把她交给了你,倘若事情办成了,她翻脸不认你了怎么办?这样的事例在社会上不是没有,而是多得很,一旦交换成功,游戏规则就不再是游戏规则了。你能把她怎么样?这样一想,便故意设了一个套儿说:“现在你是把你交给了我,等我把事情办成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理我啦?”

许佳说:“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我许佳会是那种人吗?我虽然做不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也不至于知恩不报。我之所以把我交给你,也不仅仅是为了调进来的目的,更主要的还是看重了你这个人。我不喜欢太年轻的男人,那样的男人没品位,像你这样的成熟男人才有魅力,才有品位。其实,能得到你也是我的荣幸,有了今日,要我放弃你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永远是你的人。”

许佳的一番话说得方笑伟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他十分清楚,许佳的这些话几乎没有多少真实可言,即便有,也仅仅是那句“为了调进来的目的”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乐于听,听着这样一个小嘴嘴里说出这样一串串美丽的语言是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假话固然不可信,但至少比她说真话把你贬一顿好吧。难怪很多人爱听假话,不愿意听真话,道理大概在于此。

面对怀中的这样一个小妖精,小狐狸精,他无法奢望她再怎么样了,她该给你的已经给了,好听的话她也说了,他也只能给她一个定心丸了,就故意装出一副柔情似水又豪气冲天的样子说:“亲爱的小宝贝,有了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心领了。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即便冒着被开除党籍、被撤销职务的危险,也要给你一个圆满的结果,来报答你的这份痴心。”

其实,这件事对方笑伟的难度并不大,因为许佳毕竟是调频台的聘用记者,有过一段时间的实践经验,作为主管领导,说她行,她就行,不行也行。他完全有把握把她抬上来。他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以夸张的语言来应对许佳的夸张之辞,仅此而已。

事实上,在后来的事态发展中,也充分印证了方笑伟的这一判断是十分正确的。他几乎没有费多大劲,就把该撸的撸下去了,把该提的提上来了,许佳也就顺理成章地被他调进了都市调频台,工资由原来的四百元提升到一千二百元,一下子就同招聘工拉开了差距。

事情说简单真的十分简单,说复杂也的确够复杂。一切都在这简单和复杂中进行着。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谢婷婷怎么也没有想到,方笑伟会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作为一个新闻单位的领导,堂堂的电台台长,他怎么能这样呢?在她的想象中,电台应该是一片文化的净土,是传播先进文化的一个窗口,是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阵地,是用正确的舆论引导人教化人的神圣殿堂。在这里,应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应该暗藏着卑鄙下流、龌龊肮脏的黑色交易。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将她的美好想象击了个粉碎。当她从那间挂着副台长招牌的丑陋的地方逃逸而出之后,她觉得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这么神圣的地方竟然会有这种人,这种事。

她抱起书本复习,却很难进入状态,她无法排除掉那些龌龊投射到她心里的阴影,她只好找到了她的好朋友思思,想好好倾诉倾诉,试图从她那里找到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她们来到世纪广场。

秋夜的世纪广场无比清爽,大屏幕电子投影正播放着全国足球甲级联赛,音乐喷泉变幻着五彩缤纷的色彩和各种造型奇美的图案,主席台上不知哪个厂家在搞产品推销晚会,欢笑阵阵,歌声连连。霓虹灯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地闪烁个不停,把广场的夜晚装点得如节日般的五彩缤纷。来来往往的游人,如赶庙会般地从广场上涌来又涌去,这无疑构成了银都的一个亮点。

与思思徜徉在草坪中的石阶小路上,谢婷婷的心情陡然开朗轻松了许多。她甚至犹豫起来,单位的这些破事儿有没有必要在这样一个美好的环境中向思思倾诉?即使要倾诉了,也应该说点高兴的才是。思思善解人意地选择了一个比较安静一点的茶座,要了两瓶酸奶,一边喝着,一边像大姐似的关爱着说:“你约我出来,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吗?说吧,我也不是什么外人,你信得过就说吧。”

谢婷婷一听,鼻子不由得一酸,她真想伏到她的怀中大哭一场。然而,这毕竟不是放纵情感的地方,泪水在她的眼中打了几个转转,最终被她控制着没有掉下来,她一口气将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思思,末了说:“过去我总认为新闻单位是一个非常神圣、非常高雅的地方,现在,我才知道,这里同样存在着龌龊,同样存在着肮脏的交易。无情的现实击垮了它在我心目中的美好感、纯洁感和神圣感。现在,我彻底失望了,失望到了近乎绝望的程度。对于这样的一个单位,对于这样的上司,我还有争取它的必要吗?即使是争取上了,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中怎么去工作呀?”

思思认真听着,听完,才说:“婷婷,你真是太可爱了。你真是太纯了,纯得像个水晶人儿玻璃一样,透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你的思想、你的认识,还停留在教科书上,停留在校园里。现如今,哪个单位不是这样?哪个当领导的能做到心明如镜?电台也不是真空,它也会被污染,即便你放弃了这一机遇,你就能找到一片适合你生长的乐土?这是不现实的,也是不科学的。人,只能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你。”

谢婷婷一下激动了起来:“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按你这种观念,我应该去适应环境,应该去投怀送抱,是不是?这样虽然达到了个人目的,但是,却违心地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自己的人恪,在迎合这种丑陋的黑色交易的同时,我岂不也堕落成了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岂不又无意地成了权色交易的参与者和帮凶了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就是进不了电台,也不干有损于良心、有损于人格的事,否则,我将背着一副沉重的十字架度过我的一生,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思思说:“你激动啥呀激动。谁让你去出卖人格,出卖良心?我的话你还没有搞明白就激动。我让你适应环境不是让你去投怀送抱,也不是让你逃避现实,而是让你正视现实,正视!你懂吗?”

谢婷婷没好气地晚:“我不懂,你说!”

思思宽厚地笑了一下,却讲了一件别的事。思思说:“我们飞腾装饰公司原来有个女职员,名叫丁丁。那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小丫头,也是一个谈业务的高手,曾为公司创了不少效益,公司对她也不薄,她每谈成一批业务,给她的奖金也不少。后来,她谈业务时认识了我们市上某部门的一个头头,这个头头看准了她,经常请她吃喝。丁丁也不拒绝,用她的话说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凡是叫她,只要有空,她就去。她可以吃,也可以喝,但就是不同他上床,一直吊着这个头头的胃口。后来,这个头头答应在下属一个部门给她安排一份正式工作,让她给他做情人。丁丁也答应了,说只要你给我搞成正式的就行,什么临时聘用工就免了。这位头头很快就把她的问题解决了。正式报到那天,她带着她的男朋友拎了十分贵重的礼品到这位头头家去酬谢。她的男朋友长得人高马大,就跟叶非差不离,这个头头一看丁丁的男朋友这么凶猛,再也不敢造次,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后来,我还开玩笑说,‘丁丁,你也够缺德的,人家辛辛苦苦给你把工作跑成了,你不答应人家的条件,你不觉得良心有愧吗?’你猜她怎么说的?她说,‘这叫以毒攻毒。对待卑鄙的人,你就得比他更卑鄙。我这样做就是想作一个反证,现如今,还有人固守她的人格和尊严,还有人用另一种方式同腐败行为做充满智慧的斗争。同时,也让这位掌权的领导大人明白,权力固然能换来他想得到的东西,但未必在每个人那里都能交换到他想得到的。’”

思思讲完了,好久,谢婷婷才说:“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这个丁丁做事也真是太绝了,要换成我,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来。”

思思说:“这就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实在的,对她的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我也不赞成,但是,她的这一行为却或多或少地给了人们一种启示,就是当你无法摆脱你所面临的困扰时,这也不失为一种态度,一种人生的态度。说不上积极,也说不上不积极,至少没有逃避。她首先正视了它的存在,尔后才超越了它的存在。”

谢婷婷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思思说:“你是不是在启发我?让我也像丁丁那样,去玩那样的游戏?”

思思摇着头说:“不,不是的。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告诉你,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的净土,逃避是没有用的,要么,你就顺从它,适应它,要么,你就去抗争。丁丁用她的小聪明,或者说用她的智慧,搞了一次违反规则的游戏,说她适应也罢,抗争也罢,作为一次智慧游戏,她玩得很成功。你的性格决定了你永远不会是丁丁,你就是你,你不屑于那样的游戏,也玩不来那样的游戏。但是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去抗争,好好复习,以优异的成绩考取调频台的记者。这是一次机会,你决不能因为发生了那么一件事就放弃它。放弃和逃避,都是懦夫所为,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谢婷婷听着,不时点点头,她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太单纯了,真的太不适应现实环境了,还是思思说得对,这是一次机会,决不能放弃它。想到这里,便说:“我听你的,从现在起,我要重新调整心态,忘掉该忘的一切,好好投入复习,投入考试,我要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它,用实际行动给那家伙一记响亮的耳光。”

思思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对你来讲,是一个关键时期,一定要把握好。可惜胡扬不在你的身边,要是他在就好了。婷婷,你看这样好不好,干脆明天让叶非把胡扬接回来,说不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能起到大作用。”

谢婷婷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用,真的不用接他了。思思,我想这是一次公平的竞争,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帮忙,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人生的价值。如果有人来帮忙,即便帮了一个小忙,我都会愧对这个工作,愧对这个神圣的职业,那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思思,谢谢你的好意,你就满足我的这点自尊吧。”

思思说:“可是,婷婷,你想过没有,方笑伟说他有能力把你调来,反过来说,他不想用你,就是你考得再好也会把你撸下去?有胡扬在,即便不让他帮忙,他总可以阻止别人使坏吧,这样总会对你有好处吧?”

谢婷婷说:“不会的,参加这次考试的有几百人,又是统一考试,统一阅卷,他就是想做什么手脚也不好做。况且,他也不至于缺德到那种地步,真是那样,他还能算是一个人吗?再说,胡扬现在的处境也不太好,他的个性又强,要是让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能饶了方笑伟?要是他忍不住,一闹腾,岂不是毁了他的政治前途?我想,我的问题还是我自己办吧。”

思思说:“婷婷,你真是太善良了,要是胡扬知道你这么为他着想,不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才怪。”

谢婷婷就笑着说:“所以,这件事就不能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了不是对他好,而是毁了他。思思,你可一定要为我守住这个秘密。我今天向你说的,是我们两姐妹之间的悄悄话,对外人决不能讲,包括叶非在内。”

思思就笑着说:“你放心。”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胡扬这次下乡可真是实实在在地忙了一阵子,也为村上办了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就在上次的那场大雨中,村里学校的一间教室坍塌了,还好,是夜里坍塌,没有伤着任何人。胡扬下村才知道,村上正在组织人员修补校舍,学生已经放假了。胡扬认为无论怎样,也不能耽误学生上课,就建议村领导把村委会办公室腾出来,先让学生临时上几天课,等把学校的危墙危房支撑好了,再让学生般到学校去。他的建议立刻被采纳了,于是,村委会就成了临时学校。当然,这里面还存在着另一个问题,新学校奠基在即,旧学校的补修也不能过分认真,只把隐患排除在外就行了,否则,将会在人力、物力、财力方面造成极大的浪费。也就在他们一边忙着搞补修,一边忙着规划新学校的校址时,南方那家有名的国安集团公司的老总已经到达边阳,然后又由主管文教的副书记、副县长、教委主任一行人陪同他来到了六沟村。

这位集团公司的老总名叫黄国安,他的公司就是以他的个人名字命名的。胡扬想,幸亏他叫黄国安,要是叫黄国防,没准儿还要把他的公司命名为国防公司呢。这位黄老总人倒不错,年轻有为,待人随和,且富有同情心。在县乡领导的陪同下,他视察了村上新老校址后无限感叹地说:“要不是我这次亲自下到这里来,我很难想象,还有这么贫穷落后的地方,党中央号召我们开发大西北,这次我先搞希望学校,下次,没准儿还要投资办企业。”县上领导就高兴地说:“要是黄老板有此打算,我们是求之不得呀,到时,我们将以最优惠的政策,欢迎您来我们大西北搞开发。”

晚饭,村上特意做了一顿富有地方特色的羊肉垫卷子,来招待这位远方来的尊贵客人。黄老板还是第一次领略这种地方名吃,看着摆在桌上的手抓、黄焖、垫卷子、羊头、羊蹄子等羊肉系列,他感到很惊奇。吃了一口,鲜嫩香口,他就由衷地赞叹道:“真好吃,这是我在南方无法品尝到的。”

胡扬说:“不要说南方,就是内蒙古大草原上的羊肉都没有这么鲜嫩。其他地方的羊肉膻味比较重,惟独边阳的羊,从没膻味,这主要与水草有关。正如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为枳一样。”

黄老板说:“胡扬先生不仅才思敏捷,文章过人,而且对这一带的地域特色、人文环境也是了如指掌。”

胡扬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就是在这块水土上长大的,所以就熟悉这里的情况。”下午,胡扬和黄老板见面后,两人谈得比较投机,尤其当黄老板问到这里的一些风土人情、地方风物时,胡扬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便给黄老板留下了一个博学多才的印象。

奠基仪式是在次日十时举行的。早上,市县四大班子有关领导,省、市、县的各新闻媒体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六沟村。

银都人民广播电台来的是罗正业和一位女主持人,还有司机老赵。胡扬一见面就高兴地说:“谢谢党的关怀,你是我驻村后第一位来看望我的电台领导。”

罗正业说:“你别自作多情,我是来搞采访的,包括采访你这位穿针引线的红娘,顺便来看我的第二故乡,我没有权利和义务代表电台来看望你。”

胡扬说:“这太令我失望了,我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了。”

罗正业说:“这次就好好管一管你。你为别人做了数不完的嫁衣,还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件。我这次下来,就特意给你做一件。这叫做记者写记者。”

胡扬说:“我就免了吧。你好好采访黄老板,给他写个专访。”

罗正业说:“黄老板的稿子我不写,你对他的了解比我多得多,要写,还得靠你的神笔才能把他写好。我这次下来,就是专门给你写一篇。”

胡扬一看他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写自己时,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的台上吹自己的人多没劲,还是写写别人吧。再说,省上来的这帮哥儿们都是我把他们邀请来的,总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呀。”

罗正业说:“我已经给你打招呼了,你要推三托四的,到时候文章出来有失真的地方你可别怪我。”

胡扬就说:“你就饶了我吧,好久没见面,咱们谈谈别的不好吗?非要搞什么采访。”

罗正业说:“别的有啥好谈的,我又不是组织部长,能给你谈出个啥?我能做到的,就是给你写一篇实事求是的报道,还你一个公正。”

胡扬心里倏然一颤,公正,这是多少受了伤害受了委屈的人所企盼的,难怪罗正业非要缠着他给他写一篇,奥妙就在这两个字中。他明白了罗正业的良苦用心。这位在总编室主任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的老兄,只在他酷爱的文字堆里寻找着他的人生价值,构建着他的精神家园,从不曲意迎合讨好巴结哪一个人。因而,当他的人格品行修炼得有口皆碑的时候,与他同时起步的官场中人早已成了处级副处级干部了,他却仍在科级干部的岗位原地踏步。胡扬虽说与他同是电台的中层领导,平时也开一些不疼不痒不荤不素的玩笑,但在工作上,在为人上,却十分地尊重他。当他被权力争斗驱逐到这穷乡僻壤之后,当唾手可得的调频台台长被掠夺而去之后,当他的报告文学引来一片非议后,他根本就不再指望能还一个公正给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所尊重的罗正业却赶到这穷乡僻壤来,用他力所能及的“权力”还他一个公正,这怎能不使他心潮澎湃感动万分?

他除了在内心深处感谢之外,觉得有必要张扬张扬,纯粹的公正谈不上,但至少也让世人对他多一分认识和了解,让人知道他胡扬为开发西部,为振兴银都经济,为扶植弱势群体起了一点摇旗呐喊的作用。也让那几个别有用心的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牙切齿地诅咒去吧,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你们有权,可以抢走我的座椅,可以把我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闲置岗位上,但你们永远无法剥夺我手中的笔,水远无法剥夺我的良知。

正在这时,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王吉维从一辆刚停稳的车中下来。王吉维原是边阳县县委书记,当地老自姓、县乡领导都认识他,一看他也来了,都纷纷迎上去,王吉维也一一打过招呼后,看到罗正业和胡扬在一起,就过来同他们握了握手说:“你们俩要好好策划策划,从多角度多方位把这件事儿好好报道报道,在这件事上,胡扬可是功不可没,我作为边阳县的老领导,要代表边阳县的人民好好感谢感谢你。”

胡扬说:“谢谢部长的关怀,位卑未敢忘忧国,更末敢忘报国呀。我也只能空有忧患意识而已,别的方面出不了什么力。”

王吉维部长高兴地说:“这就够了。知识分子嘛,靠的是思想和智慧,或出一个点子,或写一篇文章,能给一方经济的发展带来好处就达到了目的。老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罗正业说:“王部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寥寥数句,就道出了问题的真谛。刚才,我还在做胡扬的工作,想给他写一篇专访,作为知识分子、新闻记者的代表,他是怎么发现问题,抓住问题,引来外地企业对我们的关注,从而促成南方投资修建希望小学的……”

罗正业的话还没讲完,王部长就打断他的话说:“这是个好事呀,我们不仅要宣传好南方的这家公司对我们的支持,而且还要多侧面多层次多角度地进行宣传报道,包括胡扬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这是个好事儿,应该报道,不仅广播,电视台要报道,日报上也应该报,让全市人民都知道,我们新闻记者在西部大开发中是如何发挥笔杆子的作用的。”

经王部长这么一说,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也都围了上来,纷纷要采访胡扬。胡扬就笑着说:“哥儿们姐儿们,你们先采访国安集团公司的黄总,等我做个思想准备再说嘛。急什么?”

这些老记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岂容胡扬要滑?他们说:“等奠基仪式完了再采访黄总,现在我们就采访你了。”

老记们步步为营,终于把胡扬逼到了无路可走的死角,他才不得不面对摄像机的镜头说:“各位观众朋友,我现在位于边阳县羊下巴乡六沟村,这是我们银都人民广播电台的扶贫点,三月份我驻村,到现在已经半年了,今天,是六沟村大喜的日子,也是我这个驻村干部非常高兴的一天,因为,就是这一天,南方国安集团公司要在六沟村奠基修建一所希望小学了。”

他说到这里时,电视台漂亮的女记者拿过话筒问:“作为新闻界的同行,请允许我直言不讳地问你,你是如何在六沟村和南方国安集团之间架起了一座彩虹,使国安集团千里迢迢,在这里投资修建希望小学的?”

胡扬便简单地讲了自己怎样深入调查,写了一篇呼吁全社会都来关心贫困地区教育的文章,从而引起南方国安集团公司关注的过程。

到十时,奠基仪式如期举行。奠基仪式由市委副书记、市长李子云主持,市委书记彭之强和国安集团公司的老总黄国安分别做了简要的讲话,然后便剪彩,搞奠基,省、市、县的老记们便将摄像机镜头一起对准了他们,镁光灯就哗哗哗地闪个不停。整个活动不足一个小时就进行完毕。乡政府准备了午饭,小车就像飞龙一样连了一长串,在乡间的土路上碾起滚滚飞尘,如雾一般罩在了半空中。

因市上的主要领导都前来参加庆典,加之省、市、县新闻阵容也很强大,集团公司的黄老总感到很满意,就邀胡扬坐他的车一块去乡政府。

胡扬上了车,觉得有点别扭,就没话找话说:“这次让黄总辛苦了。”

黄国安说:“你以为我是贵族?我也是穷山僻壤里长大的孩子呀,比起当年吃过的苦,这算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经他这么一说,胡扬觉得他与黄国安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说话也就随便了起来,便说:“所以黄总才有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心胸与气派。”

黄国安哈哈笑着说:“胡先生真是过奖了,我哪有李白那样的境界呀。”

胡扬说:“其实,李白的境界也只是诗的领域,别的方面并不见得有多高,当他在官场中失意的时候,也曾牢骚满腹,悲愤万分,发出了‘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慨叹。人往往是夸夸其谈易,舍其利办一些实事难。在这一点上,黄总真是楷模,可敬可佩。”

黄国安说:“胡先生真是博学多才呀,我的公司缺少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哪一天,你要是想换个环境,欢迎你到我们公司来。”

胡扬高兴地说:“难得黄总对我的赏识,到时,你可别把我拒之门外哟。”

黄国安说:“不会的,我的公司的门永远朝那些有识之士敞开着,包括你在内。”

正说着,车已到达乡政府,黄国安一下车,彭书记和李市长都前来向他打招呼,胡扬也因此沾了不少光,李市长高兴地拍着他的肩头说:“小胡,你这个红娘当得不错,给我们银都请来了这么尊贵的客人,很好很好。”

胡扬就笑着点了点头说:“谢谢市长的夸奖,这是我应该做的。”心里却在想,我这红娘是当得不错,可就是让那些可恶的家伙把我好好整了一顿。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录取名单一张榜公布,谢婷婷傻眼了,她的名字被排在了三十名之后,而许佳的名字却被排在了第五位。顿时,她的身子仿佛掏空了似的,她感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她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与她的估计大相径庭。事实上,在笔试、口试完了之后,她始终满怀自信,因为笔试所出的一些问题,基本上都是她大学时学过的,她几乎没费多大的劲就答好了试卷,口试的内容也都是日常采访中经常碰到的,她回答完了之后,看到几个评委频频点头,想来也不会太差。可结果却是这样。事情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强中自有强中手,自己满以为考得好,还有比你考得更好的人,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问题是许佳竟然考取了第五名,她却被排除到榜外,这是她怎么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对于许佳,她是非常清楚的。许佳毕业于师专中文系,写作水平一般,严格意义上讲,在新闻上她还是一个门外汉。与她共事一年多,她太了解她了。有时,她写完了稿件,怕过不了关,还偷偷让谢婷婷改一遍,谢婷婷也不客气,该改的就改,该删的就删,改完后的稿子,一下就有了新意。许佳为此也非常感激谢婷婷,要是有单位请她吃饭,她必定要拉谢婷婷一块儿去,也算是一种报答。当然,仅仅这些是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的,关键是在这次考试中,许佳的临场状态实在不敢恭维。她就坐在谢婷婷的邻桌,谢婷婷快答完了,扫了一眼邻桌的她,有好几道题还空着。她看谢婷婷看她,便示意让她把判断选择题亮出来,她碍于情面,只好把那些答满“√”“×”的卷子亮到桌子一旁,让她抄答。那时候,谢婷婷就悲哀地想,这位热情奔放的甜姐儿,怕是被淘汰了。然而,生活就像一个滑稽的魔术师,当时你在为她悲哀,现在倒过来却让她来悲哀你。这究竟是鬼差神使还是人为的因素?她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见许佳喜悦溢满了脸,她说:“许佳,祝贺你成功。”

许佳却毫无同情地说:“婷婷,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考得这么差?你不应该这么差,是不是他们把分登错了,你应该查一查呀。”

谢婷婷鼻子不由得一酸,努力忍着眼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冲着人群走去,眼泪就哗地一下倾泻而下。她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在这里停留,她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着她,都在看着她,她抓过自行车,就疯了似的跑了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就抬起手擦一把。就这样,她一边走着一边擦着,一直骑车到了思思的家里,敲开门她再也无法抑制了,一头扑到思思的床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思思说:“你怎么了,怎么了?你别哭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思思越是劝她,她越觉得自己委屈,越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她不相信,不相信这是真的。别人的底儿她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许佳的底儿?她能考到第五名,我却排到了三十名之后,这怎么可能呢?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白纸黑字,清楚明白,无法篡改。这是怎么回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无法想得通,也无法搞清楚。她只觉得从今天以后,无法再面对她的朋友,面对电台的同事,更无法面对胡扬。甚至在刹那间,她还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她觉得与其让人嘲笑,与其让人瞧不起,还不如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就泪如泉涌,那哭声就一浪高过一浪,即便是自己想克制,也由不得自己了。

一旁的思思劝不住,就任其自然了。她想,让她哭一哭!也好,把积压在心里的委屈、苦闷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些。果然,哭够了,她才觉得憋在胸中的那团东西被消化了,溶解了,没有方才那样憋得难受,堵得慌了。

思思给她打开一听饮料,将吸管插进去,递到她的手中说:“是不是出榜啦?”

泪水又从眼里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思思又说:“是不是落选啦?”

她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思思又递给她一块餐巾纸,说:“想开些吧。人生可供选择的道路很多,何必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她突然抬起头,说:“这里面有鬼。”

思思噢的一声,附和着说:“有鬼?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说:“是的。肯定是他做了手脚。王八蛋!”

思思说:“你上次不还说不可能嘛,他不可能缺德到那个地步,现在你怎么就断定是他使了手脚?”

她只好把许佳如何看她的答卷,许佳平时的能力和水平是怎么的一般化,这次考试却名列第五名的事说了。末了又说:“如果不是把我的分数搞错了,就肯定是他捣了鬼。我不会过高地估计我自己,但我也不至于落到许佳的后面去。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思思说:“果然不幸被我言中了。婷婷,怎么说哩,你真是太善良了,你以善良的心态来忖度别人,可别人没有你这么善良呀。事已至此,说什么都迟了,就忍了这口气吧。”

她说:“不,我一定要查查我的分数,即使他们不录用我,即便我当不了这个记者,我也要讨回一个公正。”

思思说:“谈何容易?他们会让你查卷纸吗?既然他们把一切都暗箱操作了,就是让你查,你也未必能查出来。”

她仍然固执地说:“他们不让我查,我就上告。我就不相信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没有我伸张正义的地方。”说着就要往外走。

思思把她堵在门口说:“说风就是雨。你去也得想好,先找谁,后找谁,怎么说。再说,你要告他们,你有什么证据?你说他营私舞弊,说他打击报复,你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别人就不相信,反而认为你在诬告。呆一会儿,冷静冷静再说嘛。”说着死拉硬扯把婷婷拉到了沙发上。

谢婷婷呆呆地看着空气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思思,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我也真的再无法面对我熟悉的人了。”说着泪珠儿就像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落到了手背上。

思思安慰说:“婷婷,你别瞎想,前头的路还长着哩,何必以一次成败论英雄?再说了,正式录用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大多数人不都是在录用线之外吗?你要真的不服气,想查分,我陪你去。你这种状态,去了怕你克制不住,同他们吵起来,反倒不好。”

谢婷婷说:“谢谢你,思思,我查是一定要查,但不用你陪了。我的事还是我去解决,你一参与,反倒不好。你放心,我绝不会同他们争吵的,这点涵养我还是有的。”说着起身又走。思思再不好挡她,只好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一直把她送到了楼下。

谢婷婷刚来到电台楼口,就碰到了调频台采编部主任李小阳。谢婷婷本想回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就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李小阳却叫住了谢婷婷说:“婷婷,你是怎么搞的?按你的水平不至于考得那么差呀,是不是登分的时候给你登错了,你应该去查一查。”平时,谢婷婷对李小阳印象不错,觉得这是个干事业的人,为人正直公道,业务能力很强。此刻,当她很容易遭到别人鄙视的时候,他却依然关心着她,并鼓励她去查分,这使她非常感动,也使她备受鼓舞。她苦笑着说:“是的,我就是想找方台长去查一查,我不相信我会比许佳差那么多。”李小阳环顾左右后悄悄说:“你要找,就去找田台长吧,别去找方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谢婷婷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她去找方笑伟,而去找田振军,是因为这里面真的有猫腻?还是因为田振军的权力大?她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小阳绝对是出于好心才这样告诉她的。她想,既然他已向我做了提示,我就按他提示的办。心里这么想着,就越发地感激李小阳。尽管是一句话,一句提示性的话,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讲,却觉得那是一种温暖和关怀,是一种友情和理解。她敲开了田振军的门,没想到马洁也在,正与田振军在交谈着什么,看得出来,两人的心情都还不错。

田振军将目光移向她,说:“有事吗?”

谢婷婷点了点头说:“是的。”

田振军说:“啥事儿,说!”

谢婷婷看了一眼旁边的马洁说:“要不,你们谈吧,我抽空再来。”

马洁却站起来说:“不不不,你们谈吧,我已经汇报完了。”说着就走了。

田振军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她。

她这才说:“田台,这次考试的卷纸能不能查?我想查一下我的成绩,我对我的分数有怀疑。”

田振军“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有怀疑,这个嘛……你说你有怀疑,怀疑什么?”

她说:“我不相信我会考得那么差,是不是登分的时候登错了,或者是加分加错了,总之,我觉得我的分数有问题,想查看一下。”

田振军说:“我说小谢啊,你的怀疑没有丝毫根据,我们都是封闭式阅卷,姓名、身份证号、考场号都被封着,阅卷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登分也是几只眼睛盯着,不会搞错的,绝对不会错的。你认为你考得没有那么差,那只是你个人的感觉,好多考牛都有这种感觉。当然,有这种感觉也没有错,但是,感觉毕竟是感觉,实际考分才是客观的。”

谢婷婷说:“就算是我感觉错了,我查看一下卷纸行不行?”

田振军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这么固执,思忖了一下,才说:“卷纸已经存档了,原则上是不能查的。因为像你这样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实际考得不怎么样的人,恐怕不止你一个,要是谁都来查卷纸,我们的工作就不好干了,再说,每年的大中专录取考试也有先例,也不允许哪一个人随便查卷纸,要是允许,全国有那么多考生,这些考生中又有那么多人错误地估高了自己,都去查卷纸,那不是乱了套?当然,除非你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我们认为有必要复查的活,是可以的,那也应该由组织复查,不能把卷纸交给你让你自己去复查。”

谢婷婷听着听着,不由得脸红了。尤其听到什么自我感觉良好,实际考得不怎么样,什么错误地估高了自己等词语,仿佛遭到了当众被扒光衣服的羞辱,顿时,脑袋轰的一声涨大了。难道我在他们眼里,在所有人眼里都如他所说的那样,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实际考得不怎么样的人吗?难道我是那种错误地估高了自己、而又胡搅蛮缠的人吗?不,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人,然而,你不是那种人你又能怎么证明你不足那种人?她原本不想攀比别人,也不想出卖别人,但是,此刻,她别无选择了,她为了洗刷别人泼在她身上的污水,为了提供一个非常充足的理由,为了还自己一个公正,为了澄清事实,不得不提到了许佳。她说:“许佳坐在我的邻桌,我交卷纸时,我看到她的卷纸有好多地方还是一片空白,她的成绩为什么就那么高,我的卷纸答得不错,成绩却那么差。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一个理由?”

田振军心里格登一下,随后说:“这个嘛,也不能算是什么理由。一是你看人家的卷纸干吗?你看人家的卷纸,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对。二嘛,你看到人家的卷纸有空着的地方,这只能是你自己的感觉,感觉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嘛!小谢呀,我看你还是冷静冷静,这次没考好,要正确对待嘛!等以后有机会,再积极争取。”

谢婷婷用牙咬着嘴唇,紧紧地咬着嘴唇。对此,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除了感到羞辱、感到愤懑、感到不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田振军办公室的,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病倒的。

等她醒来之后,她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一直守在她身旁的妈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你终于醒来了,可吓死我了。”

看着妈妈一脸的疲劳,她真的感到十分地歉疚,她不应该病,不该让妈妈来服侍她呀。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说:“我怎么啦,我躺多久啦?”

妈妈说:“昨天下午你就发起了高烧,一直不停地说胡话,把你送到医院里,整整一天一夜了。”

她抓住了妈妈的手说:“妈,你休息一会儿,我没事儿了。”

妈妈说:“你醒了就好,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去。”

看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澍婷婷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妈妈老了,妈妈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那是被岁月染的,是被生活熬的,是为儿女们操心操的。父亲去世得早,妈妈为了带她和姐姐成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她们都长大成人,本该让妈妈享享清福,然而,现在,她不但没有能力为妈妈创造清福,而且,连她自己的饭碗也保不住了,想想,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大病了一场,出院后,她像换了个人儿似的。思思曾看望过她几次,她表面上欢笑,等思思走后黯然神伤。通过几天的反复思索,她虽然没有大彻大悟,但至少对有些问题有了更深刻、更透彻的认识。现在她才清楚,在权力所及的范围内,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轻如鸿毛。在这个范围内,只有服从与被服从的定律,绝没有对与错之分。领导永远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你必须要服从他,你发有什么道理可讲,即便你的道理千万条,也是错误的,对的也是错的。这就是游戏规则。你要想很滋润地生存下去,先必须遵循这个规则,否则,就会适得其反,甚至会被碰得头破血流。现在,她已被撞得头破血流。她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小鸟,无法高翔于蓝天白云之间,只好躲在阴暗的一角,一边梳理着羽毛,一边伺机遁逃。银都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怕见到这里的一草一木,怕见到左邻右舍,怕见到熟人、朋友,甚至怕见到她深深爱着的胡扬。她觉得她实在没有脸面再见他了,一个女孩子所具有的自尊、脸面都在这无情的现实之中丢光了,等待她的将是仇者的鄙视和嘲笑,亲等的同情和怜悯。对此,她都不需要,她惟一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既生她养她又将她碰得头破血流的城市。当她决定了远行的计划后,她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失落,感到了一种隐约的不甘心。她又认真地梳理了一遍思路,才明白了失落和不甘心之所在。于是,她铺开稿纸,给胡扬写了一封信。她的思维一旦走进了胡扬的世界里,她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这是有生以来第一个冲破了她的禁锢的男人,也是让她为之动情为之倾心的男人。如果没有生活的波澜,也许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在心心相印中度过一生。但是,现在却不行了。她不得不放弃他,放弃她所有爱的人,放弃这座令人伤心的城市,赶快逃逸掉,否则,等残留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丝丝自尊消失后,怕自己真的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失落的已经无法挽回,她只有把自己的那丝还没有消失的自尊凝聚到笔端,寻找一个美丽的借口,为自己的逃避留下一条光明的尾巴!

写好信,泪水还在不断地流淌,她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埋葬了这段真情,但是,不埋葬又能怎么样?她的人格、她的自尊、她的脸面不允许她面对过去,她只能这样。这就是一个悖论,她无法超越,就像一个跳高运动员无法跳过自己的身体一样,她也超越不了由失败与屈辱带给她的自卑和羞惭,她宁可面对陌生的未来,也不愿去面对别人的同情与怜悯。

性格即命运。也许她的这种性格决定了她只能如此,而不能别样。

她先是悲悲凄凄地哭,后又愤愤然地想,难道我就这样败退了吗?难道我就这样悄然逃遁了吗?难道就没有人能主持正义,还我一个清白吗?她同样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了过去。她决定给市委书记彭之强写一封信,把方笑伟怎么想利用职权搞权色交易,把她怀疑考分有假、提出查卷遭拒绝的事都写进去。她始终对许佳以第五名的成绩被录用持怀疑的态度,怀疑方笑伟从中捣了鬼,也怀疑许佳同方笑伟做了某种交易,否则,情况绝对不会是这样。但是,因为没有充足的理由,材料中就没写这些,只写了许佳的成绩可能有假,她的成绩可能被搞错,希望组织上核实一下。

谢婷婷过去采访过彭之强书记,她觉得这是一位很难得的主持正义、清正廉明的领导,她之所以敢直接向他反映问题,正是基于这一点。她不敢抱多大的希望,因为她提不出更加有力的证据,只能就一些现象提出一些质疑。写好之后,她心里轻松了许多,也似乎给了自己一个安慰。写好后,她又想起了田振军,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他蔑视她的那种语气,心里又一阵愤愤不平。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美好的理想、纯真的人格遭到了肆意的践踏,她不再存在幻想了,也不再寄予什么希望了,这反而让她有了一种血战到底的勇气。像田振军这样无德无能的草包,之所以能够坐到那样一个位置上吆五喝六,无非是他进了那个利益圈子中。既然这是一个产生庸官贪官的圈子,它就有害于民,有损于党和政府的威信,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与之抗争。尽管她知道她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她始终相信正义的力量是强大的。她决定要写一篇揭露性的文章,投寄到省报去。她就是想让全省人都知道银都的真实情况,知道那些人干了什么勾当。

事实上,在这之前她已对那次户口买卖事件,以及苏娟的美食娱乐城、赵永强的公司进行过暗访,对一些内幕虽谈不上一清二楚,也能说出个大概。她当时搜集材料的目的,就是想写一篇报道,在省报上捅一捅。但是,在了解到这个层面上之后,她才知道这一事件已经涉及了司法部门,涉及了市上的高层领导。更使她作难的是,一些更具体、更翔实的数字她无法得知,就只好暂时搁浅了。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些问题时,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担忧和顾虑,她决定将她掌握的这些材料写成一份报道,投寄出去,这样既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也为自己离开银都“破釜沉舟”地断了后路。

就在这天下午,她把这三封信分别发了出去。一封塞到胡扬家的门缝中,另一封寄给了彭之强书记,还有一封寄给了省报。晚上,她给思思打了个电话,说要外出一趟,然后,就悄然去了火车站。当东行的列车载着她缓缓驶出银都时,她真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心里顿时涌满了无限的哀伤。

正文 第四十章

田振军看完了八月份的财务报表,不觉一惊,都市调频台的广告收入一下跌到了四万元。这是怎么搞的?照此下去,别说应付正常的开支,别说谋求事业发展,利税一上,连职工的工资都难以保障了。一旦关系到了职工的工资,可就成了大问题。胡扬打头阵时,每月的广告收入多的达到十二三万元,少的也在七八万元以上,到了方笑伟的手上,广告创收就开始逐月下降。对此,他不免有点担心,就找马洁询问过,为什么广告收入月月往下滑?马洁说,夏天是广告淡季,到八九月份,自然就会回升起来。听她这么一回答,他再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广告是随着季节的转换而升降,就让它顺其自然升降去吧。本来这调频台是方笑伟主管的,我过问的太多了,方会以为我不信任他,从而影响了一、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到了八月份,广告收入不但没有回升,反而落到了四万元,这不能不引起他的警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落差怎么这么大呢?按理说,方笑伟是多年的副台长,他的管理水平、社会经验绝不会低于胡扬,究竟是经营不善造成的,还是落入了私人的腰包?

这么想着,他就打电话召来了方笑伟和马洁,想了解个清楚。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绝不能忽视。要是等哪一天职工真正拿不上工资,上面怪罪下来,问题可就大了。

对这个问题,方笑伟也感到特别伤脑筋。他没料到市场经济竟是这么残酷无情,一进入夏季,广告收入就月月往下滑,挡都挡不住。尤其是上个月,在启用了新人、辞退了聘用者后,又开办了夜间谈话节目,本以为用这个节目带动广告创收,来一次飞跃,没料到非但没有保住原来的数额,反而下跌到了四万元。对此,他不由得对他自以为是的三步棋产生了怀疑,难道是我这几步棋走错了吗?

其实,在他还没兼任都市调频台台长之前,他已经想好了绝妙的三步棋。在全面掌管了调频台之后,他就逐一地加以实施。

第一步棋,他拿出了账上的四十万余额,买了一辆“奥迪”。他的理由很充分,调频台大大小小也算个单位,既然是个单位,就必须有一辆像样的车撑撑面子,尤其是经营性的单位,更应如此。这样才能取得商家的信赖,才能显示出自身的优势。而那辆属于调频台的面包车实在有点寒酸,跑跑采访倒也无妨,代表单位就有碍形象,所以,买一辆新车势在必行。既然要买,就买辆上档次的,要着眼于现在,还要展望未来。当然,这是他能够说得出口的理由,也是被大家普遍接受的理由。而他的内心深处,则有另一种想法,就是要与田振军平分秋色,分庭抗礼。你坐“奥迪”车,我也坐“奥迪”,而且,我坐的比你的还要新。他就是要从心底里同他拉开距离。

买回来“奥迪”之后,他明显地感到了田振军有点不高兴。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去。你从一个亏损的企业跑到电台来,抢占了我的位子,抢占了我的“奥迪”,甚至,还想抢占我的情人,我还不高兴哩,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二步棋,就是想利用“招干”的机会,做点手脚,捞点儿实惠。这个目的他总算达到了。他不仅在钱财上捞了一把,而且,还满足了肉体上的欲望。许佳的投怀送抱简直使他乐不可支,他觉得这种交换实在是便宜了自己,就好比用一枚假古币换来了一尊弥足珍贵的艺术品,他无法不偷着乐。就那么轻轻的一笔,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将她的成绩与谢婷婷的成绩做了一次偷梁换柱的更改,从而洗刷了他心头的奇耻大辱,拥有了一个青春奔放的女孩的肉体,这是令人多么高兴的事儿呀!在与许佳“热身”之后,他感到美妙极了,新鲜极了。那种新鲜与美妙,在马洁身上是永远无法再找到的,在吕淑琴的身上更是无法找到。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青春就是青春,青春的气息、青春的活力、青春的胴体使他无法抗拒,他被她的青春点燃了,他被她的青春溶化了,他完全把他的兴趣点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所爆发出来的,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频频地和她约会,或在宾馆饭店,或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精力并没有因过度的劳累而衰竭,而是越发地充沛与饱满。他完全走火入魔了,心里除了她还是她,马洁反倒成了他心中的负担。不理吧,似乎还有一点情感,理吧,他实在没有多少兴趣和精力了。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段内,马洁因吃醋而找碴报复许佳,许佳又仗着他宠她,不理马洁的那一套,两个女人因而闹翻了,都跑到他这里来讨公道。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但在无法回避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好言相劝,平复了这场小小的内乱。

尽管如此,他仍不觉得后悔。他能与许佳有这么一段的岁月,即便是遇到一点小小的麻烦,也值。

他的第三步棋,就是上“午夜温馨”的谈话节目。其实,早在田振军没上任之前,胡扬就向他提过这个建议,胡扬的建议正好提醒了他,他便以总台也打算要上这个节目而一言以蔽之地拒绝了胡扬。他必须要留有一手,倘若他当了电台的一把手,他就想在电台办这样的一个节目,以此显示他的能力与水平。倘若他当不上电台的一把手,而是兼任了调频台的台长,他就打算在调频台开办这个节目。这是一张王牌,他不会轻而易举地把这张王牌甩出去,更不允许别人甩出去。要甩,也必须是他掌握了主动权之后才甩。

就在上个月,他甩出去了,他希望它能为他带来良好的声誉,没料到甩出去的却是一张臭牌,根本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最初的几期节目,尽管他也做了精心的策划,但效果却令他失望透顶。参与者寥寥,谈话多次出现冷场,主持人不得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作填充,或者干脆放一段音乐来代替。节目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原准备做广告的商家自然不愿意投入,那些投入了的,也因收听率太差而纷纷撤回。

事后他不得不认真琢磨,是这步棋走错了,还是节目的定位不准确,导致了这一败局?

在此之前,他始终固执地要把这个节目办成一个高品位、上档次的东西。谈话的主题都是由他选定的大话题,比如“西部大开发,我们怎么办”、“如何酿造三个环境”、“我为西部大开发献一策”等。他觉得这些话题肯定能引起市上领导的关注,也一定会引起社会的巨大反响。他把这个想法在调频台的班子会上一宣布,立刻得到了班子成员的一片赞誉,都说方台有水平,站得高,看得远,这样办下去,调频台肯定能上一个新台阶。惟独采编部主任李小阳持相反的意见,他认为,谈话节目的定位必须和老百姓紧紧相连,不能拔得过高,太高了就会曲高和寡、流失听众。既然是“午夜温馨”,就要让它温馨。不妨把家庭、婚姻、恋爱甚至于个人生理方面的问题作为主要话题,必要时请一位心理医生坐镇,这样才有一种亲和力。或者干脆搞一个求医问药的热线谈话,这样既丰富了节目的内容,又提高了广告收入。没料他的发言遭到了众人的反驳,说这样办太没档次,太没品位了。这样办下去调频台岂不成了防疫站,岂不成了街道办事处。听到大家的反驳,方笑伟深深感觉到了大家对他的信赖与拥护,这就更加坚定了他摈弃庸俗与低级趣味、坚持高奏时代强音的主张。

现在,他回过头来再一审视,发现也许是李小阳说得对,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不是太激进了点?但不管怎样,新进人员一时不熟悉业务这是事实,这一点你田振军应该心知肚明,要说有什么责任的话,你也应该承担一些,不要因此就说我方笑伟能力太差了。想到这里,他说:“对这个问题,我也做了认真的分析,我觉得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客观上的,也有主观上的。从客观上来讲,夏季就是广告淡季,这是每个媒体都无法回避的现实。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启用新人,将那几个比较熟悉业务的聘用工辞退后,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节目质量普遍下滑,听众有所流失,广告收入自然下跌。当然,这种现象只是暂时的,等大家适应了工作后,节目质量一上去,广告收入也就上去了。此外,也有主观上的原因,比如对新招职工的培训工作还不够有力,与广告商的感情交流有些少,等等。我想,广告下滑不足为奇,只要我们正视它,在主客观上多做努力,就一定能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

田振军听着点了点头,觉得方笑伟讲得也在理,既然主客观原因都找到了,就有希望扭转这种被动局面,他的心因此踏实了一些。这样想着,便朝马洁看了一眼,说:“小马,你也说一说。”

马洁这一阶段对方笑伟的意见特别大,尤其在对待她和许佳这件事上,她明显地看出了他的偏心。她觉得除了方笑伟所说的这些,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台上出了一个像许佳这样的妲己,使方笑伟沉溺于酒色,失去了昔日的聪明,成天昏昏沉沉,没有精力工作,再加上许佳目中无人,飞扬跋扈,致使正气压不住邪气,人心涣散,工作松懈,节目质量下降,听众流失。另一个原因是方笑伟过于自负,过于刚愎自用。比如谈话节目,如果按李小阳的思路办,绝对能办好,可是他已经把调子定了,准还敢站出来支持李小阳呢?即便有人赞同李小阳的观点,方笑伟也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主张而屈就他人。

当然,这仅仅是马洁心里的一点想法。想法归想法,从感情上来讲,她还是非常感激方笑伟的。要不是方笑伟的提拔,她能拥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力?她能当上调频台的副台长?肯定不能。正因为如此,她还必须维护方笑伟。即使他错了,她也要维护他的错。

有了这样的思想作基调,马洁就只好说了些赞同方笑伟的意见、加强内部管理、提高人员素质、扭转被动局面、争取创收之类的话。

马洁在讲这些话的时候,田振军自觉不自觉地点了几下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坐在一旁的方笑伟捕捉到了。方笑伟心里就犯起了疑惑,他们是不是也有了一手?他又想起了那天从田振军的门外听到的马洁的那些话,不觉一个激灵,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说话办事一定要防着点她,千万不能像过去那样无遮无掩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一阵忙碌过后,胡扬正准备打道回府时,不料有人竟然悄悄送给他一封匿名信。那是他打算离村的头一天晚上,回到住处时发现的。信是这样写的:

胡主任:

你为我们村里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打心眼儿里感激你,吃水不忘开井人,我们六沟村的全体村民会永远记住你。但是,话说回来,你给我们办了好事儿,可有人却想趁机占便宜,捞实惠。我们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想把知道的情况给你反映以映。我们听说,你做了决定,希望小学的修建要在全县公开招标,选最好的工程队。可是,你回银都后,他们几个走了个过场,没有按你说的办,名义上公开招标,实际上早已被村主任马大进的小舅子陆永年买通了,工程就交给了他。陆永年算个啥?他的工程队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班子,根本不是什么正规的工程队。把工程交给这样的人我们怎能放心?可我们又不敢站出来反对,怕村领导打击报复。我们给你写这封信,是希望你好事做到家,给大家主持个公道,由你挂帅搞一次公开招标,招上谁让谁干,这样我们才放心。否则,钱用不到点子上,搞了歪门邪道,学校成了豆腐渣,六沟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黄老板呀。

六沟村部分村民

×月×日

胡扬看着这封散发着乡土气息的匿名信,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在黄国安的第一笔资金打过来之后,他和主管副乡长王明远共同主持召开了一次村委会班子会议,就在这次会议上,做出了明确规定:一、修建希望小学的资金统一缴乡财政所代管,必须是专款专用,不能随便用于别的项目;二、要在全县范围内公开招标,要选用技术力量强、有一定信誉度的建筑公司来承接希望小学的修建工程,坚决杜绝人情工程、关系工程。等回了一趟银都,再回来之后,他听马大进说,通过公开招标,村里选上了邻村的一个工程队。因为这件事儿具体由副乡长王明远分管,他也不便多问,怕多问了让别人误认为他不信任他们,或者他有别的企图。没想到这事过去就有人写了这样的匿名信,不知真的是他们在招标中掺了假,还是个别没被招上的人心里不服气从中作梗,想把这潭水搅浑?

胡扬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儿事关重大,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对外形象问题,如果搞不好,不仅对不起黄国安的一片诚心,而且在社会上还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这对招商引资开发大西北不利。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有必要再呆几天,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否则,即便离开六沟村,他的心里也不会踏实。

接下来的事使他感到非常被动。经过明察暗访,胡扬终于摸清情况,陆永年的工程队有名无实,只是挂个空牌子,下头都是些乌合之众,有活干就把人召集来干一阵,没活干,队伍也就解散了。工程队的民工都是本村的农民,只能卖苦力,没有多少建筑方面的常识。在招标之前,陆永年仗着他姐夫是村委会主任,就请村委会的头头脑脑们吃喝了几场,一切都在酒桌上操作好了,招标就成了形式和过场。在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胡扬感到很作难,不管吧,好像是件事,管吧,搞不好,还会得罪一大批人。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这天晚上,陆永年找上门来了。

陆永年先探进半个身子,见屋内就他一人,才将另一半身子露了出来,不尴不尬地笑着说:“胡主任还没休息?”

胡扬就说:“你坐,现在休息还有点早。”

陆永年就顺手把一个塑料袋儿往旁边一放,坐下说:“我叫陆永年,是七沟村的,听说胡主任给六沟村办了一件大好事,可把我们七沟村的人羡慕死了。我早就想来拜访你,来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你,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

胡扬一听陆永年的恭维话就觉得不舒服,他喜欢有话直说,不喜劝绕来绕去,更不喜欢虚不啦叽的人。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六沟村,要是真想找他,怎能找不到?这样一想,便有点不悦,说:“找我有啥事,直说吧。”

陆永年自觉没趣,便嗫嚅着说:“六沟村希望小学的工程我已经承包了,吃水不忘凿井人,我能承包这个工程,还要感谢您胡主任,要不是你给六沟办了件大好事儿,我上哪里去包工程呀!”说着就将那个塑料袋一推说:“这是两条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友情后补。”说完起身就走。

胡扬忙拽住他说:“陆老板,你的礼我不能收,你带回去。”说着就把塑料袋儿拿过来,往陆永年的手中硬塞。

陆永年一边回避着一边说:“胡主任,你这不是拿鞋底往我脸上抽吗?你让我怎么出你的门呀?”

正推攘之间,塑料袋儿一滑,两条黑兰州烟就从中撒落了下来,两人便停下了推攘。胡扬也觉得不好意思,弯腰捡烟时,发现一个红包,就捡起问:“陆永年,这是啥?”

陆永年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胡扬说:“多少?”

陆永年说:“五千。”

胡扬就将钱往桌子上一放,正色说:“陆老板,你实话告诉我,为了揽这个工程,你总共送出去多少?”

陆永年的脸色一下子变紫了,极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有送多少,就是吃过几次饭。”

胡扬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这样做,真的,陆老板,你不能这样做。你揽这个工程的目的是为了挣一笔,可是,你把钱儿都花到了请客送礼上,这势必得增加成本,只有偷工减料,你才有利可图。任何一个老板绝不可能干赔本的买卖,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永年一头虚汗地说:“是的,胡主任说得有道理。”

胡扬说:“既然你认为我说得有道理,你就必须把这些东西给我收回去。”

陆永年为难地说:“这个,这个……”

胡扬说:“你别这个、这个的啦,快收回去。”

陆永年见胡扬一脸严肃,不敢造次,只好收拾起东西,临出门,仍不放心地说:“胡主任,求求你,成全了我吧,为包这次工程,我……”

陆永年再没往下说,但胡扬却完全明白了他的苦衷,无非是想说已送出去了不少,可他又不敢说。便说:“我们会尽量考虑你的。”

陆永年仿佛获得了一丝希望,急忙向他保证:“要是这个工程交给我,我一定要搞成个优质工程、形象工程,让你满意,让全村人放心。”

送走陆永年,胡扬睡意全无,独自衔起一支烟,遥望着星空,心事茫茫。想这穷乡僻壤,也非世外桃源,凡有权力存在的地方,腐败就存在,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村委会,也不例外。

胡扬胡乱想了一通,又将思想收回到了希望小学的工程上,如果他们没有签订合同,还有推翻了重新招标的可能,倘若他们签订了合同,恐怕就不好办了。但他一想起黄国安的一片诚心,一想起群众来信中的恳切之辞,一想起明察暗访中老百姓对村、乡领导的不满,他就觉得强烈的责任感压向他的肩头。他虽然能够找出千万条理由从他的肩上卸掉这副担子,他却无法从良心上、道义上来说服自己。当然,他十分明白,如果他要推翻了重新招标,就势必会遭到副乡长王明远和村委会主任马大进等人的极力反对,搞不好会把他自己搞得非常难堪。因为他知道,他无非是一个蹲点干部,对村上的事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权力不是你想越就能越的。左思右想,他觉得有必要给乡党委书记反映反映,把问题的严重性和利害关系给他讲清楚,由他们去决断,也许这样会好些。

次日,胡扬搭了一辆拉化肥的农用小三轮到了乡上,恰巧乡党委的张书记在,他就把如何收到群众来信,如何走访群众,陆永年如何送礼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建议说:“鉴于这种情况,张书记是否可以考虑重新招一次标。希望小学是个形象工程,搞好了,可以给村上乡上贴金,搞不好就会引起负面影响。”

张书记听完,气得大骂一声“这伙狗日的”,骂完才说:“我也收到了群众来信,正准备过问此事,没想到你已把工作做到了前头。胡主任呀,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你不仅为我们引来了金凤凰,还自始至终地关心着这件事儿。现在,像你这样正直无私的干部实在不太多。”

胡扬一听别人夸奖,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张书记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儿。”

张书记说:“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想、像你这样做就好了。可是,他们想的不是大多数人的利益,想的只是他们个人的利益。就是这样一项由别人无偿投资的希望工程,他们都想榨点油,何况别的?不过,胡主任,请你放心,只要我老张头在这里,我就一定要把好希望小学修建这道关,他们愿送的就让他们送去,愿拿的就让他们拿去,愿吃的就让他们吃去,我管不着,但是有一点我却能做到,我要把这次招标推倒重来,我要让他们吃了的难消化,拿了的吐出去,送了的忍个肚子疼,我就不相信治不住这帮狗日的。”

胡扬听了张书记的这番话,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说:“张书记,有你这番话我就有底儿了。我本来要打道回府的,因这件事耽搁了几天,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张书记说:“不多余,一点儿都不多余,没有你的这番提醒,也许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呀。”说着便朗声大笑了起来。

胡扬从他的笑声中,感觉到他虽年逾五十,却中气十足。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胡扬回到银都,第一个迎接他的就是谢婷婷塞到门缝中的那封信。他一看那纤巧清丽的字迹,就认出是谢婷婷写的,马上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儿,要么是谢婷婷与他的感情发生了变故,要么可能是她外出学习或出差去了,否则,她不可能留下一封信给他。他顾不得别的,急忙打开了信看了起来。

胡扬: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走他乡了。也许,看到这里,你一定会发问,为什么?为什么?!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心只有流血,却无法完整地向你阐明理由。是的,一个被无情的分数线划到杠外的落魄者,还有什么理由呢?即便有千万条理由,那理由充其量也只是失败者寻找的一个美丽的借口,谁能相信你?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对你说,我坚守住了我的人格和尊严,所以,分数才跌到令人痛心的杠外。这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无情地让我充当了这一坚守的牺牲品。我真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上帝对我的垂青,还是对我的惩罚?

胡扬,我走了,我再也无法面对过去,面对过去的熟人,面对朋友和同学,更不敢面对第一个走进我心灵的男人,这就是你。不要责怪我的不辞而别,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什么都没有了,惟一残留在我内心深处的就是这点自尊,请允许我带它走吧。如果我们的缘分没尽,就还有相会的那天。

祝你保重!

婷婷

×月×日

读着信,胡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感到一阵阵窒息。读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几乎崩溃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谢婷婷会考不上前二十五名,更不相信谢婷婷会离他而去。然而,当他又认真地字斟句酌地看了一遍信,看到字里行间弥漫的满腔愤懑和无可奈何,他才断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胡扬顾不上擦一把脸,就匆匆忙忙地向电台赶去,他要看一看这二十五名被录用者究竟是来自于北大还是复旦?他要进一步证实一下,谢婷婷究竟受了哪些凌辱?她同什么人发生了冲突?

来到电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昔日他主持调频台时,这里门庭若市,静一会儿都难,尤其是出差回来,一打开门,下属们就蜂拥而至,又说又笑好不热闹。现在,他还是他,办公室还是这间办公室,却一下子安静多了。想想,这世道真太势利了,人一不顺,世风日下,“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仅仅失去了这么一点小权儿,就有这么大的反差,那么,可以想见,一个大权在握的人退居二线后,他们该怎样去承受生命之轻。正在愤愤然,李小阳进来了。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别人不进他的门他也许不会介意,倘若李小阳不进他的门,他肯定会备感痛心。李小阳是他看好的一位年轻记者,他原打算配选他作助手,没料世事变化莫测,让方笑伟把马洁提了上来,李小阳自然只好原地踏步了。

两人相见,寒暄了几句,还没谈到正题,就快到下班时间了。李小阳说晚上他做东,为胡扬接风洗尘。

胡扬说:“落在我身上的尘垢怕是永远洗不掉的,也就不洗了。”

李小阳说:“等水清了再洗,不就洗干净了。”

胡扬自然明白这话的含义,便打趣说:“水浊也不怕,我们可以洗脚。”

李小阳说:“水浊才有鱼,有的人还可以趁机浑水摸鱼。”

谈笑了一阵,已到了下班时间,等班上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他俩才出了电台。

他们选择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小酒馆,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小包厢,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瓶腾格里白酒,边吃边聊了起来。近一个阶段来,李小阳的心情也比较灰暗,原本想借助胡扬对他的赏识,当上调频台的副台长,没料鸠占鹊巢的方笑伟起用了他的情妇马洁。他的美梦随着一个个肥皂泡的破灭,化成了一颗颗愤怒的子弹,却找不到一个发射的目标,这使他感到焦躁不安。此刻,他面对着同样落难的胡扬,真有点惺惺惜惺惺的感觉。喝了没几盅,李小阳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懑,抨击起了电台的时弊:“现在真邪门了,不该提的照样提,不该进的照样进,乌龟王八,都涌进了电台,我都羞于与他们为伍了。想跳个槽,还没找到适合的单位,呆在这里,我一点儿都没有干工作的兴趣。别的不说,就说马洁吧,她有什么能耐,不就是脸蛋儿长得好些,能充分地利用她自身的资源,说上就上去了,现在竟然吆五喝六地领导起了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胡扬呷了一口酒说:“现实就是这样,有些人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他们口头上高喊着党的原则,人民的利益,实际上却置之于脑后而不顾,想的只是个人的利益。只要这些王八蛋掌权,你就别指望他们能够公正办事,你就别指望他们能重用你。如果你真的想挤进他们的圈子,你就必须丧失你的本色,丧失你的人格与自尊,像一条没有脊梁骨的哈巴狗一样围着他们去摇尾乞怜,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得到你所期盼的,否则,仅凭你认真的工作态度,凭你个人的能力,要想得到他们的重用,那几乎是白日做梦。”

李小阳端起酒杯说:“正因为我们都没有丧失人格和自尊,才被他们排挤在外了。然后,他们才好做不正当的交易,把他们的裙带关系塞到电台来。”说着一碰杯,干完了杯中酒。

胡扬问:“这次进来的人水平怎样?”

李小阳说了一大串名字,有的胡扬知道,有的压根儿没有听说过。末了李小阳说:“我有意给新进的那几位安排了采访任务,有的人写上来的稿子简直让人不忍卒读,不要说按一个记者的标准衡量了,他们甚至连文科班高中生的水平都达不到。这样的人能挤进堂堂的新闻单位来,谢婷婷这样优秀的记者反被排挤出去,可见这其中的交易有多黑。”

胡扬一听他提起谢婷婷的名字,心里就止不住地一阵痛,不由得抓起酒杯,与小阳碰了一下,扬头灌进嘴里,说:“谢婷婷是不是被他们辞退了?”

李小阳说:“张榜那天,我看到了她,她要去找方笑伟查成绩。我说你别去找方笑伟,要找就去找田振军。按谢婷婷的实力,她不可能考不上,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我怀疑是方笑伟做了手脚,所以才让她去找田振军。也不知道田振军是怎么答复的,反正从那天起,谢婷婷就再没来过电台。”

胡扬说:“你怎么怀疑是方笑伟做了手脚,有没有根据?”

李小阳说:“一次周六,我来电台加班,看到许佳上了楼,我感到奇怪,她不到办公室里来,上楼去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不见她下来,我就多了一个心眼,上楼去看,走到四楼,听到方笑伟的办公室里有动静,侧耳一听,就听到了黄色录像片中发出的那种声音,感觉不妙,立即撤回。后来,许佳的名字排在了前头,谢婷婷被刷了下来,我就怀疑方笑伟可能因为没打上谢婷婷的主意,就在这件事上做了手脚。”

胡扬说:“这畜生,真太卑鄙了。他不是和马洁有一腿吗?怎么又搞上了许佳?”

小阳说:“老牛吃嫩草,马洁再风光,总是赶不上许佳鲜嫩。况且,方笑伟又不需要投什么资,把手中权力稍微一摆弄,就可以达到长期交换的目的。像他这种品质的人,啥事做不出来?”

胡扬又骂了一句畜生,端起酒杯,就往口中倒。至此,他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谢婷婷拒绝了方笑伟的要求,恼羞成怒的方笑伟为了泄私愤,趁机把谢婷婷推出了电台。谢婷婷虽然坚守住了她的人格和尊严,坚守住了她精神价值中最宝贵的东西,没有把自己当作商品出售给权贵,却遭到了现实对她的无情打击,最后,她不得不忍辱负重地离开了这座城市。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哪里?是踽踽独行在陌生的街头,还是蜷曲在一家私人旅店的一隅默默垂泪?他不敢想象,而又不能不去想象。就在这种想象中,他的心仿佛被针刺一般疼痛不止。

“来,喝吧!”李小阳斟好酒,举杯相邀说。胡扬举杯一饮而尽。

渐渐地,两人都有些喝高了,也就越发显出了他们的本真。

李小阳歪着脖子说:“妈的,我们栽树,让别人来摘桃子,世界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胡扬说:“世界上偏偏就有这种不公平的事。这口气是很难咽,可不好咽也得咽。现实就是这样,在有的地方,谁有权,谁就是老子,谁就说了算。在权力面前,人的本真失去了,人,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你要做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付出的就是巨大的代价。你要是模糊了人的概念,做个狗一样的人,或许还能爬上几个台阶。这就是现实。现实有时候残酷得让人欲哭无泪。”

李小阳斜睨着眼说:“是的,真是残酷得让人欲哭无泪。你知道吗?调频台这个月的工资都没发。”

胡扬说:“为什么?”

李小阳愤怒地说:“因为上个月亏损,没有钱,发不下来。”

胡扬说:“我走的时候,账上不是还剩四十多万吗?怎么就没钱啦?”

李小阳说:“你剩下的钱,都被方笑伟拿去买车了。这几个月,广告收入月月下滑。八月份下滑到了四万元,这个月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四万元。照此发展下去,调频台说不定哪天就黄了。”

胡扬猛然一惊,说:“有这么严重吗?我经营的时候,在广告淡季月创收额都没下去过七八万元。他们是怎么搞的?”

李小阳冷笑了一声说:“怎么搞的?成就一件事,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毁坏它只在旦夕之间,道理就这么简单。这帮子人哪有一个是干事业的?方笑伟想的尽是他的个人利益,尽想着买车,进他的关系户,搞女人,哪里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进来的人一个个像傻瓜,节目质量怎能不滑坡,听众一流失,广告没效果,自然没人来做广告,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再加上那个‘午夜温馨’的谈话节目,找来几句口号作为谈话内容,还没开谈就把人吓跑了,哪个广告商与你合作?马洁哩,成天和那个许佳争风吃醋,把心思和精力都用在邪门歪道上了,哪有精力抓工作?再说,即便是把她的精力百分之百地投入到工作中,又能发挥出多少能量呀。调频台再有实力,也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一旦进入恶性循环状态,就很难再现风光了。”

胡扬听了,心里止不住地一阵难受。想想自己当年创办调频台的时候,多辛苦呀,仅办一个广告许可登记证,就不知到工商税务等部门跑了多少遍。为了让节目一炮打响,他几乎对每个栏目、每一篇稿件都付出了心血和汗水。没想到调频台刚刚办得有声有色,正谋求大的发展时,他却被放在了一边。不到半年,好好的一个调频台竟然连职工的工资都保证不了了,想想,真使他伤痛万分。

他不由自主地抓过酒杯,呷了一口说:“他们从一开始,抱着的目的就不纯,不是把调频台当作一个干事业的平台,而是把它当作一个捞实惠的地方,搞垮它也就成了一种必然。只可惜害了这三十多个人,单位一垮,这些人怎么办呀?”

李小阳说:“所以,在调频台还没有彻底垮掉之前,我要告他们。有时候,对待卑鄙的人,惟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更卑鄙。”

胡扬说:“告他们,你有证据吗?”

李小阳说:“有呀,怎么没有,调频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职工的工资不能按时拿到手,这就是证据。田振军无德无才,不学无术,完全是一个官场上的混混儿。方笑伟胡作非为,不务正业,只知个人利益,却置大家利益于不顾,利用职权,大搞男女关系,把个好端端的单位,弄得乌烟瘴气。这难道不是证据吗?如果让这样的人继续担任领导职务,小而言之,会搞垮这个单位,大而言之,会严重地破坏党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难道市委市政府会熟视无睹,任其继续下去?”

胡扬轻轻摇了摇头说:“凡是能到这个岗位的人,谁都大大小小有点儿背景,如果他们在重大的经济问题上没有授人以柄,仅仅以能力、水平、生活问题等为由搬倒他是不可能的。不要说他们搞垮了一个单位,即便搞垮两个、三个又能怎么样呢?单位垮了,他们屁股一拍,到了新单位,又去当领导,受害的永远是群众,谁去追究这个责任?现实中这样的事例还少吗?”

李小阳长叹一声:“罢罢罢,沧浪之水清兮,就洗我的冠巾;沧浪之水浊兮,就洗我的脚吧!”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谢婷婷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枯叶,一直漂流到了南方的海河市,才随着滚滚人流出了火车站。

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城市,又是一个她十分向往的城市。早在读中学的时候,她就看过一部以海河市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从那时起,她就爱上了这座城市,甚至幻想将来大学毕业了,能分到这座城市。现在,她终于到了这座城市,然而,她并不是以主人的姿态出现的,而是以一个乞讨者的身份踏进这座城市门槛的,这使她无论如何都兴奋不起来,她有的只是满腔的伤感和无限的愁绪。她不知道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来的时候,她只是凭一时的冲动,没细想,就登上了东去的列车。一直到了古城郑州,到了终点站,她才如梦初醒,问自己究竟到哪里去?她无法回答自己的提问,她不敢正视现实,她凭着对海河市的抹之不去的美好憧憬,又搭上了南来的火车。

此刻,汇人滚滚的人流之中,她猛然觉得是那样的失落,是那样的孤立无助。她不知走了多久,从黄昏走到了华灯初上。这时,她路过一个音响专卖店,那里正放着陈宣的《流浪歌》。那悲凉凄婉的音符,仿佛弥漫了整个空间,将她笼罩了起来。

听着这首歌儿,她不由得触景生情,鼻子一酸,泪就模糊了她的双眼。尤其是听到“冬天风哪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时,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就哗的一下淌了下来。妈妈,当她再一次想起了她的妈妈,想起了妈妈慈祥的笑容,想起妈妈为她和姐姐含辛茹苦地劳作,想起妈妈把一切快乐都给予了她们姊妹,而她们留给母亲的却是孤独,她的心头禁不住一阵阵地战栗……妈妈,她多想回到妈妈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哭一声,把抑郁在内心深处的愤懑统统哭出来。然而,她知道现在已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真的偎在了妈妈的怀抱,要强的个性也决定了她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纵情地放声大哭了。妈妈一生所承受的苦难已经够多的了,她不愿意把心中的不快再带给她善良的妈妈。

一阵悲伤过后,向她袭来的是恐惧。天黑了,晚上在哪里栖息呢?她自然又想起了胡扬。要是胡扬在她身边该有多好呀,什么都不用她担心,有他在,她就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一缕温馨的柔情从心头滑过之后,她不由得走到公用电话旁,拨通了他的手机。她不知道她要告诉他什么,只想听一下他的声音,即便是一句责骂的话她也愿意接受。此时此刻,在陌生的街头,在这座非常遥远的城市里,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不会感觉茫然无援了。然而,电话中却传来了“你拨的手机已超出服务范围”的声音。想必他还在乡下,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六沟村。犹如漫漫的黑夜笼罩了大地,她的心完全被莫名的空虚吞噬了。她沿街问了几家宾馆饭店,价格都贵得惊人,她不得不寻问到了一家位于小巷深处的私人旅店,暂时落下了身。

通过几天的梳理,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她决定要在这座她梦寐以求的城市里找一份临时性的工作把生存问题解决了,再谋求别的发展。有了这样的目的后,她就像所有求职者一样,成天围绕着几十个大信息栏寻找着她所胜任的职业。那些信息栏上几乎千篇一律写着餐厅招收女服务员XX名,或者是某企业招收推销员XX名,很难找到适合于她的工作。她转悠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在一个广告信息栏下,看到一家企业招收女秘书的广告,要求一米六五以上的个头,长相端庄秀丽,具有大学中文或文秘专业的文凭。她觉得她基本上符合上述条件,觉得当一个女秘书也不错,至少解决了生存问题。于是,她便打通了联系电话,按照对方告诉她的地址,搭公交车找到了那里,到那以后才知那是一家皮包公司。经理就像一个塞满了东西的皮包一样,胖得有随时爆炸的可能性。谢婷婷刚一出现在面前,胖经理就像骡马市场上的小贩子打量骡马那样打量起了她,那目光中流露出来是裸的、丝毫不加掩饰的邪恶,尽管胖经理答应她留用一个月,底薪五百元,加薪根据表现再定,但是,她怕那邪恶的目光,怕他有爆炸的危险,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囊中日渐羞涩的她还没有找到一份工作。她打算再看一看,碰碰运气,实在找不到理想的,她打算就从最底层的餐厅服务员干起,无论怎样,她也要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来,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就在这一天,她看到了一则广告,一企业招聘企业策划和宣传人员各一名,男女不限,年龄在二十二岁至三十岁之间,大专文化程度。她就地在旁边的一个电话亭里拨通了联系电话,对方回答说,要她交三百元的中介费。三百元,对于此时的她来讲,已经成了一个大数字了,工作联系成了倒也罢了,如果联系不成,岂不太冤枉?就在她犹豫之际,开电话亭的老大爷摇了摇头,她只好把电话挂了。老大爷说:“姑娘,那是赚黑心钱的,专门骗你们这些从外地来的打工者的,你千万不能上他们的当。这里有晚报晨报,你看一看这上面的招工信息,没准儿有适合你的。”

她很感激这位好心的老大爷的提示,买了几份报纸,就在一张过期的晚报上,她发现了一则某报招聘记者的启事。她欣喜若狂地赶到报社后,才知道他们已经终止了报名。她找到了总编,好说歹说,总编念她干过新闻,就破格让她参加次日的统考。她没想到在二百多名考生中,她竟然名列榜首。这一成功的快乐,顷刻间将多日来蒙在她心上的屈辱、羞惭一扫而尽,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她破天荒地走进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自己为自己的成功庆贺起来。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人能与她共同分享这份快乐。她不由得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姐姐,想起了胡扬,也想起了思思和叶非。

要是妈妈知道她考上了海河晚报的记者,该多高兴呀!出门时,她怕妈妈担心,谎称是外出学习,时间半年。她知道说谎不好,但有时候谎言恰巧是人性最美丽最善良的体现。现在,她终于对妈妈有了一个很好的交代,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说真话的机会。她决定过两天,正式上了班之后,给妈妈去一封信,免得她担忧。

姐姐始终像一个谜一样,萦绕在她的脑海,让她无法解开。她知道姐姐也在南方,但她不知道姐姐究竟在哪一座城市,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据姐姐讲,她找了一个有钱的老公,生活很好,让她和妈妈不用担心。并且,姐姐为了证明她真的有钱,经常给妈妈寄钱,给上大学的她寄钱。她能顺利地读完大学,就是靠姐姐寄来的钱。从姐姐寄钱的汇款单上看出,姐姐似乎不固定在一个城市,更不固定在哪个单位。她很少能打通姐姐的手机,更多的时候是姐姐打电话给她,问及个人原因,姐姐总说她跟她的丈夫做生意,奔走在几个城市之问,很忙。从姐姐的闪烁其同中,她总有一点隐隐的担忧,好像姐姐并不像她所说的那么幸福。

胡扬则是她思念最甚的一个人。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深。她无论是茫然行走在大街上,还是蜷曲在小旅店的一隅,无论是看到榜首上赫然跃入眼帘的自己名字的刹那间,还是坐在这小餐厅里自斟自饮,都无法不去思念他。她知道,他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惟一,离开他的日子竟是这么痛苦难挨。她来到了附近的电话亭旁,想打通他的电话,然而,当她按到最后一个数字键上时,她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有点惧怕,他能谅解我吗?他朝我发火怎么办呀!她只好挂了机,她想给他写封信,把个中的原因向他做一个说明,也许,这更能使他容易接受。

谢婷婷第一天上班,就接受了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采访任务。有人举报文化街的音像批发市场大肆兜售盗版光碟,总编让她深入了解后写一篇报道。谢婷婷搭车来到文化街后就琢磨好了采访角度和思路。她假装成一个进货商,故意说一口略带银都方言的普通话,在取得了批发商的信任后,就与他砍起了价。砍了一阵,价格压不下来,她就只好到了另一家。如此再三她就把那里的情况摸了个差不多。回来后,腹稿已打就,打开报社配给她的电脑,迅速打出稿件,总编一看,当即签发。次日晚报一出,晨报上也发了他们的记者采写的文章,两篇一对照,显然谢婷婷写得比晨报的文章好得多,角度新颖,内容深刻,标题醒目。总编高兴地说:“新科状元就是新科状元。我们就是要在同一采访事件上,与别的报纸争高下。”这话传到谢婷婷的耳朵里后,谢婷婷好一阵兴奋,但她也明白,这只是个开头,以后还要尽职尽责,多动脑筋写出一些更有分量的好稿,才能不辜负总编的期望。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胡扬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在班上,他无所事事,不是喝茶看报,就是呆呆地想心事。回到家里,更是百无聊赖,随便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一旦静下心来,谢婷婷的影子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那过去的一幕一幕,就像电影中的画面一一推到了他的眼前。巴丹吉林沙漠中那令人心颤的一瞥,麦浪滚滚中那银铃般的笑声,戈壁沙丘中的追逐,浴室里美轮美奂的倩影……伴随着他度过了无数个寂寞难挨的漫漫长夜。他更忘不了,忘不了那甜蜜的吻,那空中飘舞的长发,那留在床单上的殷殷处女红……一切的一切,莫非都虚化成了昨日的梦幻?而她,却实实在在地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有时,他呼叫着她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就靠回忆和想象填补难挨的长夜。在街头和路尾看到他所熟悉的那个背影,他就撵上去看一看,是不是她回来了。手机一响,他的第一感觉是不是她的电话,一旦接通,却令他大失所望。

叶非说:“缘乃天定,分乃人为。该是你的,她即便走到天涯海角,最终还会回到你的身边。不该是你的,即便是耳鬓厮磨,也有分道扬镳、劳燕分飞的那天。想开些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关键的是要把握未来。”

思思说:“其实,婷婷绝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她内心深处承受的痛苦和压力要比你大得多。对你来讲,仅仅是一份情感上的失落,可对她就不一样。她不仅承受着如你一样的情感上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她还要承受人格尊严上的蹂躏践踏,承受着生存的危机对于她这样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孩来讲,这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胡扬说:“这我就搞不清楚了,既然分离之后,她也要承受感情的痛苦,那她为什么要分手呢?不分手岂不是减少了她的痛苦?不分手,我还可以承担她的痛苦。她是我的女朋友,她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她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如果由两个人去共同承担,这痛苦和困难也就减去了一半,这对她好,对我也好。她为什么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呀?”

思思说:“不是她不懂得这个道理,而是你还没有真正读懂她,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也是一个非常脆弱的女孩,遇到这样的打击,换了别人,也许就赖在了你的身上,让你为她的事儿奔波去。可她不同,她宁肯自己承受,也不愿意把她的痛苦和困难强加在你的身上,强加在她的朋友身上。”

胡扬说:“可我愿意让她赖在我的身上,我愿意去为她分忧解愁。”

思思说:“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她的性格就决定了她独立的人格,这不是你一厢情愿的事。”

胡扬说:“尽管她不愿意把她的痛强加在我身上,可事实上她已经强加在了我身上。而且,她这样做,给予我的打击和摧残要远胜于让我直接面对与承担。让我放弃对她的思念已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只有在这种无尽的思念中来自我摧残。这是何苦呢?我有时在想,也许她另有新欢了,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让我自作多情。”

思思说:“胡哥,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来亵渎婷婷。婷婷不是那样的人。她要是那种人,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面对别人提出的交换条件,她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回绝,当她意识到了她有可能被电台淘汰时,她首先想到的还是你。她不愿意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怕你一时冲动,发生过激行为,影响了你的前途。其实,她暂时出去一趟也没有什么坏处,让她冷静冷静,调整一下心态,这样对她好,对你也好。”

胡扬“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说:“他是谁?她肯定给你说过,他是谁?”

思思说:“我曾经答应过婷婷不告诉你的,我已经向你说了这么多,其他的你就别问了。”

胡扬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方笑伟!这个狗东西,果然是他!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掀翻在地。”

叶非说:“需不需要修理修理他,如有必要,我去找两个人。”

思思说:“你别瞎掺和,你要找人修理了他,别人一猜就是胡哥干的,这样对胡哥不好。”

胡扬说:“思思说得对。那种方法不可取,也不符合我胡扬的性格。”

闲扯了一阵,胡扬的心情还不见好转,叶非就搬来了棋,说:“来,杀一局吧,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许你会轻松些。”

胡扬的棋术与叶非不相上下,但近日却下不过他,尤其是头一盘的开局棋怎么也走不好,不是留下漏洞,就是布局不合理。下到残局,棋势显然处于劣势。叶非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到你的这种心态,我实在不忍心摧残你。”

胡扬说:“我向来是先礼后兵,第一盘先梳理一下思路,静静心,后几盘再好好赢你。”

胡扬也就是在棋盘上忘乎所以的时候,才能真正找到一份快乐。叶非一将将老帅请出中宫,将车放在了士中心,胡扬一看危机来了,下一步对方的马一跨大角,就是绝杀,只好认输,摆第二盘。

连续下了七八盘,注意力有所转移,胡扬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憋得慌了。楚河汉界,波诡云谲,一盘棋子,真是包罗了人生万象,深藏着无限玄机,用此来喻事,更富哲理。每每当自己处于劣势,突然想出一步绝妙好棋,使对方猝不及防,难以招架,那种急转直下的快感,足以令人兴奋不已。此真乃:世事如棋局局新。

回到家里,电话突然响了,他的心里忽闪了一下,莫非是婷婷?急忙上去接,才知是南方国安集团的黄总来的。这是黄总第二次给他打电话。第一次打电话,他询问了工程情况,胡扬就把六沟村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末了说:“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黄老总,我觉得只有向你坦呈我们的心扉,才能对得起你的一片热心,否则,有朝一日相见,我真怕不敢面对你。”

黄总客气地说:“胡先生,太感谢你对我的理解与信任了,让你费心了。以我对你不全面的感觉和认识,以这样的个性怕在单位是不会吃香的,而我的企业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国安公司的门永远朝有识之士敞开着,永远向胡先生这样的人敞开着。哪一天,你实在呆得委屈了,你就来我这里。”

胡扬听他这么一说,无比激动。上次,他在六沟村听到黄总说过这层意思,他以为那是黄总对他客气,并没有放在心里,今日再次提出,他才确信黄总真有此意,就高兴地说:“黄总,太感谢你啦,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也很想到你那里去闯一闯,只是觉得现在还有些事脱不开手,当然也包括正在修建的希望小学工程,等希望小学竣工之后,我也就心无旁骛了。怎么样?到时候别把我拒之门外呀。”

黄总说:“怎么会呢?到时候,我就专门派人来请你。”

接到这样的电话,自然给胡扬落寞的内心以极大的安慰,使他对前途、对未来充满了企盼与向往。这本来是一件令他非常高兴的事,他完全可以抛下这里的一切远走高飞,但是,胡扬毕竟不同于别人,他的确对希望小学的工程建设还不放心,还想抽空去督促检查一下,即便是去,也要向黄总交上一份比较满意的答卷。除了这一层意思之外,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还有更为隐秘的沉重,他不愿意就这么毫无抵抗地败下去。他不甘心,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想利用这段时期,搜集足够的证据,扳倒那个家伙。这不仅是为单位铲除一颗毒瘤,对他个人来讲,他也可以长出一口恶气。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也是他的矛盾所在。

至于谢婷婷,她是他一触即发的最敏感的神经,她留给他的是刻骨铭心的伤痛。他不相信她就这样如彗星般地从银都的天空中一闪即逝,冥冥之中总觉得他们还有相逢的那一天,还有不尽的缘分。

这次黄总还在电话中告诉了他另外一件事。黄总说,银都市要在他所在的海滨市搞一次招商引资活动,李子云市长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说让他联络海滨市的一些企业家们来捧场。他这次打电话的目的,就是以他私人的名义,邀请胡扬随招商引资代表团到海滨市观光来。

胡扬听了非常感激,觉得自己在银都市是一个根本引不起官方注意的小人物,竟然让黄总看得这么重,这真让他感到三生有幸。他就在电话里客气地说:“谢谢黄总的美意,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到海滨市来拜访你。这次我就不随招商引资代表团去了。”

黄总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我与李市长通话时就向他提到了你,他答应让你随团来,你就趁此机会来一趟吧!”

这是胡扬始料不及的,没想到黄总把工作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他除了感激,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放下电话,胡扬的心里久久平静不下来。想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是非常微妙,朝夕相处的同事,虽说相熟,但由于某种利益的驱使,反而心存芥蒂,相互设防,很难达到他和李小阳之间的那种真诚。而萍水相逢的人,因个性相近、对某些事物的看法达到了共识而投缘,却能排除设防去真诚相待。看来,古时候钟子期、俞伯牙之间仅凭一支曲子为纽带结为“知音”,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不出三日,市政府办公室就给田振军打了一个电话,说李市长点名要胡扬随招商引资代表团赴海滨市去采访。田振军又亲自来到胡扬办公室通知了胡扬。

自从那次与田振军发生了不愉快之后,胡扬再没有进过田振军的办公室。他觉得像这样出尔反尔、不讲信义、没有起码的人格自律的领导根本不值得他去尊重。人就是这样,尊重是相互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目中无人,别人的目中也无你。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事实上,这么简单的道理有的领导就是不懂,他总是错误地认为天下人都如他一样眼睛向上,看着上司的脸活人,看着上司的脸做事。按他的逻辑,他的下属们理所当然应该像他对待他的上司那样对待他。他完全可以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做派来,以此显示他的领导权威,及所谓的个人魅力。但是,他却愚蠢地忽视了问题的另一个方面,这就是无欲则刚。当他的下属还有一些人不愿意做狗,不愿意在他手下摇尾乞怜时,权力的诱饵就不再是诱饵,他的故作姿态的架子就显出了卑微渺小的空虚,显出了令人捧腹的幼稚和可怜。他非但没有因摆架子抬高了自己,反而自己把自己孤立了起来。在胡扬眼中,田振军就是这么一个角色。他没有理由再对这样的角色毕恭毕敬了。有时在楼口路边碰到这个角色,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他最初在这个角色面前也曾卑微过,也曾毕恭毕敬过,因为那时他还有所求,当他对仕途的一切理想和抱负被现实击得粉碎之后,他一下清醒了,为他过去的卑微、过去的毕恭毕敬而感懊悔,而感羞耻。所以为了挽回他的懊悔,他就尽量地不把这个角色再当人去看待。有时,对面碰到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就把他想象成一头蠢驴、一头瞎猪,他觉得这么想象着的时候很愉快,他就这么想。

而田振军哩,压根儿不知道他的下属胡扬会这么恶毒地把他想象成一头蠢驴、一头瞎猪。要是知道的话,他不气得背过气去才怪。虽说至今他还不知道胡扬这么不把他当人看,但是,他至少知道胡扬对他有了很大的意见,并且,他还知道这意见是什么事引起的。“有意见就有意见去吧,哪个领导能得到群众百分之百的满意?”有时,田振军就这样自我安慰地想。事至今日,他并没有为他的决定后悔过,倘若让他在得罪方笑伟和得罪胡扬之间重新选择,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两弊相衡取其小,两利相衡取其大,这是每一个有头脑的人必须遵循的一条准则,他田振军岂能违背常理而独辟蹊径?事实上,通过对这件事的处理,他与方笑伟的关系一下子融洽了。这是他期盼的,也是他努力的结果。多年来的经验表明,只要一、二把手和睦相处了,别的什么问题都不算问题。本来,他完全可以让办公室主任告诉胡扬,他爱去就去,不去就拉倒,再派别人去。但是,他一琢磨,觉得问题并不那么简单,李市长专门点名要他,这其中必有缘由。是不是胡扬和李市长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或者和省上的什么领导有关系?否则,李市长不会指名道姓地点他呀。再一想,要是胡扬果真和李市长或者省上的某个领导有什么特殊关系,这个人我就得罪错了。田振军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了好长时间,才决定要亲自通知胡扬,想以此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田振军自从担任台长至今,从没来过胡扬的办公室,此刻,当他出现在胡扬的面前时,胡扬还禁不住有点奇怪,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他怎么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了?这么想着,胡扬就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调侃地说:“田台,有什么事让你大驾光临呢?”

田振军怔了一下才嗬嗬地笑着说:“什么大驾光临?刚才市政府来电话说,让你随市上招商引资团前往海滨市去采访,后天出发,具体事宜,你可与市招商引资办联系。”

胡扬心想,大概是市政府抬出了李市长的牌子,否则,你恐怕不会亲临我的门槛。于是便说:“好吧,服从领导安排。”

田振军似乎有点意犹未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倚在门口说:“这次出去可能花费很大,钱不够的话可以到财务处预借上一些。”

胡扬说:“谢谢领导的关怀,需要借的话我再去借。”

田振军一走,胡扬便想,人这东西,真贱。过去,别人对你稍一尊重,你马上就摆出一副傻子的样子,以为你了不起。当别人不把你看做什么东西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变成了个东西。

田振军本想以此为契机,坐下来跟胡扬交交心,以缓和彼此之间的矛盾。然而,胡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也只好扫兴而归。回到办公室,心情不由得沮丧起来,觉得这胡扬的话很软,但软中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硬。不知这硬是因为有后台而硬的,还是因为心里对他有看法而产生的?如果是后者倒也罢了,如果是前者,肯定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过去,从没有人提过胡扬和李市长有什么关系,李市长也从未向他说过胡扬,从这一点判断,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然而,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话,李市长去海滨市也不至于指名道姓地让他去呀,既然点了他,总有一些不一般的关系,否则,去谁不是去呀?田振军正这么挖空心思琢磨着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位陌生的客人,他以为是广告客商或是推销什么产品的,就有点待理不理地问:“你们有啥事?”

其中一个说:“我们是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找你有点事。”

田振军一听是市纪委的,马上站起身来,又是让座,又是递烟倒水。一阵忙活之后,心里禁不住有些惴惴不安,想这纪委的人找上门来可不是好兆头,是不是我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他们手里?刹那间,心就立马收紧了,嘴上却客气地说:“不知二位有什么事?”

纪委的两位干部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岁数大一点的说:“我姓马,他姓肖。是这样,我们先后收到一些群众的举报材料,反映你们在上次录用了记者时有弄虚作假的现象。当然,事实是不是这样,我们不敢肯定,只有查证落实了之后才能下结论。田台长,我们想把那些原始档案带走,查完后再完璧归赵。我想这样做的目的你应该清楚,不是针对哪个人,而是针对这件事,如果没有问题,也好还你们电台一个清白,你看怎么样?”

田振军一听,不由得头皮子一紧,心就悬了起来。暗想不好了,自己最怕发生的事儿终要发生了。但表面上却仍然装得很镇定地说:“欢迎纪检部门的领导来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我的态度是提供方便,积极配合。这件事儿主要是副台长方笑伟负责,我把他叫来,具体问题由他来处理。”说着就拨通了方笑伟的电话,让他赶快过来一趟。

方笑伟进来之后,田振军就把纪委同志的意思给他转达了一遍,方笑伟听着听着,那面部表情就慢慢拉紧了,末了说:“档案由资料室的小袁保管,小袁最近休假了,等两天才能来。”

纪检干部老马说:“刚才我们已经去过资料室了,小袁就在资料室。”

方笑伟面色一下难堪到了极点,便语无伦次地说:“没想到休假期还没满她就上班来了。这很好,这很好,我让她把档案送过来。”

老马说:“不必了,我们亲自去拿。”说着就站起了身。方笑伟便惶惶不安地尾随其后跟了去,田振军却一下子瘫到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二十分钟,田振军听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田台长”,才微微睁开眼,一看是方笑伟,就说:“他们走了?”

方笑伟说:“走了。”说着陡然地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田振军说:“这个……这个,你说说,这里面的问题大不大?”

方笑伟说:“问题嘛,说有也有,比如你有三个,我也有两三个,成绩都是假的。这种事儿,说它有问题,也算是个问题,说它没有问题,也就没问题。一切都是事在人为。如果田台有什么过硬的关系,不妨动用动用,有人在上面说一句话,什么问题都不会是问题了。”

田振军无可奈何地说:“说得轻巧,这种事儿,谁出面,谁受牵连。哪个领导敢出面说?”

方笑伟说:“我们给他办了事,他不出面说话,到时候查出来,他就不怕牵连?”

田振军说:“你不是也解决过市上领导委托的人嘛,你就动用动用你的关系户嘛!”

方笑伟说:“当然,我肯定会找他们的,你也动用动用你的关系户,多一个说情的总比少一个说情的好吧。”

田振军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目送着方笑伟走出他的办公室,田振军的心便一阵阵往下沉,四肢仿佛散了架,抖抖的没一点力气。他知道,一旦纪委介入,事情多半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想想王金成也真是的,要是这件事他不给他加压力,就不会有这档子事。现在倒好,我解决了三个,却让方笑伟乘乱解决了好几个,惹出了乱子,我却挑大头。他真后悔,当初不该重用方笑伟,更不该把都市调频台的权力交给他。

用人不当,必酿大错。这真是血的教训。

他操起话机,拨通了王金成的电话,把纪委要调查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王金成,末了说:“老战友,你可得给我救救驾,否则,我恐怕要栽进去。”

王金成责备地说:“我早就给你说过,方笑伟这样的人你可得防着点。这下可好,你让他抓住了把柄,把事情搞砸了,然后再拖你一块儿下水,你划来个啥?”

田振军也不由自主地自责了起来:“悔不当初呀。”

王金成说:“你也不必自责了,该挺还得挺住。无非就是解决了个关系户,有啥大不了的?纪委再厉害也不能把你撤了。完了我再找一找白副市长,看他能不能给纪委通融一下。”

挂了电话,田振军一阵感激,心里却默默地期望能渡过这一关,以后一定要认真做事,小心做人。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银都招商引资代表团如期来到了海滨市。

海滨,这是一座令北方人非常向往的美丽城市。胡扬在中央电视台的风光片中早就欣赏过这座城市,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色彩斑斓的花园式建筑,湛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独特的人文景观。当日,他就萌动了一个想法,有朝一日,一定要到海滨市玩一趟。现在,在置身于这座湿漉漉的城市之中时,他的心情美妙极了。尤其是在国安集团黄总的陪同下,他一行十多人观看了花园小岛,观看了大海,更是心事浩茫,感慨万千。什么银都人民广播电台中的是是非非,什么蝇营狗苟的权力之争,统统见鬼去吧。不看大海不知道什么叫博大,看了大海,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地狭隘。世事如棋,退一步莫为亏我,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滚滚洪流东逝水,淹没了多少英雄梦、兴亡事。个人的一点小恩怨,抵不上一朵飞溅的浪花,渺小得实在微不足道。凭栏处,波涛汹涌,放眼望去,烟雾缥缈连广宇。想象中,数百年前的名将郑成功,凭栏倚剑,立于船头,海风撩动着红色的冠缨,英姿勃勃、气宇轩昂地带领百万水师,浩浩荡荡,乘风破浪,所向披靡。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发,抵御外寇,收回台湾失地的。胡扬正想得奇妙,肩头被谁轻轻拍了一下,猛回首,见是黄总。

黄总这一次可是极尽了东道主的责任。他们到来后,海滨市市政府出面接待了一次,此后,都是黄总负责接待。早上,他们采访、观看了黄总的国安公司。这是一家集房地产和农产品加工业于一体的势力强大的集团公司,资产达一亿以上,年利润可达四千万之多。下午,又是黄总亲自陪同他们逛花园小岛、观海上风光。对于黄总的这份热情,银都来的客人都觉得很歉疚,尤其是李市长更为歉疚,说等黄总下次再去银都,一定要把这个情补一补。

此刻,黄总见胡扬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就知道他一定有不少感慨,便打趣地问:“在想什么?”

胡扬说:“在读海!”

黄总说:“读懂了吗?”

胡扬说:“只有具有大海般胸怀的人,才能真正地读懂它。我虽还没有读懂,却也能读进去。”

黄总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很好,能读进去就不错了。”

胡扬说:“过去,如果说我对你资助办学、支持我们西部大开发还不够理解的话,现在我是真正理解了。”

黄总颇有兴趣地说:“是因为参观了我的集团公司,还是因为看了海?”

胡扬说:“是因为看了海。一个人,即便是亿万富翁,假若没有海一样的胸怀,他可以挥金如土,可以醉生梦死,但他未必能有博大的胸怀去关怀社会,关怀人类。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胸怀,他才能把自己的事业溶人到对社会的关怀之中,就像一朵浪花,只有溶入到了大海之中,才能汇成波澜壮阔的浪涛,奔流向前。”

黄总听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紧紧握住胡扬的手说:“知我者,莫如胡先生。企业的发展,不仅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而且,还需要构建企业的文化呀。这个重任,我就希望你能过来完成。”

胡扬说:“到时,就怕令你失望。”

黄总说:“没有希望就永远不存在失望,没有成功,也就无所谓失败。人,有时候还必须有点希望。试想,一个没有希望的人生,将是多么灰暗和悲哀。就像这艘巨轮,如果没有希望它就不能前行。”

胡扬说:“我明白了。黄总,在你的手下工作,我想,一个人的能量肯定会得到超常的发挥,这无疑也使我产生了一种希望,希望能像这飞溅的浪花,汇人汹涌的波涛之中,共同载着这艘巨轮,驶向希望的彼岸。”

他俩正谈得高兴,没想到李子云市长款款而来,见到黄总便打趣地说:“看黄总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知有何喜事?”

黄总微笑着说:“我们在读海,谈海,说些有关海的闲话。李市长难得清闲,这次出来就好好散散心。”

李子云说:“不仅要好好散散心,还要好好读读海。”说着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完,才又说:“读海?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人们只说看海,观海,从没说过读海,出自黄总之口,真是别有韵味呀。”

黄总说:“‘读海’二字,并非我这个海滨人的发明,我还是刚从胡先生口中听到的。细细品味,意味深长。一个‘读’字,就提升了海的文化意蕴。看来,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李子云说:“说来惭愧,我虽和胡扬同在一座城市,因公务缠身,交往甚少,不是你黄总点将,我们能不能一起来海滨还说不上,这次有缘结伴而来,才多了一份了解。胡扬的确不错,他虽是文人,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人,因而他身上少了一股酸味,多了一种思想。不知我这样评价你是否妥当?”

胡扬不觉一惊。这次随团人员共有十多人,他只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团队之中的,既不多言多语表现自己,又不攀龙附凤地去套近李市长,他见了李市长只是问一声好打一声招呼而已,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为什么李市长对他能有这么准确的评价哩?看来,政界的高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胡扬不由得暗暗地佩服李子云的观察能力实在太强了,这样的领导你没有理由对他不服气。这样想着,嘴里却说:“谢谢李市长高看了我。当着黄总的面表扬我,当然比批评更能激励我。”

黄总哈哈大笑着说:“机智。你们的对话太机智了。这是我耳闻目睹的上下级最具智慧的问答。我喜欢同充满智慧的人打交道,看来,你们二位将会成为我的朋友。”

胡扬一听,不由得心里“怦”地颤了一下。官场中的大忌,就是有人把下级同上级等同起来,而这位下级虽说一时沾了光,与上司一起荣耀了一回,但事后,这位下级必受上级的压制。官场之中,等级分明,官就是官,民就是民,上级就是上级,下级就是下级,绝不能有丝毫的含糊,难道身在商海中的黄总真的不明白这个理?罢罢罢!反正我不会在银都呆久的,不出几个月,也许我就成了黄总的人了,这样想来,才觉释然。再看李子云,倒也泰然,呵呵笑着,并无不悦之色,心也随之踏实了许多。

李子云说:“一看这海,我就想起了一副十万元奖赏的悬联,叫‘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常常琢磨,觉得这九个字真是用到了极致,无论正读,还是倒读,都是‘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这恐怕是悬联当中最难对的了。”

黄总说:“这九个字的价值就在于它反映了这个城市的文化,和文化的精深。一个城市要有一个城市的文化,一个企业也要有一个企业的文化。城市要发展,企业要发展,关键在于人才。”

李子云说:“看来,黄总是一个非常爱才的人。今天早上参观了你的公司,我就感慨颇多,看你的手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先进的生产理念,先进的管理水平,真使我这个北方老土大开眼界呀!”

黄总说:“李市长真是过奖了。说我爱才,倒也是事实。二十一世纪最大的竞争,将是人才的竞争。《史记》中讲‘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有了人才,才能谋求发展,事业才能兴旺,如果失去人才,事业只能走向崩溃。当然,我对人才并不求全责备,只要他有一技之长,能为我所用就行。三国时,曹操惜才如命,有人问他用人之道时,他说人才就好比木料,是长木我就把它做成车辕,是弯木就做成轱辘,是短木可以把它做成衬条。这真可谓是人尽其才呀。史能明志,有时,读读历史,对我们的启发很大呀。”

李子云说:“黄总不仅是一个城市的企业家,而且也是个满腹经纶的学者,真是敬佩。现实社会往往就是这样,是人才者爱人才,不是人才者妒人才,这就造成了人才的极大浪费。听君一席言,感慨颇多。我们开发大西北,人才是关键。怎么选好人,用好人,这应该引起我们每个用人者的深思。”

胡扬本不想插言,听到他们谈得坦诚,且又讲到人才浪费之事,不觉有点感慨,便说:“李市长和黄总讲得都很好,用人者,都如你们这样就好了。遗憾的是现实中往往好多人不去这么想,更不会这么去做,他们一旦把个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会造成人才的极大浪费。西汉的东方朔,最初是一个不得志的人才,他站在人才自身的角度,阐述了人才的命运,‘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他认为人在一世中的‘为将’、‘为虎’、‘青云之上’的黄金时代是最宝贵的,千万不能使其轻易失之。”

胡扬说完,李子云不觉点了点头,黄总便说:“我跟胡先生交往这么久了,只感到胡先生知识渊博,还不知胡先生毕业于哪所学府?”

胡扬说:“我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学中文的。”

李子云说:“原来我们是校友,我也是师大中文系的。从年龄上讲,你应该是我的师弟。”

胡扬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您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的。”

李子云说:“你知道了,怎么不来认我这个师兄呀?”

胡扬就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您是市长,不敢去认呀。”

李子云说:“市长只是一个符号,哪天我不当了,我不还是我?没关系,以后有空常联系。”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看黄总,也一定是科班出身,不知黄总毕业于哪所大学?”

黄总说:“我是学有机化学的,毕业于复旦大学。”

胡扬不觉诧异:“学化学的?黄总的文史知识这么丰富,我还以为你是学文科的。”

黄总谦逊地说:“比起你们二位,我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胡扬随招商引资代表团来到海滨市呆了十多天。头两天做一些准备工作,进入第三天,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之后,就忙了起来,参加发布会的有海滨市的党政要员、企业家代表,有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一时间,广播、电视、报纸,陆海空一起轰炸,一下把银都招商引资炒得沸沸扬扬。展厅里客人络绎不绝,解说员口若悬河地讲解着,洽谈处各部委负责人则讲解着有关的优惠政策,随团来的各媒体记者不时地捕捉着新闻线索,将写好的特稿专稿及时地发往祖国西北部的银都。几天下来,共谈成二十四项协议,引进资金达两亿四千万,意向性协议十三项,资金近一个亿。银都市为了答谢各界新朋老友,又设了一次宴席。就在这次宴席上,胡扬意外地遇到了他的大学同学狄光新。狄光新在一家企业当经理助理,前几天他去北京开会,他们的企业正好与银都市洽谈了一笔业务,回来后他们的老总要去新加坡谈一笔生意,他就全权代表他们老总来赴宴。

一切都像是在梦幻中,一切又都像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宴席间迫于各方面的应酬,两个人的酒都喝高了,但彼此间的话却说得少。散席后,狄光新意犹未尽,非要拽胡扬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叙叙旧。因第二日休息,胡扬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跟他上了车。

狄光新一边开着车一边说:“老婆孩子都好吗?”

胡扬苦笑着说:“早离了,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她婚前就有人,结了婚,还同那个有妇之夫藕断丝连,我发现后就离了。”

狄光新说:“没有孩子?”

胡扬说:“没有。”

狄光新说:“这就好,不像我,孩子要得太早,离婚后孩子归我,她动不动就来看孩子,搞得我现在的老婆直朝我发火。我也没办法呀。她来看孩子,我也不好拒绝,否则,就太不人道了。你现在找了没有?”

胡扬为难地说:“怎么说呢?谈过一个,没成。”

狄光新说:“还是单身好,单身自由。”说着将车一拐说:“干脆我带你去一个带彩的地方,找个女的陪陪你。”

胡扬忙说:“别别!那种场合我实在受不了,还是别去了。”

狄光新说他经常招待一些客商,吃喝完了,还要带他们去泡泡妞儿,似乎不经过这一个程序,就没有招待好客人。

胡扬说:“那也因人而异吧。”

狄光新说:“男人好色,女人爱钱,这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看来,你的观念也得转变转变。”

说说笑笑间,车已停到了一家酒吧门前。下了车,狄光新拍了一下胡扬的肩头说:“放心玩,这个地方我们常来,很安全。”胡扬自然明白他所说的很安全是什么意思,心里就荡儿荡儿地颤了起来。觉得再要客气,就有点作秀了,就顺从地跟了进去,任何事儿都是事在人为,只要把握住自己就行了。

这是一家装潢讲究、设施豪华的酒吧。一进门,他们就被迎宾小姐迎了进去。室内宽敞,灯光迷离,有几对男女正翩翩起舞,钢琴伴奏者正心醉神迷地演奏着,声音柔和而抒情。服务生见他们来了,热情地迎上去问:“先生,请问进包厢还是坐散座?”

狄光新说:“当然是包厢,开两间。”

服务生说:“先生请跟我来看看小姐。”说着就将他们带进了一个角落,旁边的玻璃长厅里站着一排小姐,一看那些小姐,个个青春靓丽美若天仙。

就在这时,胡扬眼睛突然一亮,脑袋“嗡”一下大了。那不是谢婷婷吗?谢婷婷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呀。他的心碎了,他几乎晕了过去。

狄光新拍了一下说:“看准了就报个号。”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指着谢婷婷说:“就是她,18号。”

狄光新对服务生说:“4号到哪里去了?”

服务生说:“上钟了,先生,要不,你再点一个?”

狄光新说:“那好吧,26号。”

胡扬跟随着服务生来到了包间。包间里设有榻榻米,红色的地毯,柔和的灯光,松软的坐垫,构成了一个小小的色情世界。胡扬的脑子里乱极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谢婷婷,难道她真的堕落了吗?堕落到了这粉红的酒吧里,堕落在这榻榻米上。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又使他无法排除是真的。

此刻,他不知他该怎么对待这令人心碎的一刻,是要狠狠地怒斥一顿,然后扬长而去呢?还是好言相劝,让她改邪归正,脱离风尘,跟他回银都?或者是遮住脸,假装不认识,让她按着正常的程序为他服务,等完事了,他抽出几张老爷票,狠狠地贴到她的裸体上,就像中的王启明一样,贴上去还要狠狠地打上一巴掌。

包间的门响了一下,18号进来了,向他嫣然笑了一下,然后小鸟依人地坐在了他的旁边。他的脑袋又一次倏然间变大了,难道她不认识我啦?难道真的当上了婊子,就六亲不认啦?或者是,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抑或是,这几个月的生活摧残,已使我形容憔悴,她认不出我啦?他想,不管是她认不出来也好,假装不认识也罢,一切都随她,看她能把这场戏演多久!

服务生端着一盘果脯进来了,放到茶几上,又问要什么酒水。他说:“来两瓶啤酒。”他不愿意在这种地方浪费狄光新更多的钱。

服务生走后,他一直绷着个脸儿默默地抽烟,根本不拿正眼去看身旁的18号。l8号似乎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冷落,就主动用小叉叉起了一块果脯,殷勤地喂到他嘴边。他把头偏到一边说:“不吃,你要吃就吃吧。”说完,他的目光仍然盯着前面的空气,木木地抽着烟。18号终于耐不住了,轻轻地说:“先生,要是你对我不满意,再换一个小姐好吗?”

不对。听声音好像不是谢婷婷。是不是昏暗的灯光让我看走了眼?他禁不住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就一眼,正好与18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然后,一缕甜甜的笑便浮上了18号的脸颊,竟也灿烂迷人。受她的感染,他也情不自禁地还了一个浅浅的笑,说:“不用了,就你。”说完,他由衷地长舒了一口气,暗暗道,谢天谢地,她不是谢婷婷,不是谢婷婷。这时,服务生进来了,上好了啤酒,又自觉地退出了包间。

18号便轻巧地斟满了两杯酒。

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说:“其实你挺好的。”

18号说:“刚才我看你一直不高兴,还以为你看不上我,想重新换个小姐。”

他举起了杯,同18号轻轻碰了一下,呷下一口才说:“其实,刚才误会了,我把你看成了我的女朋友。”

她诧异地看着他说:“你的女朋友?她也常出来陪客?”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不是这个概念。来,喝酒。”他一下喝去了大半杯。他突然有些不悦:“什么陪客,只有你们这些人才陪客,才陪老子。”

她似乎观察到了他的不悦,陪着喝了一小口酒,才说:“对不起,我没说好,惹你生气了。”

他说:“没啥。”

他点了烟,又说:“其实,你们俩长得太像了,要是不仔细辨认,真的很难分清。”

她说:“是嘛?那我太荣幸了。今晚我就权且做一次你的女朋友。”

他心动了一下,就开玩笑说:“怎么做?”

她便暧昧地朝他笑了一下说:“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说:“在这里怕不好做。”

她说:“没问题,这里很安全。”

说着她起身去闩门。他趁机打量了她一眼,无论是高矮胖瘦,还是言行动作,无一不像谢婷婷,他的心又一次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她再返回榻榻米上后,就主动地投向了他的怀抱。

相互抚摩了一阵,隔壁屋里突然传来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煽情而疯狂的欢叫声。

她说:“来吧!”说着就解起了自己的衣扣。

他实在有点受不了了。他从她身上真切地嗅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恰如谢婷婷般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他无法抗拒。然而,就在他伸手解自己的衣扣时,突然怔住了。我要干什么?这是嫖妓呀!嫖妓,意味着什么?是堕落!是自我毁灭!是造成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他的手仿佛僵在了衣扣上。

这时,她已脱光了,静静地躺在床垫上,等待着他。

他看了一眼,说:“穿上吧。”

她诧异地看着他说:“什么,穿上?”

他说:“是的,请你穿上吧!”

她有些恼羞成怒,突然抓过衣服,遮住羞处,坐起来说:“你这不是耍人嘛?你不干为啥不早说呢?”

他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你的费用我照付。”

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你的那位朋友早已把费付了,要我陪好你。如果你不满意,我去给你换一个小姐。”

他说:“不必了。我不是不满意,是我的问题。”

这时,小姐已穿好了衣服,向他要了支烟点着,吸了几口,才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是吧?”

他摇了摇头。

她说:“没关系。我们这些人,受别人的鄙视已经习惯了,不在乎什么。”说着从手袋里拿出钱夹子,掏出二百元钱,放在了他的面前,说:“这钱退给你。”

他将钱推到了她的面前说:“装上吧,这算是对你的补偿。”

她又将钱推过来说:“不该得的,我得了也不舒服。”

他说:“我是真诚的。”说着一把夺过她的钱夹子,将那二百元钱装了进去。就在装钱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夹在钱夹子的塑料膜中的一张照片。照片中有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她,另一个还是像她。他拿到眼前仔细一看,不觉怔住了。至此,他一切都明白了,她不是谢婷婷,那个像她的女孩儿才是谢婷婷,她无疑就是谢婷婷的姐。他合上钱夹子。

她说:“那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在一家电台当记者。”

他若有所思地说:“是嘛?”他曾听谢婷婷说过她有个姐,在深圳。谢婷婷一想起她姐姐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忧伤,难道她知道她姐姐已沦落风尘了吗?于是,便问:“你妹妹知道你干这个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不会告诉她我的准确住址。”

他说:“你不干这一行,不就可以泰然面对她了吗?”

她说:“你不知道。正因为我干了这一行,才供她上完了大学,才使我多病的妈妈有钱看病。我爱我妈妈,我爱我妹妹,为了她们,我愿意牺牲自己。”说着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了下来,她便以手掩面,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是的,走上她这一步也不容易。这不仅要付出肉体,还对她,他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道德评判标准,不知是该这显然是一个现实而又沉重的话题,他无法再找到更合适的话题同她交流下去了,琢磨了半天,才说:“现在,你的妹妹已经参加工作了,不需要你负担了,你也该收场了。”说完,掏出随身带的一千元钱,放在茶几上,起身走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纪委这头还没摆平,另一件事又搞得田振军一头雾水,糟糕透顶。这真是行船偏遇顶头风,屋漏又遭连夜雨。

这是周一的早上。这天早上跟以往的任何一个早上没啥区别。接他们的车来到电台大院时,他们看到大门两侧围了不少人在观看着什么。田振军下车后对司机老赵说:“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是不是分子贴的什么东西?要是,就把它撕下来。”方笑伟说:“这些分子真是害人虫,搞得人心惶惶的。”说着就尾随着田振军上了楼。

自从纪委把招考干部的档案拿走之后,方笑伟表面上强颜欢笑,内心深处却十分恐惧,好在他把田振军也拉了进去,有了一个领头的,否则,他将是罪责难逃。这几天,他委托了好几个人,让他们说情,都答应给说,但都没起作用,无奈之下,他又让老婆去求了政协的关主席,请他老人家出面说个情。结果,还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原因是这一案件是由市委书记彭之强亲自点的,纪委的人不敢马虎。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他不得不催促田振军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纪委的人查下去呀。

其实,田振军比他更着急,也比他更恐惧。都市调频台虽说由方笑伟具体负责,但他毕竟是主管领导,主管领导就要负主要责任。再说他又在其中安排了三个人,这是个最无法摆脱掉的问题。对此,公安局王金成局长也积极地找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刘国云和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白建国,这些头面人物都搬动了,应该说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不在话下,然而,难就难在这是市委书记彭之强点名查办的事,纪委的人不敢造次,查还是要查的,就看能否在查的过程中往轻里抹一抹。现在,他惟一的企盼就是将来能把结果抹得轻一点。对于方笑伟这个人,他实在是失望至极,反感至极。当初要是用了胡扬,就好了。想想这社会真是太复杂了,认识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为什么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把一个人的嘴脸看清楚?

田振军来到办公室里,泡好了茶点着了烟,这时司机老赵怀抱着一团白色的纸片进来了。老赵一脸悲愤地说:“田台,这是小人们在诬蔑你,我把它都撕下来了。”

田振军顿感一头雾水,“噢”了一声,头就大了起来,说“是诬蔑我的?是谁在诬蔑我?”

老赵说:“没有署名,是微机打印的,也不好对笔迹。”

田振军冷静了一会儿,便抬起手朝外挥了挥说:“先去吧。”司机老赵走后,田振军关起门,将那一团纸片拼凑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致田振军的一封公开信

田振军台长:

到电台一年多了,你可以扪心自问,你干了些什么?你呆在这个位置上合适吗?开诚布公地讲,你是不适合的。你不学无术,不懂新闻,工作能力低,管理水平差,只知吃喝嫖赌,不知如何干事。这些倘若能让人容忍的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没有一个正确的权力观。你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你利用招干之机,弄虚作假,收受贿赂。有钱有势者涌进电台,没钱没势者排斥在外。像你这样无德无能的干部,安排到一个单位,会把这个单位搞垮,安排到一个部门,会使这个部门遭殃。害群之马,也莫过如此。倘若你还有点良心,还有点道德,就咎辞职吧,这样你不仅挽救了你自己,更重要的是成全了我们广播电台。谢谢合作!

电台部分群众

2002年×月×日

看完了这封公开信,田振军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他没有想到,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他正默默企盼着纪检委能放他一马的时候,却有人暗暗地给他搞了这一招,在他致命的穴位上狠狠点了一下。他觉得这种公开诬蔑他、丑化他、攻击他的小字报绝非出自一般人之手,肯定是有预谋的,想造成一种舆论氛围,嫁祸于人,转移大家的视线。

他将铺在办公桌上的纸片一张张地收拾了起来,他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着。他想象得出来,围观的编辑、记者、工作人员看到这样的小字报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们肯定会感到很激动,很刺激,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甚至会感到非常过瘾。而他,就像被扒光了衣服当众展览了一回,失去的是自己的尊严、人格,换来的将是永远的伤痛和自卑。

他就这么坐着,一根一根地吸烟,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他用一张报纸盖住了那些纸片,才慢腾腾地说了一声进来。

进来的正是方笑伟。

方笑伟刚才看到外面的那一幕之后,止不住地一阵窃喜。事实上,他不用看内容就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是他在家里悄悄打印出来的,然后又授意让他的堂弟方向宏在夜深人静时贴上去的。这一切,都是在他的严密策划下完成的,除了他和堂弟方向宏,任何人都不知道,包括他的老婆吕淑琴也不知道。打印完了,他就从电脑中把内容删除了,他不想留下一点痕迹,不想让任何人抓住他的一丝半毫的把柄。

其实,这一毒招在他心里已经酝酿好久了。他之所以迟迟没出手,就是想等到一个有利的时机,一出手就把田振军彻底放翻,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坐到那把台长的交椅上。现在,并不是说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是为了保全自己,转移纪委和大家的视线,他不得不抛出这一杀手锏。一旦田振军成了众矢之的,他可以嫁祸于他,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他自己反过来再扮演一个受害者的形象,说不准还能博得组织上和大家的同情。往乐观一点想,还没准儿从此扳翻了田振军,他取而代之。

此刻,他想,他必须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来,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一丝破绽,尤其不能让田振军有丝毫的怀疑。想象中的田振军一定处在极度空虚、极度痛苦的状态中,他特别需要别人的安慰、理解,甚至同情。无论怎样,我得去宽慰宽慰他,否则,他肯定有别的想法。并且,我去的时候,一定要掩藏住兴奋,要装出一副对此事非常愤怒、非常反感的样子。这样想着,他就酝酿好了情绪和表情,敲响了田振军办公室的门。

田振军很冷静地说了一声坐下。他就坐到了一边。

田振军说:“知道了?”

他说:“知道了。刚才问了老赵,才知道那是一张攻击你的小字报。这太可恶了,太卑鄙了。到了什么年代,还贴什么小字报进行人身攻击和诬蔑。不过,田台,你也不必生气,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你的工作水平、你的能力明摆着就是比别人高,这是客观存在的,不是贴了一张小字报就能抹煞掉的。”

在方笑伟说这些的时候,田振军留意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他没有从方笑伟的表情中看出丝毫的破绽来,心里便暗自思忖起来,难道不是他干的?不是他又能是谁?另一个怀疑目标是胡扬,但是,胡扬对方笑伟的恨应该远远超过对他的恨,胡扬要干,目标首先应对准他方笑伟,而不是我田振军。况且,胡扬已随李市长去海滨市招商引资去了,不在这里,不可能是他呀。待方笑伟说完,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贴去吧,谁想贴就贴去吧。‘文革’中,国家主席、老帅们都被形形色色的大字报、小字报诬蔑过,何况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笑伟明显地听出田振军的话中掺杂了很多装腔作势的成分,这也可以理解,人在非常脆弱的时候,往往会说出非常有气势的话来,这很正常。想了想,便说:“你能做到虚怀若谷、平静如水,实在了不起。不过,田台,话说回来,对这种歪风邪气我们一定要刹一刹,绝不能放任自流。必要时,摸一摸底,暗中查一查,一旦查出,绝不姑息,该撤职的撤职,该调离的调离,绝不能让这样的害群之马影响了我们的集体。”

田振军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列宁曾说过的一句话:“在市场上常常可以看到一种现象,那些叫喊得最凶的人,是想把最坏的货物兜售出去的人。”他眼前的这个叫喊者,是不是想把他的谎言兜售出去的人?是不是贼喊捉贼者?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这都是很难说的。为了想进一步验证一下他,便说:“依你之见,这样的事谁做得出来?”

方笑伟顿了一下说:“我也仅仅是个推测,胡扬没当上都市调频台的台长,对你的意见很大,会不会是他指使人干的,很难说。”

田振军“噢”了一声,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算了,这没有根据的话,我们就别说了。”

方笑伟走后,桑学文和各部室主任又纷纷来到他的办公室,说了一些宽慰和痛恨小人之类的话,这多少给他一点安慰。至少这些人并没被小字报的舆论所左右,还是能够和他保持高度的一致。在这一关键时刻,他非常需要这一点。这一天,对于田振军来讲,是人生中最致命的一天。多半辈子都平平稳稳地过来了,没想到在他当上电台一把手一年多之后,却被小人使了一绊子,就好像一个饱满的气球,突然被一个暗钉戳破了一样,他的精气神儿一下子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愤怒、羞愧和空虚。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如何应付这里的不顺心的事,该如何对付这使暗箭的人?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马洁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他知道马洁迟早会看望他的,此刻,他似乎觉得整个下午他等的就是马洁,他在等这位他一生中惟一的红颜知己。

其实,马洁一上班就在大门口看到了那张小字报,她匆匆看完上面的内容后,感觉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真是太恐怖、太损人、太缺德、太那个啦。面对这样一张小字报,换上谁谁都无法接受,这不是明显地在臊人家嘛?尤其是当她看到“吃喝嫖赌”一词时,她的脸仿佛被人抽了几鞭子,火辣辣地疼,她觉得那句话虽然是针对田振军的,却也挖在了她的疼处。这个人要是仅仅恨田振军,不恨她的话,也写不出这么恶毒的话来。她强装出没事人儿似的,看完后迅速地逃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下之后仍在想,这是谁干的呢?会这么歹毒,这么缺德,这么卑鄙?

她就坐在胡扬原来的办公室里,独自一人,倒也安静。她就在这个很安静的办公室里,安静地琢磨着这些问题,这究竟是谁干的呢?谁能干出这么恶毒的事儿呢?

她首先怀疑的就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方笑伟。她对他太熟悉、太了解了,惟其如此,才使她产生了对他的怀疑。一提起这个人,马洁的心里就涌满了酸甜苦辣一言难尽的感觉。毫无疑问,多年的共浴爱河也曾使他们快乐过、幸福过,而且,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也曾给予她应有的物质实惠和精神上的安慰。这都使她心存感激,没齿难忘。尤其这次确定都市调频台领导班子人选时,他煞费心机,挤走胡扬,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这些足以使她感激万千,知恩图报。然而,当她一如既往地相报的时候,却出现了偏差和故障,满腔热血遭到了冷遇,这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难道我就像一块破抹布,别人想扔就可以随便扔了?难道我马洁掉份儿掉到连白送都送不出去了?我还不至于到那个程度吧?

这种感情上的事情是比较复杂的。其中的微妙只有当事者最清楚。当马洁多次邀请方笑伟被推说没有空儿之后,马洁就感到了某种不妙。在一次下班后,她看到许佳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进了方笑伟的办公室,她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她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前,她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一样耳朵伏到门缝处认真听了起来,她听到了那种声音,那种只有男欢女爱才能发出的声音。听着这种声音的时候,她的头就一下一下地大了起来,愤怒使她失去了理智,她忍不住举起拳头砸起了门,砸了一阵,再将耳朵凑上去一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这时候愤怒使她失去了理智,她恨不得立即给方笑伟的老婆打个电话,让她来看看她的老公在干什么。我砸不开他的门,可以让他老婆来砸,我就不信不能把你方笑伟搞臭?不能把你许佳搞臭?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来到了一楼,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当她拿起电话机准备拨号时,她又转念一想,这样做岂不是暴露了我自己?将来不但同方笑伟做不了朋友,反而会成仇人,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还怎么处?这样想来,她又不得不挂了机。但是,这口气她又死活咽不下去,她恨方笑伟,更恨许佳,要不是这个小婊旦儿的介入,她能受到如此冷落?

她把自己的不幸完全归结到了许佳身上,就专门寻找许佳的毛病,并且给她安排一些难度较大的工作,让她去干。一个人想挑另一个人的毛病是容易挑到的。一次她派许佳去做一个比较复杂的报道,又催着让她按时交稿,许佳加班加点地赶制,还是没有赶制出来,错过了播出时问。她因此大动干戈,把许佳批评得狗血喷头,当即宣布把许佳从记者岗位调到了机房去值机。

许佳仗着与方笑伟的亲密关系,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于是便反驳说:“更年期的女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个德行?你说我没有能力没有水平,我看你的能力更差,要调整应首先把你自己调整下来。”

马洁从来没有受到别人的当众侮辱,一下子被噎住了,羞愧之下,泪水就“刷”地一下流了下来,不敢恋战,只好挥手说:“好好好,你厉害,我管理不了你,我不管总行了吧。”

许佳也在气头上,便说:“谁让你管,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管了拉倒,换个有水平的领导来管。”

在众人的相劝下,她们才算罢休。

回到办公室,越想越屈辱,没想到自己风风光光了几十年,竟让这么一个破丫头当众侮辱了一顿,这工作还干不干啦?于是,她就想找方笑伟去诉苦。

敲开方笑伟的办公室,没想到,许佳也在,正抹着泪在那里哭。她心里骂了一声狐狸精,就坐在了一边。方笑伟朝她点了点头说:“你来了正好,当着我的面,把你们吵架的经过给我说一遍。”

马洁先把过程讲了一遍,接着许佳又把过程讲了一遍。两个人的讲述,明显有出入。两个人还要继续争辩,方笑伟就说:“好了好了,争什么争,要争出去争去。”

于是,两个人都缄口不语了。

方笑伟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种事,现在终于无法回避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好指责谁,就只好折中说:“你们不应该吵,这样吵来吵去对谁都不好。有啥事坐下来好好谈嘛!”

马洁说:“她必须下到机房去,否则,我这个调频台的副台长也就不当了。”

许佳说:“我坚决不去,你这个副台长不当才好,换个有水平的来。”

方笑伟来气了,便虎着个脸儿说:“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你们是国家干部,还是家庭妇女?说话怎么这么没水平。许佳,你刚刚参加工作,应该谦虚好学,虚心接受领导的批评,不能别人批评你一句,你就还十句。你这样的工作态度,能行吗?马洁,你大小也是个领导,领导应该讲一讲领导艺术,不要动辄就是调换岗位,动辄就是自己不干了。这岗位是能随便调换的?即便需要调换,也须征得主管领导同意,不能信口开河。你们俩都应多做自我批评,认真从自身找找毛病,找找原因,不能光埋怨对方。回去你们各自干好自己的工作,如果我再发现谁无理取闹,绝不客气。”

马洁和许佳一前一后从方笑伟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马洁觉得太委屈了,这哪里是调和矛盾,这分明是在变相批评我,指责我,说我无理取闹,说我信口开河。想想,心里憋得慌,又回头去了方笑伟的办公室。方笑伟仿佛换了个人儿似的,态度和蔼地说:“怎么?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马洁就委屈得哭了起来。

方笑伟就说:“你看你,这是办公室,有啥你就说,哭啥哭?”

马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懑,就说:“你还知道这是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不能哭,还不能干啥?”

方笑伟的脸一下红了,他知道马洁话里有话,也知道那天的敲门者是谁,他不想伤害马洁,不想使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便笑着说:“好了,晚上请你吃饭,给你消消气,向你赔个不是。”

马洁说:“这话还是留着给你的那位小妖精说去吧。”

方笑伟怔了一下,说:“你也是个领导,说话做事怎么就不考虑考虑影响呀。好了,先回去吧!”

马洁忽地站起身子说:“我真的就那么让你厌烦吗?我真的就像一块旧抹布,让你想扔就扔了,想用就捡起来用一下?我哪里有你那样高的领导艺术,你看着不顺眼,就让她来当我的领导好了。”

方笑伟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又不是你老公,你犯不着这么盯着我。”

马洁说:“算我自作多情,算我不识时务。”说完便摔门而去。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是给马洁的心里却留下了无限的伤痛。每每想起,就使她心如刀绞般难受。后来,许佳干脆不把她放在眼里,稿件写好了直接拿到方笑伟那里去签发。方笑伟为此多次做她的工作,希望她大度一些,不要同小孩子去斤斤计较。尽管她表面上百分之百地服从于方笑伟,也没跟他再发生过什么争执,但彼此间谁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鸿沟已经很难愈合了。

就在这个阶段,她与田振军好上了。其实,她早就看出来,田振军对她有好感。而田振军和方笑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田是有贼心没贼胆,方不仅有贼心而且有贼胆。男人追女人如隔一堵墙壁,女人追男人如隔一张纸。女人只要拿指头轻轻地一点,就可以把纸点破。当她点破了她与田振军相隔的那张纸后,她又恢复了女人的自信,她觉得她收拾许佳已经不在话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此刻,当她坐在胡扬曾坐过的那把交椅上,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时,她的心还是止不住地隐隐作痛。她由此又想起小字报上的那句话,她觉得这肯定是方笑伟干的,只有他才这么毒,只有他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只知吃喝嫖赌,不知如何干事”这样的话,分明是方笑伟心理不平衡,记恨我,才作为田振军的罪状加上去的。她想,她应该去安慰安慰田振军,尤其在他受到了这样的打击时。于是,她便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字报事件不仅震动了银都人民广播电台,并且很快就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田振军被搞得很被动、很尴尬,在街头巷尾碰到熟人,都关心地问,是谁干的?查清后绝不能轻饶了他。有的没有见到他,就打来电话表示关切和问候。仿佛他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对象,成了大家饭后的谈资。他知道,这些人的关心仅仅是一种表面现象,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好奇,是在关心他的时候想了解和知道一些别的什么。而真心关心他的人却很少,比如王金成,比如刘秘书长等。

王金成说:“你估计这是谁干的?”

田振军说:“没有真凭实据,只能是估计,除了方笑伟,别人可能性不大。”

王金成说:“是不是他想趁纪委调查招干一事的机会,制造矛盾,扰乱大家的视线,好嫁祸于你?”

田振军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这就更加令人气愤难平。”

王金成说:“最近我的情况也不妙。当年卖户口的事儿有人给省报写了一篇文章,据说在‘内参’上登了,省委李书记看后做了重要批示。前不久省纪委派人来暗暗察访了一次,也不知道他们查出了什么,他们走后,我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田振军吃惊道:“不能有啥问题吧?”

王金成说:“也很难说,虽说有白副市长和刘秘书长挡着,省上也有领导护着,但,这事儿毕竟捅到省委书记那里去了,就看省纪委的人怎么给李书记汇报了,如果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下,说没事儿也就没事儿了,他们要是认真起来,想找点问题也能找出来。不过,问题不会太大。”

田振军不觉吁了一口气,说:“这是什么人干的?你知道不知道?”

王金成说:“我怀疑是不是你手下的人干的,趁这个时机,转移纪委的视线?”

田振军说:“你是指方笑伟?为了转移纪委的视线,把水搅浑,他好脱身?”

王金成说:“从这两件事的性质上来分析,给内参写文章的和写小字报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田振军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他这个人啥事都可以做出来。”

王金成说:“他有什么把柄可抓?比如经济问题,比如营私舞弊?”

田振军说:“这些方面没有把柄。他倒是有一个小情人,是这次招干招的,比较狂,根本不把调频台的领导放在眼里。另外,他接管调频台后,广告创收大滑坡,现在职工开支都有问题。我怀疑他经济上有问题,可就是没抓住把柄。”

王金成想了想说:“好好!他有这些就好。”然后,又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田振军直听得连连称妙。末了王金成说:“这就叫做绝杀,不仅让他在电台呆不下去,就是在整个银都都做不了人。他想把舆论的焦点引向我们,我们再把矛头转向他,看谁厉害!”

田振军不无感慨地说:“在政治上你比我成熟多了。”

王金成说:“这也是磨炼出来的嘛!”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他们密谋策划后的第三天晚上,事情就发生了。

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田振军接到了马洁的电话,说他们进了开元宾馆。田振军立即打电话告诉王金成。王金成就说了一声好。十点左右,王金成打来电话说:“抓到了。手下的人按卖淫嫖娼来处理,每人罚款五千元,他们没钱,手下的人说,没钱就让单位来保人。他们又不肯提供单位,只能把他们拘留下来了。”

田振军说:“好,明天早上,你让手下的人先打电话到记者部,然后打到调频台、办公室,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后,再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我去领人。”

次日一上班,记者部接到了来自公安局的一个电话。电话中说:“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叫方笑伟的人?”回答说:“有,是我们的副台长。”电话中又说:“他昨晚在开元宾馆嫖娼,被我们抓获了,请你们带五千元现金来公安局领人。”记者部的人回答说:“这事儿我们还得给田台长汇报。”公安局的人说:“我给你们的台长打过去吧。”之后,都市调频台、办公室分别接到了这样的电话。最后,他们才把电话打到了田振军的办公室。

整个广播电台一下子沸沸扬扬起来。田振军就是在这沸沸扬扬中带着副台长桑学文、办公室主任雷小刚、调频台副台长马洁,坐着奥迪车,一起去解救方笑伟。田振军不无惋惜地说:“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儿呢?老方怎么这么糊涂呀!”

马洁说:“不知道卖淫女有多漂亮,竟然把我们的方台长拉下水去了。”

桑学文说:“卖淫女再漂亮,也是卖淫的,不会对你产生真感情。方台长也真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雷小刚说:“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方台不至于去嫖娼呀。”

马洁说:“但愿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否则,我们广播电台的面子就让他给丢光了。”

又说又笑之间,他们来到了公安局。到门卫一问,说是要到治安大队,到治安大队,接待他们的人说:“这个嫖客说是银都广播电台的副台长方笑伟,我们都有点不相信,是不是他冒充你们的方台长?你们来了就好,是你们的人,缴下罚款就把人领走。”说着就打开了房门。

方笑伟一下子大嚷了起来:“什么嫖娼?你们完全是捏造事实,无中生有,我要告你们!”

公安说:“你还嘴硬,我们把你们在床上的镜头都录得一清二楚,你还狡辩什么?还需要我给你们单位的人放一遍吗?”

方笑伟一时无语。田振军就说:“老方,别激动,有啥事等出来再说嘛。”

公安说:“那个女的,也说是你们电台的,你们看一看,是不是你们的人。”说着又带他们打开了另一间房门,一女子正披头散发地立于一隅,背朝外,面朝墙壁,用手捂面,大家都看不清她的脸面。公安说:“过来,你们单位来人领你来了。”

那女子便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这时,大家都认出了是许佳。马洁就上去扯着她的胳膊说:“别哭了,这不是哭的地方,等回到单位上再说。”

公安这才说:“你们电台是咋回事?堂堂的新闻单位,更应该知道遵纪守法,怎么尽出这种事?好了,把人领回去吧,既然是一个单位的,就不按卖淫嫖娼论处,罚款也免了。不过,以后还得注意影响。”

几乎是一个早上,“小字报事件”就被“嫖娼事件”淹没了,人们再不说“小字报”的事儿,觉得那无非是领导得罪了群众,群众无法发泄不满情绪而采取的一种手段而已,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是这“嫖娼事件”更刺激,更能助长人的谈兴,满足人们猎奇的愿望。比如说这小姐长得怎么样,公安抓的时候,他俩是不是正在床上做那事儿?如果没有看到他们裸身在床上,这“卖淫嫖娼”就不能成立。这大都是圈外人议论的,而本台职工则不会庸俗到这个份上,他们具体到了那两个人上,有的报以同情,说方台长跟许佳也够倒霉的,现在是什么年月了,男女之间有这码子事也属正常,可要是被公安局抓到就出丑了。有的则抱着好奇心,说不知方台的老婆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这家庭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有的则在私下里说,方台这一出丑,怕这副处级的职务就保不住了,为这事丢了官职真是划不来。

这些议论当然也传到了田振军的耳朵里,听到这些之后,田振军就止不住一阵窃喜,心想我让你方笑伟跳弹,你跳弹来跳弹去,最终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每每自得地想起这件事的全过程时,就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老战友王金成真是个人物,如果没有他的鼎力相助,他恐怕还沉在“小字报”的阴影中无法摆脱出来。看来,人在官场,也得有几个圈中人,好有个照应。不然,你就太势单力薄了。

方笑伟被单位保回来后,人一下子就垮下去了。几天来,他窝在家里不敢上班,也不敢出门,老婆的指责和羞辱倒也能承受,最使他承受不起的是社会舆论,是同事们那种怪异的目光。他打算在家里调整调整情绪之后再去上班。他非常清楚,这绝不是公安局偶然查房查出来的,肯定有人在背后操作,就是想把他和许佳置于死地而后快,他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败在她的手上,而且败得这么惨。“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尤自可,最毒妇人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毒了,多年来,我为她付出的并不少,她竟然对我用如此狠招?他想,也许,这一次,他很难保住位子了。倘若能度过这一关,他一定要雪此耻辱,非把她置于死地不可。最使他放心不下的还是许佳,她毕竟还很年轻,能不能承受住社会的压力?能不能渡过这一关?要是想不开,出了问题怎么办?既而,转念一想,算了,你别杞人忧天了。她压根儿就不会把这件事儿当作个事儿。公安局问她的时候,她反而把公安局问住了。她说:“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你能管得着?你现在抓我,说不准你的老婆正在别的男人的床上哩。”这类女孩心无负担,把什么都想得通,想得开,否则,她也不至于用她的身体来做交易了。再说,你关心她又能怎么样?当初你对她不也很关心吗?到头来害你的不就是你曾经爱过的、关心过的人吗?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相爱,只有永远的利益。

就在国庆节来临之际,胡扬从南国海滨回来了。胡扬一回到台上,就听到“小字报事件”和“卖淫嫖娼事件”,听到这些后,他只是付之一笑,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这次南国之行对他的触动太大了,在酒吧里意外地遇到谢婷婷的姐之后,他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那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儿,为了生存,为了家庭,竟把自己出卖在了那种地方。他经常在想,倘若谢婷婷的爸还活着,有个一官半职,她姐姐将会是另一种人生,天生丽质的长相,令人羡慕的工作,不是花中之花,至少也是小伙子们心目中的一朵花。生活就是生活,生活不是假设。相对于那样一个灿烂美丽的人儿,相对于她做的牺牲,相对于她受的委屈,你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你还有什么不可包容的?而当他参观了国安集团公司之后,他真的被他们那种先进的管理思想、科学的经营理念感动了,他觉得南北之差不仅仅体现在自然环境和物质基础的区别上,更重要的差距来自于人的思想观念和人的素质。这次海滨之行,彻底坚定了他去国安集团公司的信心。所以,听到近期发生的“小字报”和“卖淫嫖娼”事件时,他觉得真是太滑稽、太无聊。这些人成天想着的是怎么玩弄别人,到头来却又被别人玩了。这真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

打开电子信箱,他突然发现有一封来信,迅速调到落款处,才知那是谢婷婷近期发来的,他欣喜若狂地调到开头,马上看了起来:

胡扬:

没想到吧,没想到从另一座遥远的城市——海河市,我会给你发来电子邮件。

其实,一踏进这座城市,在一阵新奇过后,我就渐渐地被孤独所包围,尤其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仿佛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溺水者,一直往下沉。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不知道在这座我所向往的城市里能不能找到一个立足之地?这时候,我就像一个逃学离家的小学生,委屈得真想打你的电话对着你哭一场。然而,打了几次,没有打通,心想可能你还在乡下,手机信号受阻。我就只好住在了最廉价的私人旅店里,白天和那些渴望打工的男女青年一样,涌到信息广告牌下看信息。这些信息大都是酒店招聘服务员、企业招聘女秘书什么的,我都不愿意去。一天天过去了,囊中日见羞涩,我急得没办法,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企业宣传部的招聘广告,一打电话,说是要缴三百元的手续费。开电话亭的一位老大爷说,‘姑娘,那都是假的,他们专门骗收你们这些外地来打工者的手续费的。你要不想受骗,你就买几份晚报看吧,这上面登的可是真消息。’于是,我便买了几张晚报,打开一看,见报社招聘记者,我就按上面的地址寻找到了,经过考核,我终于被聘用了。

那一天,你不知我有多么高兴,我真想给你一个惊喜,就赶快给你拨电话。然而,按到最后一个数字键时,我又停下了。我有点害怕,怕面对你的声音,就像一个逃学的孩子怕面对家长和老师一样。于是我就发了这份邮件。我知道我的不辞而别惹你生气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相反的,当我漂泊在陌生的人流中,当我寂寞无助甚至濒临绝望的时候,我是多么想你呀,想你那宽厚的肩膀,想你如慈父般的关爱。

胡扬,你能谅解我吗?你能谅解一个逃学的孩子的愚蠢和无知吗?说实在的,在银都的那段日子里,我脆弱得几乎崩溃。我只有一个想法,必须赶快逃开,我无颜面对我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更无颜面对我的亲人和我爱的人。还好,老天有眼,在海河市给了我一个立足之地。在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对你的思念淹没了我的生活。你能否趁国庆放长假之机,来看看我?看看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或许这里更适合你生存。

等着你的回音。

永远爱你的婷婷

看完信,胡扬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总算有了一个立足之地,她总算还爱着我。他仿佛看到了巴丹吉林沙漠上那一蹦一跳的可人的倩影,那乡村的田野上麦浪一样席卷而来的银铃般的笑声,那浴室里美轮美奂的胴体……一切是那般的美丽无比,清晰如昨。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即就给她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他诉说了他对她的思念,介绍了他的海滨之行,他告诉她他即将辞去工作投奔国安集团公司。他还告诉她,国庆节他要处理一些事务,等忙完了,他会顺路去看她。最后,他还寄给她普希金的一句诗:“在永远蔚蓝的天空下,等待着相会的一刻。”

写完信,他的情绪好极了,朦胧中,仿佛听到一支优美的曲子,如天籁般轻轻拂来:

微风轻起

细雨霏霏

风儿吹开我的记忆

就像小船寻找港湾

不能把你忘记

我爱你

我心中只有你

……

有了爱情的烛照,他顿觉天分外蓝,空气分外新鲜,人们分外可爱,花草分外美丽。

步行于楼前的花园旁,见几个小朋友正玩着石头剪子布的游戏,看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恍若他百般难忘的童年时代,便身不由己地凑上去看了一阵。想想孩童们的游戏,竟也蕴藏了无尽的哲理,石头砸剪子,剪子剪布,布包石头。貌似孤立的物体,在特定的环境下又相互制约,孰强孰弱,很难定论,奥妙就在于它们的制约关系是相互的。继而联想起官场中的事,单位里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争我斗,互不相让,莫非也是一场石头剪子布的游戏?

正文 第五五十章

转眼间,国庆节到了。

2002年的银都连下了几场秋雨,天气骤然变凉。国庆节期间,人们都穿上了毛衣,就没有往年的国庆节过得那么潇洒了。

胡扬利用国庆节放假时间,独自去了一趟扶贫点,看了看希望工程小学的工程进度。临离开海滨市时,黄总一再交代,希望小学工程的事,就不劳他多费心了,要充分相信地方政府。黄总只希望他能早一点来国安集团公司。尽管如此,胡扬还是觉得有必要下去看一看。转悠了两三天,上来后,他收拾好了东西。一上班,他就把那份早已写好的辞职报告送到了田振军的案头上。田振军一看,非常震惊地说:“你真的要辞职,要扔掉铁饭碗?”

胡扬笑着说:“端的时间长了,手有点发酸。扔掉它,也许对我更好。”

田振军说:“胡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劝你还是斟酌斟酌再做决定。”

胡扬本不想再说什么,一看他这虚情假意的样子就有点烦,忍不住说:“我早已斟酌好了,没有必要再斟酌了,再说,我走了,空出了位子,对你来讲不也是一件好事吗?你还可以调你的亲戚朋友进来,还可以提拔你的亲信嘛!”

田振军的脸一下子红了,嗫嚅着说:“你看你,话不能这么说嘛。我是诚心留你的,是你要走呀。”

胡扬说:“是的,是我主动辞职。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真的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田振军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胡扬,话可不能这么说,好像是我逼你辞职的,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呀。”

胡扬大度地一笑说:“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不会让你担当的。”说完,哈哈大笑着走出了田振军的办公室,真有点“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洒脱。

台里的人听到胡扬辞职去南方的事后,有的劝胡扬别一时冲动,酿成大错;有的则鼓励他去,尤其是罗正业更是如此,“‘莫愁前路无知己,天涯谁人不识君’,胡扬,趁着年轻,闯去吧!说实在的,要是年轻十岁,我也要闯去。”

等众人撤去,李小阳说:“你真的要走?”

他笑着说:“哪能是假的?”

李小阳说:“你听到没有?白建国、刘国云、王金成已被省纪委工作组‘双规’起来了,夜舟美食娱乐城的女老板也被‘双规’了。”

胡扬吃惊道:“真的‘双规’了?那个女老板苏娟,我很熟悉她,她跟我的朋友还谈过恋爱。她也被‘双规’了?”

李小阳说:“听说我们电台的一位记者在省报内参上揭了这件事,引起了省委书记的高度重视,才下令让省纪委查办的。”

胡扬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心想这位记者如果不是李小阳,又能是谁呢?他会是谁?

李小阳说:“现在台上的局势也要大变了,都市调频台发不了工资,职工联名上书市委、市政府,要求让你出任台长。纪委已经着手查处‘招干’问题,田振军、方笑伟可能都会被牵扯进去。在这之前,‘小字报’和‘嫖娼’事件,已经把两个人搞得声名狼藉了。有关方面透露出,这次要对领导班子来一次大调整。你应该充分相信,腐败毕竟是局部的,暂时的,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不要太悲观了。既然大家这么看重你,你就留下来吧,不要失去这个机会,也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片诚意。”

他摇了摇头说:“我对这些已经不感兴趣了,所以,就谈不上失不失的。”他看李小阳的兴致很高,怕泼人家的冷水,就说:“其实,小阳,如果让你负责调频台,也一定能干好。这次是个机会,你不妨争取争取。”

李小阳满怀信心地说:“你要是不干,到时候我一定会积极争取。争取不到那是另一回事,但我绝不会放弃。”

看着李小阳离去的背影,胡扬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心里就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和叶非、思思的聚会,则是另外的一番情景。

叶非说:“苟富贵,毋相忘。到时候你在海滨发达了,别忘了拉扯兄弟一把。”

胡扬说:“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二位拉扯上去,也使我有个伴。”

叶非说:“说真的,到时你留意一下广告装潢业的行情,春节上我和思思去看你,要是那里真的能混上饭吃,我们就奔海滨去,树挪死,人挪活。换个环境没有什么不好。”

正说话间,胡扬的手机响了。是谢婷婷打来的。谢婷婷高兴地说,她写了几篇有质量的好稿,总编很赏识她,就把她提升成了记者部主任。

胡扬说:“好呀,到时候,我要是在海滨呆不下去了,就去给你打工。”

谢婷婷说:“去你的,你呆不下去我也不能要你。”

胡扬说:“为什么?”

谢婷婷说:“因为你的水平比我高,我能要你这样的下属吗?”说着大笑了起来。末了,谢婷婷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他回答说:“还得几天。”

谢婷婷又问他这会儿在干啥?

他说正和叶非、思思在一起吃饭。他看思思正勾着手想和她通话,就说:“你等着,思思要跟你说活。”

思思拿过手机就叫了起来说:“婷婷,你这个小混蛋,你知不知道,胡扬为了找你,已在中央电视台登了寻人启事。你再不浮出水面,我们就打算到《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上去登了。”说着便疯笑了起来。

婷婷也玩笑着说:“早知道你们还要在《纽约时报》上登寻找我的启事,我就不浮出水面了,等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了,我再出来。”说着也疯笑了起来。

看着这两个疯丫头在电话中疯说疯笑的样子,胡扬觉得一阵开心,,仿佛又回到了巴丹吉林的大沙漠上,回到了麦浪滚滚的田野中,回到了蒙古族的帐篷里,回到了梭草丛生的沙丘上。

次日,胡扬在叶非和思思的陪同下走进站台,心里竟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他说不出那是高兴还是忧伤。银都,毕竟是他生活和工作了十多年的地方。在这块土地上,他流过汗水,付出过心血,他在这里荣耀过,也在这里伤痛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要画一个完整的句号,从此远走高飞,漂泊他乡。想想这些,他真有点“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悲愤;看看身旁的叶非和思思,他又有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柔情;展望未来,他又充满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憧憬。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亮,突然看到了李子云市长。莫非他也坐本次列车出差?与此同时,李市长也看到了他,并热情地迎上来与他握手。

自从他和李市长有了一次南方之行,尤其是在海上有过一次畅谈之后,他对李市长有了全新的认识。过去,他只知道李市长为人正派,干事利落,工作能力强,讲话有水平。对他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这种概念化的层面上。有了南方的这段经历后,他才觉得李市长很有人情味儿,并且内聪外慧,知识渊博,极富人格魅力,不觉对他越发尊重了。他高兴地说:“市长好!是不是您也坐这趟车出差?”

李子云摇了摇头说:“不!我是赶来挽留你的。萧何月夜追韩信,今日,我来车站挽留你,萧何总算把韩信追到了。可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留住?”

胡扬一听,禁不住心头一颤,他没想到,李市长这么看重他,竟然亲自到车站来挽留他。对此,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好,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竞结结巴巴地说:“您……来挽留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市长才好。”

李子云笑了笑说:“自从南方之行了解了你,我就想让你到市政府来当副秘书长,过渡一下,再当秘书长。我觉得这对你来讲是个好事儿,给了你一个用武之地,可以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对我来讲,也是个好事儿,有你在身边,也可助我一臂之力呀。没想到找你找得太晚了,刚才电话打到电台找你,田振军说你辞职了,我把他狠狠批评了一顿。西部大开发,人才是保障。我们银都不是不需要人才,我们恰恰缺少你这样的人才。胡扬,留下来吧,这里,也算是你的故乡啊!”

刚才,李子云把电话打到田振军办公室,一听说胡扬辞职走了,李子云顿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把田振军批评了一顿:“什么,胡扬辞职走了?他为什么要辞职,你知道不知道?你们都市调频台的职工联名给我写信,要求让胡扬重返调频台当台长,你知道不知道?这样的人才你看不上,把他从调频台捣腾到什么群访办,你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你的用人标准究竟是什么?你排挤他,压制他,他只能走,难道他会甘心情愿一辈子荒废在你的手下?”说完“咔嚓”一声挂了电话,就向车站赶来。

他知道他来晚了,他也知道田振军这帮人把胡扬的心伤透了,但他还是尽最大的努力,用事业、用感情、用待遇来留住这位年轻的知识分子。

此刻,胡扬既感动,又为难。感动的是李市长这么看重自己,信任自己,给了他一个充分施展才华、干事业的平台,此情此义,他无法拒绝。为难的是他有约在先,已经答应了黄国安,那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实干家,他也同样看重自己,同样给给他一个干事业的平台。如果他出尔反尔,岂不成了无情无义的小人?况且,谢婷婷还在海河市等着他,他无法舍弃这份情感。想到这里,便说:“谢谢您,谢谢市长,这情这义,我永远铭记在心,没齿难忘。但是,我却不能。因为我有约在先,已经答应了黄国安,倘若反悔,我岂不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李子云说:“诚信,是人的一种品格。我尊重你的这种品格。我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市长没当好,工作没有做细,冷了你的心,实在对不起,我应该向你赔情道歉!”

胡扬的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是的,他不能否认这样的一个事实,他真诚地面对他人,真诚地面对社会,得到的却是别人的冷嘲热讽。“电表”事件的报道如此,失学儿童的报告文学也是如此,直到他的报道挖出了几个社会蛀虫,直到他的报告文学带来了一百万元的经济效益,那种冷嘲热讽才平息了下来。在没人牵头创办都市调频台的时候,他牵头干,可办出名堂来了,却又让别人抢了位子,他自己则被流放到了一个闲置的部门。士可杀,不可辱,这无疑是对他劳动的不尊重,对他知识和人格的不尊重,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报国无门。那么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尤其像田振军、方笑伟这样的政治上的流氓无赖,连起码的人格都没有,竟然还盘踞在领导岗位上。想起这些,他痛心疾首,伤心万分。但是,他没想到李市长竟然替这些人向他道歉,这使他稿深为感动。他的心头一热,忍不住抓住李子云的手说:“不,李市长,不是您对不起我,您一直是我们尊敬、爱戴的好市长,只是基层的一些党员干部没有按照您的要求去做。是他们,对上一套,对下又是一套,严重地败坏了党风,损害了党和政府在人民心目中的威信。听您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真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这份知遇之恩。也许,我最初的选择错了,但事已至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胡扬说着,鼻子一酸,眼睛潮湿了。

就在这时,泪眼朦胧间,他猛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目光追逐而去,只看到她的侧影,拖着一个手提箱,缓缓地随着人流走向出口处。他的心不由得咚咚地跳起来,婷婷的姐,那是婷婷的姐。她怎么回来啦?是来探亲,还是彻底摆脱了她过去的生活?是的,来来去去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某种信念。

李子云说:“胡扬,倘若你真就这样走了,从我的眼皮底下被别人挤走了,我会感到万分心痛的。真的,我会万分心痛。我们口口声声讲,西部大开发,人才是关键,我们连自己的人才都留不住,又怎能吸引到别的人才呢?我知道他们伤害了你,但是,这毕竟是个别人的所为,毕竟是局部的、暂时的,我们完全有责任共同改变,共同创造一个干事业的好环境,而不是逃避。你说是嘛?我知道,你是一个讲诚信的人,你不好向黄总解释,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嘛。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我相信他也会理解我的苦衷。”

胡扬叫了一声“李市长”,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哗”基地一下淌了下来。这么好的一位市长,这么深情地挽留他,局他还好意思说别的吗?

火车开走了,渐渐开出了胡扬朦胧的视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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