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召夫令 - xp1024.com
《村姑召夫令》


第一章 向阳村小寡妇

临目远望,秋山萧瑟,风声静寂,一条小溪如一条蛇般蜿蜒而下,流入山下只有几十户村民的村庄。

时近黄昏,村中央祠堂前的打谷场上,热闹非凡,几乎全村的成年汉子、女人们都聚在这里,挥汗如雨。

男人们在秋风里打着赤胳,用木制的打谷棒打着平铺在地上的谷黍,“啪啪”的打场声竟是那般的悦耳动听。

女人们则是将打完谷粒的秸秆立在打谷场的最边上,一家一个大垛,越堆越高,高耸起一座座秸秆堆。

孩子们则围着几十个秸秆堆,跑着跳着,捉迷藏,或是追人戏。

时近黄昏,女人们带着各家的孩子,三三两两的回到家中,不一会儿,便炊烟袅袅,饭香飘飘。

汉子们嘻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回家去吃晚饭,先前还热闹非凡的打谷场,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一个身材匀称略显丰腴的年轻妇人小心翼翼的来到打谷场,此人正是村里的新晋小寡妇,名叫殷秀秀,年纪二十有八,三个女儿,分别是十四岁的殷明月、十岁的殷明星和六岁的殷明阳。

殷家只有三亩多地,还是在山脚下不爱打粮的地,丈夫殷友六年前被征兵丁,三年前传回死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只换得了五两银子的抚恤金。

殷友刚死之时,殷氏与公婆、两个大伯子、一个小叔子一起过,倒也不甚艰难,坏就坏在殷氏的长相上。

殷友未从军时,是个猎户,一家人靠山吃山,生活还算过得去,殷氏是个爱静的人,若大家闺秀般不爱出门,也不爱与婆娘们在一处说话,久而久之,皮肤较寻常农妇要白晰,身材丰腴,头发乌黑,一双桃花眼,总是怔怔的看着人,看在女人眼里是生活凄楚、忧郁伤怀,看在男人眼里却是眸光流转、顾盼流离。

这样的长相,在城里的小姐中兴许寻常不过,但在穷困乡间的面色晦暗、骨瘦如柴的农妇堆里,却是难得一见的艳-色,简直可以算得上尤-物一般。

有殷友在,村中的男人们压抑着心中的蠢蠢欲动,殷友死后,第一个压抑不住的竟是殷氏的大伯哥殷金,殷氏在屋内擦身子的时候,殷金趴着窗跟儿偷看,被媳妇宋氏逮了个正着。

宋氏登时如炸了毛的刺猬般,将殷氏挠了个满脸花,于是,在大吵了三天三夜后,殷家老宅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殷友这房从老宅单独分出去。

分家之时,地,给的不少,但却是不产粮的山脚地;银子,包括殷友的抚恤金,全部被扣下,言之凿凿说是殷友代全家出兵丁,自然是公中银子,殷氏没给殷家生下一个男丁,分不着.....

想殷氏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好在最小的小小叔心里不落忍,求了相好的汉子,给殷氏压了一间半的黄土房,算是有了新家。

分家别过的殷氏,如同被放归大海的鱼卵,时时刻刻可能被屑想她的男人吃干抹净,于是,殷氏更加鲜少出门,游离在向阳村村民之外。

如今秋收,却是不行了,因为全村共用一个祠堂前的打谷场,将谷子打出来,秸秆和谷子分离开来。

众人走后,殷氏才如小偷般进了打谷场,正要拿起打谷棒打自家摊在地上的谷禾,一侧的柴谷堆里突然伸出一双腌臜的手来,从身后将殷氏抱了个满怀,直接往秸秆堆里拖。

殷氏吓得尖叫一声,声音还未传出来,背后那汉子已经分出一只手来掩住殷氏的嘴巴,传着臭味儿的嘴巴亲在了殷氏的颈子上,立刻留下了紫色的痕迹和那令人做呕的口水。

殷氏拼命的掰开那只猥琐的手,猛的向前冲去,脸部一下子栽倒在谷禾堆里,脱了谷粒的秸秆堆被堆得又高又软,人躺进去瞬间陷了下去,殷氏手刨脚蹬,终于翻了身,刚要坐起来,身后的男人已经如山般的压了下来,压得殷氏娇喘连连,喜得男人低吼阵阵。

殷氏已经看清了男人的长相,男人尖嘴猴腮,麻坑起伏,身形若村中闲逛的野狗,细长而懒散,身上穿着青布短褂,袖口和领口油亮,散发着浓重的汗泥味儿,此人殷氏认得,是村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瘸子赵二狗。

这赵二狗平日里就爱往娘们堆里扎,一双眼睛紧盯着妇人的胸口看,尤其是那奶孩子的妇人,衣裳经常被奶水浸湿一块,他似婴儿般咂巴着嘴,甚是猥琐。

男人们都看不惯他,让自家妇人离此人远点儿,也有的妇人欢喜他,因为他爱和妇人们拉家常,还惯会讨妇人欢喜,帮东家的妇人打个秕谷,帮西家的娘们捎个物件,趁妇人不注意也会吃个豆腐,占个便宜。

赵二狗两眼放光,激动的手都颤抖,盯着秀秀啧啧叹道:“秀儿,你可让俺想得好苦啊,你陪俺睡了,活计俺帮你做。”

殷氏己是梨花带雨,哭求道:“二狗,求求你,放过我吧,明月、明星和明阳还在家等着我回呢。”

赵二狗抹了一把涎水,眼睛已经盯上了殷氏恨喘嘘嘘的身子,只觉得丘陵起伏,引得自己身体里如奔跑出一只恶狼来,直想将这娘们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

见殷氏不乐意,赵二狗眼睛一瞪道:“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能陪殷金睡,陪韩林睡,为啥不能陪俺睡?你若是不陪俺睡,俺就说是你耐不住寂寞想男人,想和韩林过日子,将周兰花推河里淹死了,你的后半辈子就得被关大牢里, 一辈子出不来,你三个囡子,就得被殷金卖进青楼。”

殷氏气得梨花带雨,怒道:“赵二狗,你血口喷人!我替我男人守节守了三年了,啥时候跟别的男人睡了?”

赵二狗小眼睛一亮,猥琐的看着殷氏的小腹下方,啧啧赞道:“殷友从军三年,死了三年,这块地儿岂不是荒了六年了?俺当一回勤劳的老黄牛.....”

第二章 到底被谁睡了

精虫上脑的二狗子哪里管殷氏躺在这秸秆地里舒不舒服,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尽数脱了,露出骨瘦如柴的胸脯来,满是皴泥的大腿分立在殷氏腰身的两侧,丑陋无比的家伙一览无余。

殷氏紧紧的闭上眼睛,紧张的胸脯起起伏伏。

二狗子乐得嘴合不上,光溜溜的身子二度压下来,一张满含臭气的嘴直接要亲殷氏那肉粉色的唇瓣。

殷氏见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呼救的心思登时就灭了,眼珠一转,用手掌一下子挡住了自己的嘴唇,一双美目楚楚可怜的看向赵二狗,娇嗔道:“二狗子, 我也欢喜你的紧,现在还不是晚上呢,让别人看见不好,你,你晚上到我家来,俺将明月、明星和明阳支出去。”

二狗子看看天色,虽近黄昏,却还未昏暗,确实不是最佳做那事儿的时机,他可不想再发生韩老大家那样的事儿,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瘸了的右腿。

说起韩林,和殷友曾是一起打猎的好兄弟,征兵那年正赶上他脚被野猪拱伤了,所以没去当兵,殷家只殷友是个打猎好手,理所当然替全家顶了兵额。

韩林本来有个媳妇周氏,性格大大咧咧,典型的农村泼辣娘子,和殷氏关系还算不错,这样性情的农村女人,去年的时候却投河死了,最魁祸首就是这赵二狗,当然,村民们并不知道这其中因由。

三年前的一天,韩林如往常一样进山打猎,被一只豹子追得迷了路,在山里呆了足足五天。周氏倒没太担心,因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韩林每次套野猪之时,会寻着野猪脚印去追,也会耽搁回家的时日。

只是原本说好等韩老大回来锄的地,只能周氏自己来做,周氏是个恨活儿的人,每天天不亮就下地,日头落了才回家,累得精疲力竭。

这一日,累了一天的周氏倒在炕上就睡着了。黑灯瞎火、迷迷登登时,觉得有人脱自己的衣裳,一双大手从头摸到了脚指头,无限的挑-逗着自己身体里的欲-火。

周氏哪里多想,以为是自家男人回来了,多日未见娘们,吃不着“荤腥”,正所谓小别胜新婚,想吃肉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很累,还是糊里糊涂的迎合着男人,尽鱼-水之欢,直如小船划入了大海,秋叶卷进了狂风,比那每次都欢畅淋漓,累得周氏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见风尘仆仆刚刚回来的韩林,周氏顿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自己黑灯瞎火的,竟然让别的男人给睡了,还不知道是谁!!!

周氏只能打碎了银牙往肚里咽,不敢让韩老大知晓,眼神却躲躲闪闪,话语唯唯诺诺。

韩老大是什么人,惯会找蛛丝马迹,马上就嗅出屋里不寻常的气息,在窗根儿下边找到一双男人的鞋印,向外面延伸。

韩老大以为周氏背着他偷人,性情如火的他怎能不气恼,当即翻脸,拿起烧火棍就把周氏一顿打。

这是二人成亲十七年以来,韩老大第一次动手打周氏,周氏觉得满腹的委屈,又暗恨自己脏了身子,愁肠百结,几近疯颠,跑到殷家找殷氏诉苦,得知殷氏在河边洗衣裳,又跑到了河边,向殷氏倒完了心中的苦水,直接投了月亮河,河水湍急,直接被水冲走了。

再说韩老大,打完周氏也是后悔不矣,顺着男人的脚印就码了下去,脚印在村东几户人家门前消失了,一户是赶车的牛爷爷家,牛爷爷今年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走路都颤颤微微的,自然不是他;还有一户苏宏图苏童生家,苏童生一门心思准备科考,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也排除,最后就落在了赵二狗身上。

调查结果还没有进一步进展时,韩林就听闻周氏投河自尽的消息,悔恨的汉子直打自己耳光,只是为时己晚,周氏的尸首都找不着了。

赵二狗之事死无对证,韩林也拿他没有办法,却不防碍他找赵二狗的晦气,前一阵赵二狗偷拿了牛爷爷落在门外的水桶,被韩老大逮个正着,好家伙,上去这一顿毒打,打得赵二狗哭爹喊娘,以后就落了个瘸腿的残疾。

从那以后,赵二狗见了韩林都是绕着走,生怕对方再找借口毒打自己。

只好了不到半年的光景,赵二狗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将眼睛瞄上了无依无靠的殷氏。

赵二狗得了殷氏的承诺,喜孜孜的回家吃了饭,还喝了半斤烧酒,一瘸一拐的向殷家走去,嘴里哼着自编的艳词淫-曲,“要问汉子去干啥,茅草沟里去耕田,一犁犁到沟子里,洪泽湖水波连天,还有一座小桃仙,馋得汉子口水馋,茅草沟里要深翻,若是让俺下了种,累如死牛也心甘......”赵二狗意由未尽的抓了抓大腿跟,加快了向殷家的步伐。

到了殷家门前,赵二狗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就扒在了窗梭下边。见半天没动静,赵二狗轻轻推了推窗户,窗户竟然没插,竟似给自己留着一般。

赵二狗摒气凝神听了听,听着屋里炕上均匀的呼吸声,登觉浑身有了力气,拿出老牛的劲头,从窗户直接钻进了殷家主屋。

殷家是一间半屋子,一间做仓房带厨房,一间就是卧房,北方的冬天寒冷,家家都是砌着火炕,炕直接连着窗户,从窗户爬进来就上了炕。

赵二狗借着月光,影影绰绰看到炕中央躺着一条黑影,老老实实,一动也不动,只等着自己去掀开。

赵二狗心里欢喜得紧,心想这殷秀秀别看脸上标着“烈女”标签,这骨子里却是媚得很,真将三个闺女打发走了,绺顺条羊的躺在炕上、盖好被子等着男人来,自己说不定一掀开被窝,里面已经......

赵二狗抹去了嘴角的口水,脱了身上的小夹袄,冲着黑影来了个熊扑,嘴里色痞的吼道:“骚-娘们,野汉子来啦......”

第三章 馒头变成水瓢

色急的赵二狗一下子扑到了炕上黑影身上,心下狐疑,啥时候小娘们身子这么壮了?莫不是小娘们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老子的手可有福了。

赵二狗直接钻进了被窝,嘻嘻笑道:“小娘们,冻死俺咧,快给暖暖。”

急不可耐的将手伸向那身体的胸口,没有想象中的绵软滑腻、盈掌一握,只觉得那物甚是庞大,表面滑腻腻、凉冰冰,倒像是、倒像是盛水的水瓢。

赵二狗正冥思着,那物已经扬起,重重的落在了赵二狗的脑门上,登时“叮当”一响,碎裂成无数块。那力度,比胸口碎大石功力还深厚。

赵二狗心中大急,小娘们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力量,定是她哪个相好的等着自己送上门来,是殷金?韩林?还是最近谣传的里正海大壮?这三个人,一个是阴损滑,一个下黑手,另一个则是惹不起。

赵二狗心生退意,着急忙慌向窗户跑去,脚脖子被烧火棍扫个正着,一个踉跄,脸朝下来了个狗啃泥,身上随即被人骑着,雨点儿似的拳头就落了下来,疼痛之余,从下手的力度上,赵二狗终于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是韩林韩老大。

赵二狗气得冒烟,早就知道小寡妇和这人有一腿,让自己白想了那么长时间,他和这个韩林,注定是解不开的仇了。

赵二狗气得七窃生烟,见韩林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不跑反而扑了上来,打不着韩林的脸,就如村妇打架般,撕扯韩林的衣服,韩林在被窝里闷得久了,只着里面一件夹衫,不一会儿,就被赵二狗撕得凌乱。

韩林气急,打得更狠,赵二狗鼻子脸上如同血葫芦一般,气得不经大脑就骂道:“你NN的,你媳妇儿被人睡了都没你这么卖力!说你们清白,鬼才信!!”

韩林听了心里硌登一下,一直狐疑的事儿终于有了定论,一手按住赵二狗,冲着外屋就喊殷氏:“弟妹,拿菜刀来,今日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砍了这杂碎!!!

殷氏哪敢真拿菜刀,她将三个女儿打发到出去,让韩林来不过是让他吓唬吓唬赵二狗,若是出了人命可是要偿命的。

殷氏掌起了灯,照见韩林那双充了血的眼睛,吓得油灯又掉在了地上,敢紧上前,死命的抱住韩林,大哭道:“别,别,教训得够了!”

赵二狗借着殷氏的劲头,连滚带爬的爬出了窗户,借着月光跑到了院门口,一拧身不见了。

殷氏吓得眼泪直流,即想哭,又隐忍着,生怕别人听见,如瑟缩的小兔子,让人心生怜惜。

韩林知道自己狠戾的模样吓到殷氏了,粗壮的大手想要去擦殷氏的眼泪,又想起好兄弟殷友来,迟疑着停在空中,幸好是暗夜里,殷氏又轻低着头,没有发现韩林的动作,只是空气里突然的寂静,让二人身上的汗莫名的浸透了衣裳。

再说赵二狗,疼得呲牙咧嘴,跑出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跑得急的那条残腿,在暗夜里肉眼可见的、不受控制的抖动着,眼睛幽深幽深的,让人想起了饿了无数天的恶狼。

赵二狗挺了挺如狗般细长的身形,半天才动弹,不往家走,反而返回了殷家,见韩林还没有走,冷然一笑,将身上裤腰带解了下来,在院子里的鸡食盆子里渍湿了,鬼鬼祟祟的爬到门前,将门环用裤腰带一圈一圈的缠绕起来,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又搬来几只碎尖石头,尽数码在窗根儿下面,拿起鸡食盆子,潜伏在窗根旁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尖利的嗓子响彻在向阳村的上空:“小寡妇偷人啦!”

山里农家,一年到头唱四季歌,春耕、夏锄、秋收、冬藏,每天土地里刨食,糊弄一张嘴,有些八卦谁也不会错过,比上谷场里打场还热心,呼啦啦奔着殷家疯涌而来。

屋里的殷氏听得此言,脸登时变得煞白,韩林本来缠绵悱恻的心思登时吓没了,急窜着身子冲到门前,欲夺门而逃,扯了木门半天没打开,急得如同赵二狗一般,顺着窗户就跳了下来。

落地时脚掌被石头硌得一闪脚,膝盖跪在了尖石上,疼得登时流了汗。

饶是如此,赵二狗仍旧不放过韩林,用鸡食盆子照着韩林的脑袋就砸了下来。与韩林用葫芦水瓢打赵二狗不同,鸡食盆子是纯黄泥烧成的,又沉又结实,砸得韩林登时倒在了地上,一头一脸的血,直接昏了过去。

只一会儿,村人便将殷家围得水泄不通,议论纷纷,听着赵二狗口灿莲花的讲着香艳的一幕,以及他肃清向阳村风气的丰功伟绩。

殷氏傻傻的推了推韩林, 韩林一动不动,将手指放探到鼻翼下,发现还有气息,方痛哭出了声,指着赵二狗大骂道:“你血口喷人!!!”

赵二狗指着自己鼻尖,又指着殷氏道:“是,我这人是受贪便宜,想偷你家鸡食盆子,俺认错,俺赔你,俺只是没想到啊,小寡妇平日里看着挺守规矩的,给俺殷友大兄弟守了三年,守不住了?咱改嫁也得明媒正娶不是,这偷偷摸摸的.....啧啧......”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直接扑到了韩林面前,扯下来一块衣裳,将韩林的头包裹起来。

一高一矮两个小姑娘扑到了殷氏怀里,最小的一个只有六岁模样,恨恨的跑到赵二狗身前,照着赵二狗的手腕就咬了下去,大哭道:“不准欺负俺娘!”

赵二狗本来被韩林打得浑身都疼,被小姑娘这一咬,牵扯了深身的疼痛神经,使劲一甩手,将小姑娘甩出两米多远,甩到了一个身形纤细,面色白晰的十四五岁少女面前,跌倒在了地上。

六岁的殷明阳向少女伸出手来,少女眉毛皱了皱,却是没动,殷明阳失望的眼神一瞬,哼哼卿卿的爬了起来。

赵二狗瞟见丝毫不动的殷明月,眼珠一笑,痛心疾首的对殷氏道:“可惜了明月啊,长得漂亮,还识得一些字,明年开春说不定就做秀才娘子了,这下老苏家可不能干啦,有这么个娘,闺女只怕......”

始终黑着脸、一声不吭的殷明月登时被杵了肺管子,眼睛一红,怒道:“你胡说八道!俺娘不是那种人!宏图哥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第四章 跪不跪?认不认?

殷氏眼睛里充满希冀,明月历来看不上自家的穷窝窝,一心想嫁村里唯一的童生苏宏图,对两个妹妹也不甚亲近,甚至看不上她们的邋遢,在如此难堪境地之时,没想到她还会为自己这个不堪的娘亲说话,怎能不让她意外?

殷明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的娘亲殷氏一眼,对赵二狗道:“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许是你偷了东西被抓倒打一耙。”

赵二狗平日里劣迹斑斑,确实可疑。

在大家将狐疑的对象又转向赵二狗时,一个三十多岁,面色暗黄的妇人轻哧了一声,指着韩林的破碎衣裳,又指着殷氏脖颈处的紫痕,不屑道:“俺李月花虽然守寡了十多年,但这是啥谁不懂,替说了话的汉子,怕是心里痒着呢,想当下一个韩林呢。”

一句话,将海大壮出口的话生生怼了回去。男人们各个面面相覤。

殷明月偷眼瞟了一眼李月华身侧的苏氏,心里忽上忽下,无力的抢白道:“俺娘不是那样人,不是......”

李月华撇撇嘴道:“明月,说出来脸上就不好看了,谁不知道你家时不时能吃上野味儿,谁给的,还用婶子明说吗?还有分家出来的时候,分的明明是半袋子谷子,怎么多出来两瓢,是你大伯给多抓的吧?”

围观的村民登时哄笑起来,那眼神儿,说不出的暧味。李月花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殷金媳妇宋氏,讽刺的意味显而意见。

李月花不依不饶道:“若是当了寡妇都像殷秀秀一样拉帮套,寡妇岂不都成了员外郎,有钱有田?这种不贞妇人,简直丢尽了寡妇的脸,绝不能估息纵容,得像柳河村的林寡妇和赵木匠一样,沉塘、毁容。”

李月花如此的煽风点火、不依不饶,不是因为她真是的贞节烈妇,而是她喜欢韩林好几年了,一直想带着十四岁的闺女碧莲一起嫁给韩氏父子,结果这韩兴三天两头往殷家跑,殷明月不喜,甚至不要脸的将猎物放在殷家门口,看殷氏的眼睛满是温柔与期盼,让李月花好生气恼。

见李月华越说越离谱,海大壮摆起了里正的架子,沉着脸道:“沉塘沉塘,剩下三个娃儿,谁来养?认个错给点教训就行了。”

海大壮转向殷氏,阴晴不定道:“做了错事就要认,罚你跪一天一宿的祠堂吧。”

殷氏连连摇头,给海大壮连磕了三个响头道:“海大哥,俺没错,是赵二狗胡说,俺不能认。”

海大壮心里不乐意了,这证据都摆在面前了,将三个闺女打发到鸳鸯家做伴儿,这儿让大家堵在了屋里,还不承认?这不是给脸不要脸,死不悔改吗?

李月华怼了怼身侧的苏氏道:“秀才娘,别生气,你儿媳妇不会像她娘一样死不悔改的。”

苏氏的儿子苏宏图现在还只是个童生,开春要去考秀才,苏宏图一直被先生看中,中秀才只是时间的问题,村里人便秀才、秀才的先叫开了,久而久之,养成了苏家眼高于顶的毛病。

这苏宏图为人木讷,却甚喜与明月亲近,众所周知,娶明月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只是娶妻纳妾身份未定而矣。

苏氏眼睛一瞪道:“李月华,没影儿的事儿别瞎说,俺家宏图一心读圣贤书,中了秀才要娶县城里的闺女的,俺家啥时候说要娶老殷家的闺女了,这当娘被堵了屋还死性不改,到俺家当妾都不配。”

苏氏一刻也不想停留,一甩袖子走了。

殷明月眼里的希冀渐渐灭了,面无死灰的看着殷氏道:“娘,你跪不跪?认不认?不认俺去跪,俺去认!!!”

殷氏拼命的摇着头,扯着明月的衣裳道:“月儿,好月儿,娘真的没错,不能认啊!”

殷明月一甩殷氏的袖子,眼泪流了出来,眼前浮现着宏图哥哥教自己写字的场景,柔情蜜语,海誓山盟,宏图哥哥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考上举子;明月回答说,她最大的愿望是当上举子夫人。

那些情窦初开的岁月,随着这件事,都会烟消云散了吧,一个拈花惹草的娘,一个残破穷困的家,两个流着鼻涕的妹,似乎生活都没了希望一般。

不对,还有希望,就是殷氏认错,宏图哥哥求求苏氏,许会枉开一面,让她嫁进苏家当个妾室,那样,也是未尝不可的,只要呆在宏图哥哥身边,她怎么样都能承受。

明月眼睛立了起来,一下子跪到了娘亲面前,对着殷氏磕头道:“娘,求求你,求求你,就当是为了明月,你就去跪祠堂吧。”

殷明星和殷明阳想扯起殷明月的衣裳,见自己袖口一道发亮的鼻涕印子,将手又忙背在背后,不敢碰触殷明月,一脸哀求道:“大姐,你相信娘亲好不好,娘亲不会撒谎的,韩伯伯也不是坏人。”

“滚开!你们知道什么!!!”殷明月几乎是吼了出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殷氏,里面泛着条条血丝,只等着殷氏点头。

殷氏看向地上幽幽醒转的韩林,韩林向她微不可查的摇着头,殷氏转过脸来,对着殷明月摇头,眼睛如绝堤的洪水般涌流。

殷明月绝望的站起身来,冷然道:“你,去不去?”

韩兴放下韩林,脸憋得通红,在殷明月身前站定,怒道:“你做什么,为什么要逼着你娘往自己身上叩屎盆子?有你这么当闺女的吗?”

殷明月理了理如墨的长发,如瓷的皮肤显得更加莹白,一双桃花美目讽刺的看着韩兴,冷笑道:“屎盆子?我殷明月扣错了吗?你爹怎么想的你不知道?你不也存着和你爹一样的心思吗?一个想占了俺娘,一个想占了俺,肮脏、不耻!你歇了这心思吧,俺今生只嫁宏图哥哥!”

“啪”的一声响,韩兴气得嘴唇发抖,从未想过,他真的对他朝思暮想的明月动了手,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殷明月被打得一怔,半天才思想回笼,看向四周,只觉得无数张嘲笑的脸,仿佛都在说,看吧,这殷家一门四个女人,一个娘三个女儿,招蜂引蝶,水性扬花,不讲妇道,和暗娼里的姐儿没什么两样......

殷明月心如死灰般,只一门想着逼殷氏就范,身子一个前冲,额头登时撞在了赵二狗码在窗根儿的石头上,鲜血登时染红了石头,若那妖艳的花儿,虽然美丽,却是惊悚无比。

殷氏飞快的扑到殷明月身旁,抱着明月娇小的身子,哀嚎道:“月儿,娘的好闺女,娘错了,你让娘认咱就认,让娘跪咱就跪,娘都听你的,只要你醒过来,你说咋咱就咋......”

第五章 后爹备胎一号

耳边嘤嘤的哭泣声,哭得殷明月好生心烦,用手挥了挥,声音没有挥走,反而越哭越响。

殷明月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个哭得如同泪人般的女子,女子二十八九岁模样,面容虽憔悴,却掩不住明眸晧齿、桃花美目,此时哭得梨花带雨,恰似那雨打芭蕉、风吹细柳、石沉静湖,让人忍不住想要爱抚安慰一番。

女子的身侧,围着两个女孩子,大的十岁模样,小麦色的皮肤,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神情,身上的衣裳似短褂不短褂,似裙非裙的衣裳,上面补丁摞补丁,还夹杂着泥土青草的气息。

最小的小女孩儿只有六岁模样,枯黄的头发已经打了绺,脸色虽然腊黄,眼睛却亮得出奇,被眼泪冲刷过后,如黑曜石般,显而易见,将来也定是个小美人儿。

三人身后的地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年轻的有十六七岁,是传说中天庭饱满、地革方圆、虎背熊腰的憨厚长相,一打眼就知道是个踏实能干的好少年;被扶着的男人是扩大版的少年,三十岁的模样,额头绑着一场黄麻布,隐隐的渗了一丝血痕。

再打眼所处的环境,一间窄小的黄土泥房,半间做成了炕,炕上一只简易的箱子,挂着一把大锁头;炕下一张见不到本色的桌子,上面用布盖着,看样子下面应该罩着什么吃食;四只简陋的凳子分立桌旁,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殷明月叹了口气,自己长年泡在网上,长年写网络小说,见惯了玄幻文、仙侠文、总裁文......终于在即将完成一部百万字小说之时,睡着觉、做着美梦就给穿越了,而且还是穿到了最苦逼的种田女频文。

她不可惜自己的二十七块稿费没有领出来换碗米粉,只可惜写了一百万字,在梦中正屑想着自己和帅得掉渣的男主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眼看着水到渠成,成功探讨人类起源,结果就穿越了,这让她这样一个宅女加写手情何以堪?!是网络界的一大损失有木有?

最无奈的是,她无一技傍身,不会徒手造玻璃,不会发明*弹,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殷明月闭着眼睛感受神识,没有空间,没有升级系统;再将气息汇聚肚脐眼儿,没有内力,没有属性。

殷明月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就穿过来赤条条老哥一个,连只鸟毛也没从现代带过来,她现在唯一可“傍”的,只有亲人和爱人对自己的宠爱。

殷明月察言观色,见众人眼睛里满是焦急,是打心眼里关切自己,内心笃定,试探着拉着女子的手道:“娘?”

殷氏喜得忙点着头,那力度和频率,让殷明月以为按下的是不倒翁。

殷明月看着两个小不点儿小娃子,再看看自己的身形,笃定道:“妹妹?”

两小只瑟缩又欢喜的点点头,这还是大姐第一次叫妹妹,平日里都是“喂、喂”的耀武扬威。

有了前三次的成功经验,殷明月信心百倍,绽放了一个明艳的笑脸,对着汉子脆声声的叫道:“爹爹,哥哥!”

殷氏脸色登时变得发白,韩林脸色也是胀得通红,韩兴则一脸愧疚又一脸警醒的盯着明月,似想在那艳丽如花的美目中,看到什么算计一般。

从各人不同的眼色中,殷明月暗道不妙,赶紧捂着脑袋道:“娘,我头疼,啥也想不起来了。”

殷氏一脸忧色闪过,看了看韩林,又看了看殷明月,一下子跪到明月炕前的地上,痛定思痛道:“明月,娘知道你是故意试探娘的,娘错了,你说啥就是啥,你让娘跪祠堂娘就跪; 你让娘去求苏家,娘去求;娘让娘不、不见韩伯伯,娘就不见;你让娘不捡韩兴的接济,娘、娘就不接......”

边说眼泪边流淌,不是嚎啕大哭,不是哽咽而言,而是那种默默的流泪,饶是明月这个见过“大世面”的写女心头也为之一酸,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啊,怎么让当娘的给女儿下跪,哭得这样悲痛,自己这是上辈子享了多大福,这辈子才来造孽啊?

明月慌忙爬到炕沿,紧拉着殷氏道:“娘,你咋还给我下跪了呢?就不怕我被五雷轰顶啊,快快起来!俺没骗你,真啥也想不起来了。”

殷氏狐疑的看着明月,见明月五官虽还是那个五官,眼睛却分明明亮了许多,阳光了许多,似九九艳阳天,看得人心里暖乎乎的。

殷氏脸色一红,站起身,重新坐到炕边,磕磕绊绊将赵二狗陷害、李月花落井下石的事儿说了一遍。

殷明月气得五内俱焚,气得一拍炕沿,怒道:“人渣!!!”打完以后才后悔的挥着手腕,手掌心都打红了。

这一叫,吓得韩林一哆嗦,惊恐的看着明月, 明月讪讪解释道:“韩伯伯,不是说你,你,很好,我挺你。”

这样一个四朵金花家庭,没有靠山哪成?殷明月决定,自己“傍”不了一技,就“傍”一个靠山,“傍”一个大款,这韩家虽不是大款,但打猎的猎户明显是农村的经济适用男,可培养做一号后爹备胎。

殷氏见明月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有些懵登,又有些欣慰,一脸忧色道:“月儿,这祠堂娘不想跪,但里正下了命令,老宅也不会放过娘,怕是躲不过去了,可咋办?”

殷明月眼珠转了转道:“娘,你想的对,这一跪下去,你和韩伯伯的事儿就扣实了,以后即使是明媒正娶也会被说三道四,让人嚼舌根。绝对不能跪,若想翻盘却也不容易,与其坐以待弊,不如大张旗鼓的喊冤好了,实在不行就写状子、告县衙。”

韩林忧心忡忡道:“明月,这哪成?县衙是金老虎,没钱没人甭进来,咱这穷苦人家怕是入不了官家的眼。我还听说这县令成鸿略是刚到任的,啥脾气禀性咱还不知道,冒冒失失怕是不妥啊。”

殷明月摇摇头道:“韩伯伯,这是缓兵之计,事情就怕拖,一拖就拖黄了,有了新的谈资,旧的谈资很快就会被遗忘,先过了这节骨眼儿再说。”

殷氏本就没有主见,昨夜是她最有主见的一次,害得女儿直接撞头自尽,如今是明月说什么是什么,只要女儿活着就好。

一宿没合眼的韩氏父子见殷明月无碍了,这才回了自己家。

殷明月则挣扎着坐起来,许是躺得久了,猛的起来有些虚晃,殷明星有眼色的将被子叠成一团,倚在明月的背后,明月靠着被子坐着。

明阳则打开盖桌子的蓝布,现出桌下的吃食来,吃了殷明月穿越以来的第一餐饭,令她终身难忘。

第六章 自私的殷明月

深褐色的粗瓷大碗,边角上露出两个白色的磕口,里面装着一大三小、一黄三灰四个窝窝头,旁边的同 色破口大碗里,清澈见底的白菜汤,最边上摆着四个同色的破口小碗和不知原色是何色的筷子。

明阳将汤盛在小碗里,又拿了那只大个儿、黄色的窝头和筷子,小心翼翼而充满希冀的递到明月面前,小小的拇指指头已经杵在了菜碗里,指甲里的黑泥还泛着黑光。

明星脸色一白,狠狠瞪了一眼明阳,又偷偷觑了一眼明月,见明月没有不高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汤碗放回桌上,重新盛了一碗,用手掌心托着汤碗碗底,汤还有些余热,被烫得手有些不稳,有一些汤洒了出来,洒在了炕上。

明星懊恼的嘶叫一声,却不敢撒手,递到了明月面前,尴尬道:“大姐,对不起,星儿马上去擦。你端着碗沿,有些烫。”

明月感激的看着两个拘谨瑟缩的妹妹,温润笑道:“我已经大好了,下地吃就成。”

为了表示自己对食物的尊重,明月大口咬了一口黄窝头,黄窝头没有想象中的硬,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糙糙的,拉拉的,味道伴着一丝苦涩。

明月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汤,果然是一碗“养生汤”----无盐、无油,就是一味葱花、白菜水煮汤。

明月指着汤笑道:“星儿,娘煮菜忘放盐了吧?”竟然和现代的自己一样,煮个蛋羹忘放油,炒个鸡蛋忘放盐。

明星惊奇的看着明月,明阳已经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外屋,只几息功夫就反了回来,将手里几颗粗粒糙盐直接扔在了明月的汤碗里。

空气登时凝滞了,明月还头一次见到如此粗洗盐直接投汤碗里的,不是应该将汤回锅,放入细如白粉的面制加碘盐吗?

明星则是瞪着眼睛看着明阳,伸出手来照着明阳的屁股就打了一下,怒道:“你怎么拿盐来了,家里只有一罐底的盐了,是要吃到过年的,娘若是知道你偷放了这么多的盐,她该忧心了。”

明阳抽抽搭搭的哭泣着,边哭边道:“大姐、大姐差点儿就醒不过来,嘴里寡淡,想吃盐,娘会同意的,以后阳阳不吃盐,省出来都给大姐。”

没想到,在这里,盐竟是如此的珍贵。明月将明阳抱到怀里, 久久、久久没有松开,用手轻拍着明阳的后背,哄道:“阳阳,大姐知道阳阳是最疼大姐了,大姐定会好好吃的,以后大姐会挣很多很多的银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明阳初时在明月怀里扭了两下,见挣扎不动,索性乖乖被明月抱着,如明月般拍着大姐的后背道:“大姐,你又抱阳阳了,上次抱阳阳的时候,二姐说还是阳阳两岁的时候,后来,大姐说阳阳身上有泥土味和青草味儿,邋遢难看,像个泼猴儿。阳阳今天实在太开心啦。”

明月心里哀叹一声,这个殷明月,还真是---不可理喻。

将明星一道拥了过来,三个姐妹难得抱在了一起,明月暗暗发誓,你们待我如宝,我又怎忍心待你们如草。

许是真饿了,明月咕咚咕咚的将“养生汤”喝尽了,忍着寡淡吃下了一颗窝头,解饿解渴效果显著,口感实在不敢恭维。

现代的殷明月是北方人,南甜北咸,那粗粒大盐,都沉在碗底没有化开,上半部分淡得无味,碗底又咸得难捱。

吃饱过后,殷明月体力明显恢复了许多,已经没有大碍,坐到炕边,趿拉着鞋向卧房外走去,迎接她未知的新世界。

外屋就是简单的伙房,最里侧屋角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摆着一个小罐子和两个敞口的布袋子,罐子的东西认得,就是明阳刚刚给拿的粗粒盐,只有一个罐底。

两个敞口布袋子里面则是露出黄色和灰色的面粉,黄色的是小米面粉,灰色的是看那粉裂程度,应该是糠粉,就是谷子粒皮磨成了的糠粉,穷人家用来吃食过活,富贵人家则会用来喂鸡喂猪。

明月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想哽咽却又哽咽不出来,只是想狠狠的打自己一巴掌。

到现在她才终于知道那碗里的窝头为何颜色不同,小米面粉掺的多的,自然呈金黄色;而糠麸粉多的,自然是灰黄色,自己不仅要吃大的,还要吃掺得糠少的,自己刚刚的行为,让自己如芒在背,如刺在心,懊悔得紧。

明月将罪责再次推到了先前的明月身上,放下愧疚,迈步出了屋子。

院内一片秋风萧瑟的景像,四周连个最简单的土泥墙都没有,只是用树枝的枝条密匝匝的围成了篱笆,虽然和人身高差不多高,中间难免能分出些缝隙来,难怪纤细的赵二狗如入无人之境。

院子右侧是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小园子,里面零零散散的蔬菜,黄瓜秧上残留着两只硕大的黄瓜种,茄子厚重的皮似比锅底还厚,唯一看着健康喜人的当属十几颗抱心绿叶大白菜,十几颗大红萝卜,外加一小畦红辣椒。

院子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茅草棚子,里面晃当着一公、两母三只鸡,那公鸡见了殷明月,咯咯的昂头叫了两声,态度甚不友好,似在向殷明月耀武扬威。

殷明月苦笑不得,自己不仅讨人嫌,貌似还讨鸡嫌,许是自己平日里没少欺负它们吧。

殷明月抚了抚身上的衣裳,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虽然同是粗麻布衣,但是几乎没有补丁,甚是干净,相较殷氏、明阳和明星的不知要好上多少,脸上不自觉再次发起烫来。

屋中的明阳也吃过了饭,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跑到鸡窝里,爬到鸡架上,轻车熟路的掏出一只鸡蛋来,“噔噔噔”跑到明月身前,将留有温度的鸡蛋递到明月面前,扬起小脸道:“大姐,这个给你。”

殷明月摇了摇头道:“你吃,明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你这小身板,风一吹都能吹倒了。”

明阳狐疑的看着大姐,有些不敢相信道:“大姐,你不是说所有的鸡蛋蛋清都要留给你,要缚在脸上,皮肤才能细腻吗?像姑姑那样县里的有钱人家小姐、夫人都是这样弄的。”

第七章 小姐身子丫鬟命

殷明月已经无力再骂原来的殷明月了,这样缺衣少食的家庭,她竟然还想着美容?定是存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只是小姐的身子丫鬟命,令人着实无语。

殷明月摇摇头道:“明阳,别听姑姑的,鸡蛋抹在脸上,还要洗下去,多浪费?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实惠的。一会儿咱就吃喽,给小明阳添秋膘。”

小明阳欣喜的抱着鸡蛋,仿佛抱着一只金元宝。小脸一肃,眨巴眨巴黑曜般的眼睛道:“可是,吃到肚子里会痾出去的啊?岂不是更浪费?”

殷明月终于知道小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的杀伤力,讪讪解释道:“痾出来变成肥料,又长出新的谷子来,不浪费,一点儿也不浪费。”

小明阳“哦”的一声恍然大悟,突然觉得上茅房也是人生一件伟大的事情。

迈着小短腿跑向房后的茅房,手里,还抱着那枚热乎乎新鲜出炉的鸡蛋。

殷明月一宿没上茅房,听明阳提及,顿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般,随时涌流而出了,跟着小短腿走向了茅房。

茅房比殷明月想象中的好了不少,紧倚着后院的篱笆而建,同样用树枝子枝条密匝匝的围起来,足有一人多高,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茅房里面正中间,地面上架了个“井”字木架子,人踩着格子蹲在上面,一面感受着秋风瑟瑟、蝇飞乱舞,一面解决腹中污秽之物。

明阳站在上面要解开裤子,才后知生觉的将鸡蛋交给明月,迫不及待的蹲了下去,还意尤未尽的“卟卟”两声,完成了人生“大事”,直接折了两根树枝条,手指头长短,揩了揩屁股,算是完事,系好腰带,站起身来,又重新拿过鸡蛋,跑回屋里,让殷氏将这枚鸡蛋做熟。

殷明月愁肠百结,用两道树枝条轰了半天的苍蝇,这才学着殷明阳的样子解手,却是花了足足两柱香的时间才适应“蹲式茅厕”,起来之时,双腿都麻了。

在小院走了两圈,抖动着发麻的腿,在院门口一晃眼发现一道人影闪过,殷明月心里“咯噔”,如此鬼鬼祟祟,莫不是赵二狗又来找茬了?

殷明月顺手抄起门后的一只长棍,蹑手蹑脚接近门边,顺着门缝望出去,哪里还有一丝人影儿在?

地上用绳子拴着一只野鸡,扑愣愣想跑,扑起一地的尘土和鸡毛。

殷明月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和那野鸡大眼瞪小眼,野鸡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拿出最后的勇气与力量,卯足了劲儿向明月的脸上飞扑而来。

明月卒不及防,慌忙用双手去挡,只觉手指一痛,被啄伤了一块,隐隐的疼。

篱笆后的韩兴急色闪现,跑到明月面前,伸出手来,想要执起明月的手,又万分惧怕的模样,讪讪道:“明月,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又来送野味,是爹说殷家婶子受了惊吓,你的头也流血了,要吃油水补补,这是刚刚猎到的,这畜生又伤到你,你别生气,我马上拿走。”

过去,怕别人说闲话,韩兴和韩林不敢往家里送野味,即使送,也要背着明月,或者干脆送到门口就闪人。

明月紧抿着嘴唇,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憨厚而忠诚,明明一夜没合眼,直接就上山打猎,眼睛还泛着赤红,面容很憔悴,耷拉着脑袋,在明月面前就像是一个等待被先生训斥的小学生。

明月欣慰的笑了笑,指着地上还在扑腾的野鸡道:“拿走吧。”

少年脸色更加的窘迫,肩膀明显塌了塌,没精打彩的拎起野鸡,迈步离去。

明月叹着气,一把扯住少年的袖口,呢喃低语道:“呆子,你莫不是让我一个女孩子去杀鸡?”

捏着袖口的手指,稚嫩得如同春天发芽的毛毛狗,濯清得好似夏初萌动的柳月芽,让人心驰神往。

少年呆愣愣瞅了半天,脸色泛起了红润,低头捡起野鸡,匆匆向月亮河而去,心潮起伏得比那河水还要湍急。

鸡扒得很净,鸡毛一堆,鸡皮一堆,鸡肉一堆。韩兴告诉明月,鸡毛可以做鸡毛掸子,鸡皮可以熬油,鸡肉炖汤喝。

明月点着头记下了,留下少年一起吃,韩兴已经匆匆而去,过去是恐明月不喜,现在恐怕是怕嫌言碎语了。

殷氏见明月收下来鸡肉,分外意外,喜得嘴角上扬,眼角现出三条鱼尾纹,看着没有一丝老气,反而多了一丝俏皮的感觉,殷明月啧啧叹道,难怪这殷氏有招男体质,除了有些丰腴,算得上是轻熟美一枚,比那些刚刚及笄的少女,多的韵味何止万千。

明月有些急不可待的看自己的面貌了,以她对殷氏母女三人的基因目测,自己即使达不到艳冠群芳的地步,也会堪称清秀端庄。

借着洗脸的功夫,明月照着水盆子,少女如素粉芙蓉婉然水中央,一双肖像殷氏的桃花美目水波荡漾,脸儿皎皎如月,眉似轻轻拂柳,不笑时,若冰川冷凝、肃然如画。微笑时,又恰似芳菲尽现、春暖花开。

明月倒抽了一口冷气,忙肃了肃脸,这张脸,分明比殷氏那只桃花脸还要招桃花,许是平时冷然惯了,才让村人避让三分。

明月突然不想洗脸了,不仅不洗,还将园子里的黄瓜种摘了下来,在脸上一顿搓,登时脸色呈现一股黄中泛青的脸,原本一个倾村俏佳人,立马变成了邋遢病秧子。

自己收拾停当的功夫,殷氏已经将鸡汤熬好了,要明月吃,明月刚刚实在吃得太饱,摇了摇头,而是让殷氏装了一碗,放在柳条筐里,问了韩家的位置去送鸡肉。

明星要在前面带路,明月摇了摇头,这刚刚出事第二天,她怕撞到那些没眼色的,说些什么难听话明星受不了。

左右全村不过几十户人家,又询问了大概位置,很快就找到了。

到了韩家院中,见门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想是父子一夜没睡,又起早打猎,累得很了,正在补觉,明月想将鸡肉汤放在屋里便走,伸手直接去推房门,房门有些发滞,一推没推动,明月以为自己力气用小了,使劲一推,门“笃”的一声洞开,倒像是被明月踹开的模样。

许是用力大了些,只听门后“啊”的一声惨叫,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如叠罗汉似的摞在了一起,再一同摔在了地上,二人下身只著着单层夹裤,上身半披着衣裳,敞开衣襟,胸口古铜色的肌肉若六座连绵的丘陵,绽放着刺眼的光芒。

明月忙掩住的眼睛,难道自己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这个世界已经这么疯狂了?古代管这个叫什么来着?余桃?断袖?还是龙阳来着?

第八章 不是故意吃豆腐

明月透过指缝看向地上的韩林和韩兴,眸光满满的八卦之色。

此时的地上,韩兴在下,韩林在上,韩林的手如碗状扣着韩兴发达的胸肌,韩兴则衣裳半裸半开,有些凌乱,半裸的肌肉在晨夕照耀下绽放着好看的古铜色,如此的---秀色可餐。

再观韩兴的表情却诡异得狠,哪里是享受,分别是锥心的痛苦,如长睫毛的小牛犊,忽闪忽闪的、可怜巴巴的向明月求救。

明月怔神的功夫,韩林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指着韩林的胸口,焦急道:“兴儿,痛不痛?这可如何是好?”

明月这才放下旑旎的心思,低下身来观察韩兴的胸口,不由得啼笑皆非,原来,这是自己闹的一个大乌龙。

村里各家长年累月为嘴里的吃食奔波,都没有多少余钱,韩家亦是如此,身上的衣裳没有两件,都是倍加的珍惜。

昨夜被赵二狗一顿撕扯,韩林的衣裳破成了一条一条的;韩兴的衣裳在给韩林包伤口时,也被扯下了一块大襟,两个男人觉得可惜,正想挽救的办法。

韩兴与韩林两个大老爷们,哪里会针线活儿?翻出过去周氏留下的针线笸箩,拿出一只大针就开始缝补,怕补不好,索性也不脱衣裳,就着身形来补。

明月进来之时,韩林正站在门后,给韩兴补胸前的大襟,因为太过关注,没有听到明月推门进来,明月本就不是矜持的性子,韩氏父子又是受了伤的,受不得力,只一下子就推倒在地,倒地之时,补衣裳的大号针直接插在了韩兴胸肌上,针尾上还挂着长长的一条黑线。

幸亏家里只有一根针,若是两根针,韩氏父子二人怕是要成了“对胸穿”了。

韩林胸肌上的肉很发达,应该无碍,明月忍着笑,拉起长长的青棉线,笑道 :“这条线可非比寻常,从你心里扯出来的,是不是应该叫它千里姻缘一线牵。”

少年的脸登时红了,长长的睫毛低垂,明月趁着少年晃神的功夫,一把将粗号大针拨了出来,本以为不深,哪成想渗出一条细密的血珠来,明月一慌,身无长物,直接用食指指腹堵住了那血线。

血珠恰在那胸口心肌之上,明月按在上面,清晰的感觉着少年的心跳发雷,为了止血,明月还在上面揉了两揉,捏了两捏。

少年的心跳得更快了,浑身僵硬,脸色一片赤红;韩林更是傻了眼,整间屋子再次陷入诡异的静寂之中。

明月这才感觉不对劲儿,尴尬松开手指,她真不是故意吃韩兴豆腐,脸色讪讪道:“我太心急了,怕大林哥疼。”

装做无意的扯起针线,似模似样的补起了衣裳,心中对自己警告再警告,这里是古代,不是亲个吻、上个床都可以不负责任的现代,虽然,少年的身材真不赖,但自己总不能“剜筐里就是菜”,不挑不捡,总得阅尽千帆才能定夺。

韩兴,就算自己的考察对象之一吧。

少女定下心神来穿针引线,神情是那样的专注,长长的睫毛留下两道睑影,若山水画层层叠叠、清新淡雅。

韩兴不由得看得痴了,感觉自己不似躺在地上,而是躺在熨贴的少女怀里,辗转悱恻,连呼吸都忘了,而这些,愰然如梦,是过去的自己想也不敢想的,她难道什么都忘记了?包括自己那一巴掌?

缝补完,明月纠结的看着被自己缝的横七竖八的线孔,拢了拢韩兴的衣裳,打了绳扣穿好,轻叹气,这古代也不是这般好混的。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明月站起身来对韩林道:“韩伯伯,我女红不好,你将衣裳脱下来,让我娘给你补补。”

韩林听话的转身进了外间,将衣裳递给明月,眉间的喜色怎样也抑制不住。

明月已经将肉碗拿了出来,放到桌上,满意的看着行动迅速的韩老大,神情肃然道:“韩伯伯,你快些吃饭,和我走一趟里正家。”

二人吃得很快,将鸡骨头又尽数倒在了空碗里,放回筐中,让明月拿回家,二度熬骨汤拌鸡食,这样鸡也长得快些,韩家除了父子两个喘气的,一个活物也没有,根本用不上。

二人随着明月到了里正家门口,未进家门,明月先在指尖上舔了口唾沫,小心抹在眼圈下,又将头发抓了抓,本来是乔装一幅憔悴不堪的形象,结果变成了邋遢模样,这与平日里的殷明月大相径庭,可见昨日之事打击不小。

未进院,先啼哭 ,抢天顿地,撕心裂肺。

里正有事儿去了县城,老婆海氏正在院中晾被单,听到哭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推开房门,见是头上带着伤的明月,身后跟着同样带着伤的韩林和韩兴,神情明显不屑,抖着手里的被面,撇撇嘴道:“跑这儿来干嘛?来认错的?你娘可是说了,打死都不认的。”

明月头一眩晕,状似无力的扶了扶青石墙,不似久站、气喘嘘嘘道:“大娘,昨天是我错了,我娘和韩伯伯向我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那赵二狗欺人太甚,欺负我家孤儿寡母不说,还四处造谣生事,四处讲究人。”

明月四周瞧了瞧,韩林和韩兴有眼色的退出了五步远,明月并不说话,用衣裳擦了擦手,帮海氏叠起半湿的棉布被单,一人一边,向后用力抻,这样被单上的褶皱就抻没了,晒干后平整许多。

海氏因刚刚洗着衣裳,袖口轻挽,随着扯被单的力气,小臂内侧的一块胎迹显现了出来,被明月看了个正着。

扯完了被单,明月才往海氏身前靠了靠,低声道:“海大娘,这回我娘遭了赵二狗的陷害了,你以后离他远点儿,别步了我娘的后尘。听说那赵二狗四处向人显摆,说他送了您一瓶勾栏院里的姑娘们常用的桂花头油,还说、还说、还说你胳膊上有犯桃花的桃花迹。”

海大娘脸都绿了,自己怎么说也是里正的媳妇,今天收西家一只瓜,明天收东家一头蒜,渐渐养成了 贪小便宜的毛病,但都是村民们上赶着送的。这和赵二狗偷鸡摸狗的行径可不一样。

赵二狗帮海氏从县里捎回来的头油,是实打实给了二十文钱的,诬陷自己不给钱、用和勾栏院里的姑娘用的一种头油不说,还传播自己胳膊上有桃花形的胎迹,他是怎么知道的?显而易见,他是偷看过自己的,是夏天上茅房的时候?是月亮湾洗澡的时候?还是房里睡觉忘关窗子的时候?这个杂碎,若是落到老娘手里,老娘定要打得你老娘都喊不出。

第九章 非浪-荡之荡

见海大娘脾气眼看着暴发,明月努力挤出了两滴眼泪,哭泣着从篮子里拿出一条腰带道:“大娘,这赵二狗昨天用了裤腰带绑了俺娘,是韩伯伯及时救下我娘,没想到这赵二狗倒打一耙,诬我娘清白,我娘几个活不下去了,今天就是求大娘和我们一道去苏童生家去说说情。”

海大娘狐疑的看着明月,眼中不由狐疑,这殷明月不会是让自己去说合,还想进人家苏家吧?见明月眼中一片清明,仿佛没有半点儿旖旎的心思,莫不是这一磕没磕死,心思更加深沉了?

海氏还真是多想了,此明月非彼明月,哪知道她与苏宏图的情感纠戈,殷氏和韩林根本不会提及此事,于现在的殷明月,苏宏图只不过是村里唯一识文断字的人罢了。

明月看出海氏眼里的狐疑,忙拉起海氏的手道:“大娘,我要为娘讨回功道,求苏童生写状子, 告那苏童生,偷我财物,毁人名声,青天大老爷定会还我殷家公道,如若不然,我们娘四个一头撞死在大堂上,一案四命,做鬼也不放过那些为虎作伥的恶人。”

海氏偷觑明月神情,少女一脸正气凛然、不容侵犯,海氏打心眼里倒是信了两分,不是她信了殷氏和韩林没有私情,而是那赵二狗出现在殷家的太不是时候,说他大晚上的去偷殷家的一只破泥盆子,凭这穷得见底的殷家,恐怕这向阳村里无一人会信。倒不如说这赵二狗去偷殷家的小娘们更有说服力。

如今赵二狗的裤腰带出现在殷明月手里,更加重了对赵二狗的怀疑。

再说,就这赵二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主儿,将他身上扣个屎盆子也是一个教训。

海氏脸色放缓道:“明月,我让你海大伯好好再查查,何必要告到县里呢?听说县里新来的县太爷,别杵了县太爷的霉头。”

明月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摇摇头道:“大娘,你有所不知,若是让我娘去跪祠堂,一样是逼死我娘,我娘没了,我们一家三个丫头拿什么过活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娘一直看不上我们这股,十有八九是要将我和明星、明阳卖到窑子里去的,与其卖到窑子里,不如嫁给村子里谁家做小呢。”

海氏心里咯噔一下,这殷家娘四个小模样长得都不赖,殷氏活着时,死活不会让闺女做晓,这若是死了,三个丫头会了活命,怕是真要走下坡道了,还不得谁家有钱勾搭谁?

海氏可不敢保证海大壮是个坐怀不乱的爷们,所以,这殷氏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怎么着也得将这几个闺女嫁出村以后再死。

海氏点了点头道:“明月,大娘知道了,待你海大伯从县里回来,我就将这事跟他说道说道,这有了新证据不是吗?你海大伯不发话,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明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大娘,你还是陪着我去写份状子吧,先放到手里,如果那赵二狗再不依不饶,我定要直接送到县里去。”

海氏爽朗的点了点头,直接陪着三人又到了苏家。

苏家占地不大,却是难得的青砖灰瓦房子,院门匾额之上,娟秀的写着“长风雅苑”四个字,阵阵书卷气息扑面而来一般。

如此精致的房舍,在村里黄扑扑的泥房中间,那样的鹤立鸡群,望而生敬。

院门虚掩,明月直接推开房门,将海氏和韩氏父子让进院中,此时的院中,一身灰蓝色长袍的少年书生,拿着书卷,神情专注,站在院中,用书卷卷成的书筒点指着院中两只咬得狗毛翻飞的大黑毛狗训斥着:“为亲者,自当父慈子孝,夫义妻贤、兄亲弟恭,缘何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饶是书生如何感化, 二狗仍是不分不离,咬得这叫一个惨烈。

阳光洋洋洒洒洒在书生的侧颜之上,带着一线倔强,又似带着一丝坚忍, 微薄的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唇角上方淡淡的唇毛,被温暖的晨光照得异常的清澈,使少年与那阳光似融合于一个,惊碎了彼此。

两条狗许是打得累了,又或是分出了胜负,那只额头上带着一撮白毛的大狗灰溜溜的跑出了院子,浑身无一丝杂毛、全身黑亮的大狗则傲娇的叫了两声,一只黄毛的大狗乖乖的跑了进来,依偎在了黑毛大狗身侧,亲昵的摩挲着脖子。

明月登时发窘了,原来,两只狗不过是看上了同一条母狗,上演了“决斗”一幕。

见海大娘几人进院,苏宏图忙迎了上来,一鞠躬,九十度角一丝不苟,热情问道:“大娘,家母、家父均不在家,您老光顾寒舍所为何事?明月姑娘,伤可大好了?”

明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苏童生,明月想请你帮写个状子,告赵二狗偷窃、污蔑之罪,还我娘一个清白。”

听明月如此生疏的称呼,苏宏图脸色一赦,后想可能是因为海氏、韩家父子面前的缘故,正了正神色,对明月道:“明月姑娘,此案唯一嫌隙为泥盆,因泥盆而对薄公堂,县太爷怕是会断以无理取闹。”

明月伸出手指,俏皮的摇了摇道:“错,不是一个简单的泥盆子引发的血案,我要洗清我殷氏一门的清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赵二狗这等屑小之徒无所遁形,还我朝阳县向阳村一片清明正气!!!”

“呃......”这事儿果然非同小可。苏宏图按着明月的意思,写了一张信誓旦旦的状纸。

明月接过写好的状纸,满意的看着,虽然没正经学过书法,但大概的繁体字还是能看懂的,这个之乎者也,诅咒发誓,言之凿凿,无理也能辩三分,无情也能感同身受。

明月突然眉毛一皱,指着状子上的字迹,不悦道:“苏宏图,这什么意思?‘殷氏德行妇荡’啥意思?你这是骂我娘不守妇道,不尊三从四德?”身后的韩氏父子听了,满脸愠色,挽着袖子就要上手了。

苏宏图脸色微赦,又是一揖到地,譐譐教诲道:“非也非也,业精于勤而慌于嬉,明月姑娘课业生疏了,此字乃德行‘坦荡’之‘荡’,非言行浪-荡之‘荡’......”

明月翻了翻白眼,苏宏图这是“矜持”了些,没说是“淫-荡”之荡,自己这个丑丢得实在是冤,谁让你写得两个字那样的像,自己丢丑事小,在这么帅的书生面前吊书袋丢丑事大。

第十章 撩妹儿与撩汉

明月讪讪的折了状子,故意岔开话题道:“苏童生,我家就我娘带着姐妹三人,有点儿不安全。你家刚刚的两条狗不务正业,在村里横冲直撞,能不能送我一条?”

苏宏图欢喜道:“虽是亡羊补牢,却也为时不晚。”过去他就想将黑黑送给明月,耐何明月嫌弃不想养,现在终于开了窍了。

看向凶神似的黑狗,明月觉得自己着实信心不足,心念一动,从篮子里掏出一块鸡骨头来,在那只瘦削的黄毛狗面前晃了晃,黄毛狗眼睛一亮,屁颠屁颠的跟着明月走,黑毛狗无奈也只得跟着,一路跟回了殷家。

殷明月将木门一关,准备关门养狗了。

殷明阳见了黑色大狗和黄毛大狗,欢喜的拍着小巴掌,围着大狗转着圈,喜道:“大姐,你不是嫌狗脏,嫌狗吵吗?怎么一下子要来了两条?这样大,好养吗?”

殷明月笑了笑,未加言语,而是回屋内用破碎的鸡食盆子残片,用鸡汤掺了些水,抓了一把子糠子粉,用热水拌了拌,放在地上让两条狗吃食。

殷明阳看着逗趣,将手伸进筐子里,要将鸡骨头扔进盆子,明月忙阻止道:“鸡骨头不能直接给狗吃,尖刺会划伤肠子的。”

明阳恍然大悟,专心致致看着狗吃食,指着明显老实了许多的两条狗,扬起小脸问明月:“大姐,它们有名字吗?叫小黑?小黄?”

殷明月摇了摇头,想起二狗“暗渡沉仓”之劣迹,指着两条大狗道:“黑的以后就叫‘撩妹儿’,黄的以后叫‘撩汉’。”

“撩妹儿”?“撩汉”?这什么名字?虽然不懂,殷明阳已经开心的拍起了手,真心实意将两条狗当成了家里的新成员。

明星推开柴门,吃力的提着一桶水,木桶本就很沉,即使只装了三分之一桶水,明星已经累得小脸胀红,可见耗尽了气力。

明月忙接了过来,显然原主是个手不能提的,竟然坠得摇晃,明月强稳了稳身形,自己怎么说也是修过防狼术的人,怎能如此不堪?

明月稳了稳心神,将水桶三步一停,五步一顿的提到伙房里的大缸处,将水倒进了水缸,只是盖住了一小缸底。

这样一桶底一桶底的装水,若是装满缸恐怕要等到晚上了。明月见灶旁立着的小孩儿胳膊粗的烧火棍,横着穿过桶沿,对明星道:“星儿, 咱俩一起抬吧。”

明星眉眼尽是笑意,点了点头。过去,大姐不事劳作,小妹年纪尚小,殷氏躲着村里人,全指望着明星挖野菜、捡柴禾、挑水,明星是三姐妹中最受累的一个,所以成了三姐妹中晒得最黑的一个,衣服上不是粘了草刺就是被刮破了,过去的殷明月也最看不上她。

醒过来的明月不仅不再嫌弃她,还主动与她说话,甚至帮着做活计,明星怎能不开心。

明阳也不甘寂寞,跑跳着向树林边去捉蚂蚱喂鸡。

村里没有井,完全应着那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傍月亮河,便吃这月亮河。

两百年前,月亮河还叫做白玉河,传说当时的皇亲贵胄们每年八月都会到这里祈福,一个叫月亮的公主,迷路时与一个误闯的猎户一见终情,回宫后涎下一子。皇帝恼怒,派人将那孩子扔进了白玉河中,公主郁郁而终,猎户不知所终。

白玉河从那以后一改恬静的性情,湍流不息,尤其是到了夏日梅雨季节,更如那脱缰的野马般,甚是凶险,每年都会有贪玩戏水的孩子被冲走,不知所踪,人们说是那猎户转化成魔,要报复皇权和他的子民们。人们为了平息猎户的怒火,便将白玉河更名为月亮河,期盼他念及月亮公主的情,不再祸及河沿九九八十一村寨。

月亮河上游处,有一个洄湾,洄湾放缓,形成几条小的溪流岔口,其中一条流进了村里,村民就是在这条小溪里打鱼捉虾、洗衣打水。

上方的洄湾处,则是一年一度村民们沐浴所用。

姐妹二人来到河边,河边已经甚是热闹,妇人们三五成群的扎堆唠闲磕,有的洗衣裳,有的洗青菜,见姐妹二人到了,好几堆妇人掩口而笑,不再言语,从那不屑的眼神处,则可以看出来一种兴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意味。

一个大脸庞细眼的少女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与另一个寒着神色的圆脸少女说话, 声音极大,唯恐明月听不见似的。

大脸庞细眼少女道:“成天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结果就是个黑头老鸹,鸹噪得厉害。”

圆脸少女恨恨的一瞟明月和明星,转换一种淡淡的口气道:“碧莲,别说了,她再不济也是殷家的闺女,只是疏于管教罢了,她娘不能管,还有我奶呢。”

殷明月听得真切,也猜出来是谁了,这长得跟猪腰子脸的少女,就是那屑想韩林想得睡不着觉的李寡妇的闺女,早就将自己当成韩兴媳妇的碧莲。

那圆脸淡然的少女,是大伯殷金的闺女、殷明月的十五岁的堂姐殷明云。表面上替殷明月说话, 话里头的含义却是阴损至极。

不理会二人,明月走到溪边,将木水桶插进水里舀水,碧莲将洗衣棒打在衣裳上山响,震得明月耳朵阵阵轰鸣。

见明月不为所动,碧莲呵呵冷笑,将脚上的泥鞋子脱了下来,浸在了小溪里,拼命的搅了又搅。

碧莲和殷明云处于小溪上游,明月处于小溪下游,汩汩的黑泥水返着泥浆,快速的涌进了明月的水桶里。

明月这个气啊,将水桶里的水倒了,冷眼看着碧莲,碧莲站起身来,叉着双手,提着洗衣棒,趾高气昂的瞟着明月,活脱脱一只骄傲的彩鸡。

明月偷眼看着被遗忘在洗衣石上的被单,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故做气恼的用水桶使劲舀着泥浆水,又重新泼回溪水里,眼睛红红的,一幅被欺负的模样。

三泼两泼,洗衣石上的被单被水流涌动着,慢慢划进了溪水里,顺便带走了一件绣着鸳鸯的大红肚兜,河水湍急,被单和肚兜在水中卷了两卷,直直向下游冲去。

洋洋自得的碧莲一见急了,追了两步大叫道:“俺的被单,俺娘的肚兜......”只是追之己晚,望而兴叹,急得直跳脚 。

第十一章 艳俗的红肚兜

碧莲回头用洗衣棒砸向明月,明月急的一转身,向说话的妇人处跑去,边跑边道:“你做不好活,怕你娘打你,往我身上赖做甚?!”

碧莲焉知不是明月故意使坏,紧追着冲了过来,怒吼道:“是你舀了这溪中的水才将我的被单冲走的。”

明月躲在其中一个妇人身后,略带着哭腔道:“婶子大娘俱在这溪水里洗衣裳、挑水,你不赖别人,偏偏赖我,柿子挑软的捏,你是不是欺负我没有爹?”

碧莲恨得手指头都哆索了,细小的眉眼一弯,露出黄黄的牙齿,冷笑道:“俺也没爹,不算欺负!”

明月莫名的想笑,没爹竟然成了二人攀比的资本。

见明月无言,碧莲以为明月怕了,嘲讽道:“一样没爹,俺娘却十多年守身如玉,你娘早就成了烂折菜芯儿,破鞋一只。”

溪边的妇人显然对明月投以不屑的目光。

明月无所谓的摇摇头,对婆妇们道:“昨夜之事,我已经写了状子,与赵二狗对薄公堂,绝不能让一个色痞无赖毁了我娘的名声,婶子大娘们就等着真相大白的一天。至于破鞋嘛,这里倒是有一只,你,不凉吗?”

眼睛看向碧莲的如船大脚。

农村人本来没有那么多讲究,溪边又都是女人、小孩儿,碧莲为了搅浑溪水,让明月心里难受,爽快的脱了鞋子,里面穿着灰色的布袜,刚刚为了追明月,布袜脱落,好好的一只脚已经变得腌臜不堪,成了泥脚了。

碧莲气得七窃生烟,还要打明月,明月晃着脑袋,冷然道:“碧莲,当着婶子们的面儿,我把话撂这儿,我是一个历过鬼门关的人,过去欺负我殷家之人,无论谁对谁错,都一笔勾销,以后欺负我殷家之,先过我殷明月这道关,有一个算一个,有一双算一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再看碧莲,拉着明星的手,向溪水的下游走去。

碧莲骂道:“一窝的狐狸精,让你往下游去,让黑毛怪吃了你,骨头渣子都不剩。”

低头将湿哒哒的鞋子穿在脚上,对殷明云气道:“你咋不帮我?你不是最恨殷明月吗?”

殷明云肃着脸看着碧莲,她是讨厌殷明月,谁让殷家的女孩儿里属殷明月最漂亮?

怪只怪这碧莲骂殷刘氏是破鞋,刘氏再不济,也是殷家的人,窝里怎么欺负都成,外人骂可就是坏了殷家所有女子的名声了,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况且,她和碧莲总在一处,只不过是觉得碧莲长得丑,衬出她聪明好看而矣。

殷明云不理会碧莲,收拾好洗好的衣裳,转身自顾自的走了,徒留下趿拉着湿鞋、端着空水盆、一脸沮丧的碧莲。

碧莲幽幽的望着顺着溪水向下游走的明月,嘴角扯出一个嗜血的笑来。

往下走了几十步,明星一把扯住明月,颤抖的看着下游方向道:“大姐,别往下走,下面有黑毛怪。”

“黑毛怪?”殷明月看着下游逐渐湍急的溪水,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甘,她需要李月华那只飘走的红肚兜儿,冒一些险还是值得的。

明星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啊,大姐,已经传了几十年了,说当年有两个打猎的猎户到下游山中打猎,结果碰到了黑毛怪,那东西浑身黑毛,身材高大,比韩伯伯还要高还要壮,在树丛间飞跃腾挪,煞是厉害,见到两个猎人呲牙咧嘴、咆哮震怒,有猎狗扑上去,它双手一捏一撕,生生将狗撕成了两半,肠子流了一地,血喷了那黑毛怪一脸。”

明月吓得一哆嗦,问道:“那两个猎人咋样?也被撕了,还是被吃了?”

明星笃定的点头、又摇摇头道:“那黑毛怪如猫捉老鼠般,撵了猎户一个时辰,其中一个累死了,别一个命大,一屁股摔到泥塘子里,用泥浆子裹了身子,只露一双眼睛,这才躲过那黑毛怪,也是他,传回了消息,从那以后,大家再也不敢到下游去了。”

一个只戏耍人玩、不撕人的黑毛怪?明月心下稍定,面色一缓对明星道:“星星,大姐不到下游去,我等婶子们都走了再去打水,你先回家去陪陪咱娘,看那殷明云傲娇的样子, 我怕老宅会对咱娘不利。”

明星点了点头,急急跑回家中去,跑出五步一回头,生怕明月是在骗她独自进了下游丛林,见明月已经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才放心的离去。

见不到明星的影子,明月则提着木桶,顺着溪水向下走去,眼睛循着溪水张望,半天也没有那抹红色的肚兜儿。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远远的看见溪旁的一枝干树枝处,挂着一抹艳红的影子。

明月心下大喜,加快了脚步,脖子一抻,胳膊一伸,将碧莲遗失的李月华的红肚兜拿在手中,上面还残留着皂角的香气。

明月不由撇了撇嘴,别看那李月华长得粗鄙,满嘴的贞节烈女,这红肚兜儿却着实艳俗得紧,闷-骚得紧。

明月将红肚兜拧干了水,正要揣在怀里,只听树丛中一个抖动,一道黑影一闪,将红肚兜一把扯了过去,远远的站在离明月不足一丈处的溪石上,冲着明月挥动着手里的红肚兜。

那手和身体,全部覆盖着黑得瘆人的毛,长约两寸,只两只眼珠亮得吓人,手指和嘴角周围渗着红鲜鲜的血,一直滴在脚下。

脚旁,软趴趴倒着一头不太大的野猪,那猪头被人拍成了血葫芦,似乎还残余着指洞般,汩汩的流着血,饶是如此,野猪仍顽强的争取最后一口空气,绝望的抽搐着。

血顺着石头流进了河水里,渗红了下游的水。

明月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自己莫不是碰到了会九阴白骨掌的梅超风?可是,梅超风是不吃死人肉的,而对方的黑毛怪,似乎生冷不忌,逮住了直接下口咬。

明月紧张的如同地上那头垂死苟涎的猪,感觉自己真的如同那猪头一般,不听明星的警告,走进了黑毛怪的地盘。

明月深深咽了口唾沫,脚步小心的后退了一步,黑毛怪迈步向前一步,明月再退一步,黑毛怪又上前一步,似和明月戏耍般,开心的咧嘴笑了,露出森白森白的牙齿来,热情的模样仿佛在看着它最可口的食物,吓得明月紧紧捂住了脑袋。

第十二章 诙谐的黑毛怪

黑毛怪的手举起来了,长长的指甲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肉丝,一跳就跳到了明月的身前,明月“嗷”的一声惨叫,下意识的做了一个让她倍感丢脸的行径,将地上的木制水桶直接罩在了脑袋上,只想着黑毛怪别在自己头上插五个窟窿出来就好。

黑毛怪凑近明月,森白的牙齿又呲了起来,抬起长长的爪子,在木桶上试着用指甲划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响。黑毛怪觉得好玩,试着曲着指头,“啪”的又弹了一下,黑毛怪乐得一跳脚,干脆噼噼啪啪的敲了起来,震得明月头发晕,眼发花,好不着恼。

明月实在忍无可忍,将木桶一下子从头上拿了下来,甩到一边怒道:“死都不让人好死,你想吃哪块儿,赶紧的!”

黑毛怪张嘴“啊啊”两声,指了指猪肉,又指了指明月,最后摇了摇手。

明月脸色不好看了,怒道:“你是说我的肉没有猪肉好吃?”哪有这么侮辱人的,我一个娇嫩嫩的小姑娘,竟然没一头乳猪好吃?这让明月情何以堪!

黑毛怪着急了,拼命的摆手,将一抹子石末均匀的撒在猪肉上,放到嘴边做着吃的动作。

明月想了半天,狐疑道:“你不会是想烧烤吧,管我要辣椒?胡椒?还是火石?”

黑毛怪先是眼睛一亮,后又是拼命摇头,明月想起早晨的那碗白菜汤,脑中灵光一现道:“百味之首是为咸,你是管我要盐?”

黑毛怪终于拼命的点头了,眼睛里欢喜竟如同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那近两米的大个头儿,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诙谐。

明月终于知道当年黑毛怪会追着猎人不放,他或许只是想要换些盐来吃支了。知道真相后,明月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恐惧了,指着水桶摆摆手道:“我身上没有带盐,而且现在盐好贵,我家里也只剩下一点点了,你看我身上的样子也不像是富裕的。”

本为没有期盼黑毛怪能听懂,黑毛怪忽的一下低头,将百十斤重的野猪一手拎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的塞到明月怀里,弄得明月一手一胸的血,将明月重重的压倒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

黑毛怪点点头,又指着野猪,一脸的期盼。

明月明白了,这黑毛怪是让自己卖野猪赚钱,好帮他买盐。

明月皱着眉头看着野猪,如此美味,她自然动心,只是让她拖回村里,也着实费些力气。

黑毛怪一转身跑回到林子里,明月以为他放弃了,哪知只一会儿功夫,它就用藤条捆了几枝木杆,将野猪放在上面,一翻身,背在了背上,三步两步就向前跑去,明月只好快速的跟着,快到了村人常洗衣裳的地方,黑毛怪悄悄将野猪放了下来,将藤条递到明月手里,向村中挥了挥手,让明月试着自己拖回家去。

明月感激的看着黑毛怪,她打心里觉得,也许,黑毛怪是有着和人一样智慧的生物,除了面貌,就是人。

明月指着隐蔽的一块岩石道:“我若是到县里买了盐,就将它放在石窝里,你自己来取,小心别碰到村民。”

若是村民知道以前的种种只是一场误会,这黑毛怪追着大家只不过是为了换盐吃,那么,这只黑毛怪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黑毛怪点头要离去,明月又叫住了它,指着它一直不肯松手的红肚兜,黑毛怪眼睛眨了眨,将红肚兜放在鼻翼下嗅了嗅,方恋恋不舍的递给了明月。

明月脸色发红,这黑毛怪不会以为这东西是自己的吧?这暧昧的行径,不会脑中想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吧?如果这样,以后,尤其是春天,自己可要离这只黑毛怪远一点,免得它发起情来,只分公母,不分种族。

想解释一下红肚兜的来历,想那黑毛怪也不认得什么李月华、李碧莲的,只好将闷气化做无穷大力量,将小野猪徐徐的往家拖,此时刚过午时,大约现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模样,村里人大多在这个吃第二饭,所以河边和打谷场都恢复了静寂。

明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拖回野猪。韩家离月亮河近一些,明月干脆先拖进韩家,委托韩林明日一早就去卖猪肉。韩氏父子正在垛着柴禾,见明月拖进来的野猪,一身一脸一手的血,甚是惊吓,忙问怎么回事。

明月讪然道:“我到我家地去逛逛,远远看见一头野猪乱拱,我气不过,就冲了过去,近前一看竟是一头野猪,躲也躲不起来了,挥起五齿钩就砸这猪脑袋,也是赶巧,一下子打死了。”

五齿钩是农村用来耙柴草的工具,类似于猪八戒的钉耙,五个齿子,明月见殷家墙角里有这东西,顺嘴胡刍的,这倒是解释了猪脑袋上的窟窿的由来。

明月撒地里进野猪的慌也是有根据的,听明阳聊天时说,它家的地儿是全村最靠近山里的,地里的石头多,不爱打粮,还十年九旱,更可气的是,连村里那些牲口都和主人一样,专门欺负老实人,什么猪啊羊啊就爱到她家地里闲逛,特别是梅雨季节,一下雨就得去轰牲口,不过因为靠近村口,都是寻常的家畜,野猪倒是没出现过。

韩兴吓了一跳,嗔责道:“野猪也下山进地了?地里的谷子都收了,你还管它做甚?受怎么拱就怎么拱呗,明年开春一起平整不就行了?”

明月点了点头,老实答道:“以后不会平整了,还要挖坑设伏,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

韩兴好笑的摇摇头,命大抓了一头野猪,她倒是想靠这个营生了,她也不想想,进村的都是各家的牲畜,伤到谁家的都不好。

父子二人开始收拾这血淋淋的场景,韩兴更是拿出一把卸骨刀,开始了孢丁解牛。

明月闪闪发亮的看着韩家大大小小好几把刀,想那传说中的色痞赵二狗,又想起不分“种族”的黑毛怪,自己一家四口全部都是“招男体质”,实在太不安全,还是有所倚仗的好。

明月谄媚的走到韩林面前,微微一笑道:“韩伯伯,你这刀具着实太好了,卸下来猪肉,咱两家一家留一条前腿,剩下的全帮我卖了,挣的钱全都换成盐,余下的也帮我打造一把拆骨刀,像您这样的就成,看着怪拉风、唬人的。”

韩林挥了挥手里尺长的大刀,这哪时是能唬人的,分别是能杀人好吗?

第十三章 挥手就是一刀

韩林想了想,走到屋里,拿出另一把刀,与先前那把样式相同,只是刀身上了锈,刃口钝了,还有几个小豁口,不像是长刀,倒像是一把锯子。

明月觉得这个韩林长得五大三粗的,头脑倒不笨,这是怕刀太利,自己误伤了自己。

听说钝刀子割肉,比那利刀子更疼,明月觉得自己更邪恶了,仿佛看到了赵二狗吓得屁滚尿流的怂样。

欢喜的接过钝刀,若电视剧般耍了两下,有模有样的冲着韩兴一抱拳,十分傲娇、百分儒雅道:“公子,在下普陀峰、琅玡洞、第三十九代传人、玉女剑仙、殷明月是也,敢问大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家世渊源?师承何人?是否婚配?”

殷明月只是顺嘴胡刍,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言语竟似现代版的征婚:家是哪里的,家有没有钱,有没有权,是不是单身.....木讷的小猎户被她活脱脱的调戏了,而且,一天两次,上午动手袭-胸,现在动口求婚了。

韩兴脸色绯红着,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明月,似乎要化出水来一般。

殷明月觉得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向韩氏父子挥了挥手,不,是挥了挥刀,嘱咐二人猪下水啥的千万别扔,便施施然向家里走去,那头脸和身上的鲜血,加上一把尺长的大刀,不像是村姑,倒像是一个刚刚屠了村的母夜叉。

韩兴忧心的看着少女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迟疑着对韩林道:“爹,明月变了。”

韩林语重心长的拍在了儿子的肩膀上,微笑道:“和爹说实话,你是喜欢过去的明月,还是现在的明月?”

韩兴脸色一红,低着头搅着手指头,脚趾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答案不言而预。

韩林接过儿子手里的刀,似自言自语道:“变了才有希望不是?!以后莫说这些傻话了,对明月不好。”

韩林挥动着刀,手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儿子有希望了,他又何尝不是?尤其是听到明月刚醒过来叫的那声“爹”,他在梦中都笑出了声儿,想着刘秀秀梨花带雨的脸,他的心都跟着酥了。

韩氏父子俩人徜徉在幸福的憧憬中不可自拨,明月也哼着快乐的小曲儿回了家,临近家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尖利的怒骂声,什么小蹄子、小寡妇、不要脸的冲口而出,刺得殷明月耳朵发疼,手心发痒,揍人的冲动排山倒海、汹涌澎湃。

殷家的篱笆外,无数妇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表情里没有同情、没有愤怒,多的只是看热闹的兴奋。

几个五六岁的淘气小男孩,更是费力的扒进篱笆缝隙里,如看大戏般争前恐后。

殷明月推开柴门而入,围观之人登时噤了声,一个小男孩儿本来淘气的爬到了篱笆高处,见殷明月杀气腾腾的拿着一柄尺长的大刀,手上、身上俱都是鲜血,吓得直接从篱笆上摔到了地上,颤抖着扑到娘亲的怀里,连看都不敢看了。

院中忽啦啦一群男女老少,将殷氏和明星、明阳围在中间,中间的地上,还立着两麻袋半的谷子。

开口骂人的,是年纪约五十岁的老妇人,圆如月饼的大脸,粗如水桶的腰,细如门缝的眼,宽如爬虫 的眉,头发宛如狗舌头舔过般的油光可鉴,挽成了一个背式的妇人发髻,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刘秀秀的婆 婆、殷明月三姐妹的祖母翟氏,旁边瘦小精干、不言不语的老头儿就是她的老伴儿、也就是殷明月的祖父殷殿伍。

翟氏忿然的用手指指着地上的麦子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儿子不在了,你就不尽孝了?就不守妇道了?反了天了你!你刘秀秀,活着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要改嫁也得俺翟翠花说了算!由不得你。老娘好心帮你收了谷子送回来,这两麻袋交了公粮,俺扣下一麻袋当孝顺粮,这半麻袋给你留下糊口,老娘还没死呢,你嚎给谁听呢?!”

整个院子只听她的叫骂声,刘氏哪里在嚎,只是无语泪先流罢了,柔弱的将两个闺女护在身后,低着声音哀求道:“娘,地太瘦,不打粮,一共就这么些麦子,我和三个闺女要做一大年的嚼口,你就多留一点儿粮,行吗?”

说完,双膝一软,人已经跪了下去。

一个脸色阴阴瘦条矮小的汉子上前一步,这是殷家的老大殷金,也就是屑想过刘秀秀的人,因昨晚刘秀秀被“逮”了现形,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气刘秀秀不守妇道,而是气那个暖炕的男人不是他。

男人不屑的将半袋子的麦子打开,捧出一捧道:“弟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娘给你留下的是啥?都是十成十成的麦粒,娘要的不过是干瘪不成的,你偷人了娘也没追究啊,难不成你想因不孝,两罪并罚,去跪祠堂吗?”

殷金说话有理有据,绵里藏针,比外人还阴损。

殷银长得比殷金高壮些,用脚踢了踢窄小的麻袋,麻袋被轻而易举的踹得一晃,咂吧着嘴道:“俺们老殷家是心善的人,会代俺三兄弟照顾好弟妹的。”

这话说的简直厚颜无耻到一定地步,扣了刘家的口粮,还说是“善良”,殷明月觉得自己词穷了。

最高壮的一个年轻汉子一直低头不语,这是殷家最小的儿子殷才,现年十八岁。

翟氏身侧有两个妇人,脸色同样的腊黄,身材同样的削瘦,一个眼睛里恨不得飞出一把刀来的,就是殷金的媳妇宋氏;另一个脸色愁苦的,就是殷银的媳妇冷氏,怀里抱着一个刚刚几个月大的儿子殷明元。

年轻一辈的,还有两个胖不轮墩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是宋氏的儿子殷明朝、殷明汗;十四岁的略有些丰腴的宋氏的女儿殷明云;还有一个瘦得如皮包骨的十二三岁的少女殷明霞,满眼的瑟缩,躲在冷氏的身后。

这是全家总动员?可真够重视这一小麻袋的麦子的,还是“十成十成”的“好”麦子。

殷明月二话不说,直接走到麻袋近前,挥手就是一刀,麦子如同洪水般散了一地。

第十四章 没脑袋大公鸡

明月又挥了两刀,将剩下的两袋麦子一起都砍破了,麦子如小山似的堆在院中。

刀光血影中,翟氏早就灵活如猿的跳到一旁,想要破口大骂,见是血葫芦一般的殷明月,聪明的噤了声。

明月伸手挑起一捧麦子,举到眼前,一松手,嘴里吹了一口气,麦子皮随风飘洒,似雪花般在空中飘散而落,灰尘眯进了一旁的宋氏眼睛里,赶紧让殷明云去翻眼皮。

明月笑着对翟氏道:“奶奶,今年的麦子真的好‘成’啊!风一吹都能刮跑喽。还有这颜色?是去年的还是前年的?”

明月脸色一转,对着墙外的人喊道:“劳烦哪位有空,去请了里正来,就说殷家三房要交今年的公粮,今年的粮食大丰收,我奶精‘挑’细选好的上缴,‘功劳’得选到我奶头上!!!”

翟氏吓得腿脚一哆索,如果刘秀秀收下了两袋半粮食,上缴了陈粮瘪粮,她两手一摊装糊涂,刘秀秀只有自己哑巴吃黄莲,有口说不出。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家伙都看见她以次充好,现在正是交公粮的当口,里正就怕有人不懂事儿捣乱,拿她杀鸡儆猴就惨了。”

见有个不知谁家的小子真的往里正家跑,翟氏气得一跳脚,赶紧对殷金道:“还不去换回来!丢人现眼!”

翟氏大着声音道:“唉,拿错了,这是我留下来的嚼口用的,上缴的公粮都在老宅放着呢,想着帮三房一起送过去,既然问了,就给送回来好了。”

翟氏阴着脸看着刘氏,气得一哼道:“公粮换回来,孝敬粮可一粒不能少。”

刘秀秀仍旧是愁眉苦脸,任她再精打细算,也不知道如何用几十斤的粮,熬过这个大冬天。

明月则镇定的对明星道:“明星,去拿磨刀石来,姐好好磨磨刀,刚才将一只误闯咱家地里的野猪给杀了,下次说不定能宰一匹马、一条狗,进了咱家地的,就是咱家的。”

围观的村民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难不死的殷明月,只一夜功夫,就从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蜕变成了嗜血斗狠的母夜叉,简直匪夷所思、恶魔转世一般。

刚才吓得落地的小男孩儿,小腹尿意阵阵,却是用手按着裤裆,生生的憋着,不敢嚷着撒尿。

一个妇人怼了怼身边的妇人道:“李家屋里的,这殷家三丫头会不会死没死成、撞了邪了?”

另一个妇人则摇了摇头,颇为省事道:“哪啊,王嫂子,昨夜刘寡妇被抓的丑事儿您都知道吧?这殷明月怕是个有心计的,以前一门心思嫁老苏家小子,现在嫁不成了,这是破罐子破摔,原形毕露了。”

王家嫂子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恍然的怼了李家妹子一下,嘱咐道:“以后得留点神,莫让咱家鸡羊跑到她家山地里,也莫让咱家娃儿惹她家娃儿,没看老殷家给的粮都不够过冬的,看这架势,这殷明月是下了狠了,要拿全村的肉开荤、打牙碛呢。”

外面的妇人们窃窃私语,明星已经拿来了一块磨刀用的石头,殷明月在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殷红的血被晕开,抹了一刀身,再放到石头上磨,血沫渗进了石头里,发出呲呲声响,刺得人心脏跟着一跳一跳的。

磨了两下,明月举起刀对着眼睛看了看,嘀咕道:“还不够锋厉。”

又继续磨刀,抬眼见还跪在地上的刘氏道:“娘,你跪着做甚?粮不够吃怕啥?我大伯和二伯不是说了吗,老殷家是心善的人,会代我爹照顾好我们一家四口的,没有吃喝,上我大伯、二伯家去吃;没有柴禾烧,到大伯、二伯家去住,有堂兄弟、堂姐妹的,自然就有我和明星、明阳的。”

翟氏气得七窃生烟,指着明月想要破口大骂,殷明月已经站起身来,走到鸡窝前,对着㖞㖞叫的大公鸡道:“不开眼的,啥时候了还叫唤!!!”

翟氏生生将到嘴的话噎了回去,自己若是此时开口,不就等于承认是不开眼的大公鸡了?!

大公鸡可没有翟氏有“眼力见儿”,跑到鸡窝儿边儿、明月的面前,又是一阵叫唤,还抻着脖子要叨明月的手。

明月一伸手就将大公鸡扯着脖子拎了出来,一把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大公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鸡头就干净利落的被砍了下来,一腔子的血喷溅出来,喷得翟氏一绣花鞋。

翟氏登时吓得脸色惨白。

明月将鸡头捡了起来,打了一个呼哨,扔向了一旁懒洋洋的黑狗“撩妹儿”面前,怒道:“死鸡,让你早晨叫你偏半夜吼,不听话就送你见阎王!我就不信大砍刀砍不死你!你也一样,再不看家望门,下次就杀你炖汤。”

撩妹儿灰溜溜叼着鸡头,跑到墙角去和他的“撩汉”分享鸡头去了,那瑟缩的小眼神,无不诏示着,它听懂了,也怕了,自那以后,撩妹儿果然不再冲着娘几个呲牙,后来更是成了明月的“左膀右臂”。

明月满意的转回身来,微笑着对吓得目瞪口呆的刘氏道:“娘,咱村里分家别过的儿子,给老宅多少孝顺粮食?”

刘氏讷讷道:“看儿子多少,像咱家四个儿子的,一般每年半袋子粮食,过年过节送些节礼就好了。”

明月了然的点了点头,将没脑袋的大公鸡一把塞到翟氏怀里,笑得春光明媚道:“奶,这是孝敬您老的节礼,你老人家千万别客气。借给你的半袋子粮食是不是让我小叔给拿回来?老殷家心善,不会欺负孤儿寡母的......”

翟氏手里抱着没脑袋的大公鸡,手指想颤抖又强行忍着不颤抖,明月尺长的大刀被磨得雪亮,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翟氏哆哆索索的退了两步,离开那把大刀触及范围,后知后觉将那只没脑袋大公鸡一把扔出老远,结巴着对殷才道:“四儿,四儿,再拿大半袋子麦子来来,我三儿子死了,从此以后也没有这一股了,节礼我也不要了,你们娘四个是生是死都不干我的事了。这个冤孽啊......”

第十五章 耍流氓的问题

殷银和殷才将三袋子粮食老老实实的拿了回来,殷银不忿的扔在院中,殷才则好心的在屋里地上铺了木柴,将粮食全部立在木头上,防止粮食受潮。

殷明月多看了殷才一眼,发现殷才长相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青年,虽然没有韩兴身材高壮,但也是一身的虬实,一看就是做惯了活计的,一脸憨厚,心慈面善,倒是一个可以长期使唤的劳工。

殷金阴着脸看着一脸得色的殷明月,满是探纠之色,宋氏则是因眼睛被殷明月吹得进了沙子,眼晴腥红,狠狠的瞪着刘氏和明月,似要将二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殷才坠在众人身后,走到刘氏身侧,小声道:“三嫂,麦秸在打谷场再晒几天,老宅运的时候,俺插空给你送过来。”

刘氏点了点头,若是再殷家还有一丝温暖,怕只有这个未婚配的小叔了,就连这栋一间半的小泥坯房子,也都是他找相好的汉子换工换来的。

殷明月放下了长刀,指着没头的公鸡道:“小叔,你留下来吃鸡肉?”

殷才脸色一红,摇了摇头,刚刚殷明月狠戾的样子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况且,在农村,长兄若身死,是可以续娶的,在寡嫂家里吃饭,总是诸多不便,怕别人说了闲话。

殷明月耸耸肩,算是送了客。

送走了殷家的煞神,殷家娘四个儿的心才算是落了地,殷明阳眨着如星的大眼睛,惊奇道:“大姐,你咋那厉害呢?让奶奶乖乖的将留下的东西给吐出来了?”

明星亦是一脸笑意,又心惊胆战的看着大公鸡,一脸可惜道:“大姐,你拿刀吓唬吓唬得了,咋还真砍呢?就算大公鸡对你不好,你也不能杀了啊,咱娘还想让它打种蛋,开春孵小鸡崽呢!”

明月眨了眨眼,一脸懵逼的问道:“母鸡下蛋孵蛋,公鸡打鸣叫早,孵小鸡崽与大公鸡有啥关系?”

本来还一脸忧心的刘氏被弄了个大红脸,转回屋热上午剩的鸡肉去了。

明阳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欢叫道:“姐,姐,这事儿我知道,我知道,娘说只有公鸡和母鸡打过架下的蛋才能孵出小鸡崽,放到油灯下能照出小黑点儿来,我还特意看过公鸡和母鸡打架呢!大公鸡可凶了,骑在母鸡身上打,母鸡一动不敢动。前天还看到撩妹儿欺负撩汉来着,撩汉被欺负得直叫唤,可可怜了,估计过两天撩汉也能下蛋了。”

“呃......”明月感觉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无语的问题,简直可以说是耍流氓的问题,但她可以发誓,她真的不知道只有种蛋才能孵出小鸡,这个动物版的毛片儿还是让阳阳远离为妙。

明月严肃的拉着明阳的小手道:“阳阳,动物打驾的时候好凶的,常常秧及无辜,你以后离远点儿啊。否则姐姐生气了。”

明阳似懂非懂的跑到屋里准备吃饭了。

桌上仍是满满一大碗的鸡肉,和早晨殷明月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可她明明记得,当时的其他三口人是没有吃饭的,现在午饭又过了饭时,仍是没有动。

明月很是意外的看着刘氏,狐疑道:“娘,你们不会是等我回来一起吃吧?”

刘氏模糊的笑了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明显是为昨夜之事忧心,又不敢开口询问。

坐在桌上,殷明星和刘氏一人夹了一条鸡腿,齐刷刷的放在了殷明月碗里,而殷明阳则是递过来一只金黄色杂面窝头。

殷明月看着几人殷切的眼神,无声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的伤刚好,不能吃太多油腥,你们吃吧。”

接过明阳递给自己的杂面窝头,又是一分为二,递给了明阳一半,明星一半,又将鸡腿又夹回给了明星和明阳。

明阳喜孜孜的咬了一口鸡腿,啧啧的咂吧着嘴,笑道:“娘,鸡腿真好吃,大姐,这次你没有口福喽。”

明月心里一哽,过去的殷明月是何等的幸福,又是何等的自私,让母亲和妹妹们看她的眼神均是畏惧之色,连最基本的温暖都不敢表达出来。

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将状纸拿给刘氏看道:“娘,这就是状纸, 我先收着,咱先不告,只是为了暂时堵住幽幽众口。有人说道你,你用县太爷压人也好,诅咒发誓也罢,哪怕是将死去的爹爹搬出来也行,怎么让人相信怎么说,全部的脏水都往赵二狗身上泼,说定要上告县衙,还你一个清白。”

刘氏点了点头,为难道:“明月,这拖过了初一,拖不过十五啊,咱找不到证据,上告县衙又没有证人,以后咋办?”

明月幽深的眼睛望向门外,淡然道:“如果证明不了咱是好人,咱就证明赵二狗是坏人,越坏越好,最好达到全村人唾弃的地步,我们自然就洗白了。”

明月心里想着,殷才说,过几天就要收秸秆了,打谷场这个案发现场她可要好好利用了。

几人正吃着,韩林父子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脸的慌张,韩兴身后背着褪了毛的猪肉绊子,直接扔在了屋外给鸡剁食的菜板上,匆忙跑进了屋内,见屋内娘四个正慢条斯礼的啃着鸡肉,脸色才缓了缓。

父子两本想着今天就将猪肉收拾好了卖钱,速度很快,收拾完就背回殷家,走到半路,听说殷家老宅的人去三房找茬,还动了刀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赶到刘氏这里,见娘几个安然无恙才心安。

韩林长嘘了一口气,问道:“老宅的人没欺负你们吧?”

明阳早就兴奋的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跑到外屋,抓着没脑袋鸡递给韩林,手舞足蹈的将刚才发生的事又学了一遍,明明是惊悚剧,让她讲成了喜剧,乐得一屋子人前仰后合。

明月宠溺的揽过明阳,在她头上揉了揉,顿时乱糟糟一团。

明月对韩林父子抱歉道:“对不起,韩伯伯,家里只这四付碗筷,不能留你和大林哥吃午饭了,猪肉收拾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县里卖猪肉好不好?”

韩氏父子一脸为难,抬头看着刘氏。

刘氏摇了摇头道:“月儿,上县里走得快的也要两个时辰,你从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何况走夜路不安全,得第二天才能赶回来,娘不放心。”

哦,原来路还不近,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走完估计脚也要废了,不过,自己总想看看古代的县城是个什么样子啊。

第十六章 朝阳诡异妇人

明月毫不掩拭眼里的失望,她知道刘氏一是担心自己累着,更多的则是怕自己一个少女,跟着两个大男人一起出门,会让人说嫌话。

明月灵机一动,对刘氏道:“娘,让我小叔陪我去总行吧?我不怕累,就是想去逛逛县城。”

刘氏也动了心了,这山窝窝里,一辈子没有去过县里的女娃子比比皆是,这明月自小就是个心大的,一心想要嫁给苏宏图,就是看中有一天苏宏图能中了举子,当上官人,出了这个山窝窝。

刘氏狠了狠心,点了点头道:“行,明阳,去找你小叔。”

明月则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对刘氏道:“娘,你有没有我爹的衣裳?我换上。”

刘氏点了点头,明月长得俊俏,扮成男娃子也能少了许多危险。

等殷才来到家中之时,殷明月已经由一个青葱少女,变成了一个衣裳大如锣、脸色发黄、浑身一股黄瓜味的少年了。

韩兴将家中的一只小车推了过来,将猪肉瓣子摆在一边,小心垫了一块黑毛皮子,示意殷明月坐上去,殷明月摇了摇头,将那只没脑袋鸡扔在了车上,决定碰碰运气,能多换些银钱也是好的。

这古代的路果然不是能吃苦就能解决的,只是走了半个时辰,明月就觉得自己的脚趾已经起了水泡,即使不想麻烦韩氏父子,也只好坐在了小木轮车上,被韩兴拉着。

时至秋季,天气清爽,前面拉车的韩兴不多时却己汗流浃背,韩林心疼儿子,想要换下来,韩兴憨厚的笑着摇头,坚持还要拉着明月,身体虽然累如牛,心里却是甜如蜜。

几人出来得晚了,又拉着车,速度上不来,待到县里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韩氏父子每次猎到猎物时,都会卖给杀猪的李屠户家,今天因来得晚,李屠户的肉摊子己经收了,几人只好将肉摊在街角,盼着有需要的婆子妇人买上一条半条回家。

只是天色昏暗,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明月见不是办法,对韩氏父子道:“韩伯伯,我和小 叔去街尾走走,看看能不能先将鸡肉卖了。”

虽然韩林不认为明月能将没脑袋鸡卖出去,却不忍打消明月的积极性,遂点了点头、

明月挎着小篮子,怕没脑袋的鸡吓坏路人,小心的用一块破蓝布包得紧紧实实,与殷才在街上徘徊寻找买主。

朝阳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古朴的建筑,多以两至三层为主,最高的是街尾一个叫怡香院的四层建筑,仿佛不夜城一般,张灯结彩,笙歌悠扬,酒令喧起,好不热闹。

殷才登时脸儿胀得通红,拉住还要近前看热闹的明月道:“明月,咱回吧,卖不出去自己吃了算了。”

明月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小叔,这里人来人往,肯定得需要鸡肉。将它卖出去,换一勺子盐也是好的。”

殷才讷讷道:“月儿,这不是咱良家的女儿该来的地方,咱走吧。”

明月见殷才坚持,倍觉惋惜,这么好的买主就这样舍弃了,最最最关键的是,她还没见识过大明鼎鼎的古代青楼是什么样子呢。

二人回转身子往回走,正走着,身后一阵嘈杂之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质朴打扮的女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把撞倒了明月,篮子被甩到了一边。

那女子一把抓起篮子,跑向巷子里,三窜两窜没有影子。

明月这个气啊,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鸡卖不出去不说,还被一个不开眼的农妇打扮的女人抢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明月撒开脚丫子就追了下去,殷才哪里敢怡慢,迈开步子追明月,三人前后脚进了巷子。

三人之后,五个身材粗壮的大汉向路人打探了两句,挥舞着长棍也向巷子方向追了下来。

那妇人舍了命似的往前边跑,明月在后面紧追不放,越追越昏暗,越追人迹越罕至,明月心下忐忑,不敢冒进,只得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妇人的影子在眼前越跑越远,自己只能若那离了水的鱼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刚刚缓过来一口气,刚刚跑开的妇人又折返了回来,明月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着手照着妇人的脸就是一拳,妇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眼睛顿时成了熊猫眼。

明月一脚踏在妇人的胸口,大骂道:“姐当年可是练过防狼术的,在姐姐面前耍大刀,你是活腻歪了!”|

双手互握,掰得卡卡做响。

倒在地上的小妇人扑通一下爬了起来,对着明月“咣咣咣”连磕了三个头,哭道:“大爷,饶过民女吧。”

“呃......”这是什么情况?强取豪夺的女贼人秒变成了软弱可欺的村妇?

小妇人手掌隔着布,偷偷按了按公鸡,胸有成竹、声泪俱下道:“大爷,小的家中尚有八十老母,愿将家中唯一的公鸡献上,只求大爷饶过小妇人......”

“呃......”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明月知道事出无常必有妖这句话,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而且还是对自己大大不利的。

明月连无头鸡和篮子也不要了,撒开脚就要跑,脚还没迈开,脚再度被小女人扯住,哭得悲悲切切,好不可怜。

明月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上去就是一脚,大脚印子完全的印在了那女子的脸上,留下了惨不忍睹的红印,女人眼色一眯,心中恨不得将明月食骨吞心,表面却是梨花带雨,撕扯之间,连衣裳都弄乱了。

待明月再补上两脚准备脱逃之时,几只长棍已经横在了明月的脖颈之上,四个大汉、八只寒风阵阵的眼睛,如刀般扫射着明月,似要将明月的身体射出八个窟窿来。

明月心中咯噔一下,看向前方站立的大汉道:“好汉爷,殷某一无财、二无貌,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吧?”

为首这人眼色阴冷道:“袁四娘,别以为你女扮男装、一幅猎户打扮就识不得你,老子一个亲娘、两个姨娘、四个姐姐,娶过三房媳妇,对女子了解着呢!”

大手一挥,大汉伸手将明月的长发一撩,长发一散,顿时现出女儿态来,哪里还是少年的粗糙影子,分明一个风月俏佳人。

第十七章 真假袁四娘

明月临宵禁之时,女扮男装,鬼鬼祟祟,非奸即盗,不是袁四娘也成了袁四娘,不,是“冤死娘”才对。

明月恼恨的再度踹了一脚那小妇人,终于明白,身下的这个装可怜的小妇人才是什么袁四娘,自己是被当了替罪羊了,只不知对面的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何没见过袁四娘,却要将袁四娘置之死地而后快。

见明月被棍子架着还要对“受害人”逞凶,为首汉子一长棍打在了明月的后背之上,打得明月呲牙咧嘴,第二棍还要落下来之时,殷才已经扑了过来,替明月挨了一棍。

脚下被明月踹的小妇人连滚带爬的爬到外圈,扯着为首汉子的裤角道:“官爷,这,这是她同伙,奴家好怕......”边说边抹着眼泪,明月一瞪眼睛,袁四娘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为首汉子一脸正气的对其中一个手下道:“送小娘子去医馆,好生诊治,明早禀告大人,赏她帮助缉拿袁四娘的悬银十两。”

其中一个大汉将袁四娘一下子扛在肩头,就向巷子外走去。

这还了得?她若走了,自己可真要做实了“袁四娘”这个身份,尤其在这个不清明的古代,喊冤都无处喊。

明月来了狠劲,一把推开为首的大汉,直接冲了出去,如八爪鱼般挂住扛人汉子的大腿,喊道:“她才是袁四娘,别放她走。”

为首汉子以为明月耍什么花样,操起棍子又向明月身上砸来,殷才如母鸡似的冲了过来,将明月护在怀中,接受着如雨点儿般的棍棒。

明月慌忙之中,已经将“晕”倒的袁四娘绣花鞋和袜子脱了下来,露出一只白色稚嫩的脚来,毫不嫌弃的用手指指甲划着脚心,袁四娘在被挠第三下之时终于忍无可忍,抬脚踢向明月的脸,明月脸一闪,躲过了袁四娘的无影臭脚。

为首大汉脸现狐疑,让扛人的大汉将袁四娘放了下来,一脸静漠道:“小娘子醒了?”

袁四娘一脸尴尬的再度跪倒,对大汉道:“回官爷,奴家无碍。”

明月被另两个如狼似虎的大汉反捆着,以极其不舒服的状态倒在地上,明月哪里还管这些,歇斯底里的喊道:“她不是村姑,村姑哪有喊自己是‘奴家’的?村姑哪有涂趾寇的?村姑哪里有穿软绸绣花鞋的?......”

为首汉子眼睛随着明月的呼喊,看向袁四娘正慌乱的穿着袜子和绣鞋,隐约间,嫩红色的脚趾趾寇一闪而逝,眼中狐疑更甚。

袁四娘穿好鞋子,已经泪流满面,紧紧抓住小篮子,哽咽道:“俺要嫁人啦,娘特意找了婆子教俺不说‘俺’,要说‘奴家’,还帮俺画的趾寇,说是讨相公欢喜。俺是下河村老顾家的二闺女,开春要出嫁,夫家是柳河村的柳家大儿子。这次俺到县里,是到西街的李员外家看二姑母,因为怕二姑母家瞧不起,这才穿得体面些。”

为首汉子面色一缓,村人怕城里的亲戚瞧不上,出门会将家里所有的好穿着都穿上,完全说得过去。

明月呵呵一笑,指着篮子道:“你说是看你二姑母,这大公鸡是见面礼?”

袁四娘将篮子下意识的收了收,再次裹了裹大公鸡道:“这是家里唯一打鸣的大公鸡,我要送给姑母的。”

明月轻哧了一声,不屑道:“这只七彩毛大公鸡是我家的,怎么就成了你家的,你知道大公鸡长什么样子吗?”

袁四娘心中暗笑,你都说是七彩毛大公鸡,还能成了芦花老母鸡吗?脱口而出道:“当然是七彩大公鸡,毛色光亮,嗓子喝亮,别提多漂亮了。”

明月抬眼看着为首大汉道:“好汉爷,第一,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你是‘官爷’,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想替人背黑锅,这只大公鸡不是七彩漂亮羽毛,而是秃尾毛、无头大公鸡,头被我剁了喂狗,七彩毛让我薅了给我妹玩儿,根本就不是七彩毛大公鸡。”

袁四娘气得牙咬,转脸梨花带雨,哭诉道:“冤枉啊,知道如此详细,定是你在刚才抢篮子过程中,偷偷将头拧了,将毛薅了,你咋赁歹毒呢!”

为首大汉晃着晕头转向的头,大手一挥道:“统统带走,一个也别放了,让成大人定度。”

忽啦啦回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院落,横向的匾额之上,写着“朝阳县衙”四个大字。

明月这才知道,那几个汉子,竟然是便衣的衙役,抓捕名叫“袁四娘”的逃犯。叔侄二人与袁四娘被人扔在阴暗的牢房里,便再无人问津,只等着第二天县太爷审案。

韩氏父子卖了猪肉,遍寻不见殷氏叔侄二人,心急如焚。

且说第二日一早,新上任的七品县令成鸿略便开堂问案,审的便是大名鼎鼎的人牙子袁四娘,这袁四娘别看年纪轻轻,却是头脑灵活,心狠手辣,从她手上拐走的良家女子没有上千,也得五百。

本来拐的都是贫家女,贱如莆草,拐了也不甚了得,怪只怪这袁四娘时运不济,被打了眼,将皇商林家不得脸的十二岁的庶女林香儿当成了贫家女,诱拐了来。

庶女的地位如同高级丫鬟,若在平时,也就找个一两天也就罢了,偏这林香儿自小亲娘去世,打小与表哥洪丰亲厚,洪丰受姨娘临终委托,发奋读书,发誓长大要娶了林香儿,一生照拂。

一个贫家子,即使考上状元也不过是些无权无势的翰林、编撰等虚职,很难得到进益。

运气却再次眷顾了洪丰,一次游山时,他救了一个被毒蛇咬的少年,并相谈甚欢,结下深厚友谊,后来才得知,此人是皇后的亲弟弟、皇帝的小舅子、当朝的大司农魏知行。

大司农虽然只是正三品官职,落后于王、伯、侯等贵胄,但却掌管着全国盐、铁、农等重要物资,比任何一个闲职王爷都要有话语权。

背靠着这样一棵大树,洪丰也从此水涨船高,从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小小编撰,一跃成了从四品的大理寺卿,意气风发的洪丰正回乡省亲,看望两年未通信息的表妹。

没想到却听到了前几日表妹被拐的消息,甚为恼怒,亲自询着珠丝蚂迹,要将香儿找回来,将袁四娘千刀万剐。

大理寺卿震怒,全国各州县的县衙都要颤三颤,天下捕快都要忙断肠,袁四娘成了过街老鼠,最后伪装成各种身份,混迹于人群之中,带着林香儿四处流窜,这才有了怡香院外被乔装的衙役追捕之事。

明月和袁四娘同时被推搡着跪在大堂的地上,毫不怜香惜玉。

明月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成县令,成县令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文质彬彬,肃然恭谨,嘴唇微薄,有种失血的苍白,嘴角还起了一颗水泡,显见其焦虑与憔悴。

第十八章 天价盐

成县令的下首位置,坐着一个阴色沉沉、满脸怒气的文弱书生,此人就是大理寺卿洪丰,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向明月和袁四娘之时,双眼冒火,恨不得将二人生吞了般。

明月倒抽了一口凉气,看那男子的穿着,非富即贵,虽坐在下首,成县令却要处处陪着小心,看着眼色,这袁四娘怕是难逃一死,自己需得小心应对,莫要受了牵连。

听完捕头李悦阳汇报完昨夜的“丰功伟绩”,成鸿略一脸愤概,惊堂木一拍,怒叱道:“大胆民妇,不思母女离肉之苦,不念天理伦常别离,草芥人命,还不速速说来,林香儿姑娘现今何处?”

明月沉吟不语,堂下两排捕快大喊威武,袁四娘状似惊吓的瘫在地上,连声磕头,口呼冤枉。

明月则皱着眉头看着袁四娘,为这袁四娘的演技着实佩服了一番。

成鸿略见两个女子均不回答,将惊堂木再次敲得山响,怒道:“无耻妇人,速速诏来。”

袁四娘仍是哭,俨然一个受惊吓的村姑,反观殷明月,倒真是像“见多识广”的袁四娘了。

坐在成鸿略下首的洪丰眼睛如赤,怒然对明月道:“将香儿藏到哪里了,还不招来,否则大刑侍候!”

明月摇了摇头道:“两位大人,农女根本就不是袁四娘,如何诏来?农女姓殷名明月,向阳村人,昨天傍晚是第一次来这县城,与我一道的有小叔、另有两个同村的猎户,大人一找一问便知,若是真的袁四娘,同伙定不会自投罗网、束手就擒。”

袁四娘恨恨的盯着殷明月,昨天本是她最佳的逃跑机会,半路却被殷明月给断送了,踹得脸花,挠得脚痒,她恨不得要生吃了殷明月。

捕快到了西街菜市口,很快找到了急得团团转的韩家父子,而袁四娘所说的“二姑母”家,早己是人去屋空,结果可想而知。

袁四娘直接被李捕快拖出去用刑了,成鸿略略觉愧疚,看了看小脸菜色的殷明月,放缓了语气,“殷姑娘受惊了,万幸没被那恶毒妇人所陷,抓住袁四娘是功劳一件,待找到林姑娘、抓到那贼人过后定会给予厚赏。”

殷明月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活着就是万幸,赏银反而是其次了。

殷明月向成大人磕了个头,抬眼看向愁眉苦脸的洪丰,不无同情的开口道:“民女若是那贼人,定不会将林姑娘那样烫手的山芋纂在手里,大人有时间和人手去追袁四娘逃窜的同伙,莫不如到卖了银子最贵的地方寻找林姑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成鸿略和那男子眼色一亮,洪丰喊住李悦阳,急道:“快到青楼楚馆去,莫让香儿有了闪失。”

成鸿略伸手制止匆忙离去的李捕头,肃着脸道:“你和我亲自去周老太爷家。”李悦阳神色一凛,点了点头。

周老太爷是吏部尚书隶大人的老岳父家,专爱娈童,落到他手里,比青楼里还要难捱,不死也会丢半条命。在同等价码下,人牙子宁可将人送到青楼里,也不愿送到周老太爷手里,免得于心难安。

久而久之,周老太爷将价码抬得很高,有的人牙子为了多得银子,昧着良心将人改送到周府,供周老太爷享用,成鸿略的怀疑不无道理,也为林香儿被救争取了时间。

明月挎着篮子欲出衙门,一个小厮模样的小哥追 了上来,将一吊钱递给明月道:“姑娘,大人说耽搁了姑娘卖鸡,这只鸡就留下来吧。”

直到小厮拿着鸡离开,明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个县太爷也没有想象中的坏。

几人自县衙出来,迎着朝起的阳光,分外的明媚与欢快,在明月的坚持下,几人直接到了盐铺买盐。

盐只有一种,粗糙成块状,被小二用小锤子一点一点的砸成小块,放到小秤里过秤,一两重包一个油纸包。

虽说是大清早,排队的人却是不少,轮到明月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小二眼皮都没撩,直接问道:“哪个村的?几口人?”

明月懵逼的答着,小二刷刷几笔,做了记录,将一包盐递给明月道:“ 这是到春天种地时的供应,二两银子。”

“啥?”明月看着可怜的小纸包,眨眨眼想要理论,韩兴已经报了姓名,将怀里的银子一股恼的给了小二,又得了一包盐,总共不过两包盐全部递给了明月。

加一块儿不到一捧的盐,足足花掉了明月全部的积蓄,这让她如何受得了这种打击?

韩林叹了口气道:“明月,这盐水涨船高,一天一个价,上半年还一捧一两银,下半年就要一捧四两银,家家省着用甚至不用,都说以后还会见涨,而且定量供应,有钱也是无处可买的。”

明月捧着盐包的手都是颤抖的,听过天价虾、天价月饼,天价盐这回可是亲眼瞧见了,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狐疑的看向韩林,疑惑无比:“韩伯伯,野猪肉再贵也不会到了四两银子,你添补了多少?”

韩林挠了挠头,八颗牙齿绽现,笑得分外欢快:“无妨,我和韩兴一年到头也没啥花头儿,盐不吃也无碍,你就用吧。”

明月将其中一包盐死活递给韩林,面色肃然,“韩伯伯,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平白占了你家便宜,帮我卖猪肉、担惊受怕一个晚上,我已经深觉不安了,不能再占你家的便宜。”

见明月脸色不好的坚持,韩林只好将盐包收了,放在了怀里,又将卖猪肉剩下的六十五文钱给了明月。

看着少得可怜的铜钱,明月连花钱买其他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怏怏的回了村,心中感叹,自己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

到了村口,明月借口到溪边洗手,与韩氏父子分道而行,将自己家的整只盐包偷偷放在了与黑毛怪相约的石缝中,还未离开,黑毛怪已经在密林中向她招了招手,即焦急又渴盼的样子,许是等一大天了。

明月拿起盐包,打开来,亲手放在黑毛怪手里,黑毛怪眉开眼笑,直接抹起一块就放在嘴里,咂吧着嘴,分外香甜,明月有种不是在吃盐,而是在吃糖的即视感。

见黑毛怪脚下有两只野鸡,明月示意黑毛怪提着,二人顺着溪边向下游走,就着溪水,将其中一只野鸡直接连皮扒了,只余里面鲜嫩的肉质来。

用木架子架起,黑毛怪已经从兽皮裙里拿出一只火折子,轻车熟路的燃起了一团火,将野鸡烤了起来。

明月裂嘴一笑,没想到黑毛怪这么聪明,显然是高于黑猩猩等其他灵长目。

烤了不一会儿,肉质的香气就飘散开来,黑毛怪等不及,直接伸手撕下一条鸡腿,撕下一条,蘸着盐就吃,吧嗒着嘴。

明月从昨晚到现在滴米未尽,不客气的扯下另一条鸡腿,蘸着盐吃了一口,学着黑毛怪的样子,吧嗒吧嗒吃得这叫一个香。

一人一兽正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甜,一阵狼鸣渐行渐近,黑毛怪耳朵一立,眼睛悚然。

明月吓了一跳,一把抄起一根燃着的木棍,护在身前,很快,五六条狼将一人一兽围阻,眼睛贪婪的看着火堆上方的烤鸡肉。

第十九章 是人不是高人

明月终于明白黑毛怪为何以生肉为食,这些熟肉的香气很容易引来其他野兽的觊觎,带来生命危险。黑毛怪一时得意忘形,也忘了防备,致使二人被困。

狼群动了,全部攻向相对弱小的明月,明月在胸前拼命的挥舞着火棍,本来熟恁于心的防狼术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黑毛怪长身而入,阻在明月身前,当先扑倒了两条土狼,向第三条进攻。

明月丝毫没想到黑毛怪如此的够义气,舍命保护在自己身前,火棍挥舞得慢了,一条狼借着空档向明月扑来,明月两眼一闭,慌忙将火棍向前一杵,只听“嘶”的一声响,空气里立即冲斥着皮毛烧焦的气味儿,令人做呕。

两条狼发出了悲惨的“嗷”叫,随即便没了呼吸,明月偷眼睁开双眼,黑毛怪双手一合一分,一条狼被他生生撕成了两截,顿时溅得一身的血,腥气与烧焦气弥漫整座丛林。

明月登时闭了眼,心中狂跳不止,这分明是野兽之中的野兽,残忍、凶狠,却又是为了自己而发癫发狂,明月安慰自己不应该害怕、颤抖。

见明月明显怕了,黑毛怪飞身扑进了溪水里,在溪水里飞快的扑落几下,重新围了一块兽皮,从溪水中走了出来。

黑毛怪走到明月身前,长满毛的手抓起明月的手,紧张的攥紧,明月暗了一口气,轻轻睁开双眼。

眼前,黑毛怪黑色的毛挂着晶莹的水珠,胸前一块烧焦的地方露出了白嫩发红的皮肤,上面还坠着一颗红樱桃,起伏之间,明月仿佛看到了心脏的跳动。

明月惊诧的看着黑毛怪,任由黑毛怪捡起地上的盐和野鸡,牵着她的手,揽起她的腰,飞身跃上了树冠,在树丛间飞驰。

这是人猿泰山?明月有些懵逼了,忘了害怕,惊奇的将眼睛欠开一条缝,看着树木草丛如光影般向身后而去。

不对,黑毛怪身形只是借枝条轻轻借力,和野人般的完全依赖不同,这完全是传说中的翩若惊鸿的轻功!!!

只是用在野兽般的黑毛怪身上,总是有些违和感。

二人只飞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飞到了一座树屋里,屋子里有木榻,有简易的桌子,还有喝水用的竹筒。

明月理了半天思绪,才讷讷开口:“你,不是猩猩或猴子,你是人?还是隐世高人?”

黑毛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是人,不是,高人。”

许是许久没有说过话,刚开始结结巴巴,后来越来越顺,明月才明白此人何许人也。

黑毛怪本是山里的一名猎户,姓成名越,看中了一个前来游历的女子,因女子家里反对二人门第,生生离别,那女子未婚产子,后来郁郁而终。

女子家人嗔怪猎户,动用权势四处缉拿,猎户从此躲进山里,为救自己儿子,天天苦练功夫,终于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和徒手劈虎的硬功夫。

因长年不食盐,渐渐长了一身黑毛,呈现这幅野兽的模样,自卑的他便更不敢出山林,一次想儿子想得狠了,便抓了一个猎户打探,这才知道,离他离开尘世,已经六十余年,自己,成了野兽模样,儿子,即使活着怕也是垂垂老者,甚至入土为安。

成越从此便歇了出林的心思,继续他的野兽生活。

一个人,一座山,一座屋,不知岁月几何,想来也是一种可怕的经历。

明月不无同情道:“下次有机会,我给您买身衣裳,再借把剔刀来,让你恢复人类的模样。”

成越落漠的摇了摇头,“恢复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独居的生活。”

明月未置可否,独居最大的敌人是寂寞,而群居最大的敌人是战争,选择不同而矣。

见外面天色己晚,明月站起身来,将另一只野鸡拿了起来,扔进篮子里,对着黑毛怪笑颜如花,“顺手牵鸡,我有大用。”

成越但笑不语,直到送明月走到村口溪边,心中则想着,要让这弱小的少女练就些本事,最起码要能自我保护,用不着每次都要自己来送来接。

明月挎着野鸡,悄悄走到李月华门前,见人不注意,学着韩家父子的样子,将野鸡拴到了门前,笃笃的敲了两下门。

李月华正在家中睡午觉,不耐烦的起榻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门角柱上拴着一只气若游丝的野鸡,现出惊诧之色,观看拴鸡的绳子,是韩氏父子惯用的桑麻皮绳,脸上登时微风拂面、春意盎然,喜色想挡也挡不住。

关上了房门,收好了野鸡,喜孜孜出了房门,向韩家方向走来。

明月跟着韩氏向村西走,路过赵二狗家,韩氏继续向前,明月却停了下来,偷偷打眼向赵二狗家院中望去。

赵二狗正拿着一把柴刀,与院中央的一条野狗对峙,挥刀想砍狗煮肉,那狗一幅呲牙咧嘴的模样,赵二狗登时气妥,不敢下手了。

前几日他虽然给韩林一个下马威,却也怕韩林抽冷子揍他,每天憋在家里,若受气的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憋得一身一心的火无处撒,正憋闷得难受,村里游荡的野狗跑进家来找吃食,赵二狗有心杀狗,却没那个胆气。

明月看着好笑,将怀里的红肚兜拿了出来,里面包着两块石头,一甩手扔到了赵二狗面前。

赵二狗被冷不丁飞来的东西吓了一跳,挥舞了两下柴刀,见是一个艳红艳红的红肚兜,嘴角不自觉的扯了开来,几乎要咧到了耳根儿,乐得打起了呼哨。

野狗听了口哨声倍觉兴奋,呼一下叼起了包着石头的红肚兜,撒蹄子就要往外跑,赵二狗哪里肯让,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勇气和力气,挥起柴刀照着狗就甩了下来,狗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赵二狗打开红肚兜,赶紧跑到院门口,远远看见李月华的背影,正扭着浑圆的屁股向村中走着,手里还扯着一条帕子,在风中左摇右摆,搔手弄姿。

赵二狗呲开两排大黄牙,抹了一把口水,眼睛轻眯着,“耐不住寂寞的娘们!想汉子啦?”

再说李月华,走到韩林家门前,韩兴正在垒柴棚子,过两天要往里装麦秸和木头用,省得大冬天天天去砍柴。

韩兴喊了一声“爹”,韩林赤着上身就走了出来,接过韩兴手里的活计道:“兴儿,白天免得人家说闲话,你晚上抽一宿的空将明月家的也垒起来,别让人看见。”

韩兴脸红的点点头。

篱笆后的李月华目光如裂,这韩家父子,眼里心里只有殷明月家的活计,怎的就不想着我李月华家的活计?想着想着,突然想起,韩林说让韩兴晚上偷干一宿活儿,莫不是存着让儿子不回来,然后与自己约会的心思?

再抬眼看韩林粗壮虬实的胸肌,孔武有力的臂膀,李月华突然觉得,那些活计不值一提,只要和韩林成了鸳鸯,让她帮韩家做活,她大抵也是愿意的。

李月华脸色一红,悄悄回了家,想着找个借口支走碧莲,与心上人幽会。

第二十章 接地气的疗伤

明月给赵二狗下好了香艳的诱饵,一瘸一拐、心情愉快的回了家,远远望见刘氏翘首以盼,见了明月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扭回身去准备晚饭。

明月虽然与黑毛怪吃了一只鸡腿,但被饿狼扰了兴,肚子如同五底洞般空落落的,又似里面住着一个乞丐般,永远也填不满的亏空。

明月一瘸一拐急急奔向刘氏,想要接过刘氏手里正在清洗的猪下水。

刘氏将猪下水夺了回来,一脸紧张的看着明月道:“你韩伯伯早就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你脚怎么了?走起泡了吗?”

明月点了点头,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由韩氏父子推着她,但脚还是被磨起了泡,原由无他,绣花鞋做得大,不合脚而矣,这双鞋是全家最好的鞋面儿,明月担心自己脚长的快,要求刘氏做大了一码,正所谓,自做孽不可活,现在脚先痛苦了。

刘氏拉着明月要进里屋,明月已经扯住了刘氏的袖子,一脸的委屈道:“娘,在脚疼与挨饿之间,我宁可吃饱了再疼。先做饭呗,我脚没事儿。”

刘氏这才重新坐在马扎上,似搓衣裳似的搓着猪大肠。

明月抓起一捧枯草引柴,直接放在脚下烧了,用灰烬抹在肠体内,重新揉搓,猪大肠的腥臭气味顿时淡了些。

刚刚用蚂蚱喂完母鸡的明阳一脸欣奇的看着明月,两眼亮晶晶的,支着两腮,看着明月手掌上下翻飞,“大姐,明云堂姐说这猪肠子和鸡屎包一样,都是装屎的,人吃了也会浑身变臭,你浑身香香的,不怕变臭吗?”

明月笑着用手刮了刮明阳小巧的鼻子,“阳阳,你现在变臭,可以吃了。”

阳阳吓得尖叫一声,跳将开来,“大姐最坏,手是臭的!”

姐妹俩欢快的笑着,欢声笑语充斥整个院落。

明月将大肠和内脏等洗得鲜亮干净,切成了段儿,将猪心、猪肺等一股恼的切成了细条备用。

现在的天气虽然转凉,但东西也放不住,明月准备将所有的下水都变成了熟菜做了,一家人打打牙碛,明天还能再吃两顿。

园子里长着几颗辣椒,结的辣椒已经泛红。这还是韩林的媳妇周兰花在世的时候帮刘氏种上的,她是一个泼辣娘子,无辣不欢,最爱吃干烧辣椒,以己度人,周氏便以为刘氏也喜欢,所以在帮刘氏咱园子的时候也种了几株,如今辣椒还在,周氏已经香消玉殒,跳河而死,令人不胜唏嘘。

倒是成就了明月,将辣椒切成段,与大肠炒一个,与猪杂炒一个,猪大肠本身有油色,两道菜下来,油润光亮、焦*人。

明月抓了一只白菜叶子,铺在盆子底下,将菜装在盆里,满院的香气弥漫,引得“撩妹儿”尽力的抻着身子,伸长了舌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明月,若不是拴着一只绳子,怕是早就扑上来将明月扑倒了。

因为“撩妹儿”经常在村中闲晃,根本没有学会看家望门,明月索性将撩妹儿和撩汉一起拴了,养养野性,对门外来的人也会叫唤两声了。

明月用手抓起一条大块的大肠,直直扔向撩妹儿,大肠呈现美丽的抛物线,准确无误的扔到了撩妹儿面前,撩妹儿欢快的一跃 ,张嘴,叼住,足有“百步穿杨”的功力。

明月没留意,以为是凑巧罢了,将菜端到桌子上,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旁,大开朵頣。

刘氏一家四口常年吃不到油星,韩林父子打猎多以野鸡兔子等小动物为主,深入的山林亦是不敢去,有心接济三房,明月千般不情、万般不愿,前天是破例主动接受了韩兴的野鸡,可想而知,刘氏与韩林的心情怎能不激动?

鸡肉虽好,但不出油,猪大肠的油很多,又经明月的前世宅女妙手翻炒,所以吃起来分外的香。

明月却吃得略觉遗憾,这么好的吃食,却没放多少盐,刘氏在旁边看着她炒菜,多放一点点儿盐明月都觉得充满了负罪感,明月暗下决心,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她也要努力赚钱,提升生活质量,穿跟脚的鞋,没补丁的衣裳,吃好吃的饭菜,让全家幸福奔小康,永远绽放幸福的笑脸。

饭前还担心大肠臭的明阳,吃得比谁都欢,就差没将自己的舌头给吞掉了。“大姐,好、好吃,就、 就是太辣了,你咋和周大娘一样,吃、吃辣......”

一桌子登时静默下来,尤其是刘氏,只夹了小半个窝头,便下了桌,拿起针线笸箩,用纳鞋底的大马蹄针挑了挑灯油。

周氏的死,在刘氏心中一只留下烙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跳下河,被水无情的卷走,心情可想而知。

明月尴尬的又夹了一块布满了肥油的大肠,放到明阳碗里,“明阳,辣椒一个是下饭,另一个则是为了掩盖大肠独有的味道,有很多菜,都可以用辣椒来炒的,以后大姐帮你做好多好多的菜。”

吃罢了饭,明星去收拾碗筷,刘氏则将明月扯上了炕,将明月的鞋子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去除了袜子,脚前掌明晃晃现出两颗亮晶晶的大泡来,其中一只破了水,化了脓。

刘氏用蘸湿的热巾子擦了擦,疼痛顿时向明月袭来,牵扯着后背的那一棍伤,疼得明月呲牙咧嘴,却不敢告诉刘氏在县里的经历,果然,到县里闲逛是要负出代价滴,现在就是证明。

刘氏却不迟疑,将马蹄针一刺一挑,另一个未破的泡也破了,脓水淌了出来,明月还没来得及叫疼,刘氏上手,两个指甲一对,将脓水挤了再挤,彻底干净。

明月长舒服了一口气,以为这就完事了,刘氏却将明月的脚放在油灯上,用油灯上升的烟熏烤开来。

明月生怕自己一动,油灯伤到了自己,任由刘氏摆布着自己的脚丫子,怎么看怎么有种诙谐的味道。

明阳果然不放过明月,嘻笑着跑到明月身侧,“大姐,韩伯伯家杀猪时熏猪蹄时就是这么熏的,猪毛刺啦一下就燎没了,嘻嘻。”

果然,够像。明月一动不也动,连笑都憋着,脸色憋得通红,用灯烟儿去毒和消炎,这古代的方法果然----接地气。

第二十一章 天上掉下赏银来

为了抓袁四娘,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的捕头李成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从周老太爷家将林香儿解救出来,成功送走了洪丰洪大人,自己不仅在新上任县太爷成鸿略面前露了脸,而且在人才济济的大理寺挂了号,就如同小孩儿在铁匠铺里打铁器,不仅成了器,还是一块锋利无比、吹毛可断的宝刃,得了大脸了。

哼着小曲,怀里揣着十两的悬赏,快马加鞭就往向阳村赶路,他要亲自给小村姑送赏银来,十两银子,够寻常农家生活一年的了,小村姑可有了福气喽。

李成悦直接找到里正海大壮,未说明来意,点名要见殷明月。

海大壮见是县里的李捕头来访,以为明月真的到县衙告了赵二狗诬陷刘氏清白,心里忐忑不安。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刘氏被赵二狗毁了名声,这是要反扑,势要将天捅个窟窿,直接鱼死网破,告到县里了。这刘氏,怕是真有冤屈。

海大壮不敢询问一脸喜色的李捕头,只得领着李成悦赶往三房。

时值午后,刘氏正在院中晒被子,被水浸得发白的手指,若一只只玉色的如意,游离在或红或褐的布匹之间,若静好的岁月,不忍去叨扰。

刘氏正在晾晒的,是一幅大幅的鸳鸯戏水粗绸子被面,颜色灰暗,上面还打着两个大补丁,看着有些年头了。

刘氏轻轻叹口气,神思神往,眼色透过那被面,不知道想起了何年何月何人,眼睛里泛着泪花、绻思与留恋。

李成悦不由失了神,没想到穷乡僻壤也会有这样的绝色,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海大壮轻轻咳了一声,刘氏闻声抬眼,见海大壮领着一个衙役衣着的官人,刘氏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脸色也白了。

李捕头忙安慰道:“小娘子莫怕,是你家闺女立了功了,大人让送赏银来,你家闺女呢?”

刘氏脸色这才现出了血色,长舒了口气,轻拍了两下胸脯,缓解了两下紧张气氛,才慢声道:“月儿说前几天和碧莲闹得不愉快,她让鸳鸯帮说和说和,一个村儿的姑娘,低头不见抬头见。您在家等会儿,俺让星儿去找。”

李捕头不客气的坐在了院子里,四处打量着这个穷苦的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两条狗被拴在角落,对着生人不甚友好,两只鸡被圈在鸡窝里,懒散而卧

右侧的园子里,秋收的菜色成熟饱满,若小娘子一般的耐看,只是不见这家中的男人,李捕快狐疑的用眼色看海大壮,海大壮解释了三房寡居的情况,李捕头觉得唐突了小娘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讪讪道:“我等还是去直接找了明月姑娘吧。”

李捕头脚步匆匆走在最前,海大壮赶上来时,明显见到他红透的脸。

海大壮回头看了看刘氏,心中叹了口气,这李捕头怕是动了心了,李捕头曾取过三房媳妇先后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最后一个老婆生下一个女儿,难产死了,女儿也跟着去了。李捕头从此就有了“克女”的名头,不仅克妻,还克女,寻常家的闺女不敢嫁,就连到了怡香楼,想找个妓子,都被避如蛇蝎,怕丢了小命。

李捕头因此事特意找了摆摊算卦的先生,结论是,李捕头一生杀戮过重,必须找一个阴气重的女子,就如同他家里的娘亲带三个姐姐,就安然无恙,才能压住他的阳气和戾气。

这刘氏带着三个闺女,阴气可不是和他老娘带三个姐姐一般阴气重的吗?好像老天爷特意为他量身准备一般。

二人匆匆去往李月华家,远远看到碧莲正拿着扫帚往外赶明月和鸳鸯,“滚,要不是你,俺能被娘骂丢了东西?你就是个扫把星,把你的破甜杆拿走,别耽误俺回姑家,俺姑夫家有上百亩地,住高大门楼,吃美味佳肴,穿绫罗绸缎,眼气死你……”

明月可一点儿都不生气,捡起被碧莲扔在地上的甜杆,拍了拍表面的灰,撕开外面一层硬皮,将内瓤咬在嘴里一块卡卡咀嚼,嘴里立刻溢出了甜水,吐出残渣,又咬了一口,别提多开心了。

明月此行一来,只是想确认时间点儿而矣,她才不想真诚的和碧莲和好呢,看来,今晚就是最佳的时机了,她得给赵二狗一个信号才行。

鸳鸯眼中现出一抹愧色,分外沮丧,“明月,对不起,碧莲有时候是挺不讲理的,我明天再说和说和,担保她跟你和好......”

明月卡喳又咬了一口甜杆,用秸杆刮了刮鸳鸯的小鼻子,笑道:“鸳鸯,谢谢你的甜杆啦,在哪割的,领我去呗!”

鸳鸯眼睛忧郁的看着碧莲的方向,眉头快皱成波浪了。

明月用甜杆敲了鸳鸯的头一下,嗔怪道:“你是不是藏私,不想让我砍甜杆吃?”

鸳鸯呼痛的捂着头,伸出大手,直接呵向明月的痒,明月一个闪身,二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碧莲家的门再度“乓”的响了一声,碧莲已经拿了包袱,看着嘻笑的鸳鸯和明月,双眼喷火,“鸳鸯,咱俩绝交,以后莫要找我来了。”说完愤愤的向村外走去。

鸳鸯的手尴尬的定在空中,呵明月的痒不是,收回也不是。

明月抓起鸳鸯的手,向山脚林子走去,“鸳鸯,别往心里去,我不道歉,是我的问题,她不接受,是她的问题,想那个做甚?她不跟你好,我跟你好。”

鸳鸯是个典型的大大咧咧的姑娘,没心没肺,长相也是大脸庞、大眼睛、大屁股类型,典型的婆婆眼里好生养的儿媳妇,在少女堆里人缘也是最好,若不是她的神经太过大条,估计以前的殷明月一个朋友也交不到。

鸳鸯比明月小一岁,爹是个能干的木匠,最近一个月,县里有人修大宅子,要雕梁画栋,所以经常不在家。

鸳鸯的优点很快闪现出来,扯着明月往山上走去,叫道:“走走走,今天若不砍回几截甜杆来,你定要向全村人讲究我藏了私的。”

明月笑着拉着鸳鸯往家中走,“小妮子,没有柴刀用手来砍吗?”

鸳鸯想想也是,便与明月分手,匆匆回家取砍柴刀,约好在山脚下集合。

明月却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在村路上走着,见到村妇们都会热情的打声招呼。

现在麦子已经收回,秸杆要过两天再收回来,村中妇人闲来无事,尤其是那些奶孩子的妇人,更是三两一伙的拉家常,明月见了,眼珠一转,凑上前去。

转换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询问道:“各位婶子嫂子,可看到碧莲出村了?”

一个年少女人搭话道:“我看碧莲匆匆坐了老牛家牛车出村了,干嘛去了,你咋愁眉苦脸哩?”

“唉,婶子有所不知,前几天我和碧莲因在溪边洗衣裳绊了嘴,想向她道歉,她不理我,还跑到姑母家去,明过几天才回。”

小妇人轻哧了一声,“你们吵架的事儿全村都知道了,也不完全怪你,那被单子跑到下游去,谁敢去追?不怕那黑毛怪给吃喽?!”

明月心下稍安,看来,李月华红肚兜儿丢失的事儿,她自己也觉得丢人,没敢往出声张,毕竟在这思想保守的年代,肚兜这种小件衣裳是没有人会拿到溪边去洗的,丢了更是丢脸甚至影响贞节的事儿。

只要没传出来,不引起赵二狗怀疑就成,凭着妇人们传播话闲话的速度,碧莲今晚不在家的消息也会传进赵二狗的耳朵里,万事俱备,只欠一对狗男女。

明月心情大爽,这才急急向家中走去,远远见到里正领着一个衙役穿着的汉子向自己行来,那汉子甚是面熟,就是用棍子打过自己的姓李的捕头。

明月小脸登时撩了下来,转头想离开,被海大壮一嗓子叫住了。

明月不悦的施了个礼,敷衍道:“官爷是来找农女的吗?农女姓殷,不姓袁。”

李成悦尴尬的讪笑两声,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锞子,递给明月道:“殷姑娘,林小姐已经找到了,这是成大人让送的悬赏银子。”

明月一把抢过银子,紧张的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才舒了一口气,将银锞子放在嘴里使劲儿咬了咬,呵呵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笑得如同村里的二傻子似的。

海大壮不忍直视,这殷明月就不能矜持点儿,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县里的客人都跟着笑话。

李成悦果然笑了,是为殷明月的欢笑而欢笑。

殷明月笑脸一收,将银子悄悄纳入怀中,对海大壮道:“里正伯伯,这事儿千万别往外说,若是贼人知道了我协助抓到那贼人,会找我家晦气的。”

李成悦威胁的看向海大壮,海大壮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见得到保证,殷明月笑呵呵将筐子里剩余的五六节甜杆拿出来,一股恼塞到海大壮怀里,算是答谢礼,便急匆匆向家中走去。

海大壮一脸悲催的看着怀里分文不值、小孩子们用来嚼口的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二章 百步穿杨的技能

甜杆秸,一种植物,外型形似高梁,却不打粮,只杆子若甘蔗般清甜,山里的孩子无甚零食,偶尔嚼着它打打牙碛,吃多了却是口苔发干、闹心难受。

李成悦也是一脸悲催,若在平时送赏银,定会被收赏的人家回个赏,最不济也是一吊钱,到了殷明月这里,钱没有,甜杆秸没混上,殷明月连个笑脸都欠捧,明显是记恨自己那日打了她一闷棍。

李成悦向里正告辞,骑着马向县里赶,走了几里外,脑中又浮现了刘氏如玉的手指,心神恍惚,就此离去又着实替自己觉得憋屈,一调马头又转回了向阳村。

明月回家直接拿起砍柴刀,牵着明阳的小手,一齐向山脚走去。

明阳欢跳着走在前面,一把扯出一条绿叶红根儿的植物,将红根的皮用指甲一撸,现出红色的长条,递到明月面前,“大姐,你吃红根儿,和甜杆不一样的甜。”

明月懵逼的将嘴递过去,咬了一小口“红根儿”,果然带着些许的甜味儿,却根本谈不上好吃,更不抗饿。

山里人长年饥一顿饱一顿,小孩子们自得其乐,在这山中寻找一切可能吃的东西。

不一会儿,明阳又拿出一只黑色的果子,再次递到明月嘴里,明月自然而然的吃了一口,甜甜涩涩的,明月却眼现喜色,向明阳又要了一颗,放在手心里仔细一看,竟是大颗的黑色枸杞。

让明阳带她去,看两株枸杞树满梢头的小手指甲大的果子,心里感叹,果然是好东西,只是如此暴殄天物,怕是人们还没认识到它的药用医学价值,也卖不出几个钱,不过自己泡着喝也总比喝凉水好。

明阳又指着一块杂乱的平整地道:“大姐,这就是咱家地,大不大?”

明月顺着手指头观瞧,果然够大,不止三亩,只是里面石头众多,又是临山脚,被树枝荫去了大半,一看就是不打粮的地界,难怪这大片地,苦呵呵一大年,只长了那么三小麻袋粮食,也难怪老宅的人会舍得拿出来。

靠山脚方向,更是犬牙交错,怪石林立,一头老牛正在一块大石前,伸着嫩粉色的石头舔着,哞哞的叫了两声,好不欢快。

老牛走后,又来了一只白山羊,和老牛的模样如出一辙,幸亏地里的粮食已经收了,否则定会踩得一踏糊涂。

明阳小大人儿般的叹口气,捡起地上的石头,直接打向小羊,因为手的劲道不足,只飞到一半就落在了地上。

明月自然而然的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手腕一甩,石头准确无误的打在了山羊的脚上,小羊咩叫了一声,向山下窜去。

正躺在树丛中歇脚的向耀祖一咕噜爬了起来,骂骂咧咧道:“谁那么缺德,打俺家羊?”

爬起来的少年,身形矫健,头发如墨,脸色白晰,只可惜左半面脸如这地上的石头一般,被舔没了四分之一,突然窜出来骂人,吓得明月忘记了回嘴,若不是定力身,明月差点儿转身就跑了。

向耀祖见到了殷明月眼里的惧意,以为殷明月被他骂怕了,轻哧了一声,“俺道是谁,原来是扫把星来了,干嘛打俺家羊?打坏了你赔得起?把你骂了都不值一个羊钱。”

向招耀祖家住在村最西头,家本不富裕,上头有三个姐妹,分别叫向招男、向招丁、向招弟,可见向家的爷爷和爹爹多想要男丁。

十四年前向家如愿得了一个男丁,就是这个向耀祖,媳妇因难产从鬼门关里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却没有了奶水,为了将向耀祖养大成人,大姐向招男十岁就当了童养媳,远嫁他乡,五两银子嫁妆,给向耀祖买了一条羊吃奶;

五年前向耀祖淘气上山,被黑熊舔没了小半面脸,诊治无钱,十四岁的向招丁又嫁了个老鳏夫,换了二十两银子给向耀祖治病;

去年的时候,老山羊死了,向耀祖仍没有“断奶”,向家无以为济,只好又将三女向招弟也嫁了出去,好在向氏因前两个女儿嫁得不好,满心愧疚,一向听话的她也来了倔脾气,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才给向招弟争取了个年龄相当的男子,对方最后用一两银子和一条母羊换了向招弟当媳妇。

因在家一直被捧在手心里,向耀祖也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性格,见是殷明月,一个寡妇家的扫把星,眼睛里满是不屑,“切,你打了我的羊了,你得陪。”

现在已经秋收,地里已经没有粮食,打跑了羊,明月心里充满了懊悔,只是这向耀祖出言不驯,让人心情不爽,明月也被激起了怒火。

弯腰又捡起一捧子石子,眼色阴冷道:“我已经警告了全村人,哪个不长眼的牲畜还敢上我家地里放牲畜,吃了我家麦梗,我直接砍了吃肉,怪不得我,你不长眼怪得谁来?”

在心里,向耀祖觉得殷明月是村里姑娘中长得最好看的,也起了一些旑旎的心思,只是自己少了小半面脸,过去的殷明月又是眼高于顶,心里眼里都是苏童生,身后又围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韩兴,所以向耀祖只能远远看着,却得不着手,连近前说话的机会和勇气都没有。

所以,向耀祖才对明月说话尖酸刻薄,实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儿,如今明月就在眼前,向耀祖心里痒痒的走向明月。

明月见向耀祖眼里猥琐的眼光,分外不舒服,见向自己走来,踢得地里的麦梗混乱,开口警告道:“你,别过来。”

向耀祖以为明月怕了,不仅不停,还加快了脚步,明月这个气啊,手里的石子飞快的飞出,一下子正中向耀祖的膝盖,向耀祖“妈呀”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地上竖着无数的尖刺朝上的麦梗,有一根直接扎在了肉里,疼得向耀祖哀叫了一声,站起来时,已经变成瘸子了。看着明月的眼色,已经由温情转变成了阵怒。

站起来,跌跌撞撞扑向明月,明月又是一只石子打到,正中向耀祖的眼睛,向耀祖登时又成了乌眼贼。

向耀祖用手捂着一只眼睛,向山下跑去,声音响彻了山脚:“殷明月,你打死了我的羊,我定要你赔!”

明月轻哧了一声,不理会这个被家人宠坏的少年。

抬手又扔了一颗石子, 石头再次准确无误的打在了石头上,发出有劲力的“咚”的一声,简直是百步穿杨。

莫不是殷明月曾经拜武学大学为师,早就练成了“独门武功”不为自己所知?

明月激动的抓住明阳的双肩,“阳阳,姐,打得准吧?是不是特厉害,姐还会啥特别的东西?会不会在水上飞?会不会手劈树干?会不会胸口碎大石......”

明阳被摇得头晕,一把抓住还要逞凶的明月的手叹道:“大姐,你被水淹过,所以不会水上飞;你抱个柴都嫌柴刮手,所以更不会用手劈柴;你头磕石子都晕,胸口碎大石好像不太可能。你打石头之所以打得准,就是因为家里挑水、砍柴、割草这些活计你不爱做,就喜欢天天坐在咱家地边儿,天天看着地里庄稼,来了牲畜你便出手来打......”

明月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拈轻怕重,捡了个相对轻省的活计,天天用石头打来打去,长年累月,竟然练就这样一个---“让子弹飞”的本领,果然让人---“啼笑皆非”,害得明月还以为自己是神功盖世的隐世女侠,原来只是做梦而矣。

明月沮丧的叹了叹气,抬头看向那块大石块,心中默想,不对劲儿,绝对不对劲儿,这动物如人一般,都是有灵性的,如此对这块石头趋之若鹜,定是有它的道理。

明月见鸳鸯没有来,学着牛羊的样子走近那块石头,那石头已如鹅卵石般圆润,上面湿哒哒的残留着小羊的口水。

明月狠了狠心,学着老牛的样子,在石头上舔了舔,一股清淡的咸味润入口中,明月心中一抖,再次确认的舔了舔周围的几块大小石头,一嘴的灰泥浆味道,只这一颗圆润的石头上有咸味儿。

明月心中更加惊奇,不过有件事情她是可以确定的,这山下,定有富饶的盐矿,只是深埋于地下,一直不为人们所发现,不知是由于地壳运动还是何种原因,只这一块大石头上时不时渗出一些盐份,动物的五识优于人类,最先发现了它的存在。

明月家的地,恐怕就是所谓的盐碱地,所以才不爱长庄稼、出粮食。

在这盐贵于肉的年代, 明月无异于发现了一座金矿,得找机会探查一番。

“明月,明月.....”鸳鸯奔跑到眼前,气喘嘘嘘。

按道理来讲,鸳鸯应该比明月姐妹二人先到山脚下,只是鸳鸯的娘亲听说鸳鸯又跟明月在一起,苦口婆心的劝了女儿一番,主导思想就是,刘氏和明月名声不好,一个招惹汉子,一个要逼死老娘,都不是好东西,让鸳鸯远离刘氏母女,远离是非。

鸳鸯觉得自己答应了明月,直接爽约太不讲究,便骗老娘说告诉明月一声就回家,这才出来,实则吾行吾素,还是准备和明月一起混的。

第二十三章 看人打架了

山脚不远便有一小遍甜杆秸,并不多,只剩下稀稀疏疏几株,用柴刀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也不过二十几段而矣,鸳鸯向明月邀功,“明月,这在山坳里,不多,我还没告诉别人呢!明年咱再来砍。”

明月感激的将甜杆分一半给鸳鸯,实在没有想到如此之少,鸳鸯还大气的告诉了她生长地点,果然是一个实诚可交的好姑娘。

明月将柴刀拿起来,发现脚下一丛绿油油的植物,看着分外眼熟,尝试着将它挖出来,一颗颗小小的圆脑袋展现出来,明月扑掉了泥,心下欣喜不矣。

放眼观瞧,这一处平坦之处竟是数也数不清。

鸳鸯摇了摇头,给明月泼了一捧凉水,“明月,那是大脑瓜,辣心,吃不得,你想吃野菜得吃这些。”

鸳鸯低头弯腰,示范性挖出了几样,明月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

钜齿叶子的是婆婆丁,圆长叶的是苣麻菜,这些都是后世明月曾经吃过的,是受城里追捧的野菜。

还有两只长长根须的、状似长长娃娃的,明月不认得,却很是激动的接过来,语音都有些结巴颤抖了:“鸳鸯,这、这是人参吗?化人形的人参?”

可想而知明月此时的心情,这下可发家了,不用担心麦子不够吃一大年的问题了。

“大脑瓜儿”在现代中医名字叫茭白,民间叫小头蒜蒜,也是一种野菜,因其如蒜般辛辣,多以腌菜为主,在这里,却是农人不爱要的东西;人参莫不是也没有被人发现药用价值吗?这和枸杞不一样,是可以续命救命的,自己不发家更待何时?明月的双眼似乎都要射出元宝般的光芒。

这回,不仅鸳鸯看明月像傻子,连明阳也捂住了脸,一幅不忍直视的模样,小声道:“大姐,小点儿声,这是桔梗,人参哪能那么好运气遇到,得到深山里才有。”

明月顿时红了脸,这下可丢了大丑了。

现代时,北方人的她没少吃桔梗,但都是长条的咸菜状,哪见过这整颗根须的?这有“胳膊”有“腿”的,不是加长版的“人参娃”是什么?

鸳鸯低头找了找,又找到了几颗,撸了撸上面的泥,直接扔到明月的篮子里,“这些够煮一顿汤了,这玩艺儿发涩,不好吃,青黄不接之时也能顶点儿饿。”

岂止顶饿,还是发家致富的好东西呢!明月可惜的看着一地的野菜,不敢露出太多的欣喜的表情,一切只能确定了盐矿再说,盐矿在各个朝代都是官营,自己不能卖盐,卖些小咸菜倒是个不错的营生。

明月又穿了一篮子野菜,这才急匆匆往家里来。

回到家中,刘氏已经做得了饭,见向人拿回的菜,胡乱剁了剁,做了一碗清汤寡水的混和野菜汤,有桔梗、有婆婆丁、苣麻菜,桔梗发硬,婆婆丁老了,苣麻菜发苦,这味道,可想可知,要多悲催有多悲催,完全映称了一家四口的生活----布满了苦涩与艰辛。

明月嘴里实在无味,偷偷转到外层,用水将剩下的苣麻菜用开水焯了焯,去了涩味儿,加了葱花和辣椒碎末,最后将盐用刀拍成碎面儿,狠狠心放了盐罐底中的三分之一盐量,拌了拌端上桌来。

刘氏只尝一口,脸色就白了,不是东西不好吃,而是想到了盐的稀缺,明月如此浪费,自家只怕未来大半年都没得吃了。

明月又夹了一筷子送到刘氏碗中,柔声细语:“娘,不吃明天也坏了,快吃吧,以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刘氏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吃了一口有生以来最最

可口的凉拌野菜,却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囫囵个儿入了肚,没有尝出味道来。

明星和明阳则没有想到盐的问题,只以为姐姐进城里卖了猪肉赚了钱,咂吧着嘴吃着野菜,明阳眉眼如月,充满着幸福的笑容,扬起小脸,“大姐,你以前咋不做饭?你若是做了,我以前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啦。”

明月刮了刮小鼻子笑道:“真的好吃,不是诓大姐做饭编的瞎话?”

明阳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才没有,真好吃,好吃到要将舌头吞掉了。”

明月但笑不语,又夹了一筷子菜到没再吃第二口的刘氏碗里。

刘氏看着一家三个女儿难得如此的开心,不忍破坏气氛,再次吃了一口野菜,这一口,终于尝到了味道,果然口齿生津,分外的好吃。

见刘氏舒展了眉头,这才松了口气,对自己的“大手大脚”没发怒就好,明月实在想象不出没有盐,这生活该如何过了。

相传,上古时期,只分天神魔道,并没有人类,是神发现了人间至味---盐的存在,贪恋人间美味,所以生活了下来,最后繁衍成了人类。酸甜苦辣咸,以咸为首,无咸,其他各味便食不知味。

明月暗下决心,待恢复了刘氏一房的声誉,为了口腹之欲也罢,为了安定生活也好,在入冬之前挖出盐成了首要之事, 然后才是赚钱奔幸福生活、康庄大道。

吃罢晚饭,明月借口去找鸳鸯做伴,借着黄昏之色,匆匆向李月华家走去,见院中躺着一只懒散的狗,明月偷扔了一块骨头,狗儿抬头看了看明月,明月又晃了晃手中的另一块骨头,狗儿懒洋洋哼了两声,甚至相熟的摇了摇尾巴,这两天的喂养终于见了成效。

明月借机上前,偷偷隐藏在房后,房后有一扇后窗,捅开窗纸,恰好可以将屋内情景一揽无余。

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全然落在去而复返的李成悦眼里。

李成悦去而复返,见明月已经上了山,不好意思进三房与刘氏叙话,在篱笆外等着明月归来,明月回来之时是正是晚饭之时,李成悦又恐打扰娘四个吃饭,又接着等。

最后见明月鬼鬼祟祟出来,四下张望,一看就不是进行什么好事儿,李成悦心下狐疑起来,第一印入脑海的,竟是这殷明月会不会是袁四娘的同伙,二人弃车保帅,舍了其中一人入牢,于是鬼使神差的跟了下来。

但见明月偷偷溜进了李月华家中,又小心的隐藏在房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卧房之内,如同腊像般一动不动,直到掌灯时分,门外伸手不见五指,屋内一灯如豆。

李成悦心下狐疑,不由凑近了,也怼了一个窟窿,向房内张望。

房内,一灯已经掌起,李月华只著着一件大红的肚兜,含娇带羞的拿着一只梳子,顺滑的梳着如墨的长发,头发上,涂满了亮亮的头油,油光可鉴,只是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长发披在肩侧,本不漂亮的瘦削的锁骨在灯光影晕里竟显出十分姿色来,久不经情事的李成悦登时心下慌乱了,额头上的汗如水般的流了下来,呼吸也愈加的沉重。

明月这才后知后觉,侧颜看着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男人,眉头皱成了紧紧的川字,李成悦脸色一红,想要抬腿离开,明月已经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李成悦只好尴尬的收了脚,陪着明月一左一右,继续欣赏着自我陶醉的李月华。

前院窗子笃笃敲了两下,明月眼弯如月,日光闪亮,在李月华下去开门之际,挥手掀开后窗,飞起一颗石头,打向油灯,准头丝毫不差,打在了灯芯上,屋内瞬间阴暗下来,只隐隐的月亮流华。

李月华嘤咛一声,被抱入了男子的怀抱,秋风的清凉,激起了她一身的战慄,如兔子般缩进了男子的怀抱。

娇喘阵阵中,少妇嗔责着怼了男人两下,“死色相,想俺还挺这么多年不找俺?”

男子已经欢快的将少妇浑身都脱光了,影影绰绰中,只见两条白影如浪里白条,翻云覆雨,又若那干柴烈火,欲燃成烬。

男人迫不及待的直捣黄龙,大黄牙满意的一呲,色笑着啪打着妇人的浑圆,难得的一展柔情,“小娘们,想汉子想得苦吧?”

李月华浑身一阵,拼命挣扎了两下,挠了赵二狗胸口一把,瞬间出了五道血指印子,颤声道:“你,你不是大林哥?”

赵二狗气得甩手就是一巴掌,李月华半边脸登时胀了起来,赵二狗毫不怜香惜玉,粗糙而污秽的手胡乱的抓着,怒气道:“妈的,不就是个会打猎的野汉子吗,一个两个的娘们都想,刘秀秀想,你也想,俺二狗子咋的啦?伺候周兰花比韩老大伺候的还舒服,叫得比母狗还厉害,今晚俺不走了,定让你一次想一辈子。”

李月华刚开始还挣扎两下,到了后来,竟不再挣扎,任由赵二狗使出毕身的力量,若那小船在海浪里飘荡一般,即害怕,又新奇的云里雾里,不可自拔。

屋里二人的心情如春天般盎然而温湿;气氛如夏天般火热而焦灼;身体如秋风中的小船,荡漾眩晕;屋外的二人则如冬天的冰流般,直挺挺的呆立门外。

第二十四章 寡妇咬狗一嘴毛

李成悦脸色发潮、浑身燥热,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控制不得,眼看着灼烧而死。

不敢再看,转脸偷看明月,月光下的明月毫无扭捏之色,反倒是一脸兴奋,甚至还啧啧赞叹了一声,一是赞这赵二狗果然厉害,只一会儿功夫,竟然就将表面贞节烈妇般的李月华给降服了;二则是更佩服这李月华,在现代时,明月曾听过一个受人追捧的荤-段子,“生活就是一场强-奸,即然改变不了,那就享受它”。这李月华果然将这句话贯彻得淋漓尽致,享受得不能再享受。

这真是最佳时机,明月从身侧拿出一只长长的竹杆来,探进室内,借着月光,挑了两个来回,将李月华和赵二狗的衣裳挑了出来,照着李成悦的胳膊就掐了下来,李成悦遂不及防,疼得“啊”的险些叫出了声?对明月低吼道:“你做什么?”

明月耸了耸肩,悄声道:“你若不帮忙,我就告诉成大人,你带着我看寡妇与汉子野合。”

李成悦未想到明月一个少女说得如此直白,还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她带着自己来看的好不好?怎么成了自己带她来的?可是,结果却是一样的,自己不仅看了,还看得面红耳赤、身临其境。

这要是吼出去,凭着自己干旱的鳏夫经历,成大人十有八九会相信殷明月说的话,刘氏非拼命挠自己一脸花不可。

李成悦瞬间如被雨淋的小狗般,可怜的耷拉着脑袋,“你让我帮你做什么?”

明月无所谓的耸耸肩,“你不来,我也有办法,只不过既然你赶上了,凭着你身上这张捕快的‘皮’,更有信服度而矣,一会儿,你喊一声抓贼,将赵二狗往打谷场上赶就成。”

李成悦倒没急着反对,这赵二狗冒名摸进寡妇屋里,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惩治惩治他也不是什么坏事,最主要的是,他想看看这殷明月到底想搞什么花样,看戏得看全套不是?

明月悄悄离开,李成悦如明月所愿,高喊着抓贼,赵二狗吓得捞了一把衣裳,衣裳已经不见踪影,只好赤着身子,如一只翻白的鱼儿从房中窜出,一路向村东跑去。

李成悦再度喊叫,赵二狗无耐改向村西跑,村中的人已经成群结队跑出家门,赵二狗无路可逃,一猛子扎进了打谷场,将打谷场麦秸堆掏了一个洞,赤身裸体藏在其中。

正暗自庆幸村民未发现,渐渐远去,身体却炙烤开来,麦秸堆已经火红一片,映红了半边天,赵二狗头发被燎得着了火,飞快的窜出麦秸堆,被村民们逮了个正着。

堆在地上的赵二狗,被火烧得满脸的黑碳色,头发烧得半秃,衣裳不整,手腕上缠着一条大红色的肚兜,跑得散了,在手腕上摇摇荡荡,好不妖娆。

一个眼尖的妇人叫道:“呀,那不是李月华的肚兜吗?怎么缠在这痞子手上?莫不是二人有一腿?”肚兜是隐私之物,这妇人能认得还要怪李月华自己,绣软绸子肚兜的时候,她向一起做活的妇人显摆来着,含枪带棍嘲讽过妇人穷酸,所以妇人印象深刻。

赵二狗肠子都悔青了,知道李月华向他示好,他当天晚上连觉都没睡好,梦里都是那些香-艳的画面,甚至将李月华当成了刘秀秀,最后喜孜孜的将红肚兜缠在手腕上。

海大壮一面命人去找李寡妇,一面让村中汉子们扑灭火海,全村的麦秸堆都在打谷场边缘,虽然不至于付之一炬,但各家都会有些损失,万幸的是,麦粒已经运了回去,该交公粮的交了公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月华红肿着脸来到海大壮面前,见赵二狗手腕上的红肚兜,登时如一滩烂泥般堆软在地。

刘氏也在人群之中,眼中犯着同情,明月悄悄走到刘氏身边,对刘氏耳语一番,刘氏点了点头,分开众人,对海大壮一施礼,“海大哥,李家大姐定是无辜的,大家忘了前些时日赵二狗诬赖我与韩大哥有染吗?其实就是这厮到俺家中欲行不轨,被韩大哥打了一顿,由此怨恨在心,倒打一耙,俺百口莫辨,这才写了状子,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案未查明,这厮又色胆包天,向李家大姐下手了。这红肚兜是李家大姐前两日被明月不小心冲走的,定是赵二狗捡到了起了歹心。”

李月华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拼命的点着头,“里正,是真的,碧莲因为此事和明月闹不愉快,明云也知道,赵二狗趁碧莲去县里省亲,到俺家中图谋不轨,幸好俺拼死抵抗,被俺抓破了胸口,吓得逃之夭夭。”

李月华倒打一耙,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了赵二狗,正所谓,寡妇咬狗一嘴毛。

李成悦已经听了故事的大概,也明白了明月为何来这一场“瓮中捉鳖”的闹剧,定是以前这赵二狗不是东西,没少屑想和欺负刘氏,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诬赖刘氏不贞,刘氏起了状告恢复名声的心思,如今得偿所愿,不仅让赵二狗烧了各家的麦秸、成了全村公敌,还恢复了刘氏的名声,正所谓一箭双雕。

左右是做人情,莫不如要得大些。李成悦分开众人,双手一挥,“诸位乡亲们,我是朝阳县衙捕头,大家唤我李捕头即可,县里已经受理了刘氏被污案件,鄙人也做了一番调查,疑点颇多,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如今真相大白,还刘氏一个公道,至于如何惩戒恶人,殷姑娘不知有何提议?”

李成悦挑着眉看向明月,表面询问,实则是邀功,有了他的板上定钉,刘氏的名声定会成功洗白。

明月咬着嘴唇,略有迟疑道:“官爷,我娘和我都是怕事之人,只要这赵二狗以后离我家远点儿就成。至于其他,还是让李家婶子说吧。”

李月华愤恨的盯着赵二狗,赵二狗一瞪眼睛,李月华又噤了声,这与刚刚都推给赵二狗不同,赵二狗不敢承认已经强-暴了他寡妇,加深罪责,但在惩罚问题上,如果李月华挤兑得狠了,只怕这赵二狗定会狗急跳墙,将在李家二人已经苟合之事公布于众,她以后还有何颜面立在村人面前?

李氏想了片刻,如同明月一般瑟缩道:“民女与刘家妹妹一样,以后让这痞子离李家远些便罢。”

海大壮以为李刘两家孤儿寡母被赵二狗吓怕了,不敢提要求,无疑更激起他豪情万丈的保护弱小之心,对几个汉子道:“三番两次欺负孤儿寡母,现在更是骑大家头上做威做福,这麦秸是牲畜一年的草料,青黄不结的时候,人也能倒个短,挨过荒年,他这一把火,哪里单纯是放火,分明是要了大家的命啊!!!都像他一般,向阳村的人还过不过活了?罚赵二狗不穿衣裳跪祠堂一天一夜,将他家中的麦子和地全部卖了换银钱,给各家补麦秸烧的损失,还有明月家鸡食盆子的银钱。剩下的钱留给他,赶出村去自生自灭吧。”

海大壮气嘘嘘的甩着袖子走了,平时被偷东西,和娘们们厮混,如今又烧了麦秸,汉子们对赵二狗早就恨之入骨,如拖死狗般将赵二狗拖到了祠堂门前,瑟缩的如同村里游晃的野狗。

村人们纷纷散了,有两个热心的妇人安慰性的劝慰了李月华和刘秀秀两句,李月华感激的向刘秀秀和明月点了点头,有了二人的证明,才保住了她的名节,此处非谈话时机,李月华满怀心事的先走了。

最高兴的要数刘氏了,为了名声写状子告县衙,这还是向阳村,甚至朝阳县有史以来第一人,如今含冤得雪,不仅赵二狗之事,就连以前的与韩林、海大壮、殷金的种种猜疑与闲话都如满天云彩般散了,刘氏成了彻底的贞节小妇人。

刘氏热情的向李成悦施了施脸,脸色兴奋得通红,“李捕快,民妇多谢您主持公道,也请您转达对成大人的谢意。”

李成悦心下狐疑,这里有成大人什么事儿啊,客气的回了人揖,“使不得,前几日得罪了明月姑娘,还请刘家妹子原谅则个......”

明月轻轻咳了一句,瞪了一眼李成悦,生怕李成悦将自己在牢中呆一宿之事告诉刘氏,转移话题道:“娘,李捕头公务繁忙 ,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受理咱这等小案子,说得口干舌燥,不如让到家里喝碗水吧。”

李成悦迈着腿就要走过来,明月回头再次狠狠瞪了一眼,李成悦讪讪的抱了拳,向陪在一侧的海大壮和刘氏告了辞,连夜骑马回了朝阳县。

刘氏看着远去的汉子背影,狐疑的看着明月,“明月,李捕头帮了咱家这么大事儿,咋还让咱原谅呢?你去县上递状子的时候,他言语无状吗?怎没听你小叔提起过?”

明月脸一黑,不仅言语无状了,姓李的还出手打自己这个小萝莉了好吗?虽然,当时自己是“犯罪嫌疑人”。

不能向刘氏说明详情,明月只好讪然的牵着刘氏的手往家走,“娘,没有,你别瞎想,是我卖鸡的时候,李捕头巡街的时候看见了,追问我鸡脑袋哪里去了,这是捕快的通病,像查案一样,还要治我虐待动物罪,幸亏成大人明查,已经责罚过他了,还花了二十文钱买了咱的无头鸡。他这是职业病,得治。”

刘氏的嗔责的扯住明月,眉头皱成了波浪状,十分不悦,“明月,李捕头是咱家救命恩人,为人刚正不阿,一脸正色,咋能说他有病哩。”

明月连连称是,心中不以为然,在李家窗根儿,可没看出李成悦一丝一毫的刚正不阿、一脸正色来,那热汗流得像小河流,那呼吸喘的像台风,那身子抖的似血痊,那声音哑的似撕裂,完完全全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一样......

看着刘氏维护有嘉的模样上,明月坏坏的想,这李捕快虽说不能做到“坐怀不乱”,但能做到“观战不语”,关键时刻还能出手相帮自己这种“弱势群体”,在这特权阶级的古代,也算是难得的好男人一枚,若是这李捕快没有家室,倒是可以成为后爹备胎二号人选,刘氏也算是嫁给了这古代的“公务员”。

第二十五章 我负责到底

第二天天还不亮,向宝和妻子向氏,领着一瘸一拐的儿子向耀祖来到三房门前,向耀祖瑟缩着不敢推门,向氏恨铁不成钢的怼了儿子后脑勺一下,抬起胖乎乎的大脚,一下子踹开了三房的门,冲到院中,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个下三滥的没良心的,仗着衙门里有人,打坏了俺家耀祖,打跑了俺家羊儿,那可是俺家招弟换来的大肥羊,得赔。”

破锣般的嗓子在这清洌的早晨分外响亮,撩汉和撩妹儿被明月拴了数日,也学会了看家望门,对着向家一家三口狂吠,尤其是撩妹儿,蹭得绳子几乎要断了,毫不怀疑,若是断了,定会来个黑虎掏心,将向氏扑倒在地。

向氏吓得一激灵,人往院门口退了两步,索性坐在门坎上,继续破口大骂。院子里登时鸡鸣狗吠与女人骂声混和,好不热闹。

无论是前世的明月还是后世的明月都没有早起的习惯,被向氏吵得心烦意乱,胡乱的穿了衣裳,与刘氏及明星、星阳一起来到院中。

见是向家来找茬儿,明月丝毫不放在心上,让忧心忡忡的刘氏去做早饭,自己则伸了个大懒腰,搬了个小马扎,搬到离向氏不足两步远的地方,抱着肩坐着,如同看大戏般看着向氏唱作念打,忙得不亦乐乎。

各家都在忙着往自家背麦秸,早早起了榻,见三房又有热闹可瞧,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如蚂蚁搬家般的再次涌向三房。

向氏见村人们聚集此处,仿佛有了底气一般,努力挤出两滴泪来,指着向耀祖的膝盖道:“你看看你,咋那狠心?看把耀祖给打的,腿上硬生生扎出个大窟窿来,那血流的,有脸盆子那么多,成了瘸子;我家奶羊去年刚接过来的,每天那奶水足的,有脸盆子那么多,现在却丢了。”

向氏边说边手舞足蹈的用手比划着手臂,比出的脸盆子快比大黑锅大了。

明月丝毫没有生气,笑嘻嘻的看着向氏说得天花乱坠,脸色因话语急燥而通红,才缓缓道:“婶子,你家脸盆功能真多,不仅能装血,还能装奶,不过,我听说,这血若是流脸盆子那么、那么、那么多,人就死了,向耀祖莫不是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不成?这样的话,得找道士给起驱驱,别害了全村人。”

向氏气得脸色登时由红转白,吐沫星满天飞,喷了明月一脸,“小蹄子,浑说什么呢?这家耀祖好好的,你咒他死不成?甭说废话,俺就直说了,羊儿是我家招弟换亲换来的,你只要嫁给我家耀祖,这事儿就扯平了。”

羊?换自己?明月感觉自己的大脑顿时打了结,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竟然还比不过一只白羊,哦,虽然,我确实没有它白。

明月再也淡定不了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大石头,对向耀祖道:“这是你的意思?你真想娶我?!”满眼满嘴的威胁,这生吞活剥人的模样,哪里是谈情说爱,分明是想同归于尽。

向耀祖吓得退后一步,隐藏在向氏身后,又有些不甘心的探出脑袋,偷偷看向明月,分明是贼心不死,舌头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一块白色奶沫顺着小舌舔进了口中。

明月眼睛一亮,会心的笑了,口气由威胁变得温柔似水,眼睛笑得弯民了月芽儿:“这是你的意思?你真想娶我?”

同样的一句话,一句如狂风扫落叶,一句如春风化雨,向耀祖先是一怔,随即狂乱的点了点头,若是自己这样的丑人能娶上殷明月这样俊俏的小媳妇,让他“断了奶”、舍了羊他大抵也是心甘情愿的。

明月嘟起了嘴,俏皮的如同粘了露水的红樱桃,娇嫩的手摸着自己近日发黄的脸,黑曜石的眼睛楚楚的看着少年,喃喃道:“唉,最近我的脸不知怎么了,隐隐呈现青黄色,听我姑夫说,用鲜奶洗脸,能恢复白晰,你能送给我一碗吗?脸色变得好看了,才能风风光光嫁给你啊!”

明月的脸发黄分明是她为了“韬光养晦”,故意用老黄瓜瓤涂的,幸好涂出来的是淡黄色,若是涂出来绿色,只怕是被人当成僵尸吓人了。

向耀祖听说殷明月不是不想嫁,是愁最近脸色不好看,想要洗得白白净净再嫁,向耀祖开心的从向氏身后跳了出来,欣喜若狂:“明月,你等着,回家我给你挤羊奶去!”说完箭步如飞的跑了开去,哪里还有腿瘸肉疼的症状,比草上飞的大盗还利落。

向氏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村妇们已经哄笑开来,和向氏素来不对盘的一个妇人更是夸张的笑得天花乱坠,撇嘴一晒:“以为谁家的闺女都跟你家招弟似的,一条白羊就换了?你们老向家,现在除了有条羊喘气,就剩下仨人儿了,这样能养得住媳妇?!人家殷家妮子心大着呢?死了这条心吧,别不知好歹,这下子丑大了吧,人家只一句话,就露馅儿了,羊没丢,腿没瘸,算盘打不响了。”

向氏脸红一阵白一阵,耍无赖似从门坎上站起来,叉着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坐在小马扎上的明月,就像是看着到手的肥羊,手指头几乎戳到了明月的鼻子上:“就算羊没丢,俺家耀祖的腿被麦秸扎瘸了,这以后可就不好找媳妇了。这老殷家三房得负责到底。”

明月有些哭笑不得了,听说过碰瓷讹银子的,碰瓷讹媳妇的还是头一次,看来,自己前几日砍鸡的事儿没有得到震慑的效果,又有人上门找碴了。

明月吩咐明星将撩妹儿的绳子解了,一头儿牵在手里,被拴了好几天的撩妹儿正心浮气燥呢,扯着绳子抻着脖子就要向向氏身上扑,森白的牙齿幽幽的闪着银光,一叨没叨到向氏的腿,只用牙尖儿触到了向氏的绣花鞋,饶是如此,向氏已经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跌跌撞撞的退出门坎儿。

农村的院外门坎是高约一尺的木隔子,向氏抬得不够高,拌了门坎一脚,险些跌在地上来个狗啃泥,好不容易站稳了,连声音都变了:“死丫头,你放狗咬人,还有没有王法?”

明月耸了耸肩,抱着肩,无比闲适的看着向氏,“大婶儿,这是我家,关门放狗犯了哪条王法啦?”

向氏被噎得半死,适逢向耀祖乐颠颠的端着一碗底儿羊奶回来,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一滴羊奶撒出来一般。

向氏火气正大,一下子打了儿子胸口一拳,向耀祖没端稳,羊奶一下撒出来半,全都撒在了地上,渗进了土里,向耀祖心疼的看着消失的羊奶,眼睛都气红了。

对着向氏怒目而视,活脱脱一个阎王,向氏登时噤了声,不敢再激怒儿子,将所有的火力再次转向了明月:“小蹄子,俺儿子腿受伤了,你负责到底!否则就不走了。”

明月展颜一笑,似小孩儿般耍着手里的石头,一个眼刀飞向向耀祖,向耀祖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般再次躲在了向氏身后。

向氏这个气呀,向耀祖在家跟老娘老爹横挑鼻子竖挑眼,到了殷明月面前,竟然如同猫见老鼠一般。

向氏心一横,决心死磕到底,现在的殷家三房没有老宅撑腰,又刚恢复了些许名声,孤儿寡母,如果把握不住这次机会,以后儿子想娶明月,根本就是天方夜潭了。

明月眉头微皱,这个老太婆,还真是滚刀肉,油盐不进。

明月让明星又将杀猪刀拿来,在手中耍了两下,向氏唬了一跳,颤着声音道:“小蹄子,你要做甚?杀人是要偿命的。”

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婶子,你不让我对向耀祖‘负责’到底吗?我答应了。”

“真、真的?”幸福来的如此之快,由不得向氏惊喜,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怎么负责?是嫁给耀祖吗?你保证不反悔?”

明月点了点头,拿出磨刀石再次磨刀,斩钉截铁:“我,绝不反悔,婶子别反悔就成。”

“我,我反什么悔?你,你什么意思?你,你怎么负责我家耀祖?”向氏直觉不妙。

明月将刀放在眼前,一只眼睛眯着,如同弹弓瞄准一样,对着向耀祖方向挥了挥,淡定无比:“婶子,我定会负责到底的,家里放着牌位,初一、十五上香,清明、上元节上坟填土,若是想改嫁,聘礼也给向家,娘家一个铜板都不留......”

明明说的是婚姻大事,却让向氏脖颈生风、寒风倒竖。

向氏哪里还管“撩妹儿”还是大刀,嗷的一声冲进院中,照着明月就扑了过来,五指成爪,势要将明月挠个满脸花,嘴里吼道:“小浪蹄子,你敢诅咒我儿子,你动我儿子一根汗毛试试,俺现在就让你见阎王。”

明月一闪身,如陀螺般转开,在众人不经意间一个腿绊,将向氏绊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半天也动不得,明月关切的低下头来,状似关切的附在向氏的耳边,用二人仅能听到的声音道:“老虔婆,你敢娶,我就敢嫁,吃饭时下个砒霜,睡觉时点个房子,上山时引入狼窝,你想你后半辈子无人送终,我成全你。”

向氏抬眼看向明月,明月眼里喷着火,不似做伪,人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自己只怕是碰了殷明月的逆鳞了。

这样的儿媳妇,怕是白送也不敢要了。向氏一咕噜爬了起来,忙三火四的忙回家去,连将奶的碗都不要了。

第二十六章 后会无期

一直沉默不语的向耀祖的爹向宝儿弯腰捡起地上的碗,阴阴的看着明月,明月毫不畏惧的回视着,骄傲如同被她一刀杀掉的那只大公鸡,大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即视感,让村人不由得暗竖大指和捏了一把汗。

向宝儿对儿子向耀祖娇生惯养,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前些年的丁招丁不想嫁给那个老鳏夫,被向宝儿拳打脚踢,向招丁在榻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才出嫁,出嫁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一生都在怨恨自己的亲爹。

去年向招弟出嫁时,不愿如同二姐一样找个又老又丑的,向宝儿还要动手打,向氏不想三闺女像二闺女一样一辈子不原谅自己,发挥了她滚刀肉的精神,和向宝儿也玩起了命,打不服,骂不怕,这才给向招弟换了一门年纪算是相当却也是贫穷的婆家。

别看向耀祖生得娇气,他爹可是生得五大三粗, 魁梧高壮,那手掌一伸如同蒲扇一般,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而且是个浑不吝,能动手的事儿从来不动口,所以村人才这样的纵容向耀祖,不是大家怕向氏胡搅蛮缠,而是真怕这浑不吝的向宝儿。

果然,明月在向宝儿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一团戾气,向宝儿一抬手“啪”的煽过来,方才还骄傲自得的明月一妙变怂人,用手挡住脸,状似受力的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跌跌撞撞、头晕目旋的站起身来,摇晃着手指指着向宝儿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打了我,你我两家算是两清,若你家牲畜再跑到我家地里,我第一个不放过它,不管是人,还是畜牲。我打不过你,让我干爹来收拾你,大不了如宋小子一样,赔你十两银子。”

向宝儿气得浑身都哆嗦,却没有敢再动手。村西的宋小子全村人都知道,被前任县令雇去做活儿,不知怎的得罪了县令的小舅子,被活活打死了,过后只赔了十两银子,而明月所说的干爹肯定不是韩老大,估计是昨日护着殷家三房的李捕头,甚至是那背后撑腰的成县令,这官家中人,寻个短处弄死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向宝儿越想越不寒而慄,怕他活着没有儿子养老绕膝,怕他死了没有儿子烧纸扛灵橎。

见向宝儿心生惧意,殷明月则晃了两晃,栽倒在地上,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向宝儿鼻子哼的一声,转身离开了,两家的愁怨算是告一断落。

刘氏和明星、明阳早己将明月围了起来,哭天抢地,好不凄凉,曲终人散,村中妇人象征性的安抚两句,便皆离去。

明月偷偷将眼睛欠了一条缝儿,向明阳眨了眨,明星会意,赶紧连拖带扶的将明月弄到了屋里炕上,关切道:“大姐,大姐,你别吓我,你没事儿吧?要不然,真去,去找干爹做主?你认了哪个干爹,是韩伯伯还是李捕头?”

明月一咕噜爬了起来,刮了刮明星的鼻子,叹道:“我没事儿,他那一巴掌没打实,被我用手挡了一下,我装晕只是想吓退那姓向的,不这样他能善罢干休吗?你姐我的那点三脚猫的防狼术防个色狼还行, 防个真狼就不够看了。至于干爹,是我胡诌的,我这是拉虎皮做大旗,找个靠山先靠一靠,村里人爱误会谁就是谁,能唬住人就成,露馅儿的时候再说。”

唉,这没人权的时代,没一技防身、没靠山来靠,还真是不安全!害得自己还得虚拟出一个干爹来吓人!

明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决定,死缠烂打也好,溜须拍马也罢,定要拜黑毛怪为师,最起码要能打得过向宝儿这种上门挑衅的,否则谁来都欺负一下,还让不让人活了?

明月要坐起来,被刘氏又生生按回了炕上,让她多多休息,一直陪着过了午时,她才和明星、明阳去打谷场去背麦秸,怕明月跑出来,刘氏直接用大锁锁上了里屋的房门。

明月索性睡了个回笼觉,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尿意侵袭,绵延不绝,直如波涛汹涌,几欲蓬勃而出,这个刘氏,这是连上个茅房都不让自己去了吗?

明月急急的跳上窗户,决定如赵二狗一般,做一个跳窗君子,奔着茅房就跑了进去,无比舒服的如了厕,明月觉得四肢百骸都跟着舒服,走回正房,却听到外屋水缸里的水哗哗的响,推开外屋的门,里面的人正要出来,正撞了个正着。

来人不意外,是小叔殷才,被明月逮了个正着,脸色一红,喃喃解释道:“老宅打水,间隙我送过来两桶,别说是俺打的。”

当然不能说,说了翟氏要骂得全村皆知了。就连最简单的背麦秸都不能帮,不仅是他,韩氏父子亦是如此,正是应了那句“寡妇门前事非多”,着实够可卑的。

明月模糊的点了点头。

殷才眼睛扫过明月呈现紫红色的左脸颊,无比自责,“明月,对不起,小叔不知道向宝儿上门来欺负你,等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下次再来,小叔定会......”

明月苦笑了一下,未置可否,即使能管,翟氏也会挡着,恨不得自己吃些苦头,自己不强大,指望着别人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明月转换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对殷才道:“小叔,没事儿,事情已经解决了,向家以后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倒是有件事儿想求小叔,你上山砍柴的时候,能不能偷偷帮我砍些大点了篱笆条,我要将我家地圈起来,省得那些不开眼的将牲畜赶到我家地里去。”

殷才猜疑道:“明月,地都收了,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上冻了,你还圈地做啥儿?”

明月自然不能说自己想要挖开那块巨石想一探纠竟,若是说出来,定会吓殷才个半死不可。

明月只是笃定的点头,眼睛里充满了自信:“不蒸馒头蒸口气,我就不想让别人家的牲畜跑到地里去,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不让人欺负的态度与决心。”

虽然觉得是无用功,但难得明月主动开口帮忙,殷才自然不能拒绝,点头如捣蒜,算是答应了明月。

明月伸手去推屋内房门,一推没推开,只推得上面的锁头“叮当”做响,尴尬的缩了手,对殷才讪讪而笑,掩拭尴尬的去揭开缸盖,里面已经满满一下子的水,分明是殷才帮着挑满了,够吃上两天了。

殷才转身离开了院子。

殷明月呆得无聊,有心想回去再睡,见天色己近黄昏,再接着睡只怕晚上该失眠了,心思涌动,便背着背篓向山脚处走去,表面上是挖野菜,心里则是想要研究研究如何撬开那块大石头。

行至山脚,一少年正孑然的背手而立在山脚,身着灰青色的书生长袍,头戴书生巾,昂头向山上而望:山上丛林萧瑟,秋风呼啸,鸟雀悲鸣,飘荡的枯叶轻拂他的飘逸长发,好一幅陌上公子踏青图。

明月轻轻咳了一声,少年回过头上,脸上一丝迷茫闪现,见到明月,贝齿轻启,声若浅溪潺潺动听,一首似诗非诗、似曲牌非曲牌的句子流转而出:“秋山思逶迤,相聚黄昏时,盈盈一水间,脉脉一佳人。”

眼中光华流转,神彩飞扬,令人辗转返恻,难以忘怀,昂然的身姿卓而不凡,绰绰莹光,殷切切的望着明月,似在等着少女脸现红霞晕光、崇拜倾慕,从此双双对对、情愫互寄。

明月则皱着眉头,心里十二分的不爽,这个苏宏图苏童生如此光闪闪的站在自家地头儿是几个意思?是将自己放声出去“人与牲畜不得入内”的话当耳旁风?还是学高冷公子到这里撩妹儿,如此熟稔的程度,以前只怕没少向原主殷明月放电,而且百分百的迷妹一枚。

别的自己可能不会,伸说起诗词歌赋,自己少说也是初中高中大学渗染多年,毕业后又做网络写手多年,谈不上出口成章、成竹在胸,但上下五千年的千古绝对、叠字诗、藏头诗也知之甚多,算得上是个文学半吊子。

苏宏图的这首诗到底是几个意思?字面上又是“相约”,又是“佳人”的,但去头留尾,却是“迤”、“时”、“间”、“人”,不就是“你是贱人”的意思吗?

自己近日来的名声即使再不好,上有艳丽寡妇娘,下有自杀逼娘史,还求过他写状子,但不能成为他随意骂人的资本与动力吧?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脚的骂一个十四岁少女吗?若是以前的殷明月,不再次自杀才怪。

明月显然忘记了,以前的明月,哪会像她脑洞如此清奇,早就小兔乱撞、芳心暗许了。

多日来一直被欺负的明月,心头火蹭蹭蹭直线上窜,直冲天灵盖,于是,感性胜于理性,做了一个非常、非常不理智的行为,抬手、一扯、一抻、一绊,只见苏宏图呈现完美的曲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连叫声都未来得及叫出来。

明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傲倪的看着地上挣扎起来的苏童生,对着少年竖了一个中指,不屑道:“你是贱人,你们全家才是贱人。送你一首诗,千里觅封侯,万里朝堂会,华发渐生无,未来无所祈。后---会---无---期。”

所有的火气仿佛一片云彩散了,明月顿时心情一片大好,施施然回了家。

少年停止了挣扎,半天才吐出语句来:好诗,好诗。看着少女清孱屹然的背影,渐行渐无,少年的脸竟如这晚霞一般的红了。

第二十七章 孵出小豆崽

惩治了苏宏图,明月欢快采摘了满满两树头的黑枸杞,决定晒好了全家泡茶喝,望着望不见头的林子深处,脚步踌躇,想要迈进去寻些吃食过冬,又恐遇到豺狼虎豹侵袭,正犹豫间,眼前一道细长的身影儿一晃而过,百鸟顿时呼啸而起,带起阵阵秋风,吓得明月飞一口气跑回到村边,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回头张望,影像杳杳,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形已经不知所踪。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这森林深处,就如同万丈深渊,充满太多的未知,尤其是黄昏后的暗夜,人若是身临其中,简直是种活受罪,仿佛魑魅魍魉随时侵袭而来,令人胆战心惊。

明月突然更中同情起黑毛怪来,是多少凶险、多少苦难,才练就了他一身的飞跃腾挪的本事,不畏野兽,不惧猛禽。

明月不敢再做逗留,匆匆赶到家中。

家中,不知何时,刘氏己经运了好几大捆的麦秸,堆放在韩氏父子偷偷帮搭的草棚子中。

明月回了院,才后知后觉明月又偷跑了出去,刘氏又是一阵碎碎念。

明阳身量不大,背上却背着比她还要庞大的麦秸捆,脸色累得通红,不见半丝的愁苦,见到明月更是笑得绽放了笑脸。脚下踏着的鞋子,大脚趾不听话的拱了出来,脚指尖被秋风吹得通红。

时过金秋,天气薄凉,一家人仍穿着单薄的衣裳,脸上不见半分愁苦,对生活的无奈已经司空风惯,并学会默默忍受,这种只求活着的低廉生活更让明月感到酸楚。

第二日,明月起了个大早,没有和刘氏说明,独自一人揣上了怀里的十两银子,直奔镇上,走了几个时辰的路,竟未觉得疲累,只觉得心情如此的沉重。

奔向布庄,直接买了两大捆的棉花、一匹青布、两匹蓝布,足足花去了四两银子,看到街边有卖糖人儿的小摊子,装了两个小糖人儿,准备送给明星和明阳一人一只。

糖人怕粘在一处,明月身后背着一大背篓的棉花,身前抱着三大匹布,一边手掌拿着一个糖人儿,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在街上蹒跚前行,视线也受了阻碍,一不小心踢到了一物上,哗啦啦散了一地。

明月慌忙放下蓝布,定睛一瞧,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唉声叹气的捡着散在地上的黄豆,老汉一脸愁容的捡着豆子,明月连连道歉,弯腰也加入了捡豆子行列。

二人忙活好一阵儿,才堪堪捡得差不多,老汉累得直不起腰,用手使劲儿揉着,脸上无限疲色。

明月甩着捡豆子捡得发酸的手掌,愧疚的扶着老汉,连声道歉:“老伯,对不住,抱着布匹没看清路,拌着您了,您老看看豆子够不够,缺多少我给您老补上。”

老汉看着明月,叹了一口气,正了正装豆子的袋子,哀声叹气:“小姑娘,本来就是没人要的东西,怎好讹你的银子?俺孙子刚刚满月,不能做那缺德事儿,给后辈留业障。你走吧。”

明月狐疑的看着个个粒大饱满的豆子,实在不解这么好的豆子,怎么就成了没人要的东西了?豆奶、豆腐、腐乳,随便拿出一样来,都是后世喜闻乐见的吃食,这时候种黄豆的稀少,更是大受欢迎才是正理儿。

明月想着,便将问题问了出来。老汉闲来也无事儿,心里又是烦闷,索性坐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明月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老汉姓李,岳父经营着一家祖传的豆腐坊,做出的豆腐滑嫩爽口,十里八村都爱吃,也赚了不少银钱,为了接济闺女,也为了豆腐坊的原材料供应,包括老汉媳妇在内的几个闺女家地里全都种了豆子。

李老汉心眼实诚,不想自己独自赚钱,发动自家的兄弟家也种黄豆,年底都销售到岳父家,周而复始的几年时间,老汉家和兄弟们都赚了不少银钱,老汉又买了不少地,都种上了黄豆。

怪只怪去年的时候岳父死了,豆腐坊传到了小舅子手里,小舅子是个好赌的,不知怎的就让人下了套,不仅输掉了整个豆腐坊,连祖传的做豆腐工艺也输了。

新买家是镇上有名的地头蛇“豺狼”----柴启,将收黄豆的价格来了个拦腰斩,价格由八文钱一斤,一下跌到了四文钱,老汉恨柴启使诈坑自有小舅子,更恨柴启趁火打劫,低价收购黄豆。

老汉没什么,跟着他种黄豆的兄弟们不干了,都找老汉算帐,老汉颇为仗义,用自家的存银,将所有跟着他种的黄豆人家按八文钱收了上来,到后来已经是囊中羞涩,改用家中的粮食、首饰换黄豆,渐渐捉襟见肘,唯一的财产只剩下满满一库房的黄豆,如果再不想办法卖出去,他们一家十几口只怕要靠吃黄豆过活了。

万般无奈之下,老汉自己背着一袋子黄豆,准备到菜市场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准备冬日里生豆芽吃的人家买黄豆。

八文钱一斤,一袋子大概一百斤的样子,不过是八百文钱,不到一两银子,若是生了豆芽,冬天也能打个牙碛,当个菜吃。

明月心活了,有心想买,却因不知道能不能雇上车运回向阳村而犯愁,老汉听说明月想买黄豆,嘴巴乐得快裂到了耳根儿,笑得满脸的褶子如同被熨斗熨开了一样,愁云早己不见,“小姑娘,你若是想买,老汉的大侄子就是个货郎儿,各个村窜活儿卖货,你若是真心想买,明儿个就让大侄子送到向阳村去,钱给他就成。”

明月点了点头,将一两银子掏出来直接给了老汉,“老伯,这银子就先给您吧,您老为人仗义,信得过,多出来的都给换成豆子就成,如果还需要,我再找您。”

老汉笑着答应着,这一两银子虽然不多,却预示着一个好的开始,最起码不用四文钱低价卖给仇人了。

明月急匆匆跑到城门口,凑巧有回柳家村的牛车,路过向阳村岔路口,明月花了两文钱,搭上了顺风车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直接将糖人儿直接塞到了迎上来的明阳和明星嘴里,小姐俩笑得眼睛快眯成缝隙了,嘴里吃着糖,眼睛和手却不闲着,欣喜的摸着、看着三匹新布和一大捆的棉花。

明月双手一伸,成了一个大字形站在炕前,让刘氏给自己量身形做棉袄,自己量完了,又嘻笑着让明星和明阳也如此,最后给刘氏量了身形。

刘氏眼中忧色一现,想嗔责明月,又不忍嗔责,讷讷了半天才说道:“明月,卖猪肉的钱花了一大半了吧?”

刘氏不知明月将猪肉钱全部换成了盐,盐又给了黑毛怪,韩林和韩兴知道,却怕刘氏担心,也没敢说,所以,刘氏一直以为卖猪肉的钱还完好无损的揣在明月的怀里。

明月哪敢说是抓袁四娘的赏钱,于是将错就错,眼睛清澈而明亮,镇定的点了头,“娘,野猪肉比家猪肉值钱,遇到的又是一个大方的富贵人家,给了四两银子,不少剩呢。您放心。天气不等人,眼看着就入冬了,我和你能挺,明阳却不能挺,得赶紧做棉鞋棉衣。冻坏了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刘氏低头看着明阳红红的脚指头,外面天冷风吹,回到家,炕头又烧得热乎,这一冷一热,痒得分外难受,现在还不是最痛苦的时候,到了寒冬腊月,还会冻起一层的冻疮,难挨得紧。

明阳抬起小脸,毫不在乎的望着明月和刘氏, 省事的答道:“没事,大姐,每年冻得脚难受,娘就用麦杆子熬水泡脚,睡觉的时候,还将我的脚放在娘怀里,一放就是一宿,可热乎了。阳阳就不觉得痒了。”

明星用手小心翼翼的摸着粗蓝布,眼睛亮亮的,脸蛋红扑扑的,喜色挡也挡不住。

明月忍下心头酸涩,将两个妹妹揽在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让娘做一个大大的高沿的棉鞋,脚底下像踩着小火炉,谁也不准冻着。”

明月转过身来,想了想,对刘氏道:“娘,青布你看着帮韩伯伯和韩兴哥哥做棉袄吧,咱不能白让人家帮咱做活计。另外,照着韩伯伯的身量另做一套棉袄,鞋子照韩伯伯的大一号再多做一双,我留着另外有用。”

明月是想到了黑毛怪成越,想让他慢慢转回人类的生活。

刘氏本想问明白为什么,见明月一幅不想解释的样子,也就做罢。

喜事还没有结束,次日一大早,一个姓李的货郎敲门,送回了一大一小两袋子豆子,李老汉是个实诚人,比明月料想的又多给了小半袋子。

明月暗挑了下大指,让货郎将豆子与麦子放于一处,让明星拿了一个细竹筐,抓了一把豆子放进去,过了一遍水,又用布巾浸湿了,紧紧裹在上面,筐子最后放在炕稍上,上面盖了厚厚的被子。

明阳凑上前来,如同小鸟儿般围在明月身侧,好奇问道:“大姐,豆子会孵小豆崽儿吗?”

“小豆崽?”明月一头的雾水。

明阳恨铁不成钢的瞅着明月,解释着:“大姐,母鸡孵出来的叫小鸡崽儿,豆子孵出来的自然就是小豆崽儿啦!”

明月不觉莞尔,明阳年纪小,家里又甚少吃黄豆,见明月盖得严实,只以为她如刘氏一般,用鸡蛋孵出小鸡来。

明月点了点头,郑重的对明阳道:“想让‘小豆崽儿’出生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这个任务交给明阳好不好?你能像做到像姐姐刚才一样,给它浇水、盖被子吗?你若是成功孵出‘小豆崽’来,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新晋小吃货眼睛亮闪闪,显然,明月前些时日做的凉拌野菜和肉肉,让她一直怀念至今。

第二十八章 暗处的幽灵

明月边逗弄着明阳,边用菜刀剁野菜,准备喂两只母鸡,院门轻轻被推开,殷才的脸从门夹缝中闪现,向抬眼的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扑掉手上的野菜碎屑,走向殷才。

见殷才一脸的喜色,明月亦展颜笑道:“小叔,篱笆条都割完了?我喂完鸡就跟你上山去扎篱笆,多搓点绳子,再割点刺刺草缠在里面,免得淘气的孩子进里面去。”

殷才仍旧笑着,憨实的脸若春天烂开的桃花,“明月,你奶不生气了,过几天姑夫过生辰还让你们去县里呢。”

明月翻了个大白眼儿,以为是什么好事?不就是翟氏良心发现,让不受待见的三房到姑姑家去串门子吗?至于欣喜成这样?她又不是原来的殷明月。

翟氏的大闺女殷贤当年嫁给了一个小货郎,姓周名讼,这小货郎手脚勤快,嘴巴甜,脑子也活泛,终于在前几年在镇上办了房产,买了铺子,还开了一家大点儿的杂货铺。

在县里有自己的铺子和房子,是村里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于是,周讼成了殷家高眼相看的“富贵人物”。

穿绫罗绸缎,带金银首饰,随着生活越来越好,殷贤越发变得傲娇,每次回家省亲横挑鼻子、竖挑眼睛,话里话外嫌弃农村脏乱差,嫌弃娘家苦酸穷,眼睛都都是欠着缝看人的。

以前殷友活着的时候,因为能干,倒是被殷贤看得过眼,殷友一传回死讯,三房就再也凑不到周家眼前了,在殷贤面前,明月一家,和村里的张阿四、李阿三等路人甲、陌人乙无甚区别,碰到了都是掩鼻而过。

原主殷明月做梦都想去县里周家,看表姐周素素的眼睛都嫉妒得发绿,磨过翟氏几回,哭着喊着要去周家,想要“见识见识”富贵,翟氏没答应;殷贤回家省亲的时候也求过小住几日,殷贤连话也未搭,让殷明月好大个没脸。

这次破例相邀,明月却不认为是什么好事,不会是想将自己嫁给什么傻子、呆子,换取周家的利益吧?

明月表情怏怏,一幅想要拒绝的样子,殷才忙转移话题道:“明月,走,叔带你去看看篱笆条,你定会开心的。”

果然,明月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背起篓子就要上山,明阳最爱粘着现在的明月了,小大人儿似的将早上没来得及吃的杂面窝头和装水的竹筒放在小篓子里,人已经跑在了前面。

快到山脚之时,明月感觉猛的一阵轻风在林中扫过,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暗觉有什么危险来临,再定睛一瞧,仍是人影杳杳。

莫不是黑毛怪成越从村北那片林子,跑到村南这片林子活动了?不对,那身影明显较成越要瘦,而且暗暗放射着明显的敌意。

明月摇了摇头,甩去心中的胡思乱想,问殷才:“小叔,你听没听说过,咱村附近的山上,出现过人熊、山魈等猛兽,能直接行走的?”

殷才摇了摇头,指着山脚三房的耕地道:“我没听说过,韩大哥总上山打猎,你问问他晓得不。”

地的周围,已经起了绵延一大片的篱笆帐子,足有一人多高,中间用厚实的绳子捆得结实,淘气的孩子想要扒着帐子进入里面也是不可能。

地的尽头,韩氏父子正挥汗如雨,进行最后一道功序,上柴门。

只不过是不到两天的功夫,竟然有这么大的工程,质量还上乘,完全超出明月的设想。

明月快速跑到韩氏父子面前,摸了两把篱笆帐子门,欣喜的表情想掩也掩不住,“韩伯伯,你怎么知道我要扎篱笆,是小叔告诉你的吗?你们太给力了,不会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吧?”

韩兴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脸儿都羞得红了,如同帮三房扎麦秸棚子一样,只要不被村人们看到,他总是想着帮明月做事情,累着苦着绝不叫屈。

那日上山时,韩兴是见殷才割树枝条,堆放在地里,他就心知肚明何事,叫上了爹爹韩林,三个汉子毫无条件的组成团队,做起这个在他们看来“无用功”的活计中来。

不仅如此,推开篱笆门,里面还依山石修起了一座简易的茅草棚子,只有五平米不到,是临地避雨避寒的那种。

这倒是意外的完美的收获,因为只有那块“盐石”表面光滑圆润,韩氏父子自然而然是依着这块石头搭建棚子,为了避免着凉,木格子床铺是离地两尺而搭, 下面五米宽的空地,明月完全可以直接揭开上面搭着的床板木条,如田鼠般向下挖,完全的掩人耳目。

明月真想给这三个汉子一个大大的拥抱,这简直是

太完美了。

明月正想好好的夸赞三人,只听篱笆外的明阳“啊”的叫了一声。

明月心脏停跳一般,飞快的飞向山脚处。

刚刚上山时,明阳对篱笆帐子不敢兴趣,拿着小草绳捉蚂蚱穿起来,见有野菜,又背起背篓挖野菜,渐渐离开了明月四人。

四人聊篱笆帐子聊得起劲儿,均未注意渐行渐远的明阳,明阳一声惊叫,四人才后知后觉,拼了老命似的向山脚赶,跑到明阳近前,见小丫头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月呼哧带喘的拉过明阳,从头发梢看到了脚趾头,见并没有什么异常,才舒了口气:“死丫头,叫唤啥,吓死我了,离我们这么远做什么?遇到危险怎么办?”

明阳直着眼,手指哆嗦着指着背篓,眼睛发红,无限委屈道:“大姐,篓子里的窝头没了,竹筒也没了,里面的野菜一动一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吓人。”

韩兴伸出割树枝条儿的镰刀,将篓子上的野菜向边角拨了拨,一条身体发红、眼睛也发红的蛇头现了出来,长长的舌芯子一吐一伸,分外的恶心,眼睛更是恶狠狠的盯着韩兴。

明月心不由得到了嗓子眼儿,不安有感觉再次侵遍全身:“毒蛇可以吃了窝头,但不可能将竹筒也吞下去,定是长了手的动物拿走的,竹筒不值钱,一砍竹子便得,所以也不可能是人。韩伯伯,你打猎多年,听没听说咱这有过人熊或山魈等站立的猛兽,危险的那种。”

韩兴脸色突变,双手抓起明月的双肩,紧张得手都是颤抖的:“明月,会不会,会不会是黑毛怪跑到南麓来了,如此阴险的放了毒蛇,加害明阳?”

明月见问不出什么头绪来,只得做罢,心里再次肯定了这几日的不安感觉,一种似幽灵似的东西躲在暗处,对自己伺机而动,随时致命一击,只是任她绞尽脑汗,也没有想出,这个危险的家伙,纠竟是什么东西。

只有一样她可以肯定,这暗处环伺的家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这条蛇无论从颜色还是从形状上来看,分明是想一举毒死明阳,幸亏明阳眼睛奸,看到野菜动了,若是没注意,伸手去碰,现在只怕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明月眼睛阴冷,对韩兴道:“兴子哥,将蛇杀了,蛇牙砍下来,蛇胆剖出来,我留着有用。”

被这种蛇咬了,自身的蛇胆可以解这种毒,而蛇牙上残留着毒涎,明月是想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以后,她定会让那个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死于此毒之下。

几人心情怏怏的回了家。

余下的时日 ,更是深居浅出,将明星和明阳俱都拘在家里做衣裳和鞋子。

做鞋子需要打“疙帛”做鞋帮,所谓打“疙帛”,就是用白面和了浆糊,涂在一张一张的旧布上,几张布重叠粘在一起,最后形成了硬硬的布,干了以后如纸板一样硬,连裁几张脚板形,重叠成半寸厚,用锥子纳成鞋底,轻爽而利落,春秋的鞋面也用它来做,冬天则在里面絮一层棉花。

明月显然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东西,这种最原始的做鞋方法还是头一次见,面浆糊还是向鸳鸯家借的面做的,满满的面香味道。

明阳抽紧了鼻子闻着,欣喜的看着刘氏手下生花,纳着鞋底。

明月手指一插,蘸起一指头面糊糊,直接抹在了明阳的嘴角,明阳不好意思的用舌头舔了舔,咂巴着嘴笑得比花儿还舔:“大姐,后天咱去大姑家串门,会不会吃上白面疙瘩汤?素素表姐说她最不爱吃的就是白面疙瘩汤,正仁表哥却说他最爱吃,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明月心下一酸,她只是觉得好玩,用白面浆糊将明阳的脸画成小花猫,没想到小家伙误以为自己让她尝白面汤味道,说的话竟也是如此的心酸。

明月笑着又在明阳的脸上画了两条面道道,宠溺的弄乱小家伙的枯黄的头发,笑道:“自己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明月暗下决定,待从县城周家回来,无论树林中有什么凶险迎接着她,她也要冒险去看一看,定要在入冬之前找到盐矿,让明阳在过年前不仅吃上美味的疙瘩汤,还要吃上白米面饺子。

明月点了点头,感觉内心从未如此的强大过。

第二十九章 财主家傻儿子

院子里,明阳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身上的蓝布夹袄,脸色绯红得如同山上的桃花,有些缩手缩脚,讪笑道:“大姐,哪有那么好看,你咋直勾勾的看俺呢?”

明月“啪”的亲了一口小丫头,笑道:“看我家小美人呗,梳上漂亮的双丫髻,穿上新衣裳,越看越像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过年的时候,大姐给你买红色和粉色的绸子,做成小唐装,定会喜气洋洋。”

明阳的脸更红的,小手抹着脸颊上残留的明月的口水,显然不适应明月如此“排山倒海”的“热情”。

明星和刘氏是后出来的,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眼睛盯着地面,生怕绊倒一样,仔细看来,却是半是扭捏、半是羞涩。

明星、明月与明阳一样,都是双丫髻,明月猜想,在刘氏心中的少女发髻,怕是只会梳这一种,圆圆的两坨立在头上。妇人的发髻也只有她自己的那一种,圆圆的一坨在正头顶,前方包了一块蓝布头,说不出的朴实与厚重感,好在娘四个颜值都不低,勉强拉回了平均值。

只是统一的“着装”、统一的发髻,明月有种看到大户人家丫鬟婆子一起等待主子训话的即视感。明月打死也不敢说出来,否则就要扫刘氏的好兴致了。

刘氏的心情之好,从头上那只乌木钗子就能看出来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钗子,上面笨拙的雕刻着似菊花不菊花的图案。

这是殷友参军离开时送给她的临行礼物,当时的刘氏正怀着明阳,殷友一走,秋季适逢荒年,一家缺衣少穿,翟氏硬逼着刘氏将本就少得可怜的嫁妆拿出来贴补全家,首饰只剩下这一只殷友亲手刻的乌木钗子。

宋氏以为殷家传宗接代生了两个儿子为由,嫁妆一文钱也不拿出来,冷氏的性子则是撸得狠,将娘家陪嫁的一幅银头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翟氏逼得狠了,就拉着女儿一起上吊寻死,不是吓唬人的那种寻死,是真不想活的那种。

俗话说的好,鬼怕恶人。一向胆小如鼠、唯命是从的冷氏发起狠来,连翟氏也不得不投降,最后,一大家子靠着刘氏的嫁妆过了荒年。

刘氏娘家知道了,为此事大闹老宅,刘氏不仅不站在刘家一头,反而选择了站在翟氏这头儿,心甘情愿将嫁妆奉献,令刘家两个大哥丢了脸面,伤透了心,所以往后的几年都没有再来往,连殷氏分家、殷友阵亡都不得而知。

刘氏奉献出嫁妆是迂孝,却没有换回翟氏的怜惜,另外两房的感激,生下明阳后,翟氏不肯侍候月子,大嫂宋氏因奉献嫁妆的事儿不乐意刘氏,自然不愿意照顾。

二嫂冷氏当年还没有生下儿子殷明元,只有女儿殷明霞,肚子多年没动静,和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的刘氏一样,都是翟氏眼里“不下蛋”的母鸡,本来两人做的活最多,刘氏一坐月子,连刘氏的活计也落在了冷氏身上,冷氏也没时间照顾刘氏。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殷明月却是个例外,当时八岁的她十指不粘阳春水,不烧炕,不打水,不洗尿布,不收拾屋子,所以刘氏经常是睡凉炕、穿脏衣,尿布反复用,屋子里的污秽之气,熏得翟氏天天骂刘氏躲懒、明月娇惯。

借着怒气,连村里人送来坐月子的红鸡蛋都收起来了,除了生孩子之前攒力气吃了一颗,刘氏再也没有吃到过鸡蛋,所有的鸡蛋全都进了大孙子殷明朝和殷明汗肚子里。

当时只有六岁的明星,就是从翟氏的叫骂声中开始做家务的,明阳不懂事,半夜哭闹,明星帮哄着,第二天起早还要帮冷氏烧火,蹲在灶旁就睡着了,火星子窜到了腿上,至今留下了一道疤,刘氏只坐了七天的月子就下地做活儿,落下了一到阴天腿就疼的毛病。

娘几个欢天喜地的穿戴完,浩浩荡荡的前往老宅,老宅门前正停着一辆褐色围幔的单匹高头大马马车,车宽两米,长四米,车夫站在轩辕上,往下递着各个物件。

有成匹的绸子,整包的茶叶,成坛的米酒,还有一展炕屏风,见三房到来,车夫特意拿出一只包袱,一脸和蔼的递给明月道:“明月小姐,这是少夫人特意吩咐给你的绸子衣裳,让您特意穿着去。”

明月狐疑的打开包袱,一套粉色的衣裳现了出来,上身的褙子镶着白色的兔毛边儿,白色的花瓣扣,下身是百褶裙,裙角绣着白莲花,与之配套的是镶着兔毛球的绣花鞋,同样绣着白莲花,不用猜也知道,这套行装在县上定是价值不扉。

明月抬眼想要询问,车夫已经往车下拿别的物件了,与明月同样收到衣裙的,还有大房的殷明云、二房的殷明霞,莫不是这是给每房的年纪相对大些的姑娘礼物?

明霞和明云喜孜孜的去换了衣裳,明霞的是一套淡蓝色的,称着明霞发黄瘦削的脸,反而显得更加的枯槁萧瑟,明云因脸色红润,穿着一件玫红色的衣裳,头上还钗着一只银色流苏钗子,显得俏丽不少。

翟氏满意的看着明云,看明月因抹黄瓜瓤子而发黄的脸,不满的翻了个白眼,习惯性的抚着油光可鉴的发髻,淡然道:“还不换上,省得到县里丢人现眼。”

明月摇了摇头,将包袱挎在手上,笑颜如花的回道:“奶,不用换了,我身上的是我娘新做的过冬夹袄,干净得很。”

翟氏诧异的看着转性的明月,过去的明月可是恨不得天天住在周家,穿好的,吃好的,这一头撞下去,不仅没撞死,怎么还转了性了?

如此这般,反倒合了她的心意,这可怪不得她,大闺女要是怪罪下来,可不是她的错。老太太看着明月身侧一流水的蓝布夹袄的三房,撇了撇嘴对明月道:“车坐不下,你一个人去就行了。”

明月皱着眉头,看着翟氏眼睛里并不友善的眸光,心中狐疑更甚,想也未想,直接回道:“奶,我娘是我家的长辈,理所当然是我娘代表三房,我一个丫头片子,咋能代表三房呢?大娘家和二娘家都只派明云和明霞去吗?”

翟氏本就不娱的脸色一落,阴得如同八月的阴雨,“除了你爷看家望门,殷家的儿郎们都去,明元尚小,你二娘得抱着他,所以也去。”

“那我大伯娘呢?”明月指着打扮一新的宋氏道。

翟氏未置可否,说来说去,只是差三房的刘氏和明星、明阳。

明月将手中的包袱一甩甩到了肩头,毫不可惜道:“奶,若是差我娘几个‘外人’,那我也就不去了,腾出地方来,让我大伯娘去吧。”

翟氏急的一把扯过明月的包袱,甩给身侧了宋氏,怒道:“你拿回去,别去了。让明月去。”

宋氏气得脸色通红,本来她是想仗着自己二皮脸的精神,定要跟着去县里看热闹,如今,却被明月一句话,毁了所有的行程,正要反驳,猛瞧见翟氏冲着她挤眉弄眼,细长的眼在包袱上瞟来瞟去。

宋氏心念一动,将本要甩回来的包袱紧紧搂在怀里,怕是等明月从县里回来之时,再也要不回去了。

刘氏偷偷怼着明月,示意她去县里看看,原来的明月可是做梦都想去周家小住几日的。

明月一把将包袱从宋氏手里扯了回来,宋氏卒不及防,被扯得一个踉跄,明月扯着嘴角,不阴不阳道:“不敢劳烦大伯娘帮我保管,这么好看的衣裳,我拿到周家再换上。”

众人纷纷上车,明月不屑于挤,到轮到她上车时,才赫然发现,车上已经挤了翟氏一口,大房殷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四口人,二房殷银、冷氏抱着孩子、一个女儿四口,整整九口人,再加上赶车的车夫,十个人,明月十分好奇它们是怎么钻进去的,是叠罗汉还是俄罗斯方块?

几人坐在车上岿然不动,车夫最是爱惜马匹,黑色大马的腿已经开始发抖了,他的脸色也跟着呈再了幽幽的绿色,冷冷的看着要让明月上车的殷才。

明月心里本就不想去赴这场鸿门宴,索性抱着肩头不再上车,对挤在车最中央的翟氏喊道:“奶,您是长辈,就代表我们三房去吧,没什么礼物可送,我娘将麦子磨得了五斤白面,您帮拿去让姑夫尝尝吧。我就不去了。”

“不行!!!”一句话,再次否定了明月的决定。

明月轻哧了一声,心中更加断定了宴无好宴这句话,回道:“奶,我的脚最怕破了,走不得路,还是......”

“下车!”翟氏的声音已经隐含着浓浓的怒气了,如果怒气能射出箭来,殷明月已经被刺成刺猬了。

车上众人纷纷下来,只留下翟氏和抱着明元的冷氏,翟氏眼睛在众人眼前扫来扫去,扫到殷明朝和殷明汗身上时,明显有些疼惜的情愫。

最后方下定决心道:“三个女娃子上车,你们几个走着去吧。”

得令的明月这才施施然上了车,有车不坐,简直不是她的性格,不坑坏人,也不是她的性格。

马车看着漂亮,但因路不平,所以颠簸的很是厉害,明月被磕得七昏八素,无奈用聊天来转移注意力,对身侧一直谨慎小心,生怕弄坏衣裳的殷明霞低声道:“明霞姐,正仁表哥这-----”明月指了指太阳穴,鬼祟的看了看翟氏,见翟氏假寐、冷氏哄着孩子,明云受搭不理的样子,接着说道:“正仁表哥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啊?”

这场鸿门宴不会变成海天盛宴,为财主家的傻儿子选媳妇吧?

第三十章 多算七十三两

明霞瑟缩的抬眼看向翟氏,见翟氏和冷氏等人并未注意二人, 这才轻呼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明月心里的阴影面积不减反增,翟氏和周家对自己,与以往态度明显不同,就连那赶车的车夫,对自己也是和颜悦色,不,是对殷家三个眼看着及笄的少女尤其的好,甚至有种卑颜媚态。

周家送的礼物也颇为奇怪,送米面油不比衣裳来得实惠?为何偏偏给每房的快及笄少女送一套上好的衣裙,明晃晃有种洗白白、美漂漂,最后卖个好价钱的作法。

明月再次凑近明霞,低声问道:“正仁表哥是不是长着大黄牙、罗圈腿、眼睛斜、嘴巴歪?要不然是个哑的、瘸的,或许是不能人道?”

虽说有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说法, 但明月宁可相信里面隐藏着阴谋、阳谋,也不愿相信殷贤变得心慈面善,让娘家“穷酸相”的侄女做儿媳妇,如果有,只能说明,那周正仁,不是呆的,就是丑的,不是丑的,就是有隐疾的。

明霞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整只的鸡蛋,看明月的眼神明显是看异类的眼神儿,身子还微不可查的向外挪了挪,这是将明月划在安全距离之外了。

明月忙摆摆手,正了正身体,讪然着脸道:“车里太闷了,开开玩笑,还当真了。”

从明霞的态度看,这正仁表哥不仅不丑,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儿郎,明月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此宴也许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有着各种各样的陷井。

马车虽然颠簸不堪,速度却真的挺快,与牛车相比,可以称得上古代的高铁,明月被凹凸不平的山路巅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中就到了县里,停在了一座大院落门前。

高大的青色门楼,古铜色的门扉,上面扣着锈迹斑驳的铁环,门前左侧立着一块上马石,车辆稳稳的停在石旁,车夫举起马鞭,在空中回了旋,迅速挥动,马鞭在空中“啪”的打了一声响笛。

门扉立即洞开,走出来三个人,前面是一个脸上布脸皱纹的老夫子,身材瘦削得可怜,若一只长年没有吃饱饭的瘦老鼠,深褐色的长袍,头戴同色六角小帽,腰上扎着黑色板带,与别人挂着金银玉饰不同,他的腰带上面挂着一只手掌长短的算盘。

算盘的四脚立柱,已经被磨去了暗红色的漆色,斑驳得如同新出土的文物般,明月嘴角一撇,果然是“爱岗敬业”的好模范,到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自己的本行,这定是周家的帐房先生兼管家刘用。

刘管家身后是两个穿着暗红色衣裳的小丫鬟,头上梳着双丫髻,走到车前,做了一个傲娇的“请”的姿势。

车夫这才跳下马来,挑起车帘。

当先下得车辆的是老太太翟氏,小丫鬟还算中规中矩,用手相搀着。

冷氏怀里抱着孩子,小丫鬟搭了把手,将孩子抱了过来,冷氏这才欠着身子,如同慢镜头一般,一方面怕裙子被风吹散开了,一方面又怕姿势不雅,越是害怕,越是拘紧,险些摔下下马石。

到了明霞和明云这里,明霞与明云临时组成帮扶对象,互相搀扶着,算是优雅的下了车,小丫鬟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明月最后一个下来的,本想着抬腿一跳,如女侠般跳下车,抬眼间却看见丫鬟正两眼不屑的看着自己一身的粗麻布衣,人靠衣来马靠鞍,明月的丫鬟头、粗布衣受到了莫大的嫌弃了。

明月放缓了脚步,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丫鬟,拿出印象中刁蛮王妃的气场来,伸出纤纤玉手,遥遥指着小丫鬟。

小丫鬟翻了一下白眼,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将明月晾在了车上,不理不睬。

明月哧然撇嘴一笑,论起养气功夫,还真没有她赢不了的人,纤纤的手指就这样伸着,眼睛里云淡风清、波澜不惊,衣裳在秋风里猎猎飞扬,即使脸色发黄,即使粗麻布衣,即使发髻纷飞,竟生出一种卓然不群的风采来。

黑色的马急得打了一个响鼻,车辕动了动,明月连眼皮都没挑,仍是宠辱不惊的看着小丫鬟,就像是一个宽厚的主子处罚调皮的下人。

将此事看在眼中的刘管家暗暗点了点头,这丫头,别看穿着不怎么样,气度可不一般。

轻轻咳了咳,眼风扫向小丫鬟,小丫鬟终于不情不愿的上前,明月的手在高处,小丫鬟的手高高举起,方执住,随着明月的下车借力,小丫鬟不得不低头弯腰,俨然是奴才在迎接着富贵回府的大小姐。

下得了车,小丫鬟恨恨的瞪了一眼明月,甩开明月的手,躲回了刘管家身后。

刘管家并未让众人进府,而是拿起腰间的算盘,边打着算盘边道:“裙子用的是软绸子,用料三尺三,耗费一两四钱银子零五文;褙子用的是锦缎,用料二尺一,耗费八钱银子零二十文;兔毛耗银五钱银子零六十文;纽盘花耗银八十七文,绣鞋耗银七钱银子零五十五文,一套衣裳耗银二两半银子九十七文钱,三套衣裳就是、就是七两七钱银子九十一文钱,请各位小姐付清衣裳的银子再入府。”

包括翟氏在内的几个殷家的妇人、姑娘登时呆若木鸡,难道那裙子不是白送的,还要银子?这三套衣裳可得多少钱啊?殷家所有的家底加一块怕也不过十两银子,买了裙子估计全家就得饿死了。

翟氏脸色变得铁青,有贫穷的窘迫、有被拦的难堪、亦有对女儿的失望。

明月看着殷家几人的表情,感觉分外的可怜,不想对周家太过嚣张,对刘管家道:“刘管家,早晨车夫到我家,是以串亲戚、接亲戚的角度来接人的,您现在以买家、卖家的角度谈生意,是不是本末倒置、不合时宜呢?如果在商言商,诚信最为重要,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您若不是‘送’,我们会‘买’吗?谈到诚信,还不得不说一样,您算的帐有问题吧,明明一套裙子二两半银子七十七文钱,您一套多算了二十文钱,三套我算了六十文钱,现在鸡蛋两文钱一个,买三十枚鸡蛋,开春孵出三十只小鸡,平均一天下十个蛋,一年三千六百五十枚蛋,变成三千六百八十只鸡,一只鸡二十文钱,你整整多算了我们殷家七十三两银子,如果再孵成鸡崽......”

刘管家本来细长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当然知道自己多算了二十文钱,他是故意算错的,是老爷和夫人吩咐这么做的,从要钱的反应程度来看看三个姑娘的品性,免得将来娶到家里一只母老虎,顺便看看有没有姑娘会算帐。

姑娘窘迫的态度在老爷、夫人的预料之中,也没敢奢望哪个姑娘会发现算帐算错了,毕竟农家女,会识字都不容易,何况算帐呢?

刘管家想到各种突发情况,想过痛哭流泪,想过破口大骂,想过挥袖而去,唯独没有想到,有个姑娘蹦出来指责自己不讲诚信,算错了帐,还入指责他讹了对方七十三两银子!!!

刘管家讪讪的笑着,难得恭敬的拱了拱手道:“明月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不仅识字,还会神算!是刘某托大了,听说明月姑娘会算帐,所以才有心思试上一试,刘某甘败下风,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快快里面请。”

前倨后恭,变化得如此之快。

翟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头一次向明月飘过来一丝还算温柔的眼神儿。

周家刚刚的阵仗不小,里面的院落格局并不大,只是三进的院子,前院是会客厅和膳堂,中院是内院,后院是下人院和马厩,只是普通的小康之家而矣,根本谈不上大富大贵。

那两个丫鬟和一个车夫也是周家唯三的奴才,刘管家没有卖身给周家,是杂货铺雇佣的大掌柜、兼管家、兼帐房。

因殷贤不喜娘家人,所以殷家人除了老太太翟氏和殷金、殷银和两个大孙子,其他人都没有来过周家,俱都一脸喜色的东张西望。

殷明云一脸好奇的看着各个物事,有会客厅前方雕刻着梅花的影壁,有里面养着鱼的青花瓷大鱼缸,有银制盘子里鲜亮晶莹的水果.....眼睛一眨不眨,几乎要钻到每件物件里面去了。

殷明霞与殷明云正好相反,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绣花鞋,紧紧跟在冷氏的身后,如果不是那抹蓝色的娇嫩的身影,只怕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明月也好奇周家这个殷家“富贵”人家的住所,只看了两眼,便咂吧着嘴暗叹,这富贵只是相对而言,不过尔尔,受大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熏陶的她,显然很是不屑,自然而然的挑三捡四。

这影壁有雕大鹏展翅、万马奔腾的,雕着梅花是想一辈子倒霉吗?青花瓷釉色不匀,定是官窑淘汰下来的残次品;这大鱼缸里为什么只养鱼不配上荷花?养的鱼不是金龙或锦鲤、是条普通的鲫鱼是什么道理?那盛水果的盆子是竹子的不会让人笑话,若是银的却有种暴发户的即视感,如果炫富,琉璃盏不是更拉风、有情调......

坐在正厅中央的周讼将三个女孩子的表情俱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对殷明月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以往,自己万分嫌弃这乡下的穷丫头,这丫头什么表情,自己拼了半辈子得来的家世,莫不是被她嫌弃了?

第三十一章 姨娘还是姐姐

周家正厅已经正襟危坐几人,正前方主座上坐定的二人,男的圆圆胖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缝、天生面,不用猜就知道是周讼。

旁边坐着一个清瘦孑孓的女人,皮几乎嵌在了骨头里,眼窝深陷,皮肤惨白,为掩盖苍白,脸颊上打着厚重的腮红,看起来更加的不健康。

临来前的明月,想过无数种与殷贤见面的情景,有姑侄斗法的,有尖酸刻薄的,唯独没有想过,殷贤竟是一个油尽灯枯的女人。

女人用帕子不住的掩着口,发出发风箱似的咕噜声与咳嗽声,身侧的周讼时不时皱紧了眉头,显见的不耐烦。

周讼和殷贤的左侧下首边,坐着一个圆脸细眼的胖身材少年,从面目轮廓上一眼就看出来,肖像极了周讼,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正仁表哥。原来,周正仁不仅不是明月想象中的财主家的傻儿子,一看还很精明加精神,是个二精分少年。

周正仁下首坐着一个华服少女,嫩黄色的绸衣褶裙,腰带系着金色的一串铃当和兔尾白毛,身子一动,金铃当响动悦耳,肩上披着白色的兔毛短披风,头上亦是饰着铃当装饰和一团兔毛,脸儿亦是圆圆的,有种福气天生的小家碧玉状,眼睛里却是连撩都未撩殷家来的几个表姐表妹,明显的眼高于顶,不用猜,这定是素素了。

周素素的身边,依偎着一个四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子儿,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站在厅中央的几个客人。

翟氏叹了一口气,掩着鼻走到离殷贤身前几步远站定,轻声道:“贤丫头,身体不好你就别出来了,病再重了可如何是好?”

殷贤看着翟氏那种害怕传染的样子,只是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娘,郎中看了,我这是老毛病,不是肺痨,你不用害怕。”

翟氏讪讪的放下手掌,身子却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殷贤眼中忧色一掠而过,淡漠的指着右侧的两个位置,让翟氏和冷氏做下。

众人落座,明月、明云和明霞则尴尬了,施过礼后便如木棍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明云最高,站在最前,明霞和明月在她身后一臂远。

明月正想站到冷氏身后去,方才执着自己手下马车的丫鬟端着茶盏,轻移莲步的走了进来,路过明月,状似被绊了一脚,将茶盏前倾,毫不保留的泼向前方的明云,明月下意识的上前一步,用衣袖一挡不远处的小男孩儿,几滴水溅在了明月衣袖上,倒无甚大碍,小男孩感激的对着明月展颜一笑。

倒是明云,被淋得前胸湿尽,幸好穿的褙子是厚的,否则就春光乍现了。

明霞见的,登时瑟缩的跑到冷氏身侧,惊慌无措道:“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眼睛下意识的看见明霞。

明云眼睛恨恨的瞪着明月,见明月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手掌高高抬起,想要落在明月的脸上,翟氏忙重重咳了一声,明云堪堪收住手掌,转换了可怜模样看着素素。

素素撇了撇嘴,让身侧另一个小丫鬟带着明云去换衣裳。

打了茶碗的小丫鬟一脸怒色的看着明月,任谁都能看出来,小丫鬟和众人,全都认定是明月绊了小丫鬟一跤,这才害了明云。

明月静静的站着,眼中毫无惧色,若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殷贤平心静气道:“明月,你害得明云被烫了。”

明月抬眼,无辜的看着殷贤:“姑姑,我看见了。”

殷贤被噎得哑口无言,这个明月果然是个厚脸皮的,连个歉都不道吗?

翟氏冷着脸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刚刚下车就和这丫鬟做对,现在要找补回来了?”

明月诧异的看着翟氏,惊讶道:“奶奶,此话说的好无道理,我是谁,是奶奶的亲孙女,姑姑的亲侄女,是堂堂的周府表小姐,是主子同等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暗地里给小丫鬟下绊子?我若想惩罚下人,明着打骂就好了,姑姑也不会说出个‘不’字是不是?”

眼睛瞟向殷贤,透着无限的坦荡与理所当然。

本来心不在焉的周正仁,眼睛含着笑意,不由多看了殷明月两眼,少女话说得虽然露骨,却也不无道理,伸手惩治下人,本就是“主子”的份内之事,何必下绊子、耍心眼儿,多此一举?

殷贤暗暗点了点头,寻常姑娘受了冤,定会做出自我保护状,如殷明霞;聪明一些的会找出不是自己绊人的人证物证,这殷明月如此大义凛然的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有心为难她,殷贤冷着脸色道:“可是,明云被洒了茶水了。”

翟氏眼睛再度犀利起来,与丫鬟无仇,那定是寻殷云的晦气了,烫得毁了容,就没有人与殷明月抢男人了。

明月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这茶好生奇怪,没等敬上来就凉得透透的了。”方才茶水泼在明云身上和地上,明月就发现,那茶水,连一丝的白雾都未腾起来,明云也没有被烫得存有任何不适,只能说明,这茶上来就已经凉透了,这是沏茶待客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所以,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殷贤不会不知道为什么。

明月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殷贤和周讼。

殷贤自然知道,如府门口的事情一样,只是一个试探而矣。

殷贤找了个台阶下,此事就此翻过,和翟氏唠起了家常。

再说明云,跟着丫鬟到了一个小房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衣裳,眼睛瞪得如老黄牛,讪讪的问小丫鬟:“这,这是给我换的衣裳?你们家小姐就没有衣裳让我换的?”

小丫鬟撇了撇嘴,小姐说的没错,这些穷酸是来打秋风的,竟然还想打小姐衣裳的主意,简直贪心不足。

小丫鬟淡然道:“表小姐,小姐的裙子你穿不了。这件挺适合你的。”

明月气得脸色都变了,什么意思,自己就只配穿丫鬟的衣服吗?在周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云快速的换上了衣裳,和周家的两个丫鬟统一了着装,竟如出一辙了。

等换得衣裳出来,殷贤已经陪着翟氏几人围坐在膳厅,开始用午膳,因为男客们要晚到,周讼和周正仁等着后到的殷金、殷银等人一起用。

菜色有炖鸡汤、蒸鲫鱼、猪肉炒白菜、还有一味腌野菜,不过四个菜色,对于常年裹腹都成问题的殷家来说,这已经是人间至味。

席间筷箸交错,正是应了那句“食不言”的规矩。

翟氏看着尴尬 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姑姑身体不好,你们帮姑姑夹菜剔骨啊。”

明云收到翟氏的暗示,方想起此行的目的,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胸肉,小心的挑出里面的大刺,直接夹到了殷贤的盘子里。

殷贤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明霞收到翟氏的威胁眼色,瑟缩的将筷子伸向鱼盘,本想夹一块鱼胸肉,突然想起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即使过年的时候分得一块鱼,也是鱼尾,刺多肉 少,味道不鲜,肉质不美,于是条件反射的夹了一块鱼尾,哆嗦着手拨了半天的刺,额头上的汗都流了下来,浸在了鱼肉里,殷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翟氏骂了一句“没用的陪钱货”,明霞的筷子“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身子忙蹲到地上,想爬到桌子下面捡筷子。

明月将明霞扶了起来,对身后的小丫鬟自然的吩咐道:“拿两幅新筷子来。”

小丫鬟看了看殷贤,殷贤点了点头。

明月接过两幅筷子,一幅递给明霞,一幅拈在手里,不紧不慢的掀起鱼脸骨,挑出又嫩又滑的鱼脸肉,直接夹到殷贤的碗中,解释道:“姑姑,这块肉叫鱼脸肉,最是嫩滑爽口。”之后将筷子优雅的放在盘子侧身,算做公用筷子。

殷贤的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内心却是震惊无比,吃鱼有很多考究,稍懂吃鱼的会吃鱼腹,刺小肉多,真正会吃的富贵人家,确实会挑出那块鱼脸肉吃,明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她用那只新筷子夹菜,而不是用她自己的,如此的考究,怕是见过富贵人家的大阵仗义才能做到的吧?

殷贤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坐得久了,气血有些供不上,脸色也是胭脂也掩盖不了,这才让小丫鬟扶着,对翟氏道:“娘,你到我屋里,我有话跟你说。”

......

“什么,你不是为正仁选媳妇? 是为了姑爷?那你怎么办?”翟氏惊诧的轻叫,传话的人告诉翟氏,让殷家的一个姑娘再嫁到周家,老太太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适婚年纪的周正仁,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她曾暗示过殷贤,殷贤连话都没搭,完全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

乍一听说事情有了转机,可想而知,翟氏的心情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了。

到了这里,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从门前的种种测试、到吃饭说话,原来是给周讼选小妾,这让翟氏如被泼了冷水般,从头浇到尾,彻头彻尾的凉。

殷贤拉着年幼的娇儿,声音哽咽道:“娘,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怕是挨不了多长时间了,正仁大了,有自己的主见,素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将来嫁个好人家也就罢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正德,他年纪还小,我若死了,以后周讼娶个年轻的填房,孩子落到她手里还能得着好?现在虽然是小妾,我大去之后,就能明正言顺的当填房,掌管周家产业,看在血肉至亲的份上,也不会苛待了正德。”

翟氏看着脸色越加苍白的脸,心念跟着动了,是啊,闺女身子赖赖哒哒这么长时间,大限之日只怕不远了,重新让殷家的女儿再掌管周家,怎么着殷家也能借一些光儿。

翟氏点了点头问道:“明云是个有福相的,在几个兄弟中,你大哥和你也算亲厚些,我看就她吧。”

殷贤摇了摇头,从明云的眼中,殷贤明显的看到了一种叫做贪婪的东西,人一但让贪念生根发芽,那是很难拨除的,将来难免有拒为己有的心思。

翟氏沉吟道:“那就明霞啊,她胆子小,能听你的,将来让她听正仁的。”

殷贤再次摇了摇头,“娘,胆子小、性情弱,将来怎能独挡一面,打发那些外面的小狐狸精?迟早让小狐狸精给弄下堂。”

翟氏眼睛都立了起来,声音里透着怒气道:“你不会是想让殷明月嫁过来吧?”

声音大得几乎震破了人的耳朵 ,吓得正在一边玩耍的正德一激灵,紧张的扑到娘亲殷贤的怀里道:“娘,明月表姐要变成姨娘吗?我以后是叫她姨娘还是叫姐姐?”

第三十二章 姑夫,不要

小豆丁周正德正在二人旁边玩耍着一只布老虎,翟氏和殷贤正在谈给周讼讷妾的问题,完全忘了小正德的存在 ,还冒出了这么个话儿来,真是哭笑不得。

殷贤貌似生气的道:“要是乱说话,小心嘴巴长大泡。”

正德忙捂住了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萌萌的看着娘亲。

殷贤的心登时又化成了一汪水,抱起儿子,叹了一口气道:“德儿,在三个表姐中选一个做姨娘,你比较喜欢哪个?”

小正德为难的用手指头点着嘴唇,很是为难,忽而摇摇头,忽而点点头,似下了很大决心道:“那还是选月表姐吧。”

虽然说是选择了明月,表情仍是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翟氏忙诱导道:“云表姐年纪最大,长得还白净漂亮,哪像月表姐脸色黄黄的,跟有什么隐疾似的。”

小正德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忙不迭答道:“我才不要云表姐,她被洒了茶水,伸手就要打人,眼睛像要吃人,正德总惹祸,她该打我屁股了。”

殷贤沉思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那霞表姐呢?柔柔弱弱,说话都不敢大声,只有你吼她,没有她吼你的,总行吧?”

正德还是摇摇手,叹道:“霞表姐好是好,就是长得不好看,还整天哭哭啼啼的,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一个男人欺负女人。”

殷贤被正德小大人似的话逗乐了,揉了揉正德的头发,狐疑道:“那月表姐长得好看,还帮你挡了茶水,你为啥还不太满意?”

小正德一本正经的叹道:“月表姐定是经常吃黄瓜,身上一股子黄瓜味儿,估计像我爱吃白米饭一样,我最讨厌吃青菜了,怕她逼着我和她一样,成天吃黄瓜,最后变成瘦黄瓜。”

翟氏和殷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反对的原因竟是这样的诡异。最后小豆丁在吃黄瓜与打屁股之间,还是选择了吃黄瓜。

殷氏叹了口气,告诉小丫鬟道:“去吧,领着小少爷出去玩儿一会儿吧,刚才聊的事情切莫说出去,生了枝节。”

小丫鬟点了点头,领着小少爷出去玩,留下翟氏和夫人叙话。

翟氏见殷贤的话头儿松动,劝道:“闺女,俺是当娘的,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情,劝你还是打消了明月的念头吧,这丫头天生反骨,杵逆不孝,前几日还拿着菜刀在长辈面前剁鸡头,戾着呢,咱周家怕养不住这狼崽子啊。明云不行,明霞也成啊。”

殷贤盯了翟氏半天,轻哧了一声道:“刘管家都报给我了,这明月挺好的,心眼好,性子辣,会算帐,够精明,还临危不乱,化险为夷,帮正德挡了茶水,这样的女人嫁过来,我的儿子将来才不至于受欺负,不错,有商贾娘子和当家主母的样子。”

翟氏气苦道:“是好,是不受欺负,将来有了她自己的儿子,家财也成她的了。”

殷贤阴冷的一笑,心中默念,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见翟氏还要说什么,漠然道:“娘,你是我娘,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最看中大哥这房,也最亲近,所以你最想让明云嫁过来。明霞和你虽不亲厚,但性子弱,胆子小,你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你让她捞鱼她不敢捉鸡。只有这明月,分出去单过了,即使将来心里念着娘家,也是三房这股儿,与你没有太大关系,是不是?”

翟氏脸色一黑,有些不高兴道:“贤儿,你咋这么看娘呢,你是娘的心头肉,娘咋能不心疼,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三弟死了,与老宅分家单过,心和咱不是一条不说,婚姻大事得刘氏和明月点头,抛开刘秀秀那死倔脾气不说,只怕明月对苏小子的心还不死。”

殷贤阴沉着脸道:“娘,你若是跟我一条心,当年也不会用十两银子就将我嫁给周讼了,不嫁给他,没有他狠心的娘和家族那些乱糟的亲戚,我的身子也不会糟成这样。此事你别管了,我自有让明月一定同意的办法。”

翟氏还想说什么,殷贤已经半眯着眼假寐了,哪里还有当年听话的闺女模样。

正德在院中的一块小园子里踱来踱来,眼前晃的都是无数根黄瓜在空中飞舞,突然呼啸的一齐向自己砸来,砸得屁股开花,面色更加愁苦,连抓蟋蟀的心情都没有了。

用过午饭后,冷氏和堂姐妹三人被领到最后一个院子安顿客房,这个院子有园子,有下人房,最边上还有马厩,与二层院子的主房隔了一道墙。

堂姐妹三个本来被安顿在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刘管家却来通知明月,在二层院子给她单独准备了一个客房----上等的客房。

明月心下狐疑,本想谦让,装衣裳的包袱已经被丫鬟拿着送到前院去了,明云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明月迈出门坎时,她突的伸出一只脚来,绊得明月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一个跟头,若是摔实了,毁容都是轻的。

明月阴阴的看着明云,从自己来到这个异世,明云就处处找碴,百般刁难,这个仇,自己一定要报。

明月被丫鬟领着送到二院客房,房间大了一倍还多,足有三十多平方米,中间用屏风隔着,里面是红木桌绣凳,红木榻,四周围着暗红色绣金线的围幔;外侧一只梳妆台,台上还摆着一幅银头面,看成色至少得用一两以上的银子打造的。

这个房间,明显与后院的房间千差万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明月的心思更沉,事出无常必有妖,这殷贤表面面善,心里说不定打什么鬼主意。

明霞决定在院子里转转打探打探口风。

转来转去,见一个小男孩儿正脸色愁苦的在小园子里踱来踱去,来了逗弄的心思,走到近前道:“怎么了,小不点儿?”

正德抬眼,见是心中所想的黄瓜姨娘明月,忙用手捂了嘴,生怕自己说露了嘴巴起大泡。

明月笑得更欢了,笑道:“你为何捂着嘴,是牙齿掉没了吗,怕别人笑话?”

正德纠结着眉毛气道:“才不是,娘说我乱说话嘴巴起大泡,所以,你别问我,我不能说。”

明月狐疑,嘴上一本正经道:“乱说话起大泡,但说慌鼻子要变长的,我给你讲一个小木偶的故事吧。”

明月娓娓的讲起匹诺曹的故事,告诉他诚实的重要性,也是为了让小正德放松警惕。

见小正德还一脸的挣扎,笑道:“看,你的鼻子好像变长了一点点......”

小正德忙捂住鼻子,紧张道:“我哪有说谎,你又没问我娘说什么了?!”

明月转了转眼珠道:“这样,我问你答,你保证不说慌,我保证,你说完后,我不向外边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还要再给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正德被明月说得性起,很想将明月脑袋里千奇百怪的故事全部挖出来,便点了点头。

“你娘说的事和我有关,对不对?”

小正德点了点头。

“你娘说的是我的终身大事,对不对?”

小正德又点了点头。

明月心头一紧,脸色也变得阴沉,怕正德看出来,忙正了正神色,状似无意的接着问道:“你娘要做主将我嫁给你正仁哥哥?”

小正德摇了摇头。

明月的心一沉再沉,最后问道:“是让我嫁给你爹对不对?”

小正德苦恼的点了点头,手不住的摸着自己的鼻子。

明月强颜欢笑的给小正德又讲了《狼来了》的故事,心中则乱成一团麻,七窃都生了烟,这古代果然不是乱盖的,妻侄女嫁给姑夫,唉我勒个去!!!在现代能上头版头条!!!在这里竟是熟视无睹!!!真是活久见。

明月骂娘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直到吃过了晚饭,被送回了客房,还是一愁不展。

正胡思乱想,小丫鬟和马夫已经抬了一个硕大的浴桶来,往里面哗哗的倒起了温水,明月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将自己洗白白、睡觉觉了吗?只怕明日起来,枕边就多出来个猥琐男吧?

明月转了转眼珠,含着笑对小丫鬟道:“松儿姐姐,你去帮我喊明云表姐过来呗,我这套粉色的衣裳一会儿要换上,想让她帮我参详参详怎么穿怎么戴好看。”

小丫鬟恭顺的点了点头,与之前不屑的态度明显不同,整座府邸,怕是只有姐妹三个被蒙鼓里吧,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吧?

对未来的姨娘,小丫鬟的态度自然和乡下丫头不同。

小丫鬟听明月的话外之音,以为明月已经知道要当小妾的事,并且甘之若饴,费力打扮讨好老爷。

小丫鬟不敢得罪未来新姨娘,听话的跑出去请明云。

明云正因为自己的新裙子未干、仍得穿着那件褐色丫鬟衣裳生气,小丫鬟一说来意,本想直接就拒绝,突然想起席间明月渲耀那房间多好,还有梳妆台和首饰,心又活了,想去看一看。

心里不情愿,身子还是动了,硬拉着明霞的手一起去。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姗姗离开。

入夜,男子轻轻推开房门,室内一烛如豆,雾气若龙腾凤舞,缭绕而上,一个粉妆美人赤着足站立地妆台前,眼色蒙胧,两颊菲红,伸出纤纤藕臂,上面水珠晶莹剔透,活色生香,口齿生津。

男子的喉管上下蠕动着,年轻真好,比那生病的老女人鲜活多了,也比那窑子里的妓子清纯多了。

男子脑中浮想连篇,终于耐不住诱惑,褪去了外袍,肥硕的身子扑向了女子,女子吓得惊叫一声,口立即被男子的口封得严严实实,那声求救淹没在了漫漫长夜里。

女子的衣裳已经被褪去,露出如白兔的瑟缩身子来,心慌失措的护住身子,惊吓道:“姑夫,不要......”

第三十三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看着少女瑟缩的样子,中年男子不退反进,粗砺的大手扣在的少女护住胸口的柔荑上,手指强行交握少女的指缝儿,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绵软而雪白的肌肤。

少女本来炙热的心口变得狂跳不止,里面似住着一只慌乱的兔子,随时被外面的恶狼扑食,想逃也逃不掉。

少女眼色慌乱,手指收起,执起男人的手想要推出去,不想力不从心,手指挠在男人的手心里,若邀宠的小猫儿挠痒痒,让男人的呼吸更加粗重了。

男子借势抓起少女的手,覆在自己的强壮胸口上,眼色如蕴,化作万般柔情,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金镯来,直接套在了少女的手腕上,那金灿灿的手镯,在烛光影蕴里,闪着耀眼的光芒,晃得少女眼睛都睁不开了。

少女浑身起了战慄,许是秋天的天气薄凉,又许是被男子凶猛的热情所吓,想要挣扎,手指似被冻僵似的一动不动,想要叫喊,喉咙似被棉花堵的叫不出来。

男人见少女瑟缩不敢反抗的模样,起了挑逗的心思,执起少女的手,紧紧握起身下一物,少女似惊吓似的缩回了手,金镯磕在床榻上,“叮”的一声响。

少女心疼的抬腕,看了一眼金镯,见无甚大碍,方才舒了一口气。

男人轻笑着,身体若一座山般压在的少女身上,将金镯褪去,放在枕边,不再逗弄少女,褪去了最后一层衣裳......

烛光留下残存的泪,渐渐的熄灭,悄无生息,窗外的月亮剪影也娇羞的隐去,风儿亦拭去了锋厉。谁也不愿去打搅这痴缠火热的人儿,似秋叶归尘,风儿入穴,万物万法皆自然。

窗外的一个少女人影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周讼,你和张先有的一拼,老牛吃嫩草,你赚翻了。”

张先是著名诗人苏轼的好友,此诗正是苏轼庆贺八十岁张先娶十八岁小妾时,送给他的一首调侃诗,暗讽他八十岁“老牛”吃十八岁“嫩草”,这个‘压’字可谓是‘艳-词’中的精典,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少女迈着外八字步,悠哉悠哉的回了后院的客房。

他走后,另一个少男身影闪了出来,嘴里重复着少女所说的诗句,眼睛登时亮了:“果然是首好诗,先生留了用‘花’做诗的课业,这诗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即有‘梨花’又有‘海棠’,意思也定是美的,先生再也不会罚我抄书了。”

十五岁的少年周正仁喜孜孜的回了书房,决定默写下来,交到先生那里当课业。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抄袭事件,竟然改变了周正仁的整个人生,更加成就了他一代“大师”的地位,当然,这是后话。

清晨的阳光撒落下来,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少女睁开双眼,看着身侧躺着的男人,脸色羞得如初升的太阳,见男人眼睛轻睁,少女咬着下唇,眼波流转,无限娇羞道:“姑夫,您醒了?”

男人用手指尖挑起少女的下巴,顺着玲珑的身子向下滑动,直到滑到锦被里,不怀好意道:“要不要姑夫再疼疼你?”

少女轻吟一声,将头缩进了锦被里,依偎在男子的怀中,手心里,仍紧紧纂着那只金手镯,眼睛里阴色一片。

房门轻叩,丫鬟松儿走了进来,将洗濑盆子放在桌上,轻声道:“老爷,姨娘,起榻了,早膳已经做好了,摆在膳厅。夫人亲自下厨熬了一碗燕窝,给姨娘补身子。”

少女眼睛现出一道喜色,轻轻咳了一声,在榻沿坐起了身子,对松儿道:“将衣裳拿过来吧,伺候我更衣。”

“是......”松儿轻喏了一声是,轻缓莲步,将一套崭新的桔红色新妇裙装呈到少女面前,抬手要服侍少女穿衣时,衣裳顺着手心滑落在了地上,松儿看着少女的面孔目瞪口呆。

少女抬手就给了松儿一个耳光,气道:“连件衣裳都递不好,留你何用,再犯错就、就给你配给癞子。”

松儿慌忙捡起衣裳,帮着新妇穿着衣裳,心中则慌乱不矣,这新妇,怎么一夜之间,由明月表小姐变成了明云表小姐,昨天,自己明明看见明云和明霞一起离开的,怎么回事?夫人知道了,会不会责怪于她?

抬眼见老爷的眼里心里满是欢喜,轻轻舒了一口气,也许,事情还没有到最槽糕的程度,老爷,还是十分喜欢这个准姨娘的。

松儿小心翼翼的帮着明云穿戴好新妇衣裳,头上绾了个妇人桃花髻,将桌上那只银头面戴了上去。

头上是银饰,手上是金饰,明显不般配,明云嘟着嘴道:“姑夫,你看,一黄一白,也不好看啊。”

周讼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发冷,回道:“那就换只银镯子吧,两个都是白的,一定般配。”

明云登时闭了口,恢复了一幅乖巧的新妇模样。

昨日,明月又是如何变成了明云呢?说来很简单,明月向明云透露自己房间的奢华和首饰的精美,骗得明云心不甘情不愿,后被明月邀到房间后,明月故意将明云后换的丫鬟服弄湿了,明云大怒,装作陪礼道歉的虔诚样子,最后,明云穿了明月的那套未穿的粉色衣裳,明月穿上了明云的丫鬟衣裳,又“好心”将房间和首饰统统让给了明云。

明月离开时,天色已经昏暗,松儿也没有发现换了人,还没等她再进去伺候,周讼已经推门而入,二人花好月圆、颠龙倒凤了。

至于明知道换错了人的周讼为何不点破,反而欺身而上,与明云你侬我侬,怕只有周讼不在意明月换成明云,不管是谁,他白看了身子,就得负责,当然不愿意错过洞房花烛的机会了。

就这样,新娘就这样,在最后一刻变成了明云。

周讼先行离开,明云心气有些不顺,便向松儿唠叨起来,怒道:“即使梳了妇人髻,为何不给我一件大红的新嫁衣,这是什么红,一点也不鲜艳!”

松儿眼里扫过一丝不屑,却不敢惹怒这个刚刚飞上枝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忙低声道:“是,姨娘,奴婢一会儿就禀告夫人,您先穿着用膳吧,一会儿燕窝该凉了。”

明云翻了翻白眼,许是着急尝尝这传说中富贵的东西,不再挑刺找毛病,梳洗打扮得满意了便由松儿搀扶着走向膳厅,那娇柔无骨,半个身子都靠在松儿身上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怀六甲,不胜于力呢。

膳厅里,全家人坐在一个长方形的桌子旁,翟氏和殷贤二人做在右侧主位两个位置,二人下首坐着一脸不耐烦的周素素,紧接着是抱着孩子的冷氏,中间空着两个位置,显然是留给姗姗来迟的殷明月和殷明云的。

周讼一脸得色的坐在主位,他的下首坐着殷金、殷银和殷才,中间留给未到的周正仁一个空位,之后是殷明朝和殷明汗。

殷明月正不耐烦的往膳厅走,对身后一直跟着的周正仁道:“正仁表哥,我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女,你让我帮你填诗,你在开玩笑吧?”

周正仁契而不舍的追在明月后面,急道:“好表妹,今天先生让学子交课业,我只得了后半句,你就告诉我前半句好不好,交不出,爹爹又该骂我只长赚钱的脑袋不长做学问的脑袋。”

本来气血上涌的明月竟这样没心没肺的笑了,“正仁表哥,做学问是大事,我可不会。”

寻常上书院之前,周讼都会考周正仁的课业,面临无诗可交的境况,周正仁也下了狠,如拦路虎一般拦在明月身前,状似恶狠狠道:“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告诉爹爹你昨天听墙跟儿。”

明月吓得紧紧捂住周正仁,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听见,才讪讪的放下手道:“表哥定是让梦给魇到了,浑说。”

周正仁笑得眼睛都成了月芽,满满的威胁,固执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前两句是什么?”

明月头上无数匹马在额头上飞过,飞过草丛,最后摔到了泥坑里,简称“草泥马”。一大早就被周正仁缠上,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周正仁让她写诗,原来是偷听了这么一句艳-词。

交作业?明月百分之二百肯定,周讼和先生定要打得周正仁连亲娘老子认不出来。

明月转了转眼珠,心中暗道,莫怪自己坑人啦,谁让你一大早晨就不让安生。

明月手心朝上,向周正仁招了招手,意思是让周正仁靠得近些说话,周正仁却曲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明月和他“谈生意”,为解眉之急,将怀里的两颗碎银子一股脑的放在明月的手心里,爽快道:“我月例银子只有二两不到了,以后补上,多少都成。”

明月毫不客气的将“生意”进行到底:“我只负责告诉你上半句,一旦出口,银货两讫,好与不好,概不负责,一切后果自负。”

周正仁颇为仗义的点了点头,从小生活在商贾之家,虽然生意不大,但诚信的本份还是会遵守的。

明月悄悄附上了周正仁的耳朵,周正仁眨巴着眼睛,越听越不对味儿,但一向智商是硬伤的他,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

诗的全句是:“十四新娘四十郎,苍苍银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第三十四章 好心当驴肝肺

“殷明月!!!”即使周正仁再笨,再不懂后面的“梨花压海棠“是何意思,现在加上了前三句“十四娘子四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再不明白的话,他就真成了傻子了!

心知自己被殷明月给耍了,白白丢了二两多银子,不由怒吼道:“殷明月!!!你敢用艳-词嘲笑我爹?我爹头发黑着呢,哪里是‘梨花’和‘白发苍苍’!!!殷明云也不是‘红妆’和‘海棠!!!”

不错,孺子可教也,竟然知道梨花和海棠的延伸意思,梨花是白色的,与白发苍苍影射老夫;海棠花是红色的,与红妆影射小妾,周正仁竟然读懂了,可见平时对这男女之事虽说不是经验丰富,但也是深谙其道了。

明月傲娇的挑眉摇头,还吐了吐小舌头,明显吃定了周正仁不敢说给任何人听,即使说了,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农女,能做出对仗工整、韵脚合拍的艳-词来,气得周正仁如大嘴的癞蛤蟆一样,气鼓鼓的。

明月只管气不管哄,当先向膳厅走来,周正仁不甘心的在后面追,大有要向明月讨说法的架势。

膳厅里的人落座,明月进来之时,刚好与明云走了个对头碰,明云挑了挑眉,手腕撩起,抚着头上银头面,金银两色交辉呼应,闪得明月眼睛不由一眯。

为了不让明云想到她是被自己算计的,明月很合时宜的流露出一幅羡慕、妒嫉、恨五味掺杂的表情,眼睛都快盯到金手镯里去了。

明云心满意足的翻了个白眼,一幅高位者看着脚下蝼蚁的表情,施施然坐在了周素素身侧,冲着周素素一个和煦如春的笑容,素素回一个寒如冰川的脸,将头转向一边,连理都不理明云。

明月觉得暗自好笑,挨着明霞身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周正仁随后也跑了进来,刚才在明月面前还一幅孙猴子上窜下跳的模样,进得膳厅立即如唐僧一样清心寡欲,眼观鼻、鼻观心,完全的老僧入定,尤其是斜着眼偷瞄周讼,生怕周讼注意到他的存在。

殷贤脸色如墨的盯着身穿喜服的明云和身穿常服的明月,终于知道了新娘子被掉包的事情,神情不娱的看向周讼,周讼却连瞟都未瞟她一眼。

殷贤又看向明云身后的松儿,松儿忙低下头,一幅做错事的样子。

此事虽错,却己成定局,于事无补。

殷贤轻叹了一口气,将本来放在明月桌前的一碗燕窝拿起,亲手递到明云面前,那病态隐现的脸竟也装出笑得灿若夏花的模样:“明云,没想到你与讼郎一见衷情,以后我们姑侄女二人一起好好服侍讼郎吧,姑姑绝不亏待于你。”

明云声如蚊鸣的答了一声,端起燕窝就要喝,明月 却皱了皱眉头,紧挨着明云的她明显闻着那燕窝和她前世所喝的味道不一样,貌似里面掺着一股药材的味道。

气血上涌般伸手拦住明云端汤的手,几滴燕窝粥撒了出来,溅在了手腕上,明月轻忽了一下痛,手却没有松开。

明云一点儿愧疚也没有,见明月固执的不肯松手,抬手“啪”的打在了明手烫伤的手上,怒道:“抢什么,根本就没有你的份!!!”

明月本就被烫红的手登时变得更红,明月也来了火气,冷然回道:“不是所有富贵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别像条狗一样,给什么吃什么!!!”

明云气恼的端起燕窝粥,用汤匙舀着,欢快的喝了个底朝天,向明月展示空碗底道:“我就喝,你个穷酸永远也喝不着,一会儿就滚开我家,永远别来!!!”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殷贤眼色如墨的盯着明月,眸光闪耀,最后化作柔情,对明云道:“云儿,以后别这么对待客人,要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明云顿时如小鸟依人般静了下来,平时的她还是知道几分分寸的,只有在明月面前,总是淡定不起来,很容易被激怒。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容你到五更,明月叹了一口气,自己想拦都拦不住,好心还被当成了驴肝肺。遂眼观鼻,鼻观心。

殷贤满意于明月没有再说什么,将一个小坛子酒递给明云,笑道:“你给老爷将酒倒上吧,这可是老爷每日必喝的大蒜酒。”

明月眼皮跳了两跳,有意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了一股子大蒜味道。

明月颇为同情的看了看明云,一个天天喝大蒜酒的男人,夜夜与她“负距离”接触,这味道可真够酸爽的。

大蒜酒是古代的偏方,明月在搜集小说素材时也偶尔看到过,具有壮阳功效,虽然经酒泡制过,但这味道也着实不敢苟同。

明月真想挑大指膜拜这古人!谁说古代人保守?一点儿也不矜持的好吗!昨夜刚刚颠龙倒凤,今早女的喝“加料”的燕窝,男的继续“壮阳”,为人类繁衍生息真可谓殚精竭虑、弹尽粮绝!

明云脸色红红的倒了一碗酒,轻移莲步,递到周讼面前,轻轻呢喃道:“姑夫,喝酒。”

周讼继续盯着明云,明云会意,重新施了一礼,咬着下唇,声如蚊鸣道:“老爷,喝酒。”

周讼听得心神荡漾,将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抱拳向桌上众人道:“我也没想到我能与明云一见衷情,大哥,你放心,明云入门虽是妾,但阿贤身体不好,以后还仰仗着明云帮她主掌中馈。”

殷金顿时受宠若惊,忙摆了摆手,觉得不妥,又点了点头。

昨晚他就听翟氏说,周家要使计纳明月为妾,在殷贤死后扶正,最重要的是还有五十两银的聘礼银子。

听完后他嫉妒得发狂,想着为啥不是她闺女明云。当年殷贤嫁给小货郎周讼,心不甘情不愿,对娘家颇有怨气,就好像是周家的把家虎一样,把银子纂得死紧,给娘家花一文钱都肉疼。

殷金好不遗憾,这要是没选中明月,选中明云嫁过来,他这个岳父老泰山定会吃香的、喝辣的,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周家的银子就是他的银子,周家的房子就是他的房子,周家的奴婢就是他的奴婢,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该有多好。

只一夜功夫,他竟然梦想成真了,明云真的跑到周讼榻上去了,一大早还一幅富贵夫人模样的出现,明月还是一幅穷酸的乡下丫头模样,如此的对比,好想让人开怀大笑。

早餐很简单,三四盘小菜,三盘馒头,一碗鸡蛋汤,饶是如此,殷家的众人都吃得很香,很饱。

众人均放下筷子,桌子撤好,端上茶水,一直心怀忐忑的周正仁终于舒了口气,心想着来了客人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爹爹忘了问课业的事儿。

正庆幸着,周讼已经说道:“正仁,殷家和周家多少代了,就出了你一个上书院做学问的,做首诗给你大舅、二舅和表妹们听听,让兄弟姐妹们以你为榜样才行。”

周正仁顿觉五雷轰顶,本来就紧张得打结的脑袋已经抽风不能思想了。

要说这周正仁就是怕周讼怕的,要不然凭他的小聪明,完全可以背一首先生让背的诗,随便胡弄胡弄这些“文盲”不就得了,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昨明月早晨说的那首“十四新娘四十郎”了!!!

喃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午昴有来,紧张的偷眼瞄着明月,手掌抬起,帮做潇洒的拢了拢头发,巴掌张开,明晃晃五个手指头,还冲着明月挤眉弄眼。

明月心知肚明,这周正仁是想再花五两银子买诗,绝得分外划算,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用手半掩着唇,嘴形夸张的张开,一字一顿的说着前世耳熟能详的诗句。

周正仁平时就有小聪明,这时候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一句,他只看了一遍便记下了,分明是“春风又绿江南岸,”颇为满意的再接着看,殷贤已经向二人瞟来,明月不敢继续有所动作,只得佯装喝茶掩拭尴尬。

周正仁急得冒火,冲着明月挤眉弄眼也是没用,貌似冥思苦想的踱着步子,还真让他想出辙来了,对周讼笑道:“爹,我想出来了,您听着啊,描写春天美景的。”

周正仁喜上眉梢、颇有学子风范的摇头晃脑道:“春风又绿江南岸,一树梨花压海棠。”

明月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样拼凑成诗也行。

周讼啧啧称赞,频频点头,众人捧场的纷纷夸赞,周正仁算是勉强过关了。

殷贤早就观察到了明月与周正仁之间的小动作,眉头一皱,对周正仁道:“正仁,你该到书院读书去了。”

周正仁长舒了一口气,几乎是跑的离开膳厅,背影怎么看怎么狼狈。

明月实际上是想追上去的,自己刚刚虽然只告诉了周正仁上半句诗,但好歹也值二两半银子吧,虽然没有殷明云头上、手上的“大富贵”,但好歹也够自家吃一年的鸡蛋奔小康了。

这周正仁跑得这样快,分明是逃债去了。

第三十五章 大哥,认错人了

见儿子周正仁走了,殷贤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明月,似乎明月脸上长出一朵海棠来,明月向来是秉承着敌不动我比敌人更岿然不动的人生信条,神态自然的喝着水,似浑然未觉殷贤对她的审视。

殷贤转头对翟氏道:“娘,既然明云已经心属周郎,这回去迎娶抬轿也是走过场的事儿,莫不如明云直接留下来,将办婚礼的银子省下来来得正当。”

说完,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翟氏道:“娘,这是聘银,您老拿着。”

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了殷金道:“大哥,这是买聘礼和办酒席的银子,明云在这里吃穿不愁,买了绫罗绸缎当聘礼你们也舍不得做成衣裳,不如折了银子,将来给明朝、明汗娶媳妇用。你看,成吗?”

殷金一脸喜色,接过了银票,他怎会不高兴,四弟殷才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将来这聘礼能不能到大房手里可说一定,这银子可不一样,是实打实交到他手、说好给他两个儿子娶媳妇用的,他怎会拎不清?欢喜的神色溢于言表。

翟氏收了五十两银子,自然也是高兴。

殷家一团喜色,明云就不高兴了,不知多少次做梦都梦见自己坐着轿子、穿自己绣的大红嫁衣出嫁、身后抬着九抬甚至十八抬聘礼的情形,现在一切成为泡影,自己糊里糊涂的被周讼这个老头子给睡了,现在连聘礼和婚礼都省了,这还是成亲出嫁吗?怎么和村里无媒苟合的寡妇汉子一样呢?

即使明云再不情愿,无奈事情已成定局,她连回娘家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一夜功夫, 便由一个对亲事、郎君无限憧憬的少女,变成了相夫教子、侍候当家主母的小妾,而她的“儿子、女儿”,昨天还是她的表哥、表妹;她的主母,昨天还是她的姑姑;她的相公, 昨天还是她仰望的姑夫。

人生有时想起来,竟是这样大的一个讽刺。

殷贤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再挽留殷家众人,殷贤以身体不适为由,让明云代表周家将众人送上马车回向阳村。

松儿未待殷贤出口询问,已经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夫人,奴婢知错了,昨夜明月表小姐一会嫌沐浴的水热,一会嫌水凉,一会儿又嫌奴婢洗得痛了,将奴婢赶了出来。离开时,表小姐又是低着头,穿着云姨娘的衣裳,是奴婢大意了,您就惩罚奴婢吧。”

殷贤向松儿抬了抬手,叹道:“不仅不罚你,我还要奖赏你,弄个蠢祸当情敌,总比弄个精明的强,那殷明月,和以前那个贪恋富贵的小村女大相径庭,怕是早己洞悉了我的心思,所以才故意脱身,嫁祸给了明云。她早就猜出这粥不是平凡的粥,有意想帮明云,不想明云不识好歹,错把真心当假意。将明云配给老爷,是最好的结果。”

松儿长舒了一口气,以为会挨打受罚,未想到反而如了夫人的意。大着胆子道:“夫人,这明月小姐差点坏了你的好事儿,要不要奴婢找些人给她点儿教训?像对绿遥那个小娼-妇一样?”

绿遥不过是一个暗-娼,前段时间将周讼迷得五迷三道。殷贤自己身体不好,对周讼夜宿青楼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偏这绿遥贪心不足蛇吞像,坑了周讼不少银子,听说殷贤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病痨子,还妄想嫁进周府,逆袭成当家主母,这就触了殷贤的逆鳞,使了些手段,让这绿遥从此再也不敢见人。

此事之后,殷贤不得不考虑自己“身后之事”,先立一个听话的自己人站了位子,以后免得来个厉害的、阴险的,将来再有了孩子与她的孩子争财产,所以这才动了给周讼纳妾的念头,如果有妹妹最适当不过,无耐的她只好打起了亲侄女的主意。

听了松儿的话,殷贤眼睛怔忡的看着松儿,神情却似透过松儿回到遥远的当年,不胜唏嘘道:“谁天生又是个恶毒女人呢?若不是婆婆当年搓磨得狠了,妯娌各个不是个省油的灯,外面的浪蹄子都怀着鬼胎,我又何必如此?身子又怎会坏成这个样子?”

松儿忙低头不语,她的娘亲当年是殷贤的好姐妹,后来得病死了,无家可归,在周家发达时被买进了周府,所以对殷贤的事情知之甚详,可以说是不堪回首。

殷贤脸色一肃道:“松儿,你要记住,这个殷明月精于算数,对后宅的手段又了如指掌,以后怕非池中物,对她不远不近、保持距离就好。我虽不喜欢她这样的人嫁进周府当姨娘,但若嫁给正仁做媳妇我倒是乐见其成,对正德也不错,以后不用担心哪个浪蹄子抢我儿子的东西。”

松儿脑子有些打结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当姨娘一百个一万个不乐意,当儿媳妇却又愿意了,前后差别咋这么大呢?实在搞不懂。

松儿转变了话题道:“夫人,云姨娘虽然只是个妾室,但毕竟是新妇,正是老爷的心尖尖,刚才送客的时候脸色颇为不善,您既然连金镯子都舍了,为何不赏她个脸,办个婚礼,让她在向阳村风光风光呢?”

殷贤冷笑一声,瘦削的指甲几乎嵌在了皮肉里,阴冷道:“我也是向阳村出来的姑娘,当年我都没有风光过,她怎么可以风光,我就是让大家知道,她不过是个妾,只能穿桔红色不能穿大红色嫁衣的妾;是我周家用七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妾!和青楼的浪蹄子一样勾引老爷的贱人!一个日夜盼着我死掌管周家的浪蹄子!!我让她一辈子当不了娘,只能是个陪睡的玩物!!!”殷贤越骂声音越大,重重的咳了起来,脸色越发的惨白。

松儿噤若寒蝉,轻叹夫人为何要这样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呢?真是宁为贫家妻,莫为富家妾,云姨娘以后只怕要在这后院里孤独寂寞一生,死的时候,连个摔盆打灵橎的儿子都没有。

周府门口,翟氏一脸喜色的上了马车,明月很省事的没有上马车,她要到集市上买些东西。

殷才见明月没走,也偷偷留了下来。

马车得得而去,明月刚要转身离开,明云已经叫住了她,一幅高高在上的架势道:“殷明月,你就是个天生的穷酸命,到手的机会都能从指缝里溜走!”

明月摇了摇头,神态自若道:“明云,我从来不后悔过去的事,但愿,你也不要后悔,因为,没有后悔药可以买。”说完大踏步向集市上走去,留下跳脚的明云。

殷明月向集市中走去,明月共来过两次县里,一次被抓进了大牢,一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回,像今日这样漫无目的逛街还真是第一次。

这条街道被称为拐子胡同,足有两百米长,青石的路,两侧均是卖吃喝等杂七杂八的小贩,甚是热闹。

胡同口的最边上,一个脸似皴皮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一边神色慌张的看着前方,一边吆喝着卖鸡蛋,右手的筐子里,也不过是二十几枚鸡蛋而矣。

冬天到了,自家的两只老母鸡都开始罢工,不怎么生蛋了,明月便走上前去,指着筐子里鸡蛋道:“老婆婆,这鸡蛋怎么卖啊?”

老太太连看都未看明月,而是透过明月看向明月后背的巷子口转弯方向,心不在焉答道:“两文钱一个,二十五个鸡蛋,都拿了给四十个铜板就成。”

赶上挥泪大降价了?一下子降了十文钱,明月掏出五十文钱,全都放在了老太太手里道:“婆婆,我出来得匆忙,连背篓都没带,给您老五十文,这个筐子也给我成吗? ”

老婆婆将筐子一股脑的递给明月,逃也似的向巷子口反方向逃跑了。

明月心底生起一股不详之感,上次也是因为筐子,被捕快当成袁四娘,入了县衙大牢;这次老太太刚刚将筐子给了自己,便像狗撵兔子似的飞跑,莫不是自己不慎买了贼赃,又有“牢狱之灾”?

明月正百思不得其解,筐子就被一双大手给扯住了,想跑都来不及了。

抬眼看那只粗砺大手的主人,手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子,身材魁梧,眼若铜铃,脸上还有一道纠结的疤痕,说出话来震耳欲聋:“好啊,上次没抓到你奶奶, 这次可算抓到你了,给钱吧。”大汉竖起了两个手指头。

明月脑袋轰的一声响,果然又被坑了,袁四娘惹的是衙役,万幸县太爷是个拎得清的,自己能平安回家;这老太太显然惹的是驴打滚的高利贷,更可怕的是,这里是古代,卖儿、卖女、卖笑,拿命还、拿肉还,一切皆有可能,而且都是合法合规,看这汉子和他跟班一付凶神恶煞似的模样,这‘二’没有二百两也得两千两,自己被卖身还债的可能性极高。

明月突然后悔昨夜与明云掉包了,委身给周讼,总比委身于不知是谁的一个人,甚至委身于不知是谁们的几十人,要幸福得多。

明月心里胡思乱想,表面楚楚可怜道:“大哥,你,认错人了,我是个孤儿。”

“明月,别怕,小叔来救你。”

殷才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明月头上一群乌鸦飞过,尴尬的对脸色不正的大汉道:“大哥,他,认错人了。”

第三十六章 我的义女在哪儿

殷才见对方是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明月扯到身后道:“休得仗势欺人,俺两位兄长在这附近。”

还真是个道地的“孤儿”,大汉不气反乐了,对着明月呲了一口大黄牙道:“你说我认错人了,又说他认错人了,我们两个都是老眼昏花的不成?我看是你不想承认吧!欠钱还钱,天经地义,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收这一片的税银,收了近十年了,从没差过事儿,你奶一人,坏了我这么多年的规矩,一下子就欠了我二百,你说我该不该气?”

明月心惊肉疼,欠了二百两,这得欠多少年的税银啊,索性将脸子也落下了,不高兴道:“我说你认错了就是认错了,这些鸡蛋是我花四十铜板从一个老婆婆手里买回来的,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大汉气得一挽袖子,想要伸手打明月,强忍着收回了手,又开始扯明月手里的筐子,明月在这头扯着不撒手,筐子本就不结实,二人一较力,一下子被扯得散了架,鸡蛋“啪啪”掉在了地上,黄黄的、黏黏的一大滩,明月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汉子的小随从不干了,伸出手来就要打明月,汉子眼睛再次瞪得如铜铃喝道:“我答应过嫂子,不像大哥一样伸手打女人,你们这帮猴崽子是想让我说瞎话长白毛、拉屎往回做?”

三个手下立马撒了手,本来被扯着用力的明月被一卸力,登时摔倒在鸡蛋糊糊里,黏乎乎的蛋液抹了一手、一身,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偏墙角里蹲着两个乞丐,大有冲上来喝那一滩蛋糊的架势。

小随从不敢再打明月, 并不等于不敢打殷才,冲着殷才一顿拳打脚踢,明月急得伸手去拦,为首汉子反而将她拦下来,笑呵呵道:“小姑娘,我孙二从不打女人,你和你奶孤苦伶丁的没人养活,我看着都可怜,不如嫁给我,我养活你们祖孙二人?”

明月气得一瞪眼,汉子好玩的也一瞪眼,似在比较着谁的眼睛瞪。

远处胡同里转出三人,向明月相反方向而去,其中两人明月都认得,明月欣喜道:“哟,那不是义父吗?”说完不管被打的殷才,一脚剁在孙二脚面上,追着那三人而去。

孙二被踩得疼了,想将明月抓回来惩戒一通,在见到那三人的背影时怔了一下,其中一人穿着熟悉的捕头服,忙喝退了三个手下,亲手将殷才扶起来,抹去了殷才嘴角的血迹,讪笑道:“那个,小哥,对不住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这真是的。”

踹了离他最近的小随从一脚,骂道:“还不给小姐买鸡蛋去?”

随从被踹得懵了,低头去数地上的蛋黄,孙二又是一脚踹过来,骂道:“奶奶个熊,查啥查,给小姐当然得多买,装满筐。”

随从拿起撒了架的筐,讪讪问道:“老大,筐散了。”

孙二又要踹过来,随从吓得赶紧跑开了,大集市上找卖一样筐的人和卖鸡蛋的人,一顿鸡飞狗跳般,扰得整个集市鸡飞狗跳。

明月偷眼看着,不由得感叹,这就是个恃强凌弱的社会,老天爷,勿怪我殃及了无辜。

少女抬起天真可爱的的小脸,甜甜的笑着对眼前的三人施了一礼,问道:“成大人,您怎么亲自巡街来啦?”

成鸿略有那么一瞬的怔神,想不起来眼前邋遢的农女是何人。

李成悦接触明月较成鸿略多,还和明月上演了一场“捉奸戏”,想不记得都难,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大人,没脑袋的大公鸡。”

成鸿略恍然大悟,肃然点了点头道:“切莫高声,本大人是带着......是微服巡查,不扰民。”

明月省事的点了点头,心思斗转着搭话的借口,转脸对李成悦和颜悦色道:“李捕快,我以后想在这条街上卖点小菜什么的,需要到县衙备案吗?”

李成悦摇了摇头,指着二十三步以外驻足张望的孙二道:“那个叫孙二,你跟他说是我介绍的就成。”

明月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对李成悦如此帮忙表示感谢。

抬眼间,见成鸿略身侧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男子身上穿着普通的深蓝色绸缎,黑色的板带,头上墨发高高束起,上面配着一块深蓝色的玉扣,上面雕着海棠花形,隐隐透着幽幽的蓝光。

男子面如刀刻,眼如黑曜,嘴唇微薄,呈健康的肉粉色,脸的底色若柔和的初汐,一点一滴的冲刷着人的小心脏,跟着潮起潮落,心海蠢蠢欲动;男子漂亮得不像话的五官上,偏偏又蓄了一层短须,试图将五官掩盖起来,不仅不能掩去俊美,反而又增添了一种成熟与神秘,若那青纱帐深处、蒙胧薄雾之中,让人忍不住好奇,欲罢不能。

李成悦轻轻咳了一句,明月暗叹于自己的花痴,怎么被一个“老男人”打了眼,完全忘了,她的内在里已经是二十五岁的“老女人”了。

男子脸色薄凉,眼神儿满满的嫌弃,眉头皱成了波浪。

明月不乐意了,杏眼圆瞪,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说完,做戏做全套的向李成悦和成鸿略施了一礼,转回到刚刚的“案发现场”。

成鸿略尴尬的向蓝衣男子深施一礼,万分抱歉道:“魏大人,小小农女不知礼数,还望海涵。”

男子摇了摇头,他刚刚只是在想,一个头发上、衣服上粘着黏乎乎“鼻涕”的少女,怎么出得了门?还与县令和捕头熟稔热络和神态自若的问话?是谁给了她的胆子?

三个男人正准备离开,送走了明月的孙二已经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三人之中,孙二只认识李成悦,毕竟,他们已经打交道了十来年。而成鸿略是新来的县令,魏大人是巡查的官员,他自然都不认得,但见这二人,气质与衣著俱者不凡,一看就是不寻常之人,孙二是何等人物,见风使舵的向二人当先拱手施礼,一脸的媚态。

李成悦脸色登时就黑了,这魏大人最讨厌这些市井之人、阿谀奉承之辈,这孙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小小地痞也想攀京城的大富贵?

孙二见李成悦脸现不悦,以为是明月向他告了状,自然而然以为李成悦就是明月口中的“义父”,慌忙解释道:“李捕头,令嫒我已经安顿好了,鸡蛋也补齐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二儿在这儿陪礼了。。”

李成悦气得更狠了,什么跟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皱着眉头回道:“孙二,你小子浑说什么,我哪里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跟着镇远镖局贞大侠手下学武艺呢!”

孙二本来大的像牛眼珠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想了半天,恍然看见成鸿略正意味不明的看着李成悦,想起明月当时是第一个与这个男子说话的,似模似样的向成鸿略施了一礼道:“原来是令嫒,小的有眼无珠了。”

成鸿略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孙二有些懵登的看着剩下的最后的蓝衣裳贵人,心头无比的震惊,心想,这村姑农女,这义父竟如此了得,光那身上穿的爽滑料子袍子,就像是京城才有的好东西,头上那个玉扣,价值显见不扉,不是身居高位,就是富甲一方的豪客。

反观刚刚卖鸡蛋小姑娘和她奶奶的装束,正是就应了那句话:越有钱越抠门,咋不给义女弄身好衣裳再出门呢?

孙二向男子施礼刚要问话,男子已经挥手摇了摇手,问道:“你说的、我的义女在哪儿?”

孙二兴高采烈的指向身后二十几步远双方起争执的地方,笑道:“就是刚刚那个,褐色粗布衣裳、头发上都是鸡蛋黄的那个丫头。”

成鸿略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魏大人生凭第一次从京城来到这沧澜山下的朝阳县,来到他管辖的范围内,本想着与贵人套套近乎,将来有个升迁的机会,现在倒好,当着魏大人的面儿就有人骗了一筐子鸡蛋,骗也就骗吧,你冒充人家义女做什么?这不是成心给他上眼药吗?

这魏大人本名魏知行,父亲魏林当年是三品翰林院大学士,善谋略,多谏言,最得先皇器重,随同先皇四次御驾亲征,一次不幸中了敌人埋伏,先皇摔下马人事不醒,是魏林守护了十四个日夜,将吃食全部给了先皇,找不到吃食就将自己身上的血肉给先皇吃,待镇远大将军前来解救时,魏林亲手将先皇交到将军手中,终于舒了一口气,就此倒地长眠不醒,医官检查身体时,发现其身上无一块完整的血肉,先皇看了才知道自己活下来的真相,顿时失声痛哭,昏厥过去,心怀愧疚,没两年也郁郁而终。

魏林的忠心昭昭,日月可鉴,御赐丹心铁券,永享殊荣。长女魏兰心被策封为太子妃,魏知行十五岁即被封为翰林院院士,与左相刘本农之女刘嘉怡定亲。

十八岁准备完婚之时,魏知行母亲病殁,魏知行守孝三年,三年期界满,再准备迎娶刘相之女之时,却被泯王横刀夺爱,魏知行大怒,书生意气勃发,拿着已经归天的先皇丹心铁券告到金鸾殿,欲夺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此事一时轰动朝野。

新皇初登帝位,不能直接扫亲叔叔的脸,有削蕃之嫌,又不忍伤了忠臣之后,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诏刘相之女刘嘉怡上殿,问她愿嫁泯王还是魏翰林。

一个虽是青年翰林,却倍受新皇关注;一个虽是六旬王爷,却权倾天下。刘嘉怡如何选择?如何取舍?

第三十七章 盐锅熬三天三夜

当时的刘嘉怡意无反顾的选择了已经四十岁的泯王,魏知行冲上前去,怒吼着为什么?刘小姐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眼睛里像雨像雾又像风,魏知行的心一沉再沉,终于冷若寒冰。

她的到来,如春风化雨,慢慢形成了依偎的习惯;她的离去,又如狂风扫叶,疾厉得如同快刀斩情丝。

魏知行的情己断,心却痛彻多年。

新皇本就器重魏知行,加之此事心生愧疚,便想任命魏知行为大司农,魏知行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为由辞而不受,无奈,新皇又改任他为大司农下辖的盐铁丞,负责主管全国冶铁、制盐等。

这魏知行从上任开始就受皇命巡查全国二十三个郡县,表面上游山玩水散心,实则身受圣上密令,寻找新的盐矿。

目前齐国盐的来源有二,一个是外购周国的海盐和宋国的矿盐;一个是齐国本国乐阳郡的太湖湖盐。

三年前太湖湖水熬出的盐开始出现红色,吃过的人时而抽搐、惊厥,时而胡言乱语,经太医研究得知,这湖水生长出了一种红色鱼种,名叫血荼鱼,此鱼生性凶猛,残虐嗜杀,所过之处,其他鱼类无一息尚存。

遇到小鱼时,直接以钢齿相杀,几可断骨;遇到大型鱼类时,身体里喷射出白色粘液,大鱼顿时昏厥,血荼鱼群起而食之,只余其骨。

那白色粘液混在湖水中,熬煮蒸发后的盐石呈淡红色,无法分离。人食用此盐石后,与那被毒的大鱼一样症状。朝廷派人缴杀血荼鱼,偏这种鱼凶悍异常,繁殖迅速,杀它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那红色毒盐石的分离毒素也是非一朝一夕之事。

此时齐国的盐,都是魏知行通过黑市渠道秘密从周国、宋国分批以各种名义偷偷买回来的,未敢通过官方渠道,生怕有心怀不诡之人借机兴乱,但长此以往,难免周宋两国发现端倪,受人以柄,因此,找到新的盐湖或盐矿成了当务之急。

成鸿略担心的看向魏知行,盐铁丞果然一脸的灰暗,不知心里算计着什么,成鸿略心里直突突,生怕这阴晴不定的魏大人一怒之下降罪杀人。

一匹快马得得而至,到了三人身边停下,跳下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走到魏知行面前,抱拳施了一礼,将五个小包袱递给了魏大人道:“魏大人,这是小的采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的土样,你看看够不够。”

见魏知行脸色仍是铁青,眼睛透过他看着远处的街上,回头望去,三四个小乞丐正趴在青石地面上,吸吮着什么吃食。

青年不明所以,偷偷怼了怼李成悦道:“李捕头,我家大人怎么了?”

李成悦尴尬的讪笑着,不知如何回答。

魏大人已经将土样抢了过去,没好气道:“魏来,问别人做什么,本官来告诉你,这朝阳县人杰地灵,不同凡响,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能跳出一个义女来。”

不理会尴尬的成大人,飞身跳上马,居高临下看着孙二道:“我‘义女’往哪个方向跑的?”

孙二怔怔的指着西方城墙方向,只觉快马飞驰电掣而去,其余三人哪里敢怠慢,拦上街角不知何人的马车,飞奔着追去。

这几个人只以为明月逃出了城,孰料明月一点“骗子”的自觉都没有,施施然转进了旁边不远处的粮铺,买了一大袋子的糟米、十几斤白米,殷才看着直诈舌。

明月看着殷才惊诧的模样,脸上因刚才的打斗而变得青紫,担心道:“小叔,咱去看看郎中吧,以后你得长点心眼儿,防衙役、防地痞、防侄女,尤其是我,和我在一块儿,你好像总是被打。”

殷才想想还真是,上次被冤袁四娘时,被捕快打;这次被冤逃税银,被代收税的地痞打,好在都没有大事。为了让明月安心,殷才伸了伸胳膊,抻了抻腿,一矮身儿将米袋子背了起来,憨厚的笑道:“乡下人身子骨硬朗着呢,哪那么多说道儿。”

明月检查了下伤口, 见果然只是皮外伤,抢过殷才还要拿小袋的米,学着殷才的样子,将白米袋子甩在背上,明月刚刚站稳,只觉身侧一人一骑呼啸而过,吓得明月手一撒,将米袋子掉在了地上,幸好鸡蛋筐刚才放在地上,白米袋子也绑得够结实,否则又难逃碎蛋一筐、碎米一堆的厄运。

明月气得跳起来,指着骑马的背影大骂:“你赶着去投胎啊!”

魏知行一口气跑到城门外,四野萧瑟,哪里有明月的影子,顺着青石路往城内走,仍是没有那邋遢少女的影子,一向宠辱不形于色的男子气得一跳脚,嘴里骂道:“你个女骗子!再见到你,定要将你抓到大牢里去,不,扔到盐锅里熬上三天三夜!!”

明月坐上了牛车,将披在头上取暖的蓝色夹袄拿下来,狐疑道:“小叔,我怎么听到有人在骂我?”

殷才听了听,只余秋天瑟瑟的风,城门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得得而去,不由摇了摇头,牛车得得,晃晃悠悠离开城门,向向阳村驶去。

行到了村口大树下,树下几个婆娘正在唠家常,见殷才和明月坐着牛车回来,明月用夹袄盖着什么东西,马婶子春风得意的冲着殷才笑道:“四兄弟,俺侄女小桃到现在还没找婆家呢?俺给你说和说和?”

殷才登时闹了个大红脸,随即脸色冷漠道:“马婶儿,小桃一心想找个殷实人家,俺不能聊误了她。”

马婶子撇了撇嘴,看着牛车渐渐前行,啐了一口道:“呸,不要脸,不就是半夜爬了姑夫的床吗,有啥得意的,还拽上了!”

一个妇人看不惯马氏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劲儿,怼道:“啧啧啧,你是嫉妒了吧?老殷家姑侄俩儿伺候一个男人,话虽好说不好听,但得着实惠了,没听老翟婆子说,明云手上头上都戴着锃明瓦亮的金首饰吗?怕那一个金镯子就得值二十两银子吧?你娘家侄女小桃可是二十两都没卖出去!当年还嫌老殷家穷,现在后悔了?”

马婶子气得呵呵冷笑了一声:“有啥后悔的,他不乐意,俺家小桃还不乐意嫁呢!老殷家又不是啥金窝银窝,当年挨饿的时候,周家不也是只拿了半袋子糠米,还没俺娘家接济的多呢!逼着儿媳妇拿嫁妆不说,明明生两孩子,只留下一个;若不是冷氏上吊,明霞都留不下!俺家小桃可是亲侄女,舍不得糟这份罪。”

声音渐行渐小,殷才脸色发青,明月脸色发白,沉声问道:“小叔,六年前到底怎么回事?我娘生的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孩子呢?”

殷才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半晌才道:“明月,你就当是村妇扯老婆舌瞎说,别跟你娘说,俺怕你娘受不了。你娘生明阳时昏过去了,根本不知道身下还有一个,那时候是大慌年,活着都艰难,村里又传回来不少当兵的死讯,你奶一狠心,将明阳身下的小子就送人了,我怕将来见面都不认识,就偷偷跟了过去,送的是一家卖豆腐的人家,那妇人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对娃子极好,家境也不错,我这才放心走了。”

明月的眼泪扑漱漱的掉了下来,虽然不说,明月却知道,刘氏心里是自卑的,因为她生了三个女儿,没有给殷友生下一个儿子,特别是殷友传回死讯,年年没有儿子上坟填土,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一般。

原来,在这表像下,她早就生了儿子,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卖了银子,明月实在不理解,一个明明做了如此昧了良心的翟氏,是如何厚脸皮骂刘氏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的?

明月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心生生的疼,为自己的娘亲刘氏,为那未曾蒙面就送人的弟弟。

明月暗下决心,定要访到自己的亲弟弟,即使他已经认了别的父母,生活很富贵,但哪怕不相认,至少也要见一面,知道他过得好才心里有底。

回到家,刘氏正在院子里剁野菜喂鸡,秋风吹得她脸儿通红。

明月放下鸡蛋筐子,紧跑了两步,一把扑到刘氏怀里, 在刘氏的脸蛋上还“啪”的亲了一口,帮搬粮食的殷才脸都跟着红了。

刘氏一手的野菜碎末,怕蹭到明月身上,张着两只手,狐疑道:“你这娃子咋的了?”

明月抱得刘氏更紧了,吸着鼻子道:“没事,娘,我就是想你了。”

刘氏哭笑不得,不过一宿不见,咋还有些哽咽了呢?狐疑的扳正明月的身子问道:“明月,是不是你姑和表妹又没给你好脸了?每次过年见了她们回来你都生气,咱下次不见了好不好?”

明月摇了摇头道:“没有,娘,好着呢,看我小叔搬那两袋子东西没?大袋的是糟米,小袋的是白米,以后不用顿顿吃面食了,还有,娘,求您个事儿呗,咱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咱家的麦子去磨面时,皮就别打里了,也别掺黑面啥的,就像送给周家的纯白面一样,粮不够了,我来想办法。”

刘氏看着满满一袋子的糟米,够一大家子吃一段时间了,心里不由有了一些底气,沉吟道:“明月,咱分开来磨,皮啥的也不扔,万一以后没粮了再接济上......”

这是刘氏对自己信心不足,毕竟,这粮食关系着几口的性命,要一直吃到明年粮食下来。

明月点了点头,由着刘氏怎么磨怎么处理,反正自己决定想尽一切办法赚钱不吃就行了。

中午,明月自己下厨,熬了一碗米的大白米粥,端上桌来,明阳指着白米粥吓了一跳,指着碗道:“大姐,你咋做这么多白胖虫子呢?是拉拉罐儿还是竹节虫?”

第三十八章 黑毛怪是天使

明月登时被逗笑了,吸溜喝了一口粥道:“阳阳,这就是你一直想吃的白米啊,和麦子一样,不过麦子是磨成面做成馒头、面条吃,而大米是整粒来做成米饭吃。”

明阳这才恍然大悟,小脸皱成了核桃道:“大姐,听说这玩艺儿老贵了,连姑夫家都是过年才吃一次。”

明月长呼了一口气,买的时候她也是吓了一跳,五十文钱一斤,一斤顶二十五个鸡蛋、两只半母鸡、六斤糟米杂面,据小二说是只有江南才有,就这么十斤的样子,花了明月半两银子。

刘秀秀本来不以为然,一听价格脸都不是好色儿了,明月讪然一笑道:“没事,这是表哥给买的,没花咱家银子。”

明星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小声嘟囔道:“表哥能有那好心?每年就来老宅一次,见着表妹就薅头发,朝表哥和汗表哥说他有银子,让他买块糖都不肯买,可小抠了。”

刘氏没想到这一成,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的问道:“明月,我刚刚从溪边洗衣裳回来,村中婆子们说老宅发达了,我一打听,这帮婆子别过头儿不跟我说,到底咋回事啊?”

明月脸色不娱,丝毫不隐瞒,将周家与老宅算计她、她反算计明云的事儿如实相告,刘氏的脸都气白了,怒道:“你奶也太不,”觉得儿媳妇骂婆婆不好,改口道:“唉,这奶啊,就看上钱了,也没想想你姑在周家有多难,那身子都是生孩子时被周老太太给搓磨坏的,亏空得厉害,咋养也养不好了,幸亏老太太死的早,小姑子嫁得又远,这才刚刚熬出了头儿,身子骨又不行了。你姑别看人随和,心狠着呢。这明云以后生孩子了可咋养......”

明月心中感叹,这个罪,只怕殷明云一辈子也糟不到了,虽然不懂药理,人心她却懂,明月猜那个燕窝,十有八九是绝子汤,当然,她是不敢说给刘氏听的。

吃过了饭,明阳神神秘秘的拉着明月爬上了炕,打开盖着筐的棉被子,露出里面长长的黄豆芽来,长势好的,上面已经钻出来对片的小叶锥儿了。

明月懊恼的刮了一下明阳的鼻子,叹口气道:“你的‘小豆崽’长得不错,可惜太大了,不过也没问题,能吃,昨天你们吃应该正好。”

防止它明天再疯长,明月决定到分给韩林家、鸳鸯家一些,晚饭时再多炒出一些给黑毛怪送去,让他也尝尝这热乎饭菜。

想到天气越来越冷,明月背着篓子上了山,手里还拿着一把翻地用的铁锹,因为此事隐秘,明月只带着撩妹儿,一人一狗去山脚,怕再次出现毒蛇事件,明月腰里插着那把杀猪刀,怀里还揣着一大把石子儿,以备不时之需。

忐忐忑忑的到了山脚,风声呼啸,打开篱笆。松开了撩妹儿,撩妹儿得了自由,在篱笆地里疯狂的奔跑着,明月放了心,独自来到茅草屋,掀开床榻,用铁锹一下一下的向下挖土。

巨石很大,明月换了好几个地方,竟然探不到它的左右边际,巨石也很深,明月挖得气喘嘘嘘,挖着挖着竟又是石板底,根本探不下去。

累得热汗直流,竟然也不过是一米深坑,中间犬齿獠牙,比挖遂道还艰难。

正挖得精疲力竭,只听撩妹儿“汪汪”狂吠,身子疾速向篱笆门飞去,明月忙盖下床榻,将土堆得远远的,让人瞧不出端倪才跑到篱笆门前,只见人声杳杳,哪里有人的影子,撩妹儿搭着脑袋跑了回来,头上明显一道刀伤,汩汩冒着血迹。

篱笆门旁,倒着一条垂死的毒蛇,看它的伤口,应该是被撩妹咬成重伤,眼看着活不成了。

明月心里一惊,终于肯定,那个一向跟踪她、对她充满敌意的家伙,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山魈等动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满心满眼的要杀掉自己的人。

可是,这个人又是谁呢?对自己一个小姑娘下手?

明月紧了紧衣裳,带着撩妹儿,急匆匆的回到家中,眼中惊魂未定,由此下定了决心,定要好好学习武功,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晚饭明月亲自上灶,做了炒黄豆芽,拿着三个杂面窝头就到了北山,寻找成越。

因为撩妹儿受伤,只得换做撩汉陪着,有它相伴,明月的胆气壮了不少,一路相安无事到了成越的木屋,将手里的包袱一把扔在正在睡觉的成越身上,又将豆芽菜和窝头放在桌上。

成越咕噜一下子爬了起来,未曾言语,先奔吃喝,咂巴了两下嘴,将吃进去的豆芽又吐了出来,颇为遗憾道:“唉,没吃到盐味儿也就罢了,一旦吃到了再没有,反而没法活下去了。”

说完,楚楚可怜的看着明月,那眼神,说不出的难过,让人为人心软。

明月端过竹筒的水,递给成越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道:“唉,能有什么办法,就那么一小块盐石磨粉,都耗费了二两银子呢,而且定量供应,想多买都多买不到,不过,我研究出了一个新办法......”

明月习惯的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南麓尽头的太湖水能熬出盐,我们北麓这端应该与南麓地下水系相通,地下一定有盐矿。我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可是,那石头太大了,下面又是碎石重重,眼看着就要上冻,想弄出遂道来难上加难。”明月哀声叹气,眉眼偷偷的偷觑着成越的反映。

成越兴奋的双眼冒光,最后一丝困意都消失了,无比谄媚的跑到明月身前,撩了撩眉毛两缕大长黑毛,声音柔和道:“小月儿,让我去帮忙呗,我可是力大无穷,是这一带的王。”

明月隐着眉眼处的喜悦,有些为难的看着成越一身的黑毛,摇了摇头,显然无比嫌弃。

成越下了下狠心道:“月儿,我保证不进村扰民,保证不让人看到我,保证在上冻前打开地道,保证找到的盐全归你所有,保证不向任何人说出这个秘密,保证......”

“你能保证将这一身黑毛拔了,恢复人的模样吗?”明月呵呵一笑道。

虽然看不见脸色,明月仍能明显感觉到成越的窒息与沉默,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身上的黑毛若波浪般翻滚,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色。

明月打开那个包袱,露出青色的夹袄,递给成越道:“这是给你的,马上冬天了,一天比一天冷了。”

成越新奇的翻看着衣裳,兴致不高的将衣裳放在桌上道:“什么时候冷我什么时候穿。”明显的推托之词,兴致缺缺。

明月本来也不准备强求成越穿上,只要他收下就成,只见扑通一声跪在了成越面前,毫不疼惜自己的,“咣咣咣”连磕了三个响头,挺直身子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等等。”成越狐疑的看着虔诚的明月,慌忙要扶起明月,明月跪着向后移了移,仍就一动不动,眼睛仍是盯着成越看,唯恐成越说一个“不”字。

成越了然的看着包袱和豆芽菜,点指着明月,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成越本来就想教些明月的本事,最起码能帮自己购置一些盐味调料什么的,免得进进出出反而入了虎口。

成越扶起明月,点了点头道:“你这拜师礼实在差点,茶水都没有,孝敬银子也没有,这徒弟如此之差,也别怪我这个师傅做得差强人意,以后都得听我的安排,不准说一个‘不’字。”

明月唯恐成越反悔的点头如捣蒜。

二人算是敲定的师徒关系,成越亲自将明月送到了林边,约好第二日一早就在南麓山脚篱笆内见面。

看着明月渐行渐无的身影,成越点了点头,这丫头身子骨虽弱,却有一个优点,就是胆子较寻常的女娃子要大得多,这北麓若不是下午他实在无聊,追狼跑了一阵,哪会让她如此安全的到达他的地盘?

明月哼着小曲,别提有多开心了,得了个师傅,又得了个免费劳力,好日子只日可待。

第二日一早,明月就带着撩汉上山,到了篱笆地茅草屋前,只见成越如一只懒虎似的躺在木榻上睡觉,脚上拴着无数条小细麻绳,还一动一动的。

成越耳朵、鼻子甚是灵敏,立马端正坐了起来,盯着明月的篓子瞧,直到明月省事的将大米粥端了出来,他才欣喜了点了点头,头一次觉得这个徒弟也不是一无是处。

吸溜的喝得肚胀,才对明月道:“咱做事三不耽误,一边挖洞,一边训练,还一边挖菜,一天下来,活计完成了不少。”

将刚刚喝过粥的手抠了抠脚指头,将挂在脚趾上的二十多条细绳子一点一点的扯了出来,绳子很长,最后的绳头儿上,无数只老鼠飞也般的涌流出来,吓得明月忘记了动弹,老鼠甚至从她的脚面上踏过去,一只甚至要钻进她的裤管里。

“啊-----”明月终于晚三拍的惨叫出声, 身子灵活的跳到了木榻上成越身后,与老鼠相比,一身黑毛的成越简直是天使。

第三十九章 与撩汉同窗

与明月相反,‘撩汉’则欣喜得不能自矣,跑跳着要抓田鼠,正应了那句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成越兴灾乐祸的看着浑身似乎都在发痒的明月,指着脚下乌泱泱如过江之卿的田鼠群道:“今天的训练就是捉田鼠,你和‘撩汉’一起捉,谁先捉到就给谁烤肉吃,输的那个要挖野菜、砍柴禾,野菜要一丝杂草不能有,柴禾要刃口整齐,否则就重新再砍、再挖。”

明月懵登了,看着仍旧玩耍着不知愁滋味的‘撩汉’,刚刚一主一宠的友好关系,怎么就瞬间变成了“同窗”敌对,还是竞争力超强的那种?

麻绳被松开,无数只田鼠四散奔逃,在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浑身如同被上万只蚂蚁爬行一般,起了一层麻酥酥的鸡皮疙瘩。

明月还未反映过来,‘撩汉’己如离弦之箭窜出去,飞身优美的一扑,两只田鼠成功俘在爪下,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明月被‘撩汉’完美的秒杀。

明月赌气般的背起背篓,向山脚走去,开始了挖野菜大业,送到仍旧如懒虎般躺着的成越面前,成越挑出一根草刺,摇了摇头。

明月想要撩挑子不干了,黑毛怪连理都未理,闭目 养神,脚指头被洞里继续挖洞的田鼠牵得一动一动的,如自动按摩般,好不舒爽。

明月叹了口气,俗话说,天做孽,尤可恕,人做孽,不可活,自己上赶着给人家磕头认师傅,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怪谁来?

再次耷拉着脑袋继续去挖菜,挖了足足有三背篓,才得以解放,成越改道让她砍柴,直到砍到天黑,仍旧是没有一段枯柴是刃口齐整的,明月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明月舔了舔舌头,望着啃肉啃得起劲儿的一黑毛、一黄毛,一怪、一狗,心中自我安慰,烤肉烤的是田鼠,自己胜了还真没有胆量下的去嘴,还是让‘黑毛怪’和‘撩汉’解馋吧。

天黑得透透的,黑毛怪才放明月回家,明月做了一个大长树枝架子,一侧一条绳子,自己在左,‘撩汉’在右,一人一犬同时出力,将砍的柴禾和野菜拖了回来。

“撩汉”还好说点儿,像旅游观光似的好玩,再看明月,可就是说不出的别扭与狼狈了。

头发披散着,面色黄一道黑一道,衣服上同样脏兮兮的,走路的姿势特别的怪异,两条腿如撩汉一般向两侧撇着,还一瘸一拐,进了院子,如释重负的将绳子一扔,直接瘫趴在院子地上,恨恨的用柴刀砍着地,气急败坏道:“明天我定要砍平了你!!!”

刘氏见了如此狼狈的明月,眼泪登时就下来了,颤抖着扶起明月,见明月身子如秋风里的败柳般左摇右晃,腿都打着哆嗦站不直,结巴着道:“明月,是谁?娘去帮你讨回公道,你奶如果不做主,我就去找里正,里正不做主,娘就去找县老爷击鼓告状,定让他负责娶了你......”

明月被刘氏哭得云里雾里,到最后一个“娶”字终于弄明白了原委,知道这个笑话闹大了,脸色一窘,反抱住刘氏,撒娇道:“娘,你想得太歪了,我不欺负别人都是别人烧高香了,咋能让别人欺负了?你看我和‘撩汉’拖回来满满的柴禾和野菜,我是被累惨了,简直是牲口,不是人啊!”

刘氏知道自己想差了,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仍旧紧锁道:“明月,这活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就你这个干法,用不了几天,咱家一冬天的柴都够烧了,顿顿吃干野菜也吃不完。”

明星和明阳省事的拉着明月的手,说什么明天也要和明月一起去,免得她累成“牲口”。

“不行!”明月哪里敢让明星和明阳陪同上山,发现黑毛怪不得吓得昏过去,讪笑着解释道:“冬天太冷了,多干一点儿免得大冬天再出去,野菜也能挨挨饿,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有鸳鸯,有小叔,还有韩兴哥,再不济还有‘撩汉’,‘撩妹’伤好了也能陪我一块儿,现在山上不太平,你们俩也别闲着,帮娘去磨面、担水,不能老用小叔和韩大伯,奶知道又该骂咱娘了......”

为了成功拴住两个妹妹,明月狠下心来为她们寻找了苦差事,而且还冠冕堂皇。

明星和明阳无奈的点了点头。

累了一天的明月却没有立即睡着,而是在幽深幽深的夜里,直直的在院子里盯着“撩汉”和“撩妹儿”,那绿幽幽的眼睛,比豺狼还要狼,吓得“撩汉”灰溜溜的遛到“撩妹儿”的身后,连看都不敢看明月,明月这才满意的上炕睡觉。

次日,明月一如昨日,精神充沛的一早就跑到了山脚,走路的姿势都是同手同脚的,到了篱笆地里,成越仍是那样舒服的姿势躺在那里,让明月一度怀疑,他根本就是剥削老鼠的劳动力,让老鼠们成宿的干活儿。

明月眼睛斜着盯着“撩汉”一动不动,“撩汉”想起昨夜主人幽深幽深的“威胁之眼”,毛瞬间耷拉下来,战斗值急剧下降、直破冰点。

明月满意的绽放了一个欢快的笑容,今天,终于不用再砍柴挖菜了。

当成越拿出今天的战利品时,明月眼睛瞪得溜圆,“撩汉”眼睛瞪得溜圆,早就将明月的威胁抛之脑后了。

成越举在手里的,是一只欢快的兔子,而他的脚指头拴着的,同样是五六只兔子,今天的“免费劳动力”由田鼠变成了兔子!

最可气的是,成越将兔子拴在了明月的腰上,坠在了明月的屁股上,让明月前面跑,“撩汉”后面追 !

明月有种要骂娘的冲动!这是什么训练方法,这是用生命在练习好吗?昨天练不好没烤田鼠吃,没关系,今天弄不好可是要被“撩汉”爆菊花的!

成越嘿嘿一笑,手松开了扯着“撩汉”的手,“撩汉”兴奋得冲着明月就追了过来!明月拼了命的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不敢躲懒,急冲冲奔着篱笆墙跑去,几乎在“撩汉”咬住她屁股上兔子的同时,她一跃翻上了篱笆墙,甩手就是两颗石子,打得“撩汉”前腿搭在地上,苦苦的求饶。

再看明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点指着“撩汉”道:“你个不知里外的东西,人家给你个兔子,连主人都不认了,罚你今天没得饭吃,气死我了。”

现在只是完成了一半的路程,还要返回起点,明月试着一只脚踏到地上,“撩汉”一动未动,一幅忠犬的模样;明月放心的将两只脚放在地上,“撩汉”仍旧一动未动,明月彻底放下心来,感叹着果然是忠犬。

屁股上的兔子不合时宜的挣扎两下,“撩汉”的眼睛再度闪亮,如上了发条般冲着明月的屁股就袭来,连个思想准备也没有,就这样,明月在返程的路上,再次被“撩汉”完败,幸亏“撩汉”还记得她是它的主人,免去了屁股开花的危险。

苦命的明月再次去挖菜、砍柴,待运回家时,一家人如看着怪物般的看着明月,不明白明月为何突然这样的“热爱劳动”,几乎到了虐待自己的地步。

第三日,明月浑身都是酸疼的,仍旧坚韧的来到成越面前,成越手捻长长的黑眉毛,扯出一个怡然自得的笑容,扯着脚趾上的绳子。

明月屏住呼吸,心中想着,就是你牵出一只老虎来,我也要挺住,气场决定成败。

成越牵出的是两只穿山甲,亮亮的甲胄,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不威风。

明月屁股上冒出一阵凉风来,不由得夹得死紧,这种东西成越不会再拴到我屁股上了吧?

黑毛怪成越还是很“人性化”的,让明月与撩汉如第一天一般一起进攻,结果明月先下手为强,用石头疯狂的进攻“撩汉”,也许是“撩汉”对主人终于有了敬畏之心,又或许“撩汉”对穿山甲根本就不感兴趣,在明月追着穿山甲并成功被穿山甲的甲割破了手指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一次成功。

可是,吃肉明月是万万不敢的,将烤好的肉全都孝敬了黑毛怪,又扔给了“撩汉”一块儿,“撩汉”欢快的跑出了篱笆,不见踪影。

明月舒展了一下身体,几天的劳累,猛然松懈下来就有些困倦。索性依偎在黑毛怪身侧躺了下来,准备小憩一会儿。

黑毛怪由着她靠着自己,眼睛亦是半睁半眯。

二人正迷迷糊糊间,黑毛怪突然黑毛倒竖,眼睛如猎豹般的睁开,看向床榻前的草丛,手轻推了推明月。

明月睁开双眼,见成越一脸机警,顺着他的眼睛看去,前方不远的草丛里,几条红色的蛇正吐着衅子盯着黑毛怪和明月,有两条已经蜿蜒钻入了洞中。

明月眼色阴沉,这个消失了几天的神秘敌人终于忍不住又出现了吗?自己今天定要见一见这个庐山真面目。

第四十章 只差一拍即合

“啊.....”篱笆墙内响起了熟悉的少女一声惨叫,随即杳无声息,篱笆墙外一抹瘦削的身影挺了挺脊背,嘴角一撇,绽放着阴冷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探进头来,少女正脸插入土中、后脑勺朝上,身前不足半步的地方,散落着两条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蛇身。

瘦削人影讶然,没想到这殷家三房的弱女竟有如此的功力,在垂死前抓死了蛇,蛇身上汩汩的绿色的汗液,胆汗竟不知去相。

瘦削人拧了拧自己的树皮裙,恼恨的用草鞋踢了踢明月的身子,明月一动未动,如滩在地上的一滩泥,踢过正脸来,脸色乌黑一片,说不出的瘆人。

瘦子嘿嘿乐了,长久以来紧繃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轻蔑的表情溢于言表,弯下身来,将草鞋脱了下来,用鞋底拍打着明月的脸道:“叫你个小蹄子害老子,你也有今天!呸......”

那草鞋鞋底上粘着无数的泥吧,经日晒又变成了尘埃,被用力一拍打,无数的尘螨钻进了明月的鼻子里,鼻子发痒不说,还变得异常灵敏,脚丫子的臭气和嘴里的口臭气毫不保留的钻进了明月的鼻子里,一痒一臭,明月的鼻子接受了她前世今生以来最大的洗礼,实在忍受不了,终于畅快的打了一个喷嚏,眼睛也睁了开来。

瘦人影被吓了一跳,身子灵活的窜到篱笆门前,一道影子如闪电般从大石顶上扑下来,将逃跑的人影嘭的一声踹翻在地。

赵二狗无暇坐起来,瘫在地上定睛一看,嘴巴张了半天愣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

半天才尖声叫道:“黑毛怪!!!”声音如同九曲十八弯,迭荡起伏,惊魂未定。

明月竖起了大指,啧啧叹道:“赵二狗,你手上有几两银子好好过日子不就好了,干嘛回来找不自在?”

赵二狗阴着脸道:“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若不是你诬赖我和李月华有一腿,我何至被全村的爷们们扒光了衣裳扔进了山里?过着人不人兽不兽的日 子?你,就是最魁祸首,喝你血寝你皮都消不了我心头之恨!”

明月抹去了脸上的黑碳灰,挑着眉头看着黑毛怪,意思很明显,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过殷明月,你躲不过黑毛怪,你赵二狗的死期就在今天。

赵二狗仍旧保持着瘫倒在地的姿势,眼睛瑟缩的看着黑毛怪,有关黑毛怪的传说实在太多, 大多与被掏肠子的人、无头的老妪、没有四肢的“人棍”密不上可分,留在记忆深处除了恐怖还是恐怖。

这黑毛怪表现起来却没有一丝“严肃”的样子,赵二狗眨眨眼,它跟着眨着眼,眼睛几乎贴在了赵二狗的鼻尖上;赵二狗爬着后退一步,它跟着向前爬,膝盖顶着赵二狗的脚尖......

“啊----”赵二狗一声惨叫,摸爬滚打的逃向山腰,不一会儿就跌进一块泥潭子里,就势倒在泥坑里滚了三滚,浑身没有一处不是黑乎乎、黏哒哒的,随即如泥堆似的立在泥潭边,一动也不动。

这泥潭子是赵二狗特意挖的,附近的山上一共有七处。

赵二狗被赶上山后,没银子,没吃穿,干脆就在南麓驻扎下来,虽然村民都传黑毛怪只在北麓出现,但南北麓有相通之处,赵二狗怕哪天黑毛怪“心血来潮”跑到他身边,曾听从黑毛怪手里逃出来的唯一猎人说过,黑毛怪看不见黑色的东西,那人就是通过一身的黑泥躲开了黑毛怪的追踪。

俗话说,狡兔三窟,赵二狗在他自己所涉的范围内挖了七个大泥坑,成七星分布各处,今天逃跑路上果然就用上了。

赵二狗成了泥人,身子一动未动,眼睛却四处张望着观瞧着黑毛怪的所在,在看向自己左侧时,一滩和自己一样的“泥人”同样用黑白相间的眼仁儿盯着他。

两个泥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次同时跳起,赵二狗在前,黑毛怪在后,你追我赶,再次跑回到了篱笆地里。

院中明月正站在碳堆旁,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泥人”同时向自己飞扑而来,心下大急,向地的尽头篱笆墙跑去,此情此景,竟和那日狗撵兔子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那次被撵上了,顶多被“撩汉”爆了菊花,受身体之苦;这次若是被赵二狗撵上了,自己身心皆有危险,倍受催残。

事实证明,明月的担心一点儿也不过,因为跑到尽头,又转回来往回跑,来来回回跑了四五个来回,最后时刻,二人的速度已经能和蜗牛庇美了。

人的理想无尽头,人的潜力竟然亦是无穷大。明月堂堂一个弱质少女,竟然跑过了擅偷盗和逃跑的赵二狗。

赵二狗狠狠的盯着猫戏老鼠般的 黑毛道:“你原来不是妖怪,而是装神弄鬼的人,我定要报到县衙,让你无藏身之地!”手指指着殷明月叫道:“你勾结怪物,残害性命,就将你们全家都流放到北疆去充军当军奴......”

本来没有一丝力气的明月眼睛登时如冰刀扫过赵二狗,身子如猎豹般突袭,赵二狗还未来得及逃脱,只觉手腕一痛,登时半个身子都麻了,惊悚的看着地上的一颗蛇牙。

赵二狗神情慌乱,想要张嘴说话,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睛苦苦的哀求着。

明月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腌臜痕迹,神色冰冷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触我的逆鳞,我只好夺了你珍贵的生命,咱们俩个,彼此彼此,是一样的,为了以后我和我的家人不死于你之手,只好就得你死了。”

赵二狗翻了两下眼睛,便没有呼吸。

手腕上,仍缠着那只血红血红的肚兜儿。

明月在小小的篱笆院里,经历了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丛林生存法则,那奔跑的速度,连兔子都要忘尘莫及;那劲儿大的,碗口粗的木柴,一刀削下,刃口整齐;那眼神儿好的,夜半里针般大小的草刺,一下子就能挑出来

最大的成功不是这些,而是那盐矿盐洞,在历经了老鼠、兔子、穿山甲、獾子等越来越大的动物轮翻打洞,终于在十天之后、天气彻底肃瑟之前打通,洞口大小正合适。

二人下到洞中,暗洞曲折蜿蜒,足有百米长,直通山腹之中,山腹中若进入了冰雪的世界般,满目的白色,数不清的盐石矗立其间,如数不清的宝石一般。

明月小心的拿出小刀,刮下来一块盐石,仔细观察着盐石晶体,看着有没有有害成份。

另一面,黑毛怪已经徒手将一块盐石碾成碎粉,如吃水果般咀嚼着盐石。

明月问他话说,他的嗓子已经被齁得说不出话了。

明月美滋滋的拿起一大块约足球大小的盐石,放在野菜最底层,欢快的爬出洞口,上面又用树枝小心编了一个盖子,最上面又放下床板,走出篱笆门,又用草绳打了一个死结扎死,如此小心翼翼,慎而又慎,明月还不放心。

黑毛怪向明月摆了摆手,指着自己的模样,示意有他在,盐就在,安全无忧。

明月这才舒了一口气,心情复杂的下了山。

前些时日 ,挖不到盐矿时心急如焚,如今挖到了,反而不知何去何从了。

在这个年代, 私开盐矿、私售盐石是犯法的,被捉到是杀头的罪名,所以,即使饿得吃不上饭,穷得揭不开锅 ,也不能唐而皇之的卖盐。

明月踢着脚下的土坷垃,踢出一丛绿色的叶子来,明月习惯的弯腰挖出来,抖掉土渣儿和碎草,明月不由暗骂了一句,被黑毛怪训练训昏了头了,见到野菜就想挖,家里已经半屋子的半干不干的野菜了。

野菜?明月头脑电闪雷鸣,欣喜的摊开手中的野菜,是茭白,辣心的小头蒜,这不是咸菜中的圣品吗?还有那桔梗,家里还有几颗大白菜、大萝卜,都说豆腐西施干练美艳,我咸菜西施亦不差分毫,挣得了钱,先挨过这个冬天,能打听到弟弟的下落就更完美了。

由于黑毛怪沉浸在找到盐石的快乐中,所以很早就将明月放回家,此时的夕阳西下,风光正好。

自家门前,苏童生正一脸焦急的踱来踱去,见明月背着大背篓回来,远远的迎了上来,一脸焦急道:“明月,我、我、我.......”

明月因上次被苏宏图含沙射影骂她生气, 没好气道:“我家大公鸡虽然死了, 却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大公鸡打鸣,‘喔、喔、喔’叫什么啊?”

苏宏图脸色一红,声如蚊鸣道:“明月,开春眼看着就要考秀才了,先生说我成算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得为下一步考取举人想办法了。我娘,我娘就想给我定下黎先生的女儿,我该怎么办?”

考举人和考秀才不完全相同,多了一道程序,就是由两名举子同时举荐,苏宏图的先生是举荐人之一,而另一个举荐人,先生推荐了他多年前的同窗好友黎先生,黎先生文采出众,书法堪称一绝,有一字千金的传言,家境自然殷实得很。

有才之人自然爱才,黎先生一眼看中了苏宏图,于是上演了一出最恶俗的择婿戏码,正中苏氏下怀,只差最后一拍即合。

第四十一章 才华馥比仙

苏宏图一脸期望的看着明月, 明月则云淡风清的点了点头,向苏童生一拱手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到时候我定会送份贺礼的。”

苏宏图的脸登时破裂,如瓷片碎裂惨白。喃喃道:“明月,你,说的是真心话吗?不对,你定是气话。”

明月挠了挠头,本欲脱口的绝情话又吞了回去,自己说的话不对吗?这是最普通的祝福好不好?见苏宏图一脸受伤的样子,明月终于肯定,原来的殷明月,与这苏童年关系果然不一般,难怪村里的长舌妇们当茶余饭后嚼来嚼去的谈资。

明月皱了皱眉头,尽量放缓语气道:“苏童生,你帮我写状子,我感激你,但总不能为了一纸状纸就要以身相许吧?你娘的意思不是清楚明了吗?你踏你的青云梯,我过我的排山道,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苏宏图眼睛一亮,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明月以为他是伤心欲绝,却听少年喃喃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妙极!明月竟是个女中大学士!此乃向阳村之幸、朝阳县之幸,不,此乃乐阳郡、大齐国之幸哉!!!”

明月不由得捂住了脸,感觉自己与对方说话分明是鸡同鸭讲,关注的重点也似乎完全不同,不得不打断沉迷诗句中的少年道:“那个,苏童生,你的未婚妻是举人的女儿,有道是,与凤同栖,必是俊鸟;与虎同眠,焉是善兽,黎小姐常年浸淫在琴棋书画之中,定是个俊彩非凡的奇女子,娶了她,将来夫妻二人定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磨墨来我添香,不像和我,只会柴米油盐、繁杂琐事,你担水来我挑柴,画风俨然不同......”

“‘与凤同西,必是俊鸟,与虎同眠,焉是善兽’,妙哉!先生留的课业‘论亲疏’可以此为驳论,好,好,实在是好!”方才明明一脸受伤的苏童生脸上已经泛起喜色了。

明月的脸开始变黑了,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明月觉得自己不动手,都对不起对面的“秀才”。

明月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一甩袖子走了,脚步都带着凛凛怒气。

苏宏图已经踏着小碎步跟了上来,边跑边

喘着粗气道:“明月,别吃醋了。我想办法和娘说便 是。你是一个女子,万不可如汉子一般迈大步子走路,要做到行不露足,轻移莲步......”

明月的脸色如同黑锅底,步子迈得更大了,一双天足舞得虎虎生风。

“明月,你尚在闺阁之中,切不可做挖菜砍柴等粗鲁之事,要潜心吟诗做画,品茗添香......”

明月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眼睛阴阴的,两只砍树砍得皴裂的手指交叉,发出卡卡的骨结声。

苏宏图紧跟着明月,卒不及防,险些撞到明月的后背,明月已经阴沉着脸转过来,抬眼看着苏宏图咬牙切齿、手臂高抬,有着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肃瑟。

浑不知危险来临的苏宏图继续碎碎念道:“明月,以后做了苏家娘子,除了行不露足,还要做到笑不露齿、臂不高举,这是女德仪容......”

我打你个遗容!明月终于下手了,苏童生再次华丽丽的跌倒在地,明月将手纂成拳,无比嚣张的用手指几乎戳着苏宏图的鼻尖道:“姓苏的,第一,无论你和哪只阿猫、阿狗‘春宵一刻值千金’,都和我殷明月没有一文钱关系!第二,以后别用闺阁女子那些‘娴静犹如花照水’那一套来要求我,我就是汉子,地地道道女汉子!第三,我若是再说出让你觉得‘才华馥比仙’的句子,就让我、让我‘独愁常苦悲’,孤独终老!!!”

苏宏图如痴如醉般的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而语:“‘春宵一刻值千金’、‘娴静犹如花照水’、‘才华馥比仙’、‘独愁常苦悲’......”直到唠叨了无数遍,眼泪竟止不住的留了下来,无限憧憬道:“明月的心竟是这样苦的,我定不能负了她,如此好诗,如此佳妇,怎忍其孤独终老,我,苏宏图愿陪着一起终老......”

此时的明月却己听不见了。若是听见了,十有八九,不是气愤得再挥拳头就是被气得吐血而亡。

在明月家门前等明月的鸳鸯,远远看见一站一倒的二人,狐疑的喊着明月,明月甩开苏宏图迎了上去,临走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苏宏图。

鸳鸯狐疑的看着远远坐在冰冷着地上喃喃自语的苏宏图,小声问道:“明月,苏童生咋的了?你以前对他都慢声细语、眉眼含笑的,他让你站着你都不敢坐着,他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会是你因为黎小姐的事儿,找他的茬儿吧?”

明月不舒爽的瞪了一眼鸳鸯,自己有这么愁嫁吗?

牵着鸳鸯的手进了院子道:“你可别和村里的嚼舌根儿老太太一样,愣将我俩往一块儿凑,我若是和他一起过日子,我的悲惨结局注定就只有两个,不是被逼成杀人犯就是被逼成女疯子。”

鸳鸯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自觉的离明月两尺距离道:“明月,你不会杀公鸡杀得不过瘾转而要杀人吧?还有,向耀祖家的那条白羊真的丢了,不会真如村里人所说,真是你报复杀的吧?”

明月怔了一妙,随即突然开怀大笑,笑得鸳鸯毛骨悚然,惊道:“明月,你是不是怕了,怕向耀祖他爹娘再来找你算帐?”

明月笑出了眼泪般,捶头顿胸,好不开心:“鸳鸯,我只是笑这向耀祖终于可以强行忌奶了,不知道半夜会不会想奶想得哭了。”

鸳鸯很不厚道的跟着笑了起来,直到笑够了,才捡起墙角的两只竹筐道:“明月,你上次给我家拿的十只鸡蛋,俺弟可喜欢吃了,病也好了大半儿,娘不仅不拦着我跟你玩儿,还让俺爹编了两个竹筐子给你。”

鸳鸯有个四岁的弟弟,前些日子生病发烧,这可吓坏了鸳鸯的娘亲,凑齐了银子给抓了药,烧退了,娃子嘴里寡淡,明月看着鸳鸯愁眉苦脸的,就将孙二“孝敬”的一筐子鸡蛋挑出十个送过去,鸳鸯的娘感动的都哭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拦着鸳鸯找明月。隔三差五还让鸳鸯爹编些篓子和筐子送给三房用。

鸳鸯爹娘放松了,鸳鸯反而找不着明月的影子了,天天上山练功,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幸亏明月回来的早,这才碰了个对头碰。

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鸳鸯家虽然也很穷,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而她的弟弟却不知所踪,应该说,知道所踪,知道是一家殷实的做豆腐人家买走当儿子了,就因为殷实,所以更不知道如何弄回来。

一切看来,挣钱将现有的家过得体面、殷实才是根本的所在,才有希望将她接回来。

明月送走了鸳鸯,一刻也不得闲,用擀面杖将足球般大小的盐石捣成碎粉,盐罐子没敢装满,怕别人见了生疑,只放了三分之一罐子,其他全部放在鸳鸯爹新编的一只中筐里,满满半筐。随后塞在了外屋墙角的墙洞里。

藏好了盐,明月将院子里晒得半干不干的桔梗拿进屋里,用水泡了起来,直到桔梗的干皮再次舒展,这才洗净了,重新放在大盆里,用盐浸卤,上面再扣上盖帘。

如此这般,将家里的水桶也用上了,没有一个空盆子,满地满灶台都是盆子。

刘氏出去做活回家之时,就看到了如此繁乱的情景,掀开脚下的一只盆子,看着桔梗上残留的盐面,掩着口半天没有惊呼出声音来。

明月将手指放在嘴前,让刘氏噤声,小心的试探着刘氏道:“娘,这些盐是赵二狗的。赵二狗被赶出村后,不学好,偷偷跟着匪帮贩私盐,挑盐路过向阳村的时候被我瞧见了,追着我灭口,幸亏窜出一条毒蛇,一口将他咬死了。我拐弯抹角问过李捕快,见到贩私盐不报官府,和贩私盐一样都是流放罪,而且,赵二狗和咱有仇,现在毒死了,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我只好将盐藏起来了,慢慢做成咸菜吃了或卖了咸菜换点银子过活。”

刘氏吓得面无血色,回头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道:“月儿,你这娃子可咋整,咋摊上这不要命的事儿啊,卖咸菜和卖盐有啥区别,你当那些个官差都是傻的?”

明月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迅速挣钱的办法,家里的柴米油盐要银子,家里的穿衣用度要银子,家里的安全保障也要银子,明月咬了咬牙,对刘氏道:“娘,没事,明天得空儿,我在咱家菜园子边上挖个菜窖,将这些咸菜都放在里面,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奶也不能告诉,别人若是追究起来,这可是杀头的罪,我偷偷到县里卖给酒楼或客栈,神不知鬼不觉,没事儿。”

得了刘氏的点头,明月大着胆着,将园子里的十几颗大白菜干脆也都用盐去水,待明天都用辣椒面儿等腌制,腌成辣白菜、辣桔梗、小头蒜、野菜等几样小咸菜,决定正儿八经的赚她到古代来的第一桶金,任她如何也没想到,第一次卖咸菜,成咸菜西施的美梦就破灭,显些遭逢大祸。

第四十二章 晚来不速客

明月是典型的行动主义者,第二天,便兴冲冲的选址挖菜窖。

选来选去,明月选在了韩氏父子帮搭的秸秆棚子下面,这地方离房子远,在篱笆墙角,隐蔽又挡雨,地势也相对高些, 不怕往里积水。

因为此事不想他人知道,明月只好自己动手,劈了半个月的柴禾,臂力显见成效,仍旧挖了足足一天,菜窖不深,只一人高,一上一下两层架子,可以放几十个坛子,窖口用篱笆树条编了一个盖子,上面插满了麦秸,如果不是知道下面是菜窖,根本就看不出来。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用柴草烧成灰去了去湿气和寒气,将装着咸菜的盆子桶子立马全部挪了进来,刘氏这才脸色恢复了些正常颜色,显见此事在她的心里多么的忐忑与惶恐。

桔梗、小头蒜、大萝卜、白菜和野菜已经用盐卤了一宿,辣味儿去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关键是用红辣椒粉调颜色和味道,磨红辣椒粉的辣椒,自家只有几棵,韩家却不少,明月决定去韩家打商量。

为了避免拿人家的手短,明月将刘氏帮韩氏父子做的棉袄拿了出来,棉袄已经做得了好些日子,刘氏一直不好意思送过去,不是担心于礼不合就是担心村里人知道了说闲话,明月哪里顾得上什么礼什么法的,在她这里,生存才是硬道理。将袄子装在背篓里就去了韩家。

韩家园子很大,透着无尽的荡瑟,豆角秧、茄子秧

等菜秧子全都呈现着一抹枯黄,被风吹的肃飒。

明月到韩家的时候,韩氏父子刚刚拔完园子里枯败的秧子,老黄瓜种、茄子种都提前摘了下来,留做明年的菜种,为了辣椒留不留种的问题,父子俩起了分歧。

韩老大将挂满红辣椒的辣椒秧攒于一处,脸色如蒙了一层薄雾,朦胧得看不清所思所想,只是怔忡了一会儿,忧忧道:“兴儿,这辣椒你娘最爱吃,你娘已经走了半年了,将这辣椒也扔进月亮河吧,跟着她一起走,让她有个嚼口。”

韩兴眼睛呈现了微红,将红辣椒摘下来十几只,和老黄瓜种等放在一处,摇摇头道:“爹,我娘无辣不欢,这是咱家我娘唯一念想的东西,咱留下一些打种,明年再种吧,我娘说不定哪天回家来看看。”

明月浑身不由一哆嗦,这爷俩的对话,一个让周氏安心的走,一个盼着周氏常回家看看,怎么听着像聊斋似一样瘆人呢?

明月走了进来,打破了父子俩悲凄的气氛,拿起比她胳膊还粗的黄瓜种、比她脑袋还要大的茄子种,举到韩氏父子面前道:“韩伯伯,韩大哥,你俩真是种田小能手,这些寻常的菜到了你俩手里,竟然成了黄瓜王和茄子王。”

韩氏父子被夸得脸一红,将明月让进屋里,明月进屋,坐在炕沿上,将袄子拿了出来,一脸喜色道:“韩伯伯,韩兴大哥,这些年暗地里你们帮我家做了不少事,我们全家都铭记于心呢,这是我娘做的夹袄棉裤,你们两个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我拿回去让我娘改改。”

如果说,方才韩氏父子的脸红得像红苹果,现在听了明月的话,红得就像是新娘子头上蒙的红盖头,别提多喜气了。

韩兴第一个接过来袄子,傻乎乎的转到了另一间屋子,三下五除二的穿上,觉得这样穿出去不雅观,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从最下面找出一件绸缎玄色云纹的袍子,还有配套的腰带和书生纶巾,韩兴心里欢喜,将头发学着苏宏图的样子挽了个书生髻,穿戴齐整才局促着出了层子,站到了明月面前。

见明月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看,韩兴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小声道:“明月,你看看,袄子做得真好,正合适。”

明月哭笑不得,剜了一眼扭捏的韩兴笑道:“韩兴哥,我娘做的是里面的袄子,你让我看看,我又怎么知道里面的合适不合适?还是你想让我看看你一直不舍得穿的绸缎袍子?嗯,挺好看的,像个幸福的新郎官儿,完美!”

韩兴手指搅在了一起,心都跳成了一个儿,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林见明月看向自己,示意自己去试穿,慌忙的将袄子往身上比划,结果悲催的将裤子比在了上身,两条裤腿比成了胳膊,气氛变得更加的尴尬。

明月为缓解尴尬,干笑了两声,称赞道:“哦,挺好看的,大伯可以和兴哥一样,外面套一件绸缎长袍,就像走货的富贵商贾了。”

整间屋子瞬间再度陷入了一种静默的尴尬中。

明月狐疑的看着一起扭捏不堪的父子二人,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默默回想,恍然,似乎、好像都是因为那句“挺好看的”惹的祸,可是,这都是实话啊,确实比他二人原来那件腌臜、补丁、掖在裤腰带里的短褂好看啊。

明月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本来再正常的夸赞话,在这里竟然变得有调戏成份存在的话了,以后的她,可不能随便开口,说不定哪天遇到个更保守的,非将自己当成倒采花的女淫-贼不可。

明月懊恼的捏了自己大腿一下,尽量做到面色自然的直奔主题道:“韩大伯,韩兴大哥,我听说院子里的辣椒你要扔,我想拿回去用,行吗?”

父子俩半天没动静,明月以为对方生气了,小声又问了一遍,父子俩才恍过神儿来,忙不迭的点头,慌张的跑到院子里,将辣椒全部摘了下来,一股脑的塞在明月的背篓里。

明月可没心情揣测父子二人复杂的心情,直接背起背篓,举冲冲的回家去了。

韩老大小心翼翼的将袄子收起来,韩兴则痴痴的摸着身上的袄子,心里甜如蜜,韩老大看不过眼,说道:“你不说将辣椒留下一些明年打种吗?让你娘有个念想,怎么都给明月拿去了?”

韩兴脸色如蕴朝霞,笑吟吟反驳道:“如果娘知道将她的辣椒种送人,是为了给老韩家娶妻留种,她,定会高兴的。”

韩老大好笑的看着难得欢喜的傻儿子,婉惜的看着自己成亲的袍子套在了儿子身上,不胜唏嘘,那时候,父亲也是一个猎户,有些薄财,娶周氏时也是风光十里八村的。现如今,家境贫寒不说,随着周氏的离世,人口也凋零,心都跟着寒了。自从有了殷家刘氏和明月,父子二人的心才如这袄子一般,渐渐有了热乎气儿。

听说苏家的小子要定亲了,父子二人得抓好机会,争取双喜临门。

韩老大以为明月夸韩兴穿袍子像新郎倌儿,韩兴以后只怕连睡觉都要穿着“新郎袍”了,没想到却错估了韩兴,韩兴已经兴冲冲的跑回屋内,将“新郎袍”小心的收起来,恍忽看到红色一物,展开一看,上面锦绣团簇、凤凰迂飞,这是一只上好的新娘盖头,村里多少年来成亲的人儿,都未见这样漂亮的红盖头。

韩兴眼睛里透着满满的欢喜,将红盖头折好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

明月回到家,将已经干的辣椒放于一处,让刘氏帮着捣成辣椒粉,又捣了几斤炒熟白米,与辣椒粉、盐面混于一处搅拌,咸菜顿时变得红*人,香气扑鼻。

尝了一口,虽然没有现代时的料全可口,在如此艰苦条件下,已经非常爽口下饭,堪称美味。

明月每一样夹了一筷子,放在一只大碗里,端到屋里桌上,配着粥吃,简直是晚饭的标配。

一家人吃得美味儿,不一会就咸菜就见了底儿,因小头蒜辣味儿未去除净,需要过两天再吃,所以最后剩下的一大口都是小头蒜。

一家人喝了最后一口粥,明阳更是捂着发圆的肚子心满意足。

明星帮明月打下手撕桔梗,手累得酸疼;明月更是即挖菜窖又腌咸菜,累得僵直的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一家人,即感受着累的辛苦,又感受着辛苦后的成果,完全应了那句“痛并快乐”着。

刘氏看着炕上横倒竖卧的女儿们,心满意足的下炕,独自一人收拾着碗筷捡到外屋。

将碗刚放到外屋木架上,只觉得门咣的一声打开,一道黑影窜了进来,刘氏吓转过身子,抄起烧火棍,指向来人。

待看向来人,刘氏心中如吞了一只苍蝇,神色冷漠道:“大哥,天不早了,你怎么来了?”

殷金不理会刘氏,径直走到屋里,不耐烦的看着炕上不理会他的三个侄女,直接坐在炕沿上道:“见了长辈不知道叫人?有明云一半好也就能嫁个好人家了,何必让你奶操心。”

明月翻了一下白眼,见殷金仍旧不依不饶,不情不愿的嘟喃了一句:“大伯。”

明星跟着叫了一声:“大伯。”

殷金满意的看向明阳,明阳小嘴鼓鼓的,两腮被撑得如同仓鼠,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明阳眨眨眼,求救似的看向明月,明月好笑的答道:“大伯,明阳太饿了,将碗里最后一口红根儿全都嚼了。”

明月和明星两眼含笑的看着明阳,那嘴角红红的,哪里是野菜红根儿,分明是碗底最后一大口的小头蒜,是刘氏和殷金打招呼的时候,明阳生怕殷金发现家里的美味吃食,反应神速的将那一大口的辣蒜全都填在了嘴里。

想想都辣爽,明月和明星显然是兴灾乐祸了。

第四十三章 老鼠牙里抠香油

听了明月的话,殷金看了桌上空碗一眼,果然有红红的汁液留在碗里,如今秋风萧瑟,园子里的菜色所剩无几,唯一能保存的时间长的只有白菜、萝卜。

可是刚刚进院的时候,殷金就发现三房的园子已经收拾停当,连本该有的白菜和萝卜都没有了,这三房,莫不是真的到了已经穷到吃红根儿的地步了?那红根是一种微甜的野菜根子,处理起来费时费力,还不好吃。

殷金面色不屑的瞟了刘氏一眼,潜台词显而易见,觉得三房离开了老宅,离开了他殷金,过得猪狗不如了。

刘氏怕殷金瞧出端倪来,抱着明阳下炕,将装咸菜的空碗递给了明阳道:“明阳,将碗拿下去,莫脏了你大伯的衣裳。”

明阳会意,端着碗就跑了下去,想将辣心的小根蒜吐掉,又觉得可惜,硬是嚼了几口,咽下了肚。实在齁得难受,用水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直到肚子胀得像只皮球,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里屋。

殷金不理会明阳,沉着脸说着此行的目的:“你大嫂娘家大舅听说明云找了好婆家,特地来道贺,明天让你们回去吃饭,宋家难得来一回,娘说你家的麦子已经磨成面了,拿回去一盆儿做馒头,待老宅的面磨好再还回来。”

明月皱了皱眉头,拦住了要点头同意的刘氏,指着外屋的空地道:“大伯,家里的白面让我娘卖了换糟米了,要不然哪够吃到明年秋天?我奶若是不嫌弃,我明天拿一瓢糟米去。”

殷金顺着明月的手指头看,果然只有小半袋子的糟米,秋天收成的那两袋子麦子已经不知去向,怕是真的换了糟米了。

家里的粮食不被发现还真是万幸。昨天在菜窖建成的时候,怕受潮,明月在菜窖里熏了烟,撒了草灰,搭了两层木架子,上层放咸菜,下面空着不少地方,明心想着自己外屋里经常来人,放着大袋子的黄豆、白面不是办法,于是手脚利落的将粮食都转移到了菜窖里,没想到今日就见了成效,前些日子没打成换麦子主意的老宅,又将心思打在磨好的面粉上了,今天一瓢,明天一瓢,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真是一家子穷酸鬼,殷金瞪了一眼明月,别有深意的又看了一眼明星紧捂胸口的手,心中暗道,十二岁的女娃子没想到也长成少女了,可以给明朝换门亲事了,心里想着,脸上对着明星难得的展现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推开门回家了。

明星吓得长舒了一口气,手一松,白面大馒头从怀里掉了出来,明阳被盐齁得难受,撕下一块儿塞到了嘴里。

明月则气愤的到了院门口,双手岔腰等着近日天天出去“鬼混”的“撩汉”和“撩妹儿”。完全忘了,两条狗天天往山脚跑,都是她向黑毛怪学武功惹的祸。 所以才让殷金到家里如入无人之境,险些发现家里的秘密、酿成大祸 。

黑毛怪的训练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颇见成效,不仅明月的手劲儿大了许多,身形灵活了许多,就连两条狗的捕猎手段也呈直线上升,明月甚至敢断言,不久的将来,自己可以带着两条狗去直接撵兔子,根本用不着那些兽夹陷阱。

两条狗身形敏捷的跑了回来,见明月在门口,“撩汉”和“撩妹儿”摇着尾巴要和明月亲昵,被明月一个眼刀飞过去,顿时灰溜溜的钻入了狗窝,不敢招惹怒火中烧的主人。

尤其是“撩汉”,一双小眼睛可怜兮兮的偷觑着明月,有些瑟缩,有些讨好。陪明月练功属它最多,刚开始它完胜,后来互有胜负,到最后已经胜少败多,时不时被明月借着练功修理一顿,到了殷家三房后,好不容易养胖一圈儿的身子再度累得发扁,活脱脱受了虐待一般。

明月不忍心将气撒在二狗身上,叹了口气,又转回了屋子,给两条狗绊食去了,在山上,黑毛怪只管吃一顿饭,定会饿了。

第二日一大早,明月、明星和明阳就被刘氏给扯了起来,早早就到了老宅,脚刚踏进老宅的院子,如明月所料,刘氏立即被抓了劳工,帮着和面摘菜去了。

宋氏张嘴让明月烧火,明月挑了挑眉,勤快的坐 在灶前小马扎上,一会儿专挑潮湿的木头往灶里塞,一会儿火苗窜出来烧着了灶边的引柴......只一柱香的功夫,整个伙房如遭了火灾一般,烟气四起,目不能视人,宋氏发脾气的将锅铲子一扔,连菜也不烧了。

翟氏气得从正房跑出来跳脚,指着明月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赔钱货,难怪命衰嫁不出去,连个火都烧不好,把你能的,你咋不将房子点着呢?”

明月嘴角上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翟氏顿时后脖颈发凉,那只无头大公鸡在怀里冰冷的感觉再次袭卷而来,果然一语成谶,明月从灶下拿出一根火势旺盛的木头来,直接奔着伙房外的房山而来,脸上挂着阴仄仄的笑,笑得翟氏浑身发麻,心惊胆寒裂,瞧这明月的架势,若不拦着,下一刻房子真的要被点着了。

翟氏吓得一慌,对身侧的殷才大叫道:“快拦住她,拦住她!这赔钱货要点房子了,冤孽!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了!!”

殷明韩和殷明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急于要表现自己,磨拳擦掌的要上来拑住明月,明月如灵狐般的窜了开来,无比天真的跑到翟氏面前,将烧着黑碳的木头显些杵到翟氏的脸上,无比委屈道:“奶奶,灶里冒黑烟,是因为这截木头太潮了,月儿想将它扔到外面去熄了,你咋说我要点房子呢?”

翟氏惊魂未定的狠剜了一眼殷明月,刚刚明月那阴冷的模样,说她去杀人都有人信,哪会那么好心?

翟氏将话头转向冷氏,骂道:“腌臜个陪钱货,还不快去烧火做饭,一会儿宋家来了让人家凭白看笑话。”

冷氏闷声不吭的进了烟熏火燎的伙房,阵阵的咳嗽声,让人听着都觉得难受。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想惩治宋氏和翟氏,最后糟糕的却是冷氏,明月心里多多少少泛起内疚来,不好意思的走进伙房,接过冷氏往灶里填的柴禾,声如蚊虫道:“二伯娘,我帮你吧,这次我保证不点房子了。”

冷氏微微一笑,只是那笑里多少带着些许的苦涩。

殷家三妯娌间,宋氏地位最强,因为她给殷家生了两个带棒的孙子,性格阴狠泼辣,认为不占别人便宜就是吃亏的主儿,翟氏根本就拿捏不了宋氏;

刘氏与冷氏则是旗虎相当的凄惨。

在殷友参军之前,翟氏多少还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愿太苛待刘氏,殷友一走,军队传回的死信一个接一个,屑想刘氏的男人一个接着一个,翟氏对刘氏越发不待见,嫁妆夺了、孩子卖了,后来殷友真的死了,朝廷抚恤银子也发下来了,假死成了真死,老宅索性将三房踢出去了。

冷氏的丈夫殷银虽然在世,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殷银并不欢喜冷氏,有时甚至拳脚相加。再加上生下明霞过后十二年一直没怀孕,性情更加的孤僻,翟氏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不是当年翟氏要冷氏拿出嫁妆时她拼死要上吊,殷家甚至都不知道她也是个火气的人。

这些年冷氏只爆发那么一次,整个殷家都知道,那只冷氏陪嫁的银头面,她看得比命还要重。所以翟氏和宋氏如出一辙的用卖掉它来威胁冷氏干活,即使后来冷氏生下了儿子明元,境遇也未见改观,大部分的活计仍落在冷氏身上。

冷氏诧异的盯着明月的眼睛一会儿,满脸都是诧异,显然未料到明月刚刚搞了那么多的鬼,又是威胁又是嘲讽的,无非是想躲懒而矣,到最后却来了个态度大转变,见明月眼睛一瞬不瞬的回望着她,写满了真诚,冷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柴禾递给了明月,她自己则专心负责烧菜。

虽说是认真了,但明月前世今生,从来都不曾伸手做过活计,态度是认真的,可结果却没有预想的好,虽然不至于像刚刚使坏似的烟气缭绕,但也是手心脚乱,火势时而大、时而小。

明月撩了撩掉下来的一缕头发,两条黑道道瞬间抹在了脸上,抬眼对冷氏道:“二伯娘,我不怎么烧火,我去叫明星来换我吧。别累得你将菜炒糊了挨骂。”

冷氏按下了想要从地上起来的明月,俏皮的眨了眨眼道 :“无妨,缺盐少油的,火侯掌握得好还不是一样的难吃。”

这倒也是,明月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继续填着柴禾。

冷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明月,低声道:“明月,宋家的人和你大伯娘一样,是些掐尖耍滑的主儿,人品不怎么样,日子过得更是有上顿没下顿,多少年没来串门儿了,这回来不知是什么事儿,连宋祖德和宋嫆嫆也来,这兄妹俩当年欺负过你,你小心些。”

明月感激的对冷氏笑了笑,这宋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明云当了周家妾再来,其中的猫腻可能不小,十有八九是来打秋风的,只是,从翟氏的手里打秋风,无疑似从老鼠牙齿缝里抠香油一般,不是一般的难。

有一样是肯定的,这定是难得一见的好戏。

第四十四章 家里来了假富贵

院子门洞开,宋家的客人到了,是宋氏娘家大哥一家四口到了,四口人一进院子,翟氏眼睛第一个亮了,难得热情的迎了上去。

为首的是宋氏的大哥宋乔,不到四十岁的模样,身形瘦高,腰杆笔直,总是斜着眼或下撩眼皮看人,一幅傲娇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的袍子,样式虽然老旧,但是绸子面料的,袍子有些肥大,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有种村里土豪的即视感。

宋乔媳妇是一个圆圆的妇人,身材圆得像水桶,脸儿圆得像大饼,眼睛眯得如柳叶缝儿,眉毛涂得像粗碳条,脸上擦了一层白粉,随着身子的动弹不住的掉着白粉渣,脸蛋上涂着两坨红胭脂,像是猴屁股,头上一只黄锃锃的大金钗在发髻里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明月心脏不由一抖,感觉面着站着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行走中的病毒菌,随时让人中毒。

宋氏的长子宋百胜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一个难得集父母优点于一身的少年,身材高壮胖,眼睛大一些,嘴唇油腻腻的泛着油光,一看就是常年不缺油水的。

宋百胜身上的绸缎袍子与宋乔的肥大袍子刚好相反,不是买的料子不够用,就是他明显催肥成功,绸子紧紧勒在身形上,一层层肉圈儿波澜壮阔,此起彼伏,明月不由得担心纺这袍子所用的绸缎丝结不结实,一旦撑破了,太对不起“到死丝方尽”的春蚕了。

宋氏的女儿宋娇娇,虽然名字听着很狗血,但她算是这家人当中最正常的一个了,荆钗布裙,脸上未施胭脂水粉,有些晦暗,站在她娘身侧,更加显得一个白得像霜,一个暗得像尘,不过倒显得很是整洁。脸形呈鹅蛋形,有些瘦削,显得眼睛很大。

翟氏活了这么大岁数,人精一个,心里当然明白此时宋家人上门,十有八九是有结亲的意思,自然而然将目光放在了宋娇娇身上。

宋乔媳妇见翟氏的眼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缝,从怀里又掏出一只锃明瓦亮的细金钗来,直接插在了宋娇娇发髻里,明月瞧着宋娇娇脸色不自然的一躲,被她娘一把扯住,硬生生插了头发里,映着宋娇娇整个脸色亮了不少,果然显出几分娇贵来。

宋乔媳妇呵呵对翟氏笑道:“婶子,你别见怪,俺这闺女,在家做活做惯了,让做了绸缎衣裳串门说啥也不乐意,说是以后出嫁拿到婆家去孝敬公婆;让她戴金钗子吧,她又说现在世道不太平,不能招风,这娃子就是心细细,若是钗子丢了,我这个当娘的还能屈着她,再给买一支大的金步摇不就行了?!”

明月听得目瞪口呆,说得如此“云淡风清”,莫不是这宋家还是个“隐富贵”,有钱有势不成?不对啊,那么怕被劫,为啥不买辆“宝马”,而是雇的一辆牛车?一家人穿绸子,为啥鞋子是布的而不是皮靴?那么家趁人值,串个门为啥两手空空?

宋娇娇脸都变绿了,借口帮做饭,直接奔着伙房走了过来,到了伙房门前明月身侧,很自然的接过烧火棍,坐到灶前烧火。

明月跟着走了进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宋娇娇的头发上,虽然眼睛发直,但明显与其他姑娘艳羡、忌妒的目光不同,只是简单的诧异而矣。

宋娇娇脸色一红,轻车熟路的一手往灶里添着柴,一边顺手将头上的金钗摘了下来,直接揣在了怀里。

抬眼见明月仍是一脸好奇的盯着她的头发瞧,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下道:“我不想戴,你就当没看到,让俺娘听到该骂了。”

明月懵登的摇了摇头,指着宋娇娇的头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头发上,挂了两道金粉,你得擦掉。”

宋娇娇登时脸色更红了,将手用水蘸湿了,狠狠搓了头发两下,大部分的金粉弄掉了,还残留了一小抹,宋娇娇自己看不到,明月将手也蘸湿了,帮着她抹掉金粉,好奇的看着手指上的金色粉末。

宋娇娇看看左右无人,才解释道:“你别捉摸了,这钗子不是金钗子,这黄粉也不是真的金粉,是我娘用铁棍磨成钗子大小,到庙里偷刮了佛祖脚丫子上的镀金粉,然后再重新镀到铁钗上的,没镀好,老掉粉,所以我娘总去刮佛祖脚丫子,两只脚丫子都露泥胚子了,庙里的和尚再也不让我娘进庙烧香了。”

明月终于没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她正狐疑着金子怎么会掉粉呢,还可以有这种技术操作?她打心眼里佩服宋娇娇她娘了,现在就有仿版的意识,虽然掉粉吧,但殷家所有人,包括她在内,确实没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明月好奇问道:“你不怕我告诉我奶?”

宋娇娇淡然一笑回道:“其实,我不在乎你捅不捅破的,我也不喜欢我娘、我爹还有我哥的这种做法,由我来捅破,莫不如你来捅破,免得他们恨我。”

明月摇了摇头,算是允诺宋娇娇不会说出去,毕竟,此事只是宋家的价值取向问题,与她何干?就相当于在街上碰到了一个爱慕虚荣、爱穿仿名牌的人,你总不能义正言辞告诉她,她的价值观扭曲不正吧?

菜色都端上桌子,翟氏或许有心显摆自己家里现在殷实,或许有心想与宋家亲上加亲,所以菜色难得的有道猪肉炖白菜,肥硕的肉片子在汤里泛着油光,说不出的诱人。还有一道炒黄瓜、一道鸡蛋汤,主食是杂面窝头。

宾主分两张桌子,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翟氏作为殷家的当家主母,也荣幸的做到了男人桌。

男人桌上的是肉炖白菜,肉多菜少;女人桌上的是白菜炖肉,菜多肉少,每人碗里只分得了一口汤,一片肉。

饶是如此,宋氏、冷氏和明霞吃得也分外香甜。

三房的几口人,口味已经被明月给养刁了,吃了一口白菜,淡得如水,夹了一口肉,肥得留油,吃了一口杂面窝头,哪有大米粥、白面馒头细腻熨贴?

宋氏见明阳冷着小脸,无甚胃口,用筷子一荡,将明阳面前的小碗扯了过去,笑道:“阳阳闹肚子了吗?肚子不得劲儿的话,越吃越难受的,大伯娘替你吃?”

明阳未置可否,明月则被一语惊醒,全家这个模样,老宅的人不起疑才怪,将明阳的碗又扯了回来,还给明阳道:“大伯娘,明阳是先苦后甜,将好吃的留在最后。”

明月向明阳挑了挑眉,明阳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肥肉夹在嘴里,似上刑般将肥肉嚼碎了,一嘴的油腻,好不容易将肉吞了下去,若吃苦药似的,哪里是明月所说的“甜”?!

明月这才露出笑脸,见冷氏将碗里的肉嚼碎了喂给明元吃,明元乐得手舞足蹈,明月实在吃不得这肥肉,便急中生智,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冷氏道:“二伯娘,明元还没到一生日呢,不能吃太多的油腻,还是你多吃些,多下点儿奶才是正当。”

冷氏感激的看了一眼明月,没有拒绝。

明星一见,灵机一动,学着明月的样子,省事的将肉片也夹给了冷氏。

刘氏欣慰的笑着,将自己碗里的夹给了客人宋娇娇,宋娇娇抬眼一笑,算是表示感谢。

明阳哀怨的看着刘氏、明月和明星,明明都吃不得淡而腻的肥肉,为什么到了最后,其他三人不仅不用吃,还得到了冷氏和宋娇娇的感谢,只她一人受刑似的吃了肥肉?小丫头那眼神,充满了对明月的控诉与埋怨。

宋氏充满希冀的看向宋娇娇娘俩,以为这二人会如殷氏三房一样,将碗里的肉片分给她,没想到这大嫂一丁点儿给她的意思都没有。再盯向宋娇娇,宋娇娇一起将两张肉片夹起来,在宋氏期盼的目光中,华丽丽的夹到了自己的嘴里,吃得砸砸做声,一咬一摊油水,润得一嘴唇油腻。

宋氏不满意的瞪了一眼冷氏和刘氏娘几个,鼻子轻哼一声道:“就你装好人!有姓韩的送便宜肉,我也不抢肉吃!”

说完又狠狠盯向娘家嫂子道:“那么‘富贵’不知道矜持点儿!!!”

宋家嫂子毫不相让,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是想尝尝冷家妹子的手艺嘛,若是小姑子做的,我就不吃了。”

说完,当着宋氏的面将肉片递到了嘴里,叹道:“冷家妹子的手艺差强人意,比县里醉仙楼的差了点火候。”

宋氏气得一甩袖子,拿着窝头去灶房锅里蘸锅沿上的肉汤去了。

刘氏被宋氏所说的话气得哆嗦,明月则笑着挽住刘氏的手道:“娘,别生气,只听说过狗咬人, 哪听说过人咬狗的,你别和它一般见识。”

明霞听得睁大了眼睛,明星噙着笑,对嘴毒的大姐竖起了大指。

宋娇娇眼皮一抽抽,想笑又不敢笑。

第四十五章 起来了,起来了

女人的桌子恢复了平静,男人的桌子却是方兴未艾。

宋百胜夹了块肉,颇不以为然道:“说起吃肉,那是有讲究的,这种五花肉做吃食,上选是做成梳子肉,要连瘦带肥切成薄可见人的一片片,放了佐料蒸,倒扣过来圆圆的一盘;中选是炒各季蔬菜,先炒肥肉做打底油,再炒瘦出香味,最后放入蔬菜;下选是做馅儿料,要四分肥六分瘦刚刚好,油而不腻,香而绵远......”

殷家几个男人听得直诈舌,没想到不过是猪肉而矣,还有这么多花样翻新的吃法,这宋家怕是真的发达了,不仅穿绸戴金,连吃的也是这么多的考究,殷家不得不自叹弗如。

殷殿伍和翟氏的脸如老树开花一样,皱纹因高兴而堆积在一起,嘘寒问暖的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明霞眼睛扫过宋娇娇光秃秃的头发上,有些错愕,狐疑的看了看明月, 见明月一幅泰山倾倒而无动于衷的模样,忍着也没有问什么。

吃罢了饭,宋娇娇抢着帮收拾饭桌,明朝忙凑到面前来,抢着宋娇娇手里的凳子道:“表妹,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能做得了这些个活计?让表哥来吧!”

宋娇娇剜了一眼明朝白净的手,摊开自己的手掌道:“表哥,你记错了吧,咱俩的手,谁才是细皮嫩肉的?”

宋娇娇摊开其中一只手掌,上面若沟壑丛生,黑色的印迹已经印入了掌纹中,如老树皮一般,四个累积的老茧,如四块顽石,嘲笑着明朝刚才明显谄媚的话语。

明月见明朝和宋娇娇二人僵持着抢着拿一只凳子,而且明显明朝处于弱势,忙拉着殷才上前,笑着对宋娇娇道:“娇娇,哪里有和男人比手劲儿的女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都做了,要男人吃闲饭不成?”

听着明月一语双关的话,殷才脸一红,弯下腰来,一手拎着两个凳子下去,身形扎实,虬实有力,脚步稳当,一看就是做惯了活计的农家郎。

相比于明朝一身的虚肉,果然受看了不少。宋娇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抬眼见明月一脸深思的看着自己,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如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

屋内,翟氏和宋乔媳妇聊得热络非凡,翟氏小声问道:“大乔媳妇,有两年没见了,这日子过起来了,和婶子说说?”

宋乔媳妇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婶子别说外道话,这事我背别人儿也不能背着您呢!去年有个游历和尚,到了我家里化缘,说我们老宋家有佛缘,帮我渡了一座金佛身,现在就偷偷放到家里供奉着,早晚磕头,一次不落。那和尚还给了一个化缘的铁钵,让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炕,在院子里敲盆子,嘴里大喊着‘起来了,起来了’,村里人就会交耳相传的问‘谁起来了’,就会有人回答‘老宋家起来了’,于是,这日子就过‘起来’了。”

翟氏满眼都是艳羡之色,真恨不得将那老和尚绑到自己家里来“施法”。

宋乔媳妇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破铁盆,展示给翟氏道:“婶子,这就是老和尚给的铁钵,日子过好了多亏了它呢!!!”

翟氏艳羡的要拿过来看,宋乔媳妇将手急忙缩了回去,珍而又珍的重新揣在怀里,将话题岔开,一脸得色的道:“婶子,原本我想着将明云娶回家里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老周家劫足先登了,这结亲的事儿怕是不成了,要不这样,我将娇娇嫁过来咋样......”

话音刚落,宋乔媳妇狠狠打了自己一嘴巴道:“都是我这张破嘴,娇娇大哥百胜没娶亲,哪轮到妹妹嫁人呢,这事还是免了吧。”

翟氏忙拦住话头儿道:“大乔媳妇,说的哪里话,娇娇这孩子俺打心眼儿里喜欢,与明朝又是打小一起玩儿有表兄妹,亲上加亲也是正当。明云嫁人是不成了,明月和明霞还没订亲,我看明月年岁正相当,不如......”

二人正商量着,只听院中一声惨叫,屋内的人都跑到院中,只见明月双手张着,一脸无辜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宋百胜,此时的宋百胜,在地上四仰八岔,呈大字型,摔得七昏八素,满眼冒星星。

宋娇娇无耐的摇摇头,看着安然无恙的明月,一脸愧色道:“明月,没撞到你吧,我哥就这样,有时候走路不稳......”

听了娇娇明显给宋家打回脸面的说辞,明月不以为然,若掸灰似的掸了掸蓝色布裙,从腰上拿出柴刀,挥了两挥,无所谓道:“无妨,我之所以躲开没扶住 表哥,是怕表哥摔到柴刀上,若是划伤了脸、弄伤了腿是小事,如不凑巧伤到不该伤的地方,表哥该恨我一辈子了。”

宋百胜脸跟着绿了,宋家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媳妇、嫁闺女,殷金偷偷告诉他,这殷家的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殷明月要不得,活脱脱一个女阎王;殷明霞要不得,活脱脱一个黄脸婆;只有殷明星性情好,也长开了,养两年就能入洞房了。

娘亲的计谋虽然是十拿九稳,但新娘子是谁可就两说着了,宋百胜便耍起了小聪明,一心想着将这殷明星“不慎”抱了、摸了,甚至亲了,不就如周家一样,生米煮成熟饭,定也得定,不定也得定了吗?

想法是好的,耐何他想凑过去与明星说话,明星爱搭不理,再纠缠几回合,所幸向明星扑去,身子刚动,膝盖突然一疼,人就偏了轨迹,向一侧飞扑。

宋百胜抬眼看向扑倒的方向,殷明月如鬼魅般出现在面前,叉着腰,如母老虎一般两眼一瞪。

宋百胜虽然泄了气,但力气却泄不下来了,转念一想,以自家的情况,有只母老虎暖被窝总比没有强,索性认了命,闭着眼向前扑,改抱明星为明月。

手刚触到一丝绵软,宋百胜欣喜的睁开眼睛,定睛一看,触到的不是明月的胸口,而是明月伸开的手掌。

宋百胜狠了狠心,本来站定的身子用力向前倾,想一蹴而就抓个满堂彩,耐何明月不让他如愿,一双手抓住宋百胜的胸口,来了个四两拨千金,腰一拧,手一转,将宋百胜在空中如咸鱼般翻了个身,宋百胜“吧唧”成了贴地烧饼,摔得好不凄惨,“唉哟、唉哟”的直哼哼。

明月刚刚抓宋百胜胸口的时候,怀里一物直接掉在了明月手里,散发着无发言说的味道。明月好奇起,展开包裹的帕子,里面竟是一条弯卷的熟制猪肉皮,上面油光四溢,在阳光下说不出的诡异。

宋百胜脸色一红,将猪肉皮一把抢过,用帕子包着放在怀里,指着明月气道:“母老虎!凶凶凶!!!”

明月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道:“软脚虾,羞羞羞!!!”

宋百胜气得嘴唇都是哆嗦的。

翟氏一脸冷色道:“明月,你是个姑娘,怎么这么没大没小,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明月挑了挑眉,冲着宋百胜轻眯了眯眼睛,微不可查的攥了攥拳头,宋百胜吓得忙退后了一步。

宋乔眼看着“富贵”大计就要露馅儿,向媳妇使了个眼色,宋氏拦着翟氏的手道:“婶子,天也不早了,我说的事儿您老想着点儿,两好嘎一好,两家变一家,是好事儿,我过两天托媒人来听信。”

将嘴巴凑到翟氏耳朵边悄声道:“婶子,刚刚你问的宋家的日子怎么‘起来’的,我说一半留一半,百胜怀里的那块猪肉皮和我怀里的‘起来盆’一样,都有大用处,我这个是招财的,百胜怀里的肉皮是保证一辈子不缺油水的‘猪油卷’,这个,别人我从来都不告诉。”

翟氏喜笑颜开的点了点头,习惯性的让殷才装了一大背篓萝卜、白菜,送到牛车上去,送宋家到村口。

宋娇娇娇羞的看着沉默寡言、但能干吃苦的殷才,又看看明显四肢不勤的明朝,心里已经有了一丝计较。

宋家离开了殷家,待殷才回来,翟氏便将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叫到了屋里,商议着两家换亲的事情。

翟氏刚刚说完,宋氏便接着话茬道:“娘,换亲自然是好事啊,我娘家嫂子就是来促成明朝和娇娇亲事的,亲上加亲,至于嫁到我娘家的姑娘,俺认为明星合适。”如此说辞,定是大房偷偷与宋家商议好的。

翟氏有些不悦道:“明朝和娇娇我没意见,这明星上面有一个堂姐,一个亲姐,明月和明霞没嫁出去,哪轮得到她?只能在明霞和明月里面挑一个,刚刚明月和宋家小子挺有缘的,险些一起摔倒了,不如就凑成一对儿吧。”

刘氏忙摇了摇手道:“娘,刚刚的事儿你也看到了,明月和百胜就是针尖对麦芒,巴豆对砒霜,根本就过不到一块堆儿去,不得将宋家的房子掀了。”

翟氏听了刘氏的话反而乐意了,明月出嫁了,这三房没有耍柴刀的祸害,不是任她这个婆婆搓圆揉扁吗?明月性格厉害,到了宋家能当家做主,银子和田地一把抓,自然不能亏着娘家,老宅不也跟着借光了吗?

翟氏心里想着美事,脸色一沉道:“我看明月行,这宋家日子没过起来也就罢了,现在过得这样好,穿绸饰金,吃喝不愁,明月去了还能受屈?!”

殷殿伍也一脸阴色的看着儿媳妇刘氏,大有看着不屑子孙的感觉。

第四十六章 哪个会更苦

刘氏想着村里最近传着苏家小子和黎小姐订亲的事以后,明月天天不见人影,很晚才回家,回家时不是鼻青脸肿,就是疲惫不堪,还总是背着几大篓的野菜,家里的野菜都晒成干堆成山了,她还不停手,这也许就是鸳鸯说的明月伤心过度了吧?!

这宋百胜虽然样样比不上苏童生,但好在家境殷实,眼界宽敞,娇娇嫁过来,没有姑嫂问题,日子也会不错的。

刘氏虽然心眼儿活了,但是却不敢做主,对翟氏道:“娘,您也知道,自从上次没死成,明月的心坚着呢,她不同意的事儿,谁也扭不过她,这事儿涉及的人很多,而且小叔也到了娶亲的年龄,给谁娶亲、嫁谁过去还得问问小叔和明月的意见吧。”

翟氏本来想逼着刘氏就范,直接答应了换亲之事,但一听到殷才这个名字,心里又动摇了起来。殷才眼看着十九岁了,是向阳村里最大龄的青年了,而明朝刚十五岁,宋家也没咬死定要嫁给表哥是不是?虽说差些辈份,但没有骨血关系是不是?况且明云都能给周家姑夫当妾,侄女嫁给姑姑的小叔子也不是太出格的事情。

翟氏在宋氏黑青的脸色里,叫了殷才、明朝、明汉、明霞、明月,甚至连明星也叫了进来,将事情说了一遍,征求大家意见,算是殷家老宅最开明的一次了。

宋氏自然还是拒以力争将娇娇嫁给明朝,殷才和秀秀必竟差着辈份呢。

殷才脸色一红,一向谦让的他,这次竟然没有吭气。

明月心领神会,知道殷才怕是看中宋娇娇了,所以,虽然不愿和自己的侄儿抢媳妇,但也不愿意说出相让的话来。

明月恨铁不成钢的剜了殷才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爷,奶,这事儿咱不急着商量。按道理来讲,让咱家选择的话,论辈份,我小叔排在明朝哥之前,论年纪,我小叔也比明朝哥大四岁,明朝哥等得,我小叔却不能再耽误了。大伯娘,你也先别急眼,这事决定权咱家只占一半,另一半在宋家,得问问娇娇是什么意思。说完娶亲再说嫁女。咱家想将我嫁到宋家去,这宋家能同意不?你看他走时仓惶逃跑的样子,如果选我嫁过去,宋家十有八九连聘礼银子都不出。”

殷金阴着脸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宋家不要你,只好将明星嫁过去了。”

明月正要发怒,明霞已经先一步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轻声道:“我嫁!”

明月惊疑的看向明霞,扯着明霞的手道:“明霞,你想清楚了,宋家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过得殷实,嫁过去你不会过得好的!”

冷氏感激的对明月点了点头,急道:“明霞,这不是仓促间做的决定,和你爹迟些再商量商量。”

殷银不带感情的瞟了一眼明霞,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虽然是陪钱货,比你娘懂事儿多了。”

明霞眼神明显的晦暗下来,甩脱了明月的手道:“你离我远一点儿!你表面上对我和娘好,实际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你若是真的对我好,在周家的时候你为何不让我和你换了衣裳,让我嫁到周家去享福?这次你也一样,你要拦着我,是想让明星嫁过去享福吗?这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明月错愕的看着一向沉默寡言的姑娘,突然说出如此绝决的话来,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或许是知道任何反驳的话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明月求救似的看向冷氏,沉声道:“二伯娘,宋家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明霞嫁过去不会过上富贵日子的。”

冷氏怔怔的看着冷默的殷银,由最初的希冀到最后的绝望,摇了摇头,模糊的扯了扯嘴角,对明月轻声道:“明月,谢谢你,明霞要嫁过去就嫁过去吧,你怎知她现在的苦比未来的苦不苦呢?”

明月怔然,仿佛周围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不见,耳边只冲斥着冷氏那句“你怎知她现在的苦比未来的苦不苦呢?”,转眼看向殷银那张冷漠的脸,或许,面对宋百胜那张虚伪的脸,也要比亲爹这张冷漠的脸温暖许多。

刘氏牵着明月、明星和明阳的手离开了老宅,如同她们早晨来一样,只是,心境却己大不相同。

三房走了,翟氏却没有消停,与老头子殷殿伍商议道:“老头子,咱双方都有姑娘出嫁,是不是得过聘礼啊,娶咱明霞,我想着这聘礼不如不要了,而是要这宋家发家致富的东西,那只‘起来盆’和‘猪油卷’咋样?”

殷殿伍一脸疑色道:“老婆子,我看得三思而后行,这三房的大丫头虽然心毒着呢,但眼睛也毒着呢,她说宋家是假富贵,我心里也划魂儿,不落地儿,老宋家不是说正在县里圈地盖宅子吗,明个儿我自己偷偷去看看,若是那宅子真是老宋家的,那老宋家就是真富贵了,结成了亲家咱家不吃亏。”

翟氏点了点头,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若是那‘起来盆’和‘猪油卷’能当陪嫁拿到殷家来,以后的日子就再也不愁了。

三房一家四口回到家中,明阳见明月脸色不娱,有心让明月释怀,爬上炕头问道:“大姐,百胜表哥怀里那块猪肉皮真是‘招肉出油’用的吗?像聚宝盆一样?有了它,一辈子都不会愁没有荤腥吃?”

明月被明阳软蠕的声音逗笑了,见刘氏和明星满脸担心的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面色吓人,正了正色道:“娘,我没事儿,就是可惜一片好心被人当做了驴肝肺,娘,没让明霞如明云一样嫁到周家,我真的是为了明霞好,嫁到周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刘氏一直是纯朴的乡下女人,哪听得过这城里后宅的弯弯绕?明月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又重新理给刘氏听,刘氏吓得冒了一脖颈的汗水,吓得险些将水碗扔了。

刘氏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明月的头发道:“明月,你也别怪你二伯娘和明霞,她们俩个,唉,命苦啊。明霞是七个多月早产儿,你二伯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好脸过,对你奶搓磨冷氏不闻不问,你奶若是告状了,二话不说对你二伯娘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对明霞就如同路边的野孩子似的,所以明霞比你们都瘦,脸色也总是腊黄腊黄的,你二伯娘生下明元后,二伯的脸才放了点晴,对明霞却是一点儿改观也没有,即使知道嫁周家为妾不让生孩子,明霞也会愿意去的。”

明月还是头一次听说冷氏和明霞的隐秘,殷银为人倔强阴狠,但不是暴力狂,对明元也是极好,如此对待冷氏和明霞,原因怕是只有一个,明霞不是殷银亲生,所以,逃离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对明霞无疑是一种解脱,而宋家的出现,无疑就是一株救命稻草,好赖都是个机会。

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缘法和命运,明霞既然选择了,自己有心阻止,反而会遭她的恨,唯一能做的,就是盼着宋家对她好一点儿,抛开“假富贵”这一件事,宋乔对媳妇还是不错的,宋百胜对宋娇娇也还不错,有了这个传统,希望明霞好过一点儿,让她感受一些家的温暖也好。

明阳仍旧小嘴鼓鼓的冥想着那块“猪油皮”,明月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家伙,别在做空手套白狼的美梦了,那根本就不是招荤腥的秘密武器,而是宋百胜解馋和伪装的道具,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每天出门之前,在嘴唇上涂一涂,嘴唇上总是油汪汪的,别人就以为他天天在家吃肉,但实际上,也许他只吃了一块窝头,一碗野菜。”

明阳恍然大悟的捂住了嘴,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过了半天才痴痴的笑道:“大姐,百胜哥哥手里是不是总得拿着棍子啊?”

“啥?”明月惊奇的看向明阳,明阳呵呵笑着,指着窗外争吃骨头的撩汉和撩妹儿。

明星也跟着笑了,觉得小妹最近也被大姐带坏了,想法不可同日而语。

刘氏担心道:“明月,明霞的事定了,咱不提了。你小叔看样子也相中那宋娇娇了,可是宋家和你大伯娘才是纯亲戚,你小叔怕是要失望了。”

明月想着宋娇娇的模样,笑着扯着刘氏的手臂道:“娘,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成定论,这宋娇娇,算是鸡窝里养出来的金凤凰,真性情,还能干,虽说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但这宋娇娇,也许会不一样,我很看好她,做我小婶也不错。”

事实证明,明月没有看错人,回到家的宋娇娇直接将金钗子“啪”的一声撇在了炕上,对着宋乔和宋乔媳妇两眉一挑怒道:“我说过不戴,你咋还揣着拿到宋家?佛祖的脚丫子也是脚丫子,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宋乔媳妇爱惜的捡起“金钗”,珍而又珍的吹去上面的浮尘,没想到吹得猛了,上面的金粉也一同被吹了下来,糊了一脸,宋乔媳妇心情也不爽了,气道:“嫌弃佛祖脚丫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再说,这次刮的不是佛祖脚丫子,我抠的是佛祖胖胸口上的金粉......”

第四十七章 小命早晚要玩完

“啥?”此话一出,宋乔不干了,怒道:“佛祖也是个男的,你咋赁的无耻,摸了佛祖的胸,亵渎了六根清静的神灵,扰佛祖清修......”

宋娇娇脸都气白了,刚开始她还以为爹爹是在吃醋,听了半天是生气她娘摸了佛祖半裸的胸口,亵渎神灵了,把金脚丫子刮得只剩泥坯子就不是亵渎神灵了?

宋娇娇脸登时落了下来,怒道:“我把话撩这了,要我嫁过去给我哥换亲可以,我只嫁殷才,不嫁明朝表哥,如果不同意,我哥也别想娶媳妇了,我一会儿就把佛祖的泥坯脚丫子砍下来送到殷家面前,从经一拍两散!!!哪个多哪个少,你们看着办!”

宋乔媳妇气得伸手要掐宋娇娇胳膊,宋娇娇不退反进,将脖子也递到了娘亲的眼皮底下,叫嚣道:“你别掐胳膊,有本事就掐脖子,一下子掐死才一了百了,省得我毛驴子似的起早贪晚,种田挖菜,养你们三个吹牛吹破天的。”

宋乔媳妇气得脸都绿了,手却始终没敢掐下来。

宋百胜忙打圆场似的将宋娇娇扯到自己身侧,扮开妹妹攥紧拳头的手心,一下一下的在手心里划动着,讨好道:“好妹妹,发这么大火做甚?你就算不为爹娘想,也为哥想中不?哥有啥好吃的,定会给你第一口吃着,咱家的热炕头儿,定是给你第一个睡着,就连哥这两年胖了、身上的绸缎袍子瘦了,哥也没舍得用给你留做嫁妆的料子缝补.....哥对你,不好吗?”

宋娇娇顿时没了火气,脸色也缓了下来,爹娘虽然不务正业、好吃懒做,但对宋娇娇还算是宽容的,对宋娇娇的火暴脾气,即使气得狠了也从没下过重手;宋百胜更是着妹妹,虽然,烧炕的柴是她砍的,家里的田是她种的,但她还是会铭记于内。

宋娇娇压了压火气,叹了一口气道:“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从八岁开始就做家里活计,累得跟拉磨的毛驴儿似的,现在到了成亲的年纪,想找个能干活的男人有错吗?一样是换亲到殷家,为啥不找个能干的?明朝表哥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啥德行你不知道?懒得跟你似的,嫁给他就是屎窝挪尿窝,还不如一辈子当姑子(尼姑)。”

有这么当面损人的吗?宋百胜脸上现出一丝尴尬来,转而劝慰宋乔夫妇道:“爹,娘,妹妹嫁给殷才也不是坏事,咱家的活计不是又多了一个劳力了吗?若是换明朝,他不会帮咱家做活的。”

宋百胜果然会劝慰,宋乔夫妇果然脸色由不悦变成欣喜了,宋乔更是忙不跌的点头道:“娇娇,成,只要给你哥能换来媳妇,你还能带个劳力帮干活,一切都听你的。你堂伯家县里的宅子盖完了,这几天正拾掇里面物件,你赶去帮工,工钱就换成梳子肉吧,听你哥说的,爹都馋了。”

宋娇娇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样是宋家人,堂伯家越过越殷实,自己家和二十年前没两样,有上顿没下顿,过冬的粮食都不够呢,爹却还想着吃酒楼里的梳子肉。

宋娇娇收拾了一件换洗衣裳,马不停蹄的赶到县里宋家去了,帮宋家在上冻前几天拾掇好院子,干的不是轻省活计,而是夯实院子和抬土,难怪宋娇娇十几岁的小姑娘,手心皴皴裂裂的,泥垢洗都洗不净了。

一向耿直的宋娇娇哪里知道,这也是爹娘迷惑殷家骗婚的手段之一,而且成功的骗过殷殿伍,也使她嫁进殷家后,翟氏对她恨之入骨,为此负出了沉重代价。

殷殿伍放不下心里的大石头,第二天马不停蹄的赶到县里,决定亲自一探纠竟,他赶到宋家起的宅子时,宋家新落成了院子里,十几个伙计正吆喝着用石头砸平夯实院子,还有向个正在向外抬多余的土块,宋娇娇小小的身影也在其中,干的活儿比其他汉子毫不逊色。

殷殿仁怕宋娇娇看到自己,闪到墙边,拉住一个年纪小些的伙计道:“小哥,这是老宋家盖的宅子吗?咋没看到主家呢?”

小哥不耐烦回道:“你是干啥的?有啥事儿找宋主家?宋主家不在,有事你找院子里那个姑娘,她现在说的算。”

殷殿伍的老脸顿时乐开了花,果然是老宋家盖的宅子,好家伙,这一正两厢的大院套,在县里虽说是在边角,但也得值不少银子吧?宋娇娇虽说是一个姑娘、少主家,抛头露面不太合规矩,但也正说明她能干,能顶门立户。

殷殿伍乐呵呵的走了,心里熨贴得赛神仙,连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

山上,殷明月无语的看着眼前长着獠牙的野猪,有些不确定、颤抖着声音道:“黑毛怪,你这是抱负我昨天没来给你送饭和练功吗?”

成越习惯性的缕着两绺长长的眉毛梢,眯着眼睛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吃兔子肉,想吃猪尾巴了。”

这么任性的借口也能说出来?明月翻了白眼,悄悄将身子向成越靠了靠,隐藏在他壮实的身后,“撩妹”和“撩汉”一左一右,机警的盯着野猪。

那野猪却凶狠的盯着茅草屋里的成越和明月,盯着明月时,眼色无比嚣张,盯着成越时,却又明显瑟缩了一下,身后粗壮的尾巴不由得紧紧夹在股缝间。

明月被野猪细小的动作吸引了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那条尾巴,脸上的严阵以待顿时破了功,很没形象的咧嘴笑了。

那野猪身上虽完好无损,一条尾巴却已经被扯得狼狈不堪,毛长的长,短的短,有的地方还露了肉色,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笑,难怪野猪发怒了。

明月确定以及肯定,这些毛都是成越生生给薅下来的,最魁祸首还是明月。

前几日,有些不堪成越“压迫”的明月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以“食”诱“师”,给成越讲各色她前世吃过的美食,其中一道就有红烧猪尾巴,满满的胶原蛋白,集美容美食于一身。成越听完后口水虽然流了一地,但仍是对明月不依不饶,让两条狗与明月抢兔子,明月惨败。

当时的明月还以为成越是个定力很强的人,没想到也是个地道的吃货,现在就将愤怒中的“原材料”送到自己面前了。

明月讪笑道:“师傅,这野猪凶狠得紧,我能跑过它,也能躲到篱笆墙上,但是想降服它、甚至杀了它,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成越侧颜看向明月,展现了一个意味未明的微笑道:“放心,你会杀了它的。”

还未等明月参透成越话里的引申意思,已经被成越直接从茅草屋里推了出来,柴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明月吓得打了一个呼哨,让“撩妹儿”和“撩汉”增援,茅草门再次大开,成越如灵狐般窜到两条狗身侧,两条狗友好的摇着尾巴,下一刻,被成越一手一个的拎了起来,直接掼到了茅草屋下的盐洞里,上面盖子一扣,来了个瓮中捉狗。

两条得力之狗被成越关了起来,明月脑中千思百转,终于计上心头,用了千百年来屡见不鲜的、三十六计最有名的一计:走为上。在野猪没反映过来之时,明月扭头就向篱笆墙跑,决定先窜到野猪够不到的安全之处再说。

篱笆墙遥遥在望,明月喜出望外,飞身一窜,翩若惊鸿,如只猎豹般跃上篱笆墙,手掌攀上篱笆墙的枝条,还未站定,随即一声惨叫,整个人从篱笆墙上跌落下来,摔了个狗啃泥,摊开手掌,手掌上被扎了无数个苍耳子,上面长着如刺猬般的刺,抬眼所见的篱笆墙的枝条内,全部缠满了苍耳子,根本无下手下脚之处。

明月心中不由大骂成越阴毒,为了防止她窜上篱笆墙歇脚,不惜大费周章,在篱笆里缠满了苍耳子刺实,害得她没等与野猪打斗,自己先受了伤。

野猪已经扑到,居高临下扑向地上的明月,明月正瘫坐在地上,慌乱之中来了个懒驴打滚,滚出一丈开外,从腰上拿出砍柴刀,野猪再次扑到,明月不退反进,先行骑到野猪背上,照着野猪的肚子就是两刀,野猪吃痛,猛的撞向篱笆墙,篱笆墙哪里能吃得住它的力气,眼看着就要墙毁猪逃。

明月哪里会甘心,从腰上解下捆柴的绳子,打了一个套,借着野猪撞篱笆墙的功夫,将套子套在了野猪脖子上,野猪撞开篱笆墙,奋不顾身的向林中方向奔逃,明月被拖拽着前行,浑身被刮得生疼,明月也来了扭劲儿,死活不肯撒手,感觉骨头都散了架般,终于力气越来越小,野猪如一座小塔般轰倒在地,气息全无。

明月睁开眼睛,解下绳子,长舒了一口气,身后一个人影悠哉悠哉的走上前来,长刀一挥,将猪尾巴“咔嚓”一声齐整整的砍了下来,手掌翻飞,将猪毛全都扯净了,直接将光秃秃的猪尾巴递到明月手里,眼睛里充满希冀道:“我要吃红烧猪尾巴。”

明月的脸如天上的乌云般,紧紧盯着成越的眼睛道 :“你一直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我被野猪如死狗般的拖着跑?”

成越耸了耸肩道:“危险使人进步。”

明月抢回猪尾巴道:“这是我抓到的,没你的份。”

成越耍无赖道:“是我抓到的,不仅抓了猪尾巴,连猪毛都褪了,你应该孝敬师傅,做好吃的。”

明月气愤的回道:“猪皮褪毛褪烂了,做出来不好吃。”

成越呵呵笑了两声,举着手里的猪尾巴再次问道:“你确定,这条猪尾巴做不成红烧猪尾巴?”

明月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她敢肯定,自己若说这条做不了,成越会再抓一头猪来让自己抓,这种玩命的训练方法太狗血了,自己的小命早晚要被玩完。

第四十八章 红盖头是红帕子

刚刚还一脸愠色的明月一秒认怂,展现了一个她自认为最谄媚的笑容,接过猪尾巴道:“师傅,这东西虽然差强人意,架不住徒弟的手艺好。能做,绝对能做。”

成越展现了一抹满意的笑,那得意的样子,让明月不得不怀疑,成越已经将自己当成打发无聊时光的玩物了。

成越悠哉悠哉转回篱笆墙内的小茅屋内,显然,他已经将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家了,鸠占鹊巢还如此的理直气壮。

明月一手是血的将野猪拖回了家里,虽然暗自嗔责成越的训练方法,但成效还是很还是要挑大指称赞的,比如说,明月的手劲儿比过去要大了许多,明月的速度比过去快了许多,就连眼力也比原来清晰了许多。

回到家,让明星去请韩氏父子帮忙,韩氏一进院子就被血淋淋的野猪吓了一跳,比第一次还要惊骇。

第一次明月拖回成越换盐的野猪时,解释说是野猪自己撞死的,这次却是刀口里汩汩的流着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明月的柴刀给捅死的,而且不止一刀。

韩兴一脸忧心的看着明月道:“明月,你,你没事吧?”韩兴犹记得他当年第一次猎杀一只刚出生的小白兔时,他的心情是多么的害怕与崩溃,想安慰明月,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木讷的问了一句。

明月用帕子抹了抹汗水,叹着气道:“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它冲向我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在我死和它死之间,我只好选择它死了。”

明月甚至到现在还能清晰的感受到野猪临死前不屈的眼睛,就那样狠狠的盯着自己,一瞬不瞬。

明月突然感觉到虎口一疼,原来是韩兴发现自己的右手虎口在渗着血,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的帕子来包着伤,生生的疼,这一疼,仿佛身上所有的疼痛细胞都复苏了,被野猪拖拽的额头、脸颊、手肘等处都疼痛起来。

明月却成功的被红色帕子上的图案吸引了眼球,狐疑的举到眼前,看了又看,瞅了又瞅,小声嘟喃道:“现在莫不是流行红色的帕子了?上面绣什么不好,怎么绣两只大公鸡呢?这鸡瓴子可够长的,要是活的就好了,比我家死的那只大公鸡好看,我家芦花老母鸡肯定能相中。”

韩兴心疼的看着他珍宝似的红盖头,下了狠心才用来帮明月包伤口,上面美妙的凤凰竟然被她说成了大公鸡,心里别提多委屈了,不过转念一想,明月说和老母鸡配成双,不就是暗示他,他和她也如这凤凰和母鸡似的,看着不搭配,却能配成双吗?

如此一想,韩兴突然心里熨帖了,脸色也不由得透着晕红,用收拾猪肉来掩盖自己羞涩的模样。

刘氏去河边洗衣裳回来,推开院子,看到明月手腕上扎着一条红喜帕,与韩兴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眉头一皱,想要说些什么,又想起明月前些时日撞头自杀的行径,终是将到嘴的话吞了进去。

刘氏佯装没看见明月手上的红帕子,转过头看向地上的野猪肉,惊疑道:“韩兴,你和你爹猎到野猪了?这么大?得有二百多斤吧?”

韩兴正沉浸在明月接受他的欢喜当中,脸色红得如同春天里最艳的那朵桃花,悄悄的盛开,听刘氏问了第二遍才听到问话,挠了挠头刚要解释,明月已经接了话茬儿道:“娘,是啊,这次是韩兴哥自己猎到的,韩伯伯也不知道。我们将猪下水拾掇出来,晚上炒个猪杂儿吃,上次明阳差点儿没吃掉自己的舌头。”

见明月如此说,韩兴只好点了点头,默认猪是他猎到的了。

因为天已经大凉,猪肉收拾完可以第二天起早再卖,明月将猪心、猪肺等一顿翻炒,分成三份,一份给韩家,一份自家,另一份不言而预,自然是给山上的成越。

因猪尾巴只有一根,且又短又小,明月只能切成圆圆的一段一段的,经过了红烧,码了一碟心儿。虽然没有酱油调味调色,仍是做得香气四溢,明月边摆盆子边气道:“叫你吃猪尾巴,叫你坑我,等你吃完了猪尾巴,就像吃摇头丸似的疯狂摇头,累死你。”

民间有种说法,说吃鸡爪子的人手不巧,吃猪尾巴的人爱摇头,实际是大人骗小孩儿的把戏。

明月将猪杂儿和猪尾巴分别用油纸包包了一小包,用绳子捆得结实,直接吊在了“撩妹儿”的尾巴上,让它给山脚的成越送去。

将食物拴在狗尾巴上是明月临时想出来的主意,拴在后面而不是拴在前面,和毛驴拉磨一个道理,是让“撩妹儿”能闻着、却看不见食物,想吃食物,即使自己身子转成了圈也咬不到,至于送食物过程中,“撩妹儿”会不会撒尿、会不会放屁就不是明月所能考虑和愿意考虑的事情了。

吃着香喷喷的猪尾巴,成越也丝毫未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概率,香得他恨不得要将油纸包吞到肚子里。

第二天,明月早早的起来,韩兴答应她今天陪她去卖猪肉。

到了县里,因为到得早,二人没有像上次卖猪肉那样大费周章,韩兴直接领着她去了他的老主顾那里,虽然价格给得不高,便好在轻省方便,一次性收下整条猪,免得韩兴和明月一块儿肉一块儿肉的往出卖。

整条猪得了三两多银子,想起明阳爱吃上次买回去的糖人儿,二人便向卖吃食的拐子胡同行去。

与上次的热闹非凡相比,街口却是一片萧索,隐隐的人流都向中街涌去。明月买得了糖人儿,惊奇的问卖糖人儿的老伯道:“老伯,这人都干嘛去啊,怎么连摊子都不看了?”

老伯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都瞧热闹去了,老许家正散卖家财还赌债呢,大家伙都想去瞧瞧,看看能不能捡着漏儿,兴许买回去个小姑娘当二房呢。”

明月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买人与卖人在这里是一种再寻常不过之事,看了反而更加难过。

抬步想向相反方向走,只听卖糖老伯的媳妇亦是一脸的忧伤,似自言自语道:“这老许家算是败在许二手里了,好好的豆腐坊败了,坑完亲家坑自家,连媳妇儿子都要卖了,不知道这老李头儿能不能拦得住。”

老汉嗔责的瞅了一眼媳妇,有些吃味儿道:“你是可惜以后吃不着老许家正牌豆腐,还是可惜老李头儿不能走街串巷卖豆子?别管想什么,老李头家里现在一个多余的铜板也没有,怎么拦得住许二?这家算是散喽。”

明月本已经离开的脚步被生生扎在原地,老李头儿、做豆腐这些个微妙的字眼,冥冥中似乎牵引着她去一探纠竟,脚步情不自禁的顺着人们涌动的方向而去,韩兴只好尾随其后。

拐子街街尾方向,人潮涌动,情绪高涨,磨肩接锺、翘首以盼,明月强行挤进一条空隙,站在了最前排。

呈现眼前的是一座独门小院,院门红色漆门斑驳交错,带着破败的沧桑。一块木色老旧的匾额放在角落,上面刻着“铜板豆腐”四个大字,字如游龙,铜色打底,预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小院门前,用密砸砸的草袋子装着东西,显然是挺大的活物,在里面一拱一拱的动弹着,几乎破袋而出,那活物孜孜以求、渴望生命的模样,让明月跟着呼吸为之滞息。

一个长相凶恶的男子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院子里推搡出来,不耐烦的松开手,被推着的的汉子身体晃了三晃,险些跌倒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对着人群做了个长揖道:“各位乡亲父老,我许二摊上了倾家祸事,无法,只好变卖家财亲人,望各位父老乡亲看在我许家与诸位邻里街坊二十多年的情面上,将我许二亲人买回去善待......”

男人边说边长揖到地,那凄然的样子,让闻者不禁掬了一把辛酸泪。

凶恶汉子见许二几句话就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乡亲们都用忿恨的眼色看着他,大有声诛讨阀的意味。

汉子熬的一声不干了,又使劲怼了许二一把,怒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裱-子立牌坊,让乡亲们说我柴启阴狠,你欠我过去的赌债用这豆腐方子和院子已经相抵了,我可没要你这一大家子老小,是你自己昨晚上死乞白列的还要赌,把老许家带活气儿的鸡、驴、人都赌上了。你闺女长得好看我才同意的,哪成想,你早就将你闺女用二十两银子卖给青楼了,让老子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是些破烂货、便宜货。”

痞子柴启越说越怒,自己可是这朝阳县有名的“豺狼”,如此戏耍他,他若不是想要回银子,真想将这许二生吞活剥了。

柴启越想越气,越想手脚越发痒,上来对着许二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许二顿时如过街老鼠般抱着头躲闪着,在撞到身侧两个麻袋时,小眼睛一亮道:“柴爷,小的有主意了!”柴启闻言住了手,许二忙不迭的站起来,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柴爷,你老爱开赌场,不如再设个赌局如何,保证这些破烂货比俺闺女值钱。”

柴启若有所思,许二将嘴巴附在柴启耳边,低低而语,柴启边听边嘿嘿笑着,颇为赞许的拍了许二肩膀一下,笑道:“你小子做的豆腐挺白,心可够黑的,老子今天心情好,以后这柴记豆腐坊就由你来管,你老娘七十多岁了,卖了也不值钱,就留下和那头老毛驴做伴儿,一起磨豆腐卖吧。”

第四十九章 十个里选七个

柴启的话带着轻薄与侮辱,许二却不以为许,低头将一条麻袋解了开来,从麻袋里拱出一个老妪来,双手被反捆着,嘴巴用帕子堵着,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糊了一脸颊、一胸襟。

双手刚被许二解开,老妪立即反手抓住许二,眼睛红红的,满满的哀求 道:“儿啊,快想法救救松儿,救儿翠儿,救救你媳妇柳氏啊!”

许二嫌弃的甩开老娘粘满涕泪的手,吼道:“老家伙,别做白日梦了,我赌钱不也是想将我爹的豆腐坊赢回来吗?你们一个怪我、两个怪我,一家子连TM驴犊子都冲着我叫唤,这下好了,和那驴犊子一起发卖了,一了百了,彻底清静了,我想赌、想嫖再也没人管了。”

老妪扑通一声跪在了许二面前,哭啼道:“翠儿她娘你不要了?连你儿子松儿也不要了吗?那可是咱老许家的香火啊!”

许二脸上现出一抹厌恶之色,恶狠狠的甩开老娘如树皮般的手:“松儿咋来的?还用我说吗?你和一个外姓人联手,找一个野种来冒充许家的种?若不是念在你会做豆腐的份上,我连你都不想管。翠儿那里你也趁早断了念想吧,我将她送青楼的当天晚上就被葛老爷开了苞,如今正受宠着呢。”

老妪神情木木的,嘴里只是神经似的重复着:“葛老爷刚过完六十六大寿,翠儿不满十六,造孽啊,雷咋不劈死俺,让俺心被这千刀剜、万箭穿哪!”

柴启将手伸向脚下的一个麻袋,刚要解开,老妪疯也似的冲上前来,打掉柴启的手,用身子紧紧护住麻袋道:“不许动俺孙子!”

柴启嘻嘻笑着,让手下将老妪扯到一边, 伸手打开麻袋,露出里面的物件来,众人定睛一看,本来是挺滑稽的事情,却没有一人笑出声儿来。

麻袋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头奄奄一息的小毛驴,驴腿上汩汩流着血,应该就是许二口中所说,将他叫唤得心烦、被他打伤的小毛驴。

柴启笑着指着许二道:“许黑心儿,你娘的孙子若是小毛驴,你岂不是头大公驴!院里还有头留着拉磨的大母驴,你们正好凑到一起,一家子毛驴子。”

许二脸色发黑,想怒却不敢怒,生怕再次惹火了这个煞星,连他一起打一起卖。

柴启打开第二只麻袋,里面是一个俊生生的小姑娘,十二岁左右,杏花眼,柳叶眉,皮肤虽然糙了点儿,但是哭得梨花带雨,别有一翻风情在。

许二讪笑着靠近柴启,谄媚的老脸笑成了桃花,瘦直的身子弯成了豆芽,求情道:“柴大爷,这是我家老东西给松儿买的童养媳欢喜,就是将俺闺女翠儿卖了都没舍得把她卖了,您老看看,能不能把别的都卖了,欢喜给俺留下?”

柴启脸登时黑成了锅底,怒道:“你小子有那好心?儿子都不要了,还要儿媳妇干啥?你不会是打着半夜钻儿媳妇被窝的心思吧?哈哈,虽然你这样的行径我喜欢,但是,没有她做饵,你家的老婆子、大公鸡怎么能卖上价钱?!”

柴启不理会许二,二话不说,毫不怜香惜玉的重新将小丫头塞回到麻袋里,扎了袋口,让手下将麻袋拿到院子里,重新倒了顺序,再度扛出来,摆在地上长长的一溜。

柴启对着院门口磨肩接踵的街坊做了一个揖,指着一长排的麻袋道:“乡亲们都上眼了,这些麻袋,大小不一,轻重不一,里面的物件就没有重样的,这和赌场里赌大赌小一样,全凭个人手气壮不壮。所出的银子却都一样,二两银子一个,买到小姑娘当媳妇是你运气好,买到老母鸡回家下蛋、小毛驴回家拉货也不算太窝火,下注啊,下注啦,下注的留下,不下注的速速离开。”

人群登时七七八八议论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眼睛直直盯着其中一只麻袋,激动的扯着身旁的十五岁的儿子道:“儿啊,娶个媳妇光聘银就得七八两银子,加上聘礼、喜酒下来,怎么着统共也得十多两银子,刚刚这小姑娘干爽利索,长得俊俏,屁股大、好生养,二两银子值啊,咱买。”

少年红着脸道:“娘,二十多个袋子,外面瞅着大小都差不多,不让摸不让碰,里面装的是啥都不知道,万一选差了怎么办?”

妇人偷偷捏了捏儿子,偷偷指着其中一个一动不动的袋子道:“儿啊,娘闻得那姑娘身上有隐隐的香味儿,身上定是挂着香包,你凑近些闻闻......”

少年狐疑的抽紧鼻子,果然隐隐渗着香气,脸色如晕红的晚霞,扭捏的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给柴启道:“柴爷,我要这个。”

柴启乐呵呵的点了点头,让少年自己去打开麻袋。

少年心里如擂鼓般的跳动着,心提到了嗓子眼,亦步亦趋的走到袋子旁,鼻翼间充斥着香味儿,心花怒放,脑中浮现出了与那个小姑娘拜花堂入洞房的欢喜景像。

看热闹的乡亲们都抻长了脖子,看着麻袋口,眼睛如同被点住了穴位,一眨不眨。

麻袋口渐渐打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妇人发髻,众人齐声叹了一口气,再褪下麻袋,哪里是刚刚那个娇艳欲滴的小姑娘,分明是小姑娘的老娘-----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许二不愿意领回去的元配柳氏!比少年的娘亲年纪还要大!

这样的妇人怎么可能给少年当媳妇?倒像是给少年的爹又纳了个妾!还是个大----妾!!

母子二人脸登时就绿了,原本凝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成了冰霜,任她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

妇人咬咬牙,直接降价一半,一两银子转手卖了,可惜哪里会有人肯出一两银子买一个黄土过膝的妇人?

许二在媳妇柳氏身侧转了一圈,妇人以为许二心动要将柳氏买回去,充满了希冀,许二却转过身来,笑道:“这银子赚回来不难,我们再赌,赌下一个开出的袋子里的东西,哪个会卖出的价格更高一点,大家可以下注,现在就下, 来来来!”

此招法果然勾起了人们的兴趣,纷纷如下注般开麻袋,开完后的人或动物再行买卖,赌徒们根据价格再定输赢分赌银。

柴启乐得合不拢嘴,坐在手下临时搬出来的太师椅上,嘴巴咧到了耳根儿,露出暗红色的牙床,牙床上,还残留着早晨吃剩的肉沫沫。

如果说柴启刚刚说的留下许二管豆腐坊是随口那么一说,现在柴启是真的想让许二留下来帮自己了,凶狠的狼很多,忠心的疯狗不多见,许二,就是一条合用的狗,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就如同现在,想出了这么个损人的招法,不仅得了卖东西的二两银子,还开设了临时赌局,知道迷底的他自然赚足了银子,正所谓是怎么算计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儿。

本来是一场家破人散的凄然,却一瞬间转化为人性淡漠的闹剧;本来沦为货物的人和物,再次成为赌桌上的标物;本来真心实意的买家,最后都变成了赌徒,明月在一侧看着,心里好生心酸。

明月的怀里只有刚刚卖猪肉的三两银子零二十文钱,只够买一个麻袋的,在剩下的十五六个麻袋里选出自己想要的,无疑于难上加难。如果是要找刚刚那个小姑娘,明月有十足的把握,因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只麻袋不会真的放在其他麻袋当中,“饵”自然是越久越好,否则饵没了还怎么钓鱼?

明月想买的就是那个叫“松儿”的孩子,殷才说过,她的弟弟就是卖给了一户游走卖豆腐的,刚刚许二说松儿不是他的骨肉,明月怀疑是她的弟弟;柳氏露面时,殷才没有惊诧表情,明月又以为自己想错了,秉承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精神,明月仍盯着麻袋来看。

明月一边看着买家与卖家如开宝箱般开着物件,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卖黄豆的李老头,是与不是,问他自然就清楚了。

不一会儿,李老汉果然气喘嘘嘘的跑来,手里拿着银搭子,一身汗的挤入人群,对着柴启不住作揖道:“柴大爷,小的来迟了,小的将家中所有的豆子都降价卖了, 换得了十一两银子,您老高抬贵手,将小的亲人领回去吧!”

李老头仆一出现,殷才的身体就迅速的颤抖起来,直直的望着李老头儿,眼圈红红的,讷讷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明月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原来许家是通过李老头买的孩子,果然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亲弟弟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是这个松儿无疑了。

柴启不以为然的接过银子,放在手心里埑了埑分量,转头看着热情高涨赌得面红耳赤的人们,又看着脚下仅余的十条麻袋,耸了耸肩道:“做一行得守一行的规矩,老子的主顾愿意赌,我就得奉陪到底,你这十一两银子,可以买五个,自己挑吧,运气好了,你也许将你的亲人都救出去了。”

一半一半的几率,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了想,从怀里将三两银子尽数交到李老头儿手上,低声道:“老伯,我和你凑个数,十个里选七个麻袋,凭你对亲人的熟悉,由你来选,定能选到松儿。”

第五十章 谁找谁算帐

李老头儿感激的点了点头,信心十足的站在距离麻袋三步之地,仔细辨别着麻袋的区别,眼睛一瞬不瞬,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某个细节。

柴启显然考虑到这一点儿,麻袋是互相调换的,粘了血的未必是受了伤的,带着香气的未必是女人,怕出了声音,就连鸡的嘴都是被缠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更甚者,为了麻袋在外面上看大小相差无几,里面空隙里塞了满满的柴草,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四条腿的动物还是活生生的人。

明月和李老头儿均是一愁莫展,想了半天,忽儿眼珠一转,站到麻袋前,脆生生的爆喊一声道:“松儿!!!”

所有的人们都摒住呼吸等着选袋子开袋子,明月的叫喊声如平地一声雷,吓了众人一跳,其中一条麻袋明显的惊动了两下。

明月与李老头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选定了这条麻袋。

麻袋轻轻被解了开来,众人如同忘记了呼吸般,尤其是明月,生怕眨眼间错过了和弟弟相认的机会。

麻袋被解开,一只黑色的脑壳蛹动出来,上面还顶着两只毛绒绒的大耳朵,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无限委屈的看着明月,大腿上还残留着一条鞭痕,汩汩的流着血。

明月与李老头见了,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霜打的茄子,这哪里是松儿,而是柴启最初打开的那头小黑驴,呆萌呆萌的,身高只到明月的大腿根儿。

李老头苦笑着,这驴先前被许二打得受伤,没有精神头儿,经过一顿折腾,好不容易睡着了,被明月一声尖叫给吓醒了,明月还以为是松儿听见的自然反应呢。

明月哀叹了一声,将裹着自己虎口的红帕子解了下来,重新包到了小毛驴的伤腿上。李老头儿十分懊恼的将三两银子递给明月道:“殷姑娘,实在对不住,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老汉不能做坑人之事。”

明月将银子又递还给李老头,将小黑驴的嘴套摘下来,抚摸着小毛驴毛茸茸的脑袋,小毛驴由最初的害怕亲昵的依偎着明月,惹得明月更加怜惜,对李老头儿道:“老伯,别客套了,这就是我抽到的宠物,那银子是你的,你快些开袋子吧,时间长了松儿多难受。”

李老头感激的将银子重新接过来,现在不是二人矫情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开始打开麻袋,不知是李老头走了霉运还是柴启走了旺运,越开后面的袋子,李老头儿的手越抖,最后抖如筛糠,眼泪登时流下来了。

另六个麻袋中,有三只母鸡、一条羊、两个猪崽儿,更甚者,竟然还有一窝耗子,这柴启明显是给人下套儿坑人。

李老头直接瘫倒在地上,五十多岁的人了,经历了由富返贫,经历了众判亲离,那时那刻一滴泪都没掉的款却老人,终于哭得如同一个奶娃子。

方才买了柳氏的妇人瞧着,心里发酸,将柳氏推到李老头儿身前道:“你别伤心了,这个姐姐我领回家去也是浪费粮食,不如跟你换了鸡、羊、猪,养肥了换钱,你也算找回一个亲人。”

李老头感激的连声道谢,柳氏劫后余生般,跑到老头儿面前,眼睛红得如同兔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悲凄的叫了一声:“谢谢姐夫。”

许二的老娘挣脱了看管她的人,与柳氏二人抱头痛哭,婆媳二人的关系,竟比儿子许二要亲厚许多。

明月眉头紧锁,对着柴启深施一礼问道:“柴爷,许家的独子松儿和童养媳确实在这三个麻袋当中吗?”

柴启小眼瞪如牛眼,好不懊恼道:“穷小子,你敢质疑本大爷我?我说在就在,不过既然剩下的是硬头货,就不能二两银子一个,二十两银子,三个全归你!!!”

柴启双手一摊,一幅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本色。

现在的明月穿着宽大的男装,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乡下的穷少年,别说二十两,二两银子都够他半年嚼用的。

明月学着柴启样子双手一摊,摇了摇头道:“我没银子。”

柴启鼻翼里哼出不屑,转头向各位吆喝着卖这仅剩的三只袋子了,人群登时针落可闻,没有一人搭茬儿,显然刚刚那窝耗子在众人心中形成的阴影有多大,况且,这二十两不是寻常百姓能随手掏出来了。

明月对着仍瘫在地上的李老头低声道:“老伯,你拖延时间,我去取银子。”

李老头儿亮莹莹的泪花闪动,激动得一跃而起,哪里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紧紧拉住明月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好姑娘,你可帮了我大忙了,若是救不出老许家这几口人出来,俺家河东獅连炕稍儿都不让俺睡了。你快去取银子,回头我将宅子卖了还你。”

李老头是急火攻心,完全忘记了,明月上次买黄豆时告诉过他,她是一个向阳村的农女,别说没有二十两银子,即使是有,这一来一回恐怕也来不及了。

明月心急如焚,面上却气定神闲,踱着城里公子哥的步子要向街口走去,小黑驴却似乎赖定了她,紧紧跟在她身后,明月只好牵着它,好在它的伤口在睡过一觉之后似乎好了不少,转过柴启看不见的地方,一人一驴越走越快,急忙向周家而去。

到了周家门口,将仅余的二十文钱一股恼的递给了上次赶车的车夫,车夫一脸喜色的进后院通报周正仁去了。

此时的周正仁,正在屋内烦闷得做着先生的课业,听说明月来了,很是惊奇,怕娘亲啰嗦,没请明月进院,自己来到府门口见明月。

见明月一身破烂少年的打扮,身边牵着一头不知才几个月大的小毛驴,一脸嫌弃的掩着鼻子道:“找本少爷干嘛?本少爷正在书房苦读诗书,没时间搭理你。”

明月不以为然的摊开手,轻哧道:“不必解释,从我见你第一天就知道你每天‘苦’读诗书,苦闷得不行,我来是要帐的,上次欠我的二两半银子该给了吧?”

周正仁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冥思苦想的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又无比气恼道:“殷明月!!!你不来找我算帐,我倒想去找你算帐了,爹爹参加宴席说出我做的诗,被懂诗的人传成了笑柄,连大门都不敢出......”

明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手指头,气定神闲道:“他们笑话的是什么,是说这首诗对帐不工整还是韵律不合?亦或是不配称之为诗?”

周正仁当时气焰就下来了,众人均夸此“艳诗”做得妙,纷纷笑话周讼被儿子周正仁讽刺成“白头梨花老翁”,压倒“红妆海棠小妾”,甚至有市井传言,周正仁敢于“心底无私”、“大义灭亲”,特别是得到了雅居苑文采一流的谢知春的赞许。

雅居苑,一家茶楼,专接待文人墨客;谢知春,雅居秀的老板娘,文采一流,风姿一流,得到谢知春的赞赏,是周正仁想都不敢想的。

周正仁紧紧捂住腰间挂着的荷包,紧张道:“我月例银子没下来呢,十天以后再给。”

明月粗鲁的扯开周正仁的手腕,轻松的抢过周正仁的荷包,边打开边自得道:“做生意要讲诚信,你已经数日未还了,加上利息怎么着也得要二十两银子。”

周正仁翻起了白眼,这哪里是驴打滚,分明是大象打滚,还得滚到天边去,滚成大太阳烤死。在他眼里,殷明月是想银子想疯了,伸手就要抢回自己的荷包。

手刚触到荷包,明月已经怒吼,手指下竟识的用力,掐得周正仁哀哀直叫,不住求饶。

明月的眼睛已经立起来了,将荷包倒翻着倾倒出来,倒出来的哪里是银子,只有一把铜板,数着只有十九枚,比她给车夫通报的打赏铜板还要少一个,这么算下来,里外里,明月倒搭了一个铜板!!!这让她怎能不气恼。

明月眼睛如刀的扫向周正仁,周正仁挣开明月的手,甩着疼痛的手腕,嘴里嘟囔着,只几天不见,手劲儿比死人手还要大,明月一抬手,周正仁一闪脚退后一步,委屈道:“这事不怪我,上次买诗时已经给了你所有的月例了,这些铜板还是我向娘亲偷偷要来的。”

明月点指着铜板, 一字一顿的审训道:“你娘不可能只给你几十个铜板,银子呢?”

周正仁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他怎么可能告诉明月,他的银子全都花到雅居苑去品茗社论、以诗会“友”了,实则去偷瞧那谢知春了?

周正仁嘴唇紧抿,不住的摇头,大有打死也不说的英雄气概。

明月见周正仁不似做伪,实在没有油水可榨,状似亲昵的扯住周正仁的袖子,换上一幅谄媚的表情,眨着眼睛灵动无比道:“表哥,还想成为大诗人不?五言诗、七言诗,词牌?曲子也行!你选一样?价钱好商量!用你家值钱的古董或玉佩都行!就是不能赊账。”

周正仁好奇的看着古灵惊怪的明月,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兴趣。眼珠一转道:“殷明月,以后你的诗我全买了怎么样?我虽然现在没有银子,但我可以找到卖它的地方。”

周正仁真的想起一人,就是前日到雅居苑喝酒认识的骆公子,骆公子本是青楼的常客,因看中的妓子红芍会写几个大字,便装样子效仿雅居秀的谢知春,玩武文弄墨的把戏,骆公子颇为恼火。通过别人认识的周正仁后,想求个艳-诗打动红芍。

第五十一章 算我买的吧

说来这红芍也是个异数,长得分外的妖娆多姿,j最受穿新娘子般大红衣裳,若一朵怒放的鲜花,未卖至青楼时与一书生交好,书生功成名就后将她抛弃,后沦落风尘,所以才喜欢附庸风雅,攒诗做对儿。

听说县里有个自命清高、以诗会友、开茶馆的女先生,红芍心活了,曾亲自登门拜谢知春为女先生,结果可想而知,被谢知春的丫鬟一顿风尘女子、厚颜 无耻等侮辱的字眼骂了出来,沦为全朝阳县的良家女、风尘女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红芍拿谢知春不能怎么样,但她也有反击的办法,就是自那以后,效仿谢知春的穿衣打扮,就边发髻首饰都相差无几。

谢知春在雅居苑以诗会友,会的是傲骨天成的文人墨客,写的是秀丽清绝的舒情诗;红芍便在怡香楼以诗会客,会的是自命风流的挟妓恩客,写的是酥-香媚-骨的调情诗。

谢知春闻听此事后,险些没上吊自杀,众人皆知,这红芍是与谢知春结下死仇了,偏偏红芍此行径,非旦没有吓退恩客,反而如闻着蜜糖味道跟在蜜蜂屁股后面的蚜虫般,每日络绎不绝,红芍便凭个人好恶与诗文好坏见客了,恩客皆知欲上榻、先做诗的规矩,而且都是男欢女爱之诗词,均将此事当成闺房乐趣之一。

明月突然对这个谢知春和红芍感兴趣了,以红芍最甚,简直卑鄙得令人发指的可爱啊。

周正仁方才的话是要买断明月所有版权的意思?明月倒是佩服周正仁的商业头脑,切断自己的销路,源头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不过,他却忘记了一点,东西都在自己脑袋里,说不说、说多说少还不是但凭自己好恶?

明月点了点头,两眼星星闪耀,催促着周正仁道:“好表哥,只一点要求,要快!越快越好!!”

周正仁终于抢过了自己荷包,两手一伸,向明月要十九个铜板,明月耸了耸肩,脸不红心不跳的将铜板揣在了自己怀里,一幅傲骄的摆摆手:“我给了你家车夫二十文找你,你要回来,多出的一文,当打赏你了。”

周正仁鼻子都气歪了,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分明是无赖的行径,有心想不帮明月牵线,心里又痒痒的想知道骆公子用什么诗去追求红芍,卖得多少银子?自己总不能白跑腿吧?

二人牵着小黑驴,急匆匆赶往怡香院,此时是大天白日,青楼里的恩客本来就少,二人一驴刚停到门可罗雀的小楼门口,龟公都抻直了脖子看热闹,没睡觉休息的妓子们推窗观瞧,均是惊疑万分。

周正仁见明月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窘态,要将小毛驴大摇大摆的牵进金碧辉煌的大堂,脸色红红的扯住小毛驴的绳子道:“明月,你牵着驴进来干嘛,咱扔外面不行吗?大家都快把咱俩看成山魈怪物了。”

明月不以为然的瞪着眼睛道:“你与它必须扔一头的话,我宁可扔下你这一头。”

周正仁脸登时就绿了,不依不饶道:“什么一头?我不论‘头’,我是论‘个’,一个高高大大、纯纯粹粹的人。”

明月被周正仁一本正经的态度逗笑了,将毛驴直接牵进来确实不像话,将手里的拴驴绳递给身侧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龟公道:“去,好草好料招待好这‘头’驴;好酒好菜招待好这‘个’人,帐都算到骆公子身上。”

小龟公低头呵腰的接过呆萌的小毛驴绳子,玩心不减,一幅喜笑颜开的样子,看模样也十分喜欢这头小毛驴乐颠颠的拴在青楼左侧门口的拴马石上。

小龟公安顿好小毛驴,回头将二人领到大堂左侧的一张暗桌旁,指着醉意微熏的一男子道:“骆公子一早就来等红芍姑娘,红芍将他的诗扔出来了,拒不相见,骆公子有些气苦,多吃了些酒。”

周正仁大马金刀的坐到桌旁,让人收拾了残羹剩饭,重新摆上一桌来,准备边吃边等骆公子醒来。

明月可没有时间可等,直接走到骆公子身侧,对着骆公子的耳边大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红芍姑娘来啦!”

骆公子耳朵被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用袖子擦着淌了水灾的口水,眼色迷离的看见了周正仁和明月,一脸不高兴道:“周兄,红芍姑娘哪里来了,怎的好生无理取闹。”

周正仁狠狠瞪了一眼明月,讪笑着压低声音道:“骆兄,你那日向我请教之事,我思虑再三,决定帮你这个朋友两肘插刀,只是小弟最近常到谢先生那里吃茶,捉襟见肘,又不敢俱实向父亲大人相告......”

骆公子大方的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一股脑的拍在了桌上道:“周兄好说,只要能得到红芍的青睐,一切好谈。”

明月见二人明明到了青楼,还玩嘴上功夫消磨时间,单刀直入道:“我家公子不好意思说,我来跟你你,定让你天天与红芍姑娘约花前月下,会巫山云-雨,擎好吧。”

周正仁脸变得铁青,有这么直白说话的女子吗?好在穿的是男子的破衣裳,脸色黄黄的,否则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明月生怕骆公子反悔似的将银子迅速的揣在怀里,对周正仁道:“公子,这些情爱之诗你不好意思说,我都记下了,来帮您转告骆公子,你赶快去茅房吧,清清爽爽、清清肠胃更健康。”

周正仁脸再次绿了,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不,对驴都比对他好,是卸磨杀他、放驴,刚刚说好的卖给他,他从中收取的话这么快抛在了一边?周正仁心中灵机一动,心想,如果从明月这儿得不到好处,管骆公子这里要也是一定的,看骆公子出手大方的程度,他的谢银也不能太寒酸了,够他到雅居苑品茶看真正的谢知春就行。

周正仁脸上不乐意,瞪了一眼殷明月,身体已经听话的向茅房走去了,去‘出’他根本就没有的‘恭’、清肠胃去了。

明月泰然若之的坐了下来,抓起一只盘子里残留的鸡腿,毫不客气的揣在怀里,抬想问骆公子道:“骆公子,红芍姑娘和你有过肌肤之亲没?”

骆公子心虚的点了点头,上次他向一个穷书生买了一个情爱之诗,虽然不出众,但还勉强过了第一关,与几个书生同时观看了红芍挥毫草书,在品鉴过程中,红芍的长发被窗外的风吹起,丝丝缕缕掠过骆公子的鼻翼,香气缭绕,撩拨心扉,那味道,让他至今难以忘怀,每每午夜梦回、魂牵梦绕。

听骆公子脸色羞红的说完,明月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被头发掠了一下算是肌肤之亲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人-尽-可-夫”?简直是笑话。

明月心下不以为然,面上裂嘴一笑道:“骆公子,我定让你的银子物有所值,不仅吟诗助兴,还能增添闺-房情-趣,让你十天尝到红芍姑娘的十香,得尝所愿。这十香分别是十首诗,一诗一香,最后均以‘香’字完结,十香即发、舌、口、手、足等,循序渐进、妙趣横生,又相映成趣。”

明月显然是盗用的上下五千年文化精髓,本着拿来主义,将萧观音所做的有名的《十香词》用得十分彻底,此诗“循序渐进”-----先舒情、后调-情,最后可以说是色-情了。

明月让龟公拿上笔墨纸砚来,她吟讼,骆公子书写,听到明月说道“青丝七尺长,挽同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发香)时,骆公子心思神往,显然想到了红芍的发香;

听到明月说道“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呃,哪种香,亲爱的看官们自己领会)时,久经欢场的骆公子脸红得如同红苹果,右手抖动得如遭电击,所书之字忽粗忽细,完全乱了章法,浑似一个未谙情事的少年;

当念到最后一香(哦,哪种香,亲爱的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时,一向见过大世面的骆公子脸红得像刚送入洞房、盖着红盖头的小娘子,手足无措,上好的狼笔跌落在桌上,眼色慌乱异常了。

明月哪里肯逗留,直接拿着银子就逃之夭夭,哪里还管蹲茅房的周正仁和热血沸腾的骆公子,牵着小毛驴走到巷子口,打开了骆公子的荷包,高兴的点数着,数着数着竟发现,只有十五两银子,加上铜板,不过十五两十九文钱,还差五两银子!!!”

想及欢喜那姑娘怯生生的眼神儿,那瑟缩的身子,明月觉得自己心中如压着一块大青石,久久不能顺畅。

一人一驴,心怀忐忑的向许家走,远远的看见那里仍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到了近前,反而有些胆怯,正犹豫着走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拿着荷包取银子,要买一只普通的木钗,木钗不过三文钱,他拿出五两银子,卖钗子的老妪好生为难,男子十分喜爱那只木钗,将五两银子扔到了摊子上,想着找不出银子就算了。

那银元宝面色发乌,不再光亮,却似欢喜小丫头那乌黑发亮的眼睛般,晃得明月眼睛疼、心更疼。

鬼使神差般的走了过去,掏出三文钱递给老妪道:“婆婆,这只钗子我买了吧。”

第五十二章 义父,我们回家

老妪显然不知道男子有五两银子买钗的想法,欢喜的接过三文钱,将钗子从男子手里拿回来,重新递给了爽快的少年。

男子脸色乌黑,就连唇边青黑的胡茬似乎都被气得抖动,在他准备发飙的时候,明月已经将钗子递给了男子,若天上繁星的眸子闪动,竟是那样的熟悉与闪亮,男子还在仔细辨别着似曾相识的面孔,明月已经微微一笑道:“这钗子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吧!”

男子冷硬的线条登时变得温暖起来,如同黑曜的眼弯成月芽儿,充满磁性的声音若小溪般流淌出来:“小哥,我们在哪去见过吗?”

明月心里一突,暗叹了声倒霉,怎么会是他?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那日碰到了成县令和李成悦身边那深蓝色绸缎的男子,当时的明月还犯过花痴,感叹此人长得英俊不凡,只可惜蓄了须。

明月迅速将嘴歪到了一边,眼睛一只大一只小,五官说不出的扭曲与丑陋,声音也变得分外嘶哑道:“公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明月脚步匆匆的欲离开,二人哪里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分明是“冤家路窄”,明月离开的背影看着分外的狼狈,小黑驴被她扯得四蹄飞扬,不留神间,将包着伤腿的红盖头掉落在了地上。

男子捡起红盖头来,连忙喊着明月,明月走得更加飞快,两条腿比小黑驴的四条腿还要快。

魏知行摇了摇头,将玉兰花的木钗珍而又珍的放在荷包里,再抬眼看那卖首饰的老妪,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现着惊慌,连四肢都是颤抖的。

顺着老妪惊慌的眼神儿看,那五两银元宝已经不翼而飞,见男子浑身散发着冰冷,老妪已经将身上唯一的破旧的荷包打开来,散落了一地的铜板,颤声道:“公子,您的银子不是小的拿的,怕是刚刚的那个少年是个骗子......”

骗子?魏知行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了,就是上次那个认自己当义父骗鸡蛋的农女!!!他曾问过成县令和李捕快此农女姓甚名谁,哪知这二人竟异口同声说不认得,明显的包庇着那个少女,一幅怕自己生吞活削她的模样。

现在可好,终于养虎为患,助长恶人再次行骗偷盗的势焰。

魏知行脚步匆匆,向农女离开的方向追去,正茫然不知所踪时,突然听到一声欢快的毛驴叫声,魏知行撇嘴轻笑,向着人群之处踱步而来,那眼神儿,活像一只戏耍老鼠的猫儿。

明月一脸正气的将银子扔给柴启,打开三个麻袋,柴启虽然可恶,险然也被三十两银子打动了,三个袋子,其中两个真的装着松儿、欢喜,最后一只袋子显然是充数的,装着两只大灰老鼠,显然是先前打开那窝小老鼠的父母。

松儿眉眼和明阳很像,却比明阳更加的瘦小枯干,皮紧紧的裹着骨头,根根可见,脸上的颧骨很高,显得眼睛很大。

明月登时眼睛就红了,将松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喉咙似被堵住一般,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想哭都成了一种奢侈的事情。

松儿却偎缩的躲着明月, 瑟缩的冲着柳氏叫道:“娘,娘,我怕......”

柳氏一下子冲到松儿面前,紧张瑟缩的看着明月,想抱又不敢抱,手僵持在半空,眼泪却如流水般的往下流。

许二虽然不仁,他媳妇柳氏对松儿还是不错的,松儿也将柳氏看成了亲生母亲。

明月不由得松开了手,柳氏紧紧抱着松儿,许二的娘亲又紧紧抱着柳氏和松儿,欢喜也奔了上来,紧紧的抱着三人,四人紧紧而拥,好不凄楚。

魏知行心下一阵寒酸,自己亲人凋零,只有一姐长居深宫,相见艰难,七尺多的汉子不由得动了容,本想抓明月问罪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几人寒喧片刻,李老头儿带着娘三个一起就要向明月下拜,明月瞟见眼珠乱转的许二,心下一寒,面色也跟着淡了下来,扶起李老头儿,一脸冷色道:“李老伯,你不必谢我,这欢喜和松儿本来就是我要买的家奴。”

“嗯?家--奴---”李老伯如遭雷击,自己一直以为明月是个心怀慈悲的菩萨心肠,现在看来,自己想多了,不过是为达成她自己的目的而矣。

李老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嗔责?明月拿着真金白银、总共花了二十三两银子,到手的不过一个十二岁小姑娘、一个六岁小娃子和一头几月大的小毛驴,这在人牙子手里,完全可以买到的。

柳氏将松儿紧紧抱在怀里,眼里充满希冀道:“恩人,这欢喜你买回去可以做娘子,这松儿肩不能抬、手不能提,还要浪费粮食,你发发善心,还给我可好?别让我二人母子分离?”

欢喜劫后余生的欣喜登时化做了寒流,直流进心里,冰冰的凉,一直以为许家老夫人、夫人,包括“小相公”松儿对自己如亲人,到了最后时刻,还是将她推了出来,换取松儿。

明月却态度冷硬道:“柳氏,我是松儿的亲姐姐,六年前你背着我娘和我奶买弟弟,可想过我娘失去亲儿的痛苦?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你没资格恳求我和指责我,话我落在这儿,谁以后再打我弟弟松儿和我家奴婢欢喜的麻烦,我定送官论处。”

李老头顿时怔然,眼前的少女竟然是松儿的亲姐姐,难怪刚才那么拼尽全力的找银子买松儿,难道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魏知行看着此事的发展变化,心里分外不舒服,就仿佛鞋子底下踩了一坨屎,腌臜不堪却怎么甩也甩不掉。

男子气愤的分开人群,走到明月身前,一脸阴色道:“在你送官论处之前,还是我先置你的罪吧,偷我的五两银子呢?”

男子摊开手掌,先找明月的麻烦了。

明月脸上的慌乱只一闪而逝,随即将松儿扯到自己身后,交给殷才抱着,无限镇定道 :“钗子呢?”

魏知行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能的从怀中掏出那支木钗。

明月上手就将木钗抢在手里,随即半跪在地上,抓着魏知行的胳膊,声泪俱下道:“父亲,您虽说不是殷儿亲父,但殷儿一直将您视作亲人,俺娘离世还没到七天,尸骨未寒,你怎能让殷儿扮做女子,戴上这钗,与您行苟且之事?娘若地下有知,怎能瞑目?尤其是,我还是个男儿身......”

众人一片哗然,看向魏知行的眼里无不惊愕万分,满满的信息量,魏知行如同石人般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明月忙扯着欢喜、扯着殷才、牵着小毛驴分开人群,看热闹的显然穷苦百姓居多,打心眼里同情弱势的一方,自然的分开一条小路,就要逃之夭夭。

魏知行怒火中烧,一把抓住明月的袖子,一个向前,一个往后,外衣哗啦一声音扯了开来,里面露出了白色的中衣,玲珑的曲线虽不明晰,却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众人脑袋一顿混沌,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这个“少年”刚刚不是说他是男儿身吗?

魏知行脸色一红,慌忙将自己外袍脱下来,裹住明月玲珑的身子,明月却不领情,柳眉倒竖:“喂,你松不松手?”

魏知行虽是读书之人,但因是将门之后,不愿只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下又不乏武艺超群之人,耳濡目染之下,会些武功招式,又多年在外行走,危机四伏,对战经验也多,所以寻常武功之人是近不得他的身的,明月下大力量甩手,愣没甩开。

时间越久越对自己不利,明月越发的焦急,对殷才喊道:“快回家!要不然我娘一辈子不会原谅你的。”

殷才看着被抓住的明月,又看着怀里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松儿,下了狠心向城外跑去。

直到人影渐行渐远,明月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多日来和野猪、撩汉、兔子、野鸡对战的“经验”拿出来,数不胜数。

挠痒痒?对面似乎是个雪山,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踩脚趾?对面似乎是座泰山,任你天崩地又裂,我自仍岿然不动;

过肩摔?对面似乎是座铁塔,任你托塔天王再世,我自仍岿然不动......

这是碰到难缠的对手了,明月终于下了决心,要放她前世今生都没有放过的大招法!!!

再见明月,由先前百般搞怪的小妖精,顿时转化成了千娇百媚的小狐狸精,脸上妩媚的笑,似春天最暖的风,吹皱一池的湖水;闪烁轻眯的眼,似夏日火红的霞,映红了广阔的蓝天。

蜿蜒委婉的藕臂,似缠人的蛇绕上魏知行的脖颈儿,如娇似嗔道:“义父,人家既然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儿,不如,我们回家吧。”

第五十三章 魏知行怒了

明月手中执起那三文钱的钗子,逶迤着攀至魏知行的胸口,在心脏处划起了圈圈,荡漾再荡漾,如雨后的柳絮,缠缠绵绵,欲语不休,若风卷着残叶,回回旋旋,欲迎还拒。

魏知行年纪不小,二十有三,却从未见过此等阵丈,一个堂堂三品朝廷命官,当街被一个农女调戏?这在大齐国开朝以来都没有、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魏知行再次进入了石化状态,随即由震惊转化为愤怒,伸出手来想要擒拿这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小农女。

明月早就料到这一点儿,知道对方怯了、怒了,索性豁出去、一不做二不休,脚尖轻点,朱唇缓送,直接叩在了魏知行的薄唇之上。

少女软糯肉色的唇,渗着冰水的凉、含着清爽的黄瓜香、若带着生命气息的春天,让人充满了希冀与阳光;

男子饱经风霜的唇,带着粗旷的磨砺,又不失生涩的颤抖,若丰收硕果的金秋,让人忍不住一探馨香与甘甜。

明月决定以牺牲色-相换取逃跑的机会,男子果然 中计放手,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块万年的化石,岿然不动,那吻生涩的如同一块未被开发的神秘地,让人忍不住想要占为己有。

明月竟没有立即逃跑,薄唇感受着男人的吻。

男人的唇似诱人的湖泊,那青厉的胡茬儿就是那湖泊四周的芦苇荡,摩挲着明月的脸颊、薄唇和心头,刺刺痒痒的,酥酥麻麻,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明月一直不喜欢留胡须的男人,即使在现代,她的偶像若是留须了,立刻粉转黑,她一直认为和这样的男人接吻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然而,事情却是,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蓄须男人的吻,不仅没让明月感觉到糟糕,反而让自己辗转反侧,恐怕永远也忘不了了。

明月知道,自己怕是要迷恋上这古代男人的须了。

明月婉惜的离开男人的唇,松开男人的胸口,用那只木钗尖儿划过男子的唇,将钗子插在男人的发髻上,神态嚣张的逃离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看官和男人。

出乎明月意料的是,男人竟然对明月的行径有了一些免役力,很快反应了过来,箭步如飞的窜上前去,很快追到了欢喜、明月和小毛驴之后,一伸手抓住了被明月拖着走的欢喜的手,另一只手去扯明月扯了个空,反而捞到了小毛驴的尾巴。

明月高骂一声“混蛋”,无奈松开手,放弃的小毛驴和欢喜,一人奔着城门就逃之夭夭。

魏知行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准备继续追明月,无奈小毛驴对明月产生了依赖,对于新“主人”的抛弃甚是恼火,尾巴还紧紧被攥在这个凶神恶煞似的男人手里,小毛驴也来了脾气,后腿一抬一蹬。

魏知行只注意着明月逃跑的方向,卒不及防,被小毛驴尥蹶子踢在了下巴上,骨头生生的疼,整个身体向后跌去,一屁子坐在了那两只拴着的大灰老鼠身上,可怜的灰老鼠,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受了无妄之灾、被殃了池鱼,一命呜了呼。

再看魏知行,一身雪白的软绸中衣臀部,登时染了两大坨老鼠血,如女人突然降临的葵水般,说不出的腌臜难堪。

魏知行欲哭无泪,气得跳脚站起,再找明月时,已经拐进了巷子,不知所踪了。

魏知行确定以及肯定,他对这个农女,不,对这个女骗子的厌恶程度,已经超过了夺妻之恨的泯王。

魏知行心头火一拱一拱,偏偏有人往气头上撞,这个人就是柴启。

柴启笑呵呵的扯过欢喜,喃喃自得道:“小美人,你主子抛下你了,就是不买你了,你还是跟着我这个老主家,添香暖榻,双宿双飞吧。”

魏知行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柴启挑衅的瞪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双腿得瑟的抖动着,说不出的猥琐恶 心。

魏知行心中的怒火登时冲破临界点,二话不说,双手交握,响起咔咔声,紧接着如猛虎下山般冲到了柴启面前,不由分说咣咣一顿打,柴启的手下冲将上来,魏知行见一个揍一个,毫不心慈手软。

一个小厮有眼力见儿,远远的看见李成悦前来巡街,连滚带爬的跑到面前,呼哧带喘道:“李捕头,大事不好了,柴爷的‘豺狼头’被人揍成‘肥猪头’了!”

李成悦顿时来了精神头儿,这一天到晚的巡街,连个偷盗的大案都没有,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终于有人报案,让他有个舒筋活血之地了。

带着身后四个捕头虎视眈眈而来,分开众人,见到骑在柴启身上挥舞拳头、毫无形象可言的魏知行,惊得下巴险些掉落下来,这,还是那个一脸傲娇、宠辱不惊的三品朝廷大员吗?这,也太颠覆形象了吧?

李成悦亲自上前,将魏知行拉了起来。

见是自己平时就没少送礼的李捕快,被骑在底下揍的柴启,两眼满是委屈,就像是见到了娘家人的受气小媳妇,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就等着李成悦给他出气。

李成悦将手伸进怀里,柴启欣喜一笑,李捕头定是掏铁链锁拿人了,入了县衙,不榨干那男人的家财不会出来的。

柴启的如意算盘注定打不成了,因为,李成悦从怀中掏出的,是一只青色包伤用的帕子和金创药,小心翼翼的擦着魏知行下巴上被小毛驴踢破的血迹,一脸讨好道:“大人,这种小事,哪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李成悦一使眼色,四个捕快如疾风般再次冲向柴启,可怜那柴启,再次被“娘家”撑腰的捕快一顿拳打脚踹,真正的拳拳带风、脚脚锉骨,不是一般的疼,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下不了榻了。

驱赶了众人,李成悦派人找的马车也到了,将魏知行扶到马车上,魏知行不领情的摇了摇头,指着小毛驴和欢喜道:“这两样归我,其他的涉案之人全部关入大牢。”

魏知行斜着眼看见李老头,指着他对他成悦道:“他,不能关,限一天内找到那个疯农女,什么时候扭送县衙什么时候放人。”

李老汉顿时瘫倒在地,许家人刚刚被卖得分崩离兮,现在是又要受牢狱之灾吗?

李成悦深施一礼,忐忑求情道:“大人,以什么名目关这些人呢?偷盗?抢劫?漏人头税?”

李成悦一脸的为难,连冒犯了魏大人的地痞柴启都放了,怎么反倒关起这些穷苦之人?这不是明显的欺负人吗?再说,关人总得起个名目吧,卖人?许二虽然卖儿卖媳有违人伦,但这是合法的,更没有卖许母有违皇家倡导的孝道;偷盗?没有失主挂失报案啊......

魏知行指着自己的下巴道:“就定那农女为冒犯、殴打、刺杀朝廷命官的主犯,至于从犯,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他、她、它,尤其是它......”男子愤怒的指着被拴在车后的小毛驴,小毛驴示威的冲着他叫了两声。

......

李成悦押着许母、许二、柳氏、欢喜还有那头小青驴回到县衙门,心怀忐忑的偷覤魏大人,此时的魏大人已经跳下马车,用双手怪异的捂着泛着血迹的屁股,那姿势,说不出的----妖娆。

李成悦打了个哆嗦,决定不能在这个时候触大人的霉头,还是躲闪为妙,吩咐手下捕快道:“按大人的意思,将这一干重犯押至最阴暗的水牢......”

魏知行不由皱起了眉头,努力压了压火气道:“本官恩怨分明,只是以他们为饵钓那可恶的女人,不要为难他们,关在一个普通客房便成。现在快快领着本官去沐浴更衣......”

李成悦欣喜的点了点头,乐颠颠在前面引着路,魏知行又冷着声音道:“此事若是传出去,无论是谁说的,本官都治你的罪,还有,让下人拿些花瓣来,不管什么干花, 越多越好,本官要去去这腥霉之气。”

李成悦小脸又耷拉下来,看到此事的,没有上百,也得几十,要他封口,着实得想好万全之策,而且还要迅速行动,李成悦又变得一愁莫展了。

......

明月沮丧的逃回了家,右眼皮一跳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将松儿没有送回家,而是送到了成越之处,让他们先躲到北麓的木屋去。

刚刚安顿完,李老头儿已经找了三房家里,见了明月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明月面前,将魏知行的卑鄙行径讲了出来。

明月怒不可遏,千算万算没想到姓魏的为找到自己,竟然这么不择手段,于是将魏知行的衣裳换了下来,重新换了女装,要和李老头回县里。

李老头却已经抓住了明月的手臂,两眼犯红道:“明月姑娘,当年郎中说许二身子亏空得厉害,不可能再有后,许大娘和柳氏这才想了个下策,假装十月怀胎,临盆前托老汉买了刚出生的松儿,许二知道后以为柳氏不能再生,所以用松儿保正室地位,从此对松儿和柳氏非打即骂。买松儿之时,老汉不知道你娘不知道,害你们亲人骨肉分离六年,是老汉对不起你们全家,你怎么做我都不怪你,你离开朝阳县吧,就当老汉没找到你,要打要罚,奚听大老爷发落吧。”

明月淡然一笑道:“老伯,我不能让别人因我受无妄之灾,不过是五两银子的事,我家有,现在就还给县里那个小气的男人。”

第五十四章 如何还银子

明月只以为魏知行心疼那五两银子,哪里知道,在她走后,这魏知行被她害得不仅*了女人钗子、被毛驴踹、被鼠血脏、被柴启挑衅,身上的火已经膨胀的无处发了,偏偏心里明镜似的李成悦和成宏略不说出她的去向,怎么不恼火?所以才出此下策,逼李老头找到她,如果不找到她,魏知行怀疑自己要走火入魔、怒火焚心而死。

明月哪敢对刘氏说自己惹了官司,而是推说自己拿去的咸菜被一家酒楼看中了,李老头便酒楼的掌柜,得过去帮做些菜方子,要在县里呆上几天才回。

辞别了刘氏,二人直奔县衙门口,看到门前摆放的威武的鸣冤鼓,明月二话没说的拿起来就“咣咣”的敲起来,响彻了整个县衙.

成鸿略已经听李成悦报了此事,心头正火急火燎不知如何处置这么一大帮许家人,听到鼓声,头都大了,忙唤了魏知行升堂问案。

成鸿略肃然地看了一眼堂下不情愿跪着的殷明月,脸色现出一抹尴尬,斜眼瞧着一旁脸色乌黑的魏知行,清了清喉咙,无奈正色问道:“殷氏明月,你可知罪?”

明月一翻白眼, 转而一脸无辜道:“回禀官爷,民女不知,民女是来伸冤的,您可要为民女做主,民女花了二十三两银子,买了许家发卖的欢喜、松儿和一头小毛驴,横刺里闯出一大恶人,不仅调戏民女,动手动脚,还将民女买的人畜都给抢走了。”

一听“调戏”、“动手动脚”二词,成鸿略吓得下巴险些掉到地上,惊恐的眼神在魏知行和明月之间徘徊,似在探纠着此事的可信性,连惊堂木都忘记拍了。

李成悦顿时张大了嘴巴,他身后的两排捕快们,有几个干脆惊得杀威棍落了地。

李成悦怎能不吃惊?他虽然亲自赶到现场,但那时已经进入魏知行暴打柴启阶段,之前的“调戏事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魏知行让他“封口”,他只以为魏知行是顾念自己是朝廷命官,不想让人诟病打人事件而矣,原来,之前还有这么火爆的禁忌事情?!

李成悦惊悚的看着殷明月,心中竖起了大指,也只有这个姑娘能石破天惊的说出“调戏”二字来,还能有谁敢与之相较?看来,这京城来的总是肃飒着脸的魏大人,并不是传闻中所说的被情所伤、远离女色,更不是官场中所传的办事严谨、滴水不漏,这又是当街揍人、调戏民妇的行径也太过高调了吧!哪里是滴水不漏?这分明是塌方好不好?

成鸿略忙喝了一口水掩试内心的波涛壮阔,只是端茶碗的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掉了杀威棍的捕快们手忙脚乱的捡起杀威棍,只是颠倒上下的杀威棍显示了他们的不淡定。

在他们的认知里,遭了调戏的女子不就是坏了名节吗?要么隐忍不说,要么嫁给男方,这么高调告到县衙的还真是少有。

李成悦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相较,自己是多么的“宠辱不惊”、“临危不乱”?他们若是知道明月一个月前面不红、心不跳的与自己偷看过的那些火热画面,这些土包子会不会将他们自己的舌头吓得吞下去?

李成悦狐疑的看向魏知行,见魏成行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拳头攥成了锤子,一幅随时爆发的模样,李成悦暗叹不妙,喉咙如卡了一条鱼刺,使劲咳了两声,想要提醒明月,切莫再薅魏知行的虎须了,否则小命难保。

魏知行却已经怒气冲冲站了起来,如同一个中风病人,手指颤抖的指着明月:“本官调戏---你?”现在的明月穿回了女装,看上去还算看得过眼,当时的明月穿的是肥大的男装,梳的男子发髻,他怎么能调戏?

随着男子的站起,崭新的深蓝色长袍挥散,阵阵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男人搞得这么香?明月禁不住捂住的鼻子,在鼻翼处煽着香风,眼里*裸的嘲笑。

男子眼色如墨,心思斗转,名节大于天,无论是谁调戏谁,显然对于他来讲没有半点好处,或许这就是农女的鬼主意,坏了她的名声,下一步定会逼着自己纳她,即使当不成魏家的当家主母,做一个通房丫环也是她登天之梯,自己,绝不能再上了这个女骗子的当。

魏知行脸色放缓,语气淡然对成鸿略道:“成大人,此事子虚乌有,本官有人证,定让这无耻的女子无言以对。”

魏知行之前嘱咐过李成悦封了知情人的口,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李成悦的办事能力还是挺靠谱的,当时在场的几个关键之人,甚至连被打得起不得榻的柴启也被抬着担架送到公堂之上,言之砸砸未见调戏之事,甚至没看到明月与魏知行有过任何的交籍。

魏知行挑衅的看着明月,明月脸上铁青,心里则是乐开了花,相比于魏知行,她才是那个注重名声、急于封口之人,否则即使别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死她,刘氏也会唠叨死她,她心里真想为这魏知行的行为竖个大指、喝一声彩。

魏知行成功略过这个话题,脸色一冷道:“你买欢喜、松儿和小毛驴的银子,是你偷了本官买钗的五两银子买的,这二人一畜当归本官所有。”

明月刚要反驳,只见分立两侧的眼观鼻、鼻观心的衙役们突然气势磅礴的低吼了一声“威武----”,为首的李成悦神色可疑的对自己摇摇头,冲着魏知行努了努嘴。

这是让自己不要得罪这个男人的意思?明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个男人是谁?为何成鸿略如此敬他?李成悦如此惧他?自己是不是不该得罪于他?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成悦只看到了魏知行发怒揍人,不知道明月强吻魏知行的细节,换句话说,他不知道明月已经将魏知行得罪得外焦里嫩,怎么样,魏知行都不会放过她的,还不如先为自己辩护赢了再说。

明月向魏知行施了一礼,较之前傲娇的态度恭敬了不少,轻轻问道:“请问官爷,您问的是什么银子?民女着实不知。

魏知行冷着脸回道:“别想抵赖,买钗的银子,足足五两,正宗的京城官银,被你所窃。”

明月装做迷糊道:“民女没有听清官人所说的话,你丢了什么?”

“正宗的官银五两。”魏知行冷着脸回答。

“前面那句。”明月灵动如狐的眼睛紧盯着魏知行问。

魏知行眉毛皱成了沟壑,气得提高了嗓音喊道:“买钗的银子!!!”

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还粗鲁的用手指挖了挖耳朵,点点头道:“官爷,民女耳朵不聋,听得清楚得很,‘买钗的银子’。”

魏知行气得差点没被自己的一口气给憋死,听得见还问这么多废话。

明月向魏知行施了一礼,问道:“官爷,您的钗呢?”

魏知行愤恨的将钗子拿了出来,向成宏略展示。

明月展颜一笑:“官爷,何之为窃?不问自取是为窃,您想用五两银子买钗子,钗子在您手中,五两银子在我手中,公平交易,不能因您反悔给的银子多了,反过来就说民女窃了官爷的银子。这个‘窃’字,民女可当不得。”

魏知行登时脸色铁青,觉得事情不对劲,却又不知如何辩白。

成宏略见魏大人脸色不正,都说这魏大人在京城也是敢横着走的大人物,生怕惹恼了他出手就杀人,有心给明月寻条生路,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刁女,巧舌如簧,即使是你没偷魏大人的钱,魏大人下巴上的伤总和你有关系吧?”

明月恭恭敬敬向成鸿略叩了个头,缓声说道:“大人,这五两银子确实超出了钗子的价值, 民女一时救弟心切,所以才起了贪念,民女不再追究官爷抢夺欢喜和毛驴之过,将欢喜和毛驴还给民女即可。”

魏知行算是见识了明月的脸皮厚度,眼珠一转笑道:“你既然知道这钗子是超过它价值的,也有悔改之意,那么本官就原谅你,钗子三文钱,你将欠我的四两九钱九十七文还给本官,你可同意?”

明月脸上顿现喜色,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来五两银子,笑颜如花的举过头顶,当即要返还给魏知行。

魏知行将那些碎银子拿在手里垫了垫重量,皮笑肉不笑道:“本官用的是正宗朝廷的官银,既然买了人,本官就要那人和畜好了。”

明月眉毛皱成了波浪,瞄向欢喜,见欢喜已经人如其名,一幅欢欣喜悦的看着魏知行,显然,与明月相较,她更愿意要魏知行这个长得即好看又是贵人的新主子。

明月叹了口气,收回手中的银子,恭恭敬敬对魏知行道:“既然如此,民女就将欢喜献给大人,愿她代民女报答宽恕之德。”

魏知行却泰然的在明月面前踱着步子,身上好闻的花香若隐若现的飘入明月的鼻翼,竟是一点儿也不突兀违和,那刚刚沐浴轻束颈后的头发,晶莹的水珠轻轻的滴在了青石台上,明月甚至听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如果没有那蓄须让他多了一丝粗旷,没须的他定会多了一种邪魅的美,让人窒息而迷恋。

明月忙摇了摇头,甩去了自己心中的逶迤心思,自己这是典型的给一个甜枣就忘了自我的人,对方只是不治她的罪了,她竟然又泛起了花痴,想着他的须该不该蓄的问题了,实在是罪过,阿弥陀佛。

第五十五章 挥刀就砍人

魏知行的脚步停在了明月正前方,明月眼睑低垂,恰恰看到了魏知行的皂靴,与华丽的袍子不同,这靴子显见是他惯穿的,皮子已经磨起了皮茬,前面已经磨得很薄,隐约可以看到大拇脚脚趾的形状,几欲冲破出来,形成可爱的弧形,这得走了多少路才能变成这样?

明月正怔神,脑袋上方已经传来了魏知行的声音:“本官不是一个贪便宜的人,定要公平公正,你将松儿抱来,本官要公平的分一分,让你占不得本官一斤便宜,本官也不贪占你一钱好处。”

明月狐疑的抬起小脸,男人的脸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望,一个迷茫,一个嘲弄,明月脑袋打结的问道:“你,什么意思?怎样个不贪不占法?”

魏知行行到李成悦身边,卒不及防的伸手抽出李成悦的挂环配刀,回首在小毛驴头上扫过,上面的挂环叮当一声,似催命的鬼符,再看小毛驴,那耳朵上的两撮漂亮的毛四散飞扬,扬扬洒洒。

小毛驴登时没了驴脾气 ,吓得往后连退了五六步,焦虑不安的想要离开。

再看魏知行,已经将配刀再次挥向欢喜脑袋。

“不要!!!”明月凄厉的大喊,眼睛惊恐的看向一脸阴色的男人和那把泛着白光的刀,实在想不到,对方竟在和言悦色下突然变脸,怎么会这样?他刚刚不是不追究偷银子与被调戏之事了吗?怎么会突然抽刀要劈人,还要残忍的一分为二?自己是挥刀就砍鸡,这家伙挥刀就要劈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嗜血恶魔。

明月泪如泉涌,膝行至魏知行脚下,紧紧抱住男人的大腿,梨花带雨道:“官爷,民女错了,民女不该屑想官爷的颜,不该觊觎官爷的银,您想治民女什么罪民女都认,只求您放过欢喜和松儿吧,小毛驴若是将您调踢疼了,你踢我,民女绝不喊疼。”

魏知行的心一突,“屑想官爷的盐”、“觊觎官爷的人”?莫不是对方知道自己是盐铁丞?所以偷了银子接近、想打探听甚至打开盐路致富、或者强吻上位入主魏府? 男子看着明月的表情,心中虽有疑窦,心却已经被哭得越来越软、一塌湖涂,如千年寒冰突然融化成了水,反而无所适从了。

魏知行也不想这样。他先是卒不及防的被莫名其妙的农女给调戏了,后被这个巧舌如簧的明月给辩驳了,想来想去才想到这么一个吓唬她、战胜她的方法,果然奏效了,快准狠的击垮了她,只是,他突然有些后悔这样吓她了,好像自己是个嗜血残忍的人一样,他更是不理解,这个欢喜与她非亲非故,她为何如此相护于她?

想及在许家门口,明月决然回绝柳氏哭求留下松儿的行为,魏知行狠了狠心,用手抹了抹刀刃,手指弹了刃口一声,刀环叮当、刀身嗡嗡,让人心头再次下沉,冷然道:“你不想分欢喜了?”

明月忙不迭的点着头,魏知行心满意足的将刀从欢喜头下移开,仍旧不满道:“可是,本官还想分了松儿,那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的血,最是养兵刃。”

明月骇得眼睛通红,泪水如雨般的纷纷而落,冲刷着脸上的黄瓜汁,白晰的小脸显现出来,吹弹可破,若雨后初露的彩虹,光华乍现,又如小塘才露尖角的小荷,娇嫩欲滴。

魏知行不由得看得痴了,原来,她那朴实无华甚至带着腌臜的的外表下,还有一张这样纯净的脸,虽然还看不清整个轮廓,但拥有这样纯洁脸颊之人,心肠也不会太腌臜吧?

明月似下了决心似道:“大人,松儿枯瘦,没有多少肉,血也不会多,你若是用就用明月的血肉吧,将民女的肉割下,以身相代,帮大人祭刀。”

魏知行怔然了一瞬,开口问道:“你既然如此疼爱松儿,为何忍心让他与养母生生分离,松儿虽然是你亲弟,但毕竟多年未见,心里眼里都是养母柳氏,你又为何让他再次饱受母子分离之苦,这样不是太过残忍吗?”

明月苦笑着指着许二道:“大人,松儿放在明月这里,过了官契,松儿再被他人所偷、所抢、所卖是触犯了大齐律法的,而松儿回到李家,被许二再次发卖了,您认为许二会被关进县衙吗?有这第一次,谁能保证松儿不会被卖第二次?”

魏知行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了,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狭隘了,魏知行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对成鸿略挥了挥手道:“退堂吧 ,一干人等都放了。”

说完先行离开大堂,背影说不出的萧瑟与凄凉。

就这样?!明月有些不敢相信,她好不容易下了英勇救弟的决心,却在临行刑前莫名其妙的给放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这个魏知行,太过喜怒无常,行事但凭个人好恶,举刀要砍人,挥手又放人,不是神经就是个变态。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还在渗汗的额头,决定以后要做“遵纪守法”的朝阳县民,决不能再进县衙享这牢狱之灾,太特么吓人了。

李老头、许母、柳氏三人,走到明月面前,扑通的跪在了地上,郑重的向明月叩了三个头,李老头轻泣道:“老汉嘴里虽然没有埋怨姑娘将松儿还回来,但还是充满了希冀的,现在看来,是老汉我错怪姑娘了,你说的对,我年纪大了,又是许家的嫡亲,根本阻止不了我小舅子的胡作非为,松儿回到亲娘的身边,过了官契,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明月赶紧扶起几人,对许母和柳氏柔声道:“许老夫人,许夫人,不必太过伤心,以后逢年过节我定会领着松儿上门拜会,你们若是想松儿了,也可以到向阳村找我。”

两家人互相寒喧不提,明月自县衙出来,李成悦还是讲些情面的,将明月拿出来用做借口的装着咸菜的筐还给了她。

此时己日近黄昏,想要回家已经是来不及了,明月被折腾了一天,滴米未进,早就被饿得饥肠辘辘,干脆坐在县衙门口,从怀里拿出那条从怡香院拿出的鸡腿,大开朵贻的啃起来,啃的一嘴的油渍,如果不是穿着还算干净,定会被人误会成乞丐了。

魏知行出县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怔忡了一瞬,明月也已经看到了魏知行,眼睛明显瑟缩了一下,随后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如避瘟疫似的走开了。

魏知行半是惊疑半是不悦,惊疑的是在朝堂上已经哭得小脸分外干净的明月,脸色怎么又变得灰暗不堪,上面还明显着两道黑泥,让人根本看不见本来的面目;

不悦的则是自己开恩放了众人,这明月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怎么样,魏知行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魏知行正心里头打结、脑袋里疑窦着,李成悦已经牵着小毛驴跟了出来,身侧跟着那个十二岁的欢喜。

魏知行皱了皱眉头,淡然道:“本官有马、有车、有魏来、魏炎伺候,不需要毛驴和下人。”

欢喜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梨花带雨道:“官爷,您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去哪儿,奴婢自然去哪,否则就流落街头,不是在寒冬腊月被冻死,就是再次被卖。”

魏知行静默了一瞬,救松儿时,那个叫殷明月的农女也是这样替松儿考虑的,所谓救人救到底就是这个意思吧?

李成悦向魏知行深施一礼道:“大人,您要隐瞒身份不假,但魏来、魏延一出去,您身边总得有个伺候的人,这欢喜别的不行,但身为女子,烧水、递茶这些活计还是可以的,怎么着也比魏来、魏延这些个男人强。”

魏知行轻轻点了点头,欢喜欢喜的站了起来,破涕为笑,伸手要牵过李成悦的毛驴绳结。

李成悦眼眉一挑,眼睛一瞪欢喜道:“说你能、你就不知深浅了,大人骑的是高头大马,要这小毛驴驹子做甚?我这就找个地方将它宰了帮大人报仇。”

李成悦果真要牵着小毛驴向县衙旁边的土地庙走去。

土地庙通常建在县衙旁边,有时候会被充做刑场用,李成悦当真是报着要杀了它的打算。

魏知行轻轻咳了一声,淡然道:“那个,等等。”

李成悦不解的望向魏知行,魏知行尴尬的红着脸道:“本官要亲自报仇。”

李成悦省事的将手里的铁环大刀递了过来,魏知行目光闪烁了两下,并没有按过配刀,而是面色肃然道:“本官要回去慢慢的整治它,不能让它就这么痛快的死了,便宜了它。”

说完,亲手扯过拴小毛驴的僵绳,自言自语道:“喂,让你踢我,看我怎么收拾你!饿死鬼托生,先喂草撑死你。”

李成悦顿时石化在空气中,这京城来的大官,选择调戏的女子好别致----竟是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农女----明月;选择惩治人的方法好别致-----竟是要好吃好喝的撑死-----毛驴,这两个对象似乎、好像、以及确定,选择的是失败中的失败,看来,这魏大人有选择困难症,选择的对象都不怎么样,如同抛弃他选择泯王的刘家小姐。

李成悦忙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再看毛驴时,竟似看到了方才饿极了狂啃鸡腿的殷明月,李成悦浑身不由得一阵恶寒,突然感觉,幸好明月被放了,跑得也快,否则这命运会不会也如这毛驴般,被魏知行好吃送着,好喝养着,偶尔再将自己送上去让调戏调戏,然后殷明月就胖得迈不动步,出不得门,活活被撑死?!这难道就是罪恶的温柔乡惩治方法?

李成悦再次叹了一口气,这城里来的大人的思想,果然不是吾辈能猜到的。

第五十六章 欢喜的不欢喜

明月沿着大街向前走,离得拐子胡同近些有一处看起来环境和规模都不错的客栈,叫云翔客栈,明月驻足了一瞬,却没有直接走进客栈,而是先拐入了不远处一个绣庄,老板娘在箱押底找出了一件过时的粗布衣裳,明月直接将头发挽成了男子发髻,再出来时,已经由一个面色黯淡的村姑变成一个面色黯淡的少年。

明月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尤不是很满意,最后又向女掌柜买了一些黑色绣线,走的时候又顺走了女掌柜的剪刀和浆糊,在人迹罕至的胡同里,胡乱剪了剪、团了团,胡乱的贴在下巴掌上,弄成了江湖大汉邋遢的络腮胡子模样,这才借着暗色进入了云翔客栈。

一天不过吃了一个鸡腿,明月进了客栈,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店小二指了指大堂中一个客人吃的馒头和炒白菜片,又指了指楼上的客房。

小二会意,直接将明月领到了楼上的客房,不一会儿,小二便拿上来一盘白面馒头和一碟心儿的肉炒白菜片。

白菜片炒得青汤寡水,吃惯了盐味儿的明月不满的摇了摇头,当着小二哥的面子将咸菜一一拿出来,吃得这叫一个香,不一会儿,三个馒头就下了肚,还舒服的打起了饱嗝。

小二来收拾碗筷时,明月的小菜没有收,一向看惯人脸色的小二是个聪明的,没有言语,而是在擦桌子的一抹之际,直接顺走了一根桔梗、一片白菜。

看着小二离去的忐忑的背影,明月嘴角上扬。

明月在房间内打着拍子数着,在她数到第三十个数的时候,客栈掌柜便叩响了房门,明月眼睛闪亮,装做慵懒的打了一个呵欠,打开房门问道:“老板,咩事(什么事)?”

掌柜惊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哪里人?怎么这个口音?还有,背对着昏暗的油灯下,这家伙的胡子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好像比正常人的胡了乱了、粗了三倍不止。

掌柜忍住别扭的心情,尽量忽视对方的容貌,直奔正题,两手做着吃饭的动作,明月似恍然大悟状将自己装咸菜的筐子拿了出来,狐疑的掀开装咸菜的碗。

掌柜疯狂的点头,让明月都为他担心脖子会断掉。

掌柜激动道:“客官,这种吃食你是从哪里买的,能否告知。”

明月连连摇手:“老板,莫稀呀(不是啊)!”

掌柜以为明月不愿意告诉,施以利诱道:“客官,你若是将买得这些小菜的地方告诉我,你今明两天住的、吃的都算我老曹的,怎么样?”

明月顿时嘴角上扬,一幅贪了便宜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僵硬的学着大齐话道:“莫--稀---,这是吾家带的呢,吾要翻屋(回家),你若要匀给泥。”

掌柜老曹顿时一脸喜色,这家伙定是别的国家来的,吃不惯齐国的清汤寡水,自备了咸菜,这家伙要回家了,估计剩下不少,所以也要往出卖。

老曹先是高兴,随即想到不能高兴得太早,又恢复了卑微严谨的样子,点头呵腰道:“不知客户怎么称呼,家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多少?想卖多少银子?”

一边串好几个问题,明月笑吟吟的指着筐子里的碗,用手指比了一个五,老曹心想着有五十碗虽然不多,但也足以打响他的招牌了,点点头道:“好,五十碗也中,不知多少钱一碗?”

明月摇了摇头道:“莫稀,稀五百多碗。吾打粤国来,名叫玛丽莲梦露,后日返屋(回家)去。”

老曹着实吃了一惊,这是随身准备自己吃的吗?这分明是做生意来的!说不定从什么粤国拿来*齐国人的,不过只要有这好吃又咸味的东西就成,管他呢。

二人最后谈妥价格,一碗五十文成交,第二天一大早就交货,明月唯一的要求是,待交货以后才能向外发售,解释是怕别人知道了消息半路抢买了货。

老曹自然欣然答应。

第二天天不亮,明月就雇了牛车,马不停蹄的回家,将三分之二的咸菜都拿了装盆,一刻不敢耽搁的送到县里,又倒了几次牛车,这才放心的回到云翔客栈。而此时的明月怕被曹掌柜发现用线做胡须的“真面目”,则是将下巴用一把纸扇遮住煽风,美其名曰喜欢大齐国的书生公子。

老曹只是付之一笑,只是觉得这玛丽什么露的挺能摆谱,崇尚大齐文化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乱学一通。

老曹哪里管得上明月寒冬腊月打扇的问题,吆喝着几个小二哥一齐动用,只一会儿便量出了五百二十碗,明月得了二十六两银子,这够普通农家生活一年了。

生意完成,明月装做恋恋不舍的与曹掌柜道别,亦步亦趋向城门走去,走到城门前,看着巍峨壮观的城门楼,颇为感伤的舒了一会儿情,便急匆匆出了城,隐身至野外的草丛中,唏唏嗦嗦换回了女装,脸儿也擦得干干净净,又大摇大摆的回城,这时,已经过了晌午时分。

路过城门,果然见到云翔客栈的一个小二仍抻着脖子看向“玛丽莲梦露”离开的方向,明月从他身边路过,他连瞟都未瞟一眼。

明月摸了摸怀里的二十六两银子,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这若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卖,她岂不是一笔就够过上几年不愁温饱进小康的日子?

明月一脸怏怏的到了米铺,要称了十斤白米,因为明阳爱吃白米粥;又重新买了些棉花和软绸,决定将家里的棉被重新翻新,以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

魏来和魏延迟迟未归,寻找新的矿源一筹莫展,太湖抓血荼鱼的事进展得也不顺利,又遇到了农女调戏事件,魏知行的心情可想而知,昨天晚上和第二天早晨的饭都没有吃,只是关在房里画着一张黑白色的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

欢喜看在眼里,心里分外担忧,十分惧怕魏知行动怒,这怒火她是深有体会的,在县衙里,那把刀离她的头盖骨不足一寸,吓得她魂飞魄散。

即使如此,但若是让她在魏公子与明月之间选择,她更愿意选择明显是官身贵人的魏大人,因为只有富贵之家,才有她翻身的机会,只有翻身她才能狠狠的奚落卖她做童养媳的爹娘。

欢喜傲娇的叫过小二哥,不悦道:“你家膳食也太难下咽,我家公子已经几顿未食了,如果再不吃,我定要告知成大人,你要知道,我家公子和成大人是至交,李捕快都是听差谴的。”

小二一脸谄媚,连连称是,心中则是万分不屑,说客栈膳食难吃?你可是每天风卷残云的盘盘空、碗碗光,一幅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小二心里不悦,面上则不敢显露,连连称是。

不一会儿端上来一茶盘吃食,白米粥,配上两小碟红鲜鲜的小菜。

欢喜接过茶盘,亲自端到魏知行房中。

此时的魏知行正半倚在床榻上小寐,正午阳光正酣,一缕阳光正映在他的侧颜上,映出万道光线来,照得整个人儿都是光芒四射、温暖万千的,让看的人不由得感叹这岁月静好,年华无殇,只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被时光温柔以待。

欢喜脸色一红,急忙移开视线,低头往碳盆里装上上好的金丝碳,碳火越烧越旺,红红的火苗烤得欢喜心头火热,映得欢喜脸儿更加的娇艳如霞。

欢喜忍不住再次偷窥,恋恋不舍的目光,从男子的发丝移至眉毛,再移至胡须,最后移至那肉粉色的唇上。

那嘴唇丰润饱满,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轻轻吐纳呼吸,隐隐现出白色的贝齿,纯洁而美好,美中不足的是,男子的嘴角红肿了一块儿,欢喜眼睛不由一暗,心情急速下沉,嗔责起那个亵渎了这唇的妖女明月,怎么能不要脸的当众亲吻她的主子,简直丢尽整个大齐国女人的脸面,就应该跪祠堂、浸猪笼。

此时的欢喜,一点儿也不欢喜,也完全忘了,若是没有殷明月,她的主子不可能是她的主子,她极有可能被卖给哪个男人豢养起来,暖榻捶腿、轻声软语。而那男人,也许是六十鳏夫、瘸腿光棍儿,甚至是麻子癞子。

睡梦中的男子似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吓得一激零,头一下子磕在了床帏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欢喜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去,伸出柔荑扶住男子的脖颈,男子本能的一伸手,一下子将欢喜推倒在地上,脸色疼得煞白。

魏知行清醒了许多,看到在地上摔得不轻的欢喜道:“以后没有本官的吩咐不要近身,若不是因为我这几日伤了累了,你会没命的。”

欢喜脸色惨白的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学着大户人家丫鬟的样子施了一礼,指着桌上的吃食道:“奴婢晓得了。公子,这是客栈掌柜特意为公子新做得的吃食,您多少吃上一些吧。”

刚刚的恶梦太过诡异,让魏知行都心有余忌,连手心里都浸着汗了,他,竟然梦到一个驴身人头的怪物,张牙扬蹄的朝着他飞奔而来,张开血盘大口,要亲他的嘴,而驴身上的脸,竟然是那个叫殷明月的农女!!!

眼看着快要亲上的时候,他求救不得,拼命挣扎,头一沉,“咣”就磕在了床柱上,这才得以解困,否则,后果真不堪想象。

魏知行看着桌上惨淡的一碗清粥,四碗不知名的红色的小菜,不由得兴致更加缺缺,摇了摇头道:“欢喜,本官不饿。”

看欢喜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腿因自己那一推有些瘸,魏知行的愧疚之感顿生,补充了一句道:“东西放下吧,饿了本官自然会吃。”

欢喜再次施了一礼,举手投足间,只觉得骨头都疼,边退出房门边猜测着,公子在梦中梦到了哪个仇人,用得力气也太大了些。

第五十七章 豁稀泥的玛老板

睡得时间太久了,魏知行怎么也睡不着,拿起桌案上的黄金羊皮卷,打开彩盒,准备做画。

这两年来,魏知行因寻找盐矿之事,走遍齐国大江南北,踏过万水千河,为了掩人耳目,每到一处,他都以赏景为名,画下当地的地势地貌图,这个习惯还是遗传自他的父亲,父亲虽然只是大学士,不是保家保家卫国的镇国将军,却拥有一腔报国之心,而且足智多谋,颇得先皇赏识,四次被皇帝卿点随同亲征外虏,足见盛宠之隆。

魏知行初到朝阳县,成县令诚挚邀请到县衙去住,魏知行却讨厌每到一地,便有官员商贾要么口蜜腹剑、要么大恣逢迎的态度,尤其是到了这乐阳郡属地界内,心里是分外不舒服的,因为这乐阳郡是泯王的属地,遍布的都是泯王的亲信与眼线。

魏知行用紫金狼毫笔轻轻勾勒下最后几笔,朝阳县的地形地貌跃然纸上,魏知行嘴角弯了一个向上的弧度,晦暗的心情也终于见了一丝晴天,诸事皆不顺,最起码有一件是顺的,就是这朝阳县的县形图出来了。

魏知行将画竖立起来,打眼一看,这朝阳县的雏形竟像一只趴伏觅食的老鼠。

魏知行脸色再次龟裂开来,他想起了那两只被他生生坐死的老鼠,那种骨肉被碾压的感觉历历在心;又斜眼看了一眼桌上红鲜鲜的两碗小菜,竟像极了他袍子上那两坨红鲜鲜的血,这画与饭,分明是--老鼠配鲜血,恶心得他怎么能吃得下?

魏知行的心情再度不好了,较睡觉时做的恶梦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着桌上的膳食甚至作了呕。

魏知行忙移开视线,低头查看每只粉盒中的粉料,黄色、红色与白色已经告罄,不得不采买了。

平时负责颜料的是魏炎,被魏知行派往太湖没有回来,魏来正扩大范围找土样,魏知行身边己无可用之人,看来,自己得亲自出马了。

魏知行下定了决心,想着去找颜料消耗体力,不吃饭怕是不成了。魏知行终于识实务的重新坐到雕花木桌前,决定只吃白米粥,不去触碰那红色的菜。

喝着无甚滋味的白粥,魏知行眼睛偷窥着红色小菜,一碗中,小菜是圆圆的脑袋、白色的根须,绿色的叶子;另一碗中,明显是白菜切成片,只不过被不知名的东西染成了红色。

红色?魏知行蓦然想起,自己的红色颜料没有了,这种红色粉粉不知道得用不得用,如果能禁得住腐蚀,替代价格昂贵且御供的朱砂,倒也不失一桩美事。

魏知行捏住鼻子,用筷子的尖部轻轻挑起一筷头的红色辣椒粉,放在鼻翼下,如同小狗般抽动了两下鼻子嗅了嗅,嗅后则大吃一惊。

魏知行身为大司农兼任盐铁丞,对盐自然熟悉得紧,将红辣椒放在嘴里舔了舔,顿时惊得站起身来,做出的小菜虽然有种辣味在里面,他却知道,这小菜里的不可或少的配料是盐、货真价实的盐、味道正宗的盐。

魏知行哪里吃得下去,忙唤欢喜,叫完又觉得缓慢,干脆自己趿拉着鞋跑到了楼下找掌柜的,大堂见没有,直接冲向了后院。

曹掌柜正一脸欣喜的看着改成坛装的小菜,心里别提多乐呵了,五百二十碗的小菜,改成小酒坛来装,最后只装了一百小坛。每种不过二十五坛而矣。

中午送走明月,曹掌柜怕明月藏私,和其他商贾再做生意,让伙计偷偷跟着明月,见明月远远的出了城才安心。

曹掌柜立即将小菜做为主打推荐给了楼上甲字号上等房的客官,售价一百文一碗,直接翻了一翻,几乎每个客官都赞不绝口,要求加菜,尝遍了四种,临了还要每样一整坛带回家,曹掌柜每坛要了三两银子,简直是比高利贷驴打滚还要赚钱,去掉坛子钱和给明月的银子,老曹卖完后可赚二百五十多两银子,老曹只恨没将“玛丽莲梦露”这个糟汉子扣押起来,威胁他的家人千里迢迢从粤国赶来,用咸菜来交换人质。

曹掌柜正眼前晃着金元宝,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见楼上甲一号房的客官魏公子飞一般的窜到自己面前,衣裳不太规整,头发披散着,眼睛泛着激动的光,直接抓着老曹的手激动道:“掌柜的,你的小菜哪里买的?”

曹掌柜眼睛闪烁了一下,有心不想说,但依他多年从商的经验看,这甲一号房的人不是寻常人,连李捕快天天都来问安一次,不是他这种平头老百姓所能得罪得起的,想着左右这“玛丽莲梦露”也不会再来了,经过天人交战、权衡利弊后,曹掌柜聪明的说了实话。

曹掌柜目光诚挚道:“客官,这个卖家是一个叫玛丽莲梦露的汉子,今天上午才走,听说是从粤国来的,说的话怪里怪气,半猜着才能听懂。”

魏知行焦急的攥住曹掌柜双肩,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道:“他人呢?往哪个方向去的?住在哪个客栈?”

老曹忙求饶道:“客官,那位客官归心似箭,着急回粤国去。一大早就向西方出城了。客官您见多识广,可知道这粤国离我大齐国多远?”

魏知行眉头一皱,在他所认知的周边国家里,分明没有粤国的存在,倒是在二百多年前,有个越国统一过齐国南部的周、陈、萧三国,后改名现在的周国,难道这个人是自周国而来探听齐国盐的消息的?

魏知行平复了下悸动的心情继续问道:“那男子长得何等模样?”

曹掌柜努力回忆了下道:“那汉子身材不高,不胖不瘦,不丑不俊,总是低着头说话,蓄着如鸟窝儿似的络腮胡子,看不出年纪,听声音挺怪异的,像绵羊叫,不过可以断定年纪是不大不小,只知道又饥又饿、疲累不堪,晚饭连吃了好几个大馒头,用过了膳食、谈妥了生意就睡觉了。”

魏知行登时泄了气,这长相算什么特征?简直是扔在地上的土坷垃,一找一大堆。

“你把他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

曹掌柜努力回忆道:“客官,这话嘛,小老儿还真想不出来几个,刚开始说的是粤国话,见小老儿听不懂,又改成半粤国半齐国话,只知道他们说‘掌柜’不说‘掌柜’,说‘老板’;‘是’不说‘是’,是‘稀’;‘你’不说‘你’,叫‘泥’,‘。”

魏知行眉头轻锁,嘴里嘀咕着:“‘老板’‘稀’‘泥’.......”这个人果然够能豁“稀泥”的,曹掌柜到最后连卖给他东西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更可怕的是,自己还吃了,这要是中毒死了岂不是很冤?果然魏炎和魏来不在,自己也变笨了,以后让这个欢喜每次端上膳食时都得验验毒。

见无什么结果可查,魏知行只好再次回到房中,想到这个叫怪名字的“玛丽莲梦露”的越国人,心里如扎着一颗鱼刺般的难受,此事如果如他所想,周国已经知晓此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种可能性,魏知行不敢怠慢,忙动手写了一封秘信,叫成鸿略派人连夜送到京城去。

明月回到家,给刘氏棉花,让她赶做出四套棉被来,原来的棉被有两床,一床刘氏与明星、明阳共用,一床是明月独自用。做得以后,包括松儿在内,自己家一人一床,另一床则是给黑毛怪准备的。

明月马不停蹄的到北麓去接松儿。

因近一个月来,训练的课程不是撵兔子、就是被狗撵、被猪拱,每日都在生命线上挣扎,明月的身手迅速提升,很快到了那座小木屋,只见木屋上,一道满是黑毛的身影坐在木屋门口,腿搭在半空中,大黑腿和毛脚丫一晃一晃的。

右手小心翼翼的将松儿抱在怀里,笨拙的如小船晃动着身子,左手肥实的大手掌轻轻的拍在松儿的瘦小的背上,眼睛里竟呈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散发着母性的光浑。

而怀中的松儿正一抽一抽的哭泣着,身体老实的任由黑毛怪拍着,双手支在成越胸前,一幅认人宰割、认命的模样。

见明月到来,身上一直绷着弦的黑毛怪登时松了一口气,将松儿如烫手山芋似的塞到明月怀里,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双手可疑的护住自己左右胸口道:“你可回来了,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小家伙每隔一段时间就哭,只有一件事,不是找娘亲就是找娘子,我上哪给他找娘亲和娘子去。”

松儿怎能不哭?头一天,被硬生生给卖了,与娘亲分离,随后被殷才抱走了,再然后又被明月抱走了,莫名其妙的扔给了一个满身黑毛的家伙,像山魈又像猩猩,还会说人话,松儿以为他的人生已经不能再糟糕,哪成想,这只是冰山一角,他饿得肚子咕咕叫,这个黑毛的家伙背着他去觅食,直接将一头小野猪的头一拧而下,血淋淋的吓死人......

与这种日子相比,被养父打、卖、饿简直是上等好日子。松儿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绝望,哭累了醒、醒了又再哭,小小杏圆眼,生生哭成了肿泡眼。

成越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被哭炸了,一个男人,虽然说是六岁的小男人,怎么可以像一块豆腐似的一碰就碎,软弱的就只会哭?

万般无奈的成越最后想出了一个招法,就是用绳子拴了一只雀儿让松儿扯着,如放纸鸢般。

第五十八章 我要吃虎肉

成越的心意是好的,不料那雀儿如松儿一般太过胆小,拼了命的向天空飞,扯来扯住,一条腿竟然断了,从空中直接坠在了地面,被一只窜出来的山狸猫直接吞进了肚子。

这下子可气着松儿了,嗷嗷哭得比先前更加厉害,打心眼里地确定,这个黑毛怪是故意的,两只小手拼命的薅黑毛怪的毛,黑毛忍着疼哄着,好不容易小家伙才由嚎淘大哭变成小抽泣。

明月眼睛盯着成越双手紧捂着的胸口,眼神里透露着浓浓的怀疑,终于盯得成越不奈烦的拿开双手,指着两撮光秃秃没毛的胸口,气愤道:“看吧、看吧,遇到你没好事,上次被火燎,这次被薅光,你这个软豆腐弟弟和你一个德行。”

明月忍住笑谄媚的笑道:“师傅,我这身本事、包括这个德行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得庆幸松儿大了,若是小些的奶娃子,你这个地方不只被薅毛这么简单。”

明月说完飞快的跳下木屋,身影灵巧得如同那只偷吃了雀儿的狸猫,空气里荡恙着她欢快的笑声。

成越狐疑的看着自己胸前空白之处,脸中炸现灵光,怒吼道:“殷明月,你师傅我是威猛的爷们,不是奶娃子的娘们!以后我不想吃软粑粑的猪尾巴,我要吃威凛凛的虎肉!!!”

听到了成越的怒吼,明月满脸的笑意登时疑在脸上,都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就是典型的不作不会死的类型,这成越说到做到,不会真的弄一只老虎让自己杀着玩吧?这下可玩大发了,容易把小命玩完 ,她和老虎,谁吃谁可就不一定了。

到了村口,松儿要求明月放他下来自己走,小家伙一边走着一边偷窥着明月,似乎要从明月的脸上盯出一朵花来,而那眼睛里,竟埋藏着多种多样的情绪,有啧责、有好奇、也有饥饿,简直是百感交集,一双肿成缝的眼睛忽而暗淡、忽而明亮,张嘴又欲言又止。

明月低头和煦的笑道:“松儿,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真的是你的亲姐姐?”

松儿想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你是我亲姐姐吗?”

明月点了点头道:“松儿,我只回答一次,我,是你的亲姐姐,如果你早知道你的存在,我会来得更早一些,让你少受一点儿苦。”

松儿苦哈着一张小脸,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到底原来苦一点还是现在苦一点,显然后者占胜了前者,似模似样的摇了摇头道:“我不苦,娘对我很好,爹虽然脾气坏,但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你,既然是我亲姐姐,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

松儿抿紧了嘴唇,忐忑的看着明月,见明月表情无甚变化,似鼓足了勇气道:“你,能送我回家吗?不是回你的家,而是回我的家。”

明月心里一酸,蹲下身子,与松儿的目光平齐,和颜悦色道:“松儿,我仍旧只回答你一次,你回到亲娘身边,不意味着你永远失去柳娘亲,你想她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但是绝不能回到那里生活,否则那天装在麻袋 里被卖的事情还会发生,姐姐想救你都来不及。”

松儿失望的耷拉下脸色,似想到什么似的小脸一红,撒娇似的耍赖道:“姐姐,救不了娘亲,救救欢喜行吗?娘说,欢喜姐姐以后是要做我娘子的,永远在一起,不能分开。”

成越说的果然没错,这小家伙,心里眼里除了娘亲就是娘子,一个六岁小男孩儿对自己一本正经的说娘子的问题,明月都不知道怎样管理自己的表情了。只好一脸正色的答道:“她已经选择了别人,我们不能强迫她选择她不喜欢的生活。”

松儿脸色发愠,急道 :“你骗我,欢喜姐姐最喜欢松儿,不会丢下松儿不管的。”

明月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松儿,人是有逐利性的,在确定她跟着魏大人时,欢喜的喜悦表情一览无余,而当时的她,还险些被姓魏的砍头,仍然选择魏知行,她虽然匪夷所思,但会尊重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松儿显然对明月的信心打了折扣,咬了咬唇,决定再试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想让她帮另一个姐姐翠儿赎身。

明月迟疑的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翠儿被卖到怡香院,只要银子够,应该比那两项好办得多,虽然银子不能少花,但明月不能接二连三的让松儿失望,为今当务之急,仍是赚钱。

一大一小相携回了家,刘氏乍一看到松儿随即一怔,那熟悉的眉眼竟和挨饿时瘦削的明阳极为相似,一样的皮包骨,一样的腊黄脸,心疼的将松儿抱上热炕头,狐疑的看向明月道:“你这是从谁家抱来的娃子,长得咋赁像阳阳哩?”

明月叹了一口气,肃然道:“娘,我下面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好好的听,别激动,别生气,更别伤心。”

当明月将松儿与阳阳是双生子、被翟氏偷偷卖掉、许家落难再被卖的事情说完的时候,刘氏如痴傻了一般,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在明月担心她精神崩溃的时候,刘氏突然放声痛哭,紧紧的抱住六年多来第一次见面的亲儿子,心里仿佛没有缝隙,窒息难挨。

待刘氏的心情平复了些,明阳也挤了进来,拉过松儿有些惊吓的小手,安慰性的拍了拍道:“太好了,你来了,我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你比我长得小,自然就是弟弟了。以后管我叫三姐。”因为不知出生顺序前后,还真是难分伯仲,谁是姐、谁是哥。

松儿有些心慌的看着炕上大大小小四张脸,四张脸如出一辙的殷切与希冀,虽然仍是很陌生,但松儿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只是偶尔偷窥着刘氏,这个传说中他的亲娘。

.....

第二日一大早,殷银登门,说是换亲的事儿定下来了,两家的媒人上门,商订成亲聘礼之事,翟氏让三房马上回老宅。

刘氏因松儿的事儿对翟氏颇有微词,着实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一幅扭捏难受的样子。

明月将松儿领到刘氏面前,笑吟吟道:“娘,除了商讨明霞嫁到宋家,也会商讨我小叔娶宋娇娇,就算是为了我小叔,你也得露面,而且,松儿以后是要在村里生活的,你得多领着他熟悉环境,认识更多人。特别是需要小心防范的人。”

刘氏无奈的点了点头,心疼的要摸松儿的头,松儿不自然的躲到了一边,刘氏尴尬的改抚平松儿的衣裳,这件小袄子是刘氏怕松儿穿得单薄,昨夜连夜赶制出来的。

一家人收拾停当,到了老宅,媒婆已经到了,正和翟氏敲定聘礼,初见松儿,翟氏明显怔了怔,此时的松儿眼睛已经消肿,和阳阳有八九分相似,翟氏很快就想通了关节,殷殿伍和翟氏以及大房、二房众人,似集体失忆似的装做看不见松儿的存在,就好像,他的出现与不出现都在情理之中。

翟氏与媒婆足足讨论了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最后才定下来双方的聘礼与嫁妆。听着最后的结果,明月险些破了功、笑出声音来。

殷才娶宋娇娇出十两银子的聘银,银头面一幅、大红绸段和团云黑底绸缎各一匹;

宋百胜娶明霞的聘礼则是那只宋氏所说的聚宝用的“起来盆”和保证一辈子不缺荤腥的“猪油皮卷“,外加银头面一幅,大红绸缎和团云黑底绸缎各一匹。

这宋家打的算盘果然响亮,一块烀熟的破猪肉皮,一只破得掉茬儿的破铁盆子,竟抵过了十两的聘银,殷家还一幅占了便宜的模样,而且,宋家说了,为了办婚礼不缺荤腥,“起来盆”先过礼,而“猪油皮卷”要办婚礼当天由新娘子拿过来。

许是想在年前喜上加喜,成亲的日子定得很近,就在三天后。

三天,根据婚礼的规矩,新娘子的嫁衣要自己做、自己绣,新郎的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亲人做得就可以,刘氏活计还算不错,殷才的新郎礼服就落在了她身上。

此外,翟氏直接提出了要求,明霞出嫁各家都要添妆,是什么不限,因为是要带到宋家的;给嫁进来的新娘子宋娇娇的见面礼却不能寒酸了,一家一样首饰。

而实际上,分出去单过的只有三房,大房、二房不用出,这个要求不过是给三房提罢了。

明月想要说什么,刘氏扯住了她不让她出声,毕竟她也打心眼里想送殷才和明霞一些什么。

明月怏怏的闭了嘴,实际上,这些对现在的她真的不算什么,她只是怕如此痛快引起殷家人对三房生活现状的怀疑,再助长了老宅的觊觎之心。

里外里要准备两件礼物,明霞和宋娇娇一人一样,明月只好再次返回县里,准备选上两幅最小银丁香充数。

鬼使神差的,竟然又走到了拐子胡同的一家名叫翠云轩的首饰铺子。

掌柜的是一个胖身材、天生笑面的中年男子,见到明月一身寒酸,眼里闪现出一丝不屑,从里面拿出三种大小不一的银丁香,最大的有珍珠大小,最小的只比银棒儿大了一小圈,肉眼看着都费劲儿。

明月正仔细端详着小得不能再小的银丁香,一个声音已突然在身后响起:“掌柜的,最好的玉化砗磲都拿出来。”

熟悉的声音,吓得明月手一抖,那小小的银丁香就掉到了地上,一眨眼功夫就失去了踪迹。

第五十九章 果然冤家路窄

明月心里这个恨啊,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连忙半跪在地上找寻,却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那双磨得不像话的皮靴再次出现在自己眼里,虽然有些破,但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靴子的主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开口说话,就将前面选首饰的姑娘首饰吓落了, 以为对方是一个胆小怕生或规矩森严的姑娘,放缓了语气,对跪在地上低头怆慌找首饰的姑娘道:“姑娘,把什么东西弄掉了,万分抱歉,本官、本管家赔给你吧?”

明月执扭的不肯抬头,靴子的主人显然怀疑明月是个聋子,一字一顿的继续问道:“姑娘,你的耳朵听不见吗?”

明月好不气恼,愤怒的扬起小脸怒道:“听不见还问!!!”

一个迅速的扬起头来,一个生怕听不见正向下弯腰,二人看到对方时,四目距离不过半尺宽,甚至能清晰的闻到彼此身上的独特的香气,听到彼此骤然加速的呼吸声音。

男子的瞳孔逐渐紧缩,最后缩成一道线,惊愕而明显怒气道:“原来又是你!!!”

应该是自己将他当做瘟神来厌恶才对,怎么让他先表现出来了?

明月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迟钝了,但想到对方是个“人物”,不能太过嚣张惹怒对方,又不愿意表现得太怂,只好化愤怒为行动,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仿佛想擦去男 人说话喷出来的唾沫星子般,浓浓的嫌弃。

魏知行果然脸变得更加灰暗,傲然的站直了身子。

明月亦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那对儿中等大小的银耳丁,对掌柜道:“掌柜的,将这种银分的丁香包两付。”说完“啪”的将一百文钱放在了桌案之上。

五十文一幅的银丁香,这显然是两付银耳丁的钱,掌柜的吊眼稍儿一挑,没有收钱,而是斜睨着地面,意思很明显,这只不见了的银丁香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原价奉陪,二十文钱。

明月脸色黯淡的指着男子道:“是他吓我,银丁香才落在地上,这二十文钱得这个‘老伯’赔。”

魏知行面色更差了,自己哪里老了,行骗时称自己是义父,不行骗时又称自己是老伯,这打击力实在是太过强悍。

魏知行面色虽然不善,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吓丢的,他负责来赔。

掌柜看着魏知行一身富贵的样子,忙一脸讪笑道:“客官不用赔。”

明月登时气得七窃生烟,这是看人下菜单吗?若是责任在自己,自己不赔就一幅见官的模样;若是责任在姓魏的,一幅讨好欠打的模样。

掌柜从柜子里拿出两幅银丁香,又拿出两只空的红色的小荷包,却不装好银丁香,直接扔在了桌案上,意思让明月自己装,而他则如变脸般换上一幅谄媚的嘴脸,点头呵腰的将魏知行往里面的雅间让,魏知行却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有急事,直接拿出来看看材质就好。”

掌柜连连称是,从内室里拿出两只大盒子,打将开来,里面俱是白色的珠串。

明月装着银丁香,好奇心起的看着砗磲珠串,乳黄或纯白的色泽很是湿润喜人,做成手串或佛串的模样,最长的一条砗磲佛珠一百零八颗,中间夹着绿松石,绿松石上雕着莲花的模样。

原来,在这里,砗磲也是被当做佛门圣宝的,看掌柜那珍惜的模样,价格定也不菲。

魏知行却摇了摇头,直接推回砗磲首饰盒道:“我是要打碎了成粉来用,不能亵渎佛祖,将整只未做首饰的砗磲拿过来,要玉化的纯白色无杂质的,价钱好说。”

打碎了成粉?明月不由有些诈舌,这古代人的神经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难道是像珍珠粉似的来美容吗?想及那日魏知行身上百花扑鼻的香气,这种想法很有可能,明月看魏知行的眼光又变了。

掌柜不负所托,真的找到了两只上好砗磲,一开口就要一百两,魏知行眼都没眨的付了钱,还一幅捡了宝贝的模样,一脸欣喜的走了。

明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男子的背影,心跟着疼起来,心疼的不是那只砗磲,而是心疼那买砗磲的一百两银子,马上就要变成某些爱美男人身上的美容粉了,简直奢侈的得令人发指。

回到家,明月将银丁香珍而又珍的交给让刘氏,刘氏又如待珍宝似的锁在了炕上唯一的一只箱子里,明月想了想,将身上挣得卖咸菜钱也一并交给刘氏:“娘,这是卖咸菜的钱,刨去让韩伯伯帮收干辣椒的银钱、买棉花、首饰钱等,留下五两给我小叔做私房,还剩下十八两银子,都给你存着吧。”

刘氏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你原来攒下的银子都给我了,还余十多两银子呢,你再给我这么多,我晚上该睡不踏实了。”

明月想想也对,自家是个土坯房子,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是用篱笆围成障子,否则赵二狗也不会那样容易的跑到家里来,赵二狗虽死,不代表没有第二个赵二狗, 也不担保不被贼人惦记着。

明月想了想,将银子用竹筒子装了,放在了山脚地里的盐洞里。

这三日殷氏忙活着做殷才的新郎服,老宅的人也不闲着,尤其是翟氏,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叫一个乐呵,逢人便夸自己命好,大孙女明云嫁到了镇上周家,二孙女明霞嫁给了马上搬到镇上的宋家,四儿子娶了金钗当嫁妆的宋家闺女。

唯一不高兴的当属大房,尤其是殷明朝。一直将表妹当成未来娘子的他,没想到最后娘子突然变成了婶娘,这噩耗无异于平地一声雷,让他情何以堪?殷明朝哭着跑得没影了,镇上唯一的亲戚也只有周家,众人皆以为他不开心到周家去了,也没有人理会。

殷才结婚的新房用的就是殷才的老屋子,虽然有些破旧,但翟氏对宋家很是“高看”,屋里的家具是新填置 的酸枝木。

成亲的日子到了,明霞在家待嫁,殷才雇了村里的老牛车去接,明月还特意做了大红的绸花挂在了牛的额头上,登时喜气了不少。

到了两村交界处,殷才的接亲队伍与宋家的接亲队伍相错,宋家接亲的人不多,却是一匹高大的黑马,拉着玄色的围幔车厢,威武气派,登时将牛车比了下去。

宋百胜坐在车辕上,一身的大红色新郎袍,不似上次见到的那件略瘦不合体的衣裳,而是不肥不瘦刚刚好,袍带上还挂着一只黄锃锃的香囊球,阵阵香气扑鼻,映称的他七分颜色变成了十二文,婉如世家公子哥一般,让人心生艳羡。

远远的看见殷才的牛车,宋百胜站在车辕上高兴的挥着手道:“小叔,你先委屈委屈,到宋家老宅接娇娇,我爹找庙祝给看日子了,要明年开春大吉日子才能搬到镇上。”

殷才局促的点点头,与宋百胜相较,他觉得自己差的不是一节两节,宋百胜不仅能说会道,还能嘘寒问暖,现在穿得这么牛闪闪,只要在村里这么一亮相,顿时能让翟氏在村人面前扬眉吐气;反观自己,则是忒委屈了自己的娘子,遂暗下决心,以后要加倍对自己的娘子好。

马夫不耐烦宋百胜的显摆行径,脸上现出不屑,猛一抽鞭子,马儿咴叫一声,四蹄飞扬,正站在车辕上的宋百胜一个踉跄, 险些栽倒,忙把住了车厢稳住了身形,脸色仍旧不忘灿烂的向殷才挥了挥手,十分潇洒的一掠长发,来了个赏花赏月赏秋风的派头。

待两车离得远了,宋百胜才坐了下来,小心的护住袍子上挂着的“香囊球”道:“宋二,马车走得慢点儿,摔着我没事儿,摔着这‘纯金镂空雕花富贵香囊球’可怎么办?一看你就不认识这玩艺儿,城里人都兴戴这个。”

宋二撇了撇嘴,若不是看在宋娇娇累死累活帮老爷盖房子、看匠人的份上,老爷才不会派他过来帮接亲,更不会正眼看这个把吹牛当饭吃的堂家“少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什么狗屁香囊顶多也是鎏金的,那中间的囊球里也根本就没有贵得吓人的香精料,顶多在身上揣了香包而矣。

宋百胜小心的坐了下来,小心的用手护着香囊球,他手上的黄粉证明,车夫高看了他,根本就不是鎏金,更不是铜铸的,而是老办法,先是由铁片雕的,外面镀了金粉,只不知,这次遭殃的,是佛祖的腋窝还是大腿根儿。

这宋百胜也是个手巧的,因为镂空不好雕,铁匠不愿意做,首饰铺子只接金银活计,无耐的他凭着见过富家公子配饰的记忆,仅用三天时间就一点一滴雕了出来!!!美伦美奂!!! 虽然里面的囊球旋转技术没有学过来,但表面上却一点儿也看不漏,堪称

山寨版的典范。

两个新娘子分别被接回了各自的家,境遇却各自不同。

明霞下得马车来,从被风吹起的盖头缝里看,映入眼帘的是黄色略倾的土坯房子,疮荑满布的院落,以及寥寥数几的亲朋,而半开的宴席面,竟是以秋白菜、土豆 、萝卜 等为主菜,连个肉菜都没有,寒酸得可以,明霞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却己是木己成舟,覆水难收,别无他法。

第六十章 翟氏大战猫妖

强打精神拜完了堂,宋百胜将明霞送入了洞房,将床榻上的花生、栗子往旁边扫了扫,这才小心翼翼的让明霞坐下来道:“娘子,小心些,别让果子硌了身子。”

见明霞依言坐下了,宋百胜嘴角上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帕子,放在明霞手里道:“娘子,离你吃饭还有一段时间,这里面有县里铺子的糕点,我自己哪舍得吃,只给了娇娇一块,都给你留下了,一会儿饿的时候你吃。”

明霞摸着略带身体余温的帕子,打将开来,里面的糕点因为揣得久了,大部分已经碎成了渣渣,黄黄的,飘着糕点的余香。

宋百胜见明霞只是看着没有动手,以为明霞不好意思吃,用衣裳搓了搓手,伸手拿起一块碎得只有指甲大小的糕点,试探着递到盖头里明霞的唇边道:“娘子,你尝尝,这是稻香斋的糕点儿,咱村没有人吃过。”

宋百胜看不见明霞的脸,明霞张嘴噙过糕点,宋百胜却不知道,仍旧往里送,手指头直接与糕点一道送入了明霞的口中,被含了个正着。

手指头带着薄凉微寒,碰触着明霞软软糯糯的舌头,温热的呼吸一丝一缕的吹拂着,竟似一道闪电般涌遍二人的全身,俱是脸色通红,宋百胜更是心里如温水煮的青蛙般,舒爽得想要哼上一首小曲儿。

明霞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头抽离开来,宋百胜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借机伸手在明霞的小脸的摸了一把,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洞房道:“娘子,一会儿送走了宾客,咱二人再一起吃糕点。”

想起方才逶迤的一幕,明霞再度红了脸,心头因宋家的贫困而生出的委屈竟这样奇异的消失了。

反观一切步入正轨的宋家,殷家正可谓惊天动地。

殷才用大红的绸带将宋娇娇迎进洞房,刚刚坐定,翟氏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脸喜色想掩也掩不住,将手伸到宋娇娇胸前道:“四媳妇儿,‘嫁妆’拿来了吗?”

宋娇娇心里份外不舒服,迟疑了一瞬道:“娘,还是不要了吧。”

翟氏心头火大,提高了声音道 :“这是说好的,不会没带过来吧,我答应了乡亲们让他们见识见识的。”

宋娇娇仍是扭捏着不愿意拿出来,殷才相劝道:“娘子,娘天天盼着,即然答应了,就给她吧,要不然娘该睡不着觉了。”

宋娇娇叹了一口气,她能怎么办?她能告诉翟氏这些都是兄长日常吹嘘的道具,每天早晨出门前用来抹嘴唇上的油渍的?她能告诉翟氏这肉皮时间太长,已经有些难闻的味道了?

一切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宋娇娇只好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递给了翟氏,翟氏顿时眉开眼笑,拿着她的“宝贝 ”就出了洞房。

宋娇娇叹了口气,迟疑的对殷才道:“夫君,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你听了之后千万别......”

院内突然响起翟氏一声尖叫、一阵人仰马翻、杯盘叮当、呼喊奔逃的混乱声音。

殷才忙跑到院中,宋娇娇哪里还顾得上新郎 掀没掀盖头,自己一掀也跟着跑到了院中。

只见院中,一黑一灰两只野猫站在一张桌子上,一只猫扯着猪肉皮一角,相互较力,翟氏与两猫呈三角之势,三方不惶多让,眼看肉皮就要被撕裂,翟氏气得挥起一只盘子,打向略占上风的黑猫,盘子贯注了她浑身的力气,黑猫竟躲闪不及,正中头部,抽搐着、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灰猫得了整只肉皮,飞快的要窜上房梁, 翟氏火冒三丈,眼如渗血般瞪着院中如木棍般杵着的殷家众人,破口大骂道:“一个一个跟个死人似的,还不快将宝贝抢回来!!!”

来吃喜酒的乡亲们显然被翟氏双眼通红、歇斯底里的凶悍形象吓到了,顿时呼啦啦跑到院墙外面,围在小院周围看着热闹,殷家院内,一场人猫大战逾演逾烈,好一幅鸡飞狗跳,猫刨狗蹬的激烈场面,有的男娃子淘气调皮,干脆骑在篱笆墙上呐喊助威。

明月笑得肝都疼了,对刘氏道:“娘,松儿和阳阳还小,别被抢猫的给撞了,我和明星帮着抓猫就成了。”

明月拿出袋子里的石头,在瞄准了野猫的最后一刻,却不想打了,因为她看到了后面如打了鸡血般飞快追猫的翟氏,那身手、那速度,连明月都自叹弗如,简直有豹一样速度,狼一样的准头,虎一样的气势,竟和那猫不惶多让。

宋娇娇被院中的鸡飞狗跳虎了一跳,见菜板上有一只菜刀,唬唬之风的要加入战团,被明月一把扯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要想以后有好日子,这肉皮被猫吃了最好。”

宋娇娇怔了一下,顿时被点醒,菜刀“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这肉皮若是留下来,以后对她而言随时是个心病,还不如一了百了,反而成全了她,圆了宋家的骗婚慌言。

宋金和宋金媳妇宋氏却是眼色如墨,尤其是宋金,眼睛似渗了毒似的看着宋娇娇,他岂会不知宋家的底细,之所以婚前没有拆穿,是不想换亲的事黄了,殷家和宋家两大家族都恨他,如今亲事己定,宋娇娇已经嫁过来,他却更愿意将宋家的假富贵慌言大白于天下,让宋娇娇以后被翟氏尽情搓磨,以报她不嫁儿子殷明朝之仇。

两口子加上明汉卖着力气阻截,翟氏见野猫身子被阻得一滞、机不可失,身子远远的飞起来,竟似那猫儿般在空中来了个完美跃跳,一把将野猫脖子拎起来大骂道:“敢抢我家的宝贝,九条命也让你死透腔。”

翟氏满脸的褶子恶狠狠的盯着老猫,老猫也恶狠狠的盯着翟氏,仿佛方才对滞而立的黑猫与灰猫。

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灰毛反而没了瑟缩,一口一口的将肉皮往肚里硬吞。

翟氏一见大慌,手不由得松开了猫脖子,改扯猫嘴里的肉皮,肉皮被风干了,扯断是难上加难,偏偏一猫一人都下狠了力气,僵持了一会儿,那肉皮骤然从中分开,翟氏用力过猛,一屁股蹾在了地上,哀哀的叫疼,手里却仍旧攥着那块剩下的仅余成人两个手指宽长的肉皮。

那老猫也是个命好的,借着翟氏呼痛的机会,一窜就上了房梁,向山上逃去了。

翟氏心疼的看着手心里的肉皮,恨恨的剜着周围或是哄笑或是觊觎的眼神,见松儿惊悚的看着她,她还恶狠狠的做了一个掐猫的动作,吓得松儿紧紧依偎在刘氏的怀里。

明月心头一凉,松儿被卖之事再次涌上心头,冷着眼看着地上的翟氏,殷家其他人则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怔了神,一时忘记上前搀扶。

翟氏不管地上的寒凉,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因为追猫追得狠了,总是梳得油光可鉴、用刺鼻头油抹得如狗舔似的头发,此刻已经变得凌乱不堪,婉如刚刚遭遇了不测。

翟氏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形象,而是小心的用手捧着刚刚的战利品----肉皮,脸上疼惜得无以复加,最后一狠心,竟将肉皮往嘴里一送,恶狠狠道:“让你们都想抢,这回装到我肚子里,谁也抢不走了。”那表情,竟似那老猫一般透着贪婪。

那肉皮一面风干,一面味道实在不好闻,翟氏咬了半天没咬动,索性整块往下噎,一下子噎在了喉咙,翻起了白眼。

殷银忙拿了一瓢水,灌进了翟氏的肚子里,肉皮顺下去了,翟氏的肚子像扣了一个盆子般肿胀,不一会儿又似点了炮仗般,屁股下噼噼啪啪做响,恶臭熏天。

殷金气恼的指着宋娇娇大喊:“你这小妖精,嫁过来就......”

明月扯了一把宋娇娇,尖声大叫道:“老猫成精了,老猫成精了!!!”随后惊悚的指着刚刚还被打晕倒在地上,此刻双眼通红、淌着一流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黑猫。

众人骇得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黑猫一步三摇的走到了院门口,渐行渐远。

这猫刚刚被翟氏用盘子砍了脑袋,里面充血上了眼睛昏了过去,现在是醒过来了,双眼通红如血,有一只眼睛还淌了一流血,冷不丁看到实在是骇人。明月见殷金要喊破宋家之事,有心给翟氏使坏,便引着大家看猫。

果然,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老人们都说黑猫能修练成精,这是两只猫妖都觊觎宋家的宝贝来抢了,翟婶子刚刚身手那样灵活,定是被猫妖复了身,如今吃了肉皮,老猫精要回山上修练去了。”

村人正议论纷纷,只听“轰隆”一声响,臭气比先前更甚,一股黄水从翟氏的身下涌出,村人们纷纷奔逃,宋娇娇则舀了一大瓢刷锅水,又从锅底刮下一大把锅底灰放在里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给翟氏灌了下去。

又是不一会儿,翟氏张口就开呕,肚子里还没来得及进食,吐出了一大滩的绿水,那块没被咬动直接下肚的肉皮也在其中,殷殿伍恨恨的要将肉皮扫了扔了,翟氏却如着了魔般抢了回来,紧紧攥在手里。

明月看着说不出的腌臜恶心,索性领着星阳两姐妹和松儿先回家了,只留下刘氏不放心的看着翟氏的身体状况。

第六十一章 此盐非彼颜

刘氏回家的时候 ,已经是掌灯时分,看上去疲惫不堪,明月忙将热在锅里的包子和鸡蛋汤拿出来,刘氏三两口就吃下一只包子,一碗汤喝个精光,一看就饿得不轻的样子。

待刘氏吃得饱了,明月才好奇问起老宅之事,刘氏摇了摇头道:“你奶被猫妖折腾得够呛,身上脏成那样,我和你小婶烧了两大锅的热水才洗干净了,即使是洗澡 ,也将那块肉皮攥在手里不放,你小婶子怕你奶趁人不注意再吃了,趁你奶睡着的时候扔了,你奶醒了之后,用木钗子将你小婶的胳膊都扎肿了,以后恐怕掐半个眼珠子看不上你小婶儿了。”

明月打心眼里还是很喜欢这个直率脾气的小婶子宋娇娇,只是这个娘家宋家实在是太过让人无语,宋氏那样掐尖儿的人,竟然在宋娇娇没有选择殷明朝的时候翻脸,还真是出乎明月的竟料之外。

这样骗来的亲事,最后倒霉的恐怕只有两个女娃儿-----宋娇娇和明霞,这殷家闹的鸡飞狗 跳,明霞一心找一个富贵些的人家,这宋家不知又要乱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把房盖掀开来?怕是只有三天回门的时候才能见分晓。

娘几个难得聊天,一聊聊到半夜才睡下,正睡得香甜,梦中听得一阵乱如炮竹的敲盆声,吓得松儿一激灵,紧紧窝在刘氏的怀里,刘氏用双手捂住松儿的耳朵,皱着眉头道:”这鸡还没叫,谁家这么早起来了?”

明月摇了摇头,苦笑着拿出一团棉花,将松儿的耳朵眼儿小心塞住道:“娘,谁起来了你猜不到?定是我奶起来敲‘起来盆’了!从今以后,咱村所有公鸡都要下岗了,我奶光荣上岗,保证时间掐得比公鸡还灵。”

人的信仰果然够可怕,因为坚信宋家的肉皮能保吃喝不愁,于是宁可忍着肉皮难闻的味道、坚硬的口感也要跟猫抢着吃,最后闹得个坏肚子在全村人面前丢脸的下场;

因为坚信敲那只盆子日子能过起来,所以起得比鸡早,敲盆比牛勤,估计以后比野狗还招全村人烦。

被翟氏搅得没睡好觉,明月觉得自己上下眼皮直打架,待亮天的时候仍是没有精神,一幅萎靡不阵的样子。

因为几日没到成越那里练功,明月便想着往山上去,心中忐忑着成越会不会真的弄只老虎回来,于是将“撩妹儿”和“撩汉”都带着“防身”。

怕两条狗像往常一样临时倒戈,明月边上山边对两只狗进行“忠诚”教育:“‘撩汉’、‘撩妹儿’,你们是忠心不二的狗,要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不能因为某人给了条兔子腿或野鸡脑袋就出卖了自己的狗格,我救你们于挨饿之时,你们也要救我于危难之间,切不可再做有违狗伦之事.......”

两条狗睁着懵懂的眼睛瞧着明月,摇着狗尾巴,一幅忠贞不二的模样。

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为了巩固教育成果,明月一条狗赏了一只肉包子,结果直接映证了教育成果的失败,二狗撒着欢儿似的叼着包子跑了,完全显示了主人的魅力还不如一只肉包子。

到了篱笆门外,心里没底的明月侧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与往常传出的动物的呼吸声音不同,竟是一笃一笃的碾压东西的声音,声音轻脆而坚实,碾得明月耳朵难受。

明月心里狐疑,这成越到底找到了什么杀手锏呢?肯定不是老虎,莫不是大象?不对,这里是山区,没听说过有大象的存在?难道是啄木鸟,让自己练打木头不成?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明月唯一知道的是,这成越找来的,肯定是自己不好对付的。

明月手里拿着石头子,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推开篱笆门,欠开一条缝隙,眼睛在看到茅屋前站着的人儿时,竟有些怔然了。

初升的阳光侧映着一个男人,男人身穿白色的绸缎长袍,头发上束着同色的发带,上面扣着玉色的发扣,温和的眼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捣药滚,双手擎在捣药滚的轴上,一碾一推的擀着什么,发出碾磨的声音。

男子的眼色是那样的专注,长长的眼睫带着光影,像蝴蝶的触角忽闪而动,轻风徐徐吹过,似乎都是一种亵渎 ;

男子的手是那样的蓬勃有力,隐隐看见微勃的青筋,好似一块带着生命的白玉,上面微微积起一层汗珠,偶尔拂过的尘埃,似乎都是一种打搅。

男子的手抬起,一把抹去脖颈上的汗水,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竟是那样的性感,颈子上的喉结因口渴而蠕动,像是一只挠进心里的小手,挠得明月心里痒痒的。

明月想着成越给她准备过的“礼物”,有过猪、有过狼、有过豹,今日即使有大象、有老虎她都不会太惊悚,但是给她准备一个男人真正的出乎她的意外!这简直不是那心狠手辣的成越的作风!!!最最关键的是,准备的还是一个秀色可餐的花美男,完全就是明月远可亵玩、近可调戏的梦想书生型与彪悍大叔型的结合体!

明月百思不得其解,随即又释然,这成越教完自己勇斗野兽,现在又教自己抵御美男,这样的师傅也太让人感动了,这样的师傅来一打也不多!!!此时的明月完全忘了成越是如何让她斗野猪、豹子的,随时命悬一线,来一打这样的师傅,她也得有命来承受才是。

明月推开篱笆门,心情倍感舒畅,嫦娥有吴刚砍树、玉兔相伴,明月有美男捣药,就是缺了一个小动物。

咦?这美男怎么越看越是眼熟?莫不是正应了天下美男都眼熟的俗套话?咦?旁边真的有只动物,对着自己还咴咴的叫,竟是一头青皮小毛驴?

明月终于知道美男为何眼熟了,他不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那个姓魏的!!!

明月之所以没有认出对方来,是因为对方竟然刮了胡子,人顿时年轻了许多,竟似一个翩然若仙的美男子,让明月的免疫系统顿时土崩瓦解。

明月急速转过身去,飞速的奔向篱笆门,待走到篱笆门之时,才后知后觉的停手,自己为什么要跑,这是自己家的地好不好?对方势力虽然庞大,但总不能欺负到家里面来吧?

明月阴沉着一双眼睛,大义凛然的又转回了身子,走到小青驴面前,弹了小青驴脑袋一下,轻哧一声道:“喂,你跑到我家里来做甚?”

小毛驴冲着明月摆摆尾巴,眼睛里透着无尽的喜悦,小小的肚皮几日不见竟是胖了一圈。

魏知行已经见到了明月,明月身上穿的还是普通的粗布衣裳,头发胡乱的拧成个一坨的团形发髻,姑娘不姑娘、妇人不妇人的,脸上灰扑扑的。

魏知行脸色不悦,索性开门见山道:“殷姑娘,你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于我,无外乎‘盐’之一字,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盐’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整个大齐国的财富,齐国不能缺,也不会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明月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自说自话的魏知行,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说道:“你脑子是不是被刀一斩吓傻了,把自己的‘颜’和整个国家相提并论,也太拿自己当瓣蒜了?!以为自己是潘安还是爱豆?”

魏知行黑着脸看着只知道抚摸小青驴的明月,一把扯过青驴,站在青驴面前,一幅傲娇的模样道:“‘盐’是民生之本,是国稳之基,哪能是你等无知村妇能懂的!!!”

明月也来了脾气,怒然回道:“ 自以为是的自大狂,整天把自己的‘颜’挂在嘴上,干脆到兰贵坊坐台好了!!我肯定赏你口饭吃。”

魏知行哪里知道什么兰贵坊,什么坐台,从明月的表情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不理睬明月,重新将药碾拿起来,来回滚动着药碾碾着一层细细的白粉。

明月被气得狠了,索性上去一把,将药碾一下子掀翻道:“这是我的地盘我做主,你速速离开这里。”

一阵白粉随风而散,落在了地上一层,似飘雪般飘了一地,药碾子卒不及防砸了下来,一下子砸在了魏知行的脚面上,脚上的靴子本就磨薄子了,直接被砸破了一个洞,露出白色的中袜来,迅速被鲜血染红。

魏知行疼得一呼,心中再次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八字定和这个殷明月犯冲,一见面定要有“血光之灾”,眼睛瞪向明月。

那眼睛像极了那日挥刀要杀人的模样,明月登时感觉脖颈生风,以为自己占尽的理,就对对方理所当然的发火,完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保命要紧,明月抬腿准备溜之大吉了。

看着明月如猴子般抓耳挠腮、蹑手蹑脚想要逃跑的模样,魏知行突然就泄了火,有心捉弄道:“许松的身契在我手里。”

明月要迈出去的脚迈不出去了,缩手缩脚又跑了回来,一脸谄媚道:“喂、魏、魏大人,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老宰相肚里能乘船,您老真是.......体恤民情、爱民如子,您的德行如涛涛江水绵绵不绝,如夏日烈火熊熊燃烧,您的功勋永远被世人传讼称道,日后定会每天一柱香,为您烧香祷告、吃斋念佛.......”

每说上一句,魏知行的脸就黑上一分。

第六十二章 事故还是故事

魏知行看着和小毛驴一样摇尾乞怜、楚楚可怜的明月,男子深深的怒气竟再也发不出,反而变得无比熨贴,眼角现出久违的笑纹来,有心捉弄于明月, 转瞬一脸肃然的指着被掀翻的白粉道: “这是二百两银子买的砗磲粉,如今都被你掀翻了。”

明月眼睛登时瞪得溜圆,没想到这个细腻的白色粉末,就是那天买的贵得吓人的砗磲,二百两银子,说磨成粉当真一点儿也不含乎,那么大的砗磲,磨成粉不过是一掌心儿而矣,被自己掀翻后,再次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如雪花般在空中飘飘洒洒,这可是白华华的银子啊。

明月不甘心的伸出双手,如盲人探路般在空中晃动手掌捞着,似要捞到些许粉末,少损失一个铜板是一个铜板,到最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而矣,小脸一幅心疼肉跳的样子,让魏知行看着忍俊不止,到最后,明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知行耸了耸肩,一幅看明月如何解决此问题的样子。

明月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讪讪的笑着,向四周看看无人,撒开腿再次要开溜。

魏知行将驴身上的一只小包袱卸了下来,砰的一声扔在碾药的木墩上,淡然道:“这些,全部都打磨成粉,债务一笔勾销,外加身契。”

明月如被扔了包子的“撩汉”和“撩妹”,再次被勾引回了脚步,谄媚的打开包袱,看着里面形状各一、颜色各一的石头。

按魏知行吩咐的,首先将一只黄色的石头打成碎块,然后用手推着药碾,一点儿一点儿的碾碎石头。

小小的肉掌,去碾硬石头,明月笃定了魏知行就是故意折磨自己,这哪里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推石头拉磨是毛驴该干的事情,这碾石头自然也不例外。

明月不会讨巧,又是在气头上,只想着将活计快点干完好拿到松儿的身契,手干着干着就磨起了水泡,而黄石头还是大如指甲的碎石子。

明月累得热汗直流,索性坐在茅屋的小木榻上,用双脚踏着药碾滚碾着黄石头。

脚上的力气比手的力气大,嗞嗞嗞几下果然见了成效,黄粉子一点儿一点儿的被磨了下来。

明月一见心花怒放,越发的用足了力气,随着力气的加大,黄粉粉刷刷下落,不一会儿就磨了一半多。

许是用力得猛了,明月前几日 进镇走得急而长出的一个裂口包再次破了开来,上面还有一丝黄黄的脓液,明月忍不住嘶的痛叫了一声。

明月强忍着痛将黄石头磨完了,将黄粉放在一只准备好的陶瓷罐子里,又伸手去拿另一颗里面带着暗红色的石头,卒不及防被魏知行握住了手,指着她手上两颗亮晶晶的水泡道:“别磨了,这是朱砂,碰到伤口你就等着挺尸吧。”

明月狐疑的看着眼前只有里面一些暗红色的石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朱砂?为了保证女子保持处子之身,古代的女子都会在手臂上点一颗朱砂,莫不就是这个东西?

男子将水囊拿过来,对着明月的手就冲将下来,明月怔了一怔,忙搓了搓手心,将手上的黄色粉末洗净了,才挠挠头,指着包袱里还剩下的蓝绿色、黑色石头,不无遗憾道:“实在抱歉,不能帮上忙了。”

魏知行轻哧了一声音,未置可否,而是从发髻上摘下发扣,轻轻一按,一只两寸长的银针就竖了起来,在明月还没反映怎么回事之知,手掌上的两只水泡已经被挑破,疼得明月一哆嗦。

这古人的套路果然都一样,刘氏当初帮自己挑破脚泡,还用灯烟熏烤,从那以后,脚上就裂了一只半包半泡的东西,明月亦是束手无策,好在没有影响走路。

明月坏坏的看着自己的脚,有心想反将魏知行一军,状似无辜的指着脚道:“魏公子真乃菩萨心肠也,明月的脚也碾过药了。”

明月腹里自然打着她自己的九九如意算盘,在她的感知中, 古人女子是不能随意被男子看脚的,否则就等于坏了女子的名节,有娶回家的风险,明月甚至已经想象男子吓得鸡飞狗 腿的场景。

事实证明,明月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这魏知行不仅没有阻拦,两只眼睛还瞪得如同两只红灯笼,直直的看着明月蜕下鞋子,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本欲停手的明月不淡定了,眼眉一挑道:“男女授受不亲。”

男子无所谓的挑挑眉,从怀里拿出两个精美的瓷瓶儿道:“医者父母心。”

医者?刽子手差不多!明月鼻孔里轻哧了一声,不理会魏知行,索性连袜子也脱了,露出两只细白的脚掌来。

魏知行显然没有想到明月说脱就脱,一丝一毫的腼腆情绪也没有,不仅露出了嫩白色的脚掌,还露出了右脚一侧一只再度破的一踏糊涂的疮伤疥伤来。

魏知行皱了皱眉头,从怀里拿出一只细小的莹光匕首来,卒不及防直接削向了明月的伤处,明月痛得惨呼一声,手条件反射的一打,将匕首一掌击飞,华丽丽的摔向桌案上未磨的朱砂石头上,登时碎成了两截掉在了地上,其中一节再次断成了两截儿,一共四节,最后如被施了魔语般,迅速的滑向当初明月用来挖洞用的铁锹上,紧紧的吸在了上面。

魏知行脸色一变,随即又似释然般,转过头来继续盯着明月的伤处,淡然道:“这都流脓有毒了,也不知道找个郎中处理一下。”

明月感激的看着魏知行准备着怀中的深蓝色的帕子,对男子的恶感渐渐趋无,在她以为魏知行会给她上那两个精美瓷瓶药膏时,魏知行却反而将刚刚明月碾完的黄色的粉拿了一捧子,直接盖在了明月的患脚上,煞得明月再次痛叫了一声,顿时如乍了毛的猫咪般怒道:“小气鬼,连药膏都舍不得给我用,反而用这些磨下来的石头粉子,你咋不用草木灰当药,用草叶子当帕子,这样更省银子。”

看着张牙舞爪的明月,魏知行用帕子细心的包住了脚掌,淡然一笑道:“你想得大错特错,这黄色的石头不仅不便宜,而且比药膏要贵得多得多,就你伤处用的这么一小抹,怎么着也在二十两银子以上,所以,让你做活计还了砗磲的银子,却又欠下了我雌黄的银子,你,还得帮我做活儿还债。”

明月瞠目结舌的指着黄粉末,又指着男子,结巴道:“你,你,又不是我让你上什么雌黄、雄黄帮我治脚伤的,而且,谁知道这是治病的药还是致命的药?”

魏知行频频点头道:“算你这个小农女有见识,还知道有雌黄、雄黄之分,这雌黄你虽然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不过说起它的成分来,你却是不仅听过,而且还避如蛇蝎,它就是----砒霜。”

明月登时脸色煞白,手急急的要解开刚刚包好的脚,男人一急,一把扯住明月的手腕道:“别扯。雌黄虽有毒,却和蝎子一样,偶尔也是治病的药引,我要杀你,何必费了我处心积虑找来的雌黄!”

明月虽然半信半疑,却忍住了解开帕子的冲动,推开魏知行的手,勉强站起来,一跳一跳的跳到那把碎成四瓣的匕首面前,定睛一看,匕首的刃口紧紧吸在铁锹上,往下拿时,仍有向铁锹方向的吸引力,明月恍然,这刃口瘦小的刀身里,应该是含着磁石,所以才会如此。

明月又跳回魏知行身前方向,只是浑身的力量已经用老,在跳第二下时,一脚未踩实,整个身体向魏知行方向冲来,这个速度,怎么看怎么有种投怀送抱的殷切与热情。

明月两只手掌若螃蟹般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在脸接触地面与接触魏知行的袍子之间,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后者,哪怕是被扣上勾引男人的嫌疑。

事实证明,明月,真的想多了,她想扑倒某人,某人却未必老老实实的让她生扑。

这不,明月的脸没有摔到地面的痛感,亦没纵享到男人袍子的丝滑,而是毛茸茸、肉嘟嘟的质感。再看明月,脸如贴烧饼般贴在了小青驴的肚皮上,双手亦搭在了小毛驴的脊背上,小青驴欢快的感受着“老主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欢快的咴叫了两声,尾巴灵活般的摇动着,如轰蚊子般,有两下还扫在了明月的脸颊上。

明月浑身的力气如被掏空般,连生气都倍觉疲惫,自己一见到这个魏知行,不是事故就是故事,满满的车祸现场即视感,总是有一个人在遭殃,另一个人在疲于奔命。

明月站直了身子,吐出了口中混入的一只驴毛,心中还生出一丝佼幸来,幸亏魏知行只来得及扯过小毛驴的肚皮当挡箭牌,这若是让小毛驴的屁股当挡箭牌,明月的热脸贴了小青驴的热情洋溢的屁股,她可就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虽然现以也没好哪去。

明月轻轻咳了两声掩拭摔倒的尴尬,将断成四截的匕首递还给魏知行道:“我还以为宝刀利刃都是吹毛可断、削铁如泥的,原来是个磕到石头就断的样子货,徒有漂亮的外表,真是长了见识了。“

魏知行岂听不出明月话里的讽刺,却意外的没有生意,只是深深的看了匕首最后一眼,淡然道:“即然己断,留着做甚?”

第六十三章 吃我的住我的烧我的

听说魏知行有扔掉之意,明月心里反而涌上了一层愧疚,这匕首虽然华而不实,一磕就断成了四节,但是做工甚为华美,刃柄上镶嵌着五颗深蓝色的宝石,刃身内含磁石,却呈现着幽幽的淡蓝色,隐隐的流光溢彩,当真是美仑美奂,明月怎么看这把匕首都不像是一个身怀武功的男人所配之物,反而像是闺中女子所用的切水果用的把玩之物。

见魏知行扔的意志己决,明月将匕首用帕子包了,揣在了怀里。

见明月此举,男子想说什么,却终是闭口未言,而是默默的看了那匕首方向一眼,便低头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将朱砂石用石捣捣成铜钱般大小的碎石,然后放在药碾中一点一点的磨将开来,渐磨渐细,刚刚还有些发暗的石头,不一会儿就变出了鲜艳无比的红色粉末,看着分外鲜艳。

明月被激起了好奇心,看着稀奇古怪的石头,想摸又不敢摸,这黄色的成分是砒霜,这红色的成分是朱砂,都是有巨毒的样子,莫不是这个被称为魏大人的男人,根本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恶 人,武器如同唐门一般,喜欢用淬了毒的暗器?可是,这毒不应该是蝎子、蛇毒之类的吗?用这些个石头好像太过费力气了吧?而且还死命的贵,未免得不尝失。

见魏知行一幅闷闷不乐,对自己人爱搭不理的样子,明月反而觉得枯燥无味了,八卦之火怎么浇也浇不灭,开口问道:“喂,魏大人,你是多大的官,五品?七品?管什么的?户部?礼部?”

魏知行不理会自己,明月自圆自话,点头如捣 蒜道:“嗯,现官不如现管,看成县令对你虽然毕恭毕敬,却没有派人来保护或差遣,说明你的地位也不是太高,最起码不是实权人物。”

魏知行仍不答话,继续磨着绿色的石头,明月由刚开始的调侃,变成一本正色的分析起来:“你身上银子很多,衣食住行要求都是精品,定是家境富贵、祖上福荫所致,又常游历在外,未返家中,家中亲人对您要么太过放纵,要么就是亲情冷漠,要么就是亲人凋零。”

魏知行手掌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忙做淡然的将剩下的赭色石头磨完,在毛驴身上依次拿出三只青花白瓷瓮和滤筛来,将不同颜色的粉子放进去,筛进去细粉,再加入水,用捣捶不住的搅拌研磨,三只白瓷瓮水顿时变得鲜红如血、黄色如金、赭色如肝。

明月好奇心起,这些个不同颜色的水是做什么用的呢?魏知行大冷的天从大老远的县里跑到山里又是做什么呢?还有,成越哪里去了?这二人一个出现,另一个消失,有什么关联还是纯属巧合?

明月看着专注的男人,没有了髭须的男人,竟多了一丝温润,少了一丝冷厉,无形中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尤其是慢慢搅拌着五色水的模样,如同凝在画中的美丽风影,永远让人难以忘怀,给人一种温润公子、谦谦如玉的感觉。

明月甩去了自己的意乱情迷,狐疑问道:“喂,你来这里就为了上山砸这些石头,然后磨成粉汤子吗?你泡成了水,一会儿怎么运下山去?”

男子换了一只水继续搅拌,静默答道:“每天搅磨一个时辰,要连续搅磨七天,再将水拂去,剩下湿粉晒干,就算是成功了,这件事,自然交给你的。”

七天?重复着一个动作?明月脸顿时苦成了瓜,哀求道:“魏大人,我虽然只是一个农女,但我每天的活计很多的,打水、劈柴、洗衣、做饭,帮妹妹梳头,帮鸡捉蚂蚱、帮王伯伯捡粪肥、扶张奶奶过马路......”

魏知行脸上明显的不相信,明月再度苦着脸道:“后天我堂妹和小婶子都要回门省亲,全向阳村的人都知道,我会很忙的。”

魏知行抬眼看看天色道:“我最近七天就住在山上,你每日日昳之时来此,搅拌好你再回去。”

明月脸色不悦,却又实在不敢得罪魏知行,怒、嗔 、责、悔等五味掺发的感情聚在脸上,说不出的怪异。

魏知行一脸淡然的竖起了两个手指头,明月忙讪笑着点头,心中腹诽,就知道用银子威胁人,不就是用了你价值二十两银子的“砒霜”吗?至于这么针针计较,说好的大富之家呢?你这要钱的两根指头,是向我威胁的“胜利”标志吗?

明月不悦的筋了一下鼻子,闷闷不乐的下山去了,走到半路才想起,她好像,被“别人”从自家地里赶出来了,貌似,还要在那间茅草屋里住七天以上,而自己,最先想到的却是,现在已经是初冬,早晚已经开始结冰,这魏知行又不是长了一身黑毛的成越,不能自行取暖,会不会冻死了?

回来家中,心神不宁的明月直接跑到水缸边,打破了只喝热水的惯例,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瓢水,正在推门进里屋,里屋的门已经先行被打将开来,韩老大一脸喜色的走了出来,见到明月,脚步走得有些凌乱,眼睛若被清泉涤清一般明亮闪耀,紧走了两步,有点逃之夭夭的离开了明月家。

明月狐疑的推开里屋门,刘氏慌乱的用手去摘头上的一只珠花,随手纳入怀中。

不纳入怀里还好点,这一纳入怀中,明月明显看到了刘氏脖颈上的紫色印迹,心里不由一跳,大呼,这古代人也不都是榆林疙瘩,这“狼情妾意”的模样,明月若是不喝水直接推门而入, 是不是就撞破了自己娘亲的“奸情”?

刘氏被明月看得脸色羞红,故做淡定道:“明

、明月,你今天怎、怎么回这么早?”

明月笑颜如花道:“娘,我确实回来‘早’了,应该再‘晚’些回来。”

刘氏被明月笑得心发毛,讪然道:“娘,娘没这个意思。”

明月知道刘氏误会了,以为自己反对她与韩老大来往,甚至反对她再嫁,明月忙扳正了慌乱如兔的娘亲,眼色无比坚定道 :“娘,你刚刚二十八岁,你有追究幸福的权力,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来绑架你的自由,剥夺你的幸福,只要你想嫁,我便风风光光的送娘出嫁。”

刘氏眼中喜色一现,故作啧责的剜了明月一眼道:“这闺女,咋说你娘呢?!”心中的石头却是落下了一大半。

明月坐在热乎乎的炕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一幅挠心抓肝的模样,刘氏瞧着明月的模样,生怕明月是生了病,担心的将手探在明月的额头上,问道:“明月,你这是咋的了?哪不舒服?喝冷水肚子疼了?还是头疼发烧了?”

明月安慰的拉着刘氏的手,忙摇了摇头,眼睛不自觉的瞟向炕稍儿一摞儿的被子上,不由得探了口气问道:“娘,日昳是什么时辰?”

刘氏狐疑的答道:“日昳就 是日头稍稍西下,农活忙时,农家三顿饭时,中午午饭过后半个时辰就是日昳。现在还不到午时,离日昳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没有活计了,都是两顿饭,你莫不是饿了?”

明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将自己新做的只盖了一次的被子团成行李卷放在大背篓里,又将碗架子里剩下的两只白馒头纳在怀里,看了看时辰,又重新上了山。

到了山脚,只见篱笆墙里火光雄雄,热浪袭袭,哪里有寒冷如冬的模样,莫不是着火了?明月急急推开篱笆门,只见茅草屋前,早己拢起了高约一丈的火堆,魏知行正闲适的坐在火堆旁,手里执着上好的糕点,好不惬意,如玉的脸色被火光烤得通红如霞,滟色正浓。

明月放下心来,心想,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魏知行又不是傻子,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取暖,害得自己白担心 一场。

将背篓放下,取出行李卷放在茅草屋里的木塌上,取出怀里的馒头,看着冷硬,又捡起一枝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

因为都是细木条,火热持续的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得加树枝,明月教诲道:“这柴火最好是找枯果木柴火,不仅烧得时间长,在上面烤野鸡兔子之类的也好吃。”

男子看着嫩粉色的被子,嘴角上扬道:“你怎么回来了?特意送被子来的,怕我冻死了到你梦里管你要债?”

明月轻哧了一声,神情关注的烤着馒头道:“你不是说每日日昳过后来找你吗?现在就要到日昳时分了。”

魏知行眼里俱是笑意,说的还真是如此,只不过一个说的是明天,一个理解的是今天,都是日昳。

明月将馒头翻了一个个儿,看着渐着渐弱的枯树枝,忙道 :“快拾些柴火来,要粗壮些的。”

魏知行竟没有反驳,依明月所说,站起身来就去抱柴火,走出前方几十步,一弯腰,一拢手,用力一抱,一大抱的柴禾就到了手,他哪里是费时费力砍的柴,而是将扎篱笆的树枝直接一拨而起。

明月瞪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费时费力扎的篱笆障子,已经被拆掉、烧掉了一个大豁口。气得不由尖叫道:“魏知行!!!你个四肢不勤、好吃懒做的家伙!!你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砍柴,我和你有仇、还是欠你的,你吃我的,住我的,还要拆我家的篱笆!!!”

魏知行用手指头抠了抠耳朵,将明月的嗓音直接忽略不计,没有一丝一毫愧疚的将一整抱的篱笆条扔进火堆里,登时火光雄雄,映照了半面天。

在明月气鼓鼓的将烤好的馒头扔进火堆的时候,魏知行手疾眼快的捡出了穿馒头的枝条,眼眉一挑道:“你说的对,你不仅和我有仇,貌似还欠我的。我住你的不假,吃你的现在才实现。”说完,男子将馒头最外层的一层硬糊壳揭了下来,放在嘴里,即酥又脆,那香甜的模样,就好像他吃的不是馒头,而是琼肴御宴。

第六十四章 错了四十一处

以前,明月觉得成越是个难缠的黑毛怪咖,如今与魏知行一比,二人竟是半斤对八两,老鸹落猪身上,简直是黑加黑。

一个以教武功为名,狠命的催残她的身体; 一个以要债为名,疯狂的催残她的心灵,好在这成越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二人若是同时出现,明月定要身心俱疲,不是被老虎豹子咬死, 就是被魏知行给气死。

明月不理会魏知行,气恼的离开了茅屋,心中捉摸着,多少天这个煞神才能离开这里,她要重新割多少篱笆条,才能将篱笆帐子重新围起来,她甚至开始想念成越的“魔鬼式”训练,开始思忖着如何赶走这个魏知行。

明月搅尽了脑汁也没有想出来赶走魏知行的方法,动武,敌不过,动口,说不过,简直是束手无策,只能盼着这魏知行耐不得寒冷、受不得寂寞,速速完成他的五颜六色的“毒药”,速速离开,不要发现她盐矿的秘密。

为了安抚魏知行,明月只好配合着魏知行,每天日昳之后上山,不仅带吃的,还要帮魏知行研磨着那个红、黄、赭色的水瓮。

话说三日后,刚刚习惯了翟氏的敲盆子叫早时间的明月,却意外的没有听到熟悉的敲盆声,因为心里惦念着她会突然敲起来,反而睡不着了,直到天己大亮,仍是没有响起,明月心里嘀咕着,许是翟氏发财致富的“魔怔病”大好了?

一家三口草草吃了早饭,便收拾停当向老宅走去。

老宅内,一片静默的样子,丝毫没有新人回门的迹像 ,殷才一人在院子里,挥舞着大扫帚扫着枯败的树叶儿,脸上的冰霜,比这地面上的冰霜还要厚重。

而小婶子宋娇娇则是在伙房里做着饭,脸色憔悴、眼色晦暗,哪里还有新娘子的幸福模样?

在宋娇娇身旁,则是正在熬药的冷氏,将浓浓的药汁倒在粗瓷碗中,小心的用嘴吹凉。

明月好奇的走进伙房,看着一左一右神情都不太自然的宋娇娇与冷氏,好奇的问宋娇娇道:“小婶子,你今天不是回门吗?怎么还要做饭?吃过饭再走吗?会不会晚了些?”

宋娇娇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眼泪如雨般的往下流,看向殷才的方向,有些嗔责,有些埋怨,更多的则是悔意。

明月知道定是殷才与宋娇娇之间出了问题,甚至可能与今天早晨翟氏没有敲盆子有关。

冷氏端着药去给翟 氏送进屋去,那屋如同小媳妇坐月子的月房一般,阴暗的如同翟氏的脸。

明月见四下无人,忙拉过宋娇娇的手,让她坐在小马扎上。

灶里的火变弱,宋娇娇填了一把树枝,树枝上带着枯树叶,初入灶内,噼啪做响,火苗一窜而起,喷出一大篷火焰来,明月拉着无知无觉的宋娇娇向后退了一步。

赤烈的火光中,明月清晰的看到,宋娇娇的手腕肿得如同粗壮的藕,上面明显一块黑色的淤痕,让人心生寒意。

明月目光微缩,紧张的执起宋娇娇的手腕,向上揽起袖管,整只胳膊,竟是一块接一块的淤痕,斑斑驳驳,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明月紧张的问道:“这,怎么回事?是我小叔打的吗?身为男人,伸手打自己的女人,一点担当都没有,走,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

一向以坚强示人的宋娇娇哭得更加的凶狠,就像是没娘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久违的娘亲,有了主心骨一般,抽抽噎噎道:“不怪你小叔,都是我不好,对我哥骗婚的事不提不念,让整个殷家蒙在鼓里,令婆母娘遭此侮辱,令列祖列宗蒙羞。”

明月瞪圆了眼睛道:“宋娇娇,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你哪有那么大能量?还能让列祖列宗蒙羞?是不是你没忍住,将实话告诉我小叔了?”

宋娇娇再次摇头道:“我成亲当晚就告诉你小叔真相了,他没有打我、骂我,只是如闷葫芦似的不说话,在门口坐了一宿。今天早晨要回门了,你大伯娘、也就是我的姑姑,告诉了婆母娘宋家的情况 ,你奶让我将金钗拿出来,我说啥也没拿,婆母娘用木钗子扎了我,本来好的身体又趴炕了,说啥也要休了我,别说回门,就是能不能留殷家都是两说着了。”

坐一宿?那岂不是洞房花烛夜也没有入?明月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而这块破铁,就是殷才。

真是叔能忍、婶能忍,明月不能忍,明月几步就踏到院中扫院的殷才身前,拉着殷才就往院外走去。

殷才错愕道:“明月,你拉我做甚?”

明月哪里顾得上答他,直接走到了苏宏图家,宋娇娇怕明月的行为更加惹恼了殷才,赶紧跟在了身后。

苏家院中,苏父和苏氏均不在家,只有苏宏图在家中书房练习诗书,明月直接闯进了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苏宏图手上的毛笔抢了过来,在上面刷刷点点了写了起来,最后将笔递给殷才,点指着空位说道:“签字画押!”

殷才哪里会写字,手直往身后躲道:“俺不认字,你写的是甚?要俺做啥?”

明月阴着脸道:“这种不仁不义、知情不报的野蛮无情女人,如何能进殷家门,休妻另娶吧!”身后的宋娇娇脸色微怔,一直以为明月是站在她这一方的,没想到她也主张休了她,比翟氏还要绝然,宋娇娇感觉手脚冰凉,生无可恋。

殷才亦是怔然,不听则罢,一听“休书”二字,殷才将手缩在背后,一脸紧张道:“不行,我不能休了她,被休了,她的名声彻底毁了,以后如何嫁人?”

没想到还知道为对方着想,说明还没有迂腐透顶,明月决定下一剂猛药,指着休书道:“将我奶气着了,坏了殷家的名声,这种女人,万死难赎其罪,你还是休了吧,也免得她被我奶埋怨,一辈子受罪。”

殷才想起了宋娇娇这几天被翟氏打、被翟氏骂,心里升起了一丝不落忍,眼睛瞟向宋娇娇,本应该娇艳如花的新娘子,双眼肿成了桃子,双手如同粗藕,面色憔悴如霜打,好不凄然。

殷才的心已经软了,但每想起自己是被骗的成亲,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叹了口气道:“小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小婶不能忤逆她爹娘兄长,就如同你当年不能忤逆我爷奶一样,否则松儿也不会在外流浪六年,我都不怪你,你又缘何苛责我小婶儿?”

殷才顿时怔然,明月一语点醒梦中人,松儿当年被卖,自己不也是没有能力阻止,就如果宋娇娇不能阻止她的爹娘兄长骗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事态没有发生到更恶 劣的情况下说出实情,只是更加苦了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独自在殷家承受着身心的双重痛苦,而她的夫君,不仅不理解她,还要让她独守空房,受蚀心之苦。

明月见殷才脸色放缓,看向宋娇娇,宋娇娇终于明白明月的良苦用心,泪色模糊了双眼。

明月左手擒起宋娇娇的的手,轻声宽慰道:“小婶,夫妻本是比翼鸟,生生世世不相离,以后莫要想着回娘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百善孝为先,我小叔是个孝顺儿子,所以才会左右为难,以后,你要多理解多担待。”

明月又牵起殷才的手,轻轻的扣在宋娇娇的手上,和颜悦色道:“小叔,每个姑娘嫁过来之前都是父母双亲的掌上明珠,嫁过来,是与夫君一起持家过日子的,不是来吃苦遭罪的。我小婶放弃青梅竹马的堂哥而选择了陌生的你,你要记得这种奋不顾身的情意;此外,我们殷家娶的是一个娘子,不是一个姑子,小叔,以后别老坐在洞房门口当侍卫了。”

明月突然感觉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自己不像个劝离婚的,反倒像一个婚礼司仪。

殷才和宋娇娇顿时脸色变得绯红,明月点了点头道:“小叔,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刻,你马上去拦住宋百胜,让明霞别回门了,否则凑到一起,定会打得天昏地暗。”

宋娇娇摇了摇头道:“明月,你别担心了,我哥已经将明霞娶到手了,家里多个铜板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敢到殷家来露怯?即使他想,明霞也不会来丢脸的。”

明月狐疑道:“明霞知道被骗婚了,还会心甘情愿嫁给宋百胜?”

宋娇娇微微一笑道:“我哥就是有这个本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被他使唤了这么多年也无怨无悔,他虽好吃懒做,还爱吹嘘,但对我这个妹妹却是极好,有什么心尖上的东西,都落不下我,爹娘要打我时,他都是拦着,拦不住就替我挨着,待我尚且如此,待新过门的媳妇只会更好,我想明霞不会这么舍下我哥回宋家的。”

再坏的人我们也可能从他身上找到闪光点,宋百胜就是如此,最起码,他会疼人,会哄人,手也挺巧-----虽然都是仿品的山寨货。

三人正聊得其乐融融,殷才和宋娇娇更是要夫妻双双把家还了,苏宏图却拿起“休书”,摇头晃脑,点指着上面数也数不清的黑圈圈道:“明月,你这‘休书’共有四十一处错处,全部帮你圈出来了。”

明月顿时脸色大窘,自己本来就是吓殷才和宋娇娇的,不过是气愤之余乱写了一通,一共不过五十多个字,被他挑出来四十一个,还密密麻麻圈出来,五环套四环,四环嵌三环,你当你是北京城?还一幅先生说教的样子,让一向学习很好的明月情何以堪?

第六十五章 和狗有何区别

苏宏图点指着前面最大的一个黑圈圈道:“首先这名字叫‘休书’是不对的,应该叫‘放妻书’,内容不可简单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要交待好前因后果,指名犯了‘七出’哪条,是‘无所出’还有‘善妒忌’,还有,这‘盖’字、‘俪’字、‘一’字、‘处’字等均是错字,......”

待四十一条全部点指完,明月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心乱如麻,有一种信心十足撰写毕业论文,然后被教授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感觉,被训斥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苏宏图指密密匝匝错误百出的“放妻书”,越说越恨铁不成钢,越说越口干舌燥,干脆拿起毛笔,刷刷点点写了起来,吹干了墨迹,郎郎读道:“盖生夫妻之缘,恰似鴛鴦,双飞并膝,花颜共坐; 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五日结缘,夫妇相和,恩义并重,奈无所出,盖生仇隙。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即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遂会及诸亲,以求一別,一別两宽,各生欢喜。”

明月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三两句话之间就能惹起你内心的熊熊烈火,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让你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世界烧成灰烬、锉成畿粉,苏宏图就是这样的一种人,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月对着空气狠命的一挥拳头,似要将面前的空气捣碎,恶狠狠对苏宏图道:“胡说八道!成亲不到五日,你给我'有所出'一个看看!最好‘出’一对龙凤胎来传宗接代!!死榆木脑袋,‘放妻书’留给你的黎小姐自己用吧!!!”

明月气冲冲的出了苏家的院子,她怕再待下去,她真的会由文斗转为武斗,将这几日在魏知行身上受的气,一并撒到苏宏图身上,将苏宏图人脑袋打成猪脑袋。

事实上,她走的快算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前脚刚出了苏家,苏父和苏母就回了家,苏氏远远看到明月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狠狠的跺了一下脚道:“小狐媚子,又来勾引我儿,有俺在,苏家的媳妇只能姓黎,绝不能姓殷!!!”

苏父叹了一口气道:“你发狠心有什么用,宏图偏认准了她,说什么琴瑟合鸣,夫唱妇随的,逼得紧了,连开春儿科考都不去了,你能怎么着?”

苏氏阴着眼睛看着明月离去的方向,心里别提多气愤了,前些时日,这明月对儿子爱搭不理、若即若离,搞得苏宏图的心情忽而直上去巅,忽而坠入谷底,七上八下的,苏氏想着过得久了,儿子就会忘了殷明月,慢慢接受黎先生家的小姐,刚刚有了眉目 ,这狐媚子却又登门了,她怎能不气得七窃生烟?

苏父生怕苏氏要追上明月找晦气,偷鸡不成蚀把米,忙将老婆子扯进了院子,安慰道:“开春科考在即,莫要惹恼了宏图,你若是怕黎小姐这个儿媳妇丢了,咱可以背着儿子先与黎家将亲事定了,待科考过后,亲事已成定局,宏图不可能辜负黎先生的教诲举荐之恩,害得黎小姐声名尽毁,到那时,这亲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这黎小姐,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至于明月,宏图若是喜欢,纳进来当个妾室也不无不可。”

苏氏顿时喜上眉梢,想想又皱起了眉头,瞪圆了眼睛瞪向苏父,嗔责道:“你莫不是也起了花花肠子?想要纳个妾室来解解闷、缓缓乏、逗逗趣?”

苏父百口莫辩,后悔莫及,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过如此,忙表忠心的将苏家与黎家定亲的事揽在身上,将功折罪,而这一切,苏宏图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明月、殷才和宋娇娇回了老宅,刘氏将揣在怀里多日 的银丁香递给了宋娇娇,算是当嫂子给弟妹的见面礼;二房冷氏准备了一只桐木钗子;大房宋氏做为娇娇的亲姑姑,却是两手空空,不,若是白眼也算见面礼的话,宋娇娇倒是收了一大箩筐。

回门的事情以不了了之而结局,午饭变成了老宅的全家聚会,宋氏偷偷多看了两眼宋娇娇耳朵上的银丁香若有所思,时不时的瞟向刘氏,欲言又止。

明月不愿和老宅的人接触,吃饱了饭便返回了家中,收拾好东西就往山上走。

走到村口榕树下之时,一个小货郎被村子里的妇人孩子们围着,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明月见时辰尚早,便也围了过去,想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小货郎是一个机灵聪明的小伙子,为了吸引村民们,尤其是娃子们的注意,脸上贴着一个脸谱,身体僵硬好笑的摆着与脸谱相适应的动作,引得孩子们欢声笑语,顺带着卖出了不少糖人儿类的吃食。

明月想着明阳最喜欢这种小糖人儿了,便买了三只,明星、星阳和松儿一人一个,用帕子纳在怀里,却又怕怀里热化了,只能拿在手里。

看时间也不早了,又不敢耽搁了上山的时辰,脚步匆匆跑到山脚 。

为了充实自己的“势力”,明月这次仍是带了两条狗,怕两条狗重倒吃了包子就跑疯的覆辙,明月连早饭都没有给撩汉和撩妹喂。

明月在前,两条“狗腿子”在后,雄赳赳、气昂昂跨过篱笆门,这篱笆门安装的已经毫无意义,因为魏知行借住的几天来,为了取暖,已经拆得所剩无几,怕是用不了半天这最后的一道门也保不住 了。

如果苏宏图是那么一种三两句话之间就能忍起人熊熊烈火之人,那么魏知行绝对是苏宏图的升级版,不用说话也能勾起明月最心底的阴暗面。

明月带着二狗颇有气势的站在了魏知行的面前,魏知行连看都没看二狗,撩汉和撩妹儿很给明月撑场子,爪子前倾,眼色凶狠、呲牙咧嘴,舌头上还淌着涎水,比狼还要虚张声势,大有主人一声令下,势如猛虎下山般将人撕成碎片的架势,对方若是个胆子小的,估计早就被吓得尿了裤子。

明月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想看他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孔是如何破出一道裂缝来,他心情不好,明月的心情好一点儿。

魏知行脸色连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如看着一个胡闹的孩子似的看着明月,不紧不慢的吹了一个口哨,二狗显然感觉到自己的地位遭到了敌人的挑衅,哨声一落,身子如离弦的箭向前冲去,恶狠狠扑向魏知行。

明月忙喝叫道:“快回来!只让你唬人,没让你咬人!”

二狗饿了一早晨,火气正大着呢,又被魏知行吹口哨挑衅了,将明月的话置若枉闻,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流畅的弧线,直接向魏知行的手臂扑去,若被抓住了,定要血肉模糊了。

明月心下一急,扔了装糖人儿的帕子,从怀中掏出两把飞蝗石来,迅速打向二狗,期盼以石头阻止二狗的咬人行动。

空中一道玄色身影一晃,只听“扑”的一声响,二狗“嗷”了一声从空中跌落在地,顿时泄了气势,眼睛、涎水一起往下流,止也止不住,嗷嗷的叫唤着,可怜兮兮的看着明月。

明月忙跑上前去,看着二狗身上有没有受伤,见没有流血的外伤,只是似乎被刺了眼睛和舌头,明月悬着心放下了一半。

回头看向魏知行是否伤到,只见魏知行一脸阴色的看着自己,手臂上黑忽忽的两块青紫痕迹,明月以为魏知行生气自己让狗袭击他,而且还受了伤,万分抱歉道:“魏先生,实在对不起,平时撩汉和撩妹儿挺听话的,我也没想到它们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谢谢你对它们手下留情。”

魏知行仍是一脸沉色,他实在想不到这农女还会打飞蝗石,准头、力度皆不弱,只是没章法而矣,而且,在自己与狗同时受伤时,她竟然第一时间看狗有没有死,而不是看自己手腕被石头打得重不重。

魏知行的身侧已经站了两名男子, 俱是玄色衣裳,一人身材魁梧、眼如银灯,手里拿着两只野鸡,气势若一个久经杀场的将军;一人身形欣长,眼如暖阳,如同一个文弱书生,手中拿着一只奇怪的瓶子,瓶口正对着二狗的方向,二狗吓得不住瑟缩。

明月明白,吓退二狗的,定是这文弱书生手中的瓶子,里面定是什么药水之类的,明月不敢确定二狗被喷的是药水还是毒药,小心翼翼的对着书生模样的男子做了一个揖道:“先生,谢谢手下留情,这药,没副作用吧?”

书生眼中流光异彩一现,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这药内含蛊虫,我若催动蛊虫,它便噬骨蚀心,生不如死。”

明月吓得脸色煞白,在现代时就听说各种苗疆秘闻,不知真假,何况是这种什么都有可能的古代?

顿时可怜兮兮的看着书生,一揖到地,头都快磕到了地上,苦苦哀求道:“求您手下留情,饶了这不懂事的畜生吧,它们也是被哨子招过来的,如果没有哨子,它们不会攻击人的。”

书生脸色一黑,本来如同暖阳的眼睛顿时立了起来,放射出层层的火焰,他二人本是魏知行的护卫,本来在四周打猎准备吃食,魏知行招呼他们的方法就是哨子,经明月这一说,他们竟和两条狗一样,都是被哨子招出来的,那么,他们和狗有什么区别?

第六十六章 我是亲义父

本来一脸阴色的魏知行突然“扑哧”一声乐了, 对两个侍卫道:“人家都称你们为先生了,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还不快去烤鸡肉来吃。”

明月的心稍稍放下, 魏知行却转脸对明月道:“你的狗没事,魏炎小时候被狗咬过,最是怕狗,那瓷瓶里装的不过是辣椒水、大蒜水,专门用来对付狗的,你的狗若是再坚强点,倒地的就是他了。”

明月的脸色的放缓,魏知行却指着青紫的手腕道路:“我的伤,怎么办?”

明月脸色微晒,心中腹诽了一句,说好的“不为难小姑娘”呢?你这又是几个意思?

明月小声嘀咕着:“凶什么凶,千里扛猪槽子,还不是(喂)了你,不为救你,我何必打石子。”

魏知行狐疑的看着明月喃喃自语,轻皱着眉头,显然是在猜测明月说的是什么话。

明月马上换上一幅谄笑的嘴脸,将掉在地上的糖人儿捡了起来,吹掉糖人儿上的灰尘,讪笑着递给了魏知行道:“我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三个糖人儿,你若是不嫌弃就当是陪礼了,吃过了就不疼了。”

魏知行一脸窘色的看着小小一坨的糖人,小农女将他当成什么人了?摔了一跤就哭着喊着要糖吃的小孩儿吗?而且,这糖人儿在阳光的照耀下、接着又被火烤的有些软化,上面清晰的印着明月右手拇指的指纹,说不出的腌臜,在魏炎和魏来惊悚的目光中,魏知行没有发怒,竟鬼使神差的将其接在手里,声怕它继续融化似的离得火堆远远的。

明月继续着她的每日工作,碾磨着红黄赭色的水和粉,经过几天的碾磨,那颜色越来越红,红得如火,黄的如金,赭的如石。

魏来将鸡扒得干净,穿过树枝架上火上烤了起来,魏炎则物尽其用,将刚刚辣得两条狗流眼泪、流鼻涕的特制药水再次喷到了鸡肉上,不一会儿竟香气扑鼻,竟是物尽其用,丝毫不浪费。

香味儿一丝一缕的传向四周,“撩汉”和“撩妹儿”的眼睛再次绿幽幽的了,二狗识实务的没有呲牙咧嘴,而是摇头晃脑的围在魏炎和魏来身侧,在香到两吃鸡屁股后,更是一幅谄媚模样,明月不禁捂脸,这两条狗,绝对有做叛徒的潜质。

二人二狗的眼睛均盯在了鸡肉上,明月则看向坐在茅屋内床塌上的魏知行,茅屋里仅有一塌,开门即上榻,下面中空,魏知行正坐在榻前不知忙活着什么,榻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饿狠狠的盯着火架上的烤鸡,涎水似乎都要流了出来,馋得喉结上下蠕动。

明月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两个窜步就窜到了魏知行身前,在魏知行错愕之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挤在了魏知行身侧坐下,用手紧张的煽着掌风道:“这,这火烤得好热,你去烤烤吧。”

魏知行狐疑的看着离自己不过半尺距离的明月,不知小农女怎么又放下了男女大防,离自己如此的近,莫不是又有何不轨之心?

想及那日明月侵犯自己的举动,魏知行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后躲闪,手紧紧捂着嘴唇,眼睛里满满的警惕。

明月哪管得上魏知行的心理变化,装做随意的看着榻上,看见一堆细竹管,展颜一笑,将怀里的磁石匕首拿出来,笑颜如花道:“糖人儿没了,我得做点什么给我弟弟妹妹玩儿。”

说完,手里摆弄着竹子,与磁石碎片比来比去,一幅冥思苦想做手工的模样,而脚下,则狠狠的踢着随时要出来抢吃食的成越,生怕他与魏知行起了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成越失踪几日的悬案也终于大白于天下,它哪里是回到了北麓,而是在魏知行来到之时,来不及躲闪,直接缩进了塌下的盐洞里,怕魏知行发现,已经在洞里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了,现在实在禁不起烤鸡的诱惑,从洞里探出头来。

魏知行好奇的看着明月摆弄着东西,明月做东西本是借口,被魏知行这样认真的瞧着,反而不能显露出她的欲盖弥彰来,不一会儿果然认真的做起了手工。

只一刻功夫,两个用麻条线牵扯的竹偶小人儿就展现在了面前,它的四肢上,用四小块磁石做引,上方用麻线所牵,放在铁锹背上,因为磁石的原由,对铁锹有很大的吸力,上方用麻绳牵引,竟欢快的跳起了舞蹈。

明月玩得开心,将一只递给魏知行,另一只拿在自己手中,牵扯着木偶做了一个做揖的动作,捏着嗓子学着魏知行的声音威严道:“大胆民女,认贼做父,该当何罪?”

魏知行笑纹上扬,想当初,明月就曾行骗认他做父,二人还对薄公堂,如今物事人非,一个三品大人,一个行骗农女,竟和颜悦色玩起了小竹人儿,小竹儿因磁石的原故,动作很是逼真,隐隐放射的着淡蓝色的光芒,若是在黑夜,定会有特别的神韵。

魏知行轻轻咳了一声,装做威严道:“大胆民女,搅乱江山社稷,拉出去上刑,就罚她吃烧鸡撑死吧。”

明月用小竹人儿施了一礼,奸声奸气道:“雷霆雨露皆是大人恩典,民女感恩五内。”

二人声唱俱做,玩得不亦乐乎,在床塌下的成越可不高兴了,自己好好的被人堵在了盐洞里几天几夜,没得吃,没得喝,外面这个男人,天天做各种吃食引诱他,让他几欲发狂,偏偏他连上个茅房身后都似长了眼睛,他连跑都不可能。

成越简直欲哭无泪,若不是自己身上这一身黑毛,他何必这样的俱怕于人,早就大大方方的站于人前,骄傲的攀谈,甚至喝上一杯水酒,何必偷偷摸摸远离人群?成越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想要忍着饿再次回到洞中, 一眼瞟见身侧几日前被他胡乱塞在塌下的新衣裳----这是明月让刘氏给他做的夹袄和棉鞋,他不想穿,也不爱穿。

成越咬了咬牙,为了不被饿死,自己只好选择做出牺牲。

成越狠了狠心,将衣裳和鞋子直接套在了身上,除了手脚脸,全部的黑毛都隐在了衣裳之下。

成越用手紧紧掐起一小撮黑毛,深吸了一口气,再一用力,一小撮黑毛顿时离了脸颊,痛得成越“哟哈”的一声惨呼。

塌上魏知行顿时竖起了耳朵,明月掩拭的痛呼一声,魏知行狐疑的看着明月,问道:“你怎么了?”

明月心中为自己唉叹一秒钟,脸上无限痛苦道:“你的小竹人儿将我的小竹人儿打了,我好痛,腿疼、腰疼、心疼。”

紧接着,又是一声“唉哟。”魏知行手不知该不该弄手里的竹人了,难道这两只竹人儿被施了蛊不成,它疼,她也跟着疼?

再紧接着,明月一声接一声的“唉哟、唉哟、唉哟”声不断,脸上痛苦无限,手掌一会儿捂着胸口,一会儿捂着肚子,一会儿又捂着脑袋。

魏知行看着自唱自演、演技尴尬的明月,满面的通红,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怪异,这么让人-----难为情。

正在火堆前烤肉的魏炎和魏来后背一僵,二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回头看上一眼,二人眼睛传递着只有二人看得懂的消息,最后默契的低着头,只看着眼着的烤鸡肉,直到将白条鸡烤成了碳烧鸡。

明月“唉哟唉哟”叫得气喘嘘嘘,让人不得不想入非非,表情却又是那样的怒不可遏,有种欲迎还拒的意味了。

魏知行的脸已经红成了虾子,深深咽了口唾沫,喊了声“魏炎”,魏炎身体一紧,装做没听见的继续烤肉,手却已经哆嗦了。

魏知行叹了一口气,主动离开是非之地,来到魏炎和魏来身侧,准备吃他的午膳了。

明月见魏知行离开,低下头低吼道:“姓成的,你想怎么着?”

成越已经从床塌下爬了出来,吓了明月一跳,这哪里还有平时山魈的模样,手上、脸上的毛已经被拨得光秃秃的,还残留着不少血印子,斑斑癞癞,好不惊悚,身上还受看一些,穿着明月让刘氏给做的衣裳袍子和鞋。

这身行套,当初无论明月怎么劝成越也不穿,甚至被他不屑的扔在了木塌下方,如今却被他老实的穿上了,露在外面的毛被拨得干干净净。

难怪如成越也会“唉哟唉哟”疼得叫唤,这个褪毛法,也太过惊悚了些,明月这个气啊,早不拨晚不拨,偏偏这个时候拨,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这是要和魏知行成功会师联合整治她的节奏吗?

明月快速的将成越再次往床塌下怼,却哪里是成越的对手,斑斑癞癞的家伙已经大摇大摆的向火堆方向走,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那只烧得半胡半焦的烤鸡。

明月气急,快速追了上来。

听得脚步声音,魏来迅速抽出一把匕首来,遥遥指向成越,怒道:“来者何人?”

明月忙挡在成越身前,讪讪笑道:“自己人,自己人。”

魏知行皱着眉头看着凭空而降的成越,身材高大粗壮,头发纠结如乞丐,五官斑驳得看不清长相,只看到有无数的蚂蚱口和血印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似长出的钩子般,不看人,只盯鸡。

魏知行不理会明月,阴沉的问成越道 :“你是何人?”

成越眼睛仍不离烧鸡,仍旧不答理魏知行,手自然而然的去绺长眉毛,结果绺了个空,只好改绺乱如毡的头发。

魏知行眼珠一转,拿过烧鸡来,在成越面前晃了一晃,又问了一遍,“你是何人?”

成越深深咽了一口唾沫,低头看着毅然挡在身前的明月,呵呵一笑,很自然的张口道:“我是她亲义父。”

明月登时瞪圆了眼睛,正用眼睛试图杀死成越。

魏知行顿时黑了脸,这义父,还是亲的和不亲的之分?显而易见,自己就是那个是“不亲”的,这披头散发一脸痴呆的就是那个亲的,越想魏知行心情越不爽了。

第六十七章 魏知行又怒了

魏知行将烤鸡递给了成越,成越囫囵吞枣的啃起了鸡腿,还不忘两条同样饿鬼上身的狗,撕下好大一块儿鸡胸肉给了“撩汉”和“撩妹儿”,一幅熟稔的样子。

两条狗摇头晃脑如同成越一般狼吞虎咽,小毛驴急得抻着脖子咴咴直叫,无可奈何的魏炎只好拿了一把草料放在了它的面前,整个茅屋前,好一幅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农家乐景象。

魏知行一脸沉色的看着明月,不屑的道:“殷明月,你到底有几个义父?”

明月简直欲哭无泪,选择说“是”与“不是”仿佛都是个错误。

明月顾左右而言其他道:“你现在暂居的这个茅屋就是他的,我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些吃食,如今被你给霸占了,给他些吃食也是应当的。他这儿有点儿问题,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和他一般见识?”

明月背对着成越,偷偷指了指脑袋,先给成越扣上一个脑袋不清的帽子,看魏知行还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傻的斤斤计较?

魏知行却是个执扭脾气,不理明月的回答,仍是一脸不悦的问道:“他,是你义父吗?”

明月叹了一口气,教武功的“师傅”的“义父”也差不多,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魏知行的脸更黑了,气愤于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农女到处乱认义父,你认个好点儿的也就罢了,认的都是什么人?这么腌臜、这么愚笨、这么粗鲁无礼、地位还这么卑微,怎么和我这个这么英俊、这么聪明、这么温文迩雅、地位这么超然的相比?!这简直是血淋淋的侮辱!!!

明月哪里知道魏知行的心理是酸甜还是苦辣,对魏炎道:“他可能在树林里迷路了,又遇到了野兽,魏先生可有药可涂?”

魏炎哪里敢擅自做主,一双眼睛只是偷覤着魏知行,这还是他十二岁就跟着魏知行以来,第三次看到主子如此的怒行于色,第一次,是魏父惨死之时,尸首不全;第二次是刘相府家的嫡小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选择自己宁可嫁给泯王也不嫁主子;可是那两次要么是至亲离世,要么是被青梅竹马背叛,都是事关主子命运的大事儿,这次不过是三两句话的鸡毛蒜皮的事儿,怎么就气成这样了?

魏炎所不知道的是,魏知行这哪里是第三次如此震怒,已经数不清三、四、五还是多少次了,被明月扣上义父的帽子骗了鸡蛋,他怒了,被明月当街调戏了,他怒了;被明月掀了砗磲粉,他也怒了......好像与这个殷明月在一起,他总是容易暴怒,情绪都写在脸上。

魏知行点了点头,魏炎这才将一小瓶创伤药递给了明月,明月忙打开塞子,抹出一指头药膏,小心翼翼的擦向成越的眉骨,那里原本有两大绺长寿眉,被薅掉之后,伤口最大。

成越如一只受伤的小狗,自然而然的将脸低了下来,手也伸了出来,等着明月给他上药医治。

魏知行脸色更沉了,一把将药瓶从明月手里抢了过来,甩手扔给魏炎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抹药。”

明月手指蘸着药停在空中,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不抹觉得药可惜,抹了又被魏炎劫走了病患,总不能当护手霜抹自己手上吧。

魏知行已经抬起淤青的手腕,伸到明月手旁边,一脸傲娇道:“我,也受伤了。”

明月轻哧了一声,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这个男人,不仅脾气易怒,还特别的说话不算数,出迩反耳是小菜一碟。

明月只能在心中嗔责,不敢显现出来,生怕再次惹怒了魏知行,让他再次说话不算数,不仅让她赔偿打翻砗磲的二百两银子,还要赔偿损坏匕首的上百两甚至上千两子,即使不算上被她调戏、石子打伤碰瓷儿的银子,她已经欠得太多,还清债的日子遥遥无期。

明月恨不得打自己人一巴掌,自己的理想生活是赚数不清的银子、戏无数的忠犬美男,结果的结果事与愿违,不仅债台高筑,还反被美男恶整,这个生活,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明月手指头将药划着圈似的抹在了魏知行伤处,力道是那样的轻,似空中飞翔而掠的羽毛划过心间,麻麻的;动作是那样的柔,似春风里的柳絮扫过脸颊,痒痒的。

男子居高临下,静默的瞧着身前低眉顺目的少女,颈子与脸色泾渭分明,若两道分水线,颈子是那样的白晰,漂亮的蝴蝶骨在衣裳间若隐若现;

一股淡淡的香气传入鼻翼,与往次嗅到的淡淡的黄瓜味儿完全不同,应该当是淡淡的体香;

脸色亦不是上次所涂的淡黄色,取而代之的,是灰扑扑的颜色,男子猜测着,这次不是黄瓜汁,涂的是草木灰还是锅底灰?总之,少女的样子,像是小毛驴在地上打过了滚一般邋遢。

男人知道,这脸与颈子颜色之所以不同,定是明月故意的,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绝美的容颜,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却又是那样的特立独行,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男子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魏来忙去拿吃食,火堆上却哪里还有烤鸡的影子,早就在几人不注意之时,被成越和两条狗全部吃进了肚子。

明月尴尬的笑了笑,扯过还在费力嘬着骨头的成越,施了一礼道:“魏大人,两位魏先生,民女要回家了,既然您的侍卫回来了,民女明日就不必来研磨那些粉末水了吧?”

魏知行摇了摇头道:“明日是最后一日,你定要来,如若不来,我会下山去寻你。”

明月登时耷拉了脑袋,血淋淋的教训表明,人,不能轻易犯错误,让人威胁的滋味真特么不好受,好在对方说了明日是最后一日。

扯着成越下了山,成越不情愿的嘬着手指头,眼睛紧紧盯着魏炎,不知道的还以后他对魏炎多么的恋恋不舍,擦药擦出多么深厚的革命友谊。

明月气得一甩成越的袖子,怒道:“让你看盐矿,好好的地盘让人给占了不说,自己还让人堵在洞里不敢出来,如缩头乌龟一般饿了五六天?你对我耀武扬威的凶悍劲儿呢,到了魏知行面前怎么就变成了小绵羊?以后别说是我师傅,我丢不起这人!!!”

成越一翻白眼儿,喃喃小声嘀咕道:“我本来也没说是你师傅,我说的是你亲义父。”

不说此事明月心情还好点,一说气得更狠了,眼刀毫不吝啬的飞向成越。

成越不服气的怒道:“还不是怪你,是你定要猎老虎,所以我去猎活老虎时才受的伤,到盐洞里暖暖的睡了一大觉,要出洞时,发现姓魏的已经占了老子的地盘,我是怕盐洞被他发现,所以才不敢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成越心里嘀咕着,他万万不能对明月说,他是因为看到了魏知行的武功在他之上,否则他这当师傅的威严何在?!

看着二人二狗离开了山脚,魏知行脸色如墨,低声对魏炎道:“好好查查这对儿义父女,尤其是这男人,脸上虽然斑斑瘌瘌,我却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魏炎抱拳接令,向魏知行报道:“主子,末将研制的天蚕鱼网对血荼鱼有效果,只是背后似乎有人搞鬼,一夜之间将天蚕鱼网全部弄破,且神出鬼没,前功尽弃。”

魏知行沉思了片刻道:“太湖在乐阳郡境内,是泯王的地界,他会让我顺顺利利才是怪事儿,但愿他和我只是私人恩怨,如果包藏祸心、另有图谋,就别怪我公仇私仇一起报了。”

魏炎想了半刻,迟疑的回禀道:“主子,有件事儿,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知行只是用眼色嗔责的瞟了一眼魏炎,魏炎忙做了一揖禀报道:“夜映池紧邻太湖,前几日泯王妃去夜映池小住,不知怎么混进了一条血荼鱼,沐浴时被血荼鱼咬了脚趾,登时身体不适,一度昏迷,隔了两日才苏醒过来,养病期间,泯王夜夜突在鹦歌苑,连看都未看泯王妃,泯王妃在夜映池离家出走了。”

魏知行神色怔凝了一瞬,淡然道:“她,还是那么的任性。”

魏炎忙抱拳回道:“主子, 是否让属下派人去查找?”

魏知行沉默了半刻,挥了挥手道:“不必了,她是想让他急,不是想让我急。”

魏炎轻轻叩了叩道,魏来一闪身从树丛中窜了出来,对魏知行做了一揖道:“回主子,小的跟着殷姑娘进了村,殷姑娘家在东村第三家,破泥巴房子摇摇欲坠,破篱笆帐子连只猫都挡不住。她那义父往北麓方向而去,小的先跟着殷姑娘,再追姓成的,已经不见踪迹,看样子,身手不错,却不是轻功的,应该说是个久富经验的老猎手。”

魏来挥了挥手中再次猎到的野鸡,想去拨毛时,一眼瞧见了榻上的两只小竹人儿,向魏知行禀告道:“主子, 殷姑娘给她弟弟妹妹做的竹人儿落这儿了, 用不用小的给送回去?”

魏知行狠狠瞪了一眼魏来, 魏炎忙扯过魏来,二人装做继续烤鸡的模样,不敢招惹阴晴不定的魏知行了。

魏知行将两只小竹人儿分别牵在两只手中,心中不由得有些烦乱,想及上次见到的那只红色喜帕,眉头沟壑深陷,不由面露不愉之色道:“就问来这些个无用的消息?这个殷明月特立独行,行踪诡异,你要多打听隐秘消息,如她多大年纪?家中有谁?定过亲没?夫家是谁?心悦于谁?”

魏来眼睛越睁越大,实在搞不明白打听这些,与他们找盐有什么益处,心有狐疑却不敢再问什么,决定以后除了上茅房就寝,定要寸步不离这个小农女,誓要将她祖宗十八代都要查出来。

第六十八章 嫁给这只手

回到家中之时,刘氏一脸的喜色,明月不明所以,刘氏却先是红了脸,喃喃半天也没有说出口,明月看着她头上那日偷偷隐藏的、崭新的钗子,心中不由得好笑,想着定是韩林说什么窝心的话让她开心了,恋爱中的女人果然不可理欲。

明月知道刘氏面皮儿薄,便没有继续追问刘氏想说、又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没想到这一不追问,就出了大事儿。

第二日接近午时,明月正准备收拾东西上山,翟氏带着大房殷金、宋氏和殷明汗;二房殷银、冷氏、殷明元;四房殷才和宋娇娇就杀将了上来,杀了三房一个措手不急,不知所为。

宋娇娇偷偷向明月比划着手势,明月怎么猜也猜不出来,急得殷才和宋娇娇一身的汗而无计可施。

因这几日翟氏身体不好,手里拄着一只婴儿手臂粗的树杈做临时拐棍,上面没有削好,还残留着几只短木刺,翟氏半个身体的力量都倚上拐棍上,脸色腊黄,瘦削了不少,眼神却凌厉异常,紧紧的盯着刘氏,如同要将刘氏五马分尸、生吞活剥一样。

“撩汉”和“撩妹儿”被成越训的越来越野性,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老宅众人,比翟氏的眼神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抓子紧紧的刨着地,绳子被它挣得几欲破裂。

刘氏是个孝心的,生怕跟野狸猫大战受挫的翟氏再受伤,忙将二狗牵进了屋子,紧闭了房门。

明月暗叹一声,深感来者不善,却又碍于“孝”之一字,不得造次,只得对翟氏温和的笑着:“奶,您的身体大好了?娘刚刚换了一斤白面和猪油,正要给您做面疙瘩汤,您屋里坐着等着吃,还是给您送到老宅去?”

翟氏丝毫不领情,抬起拐棍冲着明月就打了下去,明月哪里想到前一秒还病入膏肓的翟氏,手脚这么利索加不含糊,说打就打,连个前奏都没有,让明月的屁股生生挨了两下,树杈上的倒刺硬是刺进了肉里,登时疼得冒了汗了。

明阳赶紧用她瘦小的身子撑住明月摇摇欲坠的身子,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一向只缩在刘氏身后的明松小脸一白,挺着小胸脯拦在明月身前,喊道:“不准打我姐姐!”

单薄而颤抖的身子可以看出他做出这个动作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明月很是欣慰,这还是松儿第一次称她为姐姐,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话。早知如此,她宁可早点挨翟氏一打,换回松儿对新家的归属。

松儿不拦着还好点,一拦着翟氏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举棍还要打,刘氏已经跪在面前,手死死的抓着木棍不撒手,翟氏用尽了气力夺不过,干脆在刘氏手心里转着圈,木刺登时扎在手心肉里,血肉模糊了。

明月这个气啊,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将翟氏手里的木棍一把夺了过来,扔在了两步开外,一脸冰霜道:“奶奶前几日还病入膏肓,此刻竟能生龙活虎的打人,莫不是又被猫妖复了身?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一会儿就去找个神婆子给祛祛邪,尽尽孝。”

翟氏手都气哆嗦了,那日的屈辱历历在目,若不是那日明月喊什么猫妖成精的,她也不会到现在还被村妇们指指点点,一脸的幸灾乐祸,她甚至怀疑,自己人完全是着了小赔钱货的道道了。

翟氏被明月抢了木棍,又被明月一顿呛白,身子气得摇摇晃晃,一旁的宋氏连忙撑住,翟氏缓上一口气,连看都不看明月,直接指着刘氏破口大骂道:“你个心里流脓的烂货,早就和韩林私通了吧?人家赵二狗冤枉你了吗?这名声刚好几天,你就迫不及待的改嫁了?老殷家的骨血你也敢带走?!若想改嫁老韩家,除非我老婆子死了!”

刘氏一脸的惨白,明月也终于知道翟氏的怒气生在哪里了,不由得暗暗嗔责韩林和娘亲,上门提亲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她商量商量,翟氏是好相与的主吗?没有万全之策怎能鲁莽行动?

明月佯装一脸喜色,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奶,您老人家承认松儿是老殷家的骨血了?太好了,我爹这下死也瞑目了,他的香火终于回家了。”

翟氏的脸登时变得阴晴不定,眼珠乱转,心中百感交集,若是承认了松儿是殷家的骨血,岂不是要在全村人的面前承认松儿是被她这个亲奶奶给偷偷卖了吗?她前几日因一块肉皮在全村人面前丢了大脸,本就名声臭了一村,再加上卖亲孙子的事情,她怕是粪坑里的蛆虫,臭上加臭了,不能认,这个脸她不能再丢了。

翟氏阴冷道:“你个心里坏得流脓的,你以为俺们老殷家是名门大院,银子使不完,米面吃不完,随便捡个野孩子就养起来?还要认进了族谱?你爱养你养,与老宅可没一文钱的关系。”

刘氏已经泣不成声,即使她有各种思想准备,也没有想到,老宅不仅将松儿卖了换银子度灾年,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们却又不承认了,到底是谁坏的心里流脓?

刘氏的眼里满满的绝望。

明月却暗暗高兴,她就是怕老宅假惺惺的来一场认亲,用亲情枷锁套牢了松儿,如今姓翟的亲口不承认,以后想认的时候也不可能了。

翟氏因松儿的关系,心里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向一脸绝望的刘氏叫嚣,殷金一见老宅被明月三言两语弄没了气势,本来讨罚刘氏的,却变成了明月讨罚老宅,面色极其阴冷,走到明月面前,挥手就打向刘氏,明月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眼疾手快的用手腕一挡,生生受了殷金一掌,反手将殷金的手甩向了一侧,脸上却是一幅受委屈的模样,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道:“大伯,你不能打我娘,我娘说过,不能坏了殷家女人的名声,你一个当大伯子的伸手打弟媳妇,说出来该让村里人说闲话了。”

一句话冲了宋氏的命门,狠狠剜了殷金两眼,将翟氏交到冷氏手里,站到殷金身侧,举起手也要打刘氏,骂道:“长嫂如母,你大伯教训不得俺来教训,这也是为你好,只有你娘不勾三搭四、老老实实,你才有希望找个好人家嫁了,否则就一辈子当姑子吧。”

明月用手再次挡住了宋氏的手,没想到宋氏枯黄干瘦的,手劲儿比殷金的手颈儿还要大,瘦削的骨头棒子,硌得明月手腕生疼。

明月状似惊疑道:“大伯娘,大齐律法没说过不让寡妇改嫁,再说提亲的是韩家伯伯,与我娘又有何关系?若是上门提亲就暗通款曲了,那明云姐未出嫁前,柳河屯的王二瘸子、二道沟的张屠户、咱村的谢磕巴扬言都要娶她,后来我姐嫁给了姑夫,莫不是这就是‘勾三搭四’的意思?”

一听明月说明云的坏话,宋氏顿时就怒了,张牙舞抓的就飞扑了过来,明云状似吓得一矮身,宋氏扑了个空,回转身再次飞扑过来,明月状似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上却使了力气一拌,本来是想绊倒宋氏,没想到弄巧成拙,宋氏的劲力不小,没绊到实处,直接向明月身上压了下来,压得明月嗷一声惨叫,在众人看不见之处,用手肘狠命的顶宋氏的肚子,宋氏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肠子肚子都拧成了麻花似的疼,汗水滴嘀嗒嗒就下来了。

宋氏被打出了急火,将身子拼命下压,瘦瘦的身子竟比老虎还要沉,明月的屁股本就被木刺扎得受了伤,这一压一怼,血水就殷红了衣裙。

宋氏吃了亏,殷金、殷银和殷明汗无一人搭救,殷金和殷银反而都冲着刘氏去了,一幅虎视眈眈的模样,而殷明汗竟可耻的奔着松儿去了,显然对于三房想让松儿认祖归宗之事耿耿于怀。

明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自己只逞口舌之快,不想吃亏,却忘了自己是一家人,自己不怕老宅这几头烂蒜,可是刘氏弱,明阳、明月小,明星一个女娃子,哪里抵得过五大三粗的汉子,若是殷金趁机偷吃刘氏的豆腐,自己肠子都要悔青了。

明月顿时来了狠劲儿,哪里管什么招势招法,从怀里掏出一堆防身用的石头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狠命的往宋氏嘴里怼,再看宋氏,嘴巴被石子撑得如鼓胀的癞蛤蟆,眼睛被噎得如同哭过的红兔子,肠胃一呕一呕的如同反刍的老黄牛,好不凄惨。

明月一脚踢开宋氏,直奔殷明汗而去,明月心里慌乱,完全忽视了她以为没有战斗力的翟氏,只见翟氏眼珠一转,飞快的将不知何时捡回来的木棍横在奔跑的明月脚下,明月顿时天旋地转,结结实实的来了个狗啃泥。

明月顾不得灰头吐脸,直接坐起身来,翟氏的木棍电闪雷鸣般向明月的脸上打来,若是打实了,只怕就要毁容了。

明月心里唉叹,枉自己拼了老命跟着成越练功,与狗抢食、与猪拱架、狼口逃命,到头来却死在一只满身是刺的木棍下,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狼牙棒?

明月不由得身子往后倾,直接四仰八岔的横躺在了地面上,决定要死也要做个好看鬼。

过了好一会儿,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明月将眼睛欠开了一条缝缝,一只风华绝代、纤细如葱的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正小心翼翼的探向自己人的鼻息。

那手,如同朝阳里的一抹光束,让人的心跟着暖洋洋的;那手,如同冬日里的一缕火光,让人的眼跟着闪亮亮的;那手,如同秋风里的一只果实,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明月的涎水真的流下来了,这只手,济困扶危、雪中送碳、锦上添花,若是以身相许来报恩,让她嫁给这只手,日日承欢,夜夜抚摸,她大抵也会愿意的。

第六十九章 定要洗净

盛世美手的手指已经探到了明月的鼻翼之下,明月嘴角微不可查的一翘,起了作弄的心思,登时屏住了呼吸,那手突然一凝滞,停了几瞬,不退反进,直接探到了明月的脖颈脉处,脉搏清晰而有力,如重锤捶在男人的心间。

男人的心如同海岸边的岩石,被奔涌而至的潮汐冲涮得跌荡起伏,努力压制下心中的旎旖,看向少女被涂得灰暗的小脸时,其中一只眼睛想睁又不敢睁,眼睫毛似蝴蝶的蝉翼,轻轻的颤动着。

手的主人显然有些气苦,恶作剧似的再次将大手整个覆到了明月的鼻翼上、嘴上,罩了半面脸,花了半面灰土妆。

明月登时呼吸困难,气恼的张嘴呼吸,躲不开那手,干脆如小狗用舌头舔水般,一下一下的舔着手心,蠕湿的舌头如调皮的小蛇游走,毒坏了男人半面身,丝毫动弹不得;幽兰的呼吸如轻风摆柳,将整个春天都吹进了男人的心间,徜徉无限。

男人的手心儿如被热油滚过一般,“噌”的一下逃离了明月的鼻翼和嘴巴,脸色红透了半边天。

明月终于睁开眼睛来,看向手的主人,那张让明月即喜爱又懊恼的盛世容颜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呈现在眼前,明月的小脑袋登时耷拉下来,首先冲入脑海的话就是,这男人太特么小气,追债都追到家里了,实在逼得紧了,老娘就以身代偿,看你敢不敢要。

明月挣扎的站了起来,看向院中局势变化,不由得又骄傲得如同当初她杀的那只大公鸡,眼高于顶。

本来冲向松儿的殷明汗,此时正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唉哟唉哟”的叫唤着,从脸形扭曲的程度来看,这一拳,没有排山倒海的功力,也得有胸口碎大石的魄力。

殷金和殷银横七竖八的倒在篱笆边角,从直线与曲线的距离来看,应该是被一脚踹飞,走的最佳捷径。

殷才因为一直拦着殷明汗来抓松儿,被当成了自己人,免于被暴打的风险。

宋氏则如贪油吃、结果吃浸了油的猫儿,一下一下的呕吐着,尤觉不够,手指头拼命的抠着嘴巴,从里面掏出一颗接着一颗的石子,让村民们叹为观止,这么小的嘴巴是如何装得下几十颗石子的。

冷氏因抱着明元躲得远远的。

准备拿棍子打明月的翟氏则结结实实被推倒在地上,如乌龟般翻了壳,半天也没有坐起来。

明月看着一脸冷色的男人,再看看周围议论纷纷的村民们,心中唉叹一声,嘴上不含糊,对着气势逼人的男人施了一礼,高声喊道:“义父,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这些都是明月的长辈,也是义父的兄弟,尤其是这位,是明月的奶奶,也是您的长辈,万不可冒犯了,否则以后明月有何颜面面对向阳村父老乡亲?”

明月这是点醒魏知行,他贪图一时痛快,打的打,揍的揍,回头他拍拍屁股走人了,遭殃的却是自己。顶着不孝骂名的是刘氏和殷明月。

魏知行不屑的环视着院中横躺竖卧的“亲人们”,没有开口辩解,任由明月自圆自话、颠倒真相。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如鸭子般身子一栽一拐的走向翟氏,裙子的后面殷红着两块醒目的血迹。

魏知行看着那血迹,本来就下沉的心情,如同再次被扔到了冰窖里,冻得冰冷难挨。

魏炎省事的从怀里拿出一只瓷瓶,递到魏知行手中,低声道:“主子,殷姑娘这伤看似不重,实则隐患颇大,一旦倒刺处理不干净,就会上脑发烧而死。所以要忍着痛挑去了倒刺,再用温水清洗,最后再上药。”

魏知行眼睛看向魏炎所说的木棍,那原本应该去皮的乳白色木棍,上面竖着五六颗尖刺,有几只尖刺 上面,还挂着殷红的血迹。

男子本来蕴红的脸变得阴色异常,看着翟氏的身影如同冬天里的冰流子,冷嗖嗖的,冷然道:“天下竟有这样狠心的亲人,还比不过光明凛落的仇人,用如此歹毒的方法,和十大酷刑的铁梳子有何区别?该死!!!”

魏炎脑袋里不由打起了转儿,主子鲜少怒形于色,自从到了朝阳县地界,便越发情绪多变起来,是因为泯王的处处阻挠?是因为泯王妃的不知所踪?还是因为见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农女?

魏炎猛劲儿摇了摇头,如他所了解,怕是泯王妃受伤出走的因由更大一些。

再看明月,走到了翟氏面前,状似亲昵的扶起翟氏,一脸悦色道:“奶奶,这是明月在县城里认的义父,听说和县太爷有些渊源,在朝阳县里呼风唤雨惯了,您别往心里去。”

翟氏心里骂娘的心思都有,你被掀翻在地了试试,看看往不往心里去,就是往心里去,我敢说吗?不说和县太爷的关系,就是他身后那两个眼睛如刀的汉子能让谁敢往心里去?!

翟氏讪然笑了笑,摆正了身形,拄住木棍“拐杖”,轻轻咳的两声,让围观群众觉得有了一丝威严,这才沉声说道:“明月,这人得爱惜自己的名声,没我点头,就别起那些有的、没的的心思,免得让大家戳脊梁骨,笑我们殷家不懂廉耻,愧对列祖列宗,让你爹死不瞑目。”

明月连忙点头呵腰,状似恭谨道:“奶奶,您老说的话,明月一句不漏的记下了,明月保证,你老不点头,这三房里的人谁也嫁不出去,想都不要想。”

翟氏满意的点了点头,眼色带着一丝挑衅的看向魏知行,似乎在向对方表明,对方再厉害,也敌不过她这个正经的当家祖母,她若不点头,谁都不敢逾越,天若塌了,她若让明月顶着,明月不敢说一个不字。

本来满脸阴云密布的魏知行突然展颜笑了,笑得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刚刚的阴冷冰寒全是错觉,魏知行向魏炎使了使眼色,魏炎忙从怀中掏出两只十两的银元宝来,恭敬的递到翟氏手里道:“老夫人,小的代主子向您老陪不是,今日之事就此做罢,否则到成大人那里也不好交待。”

翟氏眼睛如发现了猎物的豹子般,一道精光闪现,满脸笑成了核桃,褶皱丛生,眼睛笑成了钩子,一味盯着银子,恨不得如同宋氏的大嘴一般,将银子吞到喉咙里去。

翟氏的眼睛在刘氏与魏知行身上扫来扫去,满是*裸的怀疑与警惕,不过看在银子的分上,她决定放过三房这一回,毕竟,她只一句话就打退了韩家的提亲,歇了刘氏改嫁的心思,将三房的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美中不足的是,她被推得摔了一跟头,不过,这个跟头跟二十两银子相比,简直是和天下掉馅饼一样令人欣喜,若是一个跟头换二十两,她这一把老骨头,一口气翻上二三十个也是甘之如饴的。

翟氏招唤了冷氏和宋娇娇,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向院外走去,连看都未看还在抠喉咙里最后一颗石子的宋氏。

宋氏眼色如刀的扫向明月,想要张口大骂,那石头堵在喉咙,只能如哑巴般“啊啊”的叫唤,半个音节也发不出,看得明月想笑又不敢笑。

见老宅众人己走,宋氏也如野狗般夹着尾巴追随而去,看热闹的村民们也纷纷散去。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仍天高云淡的魏知行,气道:“你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怎么着?一个跟头就给了二十两?你这哪里是惩罚她,分明是成全她!二十两,可以买一个清清白白大姑娘当孙媳妇了,你这是带良为娼、草菅人命!!”

魏知行好笑的看着气得语无伦次的明月,将药膏递给明月道:“我的银子可不是白得的,我的人也不是白打的。”

明月毫不客气的抓过药,伸出手指头就要抹出一块药来,魏知行气得将药又抢了过来,转而递给了刘氏道:“定要洗净,轻挑揉抚,徐徐涂之。”

刘氏木呆呆的接过瓷瓶儿,重重的点点头。

明月则是羞红了脸,怪她耳浊,将上好的“医疗学术片”瞬间译成了“内涵剧情片”,将“定要洗净、轻挑揉抚、徐徐涂之”,生生译成了“腚要洗净、轻佻揉肤、徐徐图之”,想着这些话,连一向脸皮厚的她也不由得羞红了脸。

魏知行莫名其妙的看着莫名其妙羞红了脸的明月,此刻的少女,满面红霞遍布,眼色波光流转,呼吸气吐幽兰,双手下意识的搅在一起,旎旖瑕思,一幅羞答答、怯生生的模样,与以往大胆、直率的她迥乎不同。

已开情窍的魏知行,以为明月对自己起了心思,心里竟没有之前的反感与排斥,反而如同初入大海的鱼儿,即新奇又欣喜,有了奋不顾身的劲头,期待一日飞跃龙门成鲛龙。

气氛陷入了一种雨后春雨中的缠绵情愫来,篱笆门却不合时宜的“当”的响了一声,一个声音急急的道:“秀妹子、明月,你,你们怎么样?”

明月抬头,推门而进的,正是韩氏父子,二人看到气宇不凡的魏知行三人,气氛又陷入了冬天的凛冽冰霜中。

明月叹了一口气,这个日子,没个消停时候,这个一门心思想当自己后爹的,和这个被自己生拉硬扯当干爹的,终于见了面。

第七十章 怪力乱神说

魏知行的眼睛直接错过了韩林,落在了身后的韩兴身上,从头发梢儿一直看到了发尾,看得韩兴浑身都不自在,手都不知道看在哪里妥当,见韩兴一幅小家子儿郎的瑟缩模样,魏知行这才满意的将视线收回,继续看着明月。

明月哪里留意到这二人之间的互动,嗔责的看向韩林道:“韩伯伯,你怎会这样胡涂,向我娘提亲怎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我好想个万全之策,我奶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吗?如今这一闹,这亲事怕是要好事多磨了。”

魏知行登时瞪大了眼睛,感觉听到了一个比天还大的震人消息----殷明月竟然主动出谋划策,将自己的寡妇娘给嫁出去?这消息在这个时代,就如天下起了红雨、狼改吃了青草一样悚人听闻,她就不怕她以后嫁不出去?

早上魏来打猎回到茅草屋,顺便将一早晨打探来的殷家及殷明月的消息做了汇报,魏知行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掏了出来,用手狠狠揉成了个儿,再扔在地上踩了踩、踏了踏,说酸楚吧不全是,说绝望吧也不全是,总之,酸楚、失望等兼而有之,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这殷家三房,户主殷友参军己死,元配刘氏声名节节败落,恨不得前脚刚跟男人说上一句话,后脚就被人传出闲话来,这谣言层层不穷,男主人公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传不到的,真是应了那句----寡妇门前事非多,只不知这流言的真实成分有多大。

而这三房长女殷明月的事迹却各个板上钉钉、落地有声,上至三岁的孩子,下至八十的老妪,说起明月来,均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就连村最东头的谢结巴的老结巴娘,说起明月来亦是精神抖擞,腰也不弯了,哮喘也不喘了,老花眼也变得贼亮了,本来的结巴也利索多了,那语速,都能赶上审案的县太爷成宏略了。

言而总之、众口烁金的结论就是,明月原本是个好吃懒做、爱慕虚荣的女子,一心想嫁富贵人家和书乡门第,为进苏家门,曾逼娘亲用脑袋撞了石头,死而复生之后变得凶悍无比、四肢体勤,单刀斩公鸡,飞刀砍麻袋,抬刀剐野猪......在他们眼里,明月就是一个女版的张飞、人类版的山魈、兔子版的豺狼。

即使死而复生的明月颜值下降,天天往山上野,身上不是粘着血就是挂着灰土,一身的邋遢,脾气还累累见盛,但这地位却是水涨船高,不仅以里正媳妇为代表的妇人们爱和她说笑,就连这男人缘也是一日强过一日,在村东有个她削尖了脑袋想嫁的苏哥哥,村西有一个唯她马首是瞻的韩哥哥,村中有个“没断奶”的向哥哥,县里还有个“富贵与文采”并重的表哥哥,简直成了向阳村一块沾了油的香馍馍,闻到香味的公老鼠都要往前嗅上一嗅。

听到这些,魏知行这心里就打翻了五味瓶,将那竹人儿失望的放在了木榻上,收拾好烤碾成粉的颜料,想要质问殷明月,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中嗔责更甚,这殷氏明月,名声不怎么样,这唯一守时勤快的好品质也要没了。

魏知行气苦,又想着明月巧舌如簧,干脆收拾行囊,准备回县里客栈。

说来也巧,马车走到村口的大榕树时,有几个妇人满脸八卦之色的向村中疾走,嘴里叽叽喳喳念叨着,这殷家三房又要出大事,翟氏上次被猫妖上了身,身上有股子邪劲儿,这次怕是要下狠茬子了,殷明月虽然不好惹,但百善孝为先,她能耐翟氏如何?弄不好人脑袋要打出猪脑袋来。

魏知行心里一突,凭他对殷明月的了解,这执扭劲儿上来了,不会又要强亲谁一口、疯咬谁一嘴吧?想及此情此景,魏知行的脸不由得一黑,一股债主与生俱来的权属感涌上脑海,索性驱车向三房驶来,恰好赶上了院中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便毫不犹豫的出手相救了。

结果的结果,大出魏知行意料之外,自己不仅送上门来让殷明月装死愚弄,貌似,自己的手又让对方的小舌头给调戏了, 而且是哑巴吃黄莲,不可与外人道也,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心中排山倒海的慢慢体会了。

从翟氏对明月虎氏眈眈的模样看,魏知行想当然的以为是有人向明月提亲,翟氏不同意亲事,所以前来立威,到了现在才听明白,原来根本就是明月巴巴的给刘氏找丈夫,给她自己找后爹!!!

她,到底有多想要个爹?在外乱认一、二、三、四......个义父不说,在家为预备后爹出谋划策,他不由得想到,她会不会如同她找义父一般,或者是找各种哥哥一般,给她娘找一、二、三、四......个后爹?想及这种可能,魏知行脸都绿了。

韩兴喃喃的上前,眼睛不敢直看明月的眼睛,畏畏缩缩道:“明月, 你、你别气,既然已经出了这事,咱们想想怎么平息了奶奶的气才好。”

明月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不是好眼色的看着韩兴,没好气道:“呵呵,都将你和韩伯伯用扫帚赶出门了,还叫奶奶呢?你若是喜欢,买一送一,还送你个闷嘴葫芦爷爷!韩伯伯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有心可缘,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么也是这样胡涂?老太婆恨我们三房恨得半夜睡觉牙都痒痒,能让我娘过得好?她若是转性了,除非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对,就像刚刚那二十两子那样,她的嘴,只能用金子和银子能堵上,铜钱连看都不屑看。”

魏知行突然嘴角上扬起来,明月对韩兴这样不客气的说话语气,可以排队掉明月这个村西的韩哥哥了,闻名果然不如亲见。

刘氏轻轻咳了一声,提醒明月魏知行三人还在场,哪有当孙女这么说自己祖母的,若是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是要被逐出殷家家谱的。

明月无所谓的摇摇头道:“娘,没事,他是自己人,不屑与我奶为伍的,是不是,魏-----”

明月突然就不知道怎么称呼魏知行了,别看刚刚当着殷家老宅的面儿说的理直气壮,借一身富贵的、与县太爷关系匪浅的“义父”来压制翟氏,凭她的直觉,这魏知行虽然易怒,却只会背着别人来惩罚自己。

果然,魏知行没有半分的否定,还不惜用银子打发了翟氏。现在翟氏走了,再郑重其事的如此介绍起魏知行,一向脸皮堪比长城的明月反而尴尬的脸红起来。

魏知行则是奇怪的看着明月,如果没听错,她说的是“自己人”,和一个“女骗子”成为自己人,魏知行本来的震怒,竟如炸了毛的猫儿被抚摸了颈子,慢慢没了脾气,说不出的乖巧。

明阳已经站在魏知行面前,好奇的眨着眼道:“哦,大姐,你刚刚对奶奶说这就是义父,原来大姐在县里真的有义父,不是吓唬向耀祖用的,难怪向耀祖他爹不敢再找你麻烦,向耀祖连羊丢了也不敢找你算帐,更不敢逼着娘用羊将你换亲,有义父,真好。”

明阳呵呵傻笑着,紧紧拉着明松,像极了偷吃了荤腥的老鼠。

魏知行脸上的笑纹更盛了,听阳阳的话,又可以排除掉村中的“没断奶”的向哥哥了,闻名果然不如亲听。

明月恨不得捂上明阳的嘴,魏知行本就不认帐“义父”一事,被一语道破不知会不会如往次一样的暴怒,偷眼看魏知行的脸色,没有喜色,却也没有怒色,心下稍安,叹了一口气道:“魏----,谢谢您刚刚替我解围,我们家就这样子,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少辈没有少辈的样子,慢慢就习惯了。”

魏知行深以为是的撇了撇嘴,轻哧道:“从你这儿的确能看出来你没有少辈的样子,我长得哪里就老了,偏偏在街上硬塞过来认人做义父,要认做义父也就罢了,现在又左一句‘喂’右一句‘喂’的叫着,连基本的礼仪也没有了?”

明月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展颜小声反驳道:“你也没有长辈的样子啊?心里承认也就罢了,干嘛成天让人家干活,磨那些贵得吓死人的水沫子。”

魏知行眼睛笑成了月芽,让魏炎送上一只包袱来,一把塞到明月的怀里道:“别啰嗦,快去上药,否则就成了刺猬了,伤好了罚你帮我磨掀翻的砗磲粉,顶去刚刚付给你奶奶的二十两银子。不准偷懒,方法你知道的,七天后我来取,若是少了一钱,就翻一倍,少了二钱,就翻四倍。”

看着明月吃鳖得样子,魏知行的心情再次由阴转晴,背着手向院外走去,走到了韩兴面前,二人面对面,执扭着不肯绕路而行,如同过独木桥相互较力的二人,谁也不让谁,最后韩兴脸色晦暗,给魏知行让了路。

魏知行孩子气一扬头,回过头来对明月道:“听说朝阳县的仁德观道士法力高超、信徒众多,特别是有一手驱魔伏妖的本领,深得朝阳县百姓的信服,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你会有意料之外的缘法。”

明月狐疑的看着闲庭信步离去的魏知行,留下这暗含玄机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魏知行是个唯心主义者,发扬怪力乱神说,劝自己去仁德寺当道姑?

呸呸呸,怎么可能?本月月还要代表月亮消灭全天下美男呢!怎么可能去出家青灯古佛修练?

莫不是本月月魅力无限,魏知行想约自己去道观,借上香之名义与自己暗渡沉仓?

呸呸呸,怎么可能?二人每次相见,不是猫戏老鼠,就是野狗撩猫,永远是平行线上的两个人才是。

明月摇了摇头,索性不做他想了。

第七十一章 矜持过度了

韩兴看着坐上马车“嘚嘚”而去的魏家主仆三人,目光有些凝滞,沉思了好一会儿,看这男人的穿着,不凡;看这男人怡气指使的气势,不凡,看这男人对自己半是探纠半是审视、对明月半是关心半是傲娇的目光,韩兴的心情是尤其的烦。

他是何人?明月为何既显得烦燥又得赔着小心,他真的是明月的义父吗?可是,看年纪,却是较爹爹韩林年轻了许多,甚至比刘氏还要小上两三岁的样子,他为何不承认或不否认?那个小巧的袋子是什么东西?为何明月如此的谨慎和小心?会不会如同给翟氏一样,是多得吓人的银子?

韩兴想开口问明月,明月已经落下了脸子,不理会韩氏父子,毫不矜持的捂着屁股,小脸疼得皱成了核桃一般的褶皱,小心翼翼的拿着那姓魏的小包袱,被刘氏搀扶着进了屋,看那脸色,可想而知,这心情只有更差,没有最差。

韩兴问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好与韩老大怏怏的回了家,本来欢天喜地的求亲,最后变成了全武行,惹得明月烦上加烦。

刘氏小心翼翼的将明月扶到炕头趴着,去外屋烧热水,留下明星、明阳和明松照顾着明月,明月用小指头刮了刮明松的小鼻子,笑道:“松儿今天真的很勇敢哦,还知道保护姐姐呢。”

明松小脸耷拉着,手指捏着衣裳角,低声呢喃道:“松儿只能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娘刚才还叮嘱松儿,奶奶是长辈,小的不能顶嘴杵逆。”

明月摇了摇头道:“松儿,任何人都会做错的,无论是谁,即使是长辈,也改变不了我们那些认为对的,要动脑筋用对法子,不能鸡蛋碰石头,更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松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意思,明阳在后面打了松儿后脑勺儿一下,脆生生道:“你个实心瓜子,笨死了,大姐的意思就是韩伯伯迟早是咱们的爹,只是得姐姐想别的办法才行。”

明星没想到明阳说得这样直白,还没怎么着,直接认了爹,如同明阳打松儿一般打了明阳后脑勺一下,嗔责道:“黄毛丫头瞎说个甚?让别人听到,咱娘和大姐又要遭罪了,二堂哥就像刚才一样来个恶狗扑食,专打你的屁股,到时候像大姐一样屁股开花,只能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明月一听脸都绿了,如明星打明阳一般打了明星后脑勺一下,佯怒道:“没大没小,哪有这么涮你大姐我的!我还不是为了咱娘和你们着想,家里有个男人依靠,咱家也不会受人欺负不是?啊----”

明月捂着突然被袭的后脑勺,无辜的看着明松,不知道明松怎么也这样调皮的打自己,明松小脸一板,一本正经道:“大姐,我不是家中的男人吗?”

明月忙不迭的点头,松儿的话越来越多,看来是越来越接受这个家了。

刘氏端着木盆子进屋里时, 明月、明星、明阳和明松,俱都一脸委屈的捂着后脑勺,忍着疼,忍着忍着,竟然“扑哧”一声乐成了一团。

明月笑得屁股生疼,正如明星所说的“屁股”开花,唉哟了两声,板着脸对松儿道:“殷家唯一的小男人,请你到外屋呆一会儿。”

明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省事的下了炕,趿拉着鞋挑起了帘子,又回过头来眨着眼睛道:“松儿省得,男女授受不亲。”完全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明松出去后,刘氏小心的褪下明月的中裤,即使穿着棉裤,屁股上仍残留着两颗粗木刺,上面的血已经成痂,暗红色的血已经透过了棉裤,染红了布裙,留下了两块儿殷红殷红的印迹。

明阳偷笑道:“大姐,娘每月来葵水时,都用草木灰的垫子垫着,要不然将娘的先借来用用?”

明月的脸登时就黑了,看脱下来的裙子后面,那两块殷红殷红的可不就像是来葵水弄脏的样子吗?怪不得魏知行的眼神儿那样的奇怪,莫不是在那一瞬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明月登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气着气着将注意力就转移回到了明阳的话上,什么叫“草木灰垫子”?什么叫“借来用用”,这样的日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明月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渺茫,别人穿越古代是来呼风唤雨的,她穿越古代是来被别人呼风唤雨的!这不,姓魏的家伙又将自己当欠债的奴隶使劲儿使唤,让她面不改色的将上百两银子的砗磲亲手砸碎成粉,还一钱的份量不能少,如此的奢耻浪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给翟氏的二十两银子是我让给的吗? 关键是,为什么不给我?!

明月正在心里蕴着气,刘氏猛的一拨其中一只木刺,鲜血又涌了出来,染红了半面屁股,明月“啊”的一声惨叫,那声音,比村东头杀猪的叫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

远远的山脚下,茅屋内,魏知行坐在木榻上,面色淡然的对魏炎道:“魏来办事马虎大意,取土样为何此地不取?你取了一些回去熬水,看看能不能提取出盐石。”魏炎抱拳称是,忙小心的低下头去取土样了。

而坐在榻上的魏知行,状似无意的用手指碰触了下被他丢弃的小竹人儿,刚一触碰,又如被火灼的闪开,满眼尽是紧张之色,大气不敢出,偷眼看向魏炎,见魏炎认真的用铁锹挖着土取样,毫无查觉,魏知行轻呼了一口气,手指如灵蛇出洞,将小竹人儿迅速卷入袖口,转而正襟危做,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

第二天,明月的屁股好了许多,打开包袱,一脸愁苦的看着白色如雪的砗磲,脸皱得比八十老妪还要沟壑丛生。

一声叹息、两声叹息、三声叹息,仍阻挡不了时间的流逝和砗磲被砸的命运。见炕上的明松睡得正香,明月只好将药捣、桌子等物事拿到院中,生怕明松听到了睡不着,一应物事离屋子最远,紧紧挨着院门。

明月往手心中吐了两口唾沫,搓了两下,用力拿起石捣,眼睛一闭,认命似的砸向巨大的砗磲之上,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的院门突的被用力掀开,明月卒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石捣登时砸偏了,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明月的脚面上,登时肿成了馒头,眼泪瞬时涌出了眼圈。

门外推门而入的非是旁人,正是天生与明月的拳头犯冲的苏宏图,苏宏图一见到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明月,一脸紧张道:“明月,你知晓吾与黎小姐订亲之事了?莫要伤心,莫要难过,与你相知相识,此乃三生之幸,得明月一志趣相投之知心人,宏图此生足矣,愿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不相离,不负明月之相思意。”

明月一脸苦色的看着苏宏图,第一次觉得语言如此匮乏,竟找不出形容苏宏图的最佳词绘来。

苏宏图,长得虽不惊才绝绝,但怎么说也是浸淫诗书多年,书卷气息浓郁,气质温文迩雅,堪称附近十里八村、风流傥倘一村草,怎么就会读书读成了呆子,一条道跑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一门心思就认为明月是他的“知心人”,折磨一世还不够,还要生生世世?!!

明月如霜打的茄子般,眼泪这回是真要落下来了,一脸愁苦道:“苏童生,你看我,哪里好?瘦得像豆芽菜,摸着都嫌硌得慌;黑得像土豆,扔到土里挑不出;悍得像老虎,睡觉都怕吓醒喽......”

苏宏图一脸疼惜,眼睛似上好的曜石闪亮,牙齿咬着下唇,呢喃道:“女子不必千秋绝色,赏心悦目即可;女子不必妖娆百媚,俏丽如桃即可;女子不必娴静如花,轻裾随风即可;女子不必质傲如霜,自尊自爱即可......”

明月被苏宏图说得头痛,气得牙齿咯咯做响,拳头虎虎生风,下意识的将手指掰得卡卡做响,眼神如刀射向苏宏图,苏宏图吓得嘎然而止,停止了他的《女子说》,外强中干的挺了挺肩头,一脸正色,不顾明月的虎目怒瞪,总结道:“唯腹内有乾坤,宏图所喜也。”

明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当时的她,出口随便说了两句诗,竟将苏宏图迷得五迷三道、痴心不改,苏宏图不改,自己现在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明月觉得自己与苏宏图说话,就是在浪费生命,索性扯起苏宏图的手腕,如拖着耍赖的小狗般,重重拖到了门外,“啪”的一声紧闭房门,靠在房门上,呼呼的喘着怒气。

一侧低矮的篱笆墙中间,苏宏图的脑袋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继续魔音惯耳:“明月,女子不必静之若兔,却需矜持有礼,你我己有了肌肤之亲,必入我苏家门,黎小姐做大,你做小,共同侍奉相公公婆,有规有矩......啊----”

明月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石子,明月是含着怒气打的,力道颇大,直接将苏宏图的琼鼻打成了蒜头鼻,瓮声瓮气道:“君为臣纳,父为子纳,夫为妻纳,切不可造次,啊---啊---啊---啪---”

一下子世界重归了寂静,明月擦了擦手,将本来装满了鹅卵石、现在的空袋子清了清尘,连看都没看被飞蝗石连环命中、并倒在脏水冰坑里的苏宏图。

苏宏图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腌臜,自言自语道:“明月这是矜持了,只是以前不会,掌握不好火候,矜持过度了。”

第七十二章 花无百日红

明月送走了喋喋不休、如魔音灌耳的苏宏图,回头再看桌上,那只砗磲已经落在了地上,粘染了一丝尘土,明月连忙小心谨慎的将砗磲捡起来,轻轻擦拭着尘土,直到它光洁如新,明月长舒了一口气,如此蚌类的壳,竟值二百两银子,能买下十个明松外加十头呆萌小毛驴,弄丢一钱还要赔偿,这砗磲经过七天的又碾、又磨、又泡怎么可能做到一钱不丢?魏知行那个腹黑的家伙分明是要整蛊自己,让自己新债填旧债、东墙补西墙,永远相欠于他。

明月二次举起石捣再砸,临砸到砗磲却又突然泄了力,石捣再次砸向地面,明月闪得及时,没有再砸到脚。

明月怔怔的,如痴呆般的看着完好无损的砗磲,久久不能回神,据为己有的贪念如拨节的麦子,疯狂的长,怎样也挥之不去,这只砗磲,值十个明松,外加十头小毛驴,那定会买回来一个翠儿吧?

松儿虽然渐渐的融入了殷家,但是眉眼之中俱是忧色,明月知道,他在想他的娘亲,想他的姐姐翠儿,也想他似姐姐的童养媳欢喜。

欢喜是自愿跟在魏知行身边的,明月强求不得;翠儿却是被他亲爹老子卖到妓院的,那种人间炼狱,迟一天,怕是多受一分屈辱,想不开的,怕是挨不过一天。

明月捧在手心里的砗磲有些发烫了,这哪里是砗磲,分明是滚烫的救命钱,是一个小姑娘的希望,乃至生命。

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珠一转,将砗磲重新用小布包包了,转回屋里,对刘氏说到县城联系卖第二茬咸菜,换上了一套殷友生前穿过的衣裳就奔了朝阳县城。

明月的内心无比的忐忑,手紧紧的捂着砗磲,生怕它自己长腿跑了一样,到了县城,越发的紧张,如同拿着一块滚烫的红铁,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不敢去拐子胡同的首饰铺子,找了一家相对偏僻一些的玉石店,掌柜的是个精明的胖子,脸上虽是笑意,眼睛却是上下扫视着明月,最后如同吸血的蝙蝠一样紧紧的盯着装砗磲的筐子。

明月心下稍定,玉石店的掌柜个个都是孙猴子转世,有火眼金精和超乎寻常的嗅觉,自己还没拿出来,掌柜的就将眼睛盯住了筐子,说明这砗磲是他心仪的,也是势在必得的。

明月小心翼翼的掀开蓝布, 展现了一下砗磲,随即小家子气的迅速盖上,瑟缩道:“掌柜的,小的祖父病逝,和娘亲被大伯娘赶了出来,无处落脚,无米下锅,只偷偷拿出来几样祖传宝物,小的没敢到当铺去,恐暴殄天物,您老是个识货的,出个价吧。”

掌柜用手垫了垫份量,点了点头爽快道:“八十两银子。”

明月心中如同被划了一道裂缝,知道被压价,没想到压了快一倍半。明月摇了摇头道:“掌柜的,一口价,一百两,等着过活呢,你点头了,这生意就成,你若摇头了,俺小三子二话不说,回头另谋买家。”

掌柜的面上略有迟疑,心中则是乐开了花,前些时日有位公子四处寻找砗磲,转手就能卖二百多两银子,真是暴富的买卖。

只思考了几瞬,掌柜的就答应了明月,拿出一个托盘, 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十个银元宝。

明月将银子统统扔进小筐里,上面重新盖着蓝布,任谁也想不到,一个穷酸的少年,一只破旧的筐子,一块粘了油的破蓝布,里面竟摆放着上百两的银子。

拿了银子,明月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怡香院,向老鸨点名要见翠儿。老鸨一脸不屑的看着浑身穷酸的少年,丝毫没有叫人的打算,直到明月将篮子欠了一条缝,露出光闪闪的银光来,老鸨这才喜笑颜开的将明月送到翠儿的屋子。

小翠人如其名,身上穿着翠绿色的衣裳,姣好的瓜子脸,略显苍白而瘦削,眼睛大却晦暗无光,小小的年纪偏被梳了妇人髻,十四五岁少女本该有的青春气息己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垂垂老矣的麻木与行将就木的绝望。

明月被老鸨领进屋之时,翠儿正拄着香腮,痴痴的看着桌上点燃的一枚檀香,随着上面莹莹一点的红色香火,香烬垂垂而落。

老鸨轻哧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阴阳怪气道:“翠儿,今天不必苦着个脸了,是个俊俏小哥,好好服侍,说不定给你娶回去当正门娘子。”

老鸨扭着浑圆的屁股出了房门,省事的回首,从外面关了房门。

翠儿只抬眼看了一眼明月,眼睛里无波无澜,似乎是司空见怪这个阵仗。少女柔荑轻抬,执起燃了一半的香火,照着手腕深深的烙了下去,登时现出了一只黑色的香印。

明月这才仔细看少女的手腕,先前以为是乌木的镯子,却哪里是镯子,分明是数不清的香印子,圈成了整整一手腕,远处乍一看像女子手腕上黑色的镯子,近看却又像是数不清的蚂蚁同时咬噬手腕,让人顿生一种恐惧与悚然。

见明月眼里的疼惜之色,少女的脸色缓了一缓,轻轻从桌边站了起来,未发一言,先褪去了外面一层薄纱,余下里面翠绿色的低胸绸衣,绸衣做得分外合体,衬得身形玲珑有致,白晰的肉色若隐若现,越发的诱人。

翠儿已经伸手去解绸衣的绳结,明月忍不住咳了一声,开门见山道:“我不是恩客,我是松儿的亲姐姐。”

翠儿本来要解绳结的手凝滞在那里,怔了几瞬,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呜咽道:“翠儿,还好吗?欢喜呢?被我爹卖到哪儿了?我娘还挨不挨打?奶奶的病好了没有.......”

明月拉着焦灼的翠儿坐了下来,摇摇头道:“她们近况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几天前分手时,你们全家,连同鸡、猪,甚至墙角里的耗崽子,都被你爹抓出来卖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你奶奶留给了你爹,你娘被你姑夫领了回去,欢喜给一个京城来的贵人当了丫鬟,松儿被我买了回去。”

翠儿哽咽了半天,抽噎着身子道:“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也谢谢你好好照顾松儿,我娘和松儿安然无恙,我就安心了。”

明月叹了一口气,古人说过,人生不如意事之十之八九,翠儿是,自己亦是,只不过与她们比起来,自己还算幸运,有疼自己的娘亲和姐妹,虽偶有凶险皆能化险为夷。

明月轻拍着翠儿的心背,坚定道:“翠儿,松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几次求我将你赎回去,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倚门卖笑的地方,去过乡间的苦日子?”

翠儿惊喜的看着明月,手哆嗦得如同被冷风吹过般,激动道:“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你愿意将我赎回去......”

激动之余,翠儿却推开了明月的手,耷拉着小脸,无比沮丧道:“我不愿意。葛老爷愿意出五十两银子赎我当外室,老鸨子那个老虔婆拼命将价抬到七十两,葛老爷正在考虑之中,已经两天了还没有信息。所以,依老虔婆贪婪的个性,原价二十两将我买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况且,我已经是任人采撷的残花败柳,倾家当产将我赎回去不值当,有这些银子,不如将来送松儿去读诗书,好光宗耀祖。”

说完翠儿才蓦然想起,明月是松儿的亲姐姐,松儿被买了回去,自然认祖归宗,即使耀祖,荣耀的也不再是许家了。

明月喉咙突然就哽咽住了,二人虽然都是松儿的姐姐,自己却不及翠儿,自己可以为松儿拼命相救,却做不到如翠儿般忍辱负重,得姐如此,是松儿之幸,亦是自己之幸。

明月从篮子里拿出七十两银子,整整齐齐摆放在桌案之上,拉起翠儿的手就向外走去,刚至楼梯处,被老鸨和一个火红色衣裳的艳丽女子堵了个正着。

老鸨子撸起胳膊,伸手挡住了大半个楼梯过道,如一只母夜叉横扫千钧般道:“翠儿,这是咋的了?看中了小白脸要私奔怎的?可曾问过我知晓?”

明月轻哧了一声,指着楼上的房间方向道:“七十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若是同意,皆大欢喜,若是不同意,李捕头是小的亲戚,你看着办。”

老鸨可不相信明月的胡诌,向红衣女子使了个眼色,红衣女子傲娇的进了屋子,双手捧出了七个银元宝,诧得老鸨半天没有合上嘴。

红衣女子不以为然的斜眯了一眼明月,状似好心的相劝翠儿道:“小丫头,姐妹一场,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在这里,陪得爷们们高兴了,一个晚上就能挣来农家一年的嚼口,吃的是上好白米,穿的是上等绫罗,这要是回去过苦日子,怕是没两天你就得自己求妈妈回来,到那时,当年发誓与你双宿双梄的恩客们,已经尝到了新雏儿,哪还轮到你吃回头草?”

翠儿被说得脸色忽白忽红,好不精彩,明月生怕翠儿后了悔,用手紧紧拉住翠儿的手心,渐渐就渗了汗了。

明月亦紧紧拉住明月的手,坚定的对红衣女子道:“红芍姐,人无千般好,花无百日红。就如同姐姐,为姐姐争风吃醋的富家公子数不胜数,讨姐姐欢心的诗词艳曲层出不穷,送的金银细软如流水般,可是,亲人相背,情人相伪,友人相斥,每天还要耿耿于怀的扮演和恶心那谢知春,红芍姐,你,真的开怀吗?”

红芍脸色通红,不知道如何反驳翠儿,至于翠儿说得对不对,开怀不开怀,怕是只有她一人知晓了。

第七十三章 新流芳千古

老鸨盯着明月与翠儿,翠儿神情紧张的往明月身后躲了躲,二人双手紧紧抓在一处,老鸨了然的翻了下白眼, 暧昧的眸光一闪,神情不愉道:“小哥儿,翠儿是怡香院的未来花魁,是怡香院的钱搭子,怎么可能舍得下?”

明月皱了皱眉头,对老鸨的坐地起价甚为不满,颇为不悦道:“妈妈是欺我年少无知、无后台靠山吗,明人不说暗话,我穿得虽破,却不等于真的穷酸,一出手七十两买一个妓子,朝阳县有此魄力者能有几人?葛老爷家大业大,不也是考虑再三?”

老鸨子也吃不准明月真假人了。说富贵吧,这一身的破衣,顶风酸三里;说穷酸吧,这一身的气势,贵气直逼人;想再抬价,又怕跑出哪个大人物来给她穿小鞋;想就此做罢,又怕轻易放过了一条大肥羊。

老鸨正狐疑不定时,只听楼梯下方传来一声惊疑声:“哟,这不是周家小哥吗?你家公子怎么没一起来?莫不是又去与谢知春论诗品茗去了?”

一身富贵的骆公子,一脸欣喜的打着本不该在冬天里打的折扇,老神在在的在楼梯下向上仰望,明明是对着明月说话,一双眼睛却直直的盯着红芍,似里面长出钩子一般。

明月热情的挥了挥手,对还在犹疑不定的老鸨嗔责道:“还不快去拿身契?再在包厢里准备一桌上等席面,让我和骆兄小酌一杯。”

老鸨子瞪着眼睛看了看骆公子,又看了看明月,看情形,二人确实相识,而且分外热络,这骆公子出身虽是商贾,但却经常跑京城去串亲戚,谁也不知道他的亲戚是谁,做的是什么官,只知道他五年前进过皇宫,尝过七七四十九道珍馐美膳,回来后,一举创立了骆家的珍味坊,从此在朝阳县的酒楼中立于不败之地。

人就是如此,越是神秘心理越是有一种恐惧心理,即使骆公子平易近人、和蔼热络,常常讲究“以德服人”,甚至本着“吃亏是福”的心理,人们还是抱着宁可礼让、不敢得罪的心态,不敢打他的歪主意。

老鸨脑筋转了三百六十转,心里琢磨着,既然这个穷小子与骆公子相熟,自然不是自己随意搓扁揉圆的主儿,随即收了最后一丝贪念,换上了一幅春光灿烂菊花脸,将明月与骆公子再次让到了翠儿的房间,好酒好肉的招待上,将翠儿的身契也交给了明月收了。

小翠即己从良,自然不能再做陪酒的行当,明月让小翠躲到里屋去,自己则和骆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里则是焦急如碳,生怕那老鸨反悔食言。

明月急,骆公子却不急,给明月恭敬的倒了一盅酒,礼让道:“周小兄弟,来,喝一杯,上次与周大公子短暂相聚,骆某只恨与兄台相逢恨晚,心里了然,那《十香诗》非是大公子功劳,而是兄台一人的功劳,兄台虽然外表不拘小节,但腹内自有锦绣乾坤,骆某打心眼里佩服,以后还得仰仗兄台指点一二。”

明月将酒蛊向前推了推,推托道:“骆兄,小弟不胜酒力,不可胡乱造次,骆兄有话直说便是。”

骆公子脸色登时不娱,将酒盏举到明月面前嗔责道:“周兄是瞧不起骆某怎的?相逢不共饮,谈何为兄弟?”

明月轻轻嗅着鼻翼处飘散的酒气,心中暗道,酒文化果然博大精深,不仅古今有之,而且皆乐此不疲,若是不喝,怕是会连将前面的一翻好话全部掀翻,若是老鸨知晓了,她与翠儿,怕是连怡香院都出不去了。

明月讪然的酒杯举起,学着骆公子的模样,将一小蛊酒一饮入口,本想借着喝茶的机会吐出来,没想到这骆公子直直的看着明月,明月只觉得口中的酒齁辣,如百川入海般直接滚入了喉中、胃中,顿时整个小脸白里透红起来,如一只绽放雪中的红梅树,俏得诱人。

明月摇了摇头部,知道若是再被姓骆的纠缠下去,她只怕连走出怡香院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痴迷着眼直奔骆公子心切之事问道:“骆公子,看红芍姑娘对你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莫不是上次的诗差强人意,骆公子没有如愿抱得美人归?”

骆公子哀叹了一声,将凉扇“啪”的打了起来,上面用隶书工工整整写着八个墨字:“心素如简、人淡如菊”,整体的素雅之风竟与油头粉面的骆公子完全不合,倒是中间的“贱-人”二字颇为入木三分。

骆公子一脸的悲春伤秋,犹如春嫌料峭、秋怨迟暮的闺中怨妇,又似生不逢生时、才不遇的秀才郎,无限感怀的吃了一盅酒叹道:“圣人云,人生际遇,转瞬差与商,几日不见,便天地之别,不胜唏嘘。前些时日,骆某叔父愁肠百结,急诏回京,回朝阳县之时,红芍姑娘己与当世大文圣江暮蒹葭情深,让骆某好不伤怀,仔细打探之下,却又不得不感叹,这江暮确实文采风流,堪得文圣美誉。”

明月不由一怔,难怪红芍春风得意,原来是钓到了她自以为是的金龟婿,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江暮会不会如杜十娘的李甲一般,不过是将风尘女子当做弘扬他风流才子之名或生活浪漫的点缀品呢?

骆公子再次呷了一蛊酒,喃喃吟讼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明月登时怔了半刻,这首诗不是李商隐的诗吗?怎么会在此出现?

明月还未问出口,骆公子己经掬了一把男儿泪道:“江暮果然名不虚传,非是女子,却能一语直击女子内心,无愧于他文圣之名,骆某输得心服口服。”

明月内心了然,怕是这江暮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之人,无以为生,便做了自己前世最不耻的“盗文犯”(虽然她穿越来之后也是个“盗文犯”,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博来个文圣的美名。

明月不由得替骆公子悲哀,与上下五千年文化相抗衡,他败得不冤。

明月以为骆公子会借酒浇愁,即使不向自己大吐苦水、掬一把情伤之泪,至少也要有个失恋该有的样子,骆公子却忽的一下将嘴凑到明月耳边,低声道:“周兄,都说福祸相倚,败给了江暮,骆兄反倒因祸得福了。”

骆公子偷偷向四周看了看,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掏出一张银票,指着上面明晃晃的二百两银子字迹笑道:“兄台,你的《十香诗》我没用到红芍身上,我便偷偷卖到了郡府的青楼十里香,老鸨觉得和它的名字相契合,竟给了我二百两银子,将十香诗雕了匾额挂在十里香大堂,还让我以后有什么好的东西统统都卖过去,怎么样,还想不想一起发财?”

明月眼睛已经钉在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上拨不出来了,这哪里是二百两银子,是明晃晃的一只砗磲有没有?有了它,自己可以很快就拿回刚刚卖掉的那只贵得吓人的砗磲,免得魏知行对自己总是一幅恩客对妓女的施舍嘴脸。

明月涎着脸,立即换上了一幅谄媚的嘴脸,赶紧给骆公子倒了一盅酒,谄笑道:“文可治国,武国兴邦,商可富民,骆公子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赚钱功夫,又怎是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狗屁文人所能比的?只要骆兄肯出面,小弟定鞠躬尽瘁、唯兄台马首是瞻。”

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被明月夸得难为情,骆平竟羞红了脸,亲昵的拍着明月的肩膀道:“周兄弟放心,有我骆平一口肉吃,绝对有周兄一碗汤喝,周兄肚子里有什么似《十香诗》的绝世艳笔,统统拿来就是,让我兄弟二人共同开创商界盛世,造福大齐国民。”

明月嘴角不由一抽,这骆平刚刚还在失恋,这个时候却又壮志豪情起来,这个失恋的疗伤时间也未免太过短暂了些,而且这个脸皮厚度着实堪比城墙,头一次听说淫词艳曲还能造福人民的!明月听了都替他脸红得慌。

明月自动忽略了骆平的吹嘘,低声道:“骆公子,我家祖上做过朝廷的伶人,会些隐秘词牌曲调,还有些绝世画技,待我回家定会一一写出或画出,供你我之用。”呸呸呸,明月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应该是“供你我发财之用”,不是“供你我之用”,少两个字,却是本质上的区别。

骆平颇为义气的点了点头,大气的将银票拍到了明月的面前,爽朗道:“还不知周兄大名,日后若发扬光大,流芳千古,定要属上周兄的名讳。”

明月脸色一窘,这事儿若是留了名字,自己只怕要和《金瓶梅》一样遗臭万年了,明月讪讪的笑了笑,想及自己与周正仁一同出现,骆平误以为自己也姓周,索性将错就错,“坦然”相告道:“骆兄,贤弟姓周,名讳正德是也。”

骆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将头磕在了桌面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明月鬼鬼祟祟东张西望,毫不犹豫的拿起二百两银子银票,嘴里低喃道:“对不起啊,骆兄弟,我这可不是落井下石,是你亲自付的定金,我保证,定给你写出‘流芳千古’的艳词绝曲,只要你让我别面对魏知行那幅臭嘴脸就成。”

明月好心的将骆平搀到了榻上,掩好了被子,这才牵着小翠的手,悄悄的离开了怡香院。

让明月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无意间留下了表弟周正德的名字,竟让“周正德”在仅仅四岁之龄便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成了让人又爱、又恨、又脸红的名字,名头远胜文圣江暮。

他所画的《春宫图》,成了新婚少年洞房花烛前的《开蒙图鉴》;他所谱曲填词的《十八-摸》,成了青楼恩客的必点曲目;他所画的裸体穴位图,成了郎中学中医的《识穴指南》,而众人所不知的是,这个他,实则是这个她。

第七十四章 脸和屁股可比性

明月拉着翠儿脚步匆匆直奔卖了砗磲的玉石铺子,颇为豪爽的将二百一十两银子拍在了胖头掌柜面前,气喘吁吁道:“掌柜的,家母知道砗磲被卖后,大为光火,一病不起,还请掌柜的发发善心、行行好,将砗磲再卖给在下,小的不胜感激,这十两银子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掌柜的满是同情之色,颇为热络的将明月让进了雅间,拿进来一盒子首饰,放在明月面前,一脸难色道:“小哥,你还是来迟了,你前脚刚走,就来了一个富贵公子,二话不说就将砗磲买走了,小的甚至来不及问那公子姓甚名谁,只知道这个公子好看的紧。”

明月简单的问了问公子的长相,精神顿时处于崩溃边缘,越听掌柜形容,她越觉得就是魏知行,这厮不会知道了自己偷偷卖砗磲的事吧?明月莫名的觉得自己脖颈后蹿起了阵阵凉风,刮的每条神经末梢都疼。

明月与翠儿刚刚离开,掌柜的将嘴一撇,不无嘲讽道:“哼,朝阳县城的玉石店、当铺掌柜谁不知道那富贵公子长相?想只加十两银子就赎回去,想得也太美了。”态度与先前的谦卑诚恳判若两人。

明月二人沮丧的出了玉石铺子,又连走了三家,都是无功而返,冲动过后的后怕占据了明月的心灵,不知如何向魏知行交待。

犹疑不定之时,听到一个熟悉的老汉正在吆喝着“豆腐”,举目观瞧,竟是李老汉操起了卖豆腐的旧业,明月欣喜的打了声招呼,看着白白的豆腐狐疑道:“老伯,做豆腐的手艺不是许二才有的吗?你老怎么得了秘方?”

老汉沮丧的轻轻摇头:“唉,老汉只知道岳丈生前做豆腐需要石膏,但是用多少却不得而知,做出来的味道也总是差强人意,要么颜色偏黄,要么味道偏涩,一盘四十几块豆腐,最后只卖掉了两块,老汉正犯

愁回去如何向老婆子交待。”

老汉一脸的沮丧,这心情无疑和养大了女儿成了无人要的剩女一般复杂,自已如珠如宝,别人却弃若蔽履,这心情可想而知。

石膏?这个时代有石膏了?明月脑中灵光闪现,在用卤水点豆腐之前,人们都是用石膏点豆腐的,明月大喜过望,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宝,递给李老汉道:“老伯,给我捡上两块冻豆腐,有石膏也卖给我一大块。”

李老汉连连摇头道:“这哪里使得,姑娘是我老汉的救命恩人,哪有忘恩负义要银子的道理。”

老汉将冻得的如砖的豆腐捡了四大块,又从怀里取了一大块刚刚买卖回来的石膏,不由分说的装进明月的小篮子里。

明月将石膏纳入怀中,将四块豆腐板板正正的铺在篮子底,坚持将银子推还给老汉道:“老伯,豆子能做的东西很多,何必非得做豆腐呢?这十两银子您帮我统统换成豆子,劳烦您侄子再辛苦一趟,送到家去。”

李老汉犹豫的看着明月,见明月目光不似做伪,这才接过了银子。

明月摸着白白的石膏,心里欣喜异常,这石膏磨成粉子,是雪花一样的白,和砗磲粉没有太大不同,除了砗磲粉有着似闪而现的光泽。

明月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让石膏粉闪着星星点点光泽的方法转瞬涌入脑海,飞快的奔向医馆,买了一块明矾,喜滋滋的奔了城门。

城门处,因天色不早,向阳村唯一拉活用的牛伯家的牛车正缓缓的掉头,准备启程回村。

明月生怕赶不上牛车,拖着早晨被砸伤的脚面,拉着小翠一瘸一拐的直冲牛车,大有飞蛾扑火的勇往直前。

俗话所说的“乐极生悲”是不无道理的,眼看着叫住了牛车,城门外方向一匹白色骏马飞奔而至,气势如虹,堪称踏雪流星、快若闪电,马上之人二十出头,威武不凡、一脸凛然,标准国字脸,剑字眉,眸子亮,长发高高束起,身披红色大氅在身后猎猎飞扬。

一人一骑浑然一体,如此的赏心悦目、直达眼底,如此的----飞扬跋扈、恣意妄为,最最重要的是,男子腰间的荷包被马颠得此起彼落,一看就不轻。

人马来得较快,明月只来得及将翠儿推向一边,自己则眼睁睁看着白马的身形在自己瞳孔里越放越大,马眼里有她,她的眼里只有马;她动弹不得,马收势不及,明月脑中电闪雷鸣的闪现着,这马堪称“宝马”,自己即然躲闪不及,不若来个契合的姿势来个碰瓷儿,是横着倒----即能避开马蹄又显得逼真,还是竖着倒----即能减少马头冲力又显得姿势美?

事实与想象窘然不同, 明月头脑中想的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只见明月和寻常的农家女子没什么两样,吓得闭着眼,扔了篮子,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青砖般的豆腐,举在胸前,木然而立,大有英雄就义的非壮。

明月正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只觉得身子突然若柳絮般飘在了半空中,风声在耳边忽忽做响,一只手臂结实而有力的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男子身姿曼妙,洋洋洒洒,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

怀中的明月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僵如死尸,一只手环着男子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豆腐,婉如垂死挣扎的兔子。

明月正是十四岁年纪,正是蜜桃初长时,被一只大掌压得生疼,登时如乍了毛的猫、本能般的做了一个她事后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抄起手里的冻豆腐,“啪”的一声、毫不保留的拍在了男子的脸颊之上,男子的脸颊登时现出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印子,说不出的滑稽。

二人本在空中,男子被硬如青砖的豆腐一拍,手登时一松,明月卒不及防,直接被扔在了青石地面上,屁股登时先行着地,本来受伤的屁股受到二次撞击,脸色登时更白了几分。

李放一脸沉静的看着明月,这一摸之下,哪里不知道对方是女子的道理,男子心中即明了又有些发蒙,想他堂堂镇北少将军,被这种女扮男装的女子讹上的经历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每到一郡都要经历一次,被用豆腐拍倒是第一次!莫不是又增添了新花样?

每次被讹的结果大不相同,完全凭他当时的心情,心情好了,碰巧那女子是个长得美的,收入房中添得郎情妾意的佳话又何妨?左右他李放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房中的五姨娘和十四姨娘就是这样纳进来的;

若是碰巧他当时心情不好,那女子又是个有贪念的、长得难以下饭的,被他一刀抹了脖子、一掌拍成瘸子、送进军队当军妓的比比皆是。

李放面色如水,他想先看眼前的这个男扮女装,邋遢难看的农女如何如癞狗一样癞上自己。

明月显然不按李放想象的剧情发展,被摔得七昏八愫,火气蹭蹭上窜,不由怒目而视道:“敢吃本月月豆腐?本月月替天行道,用豆腐拍得你万朵梨花开!!”

男子一脸沉色的指着豆腐道:“姑娘,你的豆腐完好无损,倒是李某的脸快被拍平成豆腐了。”

明月这才看清男子的脸,本来俊俏的脸变成了车祸现场,紫中带着青,青中带着黑,黑着透着绿气,与僵尸有得一拼,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自己虽然伤了屁股,但好歹人家是伤了脸,屁股与脸有可比性吗?而且,貌似、大概、可能,对方还在马蹄下将自己救了出来,让自己免于被白马踏成平板豆腐,虽然,但是,可能,那马也是他的。

明月状似愧疚的走到男子面前,抬起柔荑,想抚摸男子受伤的红紫脸颊,又觉不妥的下滑,最后煞有其事的落在了男子的胸口,轻轻拍了拍,在男子不明其意的目光中,嘴角轻扬,随即牵着翠儿的手,一瘸一拐的移到牛伯的牛车跟前,费着力气爬了上车,牛车“得得”而行,明月坐在牛车上,虚张声势的挥了挥手中的板砖豆腐。

李放眉头轻蹙,感觉自己被这个小农女莫名其妙的给搞糊涂了。

男子伸出手来摸着被拍的脸,“嘶”的疼了一声,手心处却是分外的发烫,就如同,那少女火辣嚣张的性格,又如同,那少女坚挺如绵的触感。好像摸着一块刚刚出锅的豆腐,温热而绵软。

男子怔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儿,蓦然领悟,少女所说的“吃豆腐”竟是这种意思,这“豆腐”果然好吃得紧,与家中娇妻美妾迥乎不同,江暮江兄诚不欺我,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味道,啧啧......

男子想及此,手心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自己的胸口,脸色不由变得五彩纷呈,无比怪异,那里,似乎被少女“吃”回去了,被“吃”得毫无知觉,难怪那少女临走时绽出意味未明的笑容,还向他嚣张的挥了挥手中的豆腐。

李放眉头紧蹙,以后千万别让他再看到豆腐、=听到豆腐,更不要再让他看到嚣张农女,他会,忍不住有将人揍成豆腐、炖成豆腐的冲动。

身后飞驰而来一队骏马,到得男子面前纷纷下马,恭敬向男子施了一礼道:“将军,李家军都是您和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小的怎么能追得上您?军需虽然紧急,但也要注意行踪及安全,啊.......”

灰衣少年看到李放脸上的红印子之时顿时慌了神,对一侧的手下道:“快去买块热豆腐给少将军缚缚伤、消消肿......”

少年话音刚落,身子已被李放一脚踢得飞在了空中,如同纸鸢的空中荡漾,少年心中暗道,少将军果然不愧是少将军,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真实用意,在北疆就听说这朝阳县的豆腐天下闻名,自己只不过是想给少将军缚伤消肿的名义吃上一块半块,没想到少将军一眼看破玄机,果然,够厉害。

第七十五章 这样的李将军

李放心情沉闷而行色匆匆的直奔客栈,求见魏知行。

欢喜如门神般将李放与李小五拒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让进。

小丫头经过几天的历练,果然成熟老练了许多,脸色如水,眼高于顶,斜瞟着风尘仆仆的灰色粗布衣裳的李小五,神色不屑道:“我家主子岂是任何人想见就想见的?那岂不是我家主子从早到晚推不开门,求见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

李小五眉头紧皱,心里不以为然,你家主子是什么德行全大齐国恐怕没有几个不知道吧?原来性子就执扭,如倔死的毛驴;被刘小姐拒婚后,性情更是飘忽不定,冷得像冰流子,好友不过两三枚,亲戚朋友更是凋零怠尽,二十多岁了,连个暖榻的人儿都没有,若不是有刘小姐之事,恐怕全京城的人都以为皇帝的小舅子有什么隐疾。

李小五正要反唇相击,李放已经瞪向李小五,李小五赶紧捂住身后,生怕少将军再一脚将他踢飞放了纸鸢。

李放从怀里拿出一张拜帖,温文迩雅的递给欢喜道:“请将此贴递给你家主子,就说李某求见。”

欢喜抬头看了看李放,李放虽风尘仆仆,一身颈装却价值不绯的样子,气势亦是卓而不凡,对自己说话虽然客客气气,但眼神带着天然的傲倪一切的气势,让自己不由自主的按着他的吩咐去做。

欢喜想及自己的主子是京城来的大官,不甘心的挺了挺胸前,如一只骄傲的山鸡,颇有攻击性的瞟了李小五一眼,像模像样的看着手中的贴子,只见上面的字认得她,她却不认识它们,只觉得歪歪扭扭,似扭在一起的黄瓜架,还是倒着架的,似长了无数的手和脚来,还四蹄朝天,极其的别扭。

欢喜不想露怯,眼睛直直的盯着贴子。

李小五见欢喜将贴子都拿倒了还一幅装蒜的样子,心头火不住的上拱,不由小声讥讽道:“明明不识得字,还要狗带嚼子装模做样,凭白辱了斯文。 ”

欢喜虽然听不清李小五嘟喃着什么,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本想通报的心思登时就散了,直接将拜帖扔回给了李小五,神情不愉答道:“我家主子是京城的官员,不是穷乡僻壤、屑等小民想见就能见的。”

李放难得的耐心被欢喜一句话磨光,自己堂堂少将军,在朝堂之上也是跺一跺响三响的人物,怎么到了这小小的朝阳县城,反倒成了小农女眼中的登徒子、小丫头眼中的乡巴佬?更可气的是,一个反吃了自己“豆腐”,一个让自己吃了“闭门羹”,个个好脸都欠奉,真是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了。

李小五察言观色,见少将军怒了,如得了尚方宝剑般,抽出身上佩剑,一下子架在了欢喜的脖子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欢喜细致的脖子上渗出一条血线来,小丫头登时被吓得眼泪疯狂涌出,大气不敢出,生怕气出得不匀了,锋利的剑刃就会划破了自己的血管,至此一命呜呼!

门吱呀一声打开,魏炎一脸冷色的看着房外的剑拔弩张,一脸的不愉之色,冷然对李小五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李护卫此举欠妥吧,莫不是在边关杀胡虏杀红了眼,成了只知打杀的野蛮人,连做下人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了?”

李小五丝毫没有放下剑的意思,启唇反击道:“李某哪有魏侍卫来的悠闲,只负责沏好主子的茶、做好主子的饭、看好主子的门就罢了,连第二个需要侍奉的主子都没有,当真是活计轻松。李某忙得脚不粘地,即要负责将军的安全,还要负责保家卫国,哪有功夫学那劳什子礼数,快快禀告魏大人,我家少将军来了,有重要军情相商。”

魏炎不怒反笑,抱着肩头,依在门框上,好不惬意答道:“魏某自然比不得李侍卫忙,除了当侍卫,还要帮主子把个风、买个胭脂、抬个轿子,魏某自愧不如,所以才处处以李兄为榜样,劝我家大人学学少将军的样子,上街遛遛马,上庙上上香,最不济也要到楼子里听听曲,看看能不能学得将军皮毛,‘守株待兔’出一个女主子,也能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只是这‘守株待兔’也要慎重,要讲究缘法,否则守回个‘母老虎’就不好了。”

魏炎说此话分明是含沙射影、字字诛心。

李放的“将军好佳人”之癖好,在京城,甚至整个大齐是出了名的,自认为是个情圣,在某个时间内对那女子又是分外的好,于是就苦了他的心腹李小五,经常替主子干善后的事儿,买首饰胭脂等讨好的小玩艺是家常便饭,甚至得宠的姨娘想吃饴糖,他半夜也得爬起来替主子去买,魏炎这话中之话不仅讽刺了李小五,更是影射了李放的多情。

李放的“好佳人”,不仅不分场合,连对象也是天地之差,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与他一夜之缘的女子,通通可以收入府中,其中甚至有道姑、寡妇和妓子,还曾当街戏弄过从四品都察使的女儿,都察使怒而哭到皇帝面前,字字血泪的控诉李放的罪行,还暗激皇帝,镇国将军独子李放的后院,女子之美堪称四海八荒,女子之多堪比皇廷内院。

皇帝听了老臣声泪俱下的控诉,随手扔了折子,笑着安慰老臣道:“只要镇国少将军帮朕看好了朕的北疆,除了皇帝的后宫,天下的女人尽可其用,管够!只要他有那个本事受得了!!!”

老臣哭得涕泪横流的脸登时怔住了,匆匆告辞,决定以后只要李放回了京城,自家的老娘、小妾、女儿,甚至看门的母狗,皆幽居在府,不得出行。

哪知李放知晓了他到皇帝老子面前告状之事,大张旗鼓的上门提亲去了,还四处扬言与都察使的女儿有了肌肤之亲,要负责到底。

可怜的堂堂都察使,当时就气得昏倒在地,三日后,乖乖将庶女从后院抬进了李府的后院,成了李放的上百个岳父老泰山这一。

皇帝笑谈的原话是:只要他受得了。此话定是皇帝深有感触而发。这后院的女人多了,果然偶尔会受不了,皇帝如此,这李放亦是如此。

老话说的好,人上一百,参差不齐,何况是一群整日掐尖吃醋的女人?品性自然各有千秋。其中有这么一位,本是李放手下百户的遗霜,相公因在战场上救过李放的命,李放给发了颇丰的抚恤银子,这遗孀竟是一个狠茬子,当街躺在李放的马前不肯起来,声称她丈夫为救少将军而死,她与女儿二人在这边疆不毛之地无法生存。

李放自然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将其打杀了,毕竟人家的丈夫确实是为救自己而死;纳入府中,李放又心有不甘,对方虽然长得漂亮,但毕竟比自己大了好些岁,还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大的下不去口,小的又太青涩,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带回李府,安排了一个厨娘的位置。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可是这寡妇是个贪心的,在宵夜里下了药,李放没有防备之心,又天生不是一个讲究礼法之人,混账事做的罄竹难书,不在乎多这一桩,于是半推半成了好事。

俗语云,女人三十如虎,男人二十如龙,李放有了全新的认知,好不快活,一连宠了一个多月。

吃肉顾然解馋,但若是日日吃也会有腻的一天,何况这一个月来李放的“虎肉”日吃夜吃,自然想办法吃他后院其他的肉,如狐狸肉、兔子肉、跳蚤肉.....要逐一品尝,雨露匀粘。

随着李放越来越漫不经心,新人换旧人,这寡妇便原形毕露了,给一个正当宠且怀了身孕的小妾下药险些出了人命,李放大怒要杖杀寡妇,行刑前夜,寡妇的十二岁女儿就爬进了李放的浴桶,与她娘亲不同,这样一个青涩小雏儿,硬着头皮讨好李放,别有一番风趣,李放自然却之不恭。

寡妇如愿被饶了性命,不过知情人背后都会嘲笑这李放,并以此为诫,娶妻纳妾需谨慎,买一送二是好事,但娶了母老虎就成了祸事。

李小五虽是一介武夫,但好赖话还是能听得分明,气得脸色煞白,自己被讽刺也就罢了,还含沙射影扯出少将军来,只是他嘴巴生来就笨,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瞪着眼睛盯着魏炎,似要将魏炎的身体盯成筛子般。

李放的脸色也成了猪肝色,饶他平时的养气功夫了得,经过了一柱香前被农女吃了豆腐,刚刚吃了丫环的闭门羹,又被魏知行的侍卫明嘲暗讽,这时候也到了承受极限,若不是有求于姓魏的,他定要挥手一剑,将魏炎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李放暗叹,这朝阳县果然与他八字不合,此行怕是要多波折了。

李放也不是什么善主,从怀里拿出一大块银子,从二楼直接扔到了一楼的账案上,深深嵌入结实的桌案之中,掌柜吓得炸舌,用菜刀撬了半天才将银子敲了出来,桌案上留下了上深深的印记。

掌柜的哪敢说二话,不用李放吩咐,直接给开了魏知行旁边的两间上房,茶水吃食一并送上。

李放呵呵绽了笑颜,推门进了魏知行隔壁的房间,回头挑眉笑道:“李小五,魏侍卫如此推崇你的本事,你可别辜负了他的期望。”

李小五跟随李放多年,对别的事儿脑子笨,对主子的坏主意却是了如指掌,主子一动弹,他就知道拉出几条蛔虫来。

第七十六章 从来不是良善

看着一炕上排排站的姐姐们,明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这个的脸,拉拉那个的手,笑得眼睛成了月芽儿,嘴巴合不拢,最后只挤出一句话来:“太好了,我的姐姐们全回来了。”

小翠宠溺的刮了刮松儿的小鼻尖,随即紧紧的将弟弟揽在了怀中。

明月见二人强忍着热泪,一阵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后怕,生怕自己受不了跟着哭出来,调侃气氛道:“松儿,大姐答应你的事是不是做到了,你答应姐姐的事能不能做到?”

松儿骄傲的一挺胸脯,拍得山响,话语铿锵有力:“我保证,要做家里唯一的保护姐姐和妹妹的男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和妹妹。”

阳阳一听松儿的许诺不乐意了,蹭的在炕上站了起来,一把拉起松儿,用手掌比划着明显高于明松的个儿头道:“谁是你妹妹!!!我是姐姐、姐姐,让我说多少次?”

松儿可没有刚到殷家时的谦卑,胸脯比刚才拍得还要响,如斗鸡似的瞪着阳阳的眼睛,寸语不让道:“我就是比你大,大姐偷偷问过小叔了,我是生出来就直接被抱走的,我是大的!!我是大哥!!!再不听话,小心我用拳头揍你,姐姐说了,错的就是错的,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再狡猾与狡辩也是错的。”

阳阳一脸委屈的看着明月,眼神儿满满的控诉,嗔责明月给松儿独做的坚强教育,将好好的刚来时那个弱弱的、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明月讪讪的左手拉过明松的手,右手拉过明阳的手,将两只手扣在一起,和颜相劝道:“明松,我们五兄妹就是这五个手指头,离开了谁都活不了,谁当食指、谁当小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永远不分离不就好了?”

翠儿本来强忍的泪终于绝了堤,在她被父亲卖,母亲哭求无果的时候,她的心就死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每受一次屈辱,她都要用香点记忆在自己的手腕上,提醒自己不浄的身体和不堪的经历,没想到,在最后,她竟因松儿的关系,收获了一群本是陌生人、却爱若亲人的人。

翠儿偷偷擦拭着红肿得如同桃子的眼睛,将眼泪抽了回去,暗暗发誓,她就是明月的亲姐姐,可以以命相付的亲姐姐,她殷明月的亲人,就是她宋翠儿的亲人,她就是这五个手指头的一员,荣辱以共,生死相依。

明阳和明松摊开各自的手掌,看了半天,二人又一起坐在了炕上,探讨谁是食指谁是小拇指的问题,明月可以预见,用不了一会儿,二人又会因谁是哪个指头而吵起来,但是,吵吵闹闹更合谐不是吗?只要五个手指头不分离,一切都是美好的,不是吗?

一家人其乐融融,明月却看着桌上瓷碗里的白色粉末而愁肠百结,那个姓魏的家伙,还有六天就要来取这冒牌的“砗磲粉”了,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但愿迎来的是一场风调雨顺皆大欢喜,而不是狂风暴雨浇落汤鸡。

明月还没来得及怎么应对魏知行,殷才已经跌跌撞撞的推门而入,眼睛肿得如同包子一般,见了明月,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拉着明月就往外跑。

刘氏哪里顾得避嫌,一把扯住殷才的袖子,慌神道:“出、出了啥事了,明月又惹啥祸事了?”

明月小脸一窘,自己在娘亲心里竟是这个定位,十足一个惹祸精?

殷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急得刘氏如热锅上的蚂蚁,油锅里的泥鳅。

殷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那日娘得了嫂子不嫁韩林的承诺,又平白得了明月义父的二十两银子,虽然摔了跤,但心情很好,还盘算着怎么花这银子。哪知到了今天早晨,天不亮娘就开始‘嗷嗷’直叫,用手指甲将脸和胸口都挠烂了还是不解痒,已经痒了一天了,找了刘郎中也是束手无策,俺想着明月见多人广,一起去看看咋回事。”

明月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殷才扯着往老宅跑,那速度,比她平时撵兔子、被狗追还要快。

离得老宅远远的,就听到老宅里“嗷嗷”的叫着,若是半夜听到,定以为是真正到了一座名符其实的“阴宅”,而不是“殷宅”,似千刀剔骨、万虫噬心,任再狠心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进得主屋,屋内的帘子紧闭,只点着一盏油灯,油灯的暗影里,翟氏被绳子捆了手和脚,如一只没手没脚的大虫一般在炕上蛹动着,脸上血肉翻动,眸光如火一般赤红,见了明月进来,本来如狗舔般油光可鉴的头发如乍了毛的猫竖起,牙齿呲了起来,森森的白,叫声亦更加尖锐起来。

里正与村里年纪最大、名望最高的吕爷爷吓得从屋内一下子窜到了门口,吕爷爷惊悚的对殷殿伍急道:“大侄子,别折腾找郎中了,这哪里是实病,分明是冲了外科撞邪了,前几日侄儿媳妇不是找山狸猫的晦气,那猫妖前些时日没恢复元气所以放了殷家一码,现在恢复了元气,怕是来寻仇了,快去县里请道士驱魔降妖!迟了怕是要祸及全村!!!”

殷殿伍一脸沮丧的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样,殷银上前几步,回了吕爷爷话道:“爷爷,这招怕是不成了,不瞒你说,村里的老李婆子已经给跳了大神,喝了香灰神水,却是越弄越疯,还咬了老李婆子一口,喝了口血,俺们哥几个一起上手才将我娘捆住喽。”

吕爷爷气的是上手就打了殷银一巴掌,打得殷银愣头愣脑,不知错在哪里,吕爷爷开口骂道:怒道“你个二楞子、笨瓜子!老李婆子是个走乡串巷的游仙儿,让她寻个物、合个八字儿还勉强,驱魔降妖她哪里是对手,尤其这成精的猫妖,一刀都没砍死,法力定是无边,她被咬都是轻的!你是不是舍不得花银子?还不快去县里的仁德观去找王真人给驱妖!!!”

仁德观?明月站在屋门口,本来想迈步进屋的脚顿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屋里与屋外似隔着天涯,只是惊悚的看着如魔如妖、如疯如狂的翟氏,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越来越笃定,越来越后怕。

明月到底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翟氏,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老宅,明月的脑海中不住的回放着几天前的魏知行的话: “我的银子可不是白得的,我的人也不是白打的”; “听说朝阳县的仁德观道士法力高超,信徒众多,特别是一手驱魔伏娇的本领,深得朝阳县百姓的信服,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你有有意料之外的缘法。”

原来,这些话的契机在这里,一切的结果也在这里,男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虽然似乎是在替她出气,挥手之间惩罚了翟氏,且是以这种冷血算计、兵不血刃的方法。

翟氏顾然可恶,但有此惩罚却是太过,明月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在往外冒着热汗,刚冒在空气里,迅疾凝成了冰柱,透心的凉。

明月为自己过去对魏知行耍小聪明而懊悔不矣,就如同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大人面前玩弄的各种把戏,大人高兴了哄你玩一玩,不高兴了一扫帚打在屁股上,一切皆无所遁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不堪有多不堪,只能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下场。

明月甚至不敢去县里为翟氏向魏知行求情,她怕自己砗磲之事提前爆了光,提前成为下一个翟氏,抓得脸血肉模糊,生无可恋。

只盼着魏知行说出了道观的名字,就是有心饶过翟氏一命。

跌跌撞撞的回了家,明月直接躲在了滚热的炕头,将家里所有能搜罗出来的被子,全部摞在了自己身上,如同一座大山,沉沉的压在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明月感觉她又似乎是孙猴子,任自己八面玲珑,也逃不出魏知行的五指山。

身下是热热的炕,身上是厚重的被,心里波涛汹涌,脑中百感交集,只一会,明月就被捂得汗流颊被,只是四肢百骸仍是寒彻如冰、抖如筛糠。

到了晚上,明月就发起了高烧,嘴里喃喃而语。仿佛独自走在黑暗的夜里,四周茫茫,伸手不见五指,迷迷糊糊找不见来路与出路,有一道长长的亮光,明月顺着亮光前行,直到走到亮光之前,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灯光,更不是什么月亮,而是一把三尺长、半尺宽的银环大刀。

刀的主人,正是一脸狰狞的魏知行,嘴里噙着戏谑的笑,如那日砍向欢喜一样,让人猝不及防的提起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明月的头正中砍了下来,连颗头带身子,左右分得如此齐整,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明月甚至能清晰的感觉那种疼,左眼能看到右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右眼能感受到左侧心脏跳动的频率,明月吓得一身惨叫,两半身子各向不同的方向奔跑开来,而魏知行尤不放过,呵呵冷笑着追着她跑,直到一篷雨水烧了她满头满脸。

明月睁开眼睛,几双眼睛同时出现自己的头上方,满是殷切的望着她,明月心里不由一暖,庆幸自己不是梦中一般,孤伶伶的一个人,不,是残破的疲于奔命的两个半身人。

刘氏怕明月没有彻底清醒,嘴在凉水瓢里“咕咚咚”又喝了满满一嘴的凉水,鼓着腮帮,冲着明月的脸狂喷了下来,明月懵懵懂懂没有躲得过,整张脸顿时再次被“口水雨”洗礼了。

第七十七章 没牙老太太

明月忙用手抹着脸上的水,刘氏这才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可吓死娘了,嘴里叫唤啥‘别追我、别杀我’,定是和你奶一样,被猫妖魇着了,咱也去老宅请那个道长给驱驱妖。”

明星跳到地上就要往外跑,明月张嘴想叫住,却发现喉咙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使劲的摇手。

刘氏想着翟氏的可怕的样子,以为明月是怕翟氏吓到明星,忙唤了明星回来道:“你姐提醒得对,明星,你自己黑灯瞎火的去老宅万一碰着猫妖怎么办,还是娘自个儿去。”

明月急忙扯住刘氏的袖子,抢过水瓢喝了一大口水,缓了半天,才嘶哑着发出软弱无力的声音道:“娘,我没事,只是白天让我奶给吓着了,我敢保证我不是什么猫妖附体,别花那个冤枉钱,老宅不是下午请的仁德观的道长吗?怎么道长到现在还没走?猫妖驱得怎么样了?我奶安然无恙了吗?”

刘氏不放心的摸着明月的额头,虽然还发着烧,较睡梦时却降了不少,看来真是被吓着了,梦境也定是个可怕的梦境。

刘氏用手摸了摸明月的小耳垂,抓了抓明月温湿的头发,这是老辈人安抚娃子惊厥的土办法。

小翠从外屋端了药来,递到明月唇边道:“我用凉水镇过了,不冷不热刚刚好,有些苦,一口刍喽。”

明阳登登跑了出去,不一会拿过小半碗桔梗,用手扯着一条递到明月嘴边,让明月吃桔梗去药味儿。

明月会心的一笑,头一次见过这种去苦味儿的方法,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说是饴糖或蜜饯吗,明月不由得有些自责,自己来到这里时日也不短了,与其他穿越的前辈们比,自己简直弱爆了,不仅没有达到吃香的、喝辣的、住大门楼的小康生活不说,还欠了魏知行那个恶毒的家伙一屁股债,小命随时别在裤腰带上,时不时防着头上悬着的那口大铡刀。

明月叹了一口气,不能辜负明阳的心意,张嘴吃了一口桔梗,等着刘氏的回答。

刘氏半晌才道:“你小叔刚刚来过了,说县里的道士果然名不虚传,将你奶的牙齿全部拨下来了, 说是猫妖的毒牙,所以才要张口咬人,王道士拨了你奶牙后,你奶果然老实下来,不吵不闹了,情绪也稳定了,哼哼半天就睡下了。这王道士法力果然高超,将猫妖给赶跑了。”

明月不由一阵悲哀,任谁被生生拨了牙齿也无力反抗了吧?任谁痒得不眠不休也会安静的睡一会儿吧?到最后反而都是猫妖的错了!只是魏知行还没有恶毒透顶,翟氏的命还在,总算没有想象中的更糟糕,明月长长舒了一口气,此事因己而生,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第二日一早,明月早早起炕,亲手做了一碗白面疙瘩汤,撑着病体给翟氏送了去。

屋子还是如昨夜一般的昏暗,唯一不同的是,翟氏己不再哭丧着脸喊,取而代之是更为恶毒的谩骂,而被骂的对象从昨天捆她的三个儿子,最后焦点全部落在了四婶宋娇娇身上,因为,当初是她的一块猪肉皮引来的猫妖,她就是最魁祸首。

有骂人的精力,说明翟氏的身体好转了不少,明月将疙瘩汤端正屋内,饶是有思想准备,还是被翟氏吓了一跳,捆着翟氏的绳子已经松开,被捆怕了的翟氏也不再张牙舞抓要挠人,只是如老佛爷一般坐在炕头上,拿着扫炕的扫帚头儿边拍打着炕沿边张嘴骂,拍打声与叫骂声结合一处,竟似那尼姑敲木鱼一般有节拍和韵律,看来骂的时候不短了。

叫骂的声音也是如破旧的风箱一般,四处落风,因为没有牙齿,两腮向内扣着,形成了无数的肉褶,登时老了十多岁的样子,好好的一个精神矍铄、手脚利落、头发如狗舔般油光锃亮的农村中老年妇女,经过猫妖事件,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牙齿脱落、说话漏风、两腮内兜的没牙老太太。

明月进屋时,宋娇娇正哭着捡着扣在地上的一碗小米粥,显然是被爆怒的翟氏给掀翻的,翟氏正指着宋娇娇的身形骂着:“你个扫把星,嫁到我们殷家就没好事,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俺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宋娇娇脸色变得苍白,却是无力反驳,似乎翟氏骂得也没有什么不对,自从她嫁进来,这个家发生的这些变化都与她有些关系,可是,她怎么舍得与如胶似膝的殷才分开?只要翟氏原谅,她受再多的委屈都能承受的。

明月将疙瘩汤刚要放在炕沿上,翟氏一虎身将扫帚疙瘩飞了过来,这是要重捣刚刚宋娇娇的覆辙,掀翻明月的汤碗,饶是明月眼疾手快,扣盖的盘子还是被扫帚头扫落了地,露出下面碗里香气扑鼻的疙瘩汤来,汤汁被震得撒了一些出来,翟氏登时抽动着鼻子,眼睛盯着汤汁,就差口水流出来了。

没扑洒,翟氏火大;没吃到嘴里,翟氏火更大,冲着明月开始破口大骂:“你个小娘皮,和你娘一样是个心发黑、腹流浓、下边生花-柳的臭婊砸,每天只知道勾引男人暖炕头自己快活,不知道孝顺公婆,派个小下三烂来气俺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

过去的翟氏虽然也是张嘴闭嘴骂明月、骂刘氏,但大多时候骂什么赔钱货、偷懒耍滑,还留得一分情面在,从来没有这么赤-裸-裸的骂这么恶心的话,明月脸色登时就白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阴暗的想,魏知行在银子上下的药还是太少了,怎么不将这个老虏婆给毒哑了,让她一辈子说不了话,骂不了人。

明月“咣”的一声将碗放在了炕沿上,理也没理翟氏,转过身就走了。

翟氏哪里还有功夫骂明月,拿起汤碗,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吸溜吸溜几下就将疙瘩汤喝了个底朝天,眼睛登时就立了起来,随即狡猾的一眯,这汤,有咸淡,有油腥,这三房果然是心黑的,有好东西现在才拿出来。

翟氏狠狠剜了一眼宋娇娇,神情不悦道:“没眼力见的窝囊废,把你大嫂叫过来,俺有话对你大嫂说。”

宋娇娇唯唯诺诺的站起来,伸手一并将明月家的空碗、空盘子收起来,翟氏恶狠狠道:“以后我就用这碗和盘子吃饭,你若是像上回一样帮着三房,把碗给三房送回去,我定扒了你的衣裳,赤-条-条的送回到老宋家,说你是扫把星。”

宋娇娇叹了一口气,若说原来的翟氏是个不可理喻的婆母娘,那么现在的翟氏就是一个十成十的疯狗,见谁咬谁。

明月往家走着,心里似被掏空似的,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头重脚轻,走着走着,竟然转了方向,待有些清醒驻足观瞧时,人己是到了苏宏图家的门口。

明月怔了一瞬,还是坚定的敲了敲门,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摆平债主魏知行,虽然机会渺茫,但总得努力才知道结果。

现在唯一的契机就是认识了骆平,虽然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骆平是做什么生意的,只知道骆平常年奔走各地,似乎人脉也不错,和他处好关系,让他在外县帮自己再购一只砗磲来,虽然不能做到一模一样,但总会减少魏知行的怒火吧?她可不想像翟氏一样,变成一个未老先衰、精神变态的没牙老太太。

前来开门的是苏氏,见是明月,本来一脸桃花开的脸登时变得如寒冬的冰霜,眼睛偷觑了一眼明月背后,似轰赶瘟疫似的向外轰明月道路:“殷明月,老娘说过的话当做耳旁风是不是?我家宏图是干大事、当大官的人,你这个坏了名声、没了品德的女子离他远点!否则别怪老娘挠你满脸花!!!”

明月披头盖脸的被苏氏骂了一顿,怎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道:“那个,苏婶子,我,只是来找苏童生借个笔墨纸砚而矣,买也行。”

不说这些还好些,一说如此这般,苏氏如被捅了肺管子一般就开骂:“小娘皮,老娘还不知道你的主意?你定是听说今日黎小姐今日要踏山赏冬景,前来耍心机的,你的心肠咋赁的坏?看不得别人过得好?有你那样的娘,有你这样的品性,你只配和嫁给谢磕巴、王瘸子之流一辈子受穷,我们老苏家门你想都别想......”

明月本来苍白的脸被骂得变成了青皮色,自己只不过想贪图方便,上门来借些笔墨纸砚罢了,怎么就成了小三儿上门示威了?而且被人骂了自己不说,还捎带上了老娘刘氏?

明月身子发虚,不想和苏氏废话,转身要走,村里唯一的一条官道上已经“得得”响起了马蹄声,一乘青围马车已经渐行渐近,苏氏吓得脸色发白,将明月赶走已然不及,随手将明月扯进了院子,塞进了墙角堆积的柴禾垛之下,明月猝不及防,被扯得直接跌了进去,那柴禾下有一方小坑,明月本就体力不济,半天也没爬上来,搛了一会儿力气想要再爬坡上来之时,院门已经二次洞开,那个什么所谓的黎小姐已经进了院子。

明月小脸一塌,自己此时爬出去,就真的被扣上“小三儿”的帽子了,只得忍着冻,从柴禾垛缝缝里看着院子中的一切。

第七十八章 相约柴禾垛

苏父已经扯着苏宏图的袖子出现在院门口,苏宏图脸上不情不愿的给黎小姐施了一个彬彬有礼的书生揖,黎小姐亦娉娉婷婷的对苏宏图施了一个屈身礼,二人的表情,就跟两家元首会晤似的,这礼仪做的无可挑剔,堪称礼仪典范。

明月有些狐疑,这黎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之家,从黎月瑾的肢体动作就不难看出来,但此次怎会不知礼数的将自家女儿送上门来呢?莫不是怕订了婚的苏宏图高中了秀才反悔不成?

明月无遐思索这些,自已又惊又吓,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蹲不了一会儿只能坐在地上,地上虽然有些柴草,但仍渗骨头似的冰凉,若是呆上一时半会儿,自己的屁股不是冻成了菊花霜就是起了外痔疮,显然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这苏宏图又发挥了执扭的性子,在院门口扯东扯西,就是不进屋去,先是说天气寒凉,容易身体不适发烧感冒,然后又指着远处苍茫山脉,讲述着里面藏着无数的猛兽凶禽,不是柳河村的王猎户被老虎扯没了肠子,就是本村的向耀祖被熊瞎子舔没的半边脸,吓得黎小姐脸色煞白,双手搅在身前,似失了语的木偶娃娃,不知如何动弹了。

明月不由得暗笑,这个傻书呆原来也有这么腹黑的一面,人家姑娘找的借口是来看这大山里的景致的,他偏偏讲大山里的血腥,好好的姑娘硬是让他给吓得乱了方寸、失了花容。

黎月瑾长得不算大家闺秀,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瓜子脸,樱桃口,柳叶眉,身子偏娇小,从目测上来看,比明月要矮半个头,头发柔柔顺顺的,飘着淡淡的香气,香气是清淡素雅的,趁得整个人也脱了俗气,如冬日里的仙子一般。

明月有些搞不懂,如此好的姑娘,配你一个木讷的书呆,你还娇情个什么劲儿?

苏宏图还要扯东扯西,苏母有些不乐意了,忙将黎小姐往屋里让,那满脸的桃花灿烂与对着明月时的疾恶如仇判若两人, 这,就是有个秀才爹和没有爹的区别。

苏宏图犹犹豫豫的,不想进又不得不进屋,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渐渐落在了众人后面,拉开了距离。

明月忙掷了一颗石子,石子呼啸而过,打在苏宏图身前的青石路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苏宏图停了步子,捡起石子,不由大喜过望,黎小姐听得脆脆的石子声,不解的驻足张望,苏宏图摆了摆手道:“黎小姐里面请,我到书房拿文房四宝,与小姐一起吟诗。”

黎小姐礼貌的展颜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吟诗做对是苏宏图的爱好,也是唯一的爱好,每次除了做诗还是做诗,二人在一起还从来没有聊过这以外的话题。

黎小姐在苏母陪同下进了屋,苏宏图则如做错了事的娃子般四处张望,望向墙角时,只见一双小手在柴禾垛下摇动着,似一只撩人的小猫在向他招手。

苏宏图警惕的向屋内望了望,见苏母正在招呼着黎月吃茶,黎月瑾的丫头漠儿正在门口的马车里往下搬着东西,苏宏图左右见无人注意,似老鼠般也钻进了柴禾垛。

不顾地上寒凉,和明月并排坐在柴禾垛下,眼睛喜得如同天上的星星,闪着煜煜的光辉,欣喜过望道:“明月,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宏图。”

明月脸色又是一黑,这苏宏图总是有这种一秒怼死人的本事,一脸正色道:“苏童生,我是来向你买笔墨纸张的,其他任何杂念绝无仅有。”

苏宏图抛了一个鬼才信的眼神,低声嘟喃道:“你以前也总是这么说,回头又嚷着让我教你识字,还以此为借口帮我做鞋袜。”

原来还有这些过往?难怪无论明月对苏宏图打也好、骂也好,苏书呆都坚守着明月是他的人的阵地,最魁祸首还是原来的明月!有事没事你撩拨这么一个呆呆的书虫儿做什么?

明月却忘了,此时的她,好像比过去的明月撩拨得更甚之,人家“发妻”都来了,她还上门来“挑衅”,虽然,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全村只有苏家有笔墨纸砚,而自己又着急着还魏知行的债保小命呢?

一阵北风吹来,吹得柴禾刷刷做响,也吹得明月虚弱的身子不住的哆嗦,不由自主的用双手抱着双肩。

苏宏图眼神一慌,想要执起明月的双手帮着暖暖,却又碍于礼法,怕男女授受不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后索性低下头,用嘴冲着明月的手呼着热气,若一道暖流温暖着明月本就冻得发僵的身子。

明月用手抱着肩,离胸前本就不远,苏宏图一急之下,低头冲着明月的手吹着热气,他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个姿势,也太过暧昧了些,那身子前倾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欲-求不满的色胚,虽然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毫无杂质。

明月只好尴尬的放下双手,自觉的伸到苏宏图嘴边,任由他呵着热气了。这样静漠的苏宏图,如同画中的翩翩书生,竟也没有他张嘴说话时的那样讨人厌了。

二人正在柴禾垛下相对无言,苏母已经挑着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迎面看到搬着东西的车夫和漠儿,狐疑的东张西望,没有如期见到儿子苏宏图,苏母焦急的问漠儿道:“漠儿,你见到宏图了吗?”

漠儿亦是狐疑的向四周张望了一瞬,摇摇头答道:“刚刚姑爷还在院中,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没在屋里吗?”

苏母皱着眉头看向柴禾垛,柴禾的一角,苏宏图青色的袍角已经裸露出来,苏母慌张的看了一眼漠儿,微不可查的将袍角踩在脚下,用身子挡住了柴禾垛,模糊的笑道:“哦,可能宏图去书房拿他新做的诗给月瑾品评了,这娃子,就是个书呆,漠儿快快进屋吧,大冷的天,怪难受的。”

漠儿笑了笑,难得苏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子的,这苏家姑爷,三句话不离吟诗做对,五句话不离博古通今,十成十一个书呆,可惜对了老爷的胃口,还找庙祝占了一卦,推算出苏宏图将来定会官袍加身,前途似锦,硬是给小姐与苏书呆订了亲。

漠儿知道,甚至小姐也知道,苏公子不喜欢小姐,原因无他,黎小姐模样出众,女红一流,琴棋娴熟,唯一不足就是不会诗文,这还要怪老爷,老旧思想作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做好女人的本份就好,现在的小姐为了迎合姑爷,只得重头开始学习了。

漠儿噙着笑,将从县上买的果匣子拿到了屋内,身形刚闪进屋内,苏母一脸凶神恶煞的将苏宏图从柴禾垛下扯了出来,恶声恶气道:“宏图,你若是再不知收敛,被这儿小狐狸迷了心窍,我就叫来全村人,将殷明月抓出来让人羞辱!!哪个多、哪个少你自个儿垫量。”

明月一撇嘴,直接接着苏氏的话茬儿道:“苏婶子,你若将你家的笔墨纸砚借了我,我就偷偷的离开。否则,我就大摇大摆的从柴禾垛里走出去,大吵大嚷,吃亏的是苏家还是我,你心里清楚,哪个多、哪个少,你自个儿才应该好好垫量垫量。”

苏氏气得嘴唇如这冬天的枯树叶,被寒风吹得颤抖,还带着青紫色,这要吵吵起来,这个小狐狸精就得如老苌子(一种浑身是刺的植物种子,学名苍耳子)一样,粘在身子薅不下去了,不抬进门也得抬进门了,果然老人说得没错,树没皮,得死,人没脸,无敌。自己偏偏是个要脸的人,只好输给了不要脸的殷明月。

漠儿半天没见苏氏母子进来,好奇的向院中张望着,苏氏忙扯着苏宏图进了屋子,临走还不忘踢了踢脚下的柴禾,踩了明月一脚。

苏氏进得屋去,又装做拿炒花生的空档,将苏宏图的笔墨纸砚一卷,扔进了柴禾垛里。

明月扯着嘴一笑,身子如一条泥鳅般从柴火垛里钻出来,一缩身子又从门缝隙里挤了出去。

一直偷窥的漠儿脸色变了模样,却聪明的装做什么也没看见。

苏宏图坐在炕上,脸色漠然,身子却如坐针毡,抻着脖子向外张望,偏偏纸糊的窗户什么也看不到,苏氏进来,一脸殷切的看着苏氏,苏氏阴着脸点了点头,苏宏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与黎小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黎小姐淡然的看着说取文房四宝却空手而回的苏宏图,会心一笑道:“苏公子,今日没有什么新的诗文供给月儿赏鉴吗?”

苏公子尴尬的摇了摇头,笔墨纸砚都拿走了,还赏鉴什么?生怕驳了黎小姐、卷了黎先生的面子,毕竟,黎先生对自己有教导之恩、举荐之功。

苏宏图微微倾身施礼道:“黎小姐是来看这大山冬景的,宏图焉能扫兴?”

说罢站起身来,又是躬身一礼,向外引领着黎小姐,黎小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又向苏宏图施了一礼,谦卑的让苏宏图先行,二人从进院到进屋再到出屋,仅互相施礼已经不下五次了。

苏宏图当先迈步前行,黎小姐蕴红着脸叫住了苏宏图,苏宏图不明所以,黎小姐轻轻点了点头,漠儿得了令,行到苏宏图面前,对苏宏图施了一礼,随即伸手在苏宏图身后的袍子上摘了好几处秸秆枯叶来,苏宏图脸色顿时羞红了,如初升的冬日一般。

黎小姐则轻描淡写的说道:“百善孝为先,苏公子能帮父亲、母亲拾柴担水,实乃我大齐之典范。”

苏宏图讪笑着一笑而过,眼前呈现的却是与明月共坐柴禾垛下难得的岁月静好。

一直紧摒着一根弦的苏母长舒了一口气,黎小姐笑颜如花,只是笑己不达眼底,心似漏了风般的冰凉,最后化做一枝冰箭,森森寒光。

第七十九章 被围追堵截了

马车嘚嘚飞快而行,车上的漠儿正襟危跪在车厢内的雪白的狐狸皮毛之上,眼色微觑着一脸漠色的小姐。

半晌,黎月瑾表情如绽放的雏菊,和颜悦色而温情暖润道:“漠儿,你能打听出来这些,已经是尽了力了,以后就装做不知就好。”

漠儿惊异的看着竟能忍下一口气的小姐,眼神里满满的狐疑。

黎月瑾淡然的掠起双手,十指指甲染着粉色的豆寇,看着即干净又靓丽,指甲尖悄然划过漠儿的脸宠,在漠儿粉红的脸蛋上留下了白色的一条划痕,吓得漠儿大气都不敢出,身子却是一动不敢动,眼睛只是直直的盯着小姐漂亮的指甲,透着无限的恐惧。

黎小姐却当真只是轻轻的掠过,嫣然一笑道:“春天不就春试了吗?‘苏秀才’若是做实不了‘秀才’之名,泥与泥鳅本是一对儿,我黎月瑾又何必趟这浑水;若是做实了这‘秀才’之名,这亲事也就水到渠成,纳个姨娘也显得我这正室知书达礼、贤名远播,只是这殷家的姑娘让人心情不愉悦,让我想起了陈姨娘。”

漠儿倒抽了一口冷气,陈姨娘是老爷同窗好友的侄女,是老爷十年前参加赛诗会认识的佳人,最后纳回了家,前年陈姨娘害了麻风病死了,死前在柴房里惨叫了一个晚上,连自己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过,好不凄惨。

漠儿心底隐约觉得陈姨娘得病与小姐送给她的那件漂亮流水裙有关,听小姐再度提起死去的人,只觉得自己血管里流动着的不是鲜血,而是冰水淙淙,寒凉阵阵。

一路静默,马车飞快的行进了县里,与往常不同的是,一向并排能走四辆马车的宽敞的青石马路,竟然被围堵了水泄不通,纷纷向前拥挤着,且以女子妇人居多。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黎月瑾不悦的瞟了一眼漠儿,漠儿顿时噤若寒蝉,跳下了马车,人影飞快的挤向人群,四处环望,终于看到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妇人------李媒婆。

此时的李媒婆,饶是寒冬腊月,在人群拥挤之中也透了一身的汗,气顺嘘嘘仍不放弃希望的向前挤,肥得像缸一样的圆身子,竟似乎被挤得成了长方形。

漠儿的身子本就瘦小,被挤了一圈下来,险些被挤成纸片人,扯着李媒婆的袖子不撒手道:“李婶子,我是书院黎先生家的漠儿,前些时日是您帮我家小姐出的庚贴订的亲,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会这么多人,都往客栈的方向挤什么?什么时候路能通了,我们的马车好过去。”

李媒婆护着胸前一个被挤得如同她一样凄惨的胖姑娘,啐了一口身边的另一个媒婆,如蒲扇的大手向两边划拉,给她身前的小她一次的胖姑娘挤出一方空地。

刚喘口气才有时间答理漠儿。

此时的李媒婆身子朝前,手臂前伸,胸口护着胖姑娘,脖子又诡异的回头看着漠儿,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将漠儿也吓了一跳,不由担心,这李媒婆的头扭断了吗?这要是夜里看到了,还以为是一个倒长了头脸的女鬼呢!!!

而她胸前一直护着的胖姑娘,比李媒婆也好上不了多少,原本平顺的柴绛色对襟荷花长袍,已经被挤得如同老太太脸上的褶皱;头上绽放的硕大的紫玫瑰,已经蔫头耷脑成了残花败叶;大红的嘴唇血一般的红,被挤得在嘴角抹了一条,像是被人打渗了血的凄惨。

李媒婆叹了口气遥指着客栈的匾额道:“漠儿姑娘,告诉你也无妨,左右你家小姐也订了亲了,不会和俺侄女抢夫君。看到这客栈没?别看门户不大,可里面住着京城来的微服私访的大人物,天天能面圣的大官儿,长得那叫什么来着?桃花朵朵、招蜂引蝶的,最最重要的,还没娶正室夫人,这要是看上了俺家‘桌子’,不得和那凤凰似的,一飞冲了天了。”

漠儿险些笑出声来,李媒婆的侄女儿竟然叫‘桌子’,这桌子“个头儿”可不小,能放下四冷、四热、四荤、四素十六样大席面儿还有空余!还有这李媒婆平时保媒拉纤能说会道的,竟然用‘招蜂引蝶’形容那官人,若是那官人听到了,定要将“大桌子”会同她姑姑“超级无敌大桌子”一起给轰出来,哪有机会做那一飞冲天的凤凰?再说,就‘大桌子’这只凤凰,飞到半空也会被自己的体重给坠下来摔个倒栽葱,落到地上屁股摔八瓣。

漠儿知道此事与己无关,拼了丢半条命的风险,又从纷纷扰扰的环肥燕瘦的“凤凰”群里挤了出来,爬上了马车,对小姐道:“小姐,是这家客栈来了个年轻未曾婚配的京城官人,都是些做梦想嫁做正室夫人的姑娘、小姐,这条道一时半刻也通不了,咱们不如绕了道回去吧。”

车夫在车辕上能听得见主仆二人的对话,自觉的掉转着马头,却听黎月瑾淡然答道:“月瑾行至苏家时辰己久,若是绕道定会耽搁时辰更久,恐父母劳神担忧,李伯自己赶车绕道回去吧,我们从人群中挤过去,省时间。”

漠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跟在小姐身后跳下了马车,后知后觉的冲在前面,想着横穿人群过路,小姐却己经向她刚刚挤向的李媒婆方向挤来,漠儿怔了一瞬,随即嘴角现了一抹嘲讽,只得拼力追着小姐而来,开始了再次的“披荆斩棘”。

许是漠儿忠心有回报,二人如愿挤在了李媒婆的身后,而李媒婆“开僵拓土”的本领超强,手上下狠手、嘴里下狠口,终于挤到了众女子婆子的最前面,一双眼睛如长了钩子似的紧盯着客栈里面。

客栈门口,已经森严的站着一排捕快,杀威棍横握,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尤其是正中间的李成悦,两双眼睛自然而然的射出冷箭,扫向大大小小的娘子军,颇有气势。只是身上的衣服暴露出了他的心虚,本来威风八面的衙役服不知是被浸的,还是被哪个没眼力见儿的给扯的,和李媒婆的侄女儿‘大桌子’的褶皱衣服有得一拼。

李媒婆眼睛怎么盯也盯不出官人来,因以前给李成悦保过两次媒,算是熟稔一些,挥着手里的粉帕子,扭着浑-圆的大屁股,对着李成悦嗔责道:“李捕头,你是饿汉子知道饥饿,就不知道主动给大人解解饿呢?看看俺家‘桌子’,一身的福气,一辈子都受用不完,保证旺家、旺财、旺夫,你可别做那搅屎棍子,搅了大人的好姻缘。”

李成悦看了一眼“大桌子”,脸都变黑了,这大人的审美得多扭曲才能看上这个“大桌子”?还不如家里养锦鲤的鱼缸来得顺眼,要是她后边那个温婉有礼的小娘们还有心可缘。

无奈,怕引起动荡,李成悦只能在心中腹诽,身子岿然不动,心中一连骂了好几声娘,身子表面被寒风吹成了冰棍,身子内里却又被烤得如同火烙,有苦说不出。

李成悦怎么说也是当了十多年的捕快了,挑战过凶神恶煞的绑匪,追赶过偷奸耍滑的小偷,围堵过趁乱而入的胡虏,可面对数以百计的或软或硬、或嗲或嗔、或哭或缠的娘们还特么是头一回,他从打出生就没有受女人这么关注过!实在是捉襟见肘、没经验啊!!!

怪只怪,这镇国少将军李放搞什么不好,偏偏与大司农魏知行住一家客栈,还搞得跟断袖似的住个隔壁,二人偷偷哥俩好也就罢了,这李将军偏偏四处风传大司农住客栈的消息,透得满朝阳县城风云四起,大姑娘小媳妇都跟喝了鸡血似的,誓要当这个大司农夫人!

李媒婆见李成悦理都未理自己,不由威胁道:“李捕快,这朝阳县的大姑娘、小媳妇在这条街上从东城排到西城,你若不通容,俺只好吆喝一嗓子,李捕快有克女相......”

李捕快果然变了颜色,恶狠狠的瞪着李媒婆却有怒不敢发,他虽然生了儿子,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但他刚刚三十多岁,是一个渴求老婆热炕头的正常男人,若是因为李媒婆这么一吆喝,只怕下半生就要对不起自己的下半身了!

李捕快偷眼看看身侧的同僚,一众衙役显然乐见自己老大吃瘪的样子,俱是一脸憋笑,气得李成悦抬腿踢了其中一个屁股蛋子骂道:“还不快去帮司农大人催车去!大人要出去体察民情!!”

被踢了屁股的衙役又踢了另一个衙役的屁股,二人哼哼卿卿的晃着手里的 杀威棍,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吼道:“威武!大人出行,闲人回避!!!”

众人被挤出一条仅容一人而过的过道来,马车得得就续,在过道的尽头等着,众人皆抻长了脖子,静静等着这位传说中的京城大老爷从客栈里走出来,让大家一睹真容。

众女望眼欲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李媒婆气得七窃生烟,用帕子煽着风,没好眼神的盯着李成悦,如一只粹了毒的母蜘蛛,盯得李成悦浑身不自在,李成悦眼睛不自觉的向一侧瞟了瞟,眼角可疑的抽了抽。

第八十章 划时代武器

李媒婆福由心至,灵智顿开,肥硕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客栈侧面挤去,众人皆是抻着脖子向里看,李媒婆往外圈挤反而较挤进来时候轻松了许多,待挤出圈外,蹑手蹑脚的走到客栈侧面的马厩方向,定睛一看,三抹男子的身影正亦步亦趋的向后门走,后面两人各牵着一匹马,前面一人则牵着一头不足成人半身高的小毛驴。

李媒婆大喜过望,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人如离弦的肉球箭,飞一般的扑了过去,侄女儿“大桌子”紧随其后,竟比姑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将她姑姑远远抛在身后。

一直紧跟在李媒婆其后的黎月瑾看着仪表堂堂的两个牵马之人,其中一人一身粗布衣裳,另一人羽扇纶巾,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说时迟那时快的伸出一腿。

再看“大桌子”的肥硕身子如同七级地震般倾倒下来,眼看着就要与身形彪悍的魏来来个亲密接触,黎月瑾眼色轻眯,大声叫了一句“小心”,纤细的手掌用力去扯“大桌子”的裙摆,只听“哧啦”一声响,“大桌子”的裙子瞬时一分为二,只剩下里面粉红粉红的中衣,上面绣着满幅的缠枝金莲,远远看去,竟像极了一只花斑老虎。

“大桌子”被黎月瑾扯裂了衣裳,劲力更猛,如流星,似闪电,继续向魏来扑来。

黎月瑾则似不胜被扯之力,向魏炎扑来。

看着飞扑而来的二女,魏来和魏炎相视对望,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悚,几乎同时扔了马缰绳,来了个借力打力,二女只觉身前有一股劲风袭到,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面牵驴之人飞去。

牵驴之人似未料到有此变化,脸上顿时变得惊慌失措,二人同时飞到,一大一小,一胖一瘦,权衡利弊之间,只好再次借力打力,将相对庞大的“大桌子”再次一推,可怜的“大桌子”,如被放了纸鸢般在空中再次折了头,飞向了体力相对薄弱的魏炎,魏炎抬起手掌,决定再将“大桌子”拍飞,斜眼见瘦小的黎月瑾已经飞到了毛驴背上,压得毛驴“哞”的惨叫一声,而毛驴的主子,正一幅杀人的眼光看着自己。

魏炎登时乱了方寸,更是忘了抵御“大桌子”的人肉*袭击,被“大桌子”袭击了个正着,整个肥硕的身子将魏炎玉树临风的身子压了个结结实实,如蛋包肉一样,严丝合缝。

魏炎只来得及看到一庞然大物袭来,随即脸就被两只威力无比的大馒头一击而中,翻了一记白眼便昏了过去。

黎月瑾相对状况要好得多,整个身子趴在驴背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更让她火大的是,她的目标是那玉树临风的翩翩黑马公子,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牵毛驴的用巾子蒙了半面脸的家伙?

黎月瑾正要发火,却见身材彪悍的男子慌张的跑到半面脸家伙身前,单膝跪倒道:“大人,小的该死,请大人责罚。”

半面脸家伙已经掀了面巾下来,虽然脸上一片昏暗,但仍能看出其芝兰玉树自风流的神采来,此时气的语无伦次、手指发抖的指着魏来道:“好啊,太好啦,我养的十多年的好侍卫,关键时候都知道将危险往主子身上扔了,这要是箭,本官是不是就要万箭穿心而死了?”

魏来脸色一窘,嘴里仍不忘辩解道:“大人,这哪里是箭,是美人好不好,别人求之不得。”

魏知行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将魏炎压得昏迷不醒的“大桌子”道:“这是美人?这分明是绝密武器,比飞箭还速度 !比铁锤还实诚!”

魏来登时不敢再反驳了,大人说得对极了,箭,从来没射伤过魏炎,铁锤从来没有砸晕过魏炎!今天,这种划时代的武器诞生了!就是------“大桌子”是也!

本来不悦的黎月瑾听了,嘴角若隐若现的一笑,原来,牵着小毛驴,穿着似下人的才是正主,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随即安心的将眼睛一闭,装做昏过去了。

落在后面的李媒婆和漠儿已经赶了上来,见到如此的变化,立即吓得惊慌失措,忙不迭的扶起伤者,李媒婆扶起被如纸鸢般飞得七昏八素的“大桌子”,漠儿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扶驴背上的小姐,只是似乎有一种反向力气,怎样也没有抬下来。

李媒婆见冷若寒冰的魏知行,心知这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嫁成大侄女反而要惹着煞神了,战战慄慄的跪在地上道:“大、大、大大大人,老老老老老奴奴奴和侄女有眼不、不、不识泰山,冲、冲撞、撞了大人,愿到县衙领杀威、威、威棍.......”

魏知行看着眉眼甚为憨厚的“大桌子”,再看了看似要醒转的魏炎,眼珠一转道:“没关系,古人有训,这男女授受不亲, 有此机缘巧合也是缘法,本官就做主了,你侄女与我这六品侍卫,择日完婚。”

幽幽醒转的魏炎一听此话,再次昏了过去,觉得这定是一个噩梦。

与他一样如同做梦的是“大桌子”,含情脉脉的看着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觉得这定是一个美梦。

仍趴在驴背上眯着眼睛的黎月瑾轻轻捏了捏漠儿的手腕,漠儿轻轻痛呼一声,引得魏知行与魏来侧目,漠儿心领神会,一下子跪倒在魏知行面前,眼泪低垂道:“恳请大人为我家小姐做主,我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本想出门烧香祈福,回来迟了怕老爷担心,这才弃车步行,不想赶上这祸事,我家小姐如今抛头露面,大庭广众之下,以后如何嫁人......”

李媒婆是知晓黎月瑾订婚之事的,更清楚黎月瑾此举分明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这是起了心思要嫁京城来的大司农了,本想一语戳破,耐何她家小儿子就在黎秀才教书的学堂求学,开罪不得,只有背后让“大桌子”点点她俊俏相公,再禀告他主子了。

魏知行脸色晦墨如深,深深看了一眼漠儿,漠儿只感觉那眼睛里似流动着吞人的旋涡,让人窒息难挨,本来到嘴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魏知行已经展颜笑着,那样的云淡风轻,那样的一本正经道:“你家小姐当真是我大齐国第一贞洁烈妇,既然如此,本官不如成全了她?”

漠儿脸上登时现出一丝欣喜出来,小姐是不反对相公纳妾的,小姐若是嫁到大司农家,自己也有机会做姨娘了。

只是漠儿还没来得及绽放笑纹,魏知行已经亲昵的摸了摸小毛驴的大脑壳道:“喂,你刚刚没被砸坏吧?砸坏了也得忍一忍,一砸砸出个媳妇来,岂不是幸事一桩?”

小毛驴是听懂了似的,亲昵的用头蹭着魏知行的手,委屈的“哞哞”叫着,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委屈。

魏知行的脸色顿时阴暗了,不悦道:“原来你不乐意哦,也是,随随便便一只苍蝇、蚊子叮上你就要娶妻纳妾,你岂不是和李将军一样坐拥美人无数了?还是看看你的后背被没被砸塌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罪魁祸首绝不轻饶!!!”

黎月瑾的心思跟着魏知行的话七上八下,听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哪里是撞出来一个夫君的?分明是撞了一个没有道德伦常、心狠歹毒之衣冠禽兽!竟然让自己嫁给毛驴?决定权还在于毛驴?若是毛驴伤着了还要让自己偿命?简直......

黎月瑾已经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魏知行了,哪里还敢趴在这头“金贵”的小毛驴背上?一咕噜从驴背上跳下来,只是跳得急了,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好不容易被漠儿扶了起来,她上手就给了漠儿一巴掌,跌跌撞撞的逃跑,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李放悠闲的牵着他的大白马跟了过来,看着逃跑的黎月瑾方向,啧啧叹道:“魏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如此唐突了佳人?美月需要有人赏,美酒需要有人尝,美人自然需要有人疼,你对你这头小毛驴儿可比对美人好多了,莫不是想与这头小毛驴儿共度余生?”

魏知行无所谓的抚摸着小毛驴的后背,连瞟都未瞟李放一眼道:“魏某和李将军比不得,处处拈花留情、吹煞一池春水、片叶而不沾身,来去堪称潇洒,只是别如魏炎一般不知天高地厚,惹了那些不该惹的,做了那些不该做的,无端惹了一身骚,想甩也甩不掉。”

魏知行上去踢了一脚魏炎,装昏的魏炎无奈的睁开了眼睛,一咕噜坐了起来,一抬眼又看着仍呆呆望着自己的“大桌子”,魏炎似怕眼睛长针眼似的闭上,心里的感觉拔凉拔凉的,比寒冰腊月的冰凉水还让人心凉,只恨当时怎么就本能的将“大桌子”扔给了主子,好吧,现在主子生气了,将这个“大桌子”永远的扔给了自己,破裤子缠腿,想甩也甩不掉了。

魏炎恶狠狠的瞪了魏来一眼,潜台词很是明显,这魏来也是最魁祸首之一,为何没有“大桌子”这样的待遇?

魏来吐了一下舌头,明显的兴灾乐祸,身子不自觉的躲在魏知行的身后,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魏知行哪有功夫理会他,再不离开此地,那些因李放而从东城排到西城的莺莺燕燕怕是要围堵上来了,为了避免麻烦,魏知行只好住进了县衙,与他再次住了隔壁的,仍是镇南少将军李放。

第八十一章 恼人的姓氏

殷明月将宣纸一脸严肃的铺在炕桌上,将宣纸四角压平,毛笔笔杆子点着额头,点了半天,在即将将小脑袋敲烂之前终于开始一笔一划的写起了她深思熟虑、现代版改古代版加网络写手改编版的《十八摸》,嘴角噙着的笑,怎么看怎么有种邪恶的风姿。

明阳和明松一左一右,如两只可爱的小仓鼠似的排排坐,明阳像模像样的磨墨添香,明松则如莘莘学子似的看着明月挥毫泼墨。

待写满了一大张宣纸,松儿狐疑的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指着其中几个字兴奋道:“大姐,这个字松儿认得,念‘白’,这个字松儿也认得,念‘田’,还有这个字,松儿还认得,念‘包’,这些诗是什么意思,念给我们听听呗?”

明月登时眼睛瞪大了,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松儿在豆腐许家还跟先生认过字,这要是认全了,自己的脸丢大了事小,教坏了祖国的花朵可是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明月一脸紧张的将宣纸上的字迹全部遮起来,看着松儿一脸受伤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她总不能向松儿和阳阳解释说,“白”是“水水嫩嫩如白羊”的“白”,“田”是“平平坦坦如荒田”的“田”,“包”是“盈盈一握如笼包”的“包”吧,再深入去问,她就要钻入地缝里不敢见人了。

见明月犹豫,一向和明松吵嘴的明阳也统一了战线,对着明月撅起了嘴巴,能掉二斤半香油瓶了。

明月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才殷殷一笑道:“阳阳、松儿,大姐不是不教你们,是怕你们一次性记不住喽,听好了,姐姐这是三首诗,你们要深刻领会其中的意思。”

明月像模像样的咳了一声,缓缓吟道:“第一首诗就是松儿说的‘白’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讲的是一轮太阳落了山,黄河滚滚流向大海,若想看尽这大好景色,就要再登高一层黄鹤楼了。”

两个小家伙眼睛闪着霞光般憧憬着太阳初落时的美景。

明月颇有先生风范的放下毛笔,摇头晃脑继续吟讼道:“这第二首诗说的就是松儿说的‘田’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讲的是春天种下一粒种子,秋天收获无数的粮食。天下的田地都开垦了,农民却仍然被饿死了。”

两个小家伙脸上立即闪着一丝忧郁与凄楚,显然,这挨饿的滋味他们都感同身受过,而且颇为害怕。

明月不想两个孩子沉溺于不开心之中,接着说道:“这第三首诗嘛,就是松儿刚刚说的‘包’子,这诗句是......”明月搜肠刮肚了半天,竟然发现她竟然不会背任何一首带‘包’字的诗,喃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被两个求知欲这么旺盛的娃子这么殷切的看着,这实在太尴尬了......

阳阳当先笑得岔了气,前仰后合的指着明月道:“大姐,我知道你为什么写‘包’字了!”

明月神态一凛,莫不是明阳这么聪明,这么快就知道她“猥琐”的真相了?

阳阳再度拉起松儿的小胳膊笑道:“大姐是早晨娘亲包的肉包子没吃够,馋得还想吃包子!!!我去告诉娘亲,说大姐是大馋猫......”

阳阳迈着小短腿跳下了炕,去找刘氏嘲笑明月了,明月觉得自己好方,这阳阳的脑回路莫不是随了自己?

看着仍坐在炕上皱着眉头思考、岿然不动的松儿,暗想,这许二人不怎么样,教育出的娃子却不错,不仅识得几个字,脑回路也比自家娃子正常,从不问东问西......”

松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便秘似的憋了半天,这才开口问道:“大姐,黄河是哪?大海是哪?黄鹤楼是哪?黄河为什么要流向大海......”

明月的眼神儿顿时晦暗,决定收回刚刚她想的那句“许家教育出的娃子不问东问西”的话,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娃子实在太不可爱了,每次回答不上来就得用孙猴子、葫芦娃哄骗过关......

明月坐在热乎乎炕头上写曲做画的理想是实现不了了,只好背着笔墨纸砚,学着魏知行的样子奔了山脚,两条大狗几日未出院子,撒欢似的跑在她身后。

到了山脚,明月却是傻了眼,她,莫不是走错了路?这是走近了一座蜿蜒巍峨的围墙还是走进了一座林严壁垒的监狱?

前些日子被魏知行烧光了的篱笆墙,被一座高逾丈许的青石墙所替代,足足有两个半明月高,绵延数十丈,将明月家的地圈在中央,站在高高的墙下,有一种进了紫禁城的逼仄之感,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明月试着走到侧门方向,门还是开在当初的老地方,竹子的木篱门,被一座红漆铜环的双扇门所替代,上面还悬了一块题了两个字的匾额,这两个字明月勉强认得,是“殷厝”二字,明月嘴角抽了抽,有种摔门的冲动。

“殷厝”(cuo音,同错),为何不干脆题上“阴差阳错”?这“厝”之一字在这里是何意思明月不知,但在现代的时候,她却知道这“厝”有两种意思,其中一种是住的房屋的意思,另一种却不怎么样,是指存放棺材、尸体的地方,相当于义庄,听着就鬼气森森,夜半许会跑出一只小倩来!!!

明月气恼得用力推了门,门嘎然而开,与高大的墙体不同,里面的茅屋还是那座茅屋,没有如同墙头一样改头换面,盐矿也应该没有暴露出来,明月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茅屋前点着一丛火堆,听得铜门响,本来紧闭房门的茅草屋嘎然而开, 一个青衣棉袍的老者探出头来,见是明月,将头又缩了回去,不过“撩汉”和“撩妹儿”欢天喜地冲上去的动作已经爆露了他的身份----成越。

成越讪讪的二次探出头来,原本被黑毛挡着的脸已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是因长年不见光,脸色异常的白晰,额头上排着三道深如沟壑的皱纹,显见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两只眼睛依然绽放着看似纯朴实则狡诈的光芒。

本来与成越不分大小彼此的明月突然就尴尬起来,不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全新的成越,这还是自成越恢复人类模样以来第一次正式见面,当然,那次自薅毛发、毁己不倦的时候不能算数,当时的她看到的只是一脸非疮即疤的吓人模样。

成越看穿了明月的不自在,习惯性的又一捋本就不存在的长寿眉,哧笑道:“怎么?让你当我徒弟委屈你了?我算算已经八十多岁了,让你叫爷爷也不过份吧?”

明月睁大了眼睛,这成越虽然看着上了年纪,但身体虬实,怎么看也就五十岁左右的模样,竟然有八十多岁了,身体还这样硬朗,实在是奇迹。

成越见明月一脸的错愕,颇以自豪的指着额头上的皱纹道:“就这道皱纹,还是认识你之后添的,操不完的心啊,要不然人家年轻着呢。”

明月抛了一记白眼,指着四周蜿蜒的墙头道:“行行行,以后我叫你小越越,可爱年轻的小越越,你发达了,怎么有银子帮我修这么好的大青石墙?寒冬腊月你是如何打地基做到的?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你了,虽然这名字取的不怎么样,还叫‘厝’,脑回路果然不正常。”

成越学着明月的样子一抛白眼,指着结实的城墙道:“大月月,你看我孑然一身、身无分文,又久居山林,哪有那个体力、财力和时间来帮你修如此森严壁垒的城墙?是烧了你的篱笆墙的‘义父’派了几十个人来修的,那可是煞费了苦心,又是用火融地面又是用糯米糊和泥的,说是用这道墙来赔偿你的篱笆墙,让你以后别那样斤斤计较、心疼肉疼的,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想抢也抢不来。他本来还想修茅屋来着,是我大无畏的牺牲自我,躺在茅屋里死活不动弹,这才免了盐矿被发现的危险。”

竟然是魏知行干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对这里格外的关注,莫不是他的出现与这个刚刚发现的盐矿有关?

明月紧皱着眉头,想着想着却又释然,在这个位高一级压死人的时代,人家若是有所途,何必和自己玩什么阴谋阳谋,小指头一按,碾死自己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管它呢?帮修这么好的院墙不用才是浪费,这个茅草屋子也要修,但得自己来修。

明月皱着眉头道:“修墙此事不错,只是这名字起得也太不靠谱了些,‘殷厝’,听着跟‘阴错’似的,不好,得重起名字。”

成越一翻白眼,无语的看了看天,半天才郑重其事道:“大月月,你确定要重起?还能起得好?”

明月笃定的点点头,成越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奉劝你还是别想了,越想心越凉,叫‘殷宅’或‘殷府’,都不如‘殷厝’来得好听些。”

本来豪情万丈起宅名的明月登时塌了肩膀,这是什么鬼姓氏?“阴宅”?“阴府”?果然人的姓氏决定人的气场,若是姓王,起名“王府”,若是姓黄,起名“黄府”,多么高大上?到了自己这里,怎么起都是阎王爷的亲戚!怎么也离不开阴曹地府了!!

第八十二章 《御猫经》问世

不再纠结于院子起名的问题,明月趴在茅草屋内的床板上,开始了她的画作。

明月画画得异于现代时的宅女生活,每天除了写写文,就是给自己的文配上漫画,或者变成有声故事。

成越满脸好奇的看着明月铺设好笔墨,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明月看到如此认真的成越反而窘成了大红脸,上山前,她本以为成越会在他的北麓小木屋里呆着的,没想到他“责任心”超强,竟又回到了这里看盐矿,只是被瞧着画画着实难为情。

明阳和明松看她写曲子,自己险些露了陷,到这里,可是实打实的画像配文字,成年人妙懂,在成越目光炯炯的逼视下,她情何以堪?

明月纠结着脸,一脸春风和沐道:“小越越师傅,你看,我都多少天没上山与你聊天了?多少天没上山陪你吃饭了?多少天没和你一起烤火了?多少天......这么多个多少天,你不得表示表示,中午加个餐、烤个肉、欢迎欢迎我归来?”

成越一脸沉思的看着明月,显然在思考着明月此话的可信度。

别的不知道,有一点他可以笃定,自己若是不离开,明月是不会用毛笔在宣纸上勾勾点点了,明月越是如此,越是勾起成越的好奇心,状似轻松的点头道:“大月月说的对,你挺长时间没有上山了,我得好好的‘欢迎欢迎’你,以免说我这个师傅对徒弟藏了私。”

说完,飞身一跃上了茅草屋顶,再一踏屋顶,如灵猿般攀上茅草屋依附的大石,窜入了茫茫山林之中。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沉思了良久,此图册与《十八摸》曲子不同,在卖得了银子的同时,明月也不想它沦为下三烂的东西,最起码,要成为一个生理教育意义的百科全书。

明月沉思了半晌,才开始动笔,认认真真的书写了图册名头----《御猫经》,随即认认真真的画起画作来,旁边密密麻麻的标注着注释。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才画得了一大幅宣纸,裁剪成三十二开的小纸张,完成了八幅图,明月用线先串起来,按她的计划,这幅《御猫经》要三十三张图,含基础篇、生理篇、阴阳篇三篇,每篇十一张图,明月只完成了基础篇的十一幅图。

明月伸了伸懒腰,抻了抻发僵的脖子,耳朵突然竖了起来,撩汉和撩妹也一脸警醒的看着铜环门,一人二狗俱都摒住了呼吸。

铜环门由外向内被推开,一对凶狠噬血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院中的一人二狗,头上方的“王”字如王者之冠,诏示着它的傲倪一切。

明月心里咯噔一下,如同乱鼓重锤在心坎上,砸得人心慌意乱,这成越果然是个不吃亏的,说要吃虎肉,就真的弄得一头老虎来,他就不怕自己被咬死了,他没了徒弟陪他打呵呵凑趣?

不容明月思考,老虎已经飞扑而来,带着凛冽的寒风,势如破竹,疾如闪电。

明月电闪雷鸣般的想到了应对之策----走为上,转头本能的向前方的篱笆墙跑去,想像往常一样,最不济也能跳上篱笆墙避一避,结果跑到了死墙角,后知后觉的发现,哪里还有她的篱笆墙,取而代之的,是高逾丈许、笔直竖立的高大青石墙,一座她跳起来都不及墙脚的大高墙!!!

明月心中唉嚎一声:魏知行,你是上帝专门派来折磨我的吗?成越每日派猛兽对付我,你就配合他,专门修个围城来帮野兽困住我,你上辈子定是与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辈子专门来降我的。

事实上,没有人听得见明月的哀怨,也没有人悲天悯人的来拯救她,明月被逼的靠在墙角,手里拿出那把破柴刀,二狗分站她身边,呲着牙决定背水一站。

明月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眼睛紧盯着老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半分怯意也不敢流露出来。

她想拖延时间等成越现身,显然这如意算盘扑了空,她不动,老虎却先动了,爪子上的尖刺闪着寒冷的光,若被划中,必定会肠穿肚烂、骨断筋折。

明月就势一缩身子,跪在地上向前滑行,从老虎腹部一钻而出,一把扯住了老虎的尾巴,手起刀落,老虎如鞭子一般的尾巴被一砍而落,登时虎啸吟吟,风砂四起。

明月将尾巴扔在一旁,将柴刀再次举在身前,迎接老虎的暴怒出击,在看到柴刀时,心里更是凛冽异常,本来有三个豁口的柴刀,杀野猪时安然无恙,杀豹子时锋厉异常,此时却是刀身也裂了开来,分明经不起再次的猛烈撞击。

虎皮太过粗厚,柴刀无所着力,明月脸色一暗,想起刚刚从虎腹下冲出时所见的东西,心中电闪雷鸣间决定,这刀只能看准机会,专门冲着老虎绵软的地方下手。

老虎疼得暴怒,哪里容明月想好对策,身子如山丘般来势更猛,明月借力打力,飞身踏上墙壁,斜斜向老虎刺来。

老虎对明月手里的刀有些忌惮,屁股一扭,脖子一拧,堪堪躲过明月的刀,明月借机一跃,蹬上老虎的后背,薅着老虎的颈子不肯撒手。

老虎本就被截了尾巴,疼痛难忍,恼羞成怒,方向感又大大减弱,胡乱的背着明月向墙壁上狠狠撞击,若是撞实了,明月定会骨断筋折。

临撞上墙时,明月双手在虎颈上一按,借力再次跃起,一踏墙面,向墙外踏来。

老虎收势不及,撞得墙壁“轰”的一声响,尘土飞扬起来,墙壁却屹立不倒、纹丝不动。

明月这个气啊,好你个魏知行,又没给你工钱,修这么结实做什么,修点“豆腐渣”工程的“自觉性”没有吗?害得她连逃跑都没得跑。

这墙果然够结实,老虎将自己撞得七昏八愫,晃了好几下身子才稳住身型,眼睛似冒火的再次猛扑明月,明月劲道已经用老,狠下心来再次钻入老虎腹下,决定朝着老虎最柔软的地方下刀了。

老虎张开血盘大口向明月纤细的小脖子咬下来,“撩汉”和“撩妹儿”终于迸发出了忠心护主的神经,一左一右愤怒的向老虎袭击而来,被老虎一狗一爪子拍得数米远,二狗不曲不挠的再次袭击而来,再次被老虎拍飞......

二狗不懈努力的相救,令明月有了喘息之机,伸手抓起一物,手起刀落,老虎痛得哀嚎一声,不顾被撩汉咬了脖子、撩妹儿咬了断尾伤口,低着头就咬向明月纤细的脖子。

那虎爪子沉重的如同千斤的铁锤,狠狠的按着明月的双肩,尖刺已经刺破明月的胛骨;那虎嘴喷出来的气息似万年的腐尸臭味,刺激的明月一阵阵作呕,就这样吧,明月不甘心的将血淋淋的柴刀挑向老虎的腹

部,柴刀咯当一声,碎裂成了三块掉落在地。

没有希望了,明月感觉从未有过的绝望袭卷全身,随着一声巨声的“咚咚咚咚”四声响,老虎的吼声嘎然而止,无数滴腥咸的血水成流的流向明月的脖颈儿。

明月惊疑的睁开眼睛,成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展现在头顶上方,手里拿着一只锅盖大的石头,上面黏糊糊一下子血迹,显然,老虎在最后一刻被成越几石头给砸死了,死得分外的惨烈,红白之物流了明月一脖子。

明月呕了两下,终因肚子里的食儿在奔跑中消化得差不多才得以没有吐干净。

明月神态冷漠的站了起来,淡然的就向外走去,理也未理成越,心里冰凉凉的,以前的她虽不赞同成越对自己的冷血训练,但尽理的去配合他和理解他,因为成越就是在冷酷的环境下造就的本事,冷酷一点儿的心意是好的,但这次真的用老虎上阵,她要开始思考成越这个人的品德问题了。

成越见明月理都未理会自己,一下子慌了神,谄媚的跑到明月身前,张开双臂解释道:“大月月,不,明月,你听我解释,这头老虎绝对不是我找回来的,我发誓,用我找不到的儿子发誓,是冬季里各村开始冬猎过冬,惊扰了山上的动物,所以才误打误撞下山的,我猎到的只是一只山鸡,想吃你做的竹筒鸡而矣。”

明月脸色这才缓和了过来,用成越的亲娘老子发誓她都不会信,但以他从未见过面的六十岁的儿子发誓,她真的信。

惊魂未定的撅着嘴,手怕的拍着胸口。

成越看着明月手里血淋淋的一团肉叫道:“大月月,你脏不脏,手里怎么还拿着一团肉?你若是饿了我立即帮你烤起来,不必等野鸡吃。”

明月后知后觉的举起一掌心的一团肉,脸色由白立即转了红,如烫手的山芋般,将手里的肉肉扔了出去。

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的“撩妹儿”以为明月奖赏他的忠心耿耿,一个完美的飞跃,将肉肉叼在嘴里,还没尝出什么滋味来,三两下就进了肚。

明月大窘的看着“撩妹儿”,同情的看了一眼方才与老虎打斗身体很虚的“撩汉”,暗叹道,撩汉,主子我实在对不起你,以后的几日你怕是要受苦了,为了下一代,你再坚持坚持。

明月的体力也确实有些虚,将山鸡连皮扒了,去了内脏,用盐粉洗了洗、浸了浸,塞进成越砍好的竹筒里,将竹筒盖严实了,四周围上树枝,直接烧了起来。

等竹筒烧鸡的香味传出,明月将烧焦的竹筒捡出,用残刀劈开竹筒,鸡肉的芬芳瞬间吸引了二狗围了上来。

明月当先撕开一只嫩腿,香喷喷的吃了起来,直到鸡腿见了底,仍不见嘴急的成越过来,明月不由转过头喊着还在茅屋里的成越。

抬眼间,茅屋的门没有关,成越略显苍白的脸此时已经是一片潮红,手里正拿着明月画完第一卷放在床榻上的《御猫经》。

明月的脸也刷的一下就红了,感觉今天是她的世界末日,小命差点丢了不说,亲自上手画了生理教育图,亲自上手割了老虎的子孙根,亲自上手喂了撩妹儿虎-鞭,难道现在要亲自上手教师傅开情窍?

我的天哪!想都不敢想!!!

第八十三章 要命的缘份

成越看得津津有味的拈了一口唾沫星子,拈着纸页翻看着图册,即使不认得上面的字,但是图却是他见所未见的维妙维肖的画,还颇有立体感,像要走下来似的。

明月心中不住祈祷,但愿成越别和明松一样是个问题宝宝,这要是问出来,她如何回答?据实?好像她还没开放到和一个老年男子脸不红、气不喘的探讨人类的起源问题;撒谎?有图有真相,当对方是个不如明阳和明松的三岁小孩子一样好忽悠吗?

在明月心跳如雷和紧张的眼色中,成越如期的抬起了头,扬起了第一页满是“蝌蚪”找“房子”的图,绽放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大月月,这是新的吃食吗?小蝌蚪能吃吗?像你上次做的蛋包饭一样?”

呃......明月认真的看了看成越无比认真的脸,心中默念:果然比明松和明阳好忽悠。明月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答道:“这道菜叫蚵仔包,里面是一粒粒整颗的牡蛎,外面是面皮,油煎即得,香酥可口.....”

明月闭着眼睛往下编,一阵阵作呕,正是应了那句,自己酿的苦果,再苦也得吞。

成越翻开第二张图,这是一张全祼的男子身像,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个部位的名称。

明月头低得不能再低,自己总不能说这是“人肉叉烧包”吧?

成越已经一脸欣喜的指着这张图,笑道:“大月月果然是个上进的好徒弟,为师没有看错你。这穴位图画得唯妙唯肖、如临其境,看这亶中穴、这任脉穴......”边说边啧啧称奇,手指点指着裸-男的胸口正中和小腹下方,离紧要部位只隔了一指头。

明月的额头已经浸了汗,被成越说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自己不仅没被扣上“好色”的名头,还要被安上“好学”的帽子,师傅,不是你错看了我 ,是我错看了你吧,你才是那个穿越来的现代人吧?什么脑回路,单纯得也太无邪了吧?

成越已经翻开第三张图,一张*的女子图,成越终于后知后觉的脸红了,讪讪笑道:“呃,男子的穴位和女子的穴位不同,明月勤学是对的。”

翻到第四张图,是一张某部位的扩大图,成越终于不淡定了,刷的一下扔下了册子,明月抢先一步接了过来,死鸭子嘴硬的辩解道:“这是遇到极度危险时所用的招势,刚刚就用上了,才得以保住一命。”

成越脸色古怪的看着肢体不全的老虎,终于明白明月刚刚老虎的惨叫因为什么,明月扔掉的是什么,“撩妹儿”吃掉的又是什么。

阴沉着脸道:“刚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怪你,以后这种招式少用,不,是打死不能用,你是个女娃子,这样名誉不好......”

明月也被激起了怒气,不由得反驳道:“名誉哪有小命重要。”

师徒二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大有互不相让的气势。

明月气笃笃的自己上手剥虎皮,因为是第一次剥如此金贵的皮毛,恐破了虎皮不值银子,所以很是小心翼翼,即耗时又耗力,全部剥下来时,已经临近黄昏了。

明月将虎肉割下来一大块放在篓子里,其余的留给成越吃,将虎皮也卷了卷,放在篓子最上面,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下山。

她的气势不错,耐何连跟着她上山的两条狗都不理会她,躲在墙角亲昵的互舔着,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像,本来气势磅磗的明月登时矮了半截,谁让那虎鞭是自己给喂的呢?最魁祸首只能是自己,连狗都怪不得。

明月生怕自己看到什么长针眼的东西,不理会带伤仍“你侬我侬”的二狗,灰溜溜的独自下山了。

见到明月背回一只虎皮和虎肉来,刘氏如丧考妣的看着明月,甚至可以笃定,自己家的闺女以后别想嫁人了,能柴刀劈死老虎,哪个男人还敢娶?

明月则无所谓的将虎皮洗净,放在外屋里晾着,干了以后就可以求韩兴帮她硝好卖掉,听说,三年前柳河村的五个猎户联手杀死过一只老虎,光皮就卖得了六十两银子,每家分得了十多两,自己这一只怎么着也不会比那只差。

明月难得的心情好,陪着明阳和明松高唱着“两只老虎跑得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撩汉”和“撩妹儿”仍没有回来,可见厮混得多么开心,已经“夜不归宿”、“乐不思蜀”了。

明月嘟着嘴,想继续在家做画,不妥;上山,又不愿意这么快与成越结束冷战,思前想后,就奔了北麓成越原来住的树上的木屋处。

木屋上除了冰冷一些,倒是无人打扰,连用了两天时间,明月终于完成了她的“宏篇巨制”《御猫经》。

明月伸了伸懒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袭遍全身,只要拿着它去求骆平帮她买砗磲,骆平不看僧面看“猫”面,也会帮她从别的地方买回来的。

明月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日头往下落的时候,伸了伸发麻的双腿,走下树屋,决定回家。

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四周静漠了下来,连一只飞鸟也没有被惊起,明月深深咽了一口唾沫,手不自觉的伸向了荷包里的一大把石子。

不是她心存怜悯,而是她的柴刀在昨天寿终正寝了,只能用石子挡上一挡。

地面颤动了一下,明月的心跟着跳动了一下,地面跟着再颤动一下,明月的喉咙跟着紧了,一下紧似一下,声音渐行渐近,纷纷乱乱的狼嚎猪叫以及动物四蹄飞扬奔跑逃命的声音。

明月皱起了眉头,本能的向水边靠了靠,必要时决定跳入湍急的小溪逃命。

举目能及的草丛终于动了,无数种动物的头露了出来,有猪的、狼的、兔子的,还有野鸡野鸭的,顾不得彼此是天敌还是仇怨,只是一个劲的拼命的往前跑。

明月狐疑不定,手打凉棚向远处望,动物的后面,呼啸的飞出一溜烟的二十多匹骏马,马上之人弯弓搭箭,向动物们齐射。

明月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有不怕黑毛怪之人跑到这北麓来打猎了,她还以为发洪水山崩了呢。

明月就近攀上溪边不远唯一的一棵枯柳树,决定以树来避过动物和猎人。

明月的想法是好的,事情却不按她设想的发展,为了防止动物们顺着湍急的小溪而走,那打马之人已经将动物们圈了起来,而明月所栖身的大树,就在正中间。

狗急尚且跳墙,何况是一群逃之无路的动物们,于是在猎手们的射击下,野猪和兔子急得用头撞树,野鸡野鸭似小鸟般的努力飞起,只可惜越飞越乱,搞得大树摇摇欲坠,鸡毛乱飞。

大树本就枯了,在两头受伤野猪的全力冲击下,终于摇摇欲坠,明月暗叫不好,她虽然跟着成越练过逃跑,身手也变得敏捷,但不代表她会轻功好吗?

明月双手紧紧抱住大树树干,随着大树的倾倒,倾倒方向正是骑白马、打呼哨之人,说时迟那时快,在大树轰然倒塌落地之前,明月本能的如豹子似的向前一跃,紧张的抱住了白马之人。

马上之人正目测着大树倒下的距离,虽然离自己很近,但完全伤不到自己,所以连躲的意识都没有,被空中突如其来的明月抱了个结结实实,猝不及防之下,二人一起再次翻滚下马,摔起了一地的尖埃。

明月惊魂未定的睁开眼之时,被无数的银光闪得又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脖颈上横着十多把长剑,执剑之人,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般。

明月心虚的低眉顺眼,发现身下正按着一人,手肘不偏不倚的按着对方的喉咙,掐得对方眼睛都翻白了,五官更是扭曲得变了形。

明月忙松开了手,讪笑着对对方道:“对不住,对不住,树倒的不是地方。”

被压身下的男子气喘得匀了,气鼓鼓道:“你眼睛瞎----啊!!!”

“啊----”

明月与男子同时“啊”了一声,有一种缘份叫相逢恨晚、相谈甚欢;还有一种缘份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显然,他与她是第二种。

“是你!!!”

“是你!!!”

二人再度异口同声。

李放被明月骑在身下,内心无比的崩溃,不就是被魏知行拒之门外,生个闷气、打个小猎吗?怎么就又遇上了这个“豆腐农女”!而且为什么一见面倒霉的总是他自己?上次被冻豆腐砸脸,这次干脆天外飞人砸自己,这是要人命啊的缘分啊!!!

而此时的明月亦沉浸在惊悚之中,因为诡异的缘份而一脸的错愕,因为一脖颈的长剑而一身的颤抖,因为一头的鸡毛而浑身的狼狈,因为怕李放伸手打自己又将男子的双手压在他的胸口上,掌手压着掌心,几乎是十指相扣,明月身体僵直的骑坐在李放身上,一丝一毫也不敢动,只是二人这样的动作太过暧昧与轻-薄,太过扭曲与诡异。

李放的内心可以用抓狂来形容,被明月吃了豆腐让他伤心,被一个女人大庭广众之下按了双手束手就擒更伤心,最可气的是,对方的脸黑扑扑,对方的头发乱糟糟,对方的手粗糟糟,对方的发髻饰物竟是一头鸡毛,自己好像被人轻薄了,而且是一个像极了野鸡的少女,被袭击得结结实实。

李放使劲一推少女的双手,发了两次力,对方似乎是贯了全身的力气于手掌上,李放一发力,对方不退反而抓得更紧,生怕被他一推,细白的脖子直接被刀剑抹掉了。

李放不由对身上的明月怒吼道:“还不起来?!”

第八十四章 祸事不单行

明月梗着脖子半分都不敢动,眼睛瞄着架在脖子上的十几把长剑,眼睛分明在说,我倒是想动一下试试, 小命直接就会没了。

李放的眼光再次扫向那十几个侍卫,侍卫噤若寒禅的将剑从明月身上抽开来,明月呼的一直窜起,跳到五步开外,仿佛李放才是那个死活不放手、该避如蛇蝎的人,只是她逃跑的计划显然落空,长剑再次整齐划一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明月的小脸再次塌了。

李放扶着被砸伤的老腰站起,一幅咬牙切齿的走到明月面前,手指头快戳得明月的鼻子都塌了,吼道:“是谁派你跟踪本将军的?”

明月本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换上一幅委屈胆小的模样道:“那个、将军,民女是先来的,你,是后来的。”

李放脸上一个大写的“窘”字,貌似、好像人家说的不无道理,人家是先在树上,自己打马狩猎后至,慌乱的动物撞倒了枯树,害得对方从树上掉下来,对方是受己所累,换言之,即使人家有目的,也是“守株待兔”,而非是跟踪。

李放神色不悦的执扭道:“说,你在此等本将军有何目的?上次在城门口等本将军又是何目的?”

这是“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的节奏吗?明月心中腹诽了一句,用她自认为最为谄媚的笑对李放道:“听城里的说书先生讲,将军清如朗月、玉树临风、英名远播,是大齐女子仰慕的对象,农女为什么等将军,将军不知道吗?”说完双手手指搅在一处,一幅含嗔带羞的小家子气的模样。

马屁谁不受用,此话虽然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农女说出来,李放仍被夸得心花怒放,让侍卫们将长剑撤下来,微笑着回味着小农女的话,突然眉毛一立,充满威胁的口吻道:“英名远播?你知道本将军姓甚名谁?”李放从边疆回来那是秘密的,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明月眼波流转,一幅难为情的样子道:“正因为不知道,才将说书先生书里说的所有保家卫国的将军的英勇事迹、气宇轩昂全都放在将军身上啊,将军才是完美的俊彩非凡的人物呢!”

明月边说边微不可查的后退,心中暗骂,这什么狗屁将军,简直是脑子里有包,专爱让人拍马屁。

李放的心情果然好上了不少,嘴里却不相让道:“你虽无心之失,但毕竟伤了本将军,你总得表示一下歉意吧。”

明月看着眼睛里阴光阵阵的侍卫,猝不及防的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吓得众侍卫纷纷后退了几步,在明月身后让出一块空地出来。

明月连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道:“将军,民女错了,民女有眼不识金镶玉,在此叩谢将军不杀之恩,此生无以为报,愿以身相-----”

李放吓得往后连退了五步,心中一顿阵哀怨,这脸上乌七麻黑的农女还当自己是七仙女下凡不成?若是今天“以身相许”成了,估计整个大齐国朝野都会笑话他连“野鸡般的农女”都不放过,甚至写进话本子里。

李放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明月惊喜的一抬眼,熤熤生辉道:“将军不责怪农女冲撞之罪,无需报恩,亦不会寻隙嗔责?”

李放郑得其是的点头:“不用不用。”

明月一下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次对李放行了一个屈身礼,众侍卫戏谑的看着明月,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纷纷猜测小农女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对少将军死缠乱打。

明月悄然提起裙子,突的一个疾转身,若豹子似的如闪电、似疾风似的跑出了包围圈,待众侍卫反映过来,明月己在几丈开外,持剑欲追,被一阵石子雨疾飞而至,阻了去路,只几瞬间,小农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瑟瑟的风声。

她,就这样跑了?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李放的脸则还在错愕中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还在谄媚道谦,只一喘息功夫,抽冷子就跑了?她,不缠着自己了?

李小五从明月跪着磕头的地上捡起了一个图本子,交给了李放道:“将军,这是小农女摔下树时留下的。”

李放指着图册上鬼画弧的文字,迟疑着念道:“《御猫经》?这农女莫不是帮大户人家养猫的?”

翻看里面的图页,年轻风流的少将军越翻脸越白,由白再转成红,再由红转成绿,再由绿转成五彩纷呈,向身后一人挥了挥手,那人是个传信兵,以为将军用信鸽发消息,从身上拿出一只纸条,一只黑碳条,乖巧的平放在另一位侍卫的后背之上,方便少将军书写。

李放则只拿了碳条,在《御猫经》上划了几笔,将《御猫经》三个字改成了《白虎通》,笑道:“‘御猫’太没气势,要叫‘白虎’才够凶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魏大人不是正忙着满城找正室夫人,拒不见本将军吗?本将军怎能袖手旁观?小五,替本将军将此书册赠与魏大人,聊表心意。”

李小五呵呵一阵笑,眼前仿佛看到了魏知行如吞苍蝇般的模样,这姓魏的一主二仆,都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样,治他的方法只有少将军能想得出。

看着小农女离去的方向,李放的嘴角呈现了一个上扬的弧度,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李小五道:“这个小农女,本将军有点儿舍不得杀她了,要亲手擒住驾御住这只带爪子的野猫才有意思。”

李小五打了一个冷颤,一种不祥的欲感涌上心头,少将军这种斗志昂扬的状态,只有在面对强大的胡虏将军刺哈的时候才有,小农女,你自求多福吧。

......

明月搜遍了全身也找不到她费尽心力所画所书的《御猫经》,怕李放等人没有离去,明月一夜没睡好觉,睁着眼睛苦挨到第二天早晨,急匆匆回到北麓寻找。

北麓人影杳杳,明月放下心来,一寸土地都没有放过,却独独不见遗失的书册。

明月暗近叹了一口气,可叹《御猫经》没有收获一个粉丝便猝然而死,享年一天。

明月背靠着大树休息,低眼间见无数只蚂蚁正向自己栖身的大树爬行。

明月好奇心起,循着蚂蚁的爬行轨迹向上看,自己背后倚着的是一棵枯柳树,咦,这树怎么这么眼熟?

明月瞬时恍然,这树,竟然是昨天随同自己一同倒塌的枯柳树,被人重新的栽到了土里,树干之上,被一只寒光阵阵的匕首插着一只黑毛野鸡。

不,不是黑毛野鸡,明月一阵阵作呕。

这只野鸡,是被人拨光了毛、放光了血、抹了蜂蜜,匕首又插了脖子,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离远看竟像是一只黑毛野鸡。

野鸡的肚子胀胀的,诡异的一鼓一鼓的动着。

明月莫名的觉得浑身发痒、脖后生风,疑神疑鬼的看了看四周,四周静寂寥寥,空无一人,连鸟叫声都少之又少。

明月呕了半天,知道这是昨日之人被自己气恼了,以此来恐吓自己,杀自己如同杀这只小野鸡一般,还是不得好死那种。

明月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感觉这古代人都是神经病,动不动抬手举刀就要人命,昨天的什么将军如此,魏知行亦如此。

明月抬腿想抽身离去,却被匕首上的五颜六色的宝石引了目光,上面有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黄色的、青色的五色宝石,看着花里虎哨的,不用想,就是昨天那个将军之物,看着就价值不诽。

对明月来说,金银财宝是最好的良药,明月心情登时就好了,一伸手拔出插入树干的匕首,随着匕首的拔出,“黑毛鸡”咚的一声落了地,蚂蚁四散夺沈,鸡肚子洞开,从里面跑出数十只千足蜈蚣来,吓得明月“嗷”一声跑将开来。

有好几条尺长的蜈蚣追着明月跑,明月惊慌失措,直接跑到了小溪的冰面上,想以冰来挡住蜈蚣的侵袭。

蜈蚣跑到了冰面上,果然阻了去路,渐渐调了头四散而去。

明月轻舒了一口气,心知小溪的冰层之上不是长久之计,小心翼翼的想回到岸上。

这条小溪说是小溪,只有两米来宽,却是极深且湍急,是上游月亮河的支流,韩林的媳妇周氏就是掉进这里而没有踪迹的。早晚时分,上面的冰层会冻上,中午天气转暖又会被冲开,明月自觉知道危险,所以才想着踏回岸上。

明月的前脚已经踏上岸边,后脚吃了力,只听冰面“卡”的一声碎裂,明月后脚深深的踏了进去,本能的挣扎了下身子,本来只碎了一只脚的冰面轰然碎裂,身子一下子半沉入冰中,随着冰坨飘了半米远,明月急忙用手中的匕首一插岸边岩石,岩石虽坚硬,但这匕首更是锋利,一下子插进了半尺长,牢牢固定了明月继续下沉和被冲走的身子。

明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岸,上下两排牙齿,如同编钟般咯咯叮叮的打着架,幸好只湿了下半身,上半身没有走光的问题,明月身子上蹦下跳的往村里方向跑,生怕一停下来,自己连同衣裳迅速冻成冰坨子。

跑到村口,韩兴正要往南麓山上去砍柴找猎,见是明月,忙将衣裳袍子脱下来披在明月身上,脸色急切道:“明月,你咋又到北麓去了?是遇到黑毛怪了吗?遇到了也不能跳河啊,河水上层冰薄,下层水流急,人掉进去就没影子了。”

明月拉着韩兴往家跑,边跑边说:“我也不想,回家再说,冻死了。”

第八十五章 误会打秋风

现在是寒冬腊月,离过年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寻常的村民都躲在暖乎乎的家里猫冬,勤快的猎手会早早的组成队进深山打猎,所以路上人并不多,这才免了明月被围观的尴尬。

回到屋里,明月毫不客气的将韩兴将关在了门外,自己赶紧换了一身衣裳,这才不好意思的开门,将韩兴让进了屋内。

韩兴憨厚得直挠杂乱的头发,一脸焦急问道:“明月,这到底咋回事啊?”

明月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南麓的山上被猎手们搅得不安,有的猛兽被赶到了山脚,我就想着到北麓看看,打些小一点儿的动物,储起来过年。躲野猪的时候脚一滑,滑进了河水里,没事儿。”

韩兴轻舒了一口气,嗔责道:“你咋这么胆大,咱村哪有猎人敢往北麓去的?猎户们都是成群结队的才敢进山,你却单独去,多危险。”

明月突然想起村里人冬猎的消息,惊疑的看着韩兴道:“韩兴哥,各个村都组成猎户队打猎,你和韩伯伯怎么没有参加?这样能猎到大型的猎物吗?”

韩兴静默的摇了摇头,含糊道:“不想和他们分猎物,他们又不是你。”

明月小脸一晒,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暖昧呢。眼色如氲答道:“好的,听你的,等忙完这几天,我与你一起去打猎,我们组成寒月组合一起去狩猎,猎物定会束爪就擒。”

韩林没说出口的是,不是他们父子不想参加猎户队,而是汉子们在一起就会闲扯家事,大家问韩家最多的就是殷家母子的事儿,问得相当的猥琐,什么韩林得手了没,刘寡妇滋味如何等等,韩家父子一气之下就独来独往,自己在近山猎些小动物了。

二人正在屋内拉家常,刘氏已经将韩林让进了屋内,对韩兴道:“你这孩子,和你爹约好在山脚汇合一起去打猎,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就知道你在俺家,也不和你爹支会一声。”

韩兴不顾明月眨得抽筋的眼睛,将方才明月掉河事向二人说了,果见韩林和刘氏都变了脸,刘氏更是哆嗦着手,抻着明月的腿脚看她伤在哪里。

月亮河是韩家与刘氏永远不能忘的一个阴影,韩林的媳妇周兰花就是在刘氏眼皮子底下跳进的月亮河淹死的,尸体都被冲走找不着了,怎能不担心。

韩林长叹了一口气,嗔责道:“明月,打猎的事有我和你大兴哥就好了,女娃子在家绣绣花、做做鞋子就好。”

明月坚定的摇了摇头:“韩伯伯,我和娘现在还不能全指望着你,必竟,我奶那头儿还死死盯着三房这头儿,待过完了年,我瞅准了机会,让我奶同意你和娘的亲事,待亲事大定了,我就过我的猎户家大小姐的日子,顿顿有肉吃、有面汤喝,吃成水筒腰、大饼子脸。”

刘氏被女儿的话逗得红了脸,用手拧了一把女儿腰眼儿上的软肉,气恼道:“都快成了母夜叉了,以后怎么嫁人?”

随后走到外屋,从墙角堆积的柴禾下面抽出那张老虎皮,进屋递给了韩林道:“这娃子,不知怎的还猎回一头老虎回来,你们拿回去帮硝了吧。”

韩林父子登时惊得面面相觑,猎老虎,他二人连想都不敢想,明月,一个原本娇滴滴的女娃子,是怎么做到的?

明月讪着脸解释道:“韩伯伯,别听俺娘血沥,我哪有那个本事打老虎,是我命好,去北麓猎野鸡,赶上城里人打猎,这老虎自己带着重伤跑出来了,我用石头轻轻的砸了它的脑壳几下,它就死了,看,这是插在肚子上的匕首。”

明月生怕韩氏父子不信,将李放那把牛光闪闪的匕首拿了出来,只见匕首寒光阵阵,宝石煜煜生辉,照得人眼睛跟着明亮起来。

韩兴忍不住用手指弹了弹匕首刃口,发出“嗡”的一声轰鸣,艳羡的又摸了摸匕首手柄,点了点头道:“真是吹毛可断的好刃口,这打猎的定是城里有钱的公子,重伤了老虎,让明月捡了个大便宜,明月真是殷家的福星,原来是捡兔子、捡野鸡、捡野猪,现在都能捡老虎了,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

若不是韩兴一脸的质朴,明月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的意思,换却韩氏父子以外的任何人都早就怀疑明月了吧?而他们,外加自家几口人,永远是深信不疑,明月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月甚至怀疑,自己若说自己是天仙转世,他们也会信的。

明月惭愧的头低得快碰到了脚趾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哪里是福星,是灾星才对,欠了一屁子外债不说,随时与小命说再见。

韩氏父子走后,明月决定必须得到镇上一趟。因为明天就是向魏知行交砗磲粉的日子了,能不能以真粉交差就看今天的了。

除了刘氏锁在箱子里的十二两银子,其余的二百多两银子和前几日写好的几首小曲子,明月全部围在腰间,坠得她的腰登时沉重了许多,也粗壮了许多。

明月仍是老借口,将篮子里放满了几坛咸菜,谎称到县里去卖咸菜,而事实上,她也不敢真的卖这些烫手的咸菜。

小翠热心肠的定要跟着,刘氏一力赞成,明月扭不过二人,无奈的答应了,心里则捉摸着怎样支开小翠,自己再进怡香院。

到了朝阳县城,明月忐忑不安的东张西望,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引得小翠终于耐不住问道:“明月,你在找啥呢?”

明月明显脸色一暗,叹了口气道:“唉,不瞒你说,我在找李老伯。”说完将上次街上见到李老伯卖豆腐、自己买黄豆的事对小翠讲了,着重讲了李老伯年纪大了,身形佝偻、面色憔悴、瘦如麻杆、一脸困苦,就差没直说李家随时揭不开锅、生活在随时饿死的边缘,说得小翠一颗心七上八下,脸色阴晴不定。

有道是十指连心、血浓于水,小翠虽然嗔责母亲柳氏对自己被卖青楼的懦弱无能,但毕竟是她的亲娘,是个有苦往肚咽的主儿,姑姑又是个刀子嘴,娘亲不仅要寄人篱下,还要受苦挨饿,她怎么不紧张。

明月见自己的阴谋得逞,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小翠道:“小翠姐,你去看看你娘吧,亲戚再近也是寄人篱下,你也买些吃食帮称帮称。”

小翠眼睛登时就红润了,明月最受不了这个,忙不迭的抢过篮子,轰苍蝇似的将小翠给轰走了。

明月则脚步匆匆直奔怡香院,骆平却不在此处,万不得矣向老鸨打听,老鸨自然还记得明月,上次以为明月与骆平关系亲厚,此时方知被明月给骗了,七十两就卖了小翠,与骆公子关系近又怎会不知骆平何许人也?何处发财?府邸在哪?

只是大错已经铸成,悔之晚矣,老鸨对明月眼皮都没撩,直接吩咐龟公拿着棍子就向外赶人。

明月这个气啊, 只好转而去了周家,向周正仁打探骆平的住所。

开周家门的是一个斩新的面孔,小厮很是训练有素,向老爷夫人过了话,出乎意料的被迎进了宅子正厅接见。

明月走至会客厅,除了周正仁之外,周讼、殷贤和小妾殷明云均在,四双眼睛颇为复杂、含意不同的看着明月,俨然是大阵仗。

周讼小眼睛轻眯,如慵懒的老猫,懒洋洋的看着明月,虽不言不语,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猫儿般的傲倪与不屑。

殷贤则是一幅讳莫高深的样子,枯黄的脸也看不出来高兴亦是不高兴。

殷明云的脸色则是憔悴了许多,一身的药汤子味儿,好好的一个珠圆玉润的姑娘,近两个月不见,弄得跟病入膏肓的殷贤似的,即使憔悴,仍不忘一脸尖酸的盯着穷酸的明月,每个毛孔里似乎都透着轻视的味道。

这个屋子里,真正欢迎明月到来的的怕是只有周正仁了,两眼满满的光采,嘴角自然的上扬,就差没站起来手舞足蹈了。

明月发窘的看着如此阵仗,她怎样开口询问周正仁另一个年轻男子的住所?

殷贤轻轻咳了一声,对殷明云轻声道:“明云,你现在主掌府中中馈,和明月又是姐妹,你来陪明月说说话吧。”语气和风细雨,眼色里却是满满的警告。

明云一脸傲娇的挺了挺胸脯,向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丫鬟轻蔑的瞟了一眼明月,走到茶室,不一会儿倒了一盏茶来。

明月警惕的看着茶,生怕殷明云暗自指使丫鬟对她不利,一盏热茶泼到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事实上,明月想多了,人家可没有给一个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倒热茶的好心情,那茶是用井拔的凉水泡的,喝一口,凉透心!

双方开始了养气功夫,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最后还是明云沉不住气,率先打破了僵局道:“殷明月,你如果像大哥一样来打秋风,想也别想,我是周家的人,主掌周家的中馈,就不能坏了周家的规矩。”

明月不由一怔,殷明朝自小叔殷才与宋娇娇成亲以来,一直没有露面,老宅皆以为他是在周家长住,却没想到根本不在这里,还来打过秋风,那他,在哪里?

明月摇了摇头道:“殷姨娘言重了,我殷明月知道自己的身份,哪能做那些大失体面的事?我只是听得民间有一首关于做菜的十香诗,不知道最后一味调料是什么,想着表哥见多识广,定能认识那做诗之人,我好登门拜访,被高人指点一二,做得新菜方子,卖给酒楼赚些胭粉钱。”

原来是做菜的粗鄙之事,殷明云百无聊赖的挥了挥手中的帕子,一阵香气四溢,身上的那股子浓重的药味儿被瞬间冲淡了不少。

殷贤轻轻咳了两声,温暖如玉道:“明月倒是个有心的,学了新菜方子,不仅自家有口福,还能卖得了银子养家,三房有你,算是有福了。”

第八十六章 骆平有靠山

明月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周正仁,等着周正仁说出答案来。

周正仁则一幅气死人不偿命的眼色道:“那‘十香诗’确实‘香气扑鼻’、‘秀色可餐’,那做诗之人也是个绝妙之人,只是有个怪癖,不愿生人打扰,不如表哥我费些周折,陪你走上一遭?”

明月脸色一暗,就知道这周正仁不会这么轻易的告诉她,这话外之音,就是他也想分一杯羹!!!

想要绝地反击,此时耐何人单势孤,魏知行取砗磲粉时间在即,无奈决定接受周正仁的提议。

周正仁正洋洋得意,周讼已经沉下脸色道:“正仁,明月来自乡间,懵懂无知,不知避赚,你怎能如此不知礼义廉耻,枉读了圣贤书?!”

明月暗挑一下大指,不亏是征战商场多年的市侩之人,一句话即教训了儿子,又给了自己下马威,影射了自己的粗鲁愚昧,鲜廉少耻,让自己知道礼仪廉耻,离他儿子周正仁远点儿。

明月挑衅似的看了看周正仁,随即又转回一幅受伤的表情道:“姑夫教训的是,是明月逾越了,家里粮食无多,总得想办法活下去,不能等全家饿死了还要拖累姑夫赏口薄棺。”

周讼脸色也不好看了,这明月一幅卑微的模样,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嘲讽他这些年来对老宅亲人的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周正仁见爹爹的脸色不正了,生怕二人越说越难堪,急忙站起身道:“明月表妹,表哥就不陪你去了,那做诗之人经常在珍味坊出现,是道地食客,你的好‘菜方子’必定有用武之地,只是别忘了表哥的引荐之功就好。”

明月脸色和润的施了一个曲膝礼,回道:“表哥所言甚是,明月决不会忘记的。”

......

珍味坊所处的位置,与其他酒楼位于繁华地段恰恰相反,而是位于城郊,占地颇广,厅台楼阁一应俱全,俨然是一个官家府邸和后花园一样,而骆平确实也住在这里,府邸自中间的池塘一分为二,前为酒楼,后为住宅。

食客们可以吃酒言欢,也可以逛逛花园子,好不惬意舒心。

无论丰年灾年,这里的宾客永远络绎不绝,少不了富贵人家来这里挥金如土。一是因为想尝一尝传说中宫廷里流出来膳食,二是因为这里从来不缺盐,做的菜也最是对人口味。

看着如此美仑美奂的建筑群,明月这才讶然骆平庞大的资产实力,这背后的靠山只怕也是不简单。

明月以为通报相见得多费些口舌,哪成想掌柜的只上下看了几眼明月,遂不明其意的摇了摇头,叹了叹气,二话不说直接亲自带路,将她领到了骆平面前。

而此时的骆平,正在浅酌慢饮的吃着酒,一幅黯然神伤的模样,见是明月,拿起一只新的酒盏,斟满了酒推到明月面前,掌柜的会意,转身出了屋子,随手还关了房门。

明月毫无扭捏之态,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骆平的身侧,端起酒盏撞了撞骆平的酒盏,一扬脖一饮而尽。

骆平脸上现出一丝赞赏来,学着明月的样子一饮而尽。

明月有求于人,自然顺着骆平的心情来,狗腿的帮骆平倒满了酒,给夹了一口菜。

桌上的菜色不多,四个精致小菜,一道木耳炒白菜,一道炖排骨,一道清蒸鱼,最后一道却是惊得明月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第四道菜非是特殊菜色,而是明月家饭桌上几乎天天都有的辣白菜、小头蒜等咸菜拼盘,伙夫别出心裁,摆盘摆得煞是好看,盘子边上还点缀着几朵红萝卜刻的雕花,在冬季里看着分外的喜庆。

明月做做惊讶的吃了一口,叹道:“这菜真是好吃!”

骆平少见多怪的瞟了一眼明月,心情好转的给明月夹了一只排骨。

明月毫无形象可言的啃着肉,眼睛却是轻眯了起来。

这排骨味道中上,与现代比无甚特别,但在古代,因其调料齐全、盐份适中,就堪称是上乘中的上乘,精品中的精品了。

明月又尝试其他两道菜,皆是如此。

莫不是因为骆平是少东家,所以才是特供的?明月似艳羡的咂巴嘴道:“骆平兄当真是有口福,全朝阳县怕是只有你顿顿珍羞美味,再富贵也是食不知其味。”

骆平本来阴郁的脸色竟然就这样好转了,口吐莲花,侃侃而谈道:“这也是为何富贵人家对我珍味坊趋之若鹜,在家嘴巴都淡出鸟来了,何以解馋,唯有珍味坊,而我偏不,天天只提供十桌,结果天天爆满,还得提前预订。”

明月不由一挑大指,年纪轻轻就懂得饥饿消费,难得。

从骆平的话里,明月却也明白了一件事,这珍味坊是不受朝阳县盐丞的限制的,换言之,只要人家心情好,一天提供一百桌正常口味的餐食,没有人敢管它的盐来自周国还是齐国。

这后台,明月喜欢!!!这倒是让明月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明月先将写好的两个小曲子递给了骆平,骆平边看边嘴角上翘,斜着眼角点指着明月道:“贤弟真乃花丛老手!当浮一大白。”

明月讪笑着举起酒盏,二人又是一饮而尽,明月已经渐感眼前模糊的,再喝下去,估计就要过量了。

忙制止住骆平再次倒酒的手,笑道:“骆兄,本来还有一套绝世画作被一个不开眼的小子给截了,无碍,三日后我必送到,只是贤弟有一事相求,还请兄台务必帮忙,否则,明年的明日 ,就是小弟的忌日了。”

骆平忙问缘由,明月随便编了一个掀翻贵人砗磲粉、贵人索赔之事,现在急需一整只砗磲碾成粉才能饶了性命,偏偏朝阳县几家珍宝坊都没有,想求骆平帮忙,说罢眼睛里的泪水泫然欲滴,长吁短叹,好不可怜。

骆平看着明月从怀里掏出的所有的银子,不由得啼笑皆非,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明月不高兴了,托你办事,成与不成,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这样笑是什么意思,是幸灾乐祸吗?

约半柱香的功夫骆夫才止住了笑,手指头指着明月,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贤弟,平时看你挺聪明的,关键时候怎么蠢笨如牛啊!你赔人家什么?”

明月黑着脸无奈答道:“砗磲粉。”

骆平呵呵的从手腕上拿下一只白色如玉的砗磲手链道:“这是什么?买不到?”

明月顿时怔住,脑袋上一团黑线飞过,最后狠狠拍了自己脑壳一下,恨不得要将自己的脑袋砸烂了看里面是不是糠草做的。

自己只想着魏知行给自己的是整只的花了二百两银子买的玉化砗磲,命令自己碾成粉子,完全忘了,整只玉化的砗磲不好买,而做成了手饰佛珠的普通砗磲却是数不胜数,几乎每家珍宝坊都能拿出几串来。

是整只的砗磲砸成粉,亦是下等的珠串砸成粉,魏知行哪里会知道?!!!

自己纠结了六天的事情,如此简单的就解决了,让她情何以堪?

骆平已经唤了掌柜出来,将明月的二百两银子递给了掌柜道:“去买一整只砗磲份量重的下等砗磲佛串,我这贤弟要六根清静、出家为僧,长伴青灯古佛了。”

遣走了掌柜,骆平对狐疑不定的明月道:“你若.说是砸碎了,掌柜的怕得罪佛祖,定不会帮你买的。”

明月恍然,心里悬了几天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只剩下了区区不足四十两,心情总是堵得慌,看着咸菜,眼珠一转道:“骆兄,这菜是咱珍味坊的特色菜?”

骆平摇了摇头道:“这是一家客栈的掌柜卖给珍味坊的,好像是被县衙问过话,怀疑买过黑市盐,掌柜的怕事不敢在店里卖了,又怕折了本钱,最后送到我珍味坊来了。也只有我珍味坊,县衙不敢来搜、来问。”

明月看骆平的身形登时高大了不少,满眼的星星眼,心道,有这么硬的厚台,兄弟,你咋不早说呢。

明月讪笑道:“骆、骆兄,这菜色卖得可好?价格几何?”

骆平不明其意的看着明月,缓缓说道:“那掌柜的三两银子一坛卖与我,我一坛大约能卖到十两银子,只是可惜一共也没多少坛,那掌柜的又不知道在哪里进货。”

明月感觉自己呼吸都不会了,原来,自己的小菜这么受欢迎呢,不过几十文钱的成本(当然,抛开盐的无成本),竟然孙悟空的筋斗云般的翻跟头挣钱,果然厉害。

明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谄媚之笑,将自己始终放在一边的菜篮子打了开来,端出四小坛小菜来,脸笑得成了桃花脸道:“骆兄,卖这小菜的人小弟一月前有幸相识相知,当时他被老虎追,被小弟拿火把吓退相救,他生怕死于异乡,便归心似箭,将手里的一车货全都给了小弟报恩,己经卖了多日,竟然无人敢买,没想到最大的买家竟然是骆兄。”

骆平淡然一笑,给明月倒了一盏酒,与明月再次碰了一下,当先一饮而尽,意味深长道:“周兄,不必劳心费力的解释,骆某从商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农家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各人凭本事赚钱,不问来处去处。只要共赢,我便不会多嘴多舌。”

明月脸色一窘,原来自己这点儿道行骆平早就看出来了,再无二话,开门见山道:“还望骆兄明示。”

骆平欣赏的看着镇定的明月,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缓然道:“周国流入大齐的黑市之盐,一斤不过一两银,根据你这些菜的配料等,骆某估计一小坛的用料成本也就七八百文,给你些人工成本,不过一两银子,我给你一两半银子一坛,一月供给一百坛,我增加了利润,你减少了被查的风险,如何?”

果然商人本色,无利不起早,一言戳破就是为了利益最大化,明月状似无奈的点了点头,而实际上,她卖给客栈掌柜时比这个还低,谁吃亏谁占便宜又有谁说得清呢,只要有银子赚,一切都好说。

第八十七章 初一和十五

二人酒足饭饱,明月脸色微熏,眼色迷离,头脑微沉,猛劲儿甩了两下头,眼前的四只骆平才变回了两只。

此时的骆平更是喜色连连,二人坐下品茗之时,掌柜的已经将砗磲珠串买了回来,骆平遣退了掌柜,转而叫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将珠串递给他,吩咐他碾成碎末放在茶罐子里再呈上来。

明月不由得对骆平刮目相看,一个劲儿的挑大指称赞,这骆平太过狡滑,掌柜的常年求菩萨保发财、保平安,让他去买念佛经祷告的佛珠,定会在同等价格里买到最好的;

伙夫常年杀生,不信奉佛祖,对食材用具等却最精细不过,让他砸碎碾成粉,定会损耗少、颗粒少。

那伙夫再拿上来时,砗磲粉已经精细的装在了青色茶罐子里,打开盖子,纯白色的粉末煞是惹人爱,只是因没有过水细磨,略显得有些粗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明天就得交给那个煞神呢?

明月轻哧了一声,翻了一记白眼道:“和石膏粉、明矾粉没啥区别,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看不懂。”

骆平则好笑的看着明月俏皮可爱的样子,心里如同被种进了一粒种子,根深蒂固,抽芽拔节,疯狂生长,郁郁葱葱,总有一天参天茂盛,却注定无法开花结果。

骆平眼色不由暗淡了下来,静默的看着明月欣喜的摆弄着罐子,笑得像一个无邪的娃子,会心的笑了笑,这样也好,我是兄,你是弟。

凭骆平在京多年,又转而经商五年,见过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见过的俊秀小哥亦是不计其数,岂会识不出明月拙劣的女扮男装?第一次在怡香院见到“他”时就知道,他,是她。没有戳破,先是因为当时所在的地方是怡香院,后是因为明月当时做的诗曲实在让人“尴尬”,现在戳破却又似乎怕以后存有隔阂。

如此,一切,刚刚好。

见骆平的高亢心情突然就降了温度,明月一脸娇憨、两腮若桃花的审视着骆平,如葱的手指点指着骆平的脸颊,只是微熏的醉意让她的手指一下子又滑到了骆平的嘴唇上,啧啧称叹道:“骆兄,何事愁怅不得开心颜?兄台要貌有貌,要‘财’有‘财’,唯一不顺心之事,只红芍一件,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吊一红芍?”

骆平眸光一暗,他又何曾真正的想要过红芍?轻轻叹了口气道:“贤弟,你吃醉了,回吧。”

命令掌柜的派马车送她,明月却是拼命的摇了摇手道:“别,千万别,你是怡香院的常客,若是被翠儿姐看见了我和你有接触, 定要唠叨得我耳朵起茧子了。”

骆平没有坚持,而是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了明月道:“以后拿着这把扇子就能进来,不必掌柜和小二通传。”

明月大大方方的收了,将它纳入了怀中,便向外走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娇小身影,骆平久久未动,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身形就像海岸边那块根基永固的岩石,任海浪冲刷,可能千疮百孔,却依然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又似山涯边的那株千年松,任山风吹拂,可能伤痕累累,却依然牢牢的挺拔在那里。

许久,直到少女的身形转过池塘,一闪身进了回廊,再也看不见,男子才缓缓的抬起如葱的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起了红红的一道紫印子,俊朗的容颜如被石子打破了寂静的湖,搅乱了一池宁静。

......

明月无比欣喜的顺着回廊转至珍味坊前院,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茶罐子,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揣在怀里怕撒了,就差没顶在头上三拜九叩了。

回廊尽头,就是热闹非凡的酒楼院落,长长的院子,院后面是马厩,前面是一个若城楼般的六角楼,楼下是高大的门洞,门洞两侧留有楼梯,可直接登上二楼,二楼是几个分别独立的宽敞明亮的雅间,每间雅间可容纳几十人,可表演、可书画、可高谈,可俯看后院的花园池塘美景,端是高端大气。

走到门洞出珍味坊需走过后院的拴马棚,即使收拾的一尘不染,也难免会传出一些难闻气息,明月加快脚步,本能的掩鼻而过,只想匆匆到城门口找到小翠一起回家。

一声熟悉的毛驴叫声传了过来,明月顿了下步子,惊疑的向马棚望去,一头小青驴被拴在马棚里的一众骏马之间,看着分外的娇小可怜,此时正楚楚可怜的望着明月,欢快的摇着尾巴。

而它身侧的一匹骏马正嚣张的用高大的脖子去蹭小毛驴,幸亏它的个子够高,小毛驴够矮,拴马的绳子又不长,这才让小毛驴免于被大马欺负。

明月疑神疑鬼的向四周瞅瞅,没有见到青驴的主人,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明月脚步匆匆向前疾走,终于穿过门洞时却听到门洞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魏炎,你娶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明月疾走的步子来了个紧急煞车,险些将砗磲粉弄撒,忙小心的扣住盖子,酒醒了一半,斜眼看见旁边洞开的小脚门,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待钻进去肠子都毁得青了,这哪里是房间,分明是一个不足三平米的小杂货间,里面的扫帚、抹布一堆,散发着不太和谐的味道。.

明月摒住呼吸,在门缝里看着二人渐渐行近,看魏炎的脸似吞苍蝇般的难过,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委屈道:“主子,能不能回到京城再完婚?”

魏知行隐含着威凛之色,不怒而威道:“魏炎,你都二十有三啦,该给魏家留个后了。”

魏炎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自己是二十有三了,但总不能为了有后就娶了一个又肥又胖的乡野女子吧?

嘴巴动了两下,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心中腹诽,主子,你都二十有五啦,你也该给魏家留个后了。

见主子张口又要唠叨成亲之事,魏炎忙转移了话题道:“主子,李少将军太过无理,送给您这本《白虎通》,依属下之见,应该当着李少将军的面儿烧成灰烬才是。”

魏知行笑笑,指着画册子道:“李少将军做这些无聊之事,不过是逼着见我,商讨求盐之事。此事朝野上下皆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愿趟这浑水。给,就得知法犯法贩黑盐,高悬铡刀于项上;不给,就得枉顾边疆安危,弃将士于不顾。若是五年前,此事我还可办妥,必竟后宫与朝堂皆可斡旋,现如今,却是难上加难了,行将踏错,不仅累我一人,怕要连累姐姐难做。”

魏炎面含不屑的狠狠甩了手中的画册子一把,一看就是将画册子当成了李放来抽耳光,恨恨的表情一揽无余。

魏知行一本正经道:“不准摔坏了,乱发脾气,此《白虎通》对你这个新郎倌来说就是‘雪中送炭’,本官转赠于你,就算是本官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吧。”

魏炎觉得自己的脸都绿了,将别人送的东西转送给自己当贺礼,还是春宫图,这种事情恐怕只有自家主子能做得出来,还做得如此的理直气壮,但耐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哪里敢反驳主子,生怕主子再给他配一个癞子麻子当小妾,唯有通过眼神来控诉主子的“无情”,两眼对着画本子不住的喷着熊熊烈火。

同样喷着熊熊烈火的是明月,她虽然眼睛时而出现重影,醉意朦胧,但分明清晰的看到那册子就是她的《御猫经》,怎么一夜的功夫就移了主,还更了名?《白虎通》?什么鬼?哪有“御猫”来得缠-绵匪恻、孤枕难眠?分明是男权至上的思想在做祟!!!

明月恨不得飞扑过去抢回来,耐何她现在还不敢见魏知行,姓魏的三令五申说砗磲粉要用水磨搅七天,每天一个时辰,现在是第六天头上,若是出现了,手里还明晃晃的抱着瓷罐子,岂不是不打自招?

待主仆二人上了城楼,明月才悄悄推开小脚门,抬腿向门洞外跑去,转到正街角,明月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小毛驴主人若是“初一”,那这白马的主子就是“十五”了。

一人一马正撞个正着。

马上男子头发半束,上面挽成一个髻,饰以青白色的玉扣,下面半散的长发垂于脸侧,若前几日相见似一个粗鲁的少将军,而此次,却似一个游山戏水的翩翩花少,对,是花少----花里忽哨----

男子一身玄色的丝绸长袍,袍角夸张的绣了一只缠枝金莲,自下蜿蜒而上,上面落着一对交颈蜂鸟。腰封饰以玄色腰封,上面饰以红、绿、蓝、黑、紫五色宝石,看得人眼花缭乱,偏男子还不足,挂着一只嫩黄色的荷包,坠着桃粉色的玉佩、金色的香囊球,整个身体上,若是仔细查下来,竟不下于十五种颜色,香味更是分辨不出玫瑰、茉莉还是蔷薇,刺得人鼻子都发痒,各个饰物均价格不绯,随便扔出一件都能让明月震惊不矣,但全部挂在他身上,却有了种集市大甩卖的即视感。

明月感觉自己深深的被雷成了内伤,见了男子三面,竟不知道男子有这么---鬼畜的爱好,这花团锦簇的,青楼揽客的老鸨、保媒拉纤的媒婆到了他面前都会自残形秽、甘拜下风。

第八十八章 采花大盗花少

男子此时骑在高头大马上,就像是一个琳琅满目的行走中的卖货郎。

“卖货郎”高高在上,斜倪着眼睛看着马前眼色迷离的邋遢少年,确切说----是一个邋遢并穿男人衣裳的少女,怀里小心的捧着一只陶瓷罐子,眼色里对自己半分恭敬皆无,满满的不屑和哧之以鼻。

李放遥点着马鞭,怡气指使道:“小农女,这回你还往哪里跑?”

明月向李放身后瞧了瞧,其身后只跟着一个随从,就是总跟在他身后唤做什么李小五的,不似那日打猎时的人多势众,明月心下稍安,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冲着李放弯了弯。

李放这个气啊,凭你一个小小农女竟敢让本将军下马去见你?

李放梗着脖子、挺着腰身,仍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我自岿然不动。

明月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转身向相反方向而去,大有逃之夭夭之势头,李放这下可急了,拍着马就追了上来,明月一矮身,转进了杂七杂八的巷子。里面横七竖八放着竹杆、筐子等物件,骑马受的阻碍甚大。

李放怒急,不得不抬腿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了身后的李小五,让他先到珍味坊等着,自己则加紧了步子,左右腾挪不一会儿就赶上了明月。

此时的明月也正转过身来往回走,因为她所走的身后竟然是个死胡同,明月正懊恼自己喝了酒连方向感都不灵敏了,昏昏沉沉的回过头来,见李放正叉着腰气势汹汹的瞪着自己。

明月再次笑颜如花的向李放方向弯了弯食指。

李放生怕明月再耍什么花样,自然的向前走近,嗔色道:“什么事?”

明月摇了摇头道:“没事。”

李放眉毛一立,眼睛一瞪道:“没事你向我弯什么指头?!”

明月娇憨的嘻嘻笑着,再次曲了曲手指道:“将军,我招手只是示意您骑马先行,没想到您误会了,还穷追不舍的追到了这里.....”

李放脸色登时变了模样,一呼吸间竟嗅到了少女唇齿间浓浓的酒气,大为不悦道:“农女没个农女的样子,喝酒、打猎、看春宫图,无一不做,就是不绣花做女红。”

明月嘻嘻一笑道:“总比将军没个将军的样子强,小气、易怒、撩妹子,无一不做,就是不卫国保边疆。”

二人你怼我,我怼你,明月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想绕过李放往死胡同外走,李放却是将手一伸,伸手去抢明月手里的瓷罐子。

这可是明月用二百两身家换得的东西,焉能让李放得逞,一拧身,人如泥鳅般转了个三百六十度,一下子绕到了外侧,拨腿便走。

明月的想法是好的,耐何她今日吃了酒,动作较平时自然要慢上几分,被李放一下子扯住了领子,如牵羊般给扯了回去,由于惯性作用,将李放撞得身子栽了栽,险些摔倒,忙一个扎马步,稳稳的将明月半揽在怀中。

李放的脸几乎贴着明月的鼻尖,一字一顿道:“小农女,你惹怒我了。”

感受着李放浓重的呼吸,明月的脸竟不由自主变成了诱-人的粉红了,粉的如同春初绽放的杏花,红得如同夏末的红樱桃,娇羞的如同秋天的红苹果,暖的似冬日的火碳。

李放被少女突然羞红的脸给弄的不知所措,就如同你专心致志抓一只凶猛的大老虎或一只恶心的大老鼠,抓到后才发现,对方却是一只可爱的小花猫或撩人的小松鼠,任你是再凶恶的猎人也下不去手了。

李放就这样僵立在胡同里,扎着马步蹲着,怀里半拥着身穿男装的脸色乌七麻黑的少女,感受着自己怀中人儿小腰的酥软与纤细,李放脑中竟浮现各种旎旑如画的画面,任他游戏花丛多年竟又一一摒弃,觉得哪个撩人的画面都不似今日这般的挠人抓心,那样的让人心慌意乱。

只一会儿下来,李放觉得自己身体僵硬了,汗也浸透了衣裳,最累得是半低不就的老腰,比成亲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只有过而无不及,而怀中的最魁祸首,却已经发出了均匀的满意的呼吸,睡得正酣,满嘴的酒气正对着李放的鼻翼。

李放心里又不高兴了,男扮女装就行了,怎么还要饮酒呢?哪里像女人?哪里是女人?呃,偶尔还是像的。

男子手不自觉动了动,捏了捏少女的腰,腰怎么又粗又硬?硌硌的好像是银子,抠了抠银子里边,纤细而绵软像女人......眼睛不自觉撩了撩,红粉的耳垂也像女人......白晰的颈子也像女人......那一起一伏的、也实在是像女人,不,不是像女人,是比哪个女人都像女人......

明月吃醉了酒,又被李放一追一扯,酒气上涌,竟昏昏沉沉睡着了,睡得正酣之时,突然觉得自己腰眼儿上有人在挠,那里正是笑穴的位置,紧接着耳朵里麻麻痒痒的被人吹着气,那呼吸却是越来越粗重,最后竟乱了节拍,如海啸般吹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以为是明阳跟自己日常玩的小把戏,明月不由得哧哧笑道道:“再闹我就要打你小屁屁啦。”

李放被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雷得外焦里嫩,看着少女半是纤细、半是细茧的小手,又想到少女重如锤的手劲儿,心中竟猜度起来,自己忍着疼被打了“小屁屁”,到底是欣喜多点儿,还是不悦多一点儿。

想着想着,呼吸竟比刚刚还要沉重,仿佛前者竟多于后者,抬眼又看见明月乌七麻黑的脸,李放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这样丑陋的小农女给“调戏”了,而自己刚刚还甘之若饴、浮想连篇,简直也太不正常了,太丢他这个风流公子的脸了,于是乎,如烫手的山芋般将明月娇柔的身子猛的向外一推,明月登时华丽丽的、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腚堆儿。

明月登时被摔醒了,一看怀里的茶罐子,登时想起自己不是在家中做着美梦,而是在与“花少”斗志斗勇,幸好手中的罐子安然无恙,扑打了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抬腿继续前面的故事----继续往外走。

李放又不乐意了,扶着僵硬的老腰,酸麻的双腿,不悦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明月回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反驳道:“少将军,咱从头捋一捋,咱俩一共见三次面,第一次,因你骑马要撞伤我,又被你所救,你吃了我的‘豆腐’,我砸了你豆腐,所谓成也萧何,败亦萧何,咱俩算是扯平了;第二次,因你打猎撞倒了树,你摔倒了我,我砸伤了你,你丢了匕首,我丢了做‘鞋样子’的书,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咱俩还是扯平了。这第三次,我走我的路,你偏偏跟过来,你扯了我了,又托住了我,看,还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还是扯平了。”

李放被明月说的愣住了,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二人之间的烂帐,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怎么算都算不清,一向骄横惯了的李放落下了脸子,更为自己刚刚的逶迤想法懊恼不矣,气恼道:“扯不平,永远扯不平,因为,我是官,你是民。”

明月的小脸登时被气得移了位,对哦,她怎么就忘了,这是一个不讲理只讲权的时代,自己跟这人废那么多脑细胞和唾沫星子做什么?遇到了只要逃跑就好!!!

明月一脸沮丧的走到李放面前,毕恭毕敬的施了一个屈身礼,笑颜如花道:“少将军,民女在这里向您赔礼了!”

又要故计重施?先示弱再逃跑?门都没有!!!

李放嚣张的伸开双臂,本就虎背熊腰的身子加长臂将胡同挡得严丝合缝,咬牙切齿道:“萧何是谁?你不过几句话而矣,却提了六遍他的名字!”

明月觉得自己的脸瞬间裂成无数裂纹儿了,果然脑回路与众不同,听话不听重点,不关注谁对谁错,却关注谁是萧何,难不成她要从萧何抚佐刘邦建立汉朝一直讲到萧何杀韩信?说不得又要演变出多少波折来。

明月翻了一记白眼,随即状似谦卑、低眉顺目道:“萧何是民女的未婚夫君,六年前出征北上,玉树临风、武功超群,英勇善战、保家卫国,是农女心目中的英雄。”

李放莫名的生出一股闷气,尤其是小农女一幅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样!论玉树临风,本将军也许比不过魏知行;论武功超群,本将军比不得泯王齐川,但论英勇善战、保家卫国的英雄,除了他老爹镇国将军、封侯爵位的李显,大齐国哪个能比得上他李放!!!

李放浑身的血都沸腾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吓得明月胆气又被灭了好几个层次,从怀中掏出匕首来,横在胸前,一幅小心防范的样子。

李放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盯着匕首一字一顿道:“本将军的匕首既然在你手上了,想必那只野鸡你已经见过了,得罪了本将军的下场你......”

正想用那只“秃毛、蚂蚁、断脖鸡“吓唬明月,哪知小农女已经扯开了破锣似的嗓子喊道:“非礼啊!救命啊!!采花大盗‘花少’重现江湖啦,抓到朝廷赏银五百两银!!!快来人啊!!!抓‘花少’啊!”

第八十九章 关键时刻抱大腿

在李放一怔的功夫,明月似豹子一个窜跃窜到了李放身前,身子一矮就想从李放腋下钻过。

李放经历的大战小战比明月多得多,经验丰富,说时迟那时快,本能的去抓明月的胸口,抓到胸前想起刚才比女人更像女人的“一起一伏”,不由一顿,明月已经如泥锹般钻了过去,撒开腿向胡同外跑去。

李放反应迅速,施展了轻功,只一跃就跃到了明月身后,想故技重施再次抓明月的脖领子薅回来,哪知迎接他的是漫天的白色粉末,如这初冬以来的第一场鹅毛大雪,披头盖脸、洋洋洒洒,不仅头发、眉毛、眼睫毛全是,就连鼻孔、耳孔、嘴巴等处也无“孔”不入,成了一个真正的白色的白粉人!哪里还有刚刚“花少”的模样!!!

李放连啐了两口唾沫,才将喉咙里的粉末子啐净,怒吼道:“小农女,我定要抓到你!给你上重刑!!!扔万虿盆、上刖刑、烙刑,还要杀了你的未婚夫萧何,让你一辈子当寡妇!!!李小五,你给我死过来!!!招李家军!!!封城!!!”

听着李放的语无伦次,明月真的怕了,自己的两条腿再快也快不过骏马,身子不由自主的重新溜回了最近的珍味坊,珍味坊门洞外看到了急色匆匆的李小五和李成悦,明月的头低得几乎落到了尘埃里,一转身上了二楼。

上得二楼,贴着耳朵听着雅间里的声音,每个屋子都传着各种纷纷扰扰的声音,有小娘子唱曲的,有粗鄙汉子行酒令的,还有书生面红耳赤辩时世的,最里一间却是静悄悄的,针落可闻,明月脸上一喜,迅速的一推门闪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站定,一道剑光快如闪电向面门袭来,明月登时身子一矮,如懒驴打滚般在地上滚至墙角,那剑如影随形,在地上连刺了三剑,最后向明月的脖颈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情急之下明月只好托举手中的匕首阻挡,手掌虎口虽被震得一痛,但好歹挡住了剑锋,暂时保住了小命儿。

抬眼见持剑一人,是一个彪悍体状、憨厚可掬的汉子,还是熟人,就是魏知行身后那个大汉----魏来是也。

明月暗啐了一声自己的倒霉运气,讪着脸,右手继续持刃挡剑,左手抬起向魏来身后轻轻挥动,面若桃花的向魏来身后的魏知行打了声招呼:“好巧哦。”

魏知行眉头浓结成了深深的川字,正要嗔责几句,门外传来了李放波涛汹涌、天雷滚滚的声音:“说老子是采花贼!我看她才是淫贼!!!去抓!!挖地三尺也要抓!!抓不着老子就要了成鸿略的头顶乌纱!抓不着老子...... ”

李成悦在旁边唯唯诺诺的吩咐着捕快们封城的封城、搜巷的搜巷,只是下通缉令时犯了难,小心翼翼请示道:“少将军,通缉令上通缉的要犯是何姓名?长得有何特征?家住何方?所犯何案?做案工具为何?受害者是何人?赏银何许?”

李放不耐烦的瞪着眼睛道:“十四五岁,男的,不,也可能是女的;乌七麻黑的脸,也可能是涂的,个头儿到我肩膀,可能住县里,也可能住乡下;犯的案是......”

李放后知后觉的说不下去了,怎么说好像对自己都不利。

若说对方犯的是伤害罪,受害人是自己,岂不是诏告天下,自己这个镇国少将军被小贼人抽冷子打了,做案工具是一块冻豆腐和一堆粉末子?估计全天下人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若说对方犯的是淫-邪罪,受害人是自己,岂不是诏告天下,自己这个风流天下的风流公子竟然被别人给“风流”了,调戏的方法是要‘打小屁屁’,估计全天下人的下巴也要笑掉了。

实际上还有一个即合情又合理的罪名,就是对方偷了他的匕首,他原本将匕首留在树上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可是到了现在,即使他再生气,却不想将匕首简简单单的从她身上拿回来了。

李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舒了出来,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道:“通缉一个六年前在朝阳县参军北疆的男子,姓萧名何,罪名是‘大不敬’,名字里有太祖皇帝名讳,提供重要线索者赏银千两。”

李小五眼角不由一抽,少将军,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带“何”字的太祖皇帝是三个年号以前,也就是六、七十年前的事情了,若论犯忌讳,连说话都不能带任何“何”字,刚刚李捕头可是连说了七个“何”字,是不是也要抓起来?最为关键的是,在北疆大营,不就是在您少将军自己的地盘吗?让人家朝阳县帮你通缉什么?

见李成悦也是一脸的犯难,李小五向他使了使脸色,挥退了李成悦等人,这才低头谄媚的安慰着李放道:“少将军,息怒息怒,魏大人在此,您先歇息片刻,叙叙旧,小的这就去抓人。”

竹帘门“哗”的一声被推开,明月如泥鳅般“嗖”的一声钻到了桌子下,虽然挡着厚厚的桌幔,明月还是紧张的紧紧的抱住了魏知行的大腿,防止魏知行一个不悦一脚将她踹出去,直接被李放来个“瓮中捉鳖”。

李放大马金发的坐在了魏知行身侧绣凳之上,一向玉树临风的他,颇为优雅的一撩后袍,再颇为潇洒的一震前袍,似唱戏的名角起范般落坐,这下可苦了明月了,袍子上面挂着香囊球,里面混着好几种花炼制的香精,上面又残留着不少的砗磲粉,以海啸般的速度凶猛的灌入了明月的鼻翼里,顿时痒得难受,喷嚏卡在鼻窦里急欲喷薄而出。

明月捂住嘴,憋得脸通红,手急忙伸入怀中找帕子,一掏掏了个空,应该在逃跑丢了,实在忍无可忍,抓住魏知行的白如雪的前袍,团成一团就捂住的鼻子,喷嚏随即而出,恰逢店小二进屋给李放添酒盏和碗盆,堪堪隐住了“阿啾”声。

明月暗舒了一口气,将魏知行的袍子拿了下来,上面不仅布满了褶皱,而且挂着一大条亮晶晶的鼻涕,在白色的袍子上,显得是那样的突兀与乍眼。

明月一慌,忙用手去抹那鼻涕,完全忘了手上经过一天的奔波,残留着泡菜的红色、粉末的白色、摔地的土色,经鼻涕一润一抹,本来腌臜的袍子变得更加惨不忍睹,明月华丽丽的不知怎么弄了,总不能用自己的唾沫帮着洗干净吧?那也太......

无可奈何的明月看着五彩纷呈的袍子,再想想刚到手不到十分钟就寿终正寝的砗磲粉,明月用脚趾头都能预见到自己的命运,可以想象魏知行那张黄世仁的扑克脸,是怎么对自己横眉冷对的。

正所谓虱子多不用愁、死猪不怕开水烫,明月愁着愁着反倒不愁了,桌面上二人推杯换盏的声音反而成了催眠曲,酒劲儿上涌,再次抱着魏知行的大腿梦周公去了。

再说桌面上的魏知行,先是突如其来被少女抱了大腿,“男女授受不亲”思想根深缔固的男子,从脸颊到耳根、从手指肚到脚趾尖,全都变成了迷醉的粉红色,别提多好看了。

因为被抱着腿站不得身,李放进屋之时,魏知行只好做了一个傲娇的表情,自斟了一盏酒,扬脖一饮而尽。

李放本来就是跟踪魏知行而来,借着明月之乱,脸皮厚的登堂入室,早就料到魏知行不会欢迎自己,于是也回了一个傲娇的表情,轻撩长袍,再一甩落坐,像极了稳坐中军帐的将军。

待小二放好了酒盏,李放主动给魏知行斟了一盏酒,自己也斟满,举起酒盏敬道:“这小小朝阳县山清、水秀、人更美,勾起了魏大人乐山、向水、赏美人的雅兴,当真是朝阳之福啊,可喜可贺。”

魏知行并未端起酒盏,此时的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袍子被明月扯来扯去,分外不舒服,却不知何原因,淡然回道:“山清不清、水秀不秀、人美不美,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李将军刚刚下了一道通缉令,这朝阳县怕是人不杰、地不灵,实实在在的穷山恶水出刁民。”

李放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出不出刁民不得而知,刁妇却是十成十。”说完好笑的指着一脸沮丧的魏炎道:“魏侍卫,听说拙荆是朝阳县人?你可得好好**啦,用不用小五帮帮你?”

魏炎看了看小五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里更加堵得慌,随即想到李少将军正有求于自家魏大人,热情洋溢的揽过小五的肩膀,那热切的样子,就像是一母同胎的亲兄弟,一脸殷切道:“小五哥,你己娶了正室夫人了,咱打个商量,你纳回去当个妾室咋样?嫁妆随你开!”那表情,要多豪气有多豪气,小五若是开口要了“大桌子”,他家祖宅都会双手奉上。

小五连忙摇手道:“魏老弟,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嫂夫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一屁股坐下去,不死也得重伤,小五人单力薄,禁不起......”

魏炎的脸登时就黑了,比他的脸更黑的则是李放,他突然想起了某女说过的“打小屁屁”的话来,联想到自己刚刚吃的哑巴亏,心情再次跌到了冰点。

主子不高兴了,属下自然第一个感受得到,李小五觉得自己脖后生风、冰刀阵阵,搅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哪句话惹怒了主子,只得狠狠瞪了一眼魏炎,一伸手将魏炎推开了一臂开外。

二人站在各自的主子身后,仿佛刚刚相揽而立的哥俩好、一家亲都是个错觉。

第九十章 吃鳖的熊样

李放脸色一正,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收敛不见,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魏知行一鞠躬,腰与地面平行,丝毫不差,堪称礼仪典范,沉默良久才站起身来,一双虎目已经被泪水蕴满,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无比哽咽道:“魏大人,李某来此处所为何事,想必你己心知肚明,当年我父未能救回魏伯父一命,李某代父侯向魏伯父、魏伯母在天之灵和你,表示深深的歉意。但盐之一事,事关边疆安危,事关大齐国运,请放下个人恩怨,三思而后行。”

魏知行淡然笑了笑,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更加没了表情,如一张静默的宣纸,缓然道:“李将军过谦了,家父为先皇尽忠而死,百死荣焉,岂敢嗔责李侯爷,更谈不上迁怒一说。军盐之事,朝堂之上,兵部有军需官,司农属有薛大人,到朝阳县来找魏某人有越殂代袍之嫌,李将军还是通过军驿丞快马加鞭向京城请调吧。”

李放眼眸中的失望之色怎样也挥之不去,眼睛紧紧的盯着魏知行,探纠着是否还有转寰的余地,那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古潭一般,表面泼墨般的黑暗,内里旋涡翻滚。

良久,李放竟意外的“扑哧”一声笑了,独饮了一口酒道:“魏大人,我李某人虽是带兵打仗的,人粗心却不粗,朝廷虽然有两个大司农,魏大人出游前也全权交给了薛大人负责调运。但若说这朝堂上下,谁能从盐锅里、从后宫里、从各官家的后宅里、甚至从黑市里能弄到盐石,除了魏大人,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有这个胆识和魄力。”

李放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吃定了魏知行,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叫你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显然李放想得简单了,魏知行不仅身手不像个秀才,连无赖腹黑的程度也不像一个秀才。

魏知行举箸挟了一口菜,抬眼看了一眼李放,意犹未尽的嚼了一口菜,啧啧赞道:“这光景里,难得吃到这么入味的菜,李大人再吃些?”

李放眼睛仍就盯着魏知行,如果眼睛有杀伤力,定会目无虚发,将魏知行盯得千疮百孔。

魏知行依次将菜色尝了个遍,一个颈的啧啧称赞。

直到李放脸色彻底变成了锅底色。

魏知行这才闲适的放下筷子,摇了摇头道:“李将军,你是将魏某人想像成冒死贩私盐的盐贩子吗?魏府只余魏某一人,形单影支,孑然一身。于别人,魏某的命不值什么银子,没了,这世上无外乎少一个魏氏家族而矣;但于魏某人而言,这条命却贵不可言,他在,魏家就在,他不在,魏家则无。关系着魏家整个家族的覆灭与生存。李少将军也是李侯爷的老来子,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别将老将军拼命救驾得来的功勋侯位给弄丢喽。”

李放嘴角嘲讽的一扯嘴角,抬手再饮一盏酒,眼睛绽着红血丝,如受伤的狮子般低吼道:“皮之不存,毛将安缚?保不了家,卫不了国,何来的功勋侯位,何来的李家、魏家?何来的国泰民安?”

魏知行眼神如墨道:“李将军,你吃醉了酒了了,犯了太祖皇帝的名讳,是‘大不敬’。”

李放被噎得喉咙生疼,这魏知行是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的嘴。

二人一下子就静默下来,从进屋到现在,李放气得一口菜都没有夹,魏知行主动的帮他夹了一块熏肉。

李放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细嚼了起来,越嚼越香,筷子飞舞,也不想着吃酒了。

李放来这几天,天天求见魏知行,不是在客栈吃饭就是在县衙吃饭,根本就没到这赫赫有名的珍味坊来用过饭,全城皆谨慎用盐的情况下,这里反而一只独秀。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珍味坊屹立五年不倒,可见背后的水有多深。

李放终于明白魏知行此次没有拒绝见自己的原由。或许他就是特意约自己来这里的,而一直让自己吃菜更是别有深意,一是告诉自己有其他办法可想,不必盐铁丞这一块树上吊死;二是借此将弄盐这烫手山芋推给他人,将魏知行自己择出来,弄不弄到盐、什么渠道弄到盐都与他无关。

魏知行虽然和李放年岁相仿,但俨然对方道行更为炉火纯青,已经修炼成了一只千年老狐狸!!!李放玩的那些把戏,若孩童间的戏耍玩闹,而魏知行玩的这些,俨然是朝堂间的波谲云诡,风云变幻。

李放不由暗自佩服,难怪这么多年,皇家各外戚的实权被剥夺得差不多了(泯王虽送王妃家族族女拉拢关系,但从泯王讲不算是直接外戚,而是皇叔),只皇后娘家魏府弟弟知行还占着重要的大司农位置,掌管着盐矿和铁矿,可见其见风使舵、避重就轻的本事有多强。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李放打了一个饱嗝,微微一抱拳道:“魏大人的意思李某心知肚明,也在此谢过魏大人。有道是,帮了,李某铭记五内;不帮,亦是职责所在;提点了,李某三思再行;不提点,李某亦不敢胡乱造次,魏大人将心好好放到肚子里吧。”

魏知行不置可否,放下杯箸,魏来端上来盆子,小心翼翼的静了静手,用雪白的巾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向李放,眼睛轻眯,眯成了细长的狐狸眼微笑道:“你我二人齐心为吾皇效力,理应首望相助,况且,这桌膳食不是代表了李将军的心意了?!”

李放眼睛也轻眯了起来,谈什么首望相助?说的好听,一顿饭都推三阻四的,这倒好,本来的蹭吃蹭喝,到头来变成了做东请客,最为关键的是, 事儿还没办成。

军中缺盐已经不是一天半天,镇国将军李显多次向京中申请调配,耐何杯水车薪,无奈之下,李显自掏腰包,用侯爷府中的银子扮成盐贩的到周国边境偷偷换了不少,但不是长久之计,恐不是被朝堂诟病就会被敌国查觉,这才到魏知行这里来探内情和口风。

因为府中银子亏空,李放的手头自然也不宽裕,只靠军饷过日子,还要养他后院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不清的女人们,每每捉襟见肘,已经有同辈中人开始背地里笑话他了,所以,他才明晃晃的将身家全都戴在身上显阔绰,免得有人笑话他这个未来承爵的侯爷、镇南少将军。

李放可怜,比他可怜的还大有人在,就是他的老爹李显,连三年前义女成亲的嫁妆都是九抬,前四抬是实的,后五抬是空的充面子的,两年前外孙子出世,送的金锁头都是当了夫人的嫁妆才买成的。

所以李放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酒宴,首先想到的就是老爹那张要债似的黑脸,和魏知行不苟言笑的脸有得一拼,呸,李放忙啐了自己一口,哪有将魏知行和自己老子相提并论的傻子。

魏知行看着李放一脸的五彩纷呈,微微一笑道:“李兄手头不便?原来如此,魏某晓得了,魏炎,差李捕头回县衙官驿取了本官的银票来......”

李放忙伸手拦住了要出去的魏炎,脸色阴沉着、咬牙切齿道:“这点小银子,本将军还是有的,不劳烦魏大人了,小二,小二!!!”

李放心里这个不痛快,什么叫“原来如此”、“他晓得了”,是影射他知道京城公子哥传的自己缺银少金的事儿了?还让李捕快去取银子?魏来和魏炎没长腿吗?身上的银子一顿饭都不够吗?滑天下之大稽!叫李捕头去,不就是诏告天下,天下闻名的李少将军吃大户般的吃魏大人!这得吃下多少好东西,害得魏大人派人回县驿取银票!!!不是银子,是银票!!!这是再给京城的公子哥们再添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与风流不同,太丢人,他,丢不起。

小二一脸谄笑的进来,对李放点头呵腰道:“官爷,一共是二十五两银七百五十文,收二十五两银子。”

李放看着店小二的嘴巴一开一兮,只听了一句“二十五两”,其他全都听不进不进去了,这也太特么贵了,普通驿馆一顿饭不过花了他二两银子,管的却是他和手下二十人的饭食,这里,只管他二人的饭食!却是贵了十倍多!!

李放硬着头皮将手伸进了腰里,颤抖着手将荷包扯下递给了李小五,李小五似被割了肉般、心惊肉疼数出二十五两银子,几乎掏空了整个荷包,连碎银子都凑在了一处,数了三遍无误后才递给了店小二,小二“哗”的一声将银子收在了身前的搭链里,高声喊喝道:“水云间客人收桌备茶。”

李放条件反射的抬头看向李小五,李小五会意,偷偷跟了小二出去,回来后站在李放身后,给了少将军一个稍安勿燥的表情,口型里隐约吐着三个字:“茶水不收银。”

李放看着桌上几乎剩了大半的膳食,又向李小五使了使眼色,李小五尴尬的看了看魏炎和魏来,见魏家主仆三人连看都未看二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再次出了雅间。

不一会儿,小二哥拿着茶水盘进了屋,摆好了茶盏,将菜肴一一放在茶盘之上,看到一大碗中只剩汤色而不见肉,犹豫的看着李放道:“官爷,这汤太稀,无法带回,只将这些干爽些的菜用油纸包了可好?”

李放脸色又变了,已经分辨不出何种颜色,连茶都不吃了就匆匆告了辞,看着佝偻的背影,不知是腰受伤的缘故还是怆慌的缘故。

魏来不由得哈哈大笑:“主子,还是你有办法!让他也尝尝吃憋的熊样!”

魏知行眼色深沉的看着魏来,半天才咬着牙道:“什么叫做‘也尝尝吃鳖的熊样’?你的意思是说本官是就是第一个吃鳖的熊样了?”

魏来的笑登时凝固在脸上,绽放不得又收不回去,别提多尴尬了。

第九十一章 车厢里的故事

魏知行不满得瞟了一记似没长大脑、呆笨如牛的魏来,又瞟了一记似没带脑子出门、沮丧着脸的魏炎,这二人,还不如李放那呆头呆脑却能想着打包菜色的李小五呢,真是为自己的未来大为忧心。

想要站起身来,腿却己经麻得似乎与身体脱了节,掀起桌幔,如猫儿蜷在桌底的小丫头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如抱着床榻上的枕头,一刻也不肯松开。

而其中一只手里,扔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匕首没有皮套,森寒的刃光,映称着她灰扑扑的小脸,让人看着分外的担心,时刻担心她被那锋利的刃口划伤了脸。

魏知行小心的去抽匕首,小丫头握得还挺紧,抽了三次才抽了出来,不安的扭动着,有些要醒的前兆。

魏知行不禁皱了皱眉,这是做梦都在逃命吗?睡觉都不踏实?还有,她是吃了酒吗?怎么一身的酒气还这么嗜睡?

许是喝酒的缘故,少女灰扑扑的脸上如氲了一层霞光,让人有种拨云见月、拂柳观花的冲动,手抬起来,想在少女脸上抹一抹,却终是没有落下去。

将匕首放在桌上,男子却被那上面五彩缤纷的宝石晃花了眼,男子眼睛不由一眯,这匕首,和李放腰上五彩缤纷的腰封的宝石颜色竟如出一辙,匕首的主人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了。

魏知行脸色无波无澜的将匕首收进了自己腰间,反而将自己腰间的一把匕首卸了下来,连着匕首套一起重新放在明月的手里。

魏知行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拈起少女袖子的一角,轻轻扯了几下,明月只是呻-吟的转换了下抱腿的姿势,让自己更为舒服,与“大腿”更为契合,如吊在树上的考拉,啃着竹子的熊猫,毫无违合的继续梦游天外。

魏炎看了看天色,迟疑道:“主子,李少将军下了通缉令,说不得一会儿也会搜到这里来的,殷姑娘她......”

魏知行摇了摇头,叹道:“魏炎,珍味坊这座小庙虽小,供的菩萨佛法却通天,李放久在北疆不得而知,朝阳县的捕快却心知肚明,我不能亲自去捅珍味坊,由李放这个隆恩盛宠的愣头小子捅一捅,试试里面有没有马蜂、马蜂有没有毒性、毒性能不能致命,再好不过。”

魏知行低下头来,看着少女额头微薄的汗,脸上现出一丝红蕴,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掰开明月的纤细却劲力十足的手指头,一矮身将明月抱在了怀里,用自己深蓝色的披风盖了个严严实实。

轻轻放在车厢里毛绒绒的白色狐狸皮上,明月嘤咛一声,找了一个契合的位置,继续睡了起来。

睡梦中,只觉得整个身体如倘佯在云端,又如同飘荡在大海里,鼻翼里时而飘荡着一种恬淡的若有若无的竹香,时而飘荡着一种刺鼻的浓郁芬芳的香气,循着缭绕的香气,到了两个美化美奂的翩翩佳公子面前,一个一身白衣胜雪,一个一身红衣如魅,看到似仙若魔的面容时,明月吓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这两人好眼熟,一个是魏知行,一个是李放,同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着她。

明月一屁股坐了起来,许是起来的太猛烈太大力,手一下子磕到了身侧的车箱之上,发出了偌大的撞击声,明月觉得额头刺心的疼。

抬起手来,虎头不知何时被人用深蓝色的丝绸帕子包裹着,虽然再次殷出血来,却显然无大碍。

抬头看自己所处的环境,显然是一辆马车车厢,相较于普通的马车却要宽上许多,下面铺设着白色的狐狸皮毛,毛色在夕阳的映称下透着光亮,一看就是上等货,四周三面是固定的长椅,亦是包着狐狸皮毛。

前方是一个小水桌,有制好的凹槽,小茶炉完美的嵌合在里面,股股的冒着热气,明月暗羡不矣,这下面定是放了上好的金丝碳,所以才没有烟气,热气如氲的升腾向上,形成一个似龙腾的形状,看着分外的好看。

蒸气飘至车顶上方奇怪的一个网状的循环的琼顶,琼顶开了一个半开半合的小孔,应该是向外循环蒸气而又不让冷空气进来的装置系统。

明月无瑕研究这装置的巧妙,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吸了吸鼻子,不由得眉毛、鼻子、眼睛全都皱在了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这蒸气虽好看,茶盏虽漂亮,却并不等于里面的东西也会好吃好闻,这里面分明煮的是姜汤,姜汤!!!所有女人必杀汤。

车帘一挑,见明月清醒了,魏知行脸色正了正,踏进了车箱,将身上的貂皮大氅脱下,放在了离明月远些的地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茶炉上,淡然道:“这些是稻香斋的点心,你凑合的吃一些吧。”

明月狐疑的看着突然转性的魏知行,看着桌上的点心,不知当吃不当吃,生怕吃了自己莫名其妙又欠下什么莫名其妙的债务来,思想是拒绝的,耐何身体却比脑袋诚实,手已经打开了糕点盒。

里面均是只有小孩儿掌心大小的小糕点,十二只,熏成可爱的焦黄色,中间点缀着或红、或黄、或绿的糕点心,应该是不同的口味。

明月拿起一只红的,直接一口就进了嘴里,咀嚼了两口就下了肚,啧啧赞道:“竟然是玫瑰口味儿的,厉害了!就是有点干,有时间让你尝尝我的拿手糕点----电饭锅秒蒸蛋糕......”

随即想起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电饭锅这个稀有品种,让她这个宅女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不由兴致缺缺,看到魏知行拿起的小茶炉,下面的火碳正旺,映得人脸色跟着火烧云,眼色明亮道:“有钱人都不会享受,这大冷的天,若是在你这豪华‘宝马’车里点上火锅来享受,估计给你皇帝的御膳都不换。”

魏知行将姜汤已经倒了碗里,银色小巧的汤匙在里面搅动着、搅动着,搅得明月如同心里被投入了一顆石子,如那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心跳加速,脸色不由红蕴开来,如徜徉在温水里的青蛙,明知道未来存着无限的危险,但还要享受此时的温情。

有谁比一个高大、帅气、富贵的男子,为你洗手做羹汤(虽说是难喝的姜汤)来得更窝心呢?

男子将汤碗递到他自己的唇边,似在用唇峰感受着最后一丝温度,那唇是那样的性感,明月甚至看到嘴唇上方如蕴的唇毛,感受到由唇内吐出的丝丝缕缕的气息。

明月明亮的贝齿紧咬着下唇,眼睛弯成了月芽,心跳擂成了鼓,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再呐喊,不要再勾引我,再勾引我,再勾引我、我就把你吃掉.....,当然,这个“你”自然不会是姜汤。

男子不厌其烦的吹着,让淡黄色姜汤透着星光般的影晕,碧波荡漾,让人的心也跟着荡漾,搅起无尽的涟漪。

明月声如蚊鸣道:“够凉了,不用吹了,谢谢。”手掌轻抬,掌心向上,准备接过姜汤自己来喝,若是有心人会发现,连那掌心也是红透的。

男子点了点头,在明月的目光里,将姜汤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是够凉了,能喝。”

明月的脸登时变得和那被火烧的碳一样,不仅黑,还被烧焦了,搞了这么多小动作,不是为自己煮的姜汤?不是为自己吹凉了?不是为自己品尝热不热?

明月终于明白了,难怪你成为古代大龄剩男,这是有原因的。

气鼓鼓的拿起糕点就吃,一口一个,看得魏知行一愣一愣的,如见鬼魅,这也怪不得魏知行,在魏知行的眼中,看到的大多是樱桃小口、细嚼慢咽的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这糕点虽然迎合了小姐的优雅,做得小一些,但寻常女子也会三四口才解决掉; 明月虽然也是樱桃小口,但吃起东西绝对算得上血盆大口,看着就惊悚。

魏知行噙着笑,又倒了一碗姜汤,轻轻搅动着。

在明月赌气似的吃下第六颗糕点的时候,魏知行将糕点盒子却盖上了,递过来姜汤道:“喝了。”

明月眼睛一瞪道:“这姜汤不是你自己的专享吗?农女哪受得起?”

魏知行固执的将姜汤举到明月面前道:“你吃酒了,我也吃酒了,陪你坐车绕着朝阳县转了五六圈了,这姜汤,自然我吃得,你也吃得。我用过了午膳,所以可以直接喝姜汤,而你空腹喝姜汤,会受不了的。”

原来如此,明月为自己刚刚的女人之心加小人之心深深愧疚了一下,嘴自然而然的张开,似等待投喂的雏鸟,魏知行的脸登时红得像布,还是一块被蹂躏了无数次扔在破水沟里的红布,红得灿烂,红得狼狈。

男子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气恼的抓起少女的手,将姜汤直接放在少女的手心里。

明月好笑的看着男子如期的小羞涩,端过姜碗,如猪八戒吃人参果般,没偿出姜汤的辣味就吞了进去,心中无限旎旑的想着,这碗,刚刚是魏知行用过的,自己接着用,是不是就变相接吻了呢?两个接了吻了,关系就近了,近了就不用还债了......

明月打了一个哆嗦,想起了二人如此不合时宜的关系,忙肃了肃脸,正了正身形,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魏知行抢先发了问:“殷明月,我的砗磲粉好了吗?怎么有功夫在县里闲逛?萧何是谁?怎么惹上的李放?”

明月被呛了一顿,自然而然的胡说八道开来:“我到县里是为了寻你,自然是要问你明日砗磲粉送到哪里;李放是谁,我不认识,是那个抓我的人吗?他在街上骑马差点撞倒我,硬说要纳为我妾,我说有未婚夫君,他便扬言撒下天网追杀我未婚夫君......”

魏知行看着明月的眼睛,看不出半分的端倪才道:“那萧何就是你编出来的未婚夫婿?”

明月扁着嘴点了点头,脸上说不出的委屈与悲伤。

第九十二章 来生,不再见

魏知行眸光闪出一丝探究,这李放天性风流,对他图谋不轨的女人下场很是悲惨,但若是一旦成为了他的女人,却又从来都是宠溺有佳,所以大齐国才有那么多的女人冒各种风险接近他。

李放这二十多年的生活里,可以缺银子,可以缺朋友,但却从不会缺女人,而且都是女人主动接近的他、诱惑的他,从未听说过他强要过哪个女人,若是明月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例外”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明月隐瞒了什么事情,看李放恼怒其未婚夫君的态度 ,也不是什么好事。

魏知行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明明猎到手的猎物,突然旁边虎视眈眈的站着一只强大的老虎,还是王者之王的那种,他这只狮子突然就有种想要亮爪、捍卫猎物的感觉了。

感受其危险的气息,明月小心翼翼道:“那个,魏大人,可否将民女扔到拐子胡同,我姐姐在那里等我一起回家。”

“回家?”魏知行脸色一肃道:“惹毛了李放,你有命出城吗?”

明月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道:“民女不想麻烦大人......”

“不是已经麻烦了吗?!”

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心里一拱一拱的火气,低眉顺目道:“那总不能麻烦大人一辈子吧?”

魏知行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不能说“是”吧?心里却有个声音不住的怂恿自己答应着。

看着少女一脸委屈的模样,小小的额头上因喝了姜汤而变得汗浸浸的,上面因年少而起的两颗小豆豆,此时因汗浸竟变得分外清晰,不仅不难看,反而显得分外的红润俏皮。

男子心中不由得不落忍,仔细回忆着自己的火气出自哪里,好像是从听说李放认得她、听他说“她才是淫贼”开始,到在她身上发现了李放的匕首,再到她说李放要纳他为妾,所有的火气就如同火山下的火山岩一样,攒着攒着就爆发了。

魏知行的脑中甚至浮现出上次殷明月当街“淫”他的画面,只是当主人公一瞬变成了李放的模样时,他就要抓狂了。

魏知行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嘶哑着声音道:“这是在朝堂之外,请别叫我大人;我不是书院的先生,也别叫我先生。”

明月怔了半刻,想及上次在山上还算和谐的几日,脸色一窘道:“义父......”

魏知行鼻子眉毛又要皱到了一处了,明月刚要改口,只听街上已经吵吵嚷嚷开来,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诉声。

明月的耳朵登时就立了起来,大喊道:“停车,快停车,是翠儿姐姐。”

不等车厢站稳,明月当先从车辕上跳了下去,提着袍角就向惨烈的哭声飞奔了过去。

魏知行和魏来、魏炎只得追随在后。

一直跑到那许家豆腐坊门前,如今的许家豆腐坊已经改换门庭,起名叫了柴大豆腐坊,管理豆腐坊的,仍是许二,帮磨磨做豆腐的,却是许二的上了年岁的老娘许氏。

豆腐坊门前凶神恶煞的站着几个人,明月打过交道,正是上次许家门前发卖许家人的“豺狼”柴启和他的混混手下

上次,柴启挨了魏知行一顿胖揍,在炕上躺了不少时日,前些日子才下了炕,因为得罪了魏知行,在衙门那偷偷使了不少银子,这几日才出来耍威风、吆五喝六。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才知道这许二背着他私藏了五两豆腐的利润,不到半天就将这五两银子全赌输了,最可气的是,竟然没到自家开的赌场赌,肥水生生流了外人田,这让他怎不气恼,于是乎,他气势凶凶的就来惩治许二了。

再说小翠与明月分手后,听了明月的话,将银子全都换成了杂面送到了姑夫李老伯家,一家人欢天喜地的相聚,又哭又笑,说起小翠和松儿在殷家过了日子,柳氏不胜唏嘘,根本就没想到还能有和女儿再见的一天。

母女二人与李老伯一家约定好,年前一起到殷家三房看望松儿,顺便感谢殷家三房的搭救之恩,吃罢了饭,小翠心里不放心祖母许氏,就偷偷跑到许家豆腐坊看望许氏,哪知这一看就被柴启看在了眼里拔不出来了,扬言,若想他放过许二,除非小翠陪他两天,至于怎么陪,从他猥亵的眼里就看得分明了。

许氏哭得老泪纵横,自她嫁到许家,虽没大富大贵,但仗着丈夫有祖传的豆腐手艺,也算是过得温饱。

没想到老头子前脚走没几天,后脚就家破人散,唯一的亲孙女被卖到了青楼,被人千般蹂躏、万般糟蹋,她的心都疼死了,好不容易孙女是个命大的被人救出了虎口,还没过两天消停日子,这杀千刀的许二又犯了事儿。

现在,“豺狼”又要拿孙女小翠“开荤”了,这是眼睁睁又要被亲爹坑第二回吗?老婆子的心哆嗦得不成个儿,捶足顿胸,肝肠雨断,只觉得心被人拿刀剁得七零八落,怎么拼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看着小翠被一个大男人反剪的手送到柴启面前,柴启毫不掩拭一脸的色相,挑起小翠的小下巴,啧啧赞道:“可惜了了,这么带劲儿的姑娘就成了二手破鞋、窑-姐婊-子,先是葛老头开了荤,后被乡下小子赎出去做野鸳鸯,翠儿算是老的、少的都尝遍了,让你尝尝豺爷我的威风如何?让你开回豹子满堂彩大杀四方!!!来来来,爷现在就好好疼疼你。”

男子一双咸猪手抚过小翠的脸颊,伸向了小翠的衣裳带子,小翠眼睛都已经红了,拼命的扭动着身子骂道:“姓柴的,我己经不是许家人,你碰了我是逼良为娼,是要做大牢的。”

柴启阴阴一笑道:“赎人?你别忘了,我豺狼是什么人?你到官署过文书了吗?你是哪家人?谁买的人?身契在哪?”

嘴上说着,手却不停,小翠越是扭动着身子,他就越加的兴奋,不用手指解带子,而是粗鲁的一撕而开,露出了里面的短卦夹袄和夹裤,即使小翠在青楼当过妓子,但那时毕竟是在幔帐里的私密事,如此大庭广众这下,小翠登时充满了绝望,破口大骂道:“‘豺狼’,你不得好死,我许小翠在此发誓,死了做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柴启咭咭怪笑,手指再次挑向小翠的夹袄带着,这是怒极了,要大庭广众扒光了小翠的衣裳了。

许氏声嘶力竭的哭声登时嘎然而止,仿佛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水,看着瑟缩在一旁不敢动的许二,她彻底的心灰意冷了,她骂不出口,她不知道她该骂那些天杀的狗杂碎还是该骂她自己的儿子是狗杂碎,只觉得刚刚被剁得七零八落的心,顿时碎成了粉末,被生生的扬在了空中,被冰冷的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幅没有心的驱壳。

许氏凄厉的仰天长啸:“老头子,你等等俺,老婆子来陪你啦!”许氏一个猛冲,头结实的撞在了门侧的青石墙上,鲜红的血如开得最艳的红花,绽满了墙壁,在枯冷的冬天里异常的妖艳刺眼。

明月红着眼飞扑而来,已经是来不急,只扶住了许氏软得像麻花一样的身子,许氏用手抓住了明月的手,那手,似最粗砺的老树皮,布满了老茧,因长期推磨盘,骨结异常的大,已经变形的手指微曲着指着小翠方向,对明月模糊的笑着:“月儿,翠儿说了,是你、你救、救的她,你再、再受受累,别再让这娃子被、被那杂、杂碎霍、霍了,身契迁、迁出许家,跟你姓、姓殷,我老婆子下、下辈子再还你这情儿......”

明月忙不迭的点着头,已是泣不成声。

小翠眼睛红得如这嗜血的斜阳,一口咬在了怔凝中的柴启的虎口,扯下一条血肉来,柴启怒急,一甩手将小翠甩在一旁,拿起手下混混的一条木棍,照着小翠的头就砸了下来。

小翠却不知躲不知闪,双手在青石板上爬着,一寸一寸的爬向许氏的方向,嘴里模糊的喊着:“奶奶,你等等翠儿,翠儿去陪陪你,去帮你磨磨做豆腐,让你好好享享福......”

“翠儿......”明月凄然的叫着,再看小翠时,嘴角已经渗了血,眼看着就要咬舌自尽了。

说时迟那时快,魏来一个飞脚将持棍的柴启踹到了青石墙上,魏炎在小翠咽喉处点了点,小翠登时下巴被卸了下来,咬不了舌头了,双手却仍匍匐着向许氏爬去,喉咙里如拉着破风箱般呼噜呼噜的说着什么,根本听不分明,得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想叫的是“奶奶、奶奶......”

许氏已经发散的目光投了过来,见小翠安然无恙,向明月微微一笑道:“答应我......”

明月三指立起,坚定道:“奶奶,您放心,即使没有您的嘱咐,我也早己将翠儿当成我的亲姐姐,我对天发誓,我殷明月有肉吃,绝不让翠儿姐只喝汤;我殷明月有金子花,绝不让翠儿姐只有银子;翠儿姐找不到如意郎君,我殷明月此生不嫁。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许氏安慰的点了点头,遥遥的看着仍瑟缩在墙角的许二,许二大着胆子靠近了自己的娘亲,只听许氏断断续续道:“孽障,来生,不再见。”随即就没了气。

来生,不再见。只一句话,蕴含了老人对生活多么大的绝望,对儿子又是多么大的恨意。

第九十三章 魏来的春天

一向坚强的明月就这样,如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般,肆意的放声嚎哭,似要将胸中所有的臆闷统统发泄出来。

相较于明月,翠儿却是泪水默默的流着,眼睛只是一味的看着许氏,有些呆,有些傻,那失魂的模样,让魏来这个五尺高的汉子也不由为之动容。

随着小翠的爬行,本就披散的外袍拖着黏在了地上,上面染红了许氏的血,小翠只著着夹袄和夹裤在地上趴着,似一条软软的没了骨头的长虫 。

明月放下许氏,抹了一把泪水,伸手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魏知行一下子窜到面前,将要脱下的长袍再次扯回明月的身上,惊道:“你做什么?”

明月眼睛循视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惨然道:“我不许别人对翠儿指指点点。”

魏知行脸色变得分外不好看,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怕翠儿没了衣裳被别人指指点点,所以才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翠儿穿上,那么她自己呢?也是一个女子,就不顾自己的名声了吗?

见明月心意己决,魏知行横着眼睛看向魏炎,魏炎一哆嗦,“大桌子”之事让他痛入骨髓,生怕主子再给他安个翠儿当妾一并完婚,装做惩治柴启手下那群小混混去了,只一会儿,小混混就个个挠头抓胸,好不凄惨,独独留下了一个柴启等着主子自己发落。

魏知行又将眼睛瞪向魏来,魏来倒是个省事的,乖乖脱了衣裳裹在小翠身上,只是他武功好,体质便好,虽是寒冬,里面却连件中衣也没穿,上半身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裸露在人前,肤如古铜,健壮如牛,骨架结实,背阔胸宽,肌肉虬结,尤其是胸口那一丛黑黑的胸毛,惹得看热闹的人群一阵尖叫,吓跑了看热闹的正在嚼舌根儿的娘们,汉子们纷纷声讨,魏来一扭头横眉一挑,杀气四射,又吓退了胆小如鼠的汉子们。

于是,本来被围观的恼人场景,只因魏来的这一脱,顿时闲杂人等不见了踪迹。

魏来小心翼翼的将他宽大的袍子将翠儿裹得严严实实,一弯腰又将翠儿抱在怀里,要将她抱到车厢里去。

小翠当然不想离开,心里一急,伸手习惯性的去扯魏来的衣裳,哪知竟一把摸到了魏来的毛绒绒的胸口,又如触电般抽离,扯掉了一缕黑毛,薅得魏来丝丝的疼,却又如练功时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痛并快乐着,登时僵直了身子,连胸口的肌肉都紧崩的如同铁板一块了。

小翠吓得眼睛慌乱,身子不停的扭动,魏来是个脑子不转弯的,以为小翠还要寻短见,偏就不让小翠下来,反而越抱越紧,虬实的胸口直接压在了小翠的脸颊上。

前一刻,魏来怕小翠咬舌自尽,一着急卸了小翠的下巴,小翠嘴巴不能动,牙齿不能动,又被魏来“健壮”的胸口堵了口,登时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被窒息而死了。

生死攸关时刻,小翠哪里还顾什么礼仪廉耻、什么羞愧难当,双手死命的撑着魏来的胸口,虽然避开了茂密如草的胸口,却躲不过突起的两座山丘,抓了个正着。

二人挣扎了半天,魏来的身上浸满了汗水,小翠根本抓不牢,滑滑腻腻的,小手似一个调皮的顽童,在小丘间玩起了滑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而魏来的心情,也随着小小的手掌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心神荡恙,一直浑浑噩噩的汉子终于开了情窍,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最最可悲的是,他的袍子脱了,下身只着一条中裤,那裤子如同揣着杀气腾腾的杀威棍,威风凛凛,好不嚣张。

魏炎不忍直视,心里替小翠默哀了一会儿,小姑娘没被“大恶人”柴启这头“豺狼”非礼成,反而被 “大恩人”魏来这只大蠢牛给“非礼”得彻底了。

魏知行将明月半褪的衣裳重新给穿好,系好了衣裳带子,给了明月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有我呢。”

魏知行闲庭慢步的走向柴启,步伐虽慢,身形虽绰约,却如同来自地府的夺魂使者,每一步都似乎能让柴启亲耳聆听到死亡的声音。

柴启横行朝阳县十数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又、又、又得罪了这个京城来的煞神啦?这给羊薅毛还一只一只来呢,欺负人怎么就可自己一个人欺负?老天爷莫不是是瞎的?他却完全忘了,他也是可着许家一家人欺负呢,怎能反过来怪魏知行可着他一个人欺负?

柴启的身子不住的后退,魏知行却似知道他心思似的放缓了脚步,让柴启每一个毛孔都竖了起来,恐惧达到了空前的极致。

小翠终于摸清了魏来的呆笨,索性乖躺在魏来的怀里看着眼前的形势,见柴启如待死的羔羊,眼睛不由得恨恨的转向了许二,似将许二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许二见柴启没了气焰,这姓魏的贵人显然是来给许家出头的,没来由的来了胆气,跳将起来指着小翠的脸骂道:“瞪老子做甚?没有老子哪来的你!!老子别说将你卖给青楼,将你送给贵人做通房也是你的福气!!!别装死,快进屋里收拾收拾,一会儿好好侍候侍候贵人!!!”

明月听得不由一阵恶心,眼睛里喷出熊熊烈火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扔了匕鞘,直接冲向了许二,许二吓得又如同老鼠般向后逃窜,大嚷大叫道:“杀人啦,快来人哪,抓歹人啊!!!”

正在满大街张贴通缉令的李成悦离此不远,听了许二杀猪般的叫声,带着两个兄弟疾步而来。

明月眼看就要手起匕落,一个身影竟然从柴家豆腐坊里跑了出来,猝不及防的将明月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来人破口大骂道:“殷明月,你胆子越来越大啦,原来只敢杀鸡剁头,今天竟敢提刀杀人!你死了不打紧,别累了殷家!!!”

明月定睛一瞧,此人竟是殷明云口中所说的到周家打秋风的殷明朝!!!

殷明朝正小心的扶起许二,一脸的热情,寒喧的模样,一看二人就是熟稔的老相识。

明月被推得险些摔倒,魏知行忙放下柴启,飞身奔着殷明朝而来,明月一把抓住要惩治殷明朝的魏知行,淡然道:“别冲动,他是我堂兄。”

见明月如此的低眉顺目,殷明朝的胆气更盛了,嘴吐莲花般又将明月一顿训斥,明月眼色如墨,竟一声不吭,更是不还嘴。

过了一会儿,明月竟对魏知行道:“走吧,将老太太的尸首放在车厢后面。”

魏知行如墨的眼色从柴启、许二和殷明朝脸上扫过,三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噤,平生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翠儿被明月亲自抱着进了车箱,马车得得向城门缓缓而去。

见马车离开,躲在胡同里偷窥的马三急得直跳脚,扯着李成悦的胳膊就要去追马车,急道:“头儿,那个灰脸小子应该就是李将军所说的那个不男不女、不城不村、个头到他肩膀的臭小子!赏银可不低!够头儿娶三个貌美如花的嫂子了!”

李成悦不慌不忙的转了身,不追马车不说,反而向马车相反的方向走,急得马三就差没将眼珠摘下来,让它替自己去追马车了。

李成悦看着急如猴跳的属下,意味深长道:“小子,知道为啥我能当头儿,而你不能当不?”

马三一脸傻气的摇了摇头。

李成悦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马三的肩膀,叹道:“因为我会看眼色,知道怎样才能活得命长。你现在追上去,我敢保证,十有八九小命回不来。”

李成悦敢肯定,他刚刚在魏知行眼里看到了杀机,一向冷漠淡然、滴水不露的老狐狸魏知行竟然露了杀机,可见,魏知行之怒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别看此时的柴启、许二,还有那个后生今天没有死,但,李成悦也不会再将他们看做是活人,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矣。身居高位的,哪个能是善慈手软的,只是手段不同而矣。

马三乖巧的跟在李成悦身后,尽量压制着对赏银的渴望,李成悦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啪”的扔在了马三的怀里,淡然道:“抽空叫贴通缉令的兄弟们去茶棚子喝口茶,别没头苍蝇似的瞎找,跟打了鸡血的,好像遇到了‘那小子’真敢动手抓似的,抓到了真给惩治似的,以后学着点,在将军和大司农扛起来的时候,该装聋时就装聋,该做哑时就做哑,别瞎起哄。”

不知李成悦是顾忌魏知行的权势,还是顾念殷明月的数面之情,总之,朝阳县的衙役在李成悦的运筹之下,个个躲起了轻闲。

魏知行的马车到了城门楼,果然被劫了下来,魏来老脸一阴,怒气嚣张的报了家门,城楼的小喽罗二话不说就放了行。

车内,小翠眼睛痴痴呆呆的,似没有了灵魂的木偶,明月忧心忡忡,怕小翠哭不出来,从此郁结于心,脸色不好的对魏知行道:“你的属下看着武功高强的样子,怎么连个点穴都不会?关键时刻将翠儿姐姐的下巴卸下来了,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魏知行登时被训得一噎,不知如何反驳,因为,魏来是会点穴的,而且还很精于此道,当时也许情况太紧急,也或许魏来本就是个粗枝大叶的,总之,结果的结果就是,由“高深莫测”的点穴,变成了“简单粗暴”的卸下巴......

魏知行只是怔怔的看着含嗔带怒的殷明月,突然发现这个小农女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怎么样,刚开始还像模像样的敷衍几下,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更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他竟然不怎么讨厌,果然,病得不轻。

魏知行伸手想要将小翠的脸颊,伸到半空却又缩了回去,招呼魏来停马,进得因厢来动手将小翠下巴小心翼翼的托了回去,不知是他手法太好,还是小翠难过,至始至终,小翠连痛都未呼一下。

第九十四章 别烧我东西

明月扶着让小翠坐起,沉声道:“翠儿,你别寻死觅活的,你若死了,你娘怎么办?松儿怎么办?你别想将她们都推给我,我是不会管的。”

小翠终于有了面部表情,眼珠子动了动,直勾勾的看着明月,突然扑了过来,拳头如雨点般的砸在了明月的胸前,最后一口咬在了明月的手臂之上,浸出了殷红的血迹来。

魏知行皱着眉头想将小翠拉开,明月却对他摇了摇头,任由小翠咬着手腕,发泄着她心中的郁闷,干脆将她揽在了怀中,小翠终于忍不住松了口,“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明月轻拍着小翠的后背道:“ 小翠,我知道你在恨我,在魏、义父能杀了柴启、我能杀了许二的时候,为何偏偏停了手。小翠,杀人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的。我们两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牵肠挂肚于一身,你顶不了弑父的罪名,义父承担不了政敌的弹劾,我也放心不下将我的亲人独自留在这个世界挣扎,你相信我,人在做、天在看,柴启,活不久的。”

刚刚的小翠也只是发泄心中的情绪而矣,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命都是明月救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苛求她帮自己杀人?况且,即使让自己去杀,怕也是不敢下手的。

小翠嘤嘤的哭着,越哭声儿越小,最后竟沉沉的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残余的泪花。

轻轻放下小翠,明月摇了摇疼痛的胳膊,想要包扎手臂,才发现帕子早就不见了,魏知行早就将手伸进了怀里,翻了半天,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两只帕子都已经不翼而飞,一只当然是给明月擦了渗血的虎口,另一个,自然是擦自己白袍子上那可疑的、明月留下来的腌臜印迹,最后,不仅没擦下去,连帕子也脏了扔掉了。

怀里只余下明月上次留下的红帕子,见明月的手腕汩汩的血流不止,魏知行哪里想舍不舍得用,洒了金疮药,小心翼翼的用红帕子包扎了起来,嘴里嗔责着:“你是木头吗,不知道躲、不知道疼?就让她那么咬着,万一咬掉了肉怎么办?万一留疤痕了怎么办?万一......”

对于腹黑残酷版的魏知行,突然变成碎碎念版的唐僧,明月还真有点不习惯,看着魏知行打得漂亮的蝴蝶结,有心转移话题道:“这不是韩兴哥哥给我包伤用的红帕子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本来碎碎念的魏知行登时变了脸,语气冰凉道:“殷明月,这个红帕子是谁的?”

明月倒抽了一口冷气,向车厢角缩了缩身子,有气无力的回道:“没,没谁,我给小毛驴包过伤,你再给我包回来,这样不太好吧。”

魏知行气呼呼的掀起白色袍角,吓得明月忙闭上了眼睛,这个男人,怎么一言不何就要脱衣裳,莫不是学外面骑马的魏来----玩裸-男诱-惑吗?自己对待美男,可是有原则性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俺是正经的良家女子。

心里这样想着,挡眼的手指间却欠了一道小缝儿,偷瞄着魏知行会不会如魏来一般只着单衣而不着夹袄,结果----让她失望了,魏知行不仅穿了夹袄,貌似里面还着中衣,里三层外三层,比她这个大姑娘还要保守和保暖。

一脸阴郁的男子“哧拉”一声扯下了一长条软绸白色中衣,一伸手将向后躲的明月扯到了近前,由于惯性,明月一向子扑向男子,待定格时,二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了鼻尖,大眼瞪着小眼,明月惊得成了斗鸡眼,眼里只能看到男子隐忍薄怒的眼眸,眨都忘了眨,呼吸都停了。

男子随即又拿出一只匕首来,“哧拉”一声又将给明月包手腕伤处的红帕子割破,重新上了金疮药,最后用白色绸衣重新包扎,只是这次包扎再也没有第一次包扎时的怜香惜玉,疼得明月呲牙裂嘴,五官都移了位。

明月看着五色宝石的匕首,气鼓鼓道:“这是我的匕首,怎么在你这儿?”

一句话又激起了魏知行的怒气,将红帕子、匕首并排放在小茶桌上,一脸肃然的看着明月道:“殷明月,你是属老鼠的吗?到处偷别人的东西?还不快从实招来,身上还有哪些是偷来的、别人的东西,若是说不清楚,我就将你送到成鸿略那里,偷盗最直接的处置方法就是扒了衣裳打板子。”

明月撇了撇嘴,她才不信男子威胁的话呢,但男子刚刚救了自己和翠儿,手段又从来不是良善的,怕是一眨眼就能想出上百条惩治自己的方法,帮碾那贵得吓人的粉子就是不小的折磨。

明月状似乖巧的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出来,堆满了小茶桌,理直气壮道:“匕首是我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可别起了贪心,想要贪下我的好东西。”

魏知行不置可否,眼色轻眯,拿起其中一把折扇,打将开来,正面是一幅写意菊花图,背面书有“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八个工整楷书,属名博文,整个扇面非黑即白,有种空灵致远的感觉。

魏知行阴暗着脸,轻哧道:“你还敢说不是偷的?这菊花图是三百年前画圣王魏的顶峰之做,背面题字的是一字千金的当今翰林院大学士周衍的真迹,可谓价值千金,你还敢说,这是你的东西?到底是谁的?”

明月紧紧抿起了嘴唇,又用双手紧紧捂住的嘴,双重保证,防止魏知行撬开她的嘴,心里则是震惊不矣,这个骆平,平白无故送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她做一年的咸菜怕是也不值这么多金子吧?

魏知行轻轻放下扇子,用手挑起一只墨色莲花男式荷包,再次阴着眼道:“这个男用的荷包也是你的?里面的银子都不值这个价吧?”

男子将荷包一掀,里面的银子“劈劈啪啪”的掉了出来,明月将头摇了跟拨浪鼓似的,决定死扛到底,这是向周正仁要做诗的银子时顺手牵过来的,因为比较大,明月一直用着,没想到今日也成了一个“罪证”。

男子又拿起了一张宣纸,打将开来,竟然是一张未署名的“放妻书”,看字迹力透纸背,分明是男子所书,男子气哼哼的将宣纸拍在桌案上,死死盯着明月。

明月这个委屈啊,这是帮殷才和宋娇娇复合时,求苏宏图写的“放妻书”,自己后来要过来只为了认全上面的字而矣,现在怎么也成了罪证了?

魏知行看着桌上的东西,突然云淡风轻的笑了,抬起小火炉,露出里面烧得红红的,上好的金丝碳,拿起“放妻书”,提至小火炉上方,微笑道:“你村中只有一个苏童生略通文墨,这张,就是他写的?这么早写放妻书,莫不是为了他订亲的黎小姐成亲后用的?”

明月怔然的表情凝在了脸上,显然脑子正打着结,冥思苦想着苏宏图未婚先写放妻书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再娶自己吗?好损人不利己的计划!也只有魏知行这种腹黑的人能想出来。

明月眼睛一立看向魏知行,只见男人嘴角上扬,纸张飘然的落在了小火炉里,迅速卷起了一道火舌,吞噬成灰烬。

男子再度拿起那只荷包来,如法炮制的放在小火炉上方,微笑道:“此荷包虽是新绣不久,用的却是过时的绸子,此人定是精于算计的商贾之家,如果没猜错,是你在县里做生意的周家表哥吧?”

明月的脸上已经不知该呈现什么表情了,男子的手一松,火舌立即袭卷了荷包,发出阵阵难闻的烧焦味道。

男子三度拿起红色的帕子,耸了耸肩,直接扔进了火炉笑道:“这个不用多说,是你的韩兴哥哥的。”

男子四度拿起扇子,却是半天沉吟不语,他,查了殷明月周围的一切可能,甚至祖宗十八代,出五服的亲戚,却实在猜不出,明月的生活圈子里何时有过这种即文雅又富贵的男子,唯一出现的爱显摆的李放,却是武将出身,身上从来不带这种文文雅雅让人不能一眼看出价值的东西。

见魏知行迟疑,明月一把扯住魏知行的袖口,可怜巴巴的看着魏知行,恋恋不舍的看着魏知行已经举在火炉上方的扇子,楚楚可怜道:“义父,向天上的月亮发誓,明月不是属老鼠的,明月是属小猫的,乖巧的小猫,最喜欢往家里囤漂亮的东西,你也知道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贪财,有那么一点点好色,绝不平白占人家便宜.....”

抬眼惊觉魏知行的眼睛瞪成了牛眼睛,忙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摇手解释道:“义父,你,你误会了,别这种凌迟的眼神儿看我,我的‘好色’是颜色的色,就如你的各色粉末,匕首的各色宝石,你老高抬贵手,还给我吧,我的一千两啊!让我卖了换米面油过年也成啊!!!”

魏知行眯着眼睛道:“哦,是挺贵哦。”将扇子轻轻放在了火炉旁,似要网开一面。

明月大喜,急的伸手去抢,眼看着手已经碰到扇柄,魏知行不经意的手肘一撞明月的手肘,明月的手肘用力过猛,将扇子立即推近了火炉,小火炉上的铜水壶没有盖上,碳火正旺,一下子将纸面烧着,待明月从火炉里解救出来之时,只余下零零散散的扇骨了。

明月气鼓鼓的瞪向魏知行,心里却在滴着血,她的一千两金子就这样打了水漂了,连个响都没听着。

此事还没有完,魏知行的“魔爪”已经伸向了那把五色宝石的匕首了, 这可是比扇子更值钱的东西,明月急得一把将匕首抱在怀里,气愤道:“别烧我东西!你这是暴殄天物!强掠豪压!!仗势欺人!!!我誓与匕首共存亡!!!”

第九十五章 秒变贪吃蛇

看着已经被气得语无伦次的明月,魏知行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只是伸出手掌心道:“殷明月,这不是从你身上翻出来的,是从我身上拿出来的,按你所说,从我身上拿出来的,自然就是我的东西啦!”

明月狐疑的理了理思绪,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么自己要杀许二的匕首是从哪儿来的?

明月低下头,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面果然翻出了一把匕首,还配着匕鞘,只是匕柄和匕身朴素得几乎可以用“寸草不生”来形容,别说是宝石,连条修饰的花纹都没有。

明月小脸塌下来,如丧考妣的哭丧着脸道:“义父,你这样以次冲好真不不影响您的官威和官风?做人不能这么小气!”

魏知行仍伸着手,索要“他的”五彩宝石匕首。

明月不舍的将朴素的匕首递给魏知行,魏知行脸登时就变黑了,明月讪然一笑,将桌上剩下的银子一股恼脑推到魏知行面前,魏知行仍是不为所动。

明月也来了火气,气恼道:“我身上有没有别人的东西干你什么事?你将我的东西都烧了,你得赔偿!!!”

魏知行眼色一眯,对于“招蜂引蝶”了还这么嚣张的明月,反而平静了下来,语气似无波无澜道:“我当然赔啊,谁说不赔。”

从身下解下深蓝色的荷包,从明月的一堆东西里捡出一只深篮色的帕子,从桌几的小匣子里拿出一摞乳白色的宣纸,一股脑的推到明月面前道:“这些是赔你的荷包、帕子和纸的,都比你原来的值银子,扇子是你自己烧的,与我无关。”

明月一脸无语,这些东西中,只有匕首和扇子最值钱,魏知行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他不应该当官,应该从商才对!

明月将宝石匕首搂得更紧了,生怕被魏知行再骗了去。

见少女打死也不肯撒手放了宝石匕首,魏知行皱了皱眉头道:“殷明月,你和翠儿的命值多少银子?”

明月皱着眉头道:“人命自然无价,你别想将我和小翠待价而估。”

魏知行了然的点了点头,继续伸着手掌心儿,露出了狐狸般的笑道:“你说的对,我刚刚救了两个‘无价之宝’,要一把‘有价’的匕首做为谢礼,不为过吧?况且,那‘豺狼’人多势众,说不定什么时候打击报复,我总得有件防身的匕首,过份吗?”

明月小脸皱成了麻花,貌似,不过份。

在经过了多翻的思想挣扎后,只见明月猛的将怀里的匕首掏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伶俐的小牙朝着匕首皮柄上的宝石就咬了下去,“卡卡卡”三下,如仓鼠般就将红玉咬掉了,接着下口咬向了青玉、黄玉、紫玉、蓝玉......

魏知行就这样呆怔着看着秒变“贪吃蛇”的明月,竟忘了动作,手仍旧僵直在空中。

明月“意犹未尽”的将五颗玉石啃下来,鼓动的腮帮似一只贪吃的大青蛙,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魏知行,小心翼翼的将五只宝石尽数吐在左手手心里,意犹未尽的用小舌头舔了舔嘴角,似乎刚刚她嘴里的不是冷硬的彩色石头,而是一只肥硕油腻的大鸡腿。

明月将咬成了秃柄的匕首放在魏知行的手心儿,狡黠的笑道:“救命恩人,可以防身了。”

眉眼俱都是笑意,将宝石小心翼翼的放在魏知行“赔”给她的深蓝色的荷包里,喃喃自语道:“这东西这样值钱,得留着给翠儿姐当嫁妆。”

魏知行听得笑意终是隐也隐不住,原来,她不是偏爱这把匕首本身或是在乎这把匕首的主人,当真只是个好财的猫儿,男子的笑颜如同春季里的风,吹化了一池湖水,绽放了一树梨花。

男子的笑只维持了几妙钟,便又想起了红色喜帕、放妻书、墨色荷包、菊花扇子、宝石匕首这些来自于不同阶层、不同喜好的男子的东西,看着明月笑颜如花的模样,心里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这殷明月怎么就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如同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花儿爱惜自己的花蕊一样,即使贪财,就不能有选择性的贪,挑比较可靠的人,挑比较值钱的贪,比如自己的鱼皮纹匕首?可叹风雨如晦、珠玉蒙尘,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刃,被殷明月这个没眼色的土包子,当成地里的土坷垃一般嫌弃了。

男子不由得生起了闷气,明月心里却是比男子更郁闷,被烧了东西的是自己好吗,想想她一千两金子的扇子,她的心都是抽搐的,回头怎么向骆平这个土豪交待?郁结于心的明月也转过头,透着小窗格看着外面的天色。

天色己近黄昏,又是阴天,乌蒙蒙的,垂泫欲滴,压抑得人心情也跟着不好起来。

小小的火炉爆着火花,发出微弱的光,如此的静谧,却又如此的温暖。

魏来笃笃的敲了两下车门,推门而入,将两盏琉璃灯挂在车厢两角,车厢登时亮了许多,魏知行和殷明月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抛向了魏来。

只一眼,魏知行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将身子迅速一挪,将明月的眼睛挡了个结结实实、密不透风,明月只来得及看见魏来古铜色的影子一晃,成功错过了魏来的八块健壮腹肌,印入眼帘的,只有如同屏风般的魏知行白色的后背,明月小声嘀咕着,当自己是白无常啊,神出鬼没。

魏来哪里知道魏知行的心思,挂好的灯,忧心的低头看了一眼如同小狗蜷缩在一角的翠儿,心里不落忍,将本就盖在翠儿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再盖了盖,心里第一次后悔自己怎么不也穿件主子那样的大氅,盖在身上定会暖和些。

他这样扭捏的样子终于惹怒了魏知行,气道:“将衣服穿上,赤身露体的成什么样子!!!”

魏来满眼的委屈,让他脱了衣裳给翠儿的是他,如今训斥他不穿衣裳的还是他,他到底要怎么样?是主子也不带这么欺负人啊!

伸手要去脱翠儿的衣裳,手掌已经抖得不像话,这若是脱了,岂不是和那非礼翠儿的“豺狼”一样了,小翠会不会恨得要杀了自己?若是不脱,主子的眼睛里也要喷出火来了。

魏来经过天人之战,对主子忠诚的思想终于战胜的礼义廉耻,闭着眼睛伸手去脱小翠的衣裳,只是手掌好巧不巧的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重量还不轻,直接将小翠给怼醒了,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双如熊的大手掌如触电般离开了自己的胸口,而对面的男子,还半裸着上身,在昏黄的灯影里,像极了第一夜对她用强的葛老爷。

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车厢,在昏暗的夜里分外的惊悚,吓得车辕上的魏炎以为有了刺客,一勒马缰,骏马前蹄奋起咴叫,扰得车厢剧烈晃动,明月本想去看小翠发生何事,突然车厢一晃,整张脸紧贴在了魏知行的后背之上,撞得鼻子生疼,眼泪顿时下来了。

小翠身上的衣裳本就是魏来裹上去的,这一晃,衣裳再度散开,露出了里面的中衣,魏来见魏知行喷火的目光已经转成了杀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一伸双臂将小翠抱了个满怀,重新安坐在明月身边,随即扯着自己的衣裳就逃出了车厢。

再看小翠,一身白色的中衣,如被剥了壳的鸡蛋,再次暴露在魏知行面前,小姑娘双手抱肩,瑟缩懦弱,眼泪垂泫欲滴,似邻居家被饿了无数天的小狗儿,好不可怜。

魏知行伸手掀起铺在地上的白色狐狸毛,披头盖脸的盖在了小翠头上身上。

明月抹了把鼻子酸出来的眼泪,闪过魏知行的后背来看小翠,见小翠被胡乱的扔了一大张狐狸皮毛,毛都钻到了鼻里、嘴里,气不打一处来道:“魏知行,你当小翠是碰瓷儿的吗?避而远之?魏来分明救了小翠,现在干嘛毛手毛脚,他是不是打着要占小翠便宜的心思?不,不对,在车厢里脱了小翠的衣裳,莫不是你在打什么龌龊的心思?小翠不会为了报恩以身相许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魏知行怒火蹭蹭往上窜,这什么跟什么啊?自己得有多缺女人,才会想出这么不着调的方法来?气得连辩解都不辩解了,给明月和小翠留下了一个冰冷的后背,那冷森森的气势,比外面的数九寒天还要冻人。

小翠怯懦的看着明月,小心的扯了扯明月的衣袖,低声道:“明月,你别怪魏大人,我不能老穿着魏侍卫的衣裳,让他在冰天雪地城再冻出个好歹来。况且,翠儿原本就是青楼女子,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怎可怨责贵人和恩人。”

翠儿说得轻巧,眼神里的悲哀却是骗不得人,那是一种麻木的屈从,一种无奈的妥协,一种愤世的悲凉。

明月紧紧抓起小翠的手,沉声道:“翠儿,你听着,人无高低贵贱之分,不一样的,只是不同的灵魂。像柴启一样,即使有再多的银子,也掩盖不了他丑陋的思想,死后也免不了被他所害的人笞尸戳骨;像许奶奶,即使吃了上顿没下顿,她死后也会被我们这些亲人所铭记,她比那些朱门酒肉臭、不知民间疾的达官贵人伟大了无数倍,她的死,重于泰山,以她之死,换你之生,你若活得不精彩,怎么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

小翠怔凝的回味着明月说的话,大部分她是听不懂的,奶奶成全她、让她活下来的良苦用心她却知道的,忍不住小声低泣起来。

魏知行如小翠一样没见过世面的盯着殷明月,如梦初醒、醚醍灌顶,终于知道为何每次见到殷明月总觉得她和一般的农女不一样,甚至跟所有的贫穷的人不一样,无论对自己施礼也好,给成县令下跪也罢,总觉得少了一点儿什么,说白就是就是少了老百姓那种惧富、畏官、敬权的深入骨子里的谦卑,原来,在她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人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无所谓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士农工商,甚至官宦贫农。

读了十多年圣贤书的男人就这样沉默了。

第九十六章 宋氏也疯狂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殷家,重新穿了衣裳的魏来跳下马车,将车厢后的许氏尸体抱了下来,又帮着明月将院子的柴门卸下,将许氏放在上面,停放在院中。

俱说,这是乡间死人的规矩,院门洞开,柴门卸下,意思死人一路通途,不受阻碍,魂魄别再回到家中,安心投胎,了无牵挂。而明月则私下里认为,这不过是乡里人自我掩拭贫穷的一个手段而矣,大多数穷人买不起漆面大棺材,随意用一条草席裹了埋了。

送走了魏知行,明月一脸疲色的进了屋子,见刘氏脸朝炕里躺着,怀里抱着明松,明星、明阳手足无措的站在炕边,一声一声的唤着刘氏,明阳的小眼睛更是哭得红通通的,见明月回了家,一下子扑到了明月的怀里,呜呜的大声痛哭。

明月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仅自己和小翠儿出了事,就连家里也出了事,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明月忙去看刘氏,心想着别是刘氏受了重伤。

双手用力一搬没搬动,刘氏倔强的身子不肯转过来,看样子没受伤,还挺有劲儿的,明月心下稍安,安慰性的拍着娘亲的后背道:“娘,出了啥事儿你快跟女儿说说,女儿来想办法。”

刘氏终于抑制不住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仍旧不肯转过身来。

明月急出了一身的汗,转而求助明星,明星眼睛亦是红彤彤的,啜泣着讲了事情的经过。

明月和小翠走后,老宅的殷明汉就来了,说是临近年关,三房得尽尽孝道,让刘氏和几个孩子都去给老宅烧洗燥水去晦气。此事在乡间年前再正常不过。夏天可以用晒好的水或者到河边去洗澡,而出夏后,经历了秋天和冬天,近四五个月时间里,为了省柴,又怕冷,农家人是不会洗澡的,只等着年前一起洗,去晦气也就这么来的。

刘氏不疑有他,又想着让明松多和老宅近乎近乎,水到渠成的认祖归宗,如受恩典似的全家都到了老宅。

想想看,烧一大家子的洗澡水,得费多少柴,多少水?多少时间?刘氏一上午除了上了趟茅房几乎都是坐在大锅前烧水,烤得脸上热汗直流;殷才一个人打不过来,明星小小的身子,用桶子帮着一桶一桶的拎水,河沿是冻成冰的,要想打水,得走到河心去,砸了薄冰打水,即危险又冻手;明阳和明松帮着抱柴禾。

这翟氏是个心思不正的,即想让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迟迟不张罗做饭。

明松和明阳抱了一捆柴后,坐在柴垛边聊天,聊到了早晨明月做的泡菜饼,口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二人一商议,明阳继续抱柴,明松回家偷偷拿饼子,二人躲在柴禾垛下偷着吃。

谁也没想到,明松这一回去,不仅吃到了“面饼子”,还吃到“帚扫炖肉”,外加“乌贼汤”。

明松欢快的唱着《两只老虎》回了家,见家中的柴门洞开,心思不由一跳,小声招呼了一声“撩汉”和“撩妹儿”,蓦然想起自从上次二狗跟着大姐上山脚就再也没回来,问的时候大姐明显脸上不高兴,明松小心的抽出篱笆墙上的一根枯枝子,小心翼翼的进了院子。

屋门也是大敞四开,锁身与锁心已经分开,肢离破碎的躺在地上,明松大感不妙,向屋内探着头一看究竟。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宋氏酸声酸气的对身边的汉子道:“别找了,费那劲儿干啥,那骚货定将钥匙揣在怀里了,跟她相好滚个炕都不见得能拿着,你不就是个例子?!”

殷金一听不乐意了,瞪了一眼宋氏,恶狠狠道:“刚上完茅坑咋的,满嘴喷粪?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兴,身上没有半两肉,搂着都嫌硌得慌;身上有股子鸡粪味儿,闻着都恶心得很!!!我就想刘秀秀那骚-娘们咋的?搂着睡觉香,闻着得劲儿!再乱在外面嚼舌根子,老子一来气将你休了,娶了刘秀秀过来,本来就是殷家人,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宋氏一下气炸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殷金,阴险毒辣,怕是早就存了这个心思!还休俺做甚?直接砍死得了,闹个清静,搂着你的狐狸味儿的骚-娘们暖被窝去!!!”

宋氏是个厉害的,直接拿起劈锁头的斧子,直接塞到殷金手里,脖子直接递了过去。

殷金眼睛一立,将斧子一横,如风般一劈,吓得明松“嗷”的一声,随着“劈”的一声巨响,木箱子应声而破,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宋氏伸手去拿,被殷金一把推开,向外面使了眼色道:“野种回来了,去吓唬吓唬他。”

宋氏不情愿的出了屋子, 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明松,撇着嘴道:“野种,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活该你倒霉!”

明松吓得拨腿就跑,被宋氏一扯胳膊扯了回来,趔趄两下摔在了地上,宋氏将脸凑近明松,一脸阴恻恻道:“跟你娘一个德兴,平时胆子小的像针鼻儿,勾引男人时胆子大得像簸箕!你这野种还不知道是她跟哪个野男人的哩,也就老殷家一帮子男人信她!!!”

明松气得一瞪眼睛,怒道:“你别说我娘,我娘不是那样人!!!”边说边舞着手里的枯树枝,宋氏猝不及防,被划了眼角,这下子可惹毛了她,伸手将明松扯着领子拎回了屋,如贴饼子似的将明松扔在炕上,顺手扒了裤子,拿起扫帚疙瘩,照着明松的屁股就打了下来,只三下,屁股就紫色癝子暴起,横竖交错,看着分外的疼。

宋氏却犹不解气,扫帚如雨点般落下,边打边骂:“你让你不要脸,让你抬屁股上炕,让你勾引别的男人,让你......”

直打得明松叫声一声轻似一声,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殷金抓了一把宋氏,阴着脸道:“吓唬吓唬就得了,打了留下重伤,告到里正那里就不好了。”

宋氏将扫帚扔到了一边,小明松一下子窜到了炕里的墙角,瑟缩的看着恶婆娘。

宋氏满意的一笑,随即又恶狠狠对明松道:“小兔崽子,你若是敢说出去,我就让村里的野狗撵你,一口咬住你的小鸡-鸡,让你撒不出尿来!!!听到没有!!!”

明松吓得忙用手捂住了要害部位,一脸的惊悚,脑海里估计正呈现着小鸡-鸡被狗咬住、怎么甩也甩不脱的画面,越想越怕,最后又用手捂住了嘴。

宋氏满意的回头,对殷金道:“都找着啥啦?给我看看。”

殷金目光闪烁,不耐烦道:“能有啥?回家再看。”

宋氏毕竟与殷金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对方一摆撅屁股恨不得知道痾什么屎,脸色一沉道:“姓殷的,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还不拿出来让我看看!!!”

殷金的眼睛一凝,佯装镇怒道:“乡下娘们,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这一会儿都等不得?!给你给你,看看看!”

状似气恼的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扔在炕上,实则手心却拈着一粉色物件没撒手。

宋氏哪注意到这些,全都被炕上的东西引了目光,尤其是一只鼓鼓的荷包,欣喜的打开,里面竟是明晃晃的十二两银子、八百五十六文铜钱,宋氏登时欣喜的将荷包一扔,将银子全都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宋氏将手又垫量起一只纱绸的衣裳,只见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就是,就是纱质太透,胸口开得太低,宋氏撇撇嘴,想着回去改件綄衣也是好的,于是也揣在了怀里。

剩下的粗布衣裳不是蓝就是黑,宋氏倒是没有要,转而看到两只钗子,一只破旧乌木的,一只崭新的漆木的,宋氏将乌木的甩在一边,将漆木的扎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啧啧道:“殷友那死鬼送的我不要,这只不知道哪个跟她睡过的男人送的,不会是你吧?”

殷金气恼的推了一把殷氏,向外屋的架子走去,想看看有没有吃的粮食和肉。

架子上有小米小半袋,十来斤的样子,还有一小筐鸡蛋,应该是刘氏早晨做饭忘拿回地窖的。剩下的泡菜饼子有三两张,看着红鲜鲜的,殷金只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叨咕道:“什么吃的,血淋淋的,也不嫌恶心。”

抬眼看到半罐子盐罐子,连盐带罐子全都端起,手里拿着斧子没地方,索性将斧头先放在了地上。

宋氏在屋里又翻了翻,翻到了明月向苏宏图借的笔黑和砚台来,顿时喜笑颜开道:“明朝他爹,快看,这笔和黑家伙是书生才用的玩艺,听说老值银子了,咱拿着到县里给当了吧。”

殷金将小米袋子和鸡蛋筐一端,又转回了屋子,对宋氏道:“是,这玩艺是值钱,若是不值钱,咱家明朝和明汉也能上私塾当秀才了!哪还有苏宏图出风头的事儿!!!”

提到苏宏图,夫妻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不屑的眼光一揽无余,嘴角一撇,二十年来难得意见一致的低骂道:“浪蹄子!又勾引秀才去了!!!”

第九十七章 恶人到底是谁

宋氏将笔和墨就往怀里揣,明松却不干了,一下子从炕里窜到了炕沿,扯住毛笔和砚台道:“你还给俺!!这是大姐借的东西,要还给苏哥哥的!!!”

宋氏一使劲儿将砚台扯了过来,见明月死命扯着毛笔不撒手,小手骨结突起、指肚发白,不由怒从心起,将观台一把砸在了明松的臂上,明松顿时撒了手!

宋氏将毛笔抢了过来,见毛笔毛被明松拽掉了一半,忿忿的两手一用力,毛笔顿时被厥成两截,扔在了炕上,骂道:“不识抬举的野种!!!给你给你!!!手坏了,看你以后怎么抢!!!”

宋氏将砚台揣在怀里,向门外走去,明松也来了扭劲儿,忍着疼,从炕上咕噜下来,一只手提着裤子就追,用左手扯着宋氏的衣襟哭道:“你还我砚台!还我砚台!!!”

宋氏伸手又是一拳头,打在了明松的眼眶上,明松登时眼前金星乱窜,人摇摇晃晃,最终倒在了门坎上。

宋氏洋洋得意的回了家,见忙得热火朝天的刘氏,故意到刘氏面前转了一圈道:“三弟妹,麻烦你了,我也得洗洗澡去去晦气!!!”

刘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微笑道:“大嫂,没事儿,你去屋里歇会儿,一会儿就得。”

宋氏撇撇嘴,这就是刘氏,胆小如鼠,辛苦如牛,活该一辈子受穷。宋氏摸了摸怀里鼓鼓的银子,心里乐开了花。

刘氏笑着对明阳道:“阳阳,告诉松儿,以后离大伯娘远点儿,别碰着摔着,大伯娘肚子有点显怀,怕是有喜了,你们又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明阳省事的点了点头。

刘氏半天没看到明松抱柴了,狐疑问道:“明松呢?哪去了?”

明阳目光闪烁了一下,若是知道她让明松去偷饼子了,娘亲定要骂她了,嘻嘻笑道:“娘,别理明松,他是属猪八戒的,说不定到哪躲懒去了!”

刘氏笑着刮了刮明阳的小鼻尖,笑道:“对对对,明松属猪八戒的,你是属孙悟空的,猴精猴精的,你出道道儿,明松就上你的当!”

母女两笑着继续添火烧水,明阳心里却打了鼓,明松虽然和自己经常拌嘴,但答应的事从来不食言,更没有躲懒的道理。

明阳想着,加紧速度,多抱了几大捆秸秆,偷偷瞒着刘氏跑回家去。

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家里凌乱的场景,小明松正趴在外屋的门坎上,半截身子在里,半截身子在外,摸一把,脸和身子冰一般的凉!!!

明阳慌了,推了好几把明松,怎么推也不醒,吓得将明松拖着回到了炕上,飞快的跑回了老宅,歇斯底里的喊道:“娘,娘,明松没气儿了!!!”

刘氏吓得登时瘫在地上,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正在屋里做节礼粘豆包的宋娇娇一下子冲了出来,扶起刘氏道:“大嫂,别急,我和殷才去看看。”

刘氏哪里肯留在老宅,被宋娇娇扶着回了家,见到人事不醒的明松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松本就是昏过去了,被刘氏这一哭,倒是惊醒了,刘氏又是哭又是笑,心里稍安。

宋娇娇却不敢松懈,对刘氏道:“大嫂,这明松在门口儿躺了半天,必须得开些药去去寒,否则半夜高烧上来就不得了了。”

刘氏忙点头,回头去翻银子,一看却是大吃一惊,箱子被人用斧子从中间劈开来,露出人头那样大的洞,里面的东西被胡乱的堆在一旁,荷包虽在,却是空的,连一个铜板都没剩下,刘氏登时傻眼了。

宋娇娇一看情势不对,对殷才道:“四郎,你将咱俩成亲时明月送的银丁香拿着,去郎中那里全部换成去伤寒的药,要快!!!”

殷才答应着飞快的跑了出去。

再说老宅,听到明阳尖锐的哭喊,翟氏就知道大事不妙,明月那阴恻恻的眼睛在眼前晃来晃去,打了一个寒噤,将宋氏找到了屋里,紧闭了房门道:“不知深浅的娘皮,让你翻三房有没有值钱的物件,害了人命做甚?”

宋氏不以为然道:“娘,放心吧,死不了,我有准头,只是给那小子一点教训,一旦闹到里正那里,省得他浑说。”

翟氏放下心来,急不可耐道:“翻着啥啦?那小娘皮瞒着咱是不是有银子花?要不然哪能给我送来白白净净的疙瘩汤吃?!”

殷金重重的点了点头,将小米、盐罐子、砚台放在炕上,又向宋氏使了使眼色,宋氏听话的将红色罩纱的衣裳和银子“劈劈啪啪”的倒在了炕上,一查,足足七两八百多文。

翟氏的老脸登时乐开了花,眼睛里放射着贪婪的光芒,随即又收了笑容,怒道:“死婆娘,有银子也不知道孝敬孝敬我这个老的!没心肝的狼货!!!”

宋氏轻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娘,这也怪不得刘氏,谁让这银子不是正道儿上来的呢!”

翟氏脸登时就绿了,愤然道:“丢了老殷家的脸,饿死她个娘皮!活该!!!”

再说三房,郎中给松儿把了把脉,边摇头边自言自语道:“若是冻了一会儿,不会这么快烧起来?怎么会和外伤一个症状呢?”

松儿听了双腿猛的夹紧,用手紧紧的扣住了某处,宋娇娇眼色一凛,偷偷扯过刘氏,在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刘氏也狐疑的看着明松怪异的行为,小心翼翼的问松儿道:“明松,你还记得是谁打伤你的吗?”

明松摇摇头,眼睛里满是惊悚。

刘氏拍了拍明松的肩头,继续问道:“明松,你身上哪里疼?”

明松还是摇摇头,眼睛干脆闭上了。

刘氏去扯明松的手,明松吓得“嗷”叫了一声,缩到炕里去了,任刘氏怎么哄也哄不出来。

殷才探了口气,对郎中道:“郎中,您就按症状开方子吧,先褪了烧再说,如果问出什么来,我再去请您。“

郎中点了点头,将寻常的伤寒药开了一些,又填了一些普通的褪烧药,一幅药下来就要七十五文钱,宋娇娇的银丁香勉强够一天的药的,明日若是再开,却是没银子了。

殷才低声对娇娇道:“回去我向娘要点儿。”

宋娇娇摇摇头道:“你别去要,娘和明月的嫌隙结的不是一天两天,对三房成见大,更不认松儿这个孙子,你是要不来药钱的,我还是向姑姑借些吧,就说是我用,她心情好了也许能借个一幅、两幅药钱。”

二人忧心忡忡的回了家,宋娇娇忐忑的向宋氏开口借钱,说是嘴这两天犯酸,想吃几颗蜜饯,宋氏偷偷落下了五两银子,心情正好,竟大方的借了一百文,惊得宋娇娇以为对面坐的不是她的姑姑宋氏。

家里被盗了,大闺女交给自己的所有的银子被偷了,小儿子吓得不开口说话,看病的钱还要劳烦小叔子和媳妇去借、去骗,刘氏的心情可想而知,即自责又担心,索性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

明月回屋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

明月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刘氏道:“娘,你只知道关心明松, 你就不想知道我和翠儿为啥回来晚了?你的眼里只有儿子,就没有我这个闺女吗?我可是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刘氏一听,猛的一咕噜从炕上坐了起来,看到小翠披着一件白狐狸皮,里面衣裳不整的,明月的身上也灰扑扑的,如同在泥坑里打过了滚的毛驴,不由心惊的将明月和小翠扯到跟前儿,从头发尖检查到了脚趾头,见无碍才稍稍放下了心,不无担心道:“你俩咋这么晚才回来?”

明月这才在街上小翠被豺狼调戏,二人遇好心人脱险的事儿说了一遍,自然是挑自己认为能说的说。

刘氏吓得心再度纠结起来,心脏在一天里,如同被鼓猛锤,一痛一痛的,难以自抑。

明月摇指着院子道:“娘,明松伤了,你该坚强才对,你怎么如此郁结于心?”

刘氏捶着胸口,苦闷道:“娘心里没缝儿啊!你苦熬苦业的攒些银子,交到我手里,我没放好不说,都被偷了,小松儿又没钱看命,又不能开口说话,这让我,让我可怎么活啊。”

明月将松儿身上的银子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推到娘亲面前道:“娘,我身上还有三四十两银子呢,松儿的病不是钱财的问题,他这是被吓着了,心病还得心药医,我来和他谈谈。”

明月安抚了刘氏,坐到明松面前,沉静着脸笑道:“松儿还记得姐姐讲的《西游记》吗?”

松儿默默的眨了眨眼,算是回应了明月。

明月笑道:“松儿,孙悟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到西天求取真经,遇到的妖魔鬼怪无数,它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会去找谁?”

松儿的眼睛动了动,明阳替他答道:“找观世音菩萨。”

明月竖了下大指表示赞许,继续道:“连孙悟空那么厉害的齐天大圣也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呢?现在,我就是观世间菩萨,明松就是齐天大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明月盘腿坐在炕上,左手举着水碗,右手举着一只筷子,一幅观世音菩萨打坐的模样,用筷子醮了水,在明松头上方一点,一滴水就这样滴在了明松的小脸上,清清凉凉的。

只听明月沉声吟讼道:“悟空,本尊赏你降魔仙脂露,在你头上点一点,你只要说出那个恶魔的名字,她就会被立即被收到玉净瓶中,永远不能跑出来为祸人间!为了人间正道,为了世界和平,请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明月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传销骗子,打鸡血般在诱拐儿童犯罪,松儿的脸果然松动了,一脸膜拜的看着明月,挺起了小胸脯,如斗战圣佛一般一字一顿道:“恶人就是----”

一屋子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终于开口说话的松儿,无数双眼睛盯着等着听着这个答案。

明松又捂了捂某处,下定了好大的决定,才肃然答道:“恶人就是----哮天犬!!!”

第九十八章 该不该撒谎

明月斗志昂扬的状态登时破了功,明阳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明月讪笑着劝道:“松儿,不要怕那个恶人,观世音菩萨会帮助你的,说吧,是谁打了你?打了哪里......”

松儿小脸再度紧张起来,小手再度捂住了紧要部位。

明月皱起了眉头,心里起了狐疑,表面仍云淡风轻的安慰和引诱明松道:“松儿,孙悟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面对妖怪拿刀砍头、三味真火烧猴毛都不怕!因为他是有本事的人,砍的头、烧的毛以后还会长出来的,你就是孙悟空,孙悟空就是你,告诉大姐,是谁吓唬你打你? ”

松儿小心翼翼的撒开手,一脸天真的看着明月,小声道:“被哮天犬咬了小鸡-鸡也会长出来吗?”

“呃......”明月感觉自己被雷到了,雷得外焦里嫩。

刘氏则紧张的要扒明松的裤子,生怕松儿的某个部位有问题,这可影响着殷家的传宗接代!!马虎不得。

松儿紧张的提着裤子,脸红着挣扎道:“娘,没,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话音未落,裤子已经成功被刘氏扒了下来,松儿害羞的捂着小牛转了过去,被打得红肿青紫的屁股就这样呈现在了几人的面前,本来如桃子大的屁股,竟然比脸盆大了,因为穿着厚重的棉裤,松儿又不肯别人看,这才被忽略了。

刘氏颤抖着手,想摸又不敢摸,心疼得都揪在一处了。

明月阴沉着脸,对松儿道:“松儿,说吧,是谁,大姐定会打回来帮你出气。”

松儿刚开始是不敢说话,一旦开口了,就打破了桎梏,眼泪如水流般的流了下来,将宋氏和殷金劈箱子、偷银子、抢砚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连宋氏骂刘氏的话也一句没错过,气得刘氏脸都白了。

明月呵呵冷笑,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偷人家的银子这么理直气壮,动手打了孩子还要威胁,简直是没有最渣,只有更渣,宋氏,我的坑已经埋下,就等着你们全家往里跳呢。

夜己深了,下起了鹅毛大雪,明月披着衣裳跑到了韩兴家,向韩兴借了金疮药,猎人打猎时经常受伤,自然不缺这个东西,韩林紧张的问起何事,明月简单的将事情跟韩林说了一遍,便急匆匆往家走。

韩兴不放心,紧紧的跟在了后面,明月往回赶他道:“你快回吧,我自己敢走。”

韩兴默默的摇了摇头道:“天黑路滑,被猎户赶得落单的动物也会下山,我送送你。”

明月扭不过韩兴,任由韩兴跟着自己,一路无话,只有寒风阵阵、雪花飘洒。

明月想起了被魏知行付之一炬的红帕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韩兴哥,你帮我包伤的那条红帕子,不小心,不小心让我给烧了,哪天我再给你买一条吧?只是花样子好像买不到一样的了。”

韩兴脚步一顿,明月查觉了异样,转过身来看着韩兴,韩兴轻轻摇了摇头,半天才吭哧道:“没,没事,不用、不用,以后用的时候再、再绣。”

韩兴心里刚开始有些恍惚,想着,怎么就烧了呢?是这段姻缘不合天意?随即又想到,许是娘亲在天之灵太过喜欢这条喜帕,不希望自己再用,到时候与明月成亲的时候再绣便罢了,只是,这明月的绣工和女红......怕是要惨不忍睹了。

见韩兴突然涌现出来的笑意,明月不由好奇道:“韩兴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点儿,成天只知道上山打猎,连鸳鸯和你说话都不理,阴沉沉的。”

明月总是忙,偶尔被鸳鸯逮到,就被这个丫头当成了垃圾桶,除了讲村里的事儿,就是向明月大吐苦水,讲韩兴打猎多厉害,讲韩兴怎么如一个闷葫芦似的不理她。

韩兴尴尬的将笑容一敛,想着明月说他“阴沉沉”的话,遂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明月赞许的点了点头。

到了院门口,韩兴将手里的一只布袋子递给明月道:“老虎皮帮你硝好了,明天我就帮你拿到县里去卖,你,跟着去吗?”

明月摇了摇头道:“老虎皮你先别卖了,得空了我到你那儿去取。”

因为对于弄坏了骆平价值“一千两”的扇子,只抢救出一把扇骨,明月还是蛮愧疚的,决定以老虎皮将功折罪。

韩兴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黑色的夜里。

明月好奇的打开袋子,紧接着吓得一声惨叫,在漆黑的夜里分外的惊悚,韩兴吓得撒腿跑了回来,刘氏也从屋里出来,团团围住了明月。

只见明月呆呆的指着被甩在地上的野鸡,脸色都白了。

韩兴一脸委屈的提起野鸡,纳闷的看着吓做一团的明月,不知何故,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明月颤抖着手指着野鸡道:“它,怎么没有毛?”

韩兴脸色一红答道:“冬天杀鸡不方便,还冻手,我就直接帮你杀完了、拨完了毛拿过来了。怎么了?”

明月二度指着野鸡的脖子道:“它,脖子怎么被扎破了?”

韩兴再次无语,野鸡当然得割破了脖子放血,难不成要割鸡爪子放血吗?

明月的心是崩溃的,白天被李放搞得精皮力竭,晚上就被韩兴一只秃毛鸡吓了一跳,若是不知道是韩兴送的,她定会以为是李放那厮又杀了一只鸡恐吓她!!!

明月阴着脸,气忽忽道:“我不爱吃鸡肉。”

韩兴一脸的尴尬,刘氏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让他先回家去,自己则将野鸡拿进了屋子,嗔责明月道:“你这孩子,咋赁不懂事,人家韩兴给送鸡是好心,你咋连个好脸都没有?”

明月的心在滴血,心中腹诽,若你见过一只被扎了脖子吊起来、浑身拨了毛、爬满了蚂蚁、肚子里又装满了蜈蚣的野鸡,任何人只怕对鸡这种生物都会产生阴影,而且是一万点以上的杀伤力。

明月摇了摇头道:“娘,我就是不爱吃鸡。”

刘氏实在搞不懂闺女咋有了这变化,前些日子明明一顿能啃下一大碗的鸡肉,只几天功夫就转了性了?

进得屋来,明阳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睡觉,而是一动不动的守在明松旁边,陪着明松说话。

明月对明阳笑道:“阳阳,快去睡觉了,平时你可是第一个去睡的,叫都叫不醒。”

明阳小脸耷拉下来,似被霜打的茄子,紧抿着唇道:“对不起,大姐,阳阳知道错了,我不该吵着说饿,不该撒谎说明松躲懒,若不是我磨叽,明松早就被发现了,不会被冻那么长时间。”

明月拍了拍阳阳的小脸,安慰道:“傻妹妹,你得反过来想,若不是你后来偷偷跑回家,阳阳还会接着挨冻,甚至会冻成小冰人儿呢!!!不过,你还是有错的,就像我曾经给你讲的《狼来了》的故事,小孩儿撒谎是致命的毒药,要不得。”

阳阳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状似纠结的问道:‘好孩子是不撒谎的,但是,大姐,你过去怎么能对娘亲和我撒谎呢?”

明月眼睛不由立起来了,自己什么时候撒谎来着?(燕子翻了一记白眼,腹诽,殷明月,你应该说,自己什么时候没撒过谎?)

阳阳一脸委屈道:“前些日子你老是自己偷偷摸摸上山,鸳鸯姐跟着你不让,我跟着,你找借口也不让,有一回我偷偷跟去了,看到在里面你和义父偷偷说话,有说有笑,义父看着你,就像韩伯伯看着娘亲一模一样的眼神。”

啥?明月登时懵了,脑袋打结的问道:“哪个义父?”心里迅速的想着,是自己倒贴的义父魏知行,还是倒贴自己的“亲义父”成越,那些日子,这二人她可是都是频繁接触的。

还有,阳阳的脑袋怎么想的,用的这是什么形容词,像韩伯伯看娘一样?怎么可能一样!!!这二人与自己都是狼和兔子、老虎和羊的关系,怎么可能是温柔的眼神!!!以后得找块水晶给阳阳配幅近视镜了。

阳阳嗔责的翻了一记白眼道:“就是像如来佛祖一样现身,将我奶打翻在地的那个神通广大、不苟言笑的义父啊,大姐,你还有别的义父吗?”

“呃......”明月结巴了,这个时候,应该澄清自己与魏知行的关系,但是貌似,如果说清不是“义父和义女”的关系,就----更解释不清了,索性将错就错吧,反正,魏知行虽然没有承认过,却也没明确否认过。

明月狡黠的看着阳阳道:“这叫做善意的谎言,有时候为情势所迫说些谎话也是可以的,来,大姐给你讲个故事,名叫《王二小放牛》......”

明月轻拍着明阳讲着故事,刘氏则给明松的肿屁股上涂着药膏,两个孩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刘氏许是忧心松儿的伤势,也或许是头脑本就简单,并没有询问阳阳的“检举”,或者,在她单纯的脑海里,以为明月认下个有权有势的“义父”是福气,这“长辈”与“晚辈”,哪里会有龌龊的想法和行为,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

若是她知道明月这个“晚辈”曾经偷袭了魏知行这个“长辈”的香唇,恐怕她就不会如此的淡定了。

......

第九十九章 女性的地位

马车行驶到一半路途之时,天空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鹅毛大雪,使得天气骤然又降了几分。

魏来打开车厢,探过身子,将小碳炉里又加了一些碳,将火挑旺,瑟缩的抖了抖身子,吸收两下暖气,这才恋恋不舍的缩出身子。

魏知行挑起车帘,透过小窗看了看越来越冷的天,清冷的声音道:“魏来,天冷了,正是练功的好时候。”

魏来苦瓜似的脸看着主子,自己今天多积极,主子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没犯什么错啊,除了----给小翠脱衣裳的时候慢了些。

魏炎怼了怼魏来,使了个眼色,魏来只好乖乖将衣裳再度脱了,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将骑的黑马拴在车厢上,跟在后面徒步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如一块火碳般热气腾腾了。

魏炎小心的赶着马车,小心翼翼道:“主子,小的明日寻个由头,将柴启的事向成县令点拨点拨,亦是干脆寻个机会给做了?”

魏知行挑起眉头,沉思片刻道:“不用,静观其变就好。”只有翠儿才会傻傻的相信殷明月所说的,不想连累魏知行为她杀人,魏知行是一百个不信,明月的前后态度变化明显是在他那个堂哥出现之后,不由得他不多想,殷明月肯定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既然有,他不如坐壁上观,等好戏开锣好了。

男子执起那只秃柄的匕首,突然觉得分外的顺眼,一把将匕首扔到车辕上,对魏炎道:“将这只匕首明日送还给李放,什么也别说,送完匕首先到怡香院、雅居苑这类雅致的地方坐一坐。”

魏炎接过匕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悲还是该喜,自从来到这朝阳县城,主子变得越来越小孩儿心性了,竟然和李放玩起了这种互掐互讽的小把戏,只是为何受累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他要被迫娶了“大桌子”,魏来在雪地里要裸-奔,这世界上还有比他们两个还悲催的奴才吗?

事实证明,这一晚,还真有比魏来和魏炎更悲催的侍卫,就是李放的侍卫----李小五。李小五一边被李放逼着在朝阳县城里四处捜索着一个脸灰扑扑、身高及肩的可男可女之人,还要联系北疆,通缉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叫萧何的男人!

最可悲的是,朝阳县城的捕快们并不热心,一个个打呵呵凑趣,先是一个愁云惨雾的衙役告假说,家中八十岁老母亲生病了,急于找郎中;再一个喜气洋洋的衙役告假说,自家小妾要生大胖儿子,急于找稳婆;再再来一个着急忙慌的衙役告假说,家中不慎走了水,急于回家灭火......

最后是一脸无奈的李成悦来告假说,衙役们因各种事情告了假,成大人的独子无人看守,恐有贼人趁虚而入......

一身疲惫的李小五带着他手下的二十来个李家军从朝阳县东头搜到西头,又从南头搜到了北头,从白天搜到了夜晚,最后搜索到怡香院时,却意外的碰到了所有告假的衙役们,惧都喝得醉意朦胧,酣畅淋漓。

李小五大怒,二十几个李家军堵在了怡红院门口,给衙役们一个一个的过起了堂。

大有若不说出个子戊卯酉来,就要上好告到成县令那里的架势。

一向审别人审惯了的衙役们哪受过这等委屈,双方拉开了架势就要动手,李成悦是个识实务的,就他手下这几个只能抓小毛贼的家伙,哪能打得过这帮战场上下来的活阎王?况且,人家的主子比自家的大人位高了不知多少阶,而且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在人家面前,自己这帮人算个屁啊!

李成悦一使眼神,最先告假说家中小妾要生产的衙役王二是个能说会道的,哭丧着脸,对李小五点头哈腰道:“禀李侍卫,小的小妾是这里的红牌,家中正室是个泼辣的,寻死觅活不让进门,孩子都要临盆了却有家不能回,可怜我那庶子出生在怡香院。”说着说着竟掉下来几滴眼泪,当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有了开头的,后边自然跟上,告假说家中走水的衙役亦是哭丧着回禀说,家中着了大火,查明是他离家时不小心将碳盆子踢倒了引发所致,家中夫人甚为恼火,将自己赶出了家门,冰天雪地无处栖身,正赶上同僚王二的小妾生产,所以前来怡香院道贺;

告假说家中老娘生病的衙役回禀说,家中老娘是陈年旧疾,只有一个郎中能看,遂到医馆请郎中,药童说李稳婆接生的怡香院红牌大出血,得郎中出马解救一二,所以他到怡香院来找郎中......

李小五最后将阴恻恻的目光盯上了李成悦,李成悦亦哭丧着一张脸道,因朝阳县衙役能干,抓了袁四娘,余孽心不甘,就到县衙想绑了成大人的儿子,于是乎,他追着贼人来到了怡香院,适逢同僚的小妾生了个大胖儿子......

李小五脸都气得绿了,他的心再大也不是个吃素的,叫来老鸨沉声道:“你们这儿今天有妓子生孩子吗?”

李成悦瞪着眼睛盯着老鸨,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李小五是过路的阎王,李成悦这些衙役可是坐地的小鬼,孰轻孰重自然知晓。

老鸨在旁边已经听了个大概,向一个伶俐的妓子使了个眼色,妓子一只手不知从哪个屋里薅出个一脸是汗、衣衫不整的郎中来,另一只手怀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一脸真诚的回话道:“回官人,这个就是刚接生的大胖小子,可沉实了。您老看看,这就是给开了方子的郎中。”

郎中早就吓软了,不住的磕着头,心想着,自己当郎中的嫖个妓怎么就惹上官非了, 这样一群衙役虎视眈眈的看着我做甚?

李小五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小子,眼睛轻眯的看着郎中道:“这是谁的孩子?你在衙役里指出来,若是指不出来或是指差了,老子要了你的命!!!”

郎中一脸无辜的看着一群衙役,各个面色狰狞又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他吓得更不敢看了,经过多番天人交战之后,索性心一横,指着自己的鼻子,哆哆嗦嗦道:“官、官、官人,是、 是、是、是小老儿的儿子。”

静!绝对的静!!人们的心跳竟如擂鼓般的清晰可闻!!!

李小五嘴角上扬,脸上的笑纹越来越大,手高高抬起,只等落下就将这帮衙役绑到少将军和成县令面前,重打他个几十个杀威棍,杀杀他们的威风,看以后还敢不敢怠工和扯谎!!!

手未等落下,只听衙役王二“嗷”的一声扑向郎中,一拳头打得郎中一个乌眼青,紧接将郎中的下巴卸掉了,边打边骂道:“你个小瘪三,敢跟老子抢女人!!偷偷生了娃子让老子当便宜爹!!!你当老子是好欺负的!!老子不打死你就不姓王!!!”

一群衙役见了忙去拉架,场面登时一片慌乱,李小五本来要绽放的笑脸就这样僵持在了脸上,成了再也绽放不了的化石。

......

第二日,怡香院的老鸨子拿着长长一摞的帐单来到李少将军面前,因为昨夜李侍卫的搜查和审训,她的怡红院共砸了五把酒壶、二十个茶碗、四十二只盘子......总共需赔偿二十五两银子,特别说明,这是成本价,没有算姑娘们划伤的指甲、吓坏的胆子......

李小五感觉脖后生风,等着李放的狂风暴雨。

李放却是叫人请来了成宏略和李成悦,详细听了星夜搜查和怡红院里的情况。

李放听了眼睛轻眯,轻啜了一口茶,若春花秋月般的展颜笑道:“成县令刚来几月,政绩可圈可点,尤其是在提高‘女性地位’方面,简直让李某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成宏略不知何意,唯唯诺诺点着头,自然而然的谦逊道:“哪里哪里。”

李放脸色突然一沉道:“女子地位高的反了天了!!!都说妻为夫纲,当正妻不让夫君纳妾,是为妒;家中着火将夫君赶出家门,是为嗔;当小妾生个孩子要夫君陪,是为逾;当女子的穿男装进城,是为、是为.....”

李放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字来,成宏略忙上前解围道:“臣下知罪,一会儿就贴出榜文,凡是男扮女装者,抓就等同于窃贼,当众去衣责打二十大板。”

李放登时就喜笑颜开了,笑道:“这个责罚好,就该让这些不肯真面目示人的女人小惩大戒!!!那个,成大人,这个怡香院之事......”

成宏略忙点头道:“不劳大人费心,此事均因王二小妾生儿子而起,自然由他将小妾和儿子接回去,包赔怡香院损失......”

可怜那王二,弹指挥手间,便多了一个当过妓女的小妾和不知是谁儿子的儿子,机灵的他找到了李成悦,李成悦心里不落忍,于是妾归王二,儿子成了所有衙役的儿子,大家一起拉巴着长大,某一日,终于在大家期盼中,长成了一个集众人长处于一身的小混世魔王......

李放舒了一口气,再次瞪了一眼李小五道:“看看你办的什么差使!!!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还指望着朝阳县这帮老油条帮找人呢!得罪光了怎么找?你知道朝阳县多少条胡同,多少家赌场,多少个村庄!只知道添乱......”

李小五心里这个悲催啊,大人如此的费尽心机,扯了一通女人的地位,还不是因为----没有银子,李小五不敢吭气,低眉顺眼的听着李放的训斥。

第一百章 松儿去奔丧

一个小侍卫小步跑了上来,将一个小布包呈上来道:“禀少将军,魏大人身边的魏炎侍卫送来一个礼物,言明要送给少将军亲启。”

李小五挥退了侍卫,亲自递到李放面前,谄媚道:“将军,这魏狐狸又使什么阴谋,小的替您打开?”

李放摇了摇头道:“他是狐狸,本将就是猎人,看是猎人厉害,还是狐狸厉害。”

李放伸手打开布袋子,从里面拿出“秃顶”匕首来,眼睛登时再度翻白了,这是一把上好鹿皮柄匕首,皮柄做工精细,雕花漂亮,柄还是那个柄,匕还是那个匕,上面本来镶嵌的五只宝石却已经不翼而飞了,就好似一个背后看着身姿绰约的美人,让人心潮澎湃,转到正面一看,却是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妪,让人不寒而慄;又或者说正在与一个美人云-山巫-雨,直捣黄龙时却发现身下压的是个汉子......

这心情,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李放“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乌黑一片,对李小五道:“这个该死的魏狐狸,他知道小农女在哪!!!竟然不帮我抓回来!!!快去追魏炎,跟踪他,也许能探得小农女的下落!!!”

李小五应声而去,心里有种吐血的冲动,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只要一涉及到小农女,少将军的智商就退步成了三岁娃子,魏狐狸也好不到哪去,也就、也就五岁......可怜我堂堂六品威虎将军,就成天跟着小农女屁股后边跑,关键是,“屁股”在哪都没找着!

李放“啪”的一声将匕首扔在桌上,初升的阳光正照耀在匕首的手柄上,现出小小的一颗牙印来,李放怔凝的片刻,将匕首二度拿起,眼睛几乎贴到了匕首手柄上,看着看着,竟呵呵的笑了。

一大早晨,向阳村的村口就出现了两辆马车,前面是封闭的车厢,车辕上的老汉焦急的神情一揽无余,时不时的探着身子向前望。

而车厢内,隐隐的传着妇人的哭泣之声,呜呜咽咽,想哭又不敢哭,压抑在胸腔中,让人听着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

后面的马车是敞篷马车,车上放着元宝香烛和一口红漆大棺材。

马车轻车熟路,直奔殷家三房,戛然停在了门口,从车厢内碌碌续续下来几人,竟是李老伯、李大娘和他们的儿子、孙子一家五口加上柳氏,几人俱是披麻戴孝,来送许氏最后一程。

明月看着独独不见的欢喜,将魏来偷偷扯到一边道:“魏来,你没告诉欢喜许老太太的事儿吗?”

魏来尴尬的挠着头,不知道怎么来回答明月,明月了然的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欢喜用自己的态度来面对许氏的生死,也算是正式向许家宣布了她的决裂,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许家人,更不会是许家的童养媳妇了。

她的想法明月理解,只是许氏生前对她一向不薄,这样做未免有些薄情,但愿她只是不忍来见,而不是被县城的乱花富贵而迷了眼。

许家的祖籍在邻县陈安县,许老太太要归到祖坟和老许头并椁的,所以几人只匆匆烧了纸钱,便将老太太装了棺椁,急急向陈安县赶路了。

李老伯不胜唏嘘,深深的向明月深掬一躬道:“殷姑娘,小老儿对您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以后只要有任何差遣,您随时一句话,若是做不到我李老头就太不是人了。”

明月讪然的摇了摇头道:“只恨我没有快一步赶到,只慢了几瞬,许奶奶就与我们天人永隔......”

李老伯摇了摇手道:“许家又怎会责怪于你?我那小舅子就是个浑不吝,老太太看着心痛啊,要不然怎会生出死志来!”

二人唏嘘片刻,明月突然想起自己出入县城都要小心那李放,若是坐了魏家的车又不能带货,灵机一动道:“李老伯,你现在没什么营生干,我倒是有个让你带货的生意,走一趟给你十两银子怎么样?”

李老伯眼睛瞪圆了,惊诧的重复道:“十、十两?上哪?陈安县?乐阳郡?”

明月摇了摇头,低声道:“就到朝阳县,一个月送一次,全都贴着珍味坊的标识,一次十两银子,另外到了陈安县,帮我探探有没有卖红辣椒的农家,每斤按市场价多给你五文钱,有多少收多少。”

李老伯满是沟壑的脸粉得如同春天里的花骨朵,忙摇手道:“殷姑娘,这、这哪成?你是俺的救命恩人,还要供养着翠儿和松儿,绝对不行......”

明月肃然回道:“李老伯,有钱大家赚,我赚得比你多得多,你们生活得容易了,翠儿和松儿也就放心了,她们放心了,我自然也就放心了。”

李老伯的脸登时百花齐放,乐得合不扰嘴了,忙答应道:“陈安县离此不远,明日傍晚回,后天准到!”

二人敲定了日期,马车得得起程而行,魏来骑上了大黑马,忽然想起魏知行吩咐的话来,对明月道:“明月姑娘,你明天在家等着,主子明早派车接你到县衙,让您将砗磲粉带上,此外,主子还特意让小的转达您,县里发了告示,凡是女扮男装的与偷盗者依同罪论处。”

明月终于耷拉下小脸,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砗磲粉,早就成了李放脸上的一抷粉,剩下的,只有一罐子相似的石膏粉和明矾粉,英雄末路,不得不低头啊,魏知行,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太穷了,人穷志就短了,大道理说不通的。

马车缓缓向村口飞驰而去,早起的村民无不惊异的张望,只看到一辆富贵的马车背后,是一辆敞篷载着红漆大棺材的马车,大家交头接耳,纷纷猜度着是哪家死了人、发了丧,只是议论来议论去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行色匆匆的殷才和宋娇娇看出了一丝端倪,在马车车厢窗幔飘起时,瞟见一个形似松儿的男娃子,浑身披麻戴孝,痛哭失声!二人面面相觑,一脸震!

殷才想起刘氏昨夜不言不语、伤心绝望的模样, 心里登时乱了方寸,明松哭得那样悲伤,莫不是刘氏出事了!!!那棺材里躺的是刘氏???殷才想要抬腿去追马车,被宋娇娇一把扯住,二人不再耽搁,决定先回三房看看究竟再说。

二人一脸忧色的赶到三房,院中飘散着零散的铜纸钱,地上的火盆子的灰烬打着旋的飘起,一阵肃瑟薄凉之气,让人自脚底向上冒着寒气,心思如沉入了沼泽地,一再的下沉、下沉。

韩氏父子面色凛然的安装着昨夜卸下来的柴门,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丝毫的声音破坏众人本就沉闷的心情。

明月正在训斥着两条前两日有家不回的大狗,两条狗排排坐的蹲着,呆萌呆萌的看着明月,一幅好不委屈的模样。

小翠坐在院中的小木扎上,脸呆呆的望天,脸色如这天一般,灰蒙蒙的,似要随时倾压,将人碾成肉泥,却又似乎强忍着最后一口气,硬生生憋着,隐忍欲滴,脸色如这地上的积雪,惨然的白。

外屋的门开着,顺着门滚出浓浓的烟,明星添着火,刘氏用大锅铲快速的翻炒着鸡块,响着噼啪的油花声,散发着阵阵肉香,只是,脸色同样不见晴色。

明阳则迈着小短腿,吃力的端着一大盆的白米

粥,吃力的爬上炕,放在炕桌上。

盆子被墩得一倾斜,洒出一大口米粥来,明阳将舌头舔在桌面上,吸溜一声吸进了嘴里,恋恋不舍的用舌头舔着嘴角,不无可惜道:“唉,这样贵又好吃的东西,可别白瞎了。”

宋娇娇心中一突,脸色晦暗的看向殷才,殷才也是一脸的惧色,二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涌现了同样一个想法,那就是:刘氏还健在,心情虽然不好,却比昨日要死不活的样子强了不少;松儿坐着大马车、披麻戴孝的走了,前脚刚走,三房就吃起了好东西!好几十文钱一斤的白米!!!

串连起前因后果,二人只能想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松儿被卖了,卖给了一个没有儿子打灵幡的死绝户!

难怪二人会想歪了,在古代,“绝户”就是没有儿子传宗接代的人家,是对不起祖宗十八代的大不孝,所以有些有钱人,即使生前没有生儿子尽孝,死后也会买一个临时的儿子给打灵幡摔泥盆,给引路上西天,至于“引路”以后,地位并不高,相当于家奴。

当年没有阻止松儿被卖,一直是殷才心里的隐痛,现在,再次面临松儿的离开,顿时头脑炸裂,精神几近崩溃边缘,跑到刘氏面前,不顾男女大防的抓住刘氏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道:“你也将松儿卖了,是不是?你口口声声骂我娘当奶奶的狠心,你这个当娘的不是比她还狠心,你怎么能让松儿再次失去娘!!只为了换你这些好吃食!还吃什么吃!!!这些都是松儿的血肉换来的!”

殷才显然动了真怒,将刘氏刚刚掏出来放在盆子里的鸡肉一下子掀翻在地,热汤正是最热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渗进了刘氏的棉鞋里,饶是鞋面儿厚,仍是烫得刘氏痛呼出声。

第一百零一章 娇娇的境遇

殷才正在气头上,声音很大,惊扰了院中的明月和小翠,二人急忙往屋内跑,见刘氏被热汤烫了,小翠赶紧扶着刘氏进了里屋,坐在炕上,将刘氏的棉鞋、袜子全都脱了下来,幸好是隔得厚,整个脚面虽然看着略微红了,但大碍倒是没有,过两天就能好了。

明月将殷才一把推得一个趔趄,怒目而视道:“殷才,你丫的有病啊?上我家来耍什么神经?许奶奶死了,没有儿孙送葬,他这个被视为亲孙的自然代行孝道,帮摔盆打幡去,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殷才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摆了乌龙,搞得大家情绪都失了控,明月当场就发彪,直呼其名。

殷才脸色讪讪的,手足无措,想上里屋看看刘氏烫伤得严不严重,又恐男女有防,连里屋的屋门都不敢看,身子堪堪的面向墙壁,如同犯了错误面壁思过一般。

手触到了怀里的伤寒药,突然又想起松儿的身体,急切道:“明月,不成,松儿不能去,松儿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这要是病出个好歹可咋整?许家,唉,要是非得去,把药带上!!!”

殷才本想还想阻止松儿去,随即想到许奶奶毕竟养育了松儿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不让送一程也太不尽人情了,怏怏的将怀里的两包药拿出来,背着手递给了宋娇娇,自己则撒腿要去追马车。

宋娇娇一把将殷才给扯了回来,嗔责道:“平时看着挺稳当个人儿,遇上松儿的事儿咋就那毛愣呢!你两条腿的人能跑过四条腿的大马?再说,明月这个当亲姐的不着急,定是松儿的病大好了或是安排妥当了,你还真把你这不值钱的破药当仙丹了!”

宋娇娇不好意思的将药抢下来,放在炕上道:“月儿,这药是瞒着你奶、向你大伯娘借钱买的,你奶是啥样人儿你知道,拿回去又该说道了,咱这院娃子多,冬天里预防伤寒用吧。”

昨天的事情明月已经听刘氏说了个大概,知道殷才两口子费了不少心思,尤其这宋娇娇,又是用银耳丁换了药,又是借铜板换药的,再铁石的心肠也成了绕指柔。

因为和宋娇娇年龄相当,早就没有辈分之别,明月开玩笑似的一把抱住宋娇娇,含笑道:“小婶子,昨天多谢你啦,若是没有那一剂药,松儿今天早晨也不能如此的生龙活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娘也不会怪小叔的,而且,你们这个小家,我是看出来了,是你在当主心骨。”

宋娇娇不好意思的翻了一记白眼,佯装嗔责道:“你净浑说,谁不知道咱家当家主事的是我那婆母娘,也就是你奶奶,你再这样说,你奶又该说我对你小叔吹枕边风,使坏想分家别过。”

想着分家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宋娇娇脸色瞬间阴暗下来,眼睛一红,借着低头捡鸡肉的空档,悄悄用手抹了抹眼角,用水将鸡肉表面粘的泥土洗净,重新放在锅里热。

刘氏几人重新添了碗筷,准备留殷才和宋娇娇用饭。

明月看着脸色分外尴尬的殷才,眼珠一转,将殷才扯到外屋,将墙角的那把铁斧子拿了出来,低声道:“小叔,没事就好。你别生气了,我也是因为昨天的事才心情不好。昨天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不仅被偷,连许奶奶都死在后院了,这斧子就是那贼人留下的罪证,我猜可能是松儿看到了恐怖的景像,所以才吓得不敢说话。早晨许家来了人,还请来了官家,那个骑黑马的威风凛凛的,听说是从京城来查案的,若是抓住了那贼人,定会严惩不怠,以命抵命都是轻的。”

说罢,明月用帕子轻拭着眼角上本就没有的泪水,偷窥着殷才的脸色。

自家的斧子殷才自然认得,几乎隔几日便会用它劈柴,为了与别家区别开来,手柄上还被翟氏缠了一只黑布条,只要拿出来,只怕半个村的村民都能指出是老宅的斧子来。

殷才的脸色登时变白了,与那乌黑的布条泾渭分明,身子已经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额头上的汗流得如春天的泥淖地,分外的狼狈。

殷才连招呼都没打,心急如焚的回了老宅,宋娇娇惊诧的问起,明月说是殷才有事先回家了。

宋娇娇眉头紧锁,站起身也要走,明月一把将内心忐忑的宋娇娇扯了回来,重新按到炕桌旁道:“小婶子,你和小叔成亲到现在,还没端过我家饭碗呢!择日不如撞日 ,就今天吧,你别担心,我小叔有啥大事还不得和你商量,还能把你自个儿扔到我家?定是将我娘烫着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寻思过味儿来就好了。”

宋娇娇想想也是,便爽气的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一只黄色杂面馒头,咬了一口,松松软软的,一股蛋香弥漫,口齿生津,宋娇娇脸红的将馒头放下,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是杂米面馒头,这,咋这样香呢?是白面馒头加了多少鸡蛋?得老贵了吧?咋舍得吃?”

明月盛了一碗白继,又将馒头拿起来,拉过宋娇娇的手,放在她枯槁似的手心里,眼睛却似眯了沙子般的磨砺,喉咙却似噎了棉花般窒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起。而让明月难过的,正是这样一只明明二八年华,却似八十老妪的手。

宋娇娇刚嫁到殷家时,她的手明月见过,还是她亲手将那付银丁香放在宋娇娇的手心里的,那时的宋娇娇,身形虽然清瘦,但却精神煜煜;双手虽布满薄茧,但却圆润有力,也就是个把月时间,上面竟沟壑遍布、褶皱丛生,指腹上布满了殷红的冻疮,似透明的薄纸,让人不由自主的怀疑,只要稍一用力,这肉皮便会支离破碎。

明月摸了摸宋娇娇有些枯槁的脸颊,只是叹了口气,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默的夹了一只大鸡腿,悄然的放在宋娇娇的碗中,随即螓着头吃饭。

明月的眼里的同情和郁结是那样的明显,宋娇娇本身就不是个笨的,悄然的放下筷子,喃喃的开口解释道:“我,我,别看我瘦,其实,其实肉都在里面,劲儿大着哩,你奶,对我,对我挺好......”

空气里瞬间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怕是当着全村几十户上百人的面儿说翟氏对宋娇娇好,没有一个会相信的,因为“好”的定义,不是大冬天到河边去洗全家人的衣裳,不是拿着斧子去劈山脚的粗木柴禾,更不是院里的活计、屋里的活计大包大揽,丈夫帮忙还会被骂......

宋娇娇的境遇,因骗婚、猫妖等一系列事件,比当年的刘氏更为不如。

也许宋娇娇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可信,看着手心里黄澄澄的鸡蛋馒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放下馒头,用手掌心“啪啪”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小脸颊,腮里吹着气,鼓得如同大青蛙,小脸瞬间“胖”了不少。

明月知道自己的不郁表情吓坏了宋娇娇,而实际上,她只是在生翟氏的气,对儿媳就如同对待用不完的老黄牛,拼了命的压榨力量,直至油尽灯枯,不,她是欺软怕硬,对泼妇般的宋氏倒是对了一些脾气,对其他的儿媳妇则是恨不得捏在手心里拼命的搓圆揉扁。

这样压抑的气氛实在让人没法继续吃饭,明月伸出双手来,放在宋娇娇的小脸颊两侧,突然一发力,宋娇娇的鼓腮登时破了功,“扑哧”一声漏了气,明月又顺手揉了揉小脸蛋,揩足了油笑道:“我知道,别看你瘦,你骨子里都是肉;别看你黑,你满脸放光辉;你头可断,衣裳不能乱;你血可流,头发不能没有油儿。”

宋娇娇被明月说得怔在当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明阳倒是痛快,哈哈大笑,在炕上直接来了个驴打滚,乐道:“大姐,你说的哪里是小婶子,说的分明是奶奶!!!”

明月只是想逗趣宋娇娇,顺着她的话押韵来说,天地良心,她敢发誓,她真的没有打趣翟氏的意思,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过,翟氏的头发确实每天抹的跟狗舔似的,即使大多数时候用不起头油用唾沫;翟氏的衣裳也总是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枕头下边,火炕就是天然的熨斗......

被明月和明阳这么一搅和,气扮登时轻松起来,一家人加宋娇娇暂时收起了愁云惨雾,安静平和的吃起了饭,临到吃完,宋娇娇突然掩着口跑了出去。

刘氏先是震惊,随后脸上喜色一现,待宋娇娇回屋之时,已经端上了一杯热糖水,眼里充满希冀道:“四弟妹,是不是、有了?”

宋娇娇羞赦的点了点头,手不自觉的抚摸着一点儿没有变化的小腹,脸上不可抑制的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明阳颇为惊奇的贴近宋娇娇的小腹,眨着晶莹的大眼睛道:“娘,你昨天说大伯娘怀了小弟弟,现在又说小婶子怀了小弟弟,到底哪个才是最小的弟弟?”

刘氏脸色一暗,摇了摇头道:“阳阳,大伯娘没有怀小弟弟,是娘眼拙看错了。”

一提此事,刘氏恨得牙痒痒,当时她好心的以为宋氏怀了孩子,现在想来,当时怎么那么愚蠢,宋氏怀里揣的,分明是从自家偷的东西,一粒米、一滴油都没剩下,自己却蠢笨如牛,错把老鹰当喜鹊,还帮她烧水洗澡!若不是大部分吃食在地窖里,自家怕是过不了年就都饿死了!!!

宋娇娇趁着热乎气儿喝着糖水,爽朗的笑道:“三嫂,四郎一直担心你们被偷了这年过不好,这样看来,反倒是多虑了。”

明月静默的的不说话,她感谢殷才对三房的照顾,也十分理解方才殷才的举动,毕竟,在老娘和侄女面前做选择,每个人都在心里自然而然的向着老娘,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迂腐陈孝,她不怪殷才的选择,所以,殷才也别怪她利用他。

第一百零二章 凭空失踪了

送走了宋娇娇,明月拉住刘氏的手道:“娘,今天晚上你带着小翠、明星和明阳去鸳鸯家去住,我和韩伯伯、韩兴哥哥和李叔在家商量点儿事,你们不用给我留门。”

刘氏狐疑的看着明月,见明月一脸的凛然,心里笃定自己即使问了,这丫头也不会说,只有一脸担心的带着几个丫头去了鸳鸯家,鸳鸯娘不喜自己的名声,刘氏特意拿了十颗鸡蛋、半盆面当见面礼,这在农家,算是厚礼了。

明月看了看天色,嘴角上扬,这天色,有些见晴了呢,连带着心情也变得好了。

因为是腊月十五,晚上的月亮分外的圆而亮,遍撒着清辉,映在银妆素裹的大地上,分外的冷清。

一颗石子“叮”的一声扔进了篱笆墙,“撩汉”和“撩妹儿”警惕的支起了耳朵,“汪汪”的叫唤起来,随时都似要挣破绳子怒吼而出。

又是两声“咚”响,两只包子飘散着香气扔了进来,“撩汉”和“撩妹儿”登时飞身一跃,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等了好一会儿,又是一只石子飞进,半天杳无声息,一人蹑手蹑脚的掰开篱笆墙树枝缝隙,探进来一颗脑袋,月光虽清亮,因蒙着黑黑的布看不分明相貌,只漏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珠,眼白多于眼黑,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乍一看到顿时吓得心惊肉跳,三魂去了七窍。

来人探着身子探入了院中,看了看窝里躺着的“撩汉”和“撩妹儿”,嘴角不由得轻哼一声,小心的将院门门插打开,门欠了一条缝隙,从门外又闪进一人,亦是黑衣蒙面,蹑手蹑脚、鬼鬼祟祟。

后来之人手里拿着一只春天铲菜的小薄铁铲,用铲尖轻轻插进屋门门缝的门插上,一寸一寸的拨弄,不一会儿竟应声而开,二人喜上眉梢,急不可奈的推开门扇,门扇上似扯着一只细不可见的马尾,微不可闻的发出“卡”的一声微响,紧接着无数道寒光自头上向二人破空而来。

二人惊异得抬头,惧是心胆俱裂,只见头顶上方,似成百上千道箭矢向脸上疾射而来,猝不及防刺了个结结实实,二人脸上登时鲜血直流。

二人撒腿就跑,脚下的冰如镜面,一下子就摔了个屁股堆儿,摔了个结结实实,五脏都移了位。

二人勉强爬起来向外跑,忽略了头上方的晒衣绳,上面挂着的两个筐子不堪撞击,里面的红色粉末四处飘散,撒在了被刺破的伤口上,登时被辣得痛彻心绯,忍不住哀哀痛呼。

两个人急于逃离这恶梦般的经历,却没想到这恶梦还没有终结,方才老老实实躺在地上的“撩汉”和“撩妹儿”如恶虎扑食般扑向了二人,许是嫌弃脸上的味道不好闻,二狗专门往手腕上咬,登时被拖倒在地,如拖死猪般被拖行了好远。

其中一个手忙脚蹬,在地上捞到了一把斧子,劈头向“撩汉”头上劈去,劲儿还没用足,狗窝方向飞来几颗鹅卵石 ,砸在了手腕处,手腕一麻,登时松了斧头,斧头并不锐利,只是将肚子砸得钝实,表面淤青一片,并无大碍,而实际里面却是一动而疼全身,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二人奋力挣扎,终于甩开了二狗,狼狈不堪的跑向院门,院门洞开,扑头盖脸就是两个布袋,随即而来的,是密如雨打的拳头......

......

第二日一大早,马车再次笃笃而来,走到村口那株大树之时,与昨日一样,再次引起村民们的纷纷猜测,与昨日不一样的是,村民原来眼睛里满是猜度的神情,此时却变成了畏惧表情,自然而然的,远远的坠在马车之后,跟着直奔三房而来。

到了三房,笑声如银铃般的响彻院落,殷明月正领着鸳鸯忙前忙后,在院中堆了两个人高的大雪人,说起鸳鸯也是个胆大的,又是个好奇心重的,昨夜说什么要跟着她爹来殷家,而让鸳鸯爹来,概因鸳鸯爹在村里有名的实诚,说出的话很是让人信服。明月扭不过鸳鸯,便由着她看了一场免费好戏,

雪人已经堆得很大,有一人多高,明月不厌其烦的堆叠修整,使雪人远远看起来竟跟真人一般栩栩如生。

魏炎下了马,举步正要往院内迈进,远远的一阵吵闹声,嘈嘈杂杂、纷扰而至,是殷殿伍、翟氏领着老宅的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

里正海大壮一脸不情愿的坠在最后,每天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在暖乎乎的被窝里猫冬的,被殷殿伍连扯带拽的从家里请出来,心情可想而知。

见到门口的魏炎,翟氏明显的一怔,随即想到那日魏知行“知书答礼”的赔了自己二十两银子,便不再多想,让殷银不必客气,伸脚一脚踹开三房的院门。

明月见了几人,颇为礼节性的笑了笑,向海大壮施了一礼道:“里正伯伯,您若不来,明月正要去找您呢,我家前夜......”

宋氏见明月要提起前日之事,脸上现出一抹慌乱,破口大骂道:“殷明月,你个杀千刀的,你大伯和你二堂哥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好心来给你家送点儿年货,这一去就没回来,你说,将你大伯和你二堂哥藏到哪了?”

明月好笑的看着宋氏,不经意的拍了拍雪人肩膀,笑道:“大伯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大伯和堂哥来给我家送年货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扣人费粮食的道理?再说,你看我这小身板,是能扣下我大伯还是能扣下明朝哥?我大伯、二堂哥会不会和大堂哥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伯娘不用担心,听说我大堂哥在县里过得好着呢!吃的好、住的好,还有银子花。”

宋氏心如火灼,哪里肯跟殷明月废话,直接往屋里闯,要直接找刘氏理论,顺便看看殷家父子被关在了哪里。

屋内空无一人,家什简单粗陋,看着空荡荡、冷清清的,唯一像样的、有可能藏人的家具----箱子,前日已经被宋氏给劈了个大窟窿,能不能藏人一目了然。

宋氏气恼的出了屋子,再次瞪着明月骂道:“你娘呢?怎么没在家?跑到哪里放浪去了?”

明月耸了耸肩,无限委屈道:“大伯娘,我娘干啥去你还不知道,前天家里遭了贼,一个米粒都没剩下,这事全村都知道了,大伯娘你是当真不知道?”

村中人的脸色俱都五彩纷呈,若说宋氏不知道,那是扯谎,村人想到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宋氏不愿意三房去借粮要救济,看着宋氏多多少少有些鄙夷的神情了,上一些岁数的人家不禁摇了摇头,这殷家,六年前卖孙子渡日让人不齿,如今有难不帮,更是上不得台面。

宋氏被堵得哑口无言,活生生两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蹄子一口咬定没来,刘氏又不露面儿对质,村人们更不可能看到他们来,到头来落了个死无对证,好好的两个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殷明月给弄没影了,宋氏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承认父子是半夜来的,急得鼻汪鬓角都见了汗了。

看着明月一脸得色,宋氏可以笃定,这小蹄子如此镇定,定是将她相公和儿子给扣下了,至于扣下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却让她心里打起了鼓,这殷明月看着柔柔弱弱,眉目含笑,可是个举刀就砍、说打就落、心狠手辣之人,若是在气头上,当真杀了父子两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氏心里如焚,眼珠乱窜的看着,突然将目光放在了明月时不时拍打的雪人身上,不由头脑乍现,飞身扑到了雪人身边,一脸悲凄道:“殷明月,这里面是不是你大伯?你大伯再不对也是你大伯,你怎么下得了手?!”

宋氏是动了真情了,眼泪扑漱漱的直往下落,双手不惧凉的扒着雪人,雪人不是纯正的雪人,为了加固,明月在外面又烧了一层冰水,冰水再次被凝成冰层,分外的坚固,宋氏手指冻得冰冷,指甲劈掉了三个,才堪堪扒出一只黑色的袖子来。

这袖子她再熟悉不过,还是她昨夜亲手给殷金和殷明汉穿上的,宋氏登时跪倒在地,大放悲声的指着殷明月,破口大骂:“你个毒蝎娼妇,咋就能下得了手啊!不就是拿了你十几两银子和破东西吗?至于动刀杀人吗?!还要硬生生冻死在雪人儿里,我定要将你抓了千刀万剐、血债血偿!!!”

宋氏如泼妇般的冲向明月,长长的指甲冲着明月的脸就划了下来,明月一个闪身躲过,状似受惊的跑到了海大壮身后,瑟缩的回敬道:“大伯娘,你搞错了,这是前天和昨天连续两天到我家偷东西的贼人的,那贼人心狠手辣,还出手杀了许奶奶,你定是搞错了!”

宋氏嘴上不依不饶道:“胡说,我跟着明汉爹来的,根本就没有杀人!只是拿了东西,用扫帚疙瘩打了明松那个野种!是你奶不信,定要来看看偷了斧子回去!你是栽赃陷害,那人定是你杀的!还我儿命来!!!”

宋氏如着了魔般,不依不饶的撵着明月,心里十分万分的肯定,这冻死的就是她的相公和儿子,心仿佛被人抛在了火里,烤得焦碳,再被扔进冻洞里,凝成了冰,说不清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海大壮终于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寻常,不愿与疯魔似的宋氏纠缠,对一脸愧色的殷才道:“咋回事?还不从实说来!这可是关系着三条人命!!!”

殷才一脸难色的看着明月,又看着翟氏,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声若蚊鸣道:“昨夜大哥和明汉没有回家。”再问其他的,俱都是摇头不语。

第一百零三章 都是他倒霉

宋娇娇实在看不下相公闷葫芦的样子,向前站了一步,明月却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对里正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手,只见“撩汉”和“撩妹儿”威风凛凛的将身子将狗窝口让了开来,露出黑黝黝的狗窝口儿。

篱笆外走进鸳鸯爹、韩氏父子,三人将手伸进狗窝里,向外一掏,扯出两个被冻得狼狈不堪的人儿来,二人脸上、胳膊上俱都鲜血淋淋,肿胀不堪,衣裳、尤其是裤子被扯得条条缕缕,被寒风吹得如得春风的柳条,飘飘荡荡,身体外层因为寒冷,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如掉进了面粉的驴粪蛋子,即可怜又滑稽,身体紧难的向前爬行,僵硬的如同夜半僵尸,怪异的向屋里爬去,只想暖暖身子。

明月“当”的一声关了门扉,如守门将军将二人挡在门外,声音冰冷道:“大胆贼人,夜闯民宅,杀人越货!天理难容,如今京城官爷己到,速速缉拿归案!择日斩首示众!”

明月用手指着还在外面看热闹的魏炎,大有惩恶扬善、挥斥方遵的气势。

魏炎的脸迅速龟裂,怎么这么一转瞬,自己就由看热闹的变成了局中人。

在院外看了半天热闹的他,对整个事件听了个大概,无外乎家族争斗的把戏,还是最低等的村一级的争斗,唯一的看点是,小辈竟将长辈打得这么凄惨,是他生凭仅见,正看得津津有味儿,没想被明月拉了虎皮做大旗。

魏炎老神在在的迈步进了院子,清了清嗓子,颇有气势道:“在下受京城大理寺卿洪丰洪大人差遣,赴朝阳县巡察,特来查办此命案,速速从实招来!!!”这气势,不怒而威,浑然天成的凛然之气,比明月刚刚的狐假虎威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明月暗挑大指称赞。

翟氏眼睛瞪得溜圆,不由质疑道:“你不是明月的什么义父的手下吗?怎么就成了京官了?”

魏炎脸上尴尬色一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牌牌,像模像样的扬了扬道:“人可以质疑?这牌子还要质疑吗?!”

翟氏登时禁了声,那金光闪闪的小牌牌一看就是价值不凡的东西,周围雕着好看的花,极尽精美之能事,中间的字虽然被官爷用手指头盖着,但定会错不了的。

魏炎微不可查的脸色一红,拿着一个正经六品护卫的牌子,去冒充同是六品大理寺卫的牌子,来糊弄一个乡野无知村妇,果然县官不如现管,这六品也是有差异的,若是让大理寺的那帮狐朋狗友知晓了,定会拿唾沫淹死他,算了,魏炎摇了摇头,自己娶了有“大桌子”,也会被唾沫淹,淹一次和淹两次,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同样吃惊的是海大壮海里正,他影影绰绰听闻县里风传,县里不仅来了未娶亲的京城三品大官儿,还来了个风流倜傥的边彊大吏,搅得全朝阳县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个个红鸾心动、春心荡恙,都跟吃了春-药打了鸡血似的。

只几日功夫,县衙所在的街面四周,由过去的门可罗雀,忽一夜发展到现在的门庭若市,日日彩裙飘飘,夜夜香气缭绕,大冬天放纸鸢的有之,站在寒风里唱曲的有之,拿着一捧子梅花悲怀伤秋的有之......无奇不有,端是朝阳县一大怪事。

海里正见有机会巴结贵人,迅速上前,谄笑着向魏炎施了施礼,施礼过程中还不忘瞪了一眼翟氏,让她闭嘴噤声。

殷金先是脸上被冰流子刺伤,后被辣椒面扑脸,最后又被扒了外衣塞到狗洞子呆了一宿,两只狗虎视眈眈的守着洞口,想逃又不敢逃,这一宿的感觉,说是在地狱里也不足为过。

殷金哭丧着脸对明月道:“明月,俺不是贼人,俺是你大伯呀!大伯错了,不该偷拿你的银子,全都还给你,你奶那有七两八百多文,你大伯娘那有五两,鸡蛋被明汉躲到茅房里偷吃了;小米被你奶给熬了粥;只剩了一小罐底的盐和一小坛的荤油......人俺真没杀,只是你大娘打了明松的屁股,俺一直拦着来着,都是宋氏这个丧门星瞎窜掇,说你不孝顺,要不哪能......”

殷金真是冻怕了,不仅冻坏了手脚,连胆也冻没了,从前日宋氏的窜掇、自己的无奈,到昨夜殷才质问翟氏、翟氏苦劝宋氏、再次偷窃证物,从头到尾,娓娓道来,绘声绘色的如同在讲一部情节跌荡起伏、逼良为贼的传奇史,尤其是将宋氏的挑拨是非、尖酸刻薄刻画得入木三分。

连翟氏听了都认为自己原本是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只是受了宋氏的蛊惑引诱和挑拨离间才鬼迷了心窍。

殷明月看了看神情忧郁的殷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叔,本来就没有什么杀人命案,只有偷盗而矣。”

殷才的脸色一瞬间白如风雪,凝成了雪,冻成了冰,阵阵寒凉。

翟氏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殷才,见殷才一脸悲色,不忍嗔责儿子,再看看宋娇娇,小儿媳面上的嘲讽是那样的显而易见,翟氏嘴里若吞进了苍蝇,对宋娇娇之厌恶达到了空前。

如今真相大白,翟氏虽被殷金摘清了主要责任,但仍不愿吐出到手的银子,冷然对海大壮道:“里正,百善孝当先。此事怪不得我儿,都是刘氏这个小娘皮分家藏了私房钱,十二两!成天的在全村人面前苦穷,让全村人都可怜她,实际上却背地里藏银子!!!这银子鬼鬼祟祟的,怕也不是正道上来的,我要替我那死去的儿子教训教训她这不知检点的东西!!!”

可见这翟氏胡搅蛮缠的功夫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偷了银子,反而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偏偏大家信以为真,纷纷倒向了翟氏,手指头对着刘氏戳戳点点,纷纷猜度着三房的银子从哪里来的,因为就在三个月前,她还是一个有了上顿却还要为下顿愁的小寡妇!

海大壮挥了挥手,让众人禁声,缓缓说道:“大家不必猜疑了,这十二两银子,俺都可以证明,其中十两是官府抓袁四娘时发的赏银,是明月用命换来的,剩下的二两银子,是明月冒死从山上拖下来的野猪换的,大家伙别瞎胡咧咧,眼红的话,可以自己上山,山上不仅有野猪,连黑熊、老虎都有,猎一头够一年的嚼用。”

明月满意的笑了,看来,平时和里正处好关系还是有必要的,曾经的猪肉啊没有白送,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牛鬼蛇神,全部禁声,不过, 这对自己也是个提醒,以后自己还是要找一个表面赚钱的营生来做,否则今天被怀疑,明天被怀疑,娘亲和自己,再加上青楼回来的小翠,村民们早晚得唾沫成河,将她们安上一个暗娼的名头,实在不是美事一桩,都说寡妇门前事非多, 这事非,果然不是一般的多。

翟氏自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赏银之事,再度发挥了胡搅蛮缠的功夫,打死也不吐出来到手的银子。明月颇为大度的摆了摆手道:“海伯伯,我奶这这银子不用还了,只要将我大伯娘银子和东西还回来就好。只是,此事可一不可二,若是总有人借着各种借口小偷小摸,慢慢的向阳村的风气可就不怎么样了,您这个里正也面上无光啊。”

明月这句话显然戳了海大壮的痛点,最近经他调解的几件事效果差强人意,他在村中的威信己大不如前,若再不拿出点真章来,真要被村民们看了笑话了。

海大壮脸色阴沉的看着翟氏道:“翟婶子,就如明月所说,你手里的七两多银子就当是三房以后的孝敬银子,折算下来,未来的五年都绰绰有余,别有事没事揩三房,三房现在连粒米都没有,五两银子换成米面油将打将挨到开春,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儿,别怪我不开情面,送到衙门打板子。”

不等翟氏回话,海大壮又看着宋氏道:“你相公都招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啊,就是个搅家不贤的破落娘们,若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让殷金写了休书,扭送到官府去!”

宋氏“扑咚”一声瘫在了地上,这两日的心情,可谓是大悲大喜,大嗔大怒,所有的滋味混于一处,最后竟品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宋氏将手伸进衣裳里,将五两银子直接放在了地上,默默的站起身来,向院子外面走去。

翟氏心疼的走到殷明汉面前,肝啊心啊的叫着,一幅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

翟氏看着明月的怡然自得,气又不打一处来了,轻手摸着殷明汉的满是痂痕的脸,恨恨的对海大壮道:“大壮子,我儿是受他娘窜掇的才闯下的祸事,明月做为她的妹妹,怎么能出手打她大伯和兄长呢?你看这脸被割的,若是破了相,以后怎么娶媳妇给老殷家传宗接代?”

海大壮都不忍直视父子俩的惨相,心想这殷明月小小年纪,心可够黑的,打人不打脸,就是进了县衙的重犯怕也没有这个“待遇”,喃喃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天没吭气的魏炎遥看着二人的伤势,怡然自得道:“非也非也,此伤非是人力所为,而是‘意外’所致,全是因为他们倒霉。”

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皆意外

如清风似朗月的魏炎,遥手指了指明月家的屋檐,声音清澈如泉道:“这是第一道‘意外’。”,

众人顺着手指方向张望,只见屋檐下,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流子悬挂其下,形若尖刀,在阳光映称下,却又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在大冬天里,冰雪化了冻、冻了化,便形成了农家这别具一格的景致,有些调皮的娃子会想方设法弄下来,放在嘴里当冰果吃,凉丝丝的,好吃好玩得紧。

看着其中不少半断的冰流子,众人晃然,这才明白殷金父子二人的脸伤自何处而来,只是怎么会肿得这么厉害?

魏炎傲娇的指了指晒在晾衣绳上的小筐子和地面上一大片的红色粉末道:“这是第二道‘意外’。”

明月眼睛一眯,从辣椒里捡出一只小小的虫尸道:“我家辣椒面挂在大锅上边,前几天发现生了虫子,舍不得扔,便想着将虫子冻死,继续吃辣椒面儿,这才挂在了外面。”

众人顿时了然,这殷家父子,真够“倒霉”的。

魏炎用手指指了指两条大狗,不言而预,这是第三道意外了。

村人们哪里知道狗有被迷晕的过程,在他们眼里,被狗咬伤反而不是意外了。至于真实原因,蒙-药为何突然失了效,又或者狗狗为何没有吃那只包子......恐怕只有殷明月自己知道,但谁又会在乎呢!?

一场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翟氏保住了她到手的七两银子,明月没有深究;宋氏丢了脸,成了小偷小摸、搅家不贤的妇人;殷金父子挨打受伤外加丢人;明月虽然少了七两银子,但是却在村中起了一个震慑作用,那些蠢蠢欲动、心里不安份的,趁早都歇了打殷家三房的主意,这殷明月,也太特么凶悍了,只是“无意”,就将殷氏父子搞得跟受十大酷刑似的,这若是“有意”的,怕是得进十八层地狱了。

殷才静默的扶起大哥殷金,神色中,有愧疚、有难堪、有焦灼,更有悔恨,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该恨明月利用了他,还是该恨有这么不堪的爹娘和兄嫂。

剧终人散,魏炎笑着向明月一挑大指,笑容里包括了太多的内容,有毫不掩拭的赞赏,有洞悉一切的了然,更多的则是明月如此缜密的思维。这么多的“意外”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冰流子明显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而且被弄得半碎裂,只要一吃力,便会如冰雹一般倾刻而下,犹如天下刀子,虽不致命,但受伤再所难免;大冬天西北风怒嚎,大半夜冻辣椒怎么说怎么没有可信度;还有就是狗了,不叫和咬人的时机把握的那样好,怎么看怎么有种故意为之的嫌疑,而嫌疑最大的,莫过于狗的主人----殷明月,至于怎样做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明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雪人露了袖子的地方再次覆上了雪,冲着魏炎露出白晰的牙齿,笑得那样的天真无邪,魏炎却感觉到脖颈生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对,是一个寒噤,无法抑制的寒噤,因为他怎么看这两只雪人怎么诡异,那样的威然而立,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欣长,一个憨态可掬,一个阴晴不定,就像是,就像是魏来和自己。

而就是两个如人般大小的雪人,尤其是被掏出一只黑袖子的时候,这才让宋氏彻底的歇斯底里,心里防线溃不成军,心心念念只有丈夫儿子的死,第一个疯狂的道出了真相。

这些腹黑算计人的鬼把戏,和他的主子魏知行腹黑的模样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以后要小心为上,他可不想成为雪人中的冻人,更不想被塞进屋里第二个“大桌子”!!!

魏炎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将明月请上了车,对殷明月的装扮实在是不敢苟同、不忍直视,穿了女装、梳了少女发髻的明月,竟比原来的男装还要惨不忍睹,脸依旧是灰扑扑的,头发胡乱了拧了两个当下流行的双丫髻,却是左高右低,左大右小,就像是,就像是出自两个伙夫之手的大黑包子,还是被拧残了的......

魏炎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身材欣长的雪人,心中默念,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宁得罪小人或女人,别得罪小人加女人,殷明月就是小人加女人。默念完之后,发现明月的发髻看着竟顺眼了不少,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明月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手里捧着白色的罐子,手心若温泉地下的熔岩,时不时的被烤得浸出汗水来,手里捧着的,仿佛不是一只普通的罐子,而是她的命运,命好,则侥幸逃过一劫;命不好,则一路多桀。而似乎,这两样都不是什么好的大结局。

一路念了无数遍的《大悲咒》、《往生咒》,终于捱到了县衙,明月自车厢小窗向外探头探脑,若观察敌情的小仓鼠,左顾右盼,鬼鬼祟祟,魏炎不由好笑道:“殷姑娘,下车吧,李少将军正忙着四处揖拿‘逃犯’,这个时间不在县衙驿署。”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轻咳了一声,顾做端庄典雅的将身子探出车厢,因看过的宫斗戏、宅斗戏数不胜数,那半羞含赦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顾盼流离的神采。

出屋代主迎客的欢喜见了亦是不由恻目,怔在一侧,一动不动。

魏来皱了皱眉头,不满的看向状似木头的欢喜,重重咳了一声,外人听不分明,欢喜却明显的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欢喜忙伏下身下,身子呈拱形弯在车厢一侧,与车厢形成一个自上而下的“阶梯”,明月脸上尴尬之色顿现,这是让自己踩着人肉梯子下车吗?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明月踌躇在踩与不踩之间,若是直接跳下去,姿态定不雅观,自己倒无所谓,也不是没跳过,但看魏炎的表情,怕是会责怪欢喜办事不力;但若踩下去,自己喉咙里似卡了刺,难受至极。

明月看着近在十几步开外的屋子,眉头一展,和颜悦色对欢喜道:“劳烦欢喜姑娘拿个绣凳过来。”

欢喜直着身子站起来,低眉顺目,看不分明,只是乖巧的转身进了屋内,将一只团纹绣凳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车厢旁,伸出一只纤纤细嫩的小手来。

明月没有再扭捏做态,学着大家小姐的样子,将手轻搭欢喜的手,轻启莲足,若踏花仙子般自云端踏下凡间,姿态做得足矣,威严也恰到好处,只是身上这身装束太过寒酸,一个一身穷酸的邋遢丫鬟装扮的少女,被一个身穿绫罗的眉清目秀的少女搀着,让人有种错位的感觉。

脚踏实地,明月轻抹裙摆,整理灰尘,只一瞬,刚刚的形象登时破了功,脸色颓唐、身子佝偻、怀里紧紧抱着石膏粉罐子向屋内走去,走得是那样的缓慢,三步一点,五步一顿,十步一喘息,二十步一回头。

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魏炎,似乎她不是来这里做客的人,而是即将被卖身的良家女,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却走出了上百步,损耗了一柱香的时间,心里不住的祈祷......

门外的嘈杂声已经响了半天,只是迟迟没有人进来,屋内的男子屏住呼吸,仔细的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的毛笔并没有停止做画,只是画出来的蜜蜂像蝴蝶,柳树小窄叶儿变成了杨木大圆叶,就连那最下方的树墩子,也由简单的皴染,糊乱的涂了一片,分不清哪块是木,哪块是石 ,哪块又是树结。

在男子的耐心快要磨光之时,门扇终于被推开,明月一脸不情愿的出现在了门口。

男子连头都没有抬,一笔一画的将笔下的“四不像”画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紫毫笔,抬头,目光浑不在意的扫向明月,看着明月怀中的白色瓷罐子,指着案边的十几只罐子道:“放在这里吧。”

明月大踏步的走到罐子前,惊奇的看着红的、黄的、绿的、黑的等等十几种颜色的罐子,眼睛也如这五彩斑斓的罐子一般,绽放着无数的风采,啧啧叹道:“哦,这么多种颜色的罐子?不会是罐子是什么颜色,里面的粉末就是什么颜色吧?这些粉末是做什么的?是每月心情面膜吗?还是胭脂、眼影之类的?咦----”

明月的眼睛终于被男子画的黑白水墨画吸引住了,再看看五颜六色的罐子,终于灵光闪现的一拍脑门,原来,这些粉末,根本就是画画的颜料,只是,这些个原材料也太奢侈了,砗磲、朱砂、雌黄、孔雀石、翡翠......随意拿出一罐子都够一户农家平安生活一年的!

果然,富贵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享用得了的,若是让自己用它们做画,没等画完画,自己先心疼得休克了。

明月真的被震慑住了,被震得头脑晕沉,手里的白罐子说什么也不敢放下去了,在这一堆价值不绯的粉末中间,自己的石膏粉是如此的......如此的“接地气”,就如同麻雀入了凤凰群,蚂蚁爬了大象身,吓得不知所措了。

少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男子的水墨画出神,男子唇角飞扬,怡然自得,自己的画艺一向颇有造诣,连皇帝陛下都曾讨要过,小农女的眼光也不是太差。

男子傲娇的将笔收了收,再次指着桌子一角的颜料罐道:“放下吧,一会儿就试试这些新制的颜料。”

第一百零五章 不化好别出来

“呃......”明月终于回了魂,深深的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那唾液似含了尖刺般,喇得嗓子疼,喃喃道:“不、不用吧,义、义父,画、画一幅画是多大的工、工程,待我走、走了以后再心无旁鹜的画,不受干扰......”

男子兴致盎然的摇摇头道:“兴之所致,无防......”

明月忙不迭的放下白罐子,急色匆匆道:“那,那农女告退了......”

男子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殷明月的态度很反常,事有反常必有妖,其中有什么问题呢?

男子狐疑的打开白罐子的盖子,明月登时连退了两步,手撑住了门框,准备随时落跑。

男子看了半晌也未看出端倪,不明其意的看向一脸紧张的明月,问道:“你怎么了?额头上怎么有汗?”

明月一抬袖子抹了一把汗,结巴道:“我,我尿急......”

不等魏知行回答,人如闪电般的逃出了屋子,踉跄的模样,浑像喝了一斤酒的醉汉。

魏知行挥了挥手,让欢喜赶紧跟上,生怕明月哪里不舒服有了闪失。

男子在画案前踱来踱去,久久不见明月归来,正焦急间,魏炎举步进屋,微微一施礼,将一张半尺长的画册递到男子面前道:“主子,这是李小五找画工赶制出来的悬赏画像,一百两银子,怡红院的老鸨见了就揭了下来,说她见过这画中小子,还知道他与珍味坊的骆东家、好客来杂货铺的周家大公子关系匪浅,属下已经警告她了,不会再乱说一个字,您看殷姑娘用不用躲一躲?”

魏知行静默的看着画中又黑又瘦、眉眼明显凶化的“少年”,就这样的悬赏画像,寻常人儿是认不出来的,这老鸨能一眼看出,也算眼毒得很。

魏知行沉默了片刻,忽想到少女一直不肯示人的真面目,唇角上扬,或许,只需洗了脸,变了女装,便再也没有人认得了。

男子兴致盎然,一转身到了画册卷轴处,拿出其中一只卷轴,举至肩头,微一松手,卷轴散开,竟不是普通的熟宣、生宣纸制的装裱卷轴,而是几近透明的纱,薄如蝉翼,轻若烟缈,一看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材质。

魏炎急色道:“主子,这金蝉翼纱价值连城,您当年是准备大婚时给泯王妃做画用的,今天怎么拿了出来?”

魏知行脸色一怔,无波无澜,半天才闪现出一抹痛色道:“你也知道,她已经是泯王妃,于我,己无任何念想;这蝉纱,和普通的宣纸,己无任何区别。”

男子面色宁静的将薄纱铺好,一只细如针的碳条在薄纱上轻轻勾勒,此时阳光正炽,映在雪地上,金光闪烁,再折射回屋内,映在男子的侧颜之上,温暖却不柔弱,明亮却不张扬,温润如玉,静默如画,一身白色的长袍,一头随意披散的长发,让他恬淡得如同刚刚从画中走出来的长流上仙。

明月进屋之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谦谦君子模样,她,只畏惧于他,竟忘了他,也是一个翩翩男儿郎。

明月悄然的向前凑近,想看看男子在画什么,孰料男子眼睛一瞪,似嗔如怨的瞟向少女道:“旁边的屋子放了浴桶,洗净了换了衣裳,执着梅花站在这里,让我画。”

明月脸色顿时绯红一片,呢喃低语道:“凭白无顾,画我做甚?”心中小鹿又不安分的狂奔乱跳了。

男子嘴角上扬,直接打断了少女的遐思连篇,当头泼下了冷水道:“我画梅花,怕你脏了梅花香茎。”

唉----我去!明月一直紧崩的弦就这样炸裂了,从古至今,从奴隶主至资本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石膏粉做得少了,就应该多做些,倒霉死你丫的,画的梅花让你变成秃尾巴鹌鹑!!!

明月忿忿不平的到了隔壁屋子,屋子里摆着一只容三四人的超大浴桶,巾子、花瓣、皂角一应俱全,整间屋子雾气缭绕,人影朦胧。

欢喜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殷姑娘,水温刚刚好,你可以沐浴了。”

明月打心眼儿里喜欢魏知行这个安排,因为,自她秋天穿越以来,她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洗过澡,只是偶尔用只能装得下脸的盆子,悄悄的擦擦身子,如今有现成的大浴桶在,不用到极致的话,她都觉得对不起她双手执着即将要入画的梅花。

欢喜面无表情的递给明月巾子,明月心里苦笑一声,自己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从进门到现在,欢喜一个笑脸都欠奉,仿佛她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般。

明月接过巾子,回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对欢喜道:“我是农家出来的,不习惯被人服侍,你非奴隶出身,也不会习惯服侍别人,所以,我们各自忙各自事,不必照管彼此。”

欢喜看了一眼明月,指了指浴盆旁一叠的衣裳,二话不说的出了屋子,将房门紧紧关闭起来。

明月将门插重新插上,用桌子又顶住了门,这才放下心来,脱了衣裳走进了浴桶,美美的洗起了澡。

一进水里,舒服的嘤咛一声,四肢百骸、甚至每个毛孔都舒爽得想要唱歌,明月暗想,待自己过几日从骆平那里拿得第一笔一百五十两银子咸菜钱,她定要订一个大大的浴桶,让全家,不,让除了松儿的家人一起泡玫瑰浴,一边谈人生理想,一边享受人生,岂不美哉?

想着想着,明月将一切不开心都抛在了脑后,完全忘了接下来的应战。

终于洗完了,明月站在衣裳前却又不淡定了,古代的人不是喜欢带着各种颜色的衣裳吗?就如同魏知行桌案上五颜六色的颜料?给自己准备纯白色的,跟戴孝一样,莫不是魏知行知道“要想俏、一身孝”的俗语?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何也穿白色的了长袍了。不过,也有可能,魏知行想到的是许氏刚刚离世,让明月穿得素一些也未尝可知。

不管出于什么思想,明月则无所谓的穿了衣裳,刚打开门,欢喜就如约好的一样拿进来一个托盘,上面胭脂水粉俱全,不由分说将明月按在了桌案上,刷刷点点开始又描又画,明月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欢喜瞎折腾了。

朦朦胧胧中有人推了自己一把,明月惊的跳起,暗黄色的铜竟中惊现一人,惊得明月眼大如牛,心跳如雷,看着看着竟拍手叫好了!这妆,化得绝!!!

对欢喜又搂又抱,将欢喜吓了一跳,嘴角却不无嘲讽的扯了扯。

只见铜镜中,一人唇若樱桃,鲜红欲滴;眉如苍山,屹立挺拨;脸如新月,白如霜雪;发如黑染,一丝不苟......每一处单独拿出来,绝对是无可挑剔,组合起来,却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唇若血,脸如粉,眉如刀,发如、如翟氏的狗舔式......十几岁的小姑娘,硬生生给打扮成了某国艺妓,还是一个几十岁上数的。

唯一可以说得过去只有这件白如仙子的纱裙了,配上纤细如柳的身姿,娉娉婷婷,飘飘渺渺,只是配上这张脸,夜半不仅吓死人,恐怕勾魂的鬼也要退避三舍了。

明月却兴高彩烈,脚步轻快的推开旁边的屋子,若秋天里凛冽的风,骤然刮开了门窗,呼啸的风,残卷的沙,不仅吹进了魏知行的咽喉里,更是吹进了魏知行的眼睛里,于是,魏知行的眼睛睁不开了,气急败坏的挥着手道:“殷明月,你给我出去,什么时候能见人了什么时候进来!”

明月唇角飞扬,手舞足蹈、举高彩烈的回了沐浴 的房间,小胸脯挺得老高,宛如斩了敌人首级的得胜将军,抱得美人归的风流才子,唇角几乎裂到了耳根儿。

欢喜一脸忐忑道:“殷姑娘,欢喜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胭脂水粉,想着好的东西自己要可着姑娘来用,不曾想用着用着量就多了......”

明月摇了摇头,喜色想隐也隐不住,看到魏知行被辣了眼睛,自己受这“委屈”又有何不可?

只是,接下来就要重新画过了,按魏知行的说法,自己若是再不画得“正常”点儿,她怕是连家都回不了了。

明月看着一脸愧色的欢喜,安慰的拍了拍欢喜的肩膀道:“不用担心,这回我自己画,姓魏的想罚就罚我一个人,不会责怪于你的。”

明月将脸重新洗过,不施胭脂水粉,只画了柳叶型的眉峰,松散了头发,不再梳那些中规中矩、老气横秋的发髻,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轻轻束起,随性的披于一侧肩头。

因不施粉黛,明月的额头上那两颗青春痘变得更加的丘陵突起,明月眼珠一转,对欢喜道:“帮我拿把剪刀来好吗?” 。

欢喜张嘴欲说什么,眼色却是一眯,再次低眉顺目的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明月比划着长短,一剪刀下去,前面顿时出现了齐流海,将额头上的小痘痘挡得密不透风,明月手掌翻飞,将剪刀放在流海下快速飞剪,不一会儿,流海变得层次分明,不再那样的突兀了。

对于自己这个宅女的技能,明月还是信心十足的,满意的打了一个响指,将剪刀一扔,大步流星的直奔魏知行的书房。

第一百零六章 鸡爪子与猫

站在门前,明月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魏知行诧异的目光,是呆若木鸡?还是惊艳绝绝?是怦然月落,还是叹尽风华?

门呯然大开,魏炎举着手里的半树梅花,眼睛直直的盯着明月的脸,惊诧之色一揽无遗。

魏炎结结巴巴道:“主、主、主子,殷、殷姑娘来了!”身子忙不迭的闪至一侧,眼睛看着自己的脚面,连耳朵根儿都红了。

魏知行忍着心中的狂跳,静默的放下手中的细碳条,抬起眼睑,云淡风清的看着眼前百转千迴终于露了真面目的女子。

似秋雨打了芭蕉,微风吹了涟漪,飞鸟掠了天空,禅唱划了心悸,不似初时邂逅的浮华炫丽,只余青丝染霜的淡然相依,同饮一盏茶,共吟一首曲,共碾一颗朱砂,寂静美好,醉梦如画,一醉千年。

男子黑曜石的眼睛如流水般流过少女全身,自头发梢转到白流苏裙裙角,最后深深的锁定少女的俏皮流海,眉头慢慢蹙起,形成了万年沟壑,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晦暗。

明月一脸委屈,做投降状道:“最最挑剔的义父大人,别再皱眉否决了,这就是大月月本尊,若是再不满意只有被打回娘胎重新做人了了。”

看着少女满腹委屈的眨着眼,如扇的眼睫,若禅翼一般轻颤,男子心中似崩了弦,徒留一声轻叹,转眼对魏炎道:“还不将梅花递给‘大月月’本尊,本官要开画了。”

明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从仍处于浑浑愕愕中的魏炎手中接过半树梅花,手臂立即被压得一沉,小脸登时垮了下来道:“义父,‘醉折梅花一两枝’,你这分明八、九、十枝,太多了,你是缺柴禾烧了吗?”

“一朵也不能少。”魏知行不留余地。

明月认命的抱着梅花站在桌案前三四米处,随意的模样如同抱的真是一捆柴禾,弄得梅花落英缤纷,再落下去,不是“一朵也不少”,而是要变成秃枝了。

魏知行又不高兴了:“你这样粗鄙和不小心,我怎能有心情画出梅花的孤芳自赏来?美点!”

丫的,你画个梅花还要举花的人凹造型?

明月翻了一记白眼,将梅花小心竭力抱于一臂,空出一只手来,举到眼前竖了一个“v”字,眼睛眨了两眨,如星星般闪耀着。

“你是属鸡的吗?张着两只枯爪子做甚?”

魏知行眼睛一瞪,实在不明白好好的手指干嘛挡住眼睛,还如同鸡爪子----不,如剪刀般放在眼前,莫不是剪发后遗症?想及比,魏知行的脸更黑了。

明月小脸垮了下来,这是自己拍照必备姿势好不好?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明月只好换姿势了,眼睛一眨,两腮鼓起,小手成拳,似招财猫般招着手。

“你是属猫的吗?举着爪子要吃的?”魏知行佯怒,心里却实在怒不起来。

明月脸现薄怒,这魏知行什么审美?看来,不放大招你当我是软柿子!

明月长发轻甩,眼睛半眯,小舌一伸,缓缓在樱桃小口上方舔舐,有些发干的唇变得惊莹闪亮,小小的贝齿轻咬下唇,杨柳细腰轻扭,送胯,提臀,收屁股,空闲的小手也不闲着,轻撩下裙裙摆,如孔雀开屏,一双小巧的莲足轻点,裙摆下方的白色中裤半露,若隐若现的显出纤细的腿形来。

魏知行本来黑透的脸再次转了红,如煮熟的虾子,喉结上下的蠕动着,如上千条毛毛虫在里面爬着,蠢蠢欲动,抑制难耐。

明月眼睛轻闪,心中暗笑,古人诚不欺我,要想俏,一身孝;要想美,露大腿。对付魏知行这种外强中干的家伙,对着干不是对手,装可怜成效不高,唯有简单粗暴才是杀手锏。

自己只是摆了一个走红毯必备撩人姿势,这爆脾气的家伙顿时没了气焰,好像,就好像刚谈恋爱的少年郎,心里想多看一眼,却是生怕多看一眼,心里想疼爱一分,嘴上却硬要嫌弃几分,偏偏执扭着。

本来盯着自己脚面看的魏炎,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看到了明月的脚,这只脚虽然不小,却比那三寸金莲似乎还要有魔力,深深的吸引着男人的眼,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看那绣鞋里的别样风景,原来,平时邋遢的小农女,也会如此的好看,是不是“大桌子”也会给他这样的惊喜呢?

想及上次双双跌倒时的逶迤如画,虽然以自己的晕倒而告终,但那“波涛骇浪”还是记忆犹新,心里这几日阴霾竟消散了不少。

魏炎正胡思乱想着,魏知行一眼瞟到了一脸沉思的魏炎,怒道:“你给我出去!”

明月的妖娆顿时破了功,小身板一塌,再度灰溜溜出了屋子。

魏知行的吼声再度响起:“魏炎,出去!殷明月,站住!”

明月停住脚,小嘴轻嘟,含哀带怨的看着魏知行,大有魏知行再说一个“不”字,当场就要翻脸。

魏知行没有再挑剔,咽了一口吐沫,正了正神色道:“就这样,一动不准动。”

明月就这样嘟着唇、眯着眼,如娇似嗔的如同腊人般定格在那里。

一柱香,忍了;两柱香,忍了;三柱香,我还是……明月轻轻动了动发麻的手臂,一脸谄笑道:“义父,我的手麻了,能不能换个手臂?”

“……”

“义父,我的腿麻了,能不能坐着?”

“……”

任明月如何打岔,魏知行只是专心的画画,细条勾勒完,已经开始用水要和那石膏粉了。

明月心跳如雷,完了,马上要穿帮了,这下可要完了。

明月心一横,大叫道:“义父,不能画梅花,画了梅花一生都要倒霉的,要画就要花中之魁的牡丹,花中君子的兰花,花中之妖的桃花……”总之不是需要白色粉调色的花,一切都好,哪怕是狗尾巴草。

魏知行手顿了一顿,脸上现出几分不自然,最终仍是拿起毛笔,准备调色。

明月细致的观察到,魏知行听到桃花时的一瞬闪神,眼珠一转轻轻吟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魏知行手指轻颤,显然乱了方寸,白色与红色掺得一塌糊涂,显然浪费了一大堆颜料。

男子看着调色碗中红鲜鲜一片,叹然的扔到了一边,重新拿出另一只罐子,倒出里面不知何时调好的微粉色颜料,倒出了一小堆儿,和了水,开始在画上染梅花了。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不用石膏粉最好,虽然石膏粉的成分和刷墙的大*、腻子粉差不多,画出来也应该是白色,但与上百两的砗磲粉定有差异,露馅是迟早的事儿,就如同一颗*,说不上什么时间炸得她胆颤心惊。

现在不用了,暂时心底没鬼了,自然就踏实了,明月渐渐打起了瞌睡,神思也魂游天外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魏知行画了淡粉色的梅花,又画了她桃花般的脸颊,最后还是用了她的石膏粉,而且涂的还是明月那一身的白色纱裙。

本来的魏知行也能查觉出不同,可惜,他被明月的那首桃花诗扰了心神,乱了方寸,丢了一魂,心里只想着,明月怎会知道桃花的事,换句话说,明月怎会知道刘嘉怡的存在?刘嘉怡好好的王妃不当,现在不知身处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激灵,明月蓦然醒了过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趴在桌旁睡了一觉,身上披着魏知行那件灰色的大氅,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精致的小脸来,丝毫没觉得冬寒料峭。

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口水,一转头,男子就坐在旁边,眼睛温柔似水、含情脉脉,明月打了一个寒颤,狠命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时,果然见到魏知行一脸恬淡的脸,无波无澜、云淡风轻,刚刚的定是错觉。

明月伸了伸懒腰,问道:“画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魏知行轻轻点了点头,一丝挽留的意思也没有。

明月心里这个气啊,现在眼看着午时了,被压榨了一上午劳动力,不仅没有一句谢谢,看意思午饭也打水漂了。

明月将身上的大氅放在桌上,毫不犹豫的往外走,男子急切的声音道:“把衣服换下来……”

明月觉得自己只能用无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愤然转到欢喜的屋子,却没有换衣裳,而是将自己的粗麻布衣拿了出来,直接奔向魏知行房间另一侧的房间,推门而入,从里面将门插个严严实实。

魏知行的脸色更黑了,看向魏炎的脸色如刀刮般,魏炎吓得腿一软,登时向魏知行施了一大礼,哭丧着脸道:“主子,我真不知道殷姑娘为何要进属下的卧房,许是因为欢喜的屋子因沐浴过后太过潮湿.......”

魏知行脸色缓了一缓,心中却是五味掺杂,这殷明月脸灰扑扑的就不安分,脸白晰晰的定要祸国殃民,真是----不得不防。

......

明月自然观察出那是魏炎的房间,而她是有意为之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下大气力写的那本《御猫经》就在魏炎手里,依她对魏炎的了解,他思想木讷,所以不会将“有失体统”的书册放在身上;他忠心护主,自然也不会毁了主子“赏赐”的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房中,此时不取回来,更待何时?

明月鬼鬼祟祟的左翻右找,终于在魏炎的枕头下方翻到了书册,原本崭新洁净的书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体不一,落款不一。

结果,明月险些爆笑当场。

第一百零七章 欢喜的惩罚

明月虽然不能会写全部的字,但连贯上下文后,大抵上还是能顺下来的。

只见书封正中,一个大圈将“御猫经”三个字圈起来,旁边笔势雄奇、铁划银钩的题着几行字:“知行兄:天地交汇,阴阳和合,夫尊妇卑,男御女从,乃之伦常,不可逆者也。今得妙书《御猫经》,然男子如虎,怎以猫代之?特更名《白虎通》,望知行兄知耻后勇,堪当‘一夫’,顺应天地自然之法,切勿孤影又自怜。自得弟雅正。”

此字下方,龙飞凤舞、妙笔生香的写了另一行字:“自得弟:乱花丛,眯人眼,日御敌寇,夜御婵娟,望弟勤练功,强健体,游戏花丛,偷倾刻欢,雨露怠尽,勿反御之。此《御猫经》名不可更,概因自得弟春宵罢了巧如猫。现喜获吾弟赠名‘一夫’,甚妙哉。此册甚得吾心,适逢侍炎大婚,转赠之,然否?”

下方“自得”兄回道:“‘一夫’兄过谦,虎与猫之说,个中滋味,外人不可道也,今魏侍‘炎’可得其法,吾欣然允。”

明月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才看懂了上面的意思,赶情好,李放和魏知行将自己这本书当成书信写来写去了。看字面文诌诌的,内里的乾坤可不少,越读越有种笑着暴走的冲动。

用明月的简单话来解释,李放的意思是:魏知行,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送你春宫图一本,好好看看,当个真正的男人,别再单着了,找个娘子乐呵乐呵,省得孤独寂寞冷。

而魏知行不甘示弱,强力反击:李放李自得,你白天打仗,晚上春宵,身体要强练,免得身体被掏空成小乖猫,被娘们给反攻喽,你赠的名儿“一夫”不错,我勉强收了。书,我送属下了。

这李放历来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性格,写出什么语句来,明月都不觉得是意外,只是这魏知行整日一幅生人勿近、冷冷清清的样子,说起话来够毒的,字字戳中李放的要害。

明月不敢耽搁太久,匆匆换了衣裳,将图册纳入怀中,将白色流苏纱裙叠的板板正正,放在桌上,急急推门而出,险些撞入一人怀中,正是一脸恬淡无波的魏知行。

明月抬起小脸,一脸肃然道:“何事?”

魏知行的脸涨了通红,在明月认真猜度之时,双手已经抬起,在明月的小脸脸颊上一顿揉搓,连眼角鼻翼都没有放过。

明月不明所以,用手抹了一下,抹了一手的黑色,急道:“喂,你往我脸上抹了什么?会毁容的!”

魏知行哪里会理会明月的叫嚣,不仅没住手, 还特意掀开明月的头帘,在明月的两颗青春痘上仔细按了按,直到抹得整张脸,分外匀称的“黑”,这才满意道:“好了。”

明月心底火一拱一拱的,让自己“美点”的是他,往自己脸上涂黑泥的也是他,到底怎么想的?

“你,给我脸上涂的什么?”明月嘟着嘴十二分的不满意。

男子挑了挑眉,无所谓道:“锅底灰。”

“喂......”

男子耸耸肩道:“我是为你着想。医馆称锅底灰为百草霜,主攻去毒散火,你脸上的‘火’真的不小。”

明月气得牙直痒痒,无耐,还是那句,弱肉强食,在这县衙里,魏知行说往东,没人敢往西。

鼓着腮,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乌黑的右手,心思一动,两只手在脸上一顿揉搓,似要将黑脸抹得白晰,却是徒劳无功,只揉得两手黑乎乎一片,状似气馁的推开房门,对守在门口的魏炎道:“魏先生,我们回家吧。”

魏炎抬眼望向魏知行,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忐忑的向马车走去,亲自赶车送明月回向阳村。

明月屈身向魏知行施了一礼,笑颜如花的道了声谢,起身时身子却猛的一个趔趄,一个前倾,扯住了魏知行的衣裳。

魏知行忙伸手扶住少女的双臂,嗔责道:“怎么不小心点儿,施个礼还能摔到,以后不想施礼就别在我面前心不甘、情不愿了。”

明月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疾如秋风的向马车跑去,到了车旁向上一跳,一下子趴到车辕上,随即颇为不雅的向车上爬,哧溜一声钻进了马车,那形象,说她在逃瘟疫、躲山洪还差不多。

魏知行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转头的功夫,又原形毕露了, 怎么就不能像刚刚施礼前那样的温柔恬淡呢?

事出无常必有妖。魏知行低下头来,在看到自己白晰的袍子上,再度被抓的两道黑手印子时,终于领悟到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的真谛。

欢喜小心上前,向魏知行施了一礼道:“主子,奴婢给您换了衣裳?”

魏知行淡默的摇了摇头,如黑曜的眼睛似乎看进了欢喜的心里,看得欢喜的心越来越沉,经过数天的揣摩观察,她知道,这是主子要发怒的症兆。

果然,男子云淡风清道:“抱着冰碗在外面站着,什么时候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再回到屋里去。”

欢喜双手如被针刺般的颤抖,这冰碗之刑她受过一次,那时的她刚到魏知行身边不久,李放刚刚来到朝阳县,李魏二人同住一家客栈,李放的几个侍卫轮翻挑衅欢喜,说她粗鄙上不得台面,和她的主子一样;又说她麻雀想飞上枝头,和她的主子果然是绝配等等。

那时的欢喜心气儿正高,视魏知行为天人,第一次忍了,第二次就毛了,与侍卫在客栈大堂就大吵起来,将魏知行的官身先给捅得满客栈皆知,李放的侍卫又在背后推波助澜,整个朝阳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才逼得魏知行不得不住进了县衙驿署,成了朝阳县第一夫婿人选,与李放不得不住在相邻的院子。

那时的欢喜还没有从魏知行的三品官身的喜悦里走出来,魏知行已经让魏炎准备了一碗盐水,冻成冰砣,从碗里倾倒出来,让欢喜就这样捧着站在冰天雪地里,至于什么时间惩罚结束,那就看欢喜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或者什么时候冰碗被她的手捂热、化成一洼水。

听着像小孩子的玩闹把戏一般,但是实际上,却比任何酷刑都要残忍,水里加了盐的冰,比普通的冰更加冰冷三分,捧在手里掺骨的凉。

冰碗被手的温度慢慢融化,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手的温度却不断下降,直到化水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连手带水带冰冻在一处,形成一个美丽的冰雕,一只冰碗化下来,人即使侥幸不死,两只手也会残废,大罗神仙来也救不得了。

第一次,欢喜只捧了一柱香的时间,便梨花带雨的跪在魏知行面前,承认自己不该向外透露魏知行的身份,哪怕是被李放利用,李放默默无语,却是原谅了她,此时的手,才堪堪好转,每逢冷天便透骨的疼。如今,又要受惩罚了吗?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欢喜捧着冰碗站在魏知行的房前空地处,冷风吹过,卷起片片地上的积雪,打在脸上,丝丝的凉,与手心儿里的冰相比,它竟然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温暖。

欢喜从头想到尾,仍不知哪里错了,让她自降身份去照顾穿着破旧、邋遢不堪的农女,心里虽有十二分的不甘,但她最终还是按照魏炎的吩咐,搬绣凳、用手搀着小农女下车,服侍沐浴,尽管没有达到服侍主子的程度,但对一个小小农女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要知道,即使见了县老爷,自己未施礼,主子也是默许了的!!!

眼泪如这大雪中的雨,扑漱漱的落下来,直到凝成了冰霜,挂在眼角、脸颊,这冰霜似有魔力般,不一会儿,整个头发、衣襟都凝成了冰花,站在寒风彻骨里,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欢喜就这样看着主子的门关上,再度打开,男子已经将粘上黑手印的长袍换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袍,黑色的皮靴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分外动听,直到男子走到欢喜面前。

莫不是主子心疼自己冻坏了?所以才出来的?欢喜喜上眉梢,想要盈盈下拜,却发现身子已经如同这冬日里的一树枯梅,想动一下都成了一种奢侈。

男子摇了摇手,墨色的眼眸轻抬,声音清冷的如同这寒冬里的雪,朗声道:“头发呢?你收到哪里了?”

欢喜惊愕的看着男子,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直到男子不悦的皱着眉头,反复问了三遍,欢喜才恍然,原来,主子问的是殷明月剪下来的头发,略有余温的心顿时也如同脸上的泪花,被这冰天雪地冻得生疼,直到麻木,直到无知无觉。

欢喜绝望的用眼睛看向墙角一隅的木桶,那里面,收着院中的各种残败枯叶,以及刚刚扔进去了殷明月的头发。

男子不再理会欢喜,大步流星向木桶冲去,那样的急切,不嫌腌臜的自里面捡出一绺黑色头发来,用帕子仔细的包着,转身回到了屋内,“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不一会儿,烛火杳杳,男子的身影立在窗前,留下一抹欣长的剪影,身形如松,长发如墨,形态绰约,身前举着一幅人高的画卷,凝视关注,孤芳自赏,寂静欢喜,影影绰绰的身形,若遥不可及的月宫仙人,又似梦里才得一见的情郎。

欢喜悲哀的笑了笑,即使她再笨她也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主子如此紧张那绺头发,自己是在乎殷明月剪了头发,而当时的自己,甚至连劝都没有劝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伤,剪发犹如受断头,所以,当明月提出要剪头帘儿,欢喜先是错愕,本来能相劝甚至阻止,可是她没有那样做,也不愿那样做。

而当剪头帘儿的殷明月出现在魏知行和魏炎面前,魏炎的惊愕多于惊艳,魏知行的愤怒多于惊喜,而这些,魏知行不能对明月说,只好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欢喜身上,因为他也知道,若是想阻止,欢喜定能阻止的,可是她没有。

第一百零八章 这火忒大了

欢喜心里不想承认错误,可是,身体却更加的诚实,她不能让自己就此死去,如同落在雪里了无痕的梅花一样,她要卑微的为活着而活着,就如同她第一次被卖到许家当童养媳,第一次被许二毒打,第一次跟小相公套近乎求生存.......多少个第一次都熬过来,这次,她也一定能行!!!

欢喜几乎用尽了身上能积聚的所有力气,将僵如冰块儿的腿挪动了一分,她敢肯定,她清楚的听见了自己骨头缝里“卡卡”的怪响,膝盖如断裂般的打着哆嗦,手已经麻木,跟冰碗冻于一处,如木偶般的迈向魏知行的屋子。

第一步,如撕裂了浑身血肉般的疼,第二步,如插进百根针般的刺痛,第三步,较前两步要容易得多,因为,她已经麻木无觉了。

终于挪到了魏知行的房间门口,欢喜清了清嗓子,大声呼道:“主子,奴婢知道错了,殷小姐就是奴婢的天!以后誓死不敢逾越!!!”

魏知行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将画挂在挂衣裳的架上,但见画中之人,一手手揽半树梅花,蛾眉轻挑,眼如猫儿,樱桃小口轻轻嘟起,如娇似嗔,脸如半月,剩下的半月被黑黑的头帘挡住,头帘上、鼻翼上落了梅花残瓣,让人忍不住想要拂去一探后面的完美春光。

少女一手执梅树,另一手轻撩长裙,长裙洁白胜雪,一尘不染,却又与鼻翼上的花异曲同工,衣裳的前襟、下摆俱都落了四五片淡粉色梅花花瓣,被细细的黑笔勾勒出的完美线条展示了少女婀娜的身姿。

少女的脚下,两只粉色的绣鞋在被撩的长裙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面上,又是落英缤纷的一地梅花。

整个画作,除了粉就是白,似恬淡如水、淙淙流水,在碳火和烛光影晕里,却是又灵动如火、栩栩如生,整个人像要从画上走下来一般。

男子嘴角上扬,温润的看了看门的方向,轻轻叹道:“这也是你救回来的人儿啊。”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提高的声调道:“回去吧。”

欢喜拖着冰冷的手回了房内,先将冻在一起的冰碗与手泡在了冷水里,在碳火烘烤的房中,身子逐渐回暖,心里却再也感受不到温度了。

男子将衣裳架子往塌前挪了挪,抬眼看天光时,已经有些昏暗,忙招呼着下人将吃食送到屋里来,决定一天都足不出户了。

男子将画摆在榻前两步远,抬眼就能看见画中的少女款款走来,心下更加欣喜,想着,若是生活中的少女也是如此的乖巧听话该多好?

看着被碳火火焰映称得犯着红光的画像,男子的脸也红得如这碳火盆中的碳火,渐渐如这天色,昏昏沉沉......

魏知行只觉得口渴难耐,起身倒水,只见少女展颜一笑,脸颊两侧的梨窝若隐若现,少女走到身前,执起男子的手,男子的心登时跳得乱做一团,只是怔凝着顺着少女的牵引而动。

少女轻移莲步,推开门扇,外面大雪纷飞,银妆素裹,看不见任何的建筑,只余看不见尽头的梅花林。

风儿吹过,梅花如花雨般四散飞落,吹乱了少女的长发,男子大手轻挽,将发丝执于手心,麻麻痒痒的,忍不住揉在手里把玩。

调皮的梅花花瓣似窥探了男子的心思,落在了少女的鼻翼上,男子伸手去拈,却被少女的小手握住,带着薄茧的手,在男子的大手手心里调皮的划着圈圈,男子不由得忘记了呼吸,渐渐窒息了。

少女掂起脚尖,脸在男子的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男子的眼睛眨也不敢眨,睫毛动也不敢动,亲耳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亲眼看到了少女肉粉色的唇渐渐抵在了自己的唇上,绵绵软软,如痴如醉,不能自抑,欲罢不能,整个身体如冻僵在雪地里的一根冰流,生怕动上一分就要碎裂了。

那花瓣抵在二人鼻翼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男子贪婪的吮吸着梅花寒香与少女的淡然体香,似打通了任督二脉,血脉贲张,走火入魔般的将少女紧紧箍在怀中,呼吸越发的急促、困难,若离了水的鱼儿般拼命抵在少女的唇上,急切的在那里寻找着生命之水,一条灵蛇搅得少女不知所措,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二人想相濡以沫,却又波浪骇天。

浑身的汗浸透了衣裳,男子急不可耐的褪去了,再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儿时,衣裳比自己褪去的还要急,不知何时己是不着寸缕,如暗夜里的一道白光,沙漠里的一淙流水......

男子终于崩断了最后一根弦,如虎般扑了过去......

“呃......”男子痛呼一声,紧接“扑通”、“乒乓”两声,男子急切的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只余身前扑倒的火盆子,三三两两的碳烬散落在地上,发出星星点点的余辉,男子赦然,原来,是自己做了黄梁一梦,懵懂中扑倒了碳盆子。

幸亏是半夜时分,魏炎还没有来换碳,碳火燃烬了大半,这才免于右手被烫伤,饶是如此,仍是在手掌上留下了焦黑颜色的一长条儿碳圈儿,应该是碳盆子的焦圈。

身上的汗湿浸浸的,分外的难受。

男子站起身来,看着自己不知何时褪去衣衫的*上身,再看着自己不知何时狼狈不堪的襦湿下身,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自己的这一场春梦,竟是那样的真实生动,那样的缠绵流转,让人难以忘怀。

男子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头,似要将脑中的旎旖情愫尽数抛开,用火折子点亮了油灯,自衣柜中拿出新的裤子准备换上,刚刚将裤子提上,不自觉瞟向那幅惹他做了春梦的最魁祸首----少女梅花图。

只听“啊”的低吼一声,手中的裤子再度落在了地上,嘴巴大张着,能同时塞进两颗鸡蛋。

见主子房内油灯闪亮,魏炎提着一盆新碳轻轻叩了叩门,见主子没有回应,以为主子起夜去了,便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抬眼看向主子,主子的脸现于画像前方,整个身体被挡了大半,只隐约看到主子正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榻前的那幅画,已经整整对着它看了一下晌了,竟然还没有看够。

魏炎看着地上散落的碳灰,恍然道:“主子,将画挪到一侧吧,起夜时有些碍事。”

魏炎边说着边向画像方向走来,魏知行大惊,伸手要提落地的裤子,蓦然看向画像,电闪雷鸣间便做了决定,大踏步向前,呈怀抱形圈住画像,整个身子将画像挡了个严严实实,怒吼道:“出去!不该看的别看!!!”

魏炎忙低下头来,身子忙不迭的后退,主子说的对,不该看的,是不能看!只是,主子,你在画像面前这样的不着寸缕,真的好吗?现在又抱着画像发火,莫不是真如李少将军所说,是时候该找一个当家主母了!!!

魏炎出去了,魏知行却迟迟没有动弹,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自己做了春梦,衣裳脱了也就罢了,为何画上之人的衣裳也“脱”了?!莫不是这世上真有画中仙吗?白天住到画中,夜晚与自己私会,做那些脸红的事儿?

魏知行眸光一闪!不对!!绝对不对!!!画中人哪里是仙子,分明是真真切切的殷明月!!!是除了怒怼自己、就是算计自己的殷明月!!!

想着想着,魏知行脸再度红了,因为除了惹自己生气,他突然想到,殷明月也曾像梦中那样调戏过自己,唇,是绵软香甜的,手指,如猫般挠着胸膛......而此时,他仍旧“抱”着“她”,虽然没有温度,但他似乎能感受得到“她”的纤细,她的娇嗔,她的......

突然一股强烈的触感袭来,画像如被烈风吹击的荡恙开来,魏知行“嗖”的一声跳离画像,跃至榻前,将被子一下子裹住了全身,盖住了他羞羞的旎念春光。

平静了许久,魏知行大着胆子再度瞟向画像,只见粉色的花瓣如一只只调皮的蝴蝶,落在了某些碍眼的部位上,似一双双眼睛在嘲笑着魏知行的怯懦,却又似一双双小手在抓挠着魏知行的心肝,让魏知行想抬眼一探纠竟,却又生怕一探纠竟,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魏知行悲哀的发现,他的衣裳,又要换了。

汗流浃背的男子二度换了一件宽松的袍子,鼓了偌大的勇气,侧着脸,半眯着眼,终于走到了画前,却惊奇的发现,涂了白色衣裳的颜料如鱼鳞般的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排小丘,而画像其他部分的颜料则毫发无伤,眉还是那个眉,眼还是那个眼,唇还是那个唇......独独“脱”了衣裳!!!

魏知行狐疑的低下头,用手触了触白色的粉堆,轻轻拈起一抹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没嗅出什么味道,豁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推开门,大声叫道:“魏炎,你给我滚进来!”

刚刚被赶出去的魏炎再度出现在主子面前,一脸的沮丧。

魏知行将粉末放在他手心里,肃然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魏炎放在鼻翼下仔细嗅了嗅,又放在嘴里品了品,一股涩味传遍味蕾,啐了两口在地上,十二分笃定道:“主子,这白色粉末, 石膏占七成,明矾占三成。二者寻常药铺医馆均有售,石膏用来清热泻火、解渴生津、凝血止血,民间有人还用它来点豆腐;明矾具有去毒消热、气结咳血等症。”

想着二者的功效,魏炎后知后觉的仔细观察主子,只见主子一身的汗浸,脸色潮红,嘴唇破了一个小口,惊道:“主子,莫不是你上‘火’了?需要小的给您取些上好的去火的药材吗?”魏炎颇为自觉的伸手要去搭魏知行的脉搏,他是认定了主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这上的“火”,也忒大了点儿。

第一百零九章 老宅的大祸

魏知行一巴掌拍落魏炎要把脉的手,被“石膏”和“明矾”气得心里的火蹭蹭蹭不受控制的向上窜,想压也压不住。

这殷明月够“贪心”和“善心”的,将上等的玉化砗磲粉换成了寻常的石膏明矾粉,贪没了他近二百两银子;考虑自己会暴怒生气“上火”,甚至会喋血,干脆给自己准备了对症的“止血去火”药,殷明月,你行,你真行!!!殷明月,欠我的,迟早要还给我!!!

魏知行气恼的将脱换下来的衣裳裤子、被子统统扔在了地上,被一起带落的,还有那绺半长不短的黑发,男子捡起来,想要扔进灰烬里,却终是没有扔出去,那好闻的发香,如那画像般,丝丝缕缕的渗进了男子的心中,不招即来,挥之不去,来得这样的猝不及防、又是这样的跌跌撞撞。

......

如今将近年关,又是北方最冷的时候,除了上山打猎的人家,寻常的村民家早就开始了猫冬儿,直到天大亮了才会起炕,有一家人却是不同,正是殷家老宅。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院里忙来忙去,一会儿给主屋烧炕,一会儿给猪热食,如一只永不知疲倦的黄牛,直到累得精疲力竭。

殷才心疼媳妇,推开门,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院里新堆积的雪,扫到伙房门口,温润的对着宋娇娇笑了一笑,在他的认知里,能娶到这样一个勤劳、善良而又利落的媳妇,是他殷才的福气。

宋娇娇回了一个苦涩的笑,强撑着站起身子,对着殷才向外挥了挥手。

殷才脸色一暗,因为知道,如果他驻足驻得久了,或者是帮宋娇娇做女人的活计,娘亲的骂声就会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想塞住耳朵都难,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殷才又不能忤逆娘亲,到头来倒霉的永远是宋娇娇。

正是应了那句话,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翟氏讨厌和欺负宋娇娇,全家便无一人和宋娇娇亲近,更别说帮说一句话了。

宋氏虽说是宋娇娇的亲姑姑,但也恼恨她选了殷才没有选择明朝,害得明朝已经两个月不归家;冷氏乐得自扫门前雪,哪管宋娇娇瓦上霜。

宋娇娇担着一大桶猪食来到猪栏前,大肥猪欢喜的扑上来,“吭哧吭哧”的叫着。

前几个月,老宅因殷明云被纳周家妾得了不少银子,相对往年日子宽绰一些,所以周家养了头大肥猪,准备这两天就杀了,一半用来送周家等几户节礼,一半则是冻起来,能吃上大半年。

宋娇娇难得的笑了笑,用葫芦瓢敲了猪头一下,气道:“你也不笨啊,知道不趁热吃一会儿就冻上了,唉,你比我的命好,等我吃饭上桌的时候,残汤剩饭都结了冰碴儿了。”

宋娇娇回味起明月递给她的那只鸡蛋面的大馒头,感觉口齿生津了,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肚子,叹了一口气道:“儿子,先忍忍啊。”

喂罢了猪,宋娇娇又拿着秕谷扔到了鸡窝棚子里,嘴里“咕咕”的叫着,几只小鸡撒欢似的跑来。

只有在此时,宋娇娇的心才不是空虚的,因为有些话,她不敢对殷才讲,只能对着这些鸡啊猪啊大吐苦水。

正喃喃的嘀咕着,院门“嘎吱”一开,一人探头探脑、蹑手蹑脚,宋娇娇看了不由一喜,忙上前道:“表哥,你回来了?”

殷明朝小脸闪过一丝不悦,殷才听了宋娇娇的话,扫帚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赶到门前,笑道:“明朝,你可下回来了,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奶都愁坏了。”

殷明朝脸色一晒,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就被人从后面一个猛推,直愣愣的扑向宋娇娇。

宋娇娇身怀有孕,这要是被扑实了难免有闪失,殷才一直子揽过宋娇娇,闪身让过了飞扑而来的殷明朝,如狗啃泥般的跌在了地上,鼻子登时就出了血了。

身后闪出四五个人来,个个凶相必露,手里提着长棍,为首之人更是趾高气昂,不屑的看着简陋粗鄙的农家小院,颇为恼火道:“殷明朝,你比那许二强上那么一星半点,不过剁不剁手还要看你家人的表现了。”

殷明朝吓得一哆嗦,脑中闪现出许二被剁掉左手手掌鬼哭狼嚎的惊悚场景,忙跪在地上道:“柴爷,您行、行行好,这一百两银子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儿,小的一会儿还您就是,别再驴打滚了。就看在、就看在那天、那天柴家豆腐门前的大爷面儿上行不?”

殷明朝将“那天”、“大爷”两词咬得分外清晰。

柴启脸色更难看了,嘿嘿笑道:“好小子,挺会察言观色啊,知道本大爷怕了那天的魏阎王,想用他压制我?你当老子瞎了不成,那魏阎王是挺重视你的,若不是那女扮男装的小娘们拦着,说不定你都死个七回八回了!在那阎王手里,老子连只蚂蚁都不如,你却连蚂蚁的屁都不如。少废话,还银子。”

殷才扶起殷明朝,一脸狐疑道:“柴爷,不知我大侄子犯了何事,惹得大爷这等不喜?”

殷才与柴启实际上有一面之缘,就是许家老少被卖那次,殷才认得柴启,柴启却不认得殷才,利落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道:“看没看到,你侄子和许二到陈家赌场财输了,陈家要剁了手指头,是老子可怜他,将银子替他还了陈家,这才让他没被剁手。”

殷明朝哭丧着脸道:“小叔,快救救我,我输给陈家赌场三十两,柴爷将画押的欠条买了,一转身的功夫就变成了一百两银子!”

殷才登时慌得六神无主,偷眼看向宋娇娇,宋娇娇则将抖如筛糠的殷明朝揽于身后,一脸笑容道:“柴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老大冬天的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自然一路辛苦,让农妇给您倒杯热水来暖暖身子,钱的事儿,好商量。”

向殷才使了使眼色,殷才向门口移去,被柴启手下一个瘦猴子模样的人拦住,喝道:“想去搬里正还是族长,或是能打能撂的人儿?你若敢动什么歪心思,俺就让你全家血流成河!!!”

殷才吓得一哆嗦,宋娇娇忙笑道:“看这位大爷说的,理儿在柴爷这头儿,就是找了里正来,在您面前不也得点头呵腰的吗?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自然去求人凑银子啊!”

柴启不由得点了点头,小农妇说的有道理,普通农家有个一二十两银子都是大数字了,何况一百两?正是基于这一原由,柴启才开口只要了殷明朝一百两银子,而不是二百两甚至五百两。换言之,一百两,恰恰是一个农家竭尽家族所能凑上来的银子,而不至于让对方走投无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百两,刚刚好。

柴启点了点头,小混混让开了路,殷才脚步生风的去找明月想办法,而宋娇娇则到了主屋门口。

众人在院中刀光箭影的过招了几个回合,声音并不大,所以殷家的各房仍是静悄悄的,均未感受到危机的来临。

宋娇娇轻轻叩了叩主屋房门,直到叩了第三遍,翟氏才阴恻恻骂道:“丧门星, 这么早叫门做什么?饭做得了吗?猪喂得了吗?衣裳洗得了吗......”

宋娇娇脸色一暗,大声道:“婆婆,明朝回来了。”

翟氏欣喜的“哦”了一声,唏唏嗦嗦的穿起了衣裳,很快,殷殿伍打开了房门,翟氏阴阳怪气的在屋里道:“你想冻坏明朝怎的?快让俺大孙子进来。”

宋娇娇叹了一口气道:“娘,你还是出来看看吧,还有贵客临门。”

“贵客?”翟氏狐疑的嘀咕了一句,随即欣喜道:“是明云回来拜年了吗?拿的东西多不?”

老太太趿拉着鞋就跑了出来,一探头,看到院中几个面色明显不善的混混,这哪里是贵客,分明是瘟神登门,忙又缩回了头,骂道:“丧门星,你骗俺做甚?!这些人是何人?咋凶巴巴的?”

宋娇娇脸色尴尬,只好迈着步子进了屋子,对翟氏低声道:“娘,明朝在外欠下银子了,足足一百两,如果还不上,就要动手剁了明朝的手脚,看那茬儿口儿,咱老宅都得跟着吃瓜落。”

翟氏脸色登时又白了几分,颤颤微微的被殷殿伍扶着,走到院中,看见殷明朝,顿时来了气力,扑上来就是一顿抓拱挠和捶打,殷明朝的脖子迅速起了五道凛子,脸颊被煽得通红一片。

翟氏边打明朝出气边骂道:“孽障,没事你赌什么?你这是要了全家人的命啊!!!剁手、剁头随便,俺不管,不管!!!”

殷明朝昨晚本就被欺了一宿,心里底火发不出,被翟氏打得彻底爆发,“蹭”的一把甩开翟氏的手,翟氏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还要扑上来,却见殷明朝已经怒吼道:“我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的错!!你将表妹嫁给小叔,硬生生将我表妹变成了小婶子,你让我怎样面对她?!不去赌两把我心里就堵得慌!我是殷家的长子嫡孙,这个家,我说的算,你一介妇人,只能靠边听着!!!”

翟氏顿时愣住了,连反驳的话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出来,一向说一不二的她一直忘记了这一点,自己是一介村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子死自然从孙......永永远远都是一个靠别人脸色生活的妇人......

院里的吵吵嚷嚷之声,搅得全家不宁,只一会儿功夫,纷纷起了炕,聚到院子里看发生了何事。

等宋娇娇再次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宋氏迅速站在了儿子身后,眼睛阴森森的盯着众人,大有若谁说不还银子,她第一个冲出去杀人!

殷金因身上的伤没有好利落,虽然动作慢了一点儿,但站在宋氏身侧的动作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殷明汉虽然诸多不情愿,但殷明朝再浑蛋,也是他的兄长,只得一家人抱成了团,也选择支持殷明朝。

第一百一十章 雪上又加霜

老宅里最憋屈的要数殷银,一百两银子!!!换言之,老宅房中的每一文钱都有他四分之一,凭什么大房出事了,全家就要倾其所有?银子都花没了,以后他的明元怎么办?再说,这个家,任何东西都能摆在面上,怎么凑也不可能凑出一百两银子来,除非是周家!!!

殷银眼珠一转,走到翟氏面前道:“娘,听说周家现在由明云主掌中馈,不如......”

殷明朝一脸恶色道:“别提那个贱人,我在镇上向她讨几两银子过活儿她都不给, 扔给我一支破钗子、撵狗似的将我赶了,还说若是再纠缠,就要报官!以后她可别被周家休了,被休了我将她卖到青楼当婊-子去----”

“住口!”宋氏一脸诧异的看着口吐恶言的儿子,一脸怒色道:“她可是你妹妹,浑说什么?”

殷明朝忙掩了口,撒娇似的抓起宋氏的手道:“娘,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明云是我嫡亲的妹妹,我怎么会做那种丧心病狂的事......”宋氏听了殷明朝的保证后,脸色这才稍微缓缓,可是心里仍旧觉得哪里不踏实。

院门“吱嘎”一声洞开,刘氏、明月、殷才三人鱼贯而入,翟氏本就黑的脸登时就撂下了,对殷才怒道:“你找她们来做什么?还不将她们赶出去!!!我们老殷家没这种人!!!”

明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如同看热闹似的倚在门板上,颇为闲适道:“奶奶,此话差矣,你前日刚刚收了三房的孝敬银子七两八百五十文,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翟氏恨恨的瞪着明月,如眼中钉、肉中刺。

明月进来这一会儿,各人脸色五彩纷呈,好不精彩。

殷金和殷明汉瑟缩的直往宋氏身后躲,翟氏与宋氏的眼睛如渗了毒般,柴启则恨得牙直痒痒,抓起一条棍子就要冲上前,被身侧的小瘦子混混一把抓住,低声道:“老大,魏阎王对这不男不女的小子似很看中,咱还是打碎银牙往肚里咽,惹不起咱就别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柴启眯起眼,深呼了几次呼吸,方才平复了情绪,对殷殿伍道:“殷老头,你是这家当家人,怎么着吧,你拿出个章程来!总不能让我们空着手回去吧?我们可以保证死不了人,但同时也保证不让人活得痛快。”

殷殿伍习惯性的看向翟氏,见翟氏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重重的对柴启点点头道:“救,当然得救,明朝是老殷家长子嫡孙,是要传宗接代、掌管家谱的,必须得救,俺去凑银子。”

老爷子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钱搭子来,将里面的银子统统倒在了地上,数了一数,足足有六十二两银子五百文铜钱。

殷殿伍看着呆立如鸡的宋氏,阴沉着脸道:“明云嫁到周家不是单独给了大房二十两银子吗?还不快快拿来!!!”

宋氏后知后觉的连忙跑回了大房所在的泥坯房子,拿出一只小铲子就开始挖门槛旁的黄土。

殷明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咬了咬嘴唇没有吭气,转头看见宋娇娇正在和明月窃窃私语,那一本正经又面含微笑的表情,让他直觉是在笑话他,心里的怨责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宋氏在门槛处撅了半天,从土里挖出一只陶罐来,去了泥封,撬开木塞子,倒出来的却是一推光滑的石头子儿!!!

宋氏大惊失色,这是大房隐藏私房钱的地方,没有一个外人知道此事,宋氏自然而然的想到是谁拿了银子,眼色慌张的看向明朝,明朝的脸则低得不能再低,众人登时明白了什么原因,这殷明朝在镇上呆了近两个月不着家,吃的、喝的、赌的,外加住的,全部都是罐子里的银子,而里面的银子,不仅仅是二十两,还有大房以及宋氏的私房钱!!!

这下换到宋氏一脸的伤心欲绝了,这是要人命啊!

见大房已经被倾空所有,殷殿伍求救似的再次看向二房殷银,殷银则双手一摊,阴阳怪气道:“爹,明云嫁到周家可没给俺聘礼,二房的银钱都在公中,冷氏娘家又穷,唯一有一幅银头面嫁妆,你要拿便拿,冷氏上吊死了俺可不管。”

这分明是一分银子都不想出的意思了,全村谁不知道,冷氏手里的银头面就是她的命,谁要是夺了就等着死人吧。

柴启一脸冷漠的看着殷家众人的脸色,将手里的长棍舞得虎虎生风,有几次险些甩出来砸向殷家人。

殷明朝被吓得小心肝几乎要跳出来了,指着殷明月大叫道:“柴爷,你那日想要暖被窝的许小翠就在三房!!!虽然是破落货,但最不济也能值七八两银子!明月别看平日里邋遢不堪,洗净了也是个美人胚子,就、就算十五两银子。如果柴爷喜欢小的,她家还有一个十岁和一个六岁的的小雏儿......”

明月气得将手心里的三颗石子一下子打向殷明朝,虽然气急准头有些偏差,打偏了两颗,最后一颗却成功命中了殷明朝的喉咙,喉咙顿时肿得如同瘶蛤蟆的腮,声音如破旧的风箱,呼噜噜的说不清楚了。

明月把玩着手掌里的石头,阴冷的看向柴启道:“柴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但老话说的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阴狠毒辣不留情,阎王小鬼来相缠。”

柴启眼睛轻眯,这小农女在威胁她,如小猫般亮了爪子,在他连番吃魏知行的鳖后,两次都有小农女女扮男装的在场,他特意打探了,得知这小农女不仅认识姓魏的,和李捕头也很是相熟,与成大人也能说得上话,自己在表面上还是少得罪为好,最起码,别给人留下话柄。

柴启淡然一笑,无所谓道:“我柴爷也是扬名立腕的人物,说到做到,只要银子够了,我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若是不够,这殷家老宅总得表示一下诚意,至于是剁腿还是砍手,随意选,我很大度!!!”

翟氏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呼吸都觉得痛了,对宋娇娇怒吼道:“你不是有一枝陪嫁的金钗吗?此时还搂着做甚?和冷氏一样看家里笑话吗?”

宋娇娇心里一凉,喃喃道:“娘,不是媳妇不拿,实在是......”

宋娇娇满脸憋得通红,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只好转身回了屋,一手拿着一把斧子,一手拿着那只“金”钗,放在劈柴的木桩上,用尽的力气劈了下去,金钗瞬间被劈成两截,崩飞在地上,黄色的碎粉末留在了木桩上,断裂而飞的两个半截的钗子里,已经现出铁片的黑色来。

翟氏飞身扑了过来,颤抖着捡起断为两截的钗子,放声痛哭骂道:“你个丧门星啊!自打你进了门,老殷家哪里得着好了?”

飞身扑向宋娇娇,明月一扯,将宋娇娇拢在自己身后,生生挨了翟氏一巴掌,明月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柳眉倒竖,怒道:“奶奶,嫁妆是铁是金与你何干,哪有抢媳妇嫁妆用的婆婆?几年前因一幅头面逼得我二伯娘上吊,害得她与明霞险些双双自缢;现在还是如此,因为一只破钗子逼得我小婶一尸两命吗?你就不怕村人戳你脊梁骨?”

翟氏抬起手来要再打明月,却又瑟瑟的缩了回去。每次看到明月的眼睛,她总觉得心里没底,像是三岁孩童面对长者,渺小蝼蚁面对大象,存在着很大的无力感,眼睛不禁觑向殷金和殷明汉,虽然没有证据,但在她的潜意识里,殷金与殷明汉父子二人前日被打、塞狗窝都是这死丫头设计的,她就是一条咬人不露齿的狗。

明月摸了摸脸颊,满意于翟氏的识时务,一脸诚意的对殷殿伍道:“爷爷,咱可以先向村人借一借,总共三十八银子,再不济,也要先卖卖粮田,帮堂哥过这一要命的关口。”

殷殿伍哀声叹气的蹲在地上,抱着膝的模样,让人看着分外的渺小与可怜,低声道:“田,就是咱农家的命啊,卖了田,现在不死,明年没了进项也得饿死,不能为了明朝的一条腿,累得全家陪死。这田,不能卖;家里存的口粮倒是可以卖一些,胡弄到明年开春,进山挖野菜树根混到秋收。可是算下来,也这口粮卖了也不过一两银子而矣,差得太多。”

宋氏皱着眉头插话道:“三房,三房前天还剩五两银子呢!!!”

明月不无婉惜道:“大伯娘,我家的粮都被你偷走了,我当然得买了粮食和盐啊,一勺子盐就要二两银子,再加些米面,将打将能挨到明年开春,爷说的对,不能没有口粮啊,不然全家会饿死的。”

刘氏轻轻捏了捏明月的手,想要开口说什么,明月却死死的抓住刘氏,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叫道:“对了,我知道咱村儿谁手里有三十两现银了!”

众人登时来了精神,眼睛放光的盯着明月, 静待下文。

明月一脸欣喜道:“爷,听说前些日子韩伯伯猎到了一头老虎,那老虎皮,黄澄澄的、毛茸茸的,听说县里的大户人家喜欢用它充门面,能值四五十两银子呢!!!爷爷去借三十两应应急好不好?”

众人眼里希悸的眸光登时暗了下去,借?三十两?谁肯借才是傻子呢,这些银子,在农家可以娶三个黄花大姑娘当媳妇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改嫁同意书

翟氏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刘氏,又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大孙子,终是按纳住了心中的熊熊烈火,翻了一记白眼,对刘氏道:“俺遂了你的心愿,叫韩林来,俺们老殷家同意你改嫁了,聘礼三十、不,五十两银子。”

这简直是獅子大开口啊,刘氏正要转身去找,明月却再次扯住了刘氏道:“奶奶,别说五十两,就是三十两韩家也不会同意的,我娘更不会同意,韩伯伯用三十两可以娶三个黄花大姑娘,我和明星和明阳留下来她也不放心。”

刘氏心里一热,觉得明月说得在理,三十两?自己----一个死了男人、带着好几个娃子的小寡妇,从头发梢算到脚趾头,哪里就值三十两银子了?三十两都不敢想,翟氏还敢说五十两?怎么怎么可能比村里那些个小姑娘还值银子哩?!

想着想着,刘氏竟红了脸了,如同初升的朝霞,含羞带露,煞是好看。

翟氏不由得吼道:“让你嫁你就嫁,由不得你!当了婊-子立牌坊,当什么贞节烈妇!!

明月抬眼道:“奶奶,您提醒得好,我明个儿就向朝廷给我娘申请一座贞节牌坊,这是咱向阳村的荣光,以后咱村姑娘们的名声都跟着好了,不愁找不到外村的好人家!”

翟氏牙气得痒痒,这殷明月就喜欢跟自己做对!不让刘氏改嫁时,她偏要让刘氏改嫁找后爹;自己让刘改嫁时,她偏要给刘氏竖贞节牌坊,偏偏句句在理,让人发作不得。

翟氏气得不轻,殷明朝更是急得一身汗,对明月难得和蔼可亲的劝道:“怎样你才肯让三婶娘改嫁?你说出来听听!我让爷和俺爹来做主!”显然又是将翟氏的地位贬低了。

自穿越以来,明月第一次觉得殷明朝竟然也有可爱的时候,看,多硬气!噎得翟氏哑口无言,却又不得吃鳖似的救他,真是翟氏的好孙子!!好!!!

明月沉思一会儿道:“五十两是做白日梦,三十两倒是有商量的可能性。娶我娘一人是贵了些,但是我娘还有三个闺女,过两年我就得出嫁,少不得也会得个五七八两的聘礼,明阳和明星岁数小些,养到及笄嫁人减去这几年吃喝银钱,最后也能剩下个五两多聘礼,这样韩家就不吃亏了。”

“呃......”翟氏被气得身子一栽,这是要与老宅画清界线的意思,门都没有!

翟氏转换了口气道:“成,三个闺女想跟着娘走就走吧,左右是外姓人,但是松儿和小翠都是咱家买回来的,不能就这么走了,留在老宅吧。”

翟氏哪里是好心留下二人,分明是想看着明月吃鳖,你走了不打紧,我将松儿和小翠扣下来,看你还安心的认韩林做后爹不?!

殷殿伍明白翟氏的意思,连连摇手道:“小翠今年超过十五岁了,咱不能留,松儿倒是可以留下。”

翟氏嘴角一抽,未加反驳,显然认同了殷殿伍的话,这小翠在青楼里呆过,又是个及笄了的,卖不出手的话砸在手里就是个赔钱货。

明月不无遗憾的摇摇头道:“奶,我也想让松儿认祖归宗啊!可是,我哪里有银子买下松儿?是我义父花钱买的,身契也在我义父那里,要不然奶奶您去和我义父好好说说?花了银子再买回来?”

那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那眼睛,要多单纯有多单纯。

明月说的是实话,松儿的身契一直被魏知行攥在手中,因魏知行一直对身契不提不念,明月几乎忘了身契的存在,现在成了搪塞翟氏的借口,不过心里也打起了鼓,自己上次给了他“石膏粉”,在与魏知行的嫌隙上又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得尽快将松儿的身契要回来才是真章,否则迟则生变。

见拿捏不住明月,翟氏的脸阴一阵白一阵。

柴启则将长棍往地上一墩,一脸不耐烦道:“能不能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不行我就拆房子卸大腿了,我柴启可是说到做到的!!!”

殷明朝脸色一慌,扑通一声跪在了殷殿伍身前,一把抱住殷殿伍的大腿,瞬间涕泪横流道:“爷爷,我可是您嫡亲的孙子,您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折了腿、砍断了手吗?我奶不疼我,将到手的媳妇给了小叔,您不能再不疼我,让我成了一辈子的废人,您就点头答应了吧!三婶改没改嫁,还是不是殷家人有什么打紧的,她这样的名声顶风都臭三里,出了殷家门,咱眼不见心不烦.....”

好家伙,嘴巴不停的霹雳啪啦的一顿说,将刘氏说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就差没跑上前去发誓说今生绝不改嫁。

明月则看着殷殿伍和翟氏的脸色,心里则乐开了花,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只要同意让刘氏改嫁,让殷家三姐妹脱了殷家的掌控,以后就可以自由飞翔了。

殷殿伍艰难的点了点头,明月自告奋勇的去找韩林、里正和苏宏图,请求几人做见证并写了改嫁同意书。

韩林从明月手里接过三十两银子,如做梦般晕晕沉沉,本来如山般横艮在他和刘氏之间的问题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自己以后就可以和刘氏双宿双栖了?最重要的是,自己手里这些年苦熬肚攒的只有十两银子,另外的二十两银子还是明月偷偷塞给他的。

发痴后的韩林,终于笑得如同傻子一般,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同手同脚的跟在明月后面,赶到老宅。

苏宏图已经先一步赶到老宅,明月从怀里掏出笔墨纸砚,一股脑的放在桌案上,不好意思道:“苏童生,对不住,说好是借的,结果毛笔断了,纸张昨日才买回来,您帮写好改嫁同意书,您直接将笔墨纸砚拿回去吧!多余的半摞纸,就当是赔罪了。”

苏宏图拿起毛笔看了看,是书斋里最普通不过的狼毫毛笔,大小、材质和他借给明月的大同小异,纸张,比他给明月的白晰了些,似乎上面还有些金光闪闪的亮点儿,许是阳光刚好照射在上面的缘故吧。

天正冷着,苏宏图未加多想,就着明月磨好了墨,醮了饱满的墨汁,在白纸上气势磅礴的写起了“改嫁同意书”的“改”字,一“提”尚未提完,只见墨汁如遇海绵般吸吮了进去,一点毛边浸入的痕迹也没有。

苏宏图大惊,“唉呀“一声叫了起来,毛笔迅速远离纸边,力度之大,害得毛笔上面饱满的黑色墨点直接甩到了明月的颧骨上,大有小溪淙淙向下流的趋势。

这一声叫,猝不及防,吓得柴启手里的棍子落了地,发出“咣当”一声。

明月气得一抹脸上的黑墨,本就灰扑扑的脸变得黑焦碳一般,气道:“苏宏图!一惊一乍的,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苏宏图兴奋的眸光闪烁,将纸张拿在手中,放在阳光下左看右看,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了纸里,欣喜的模样隐也隐不住,在阳光下比那纸张还要金光闪闪。

发自肺腑、无比真挚的看着明月道:“明月,这金丝楠纸千金难寻,你竟舍得给我来用。好感动、好心痛,这纸张如此珍贵,我心跳得厉害,手抖动得厉害,实在写不下去,我回家去取纸好不好?”

明月脸一沉,这纸是魏知行随手从车厢底下拿出来给她的,她哪知道这么值钱,分明和普通的纸张无甚区别。只是仔细看才有些许的金光而矣。

苏宏图取纸没问题,问题是迟则生变,这翟氏和柴狼其中哪一个反悔了,刘氏都嫁不成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劈荆斩棘!!勇往直前!!!

明月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跑到伙房,用手瓢舀了一瓢水,连脸和手上的墨一起洗净擦干,转回桌案前,从苏宏图手上抢过毛笔,肃然道:“苏宏图,你来念,我来写,不会的字你教我!”

老宅众人和苏宏图在过去都见过明月的长相,自然不意外,柴启却是头一次见到明月的真面目 ,洗去了尘埃的脸,肌肤白晰胜雪、吹弹可破,眼睛灵动狡黠、闪耀如星,嘴唇圆润如樱、不点而朱,头发如帘似幕,让人惹不住掀帘而望,一睹风采。

小妮子称不上倾国倾城、妖艳如花,却也称得上暗香浮动、惹人迷醉,与她形较,那些个莺莺燕燕形同蜡人泥塑,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只想着揽在怀中呢侬耳语、疼爱有嘉。

柴启眼睛不由得移不开了。

明月哪留意这些,郑得其事的手腕高悬,小心翼翼的写起了《改嫁同意书》,苏宏图心疼的看着渐渐被墨字写满的同意书,心脏一抽一抽的心疼,干脆选择视而不见,转过一侧,看见一身阴风阵阵的柴狼,心脏一冷一冷的发毛;再转向一侧,索性面对着院门口,像面壁思过一般。

天寒冷如冰,明月呵着手,渐渐有些不听使唤,到了最后一句之时,开口问苏宏图道:“苏宏图,这‘刘氏秀秀与殷友白头之义、结发之情、各归尘土、各自安好’,这‘头’字怎么写?‘发’字怎么写?”

苏宏图无耐的摇摇头,明月天赋异禀,出口成章,偏偏字还是认不全,真是暴殄天物、天妨英才、人无完人、呜呼哀哉......

苏宏图转过身来,看着空格的两个字,如书院里的先生似的嗔责,点指着明月的脑壳道:“‘你难道 不长头发吗?头’与‘发’竟然不会写?我只演示一遍,回去用树枝写上一百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嘴和胳膊肘

苏宏图训斥完明月,一本正经的拿了树枝,像模像样的在地上书写着,明月仔细看完,一笔一划的在纸上临摩,突然被树枝“啪”的一声抽了手背,疼得她“嘶”的低叫了一声。

苏宏图一脸嫌弃的指着“头”字道:“‘頭’上长着‘口’,没有长‘厶’(MOU,三音,胳膊肘的意思)字,听着,是‘嘴巴’,不是‘胳膊肘’,中间隔着脖子和肩膀呢!!!”

明月登时被打懵了,不过一个“头”字,和“嘴巴”、“脖子”、“肩膀”和“胳膊肘”有什么关系,是教小孩儿认人体构造吗?

见明月有些懵懂,苏宏图干脆扯过毛笔,看着纸又有些眼晕,索性就着明月的手,将“頭”字中的“厶”字,直接改成了“口”字,看着改好的字,欣喜的低头问道:“这下子会了吗?”

静,落地可闻的静!苏宏图只见香颈低垂的明月的小红耳垂,以及香气扑鼻的发香,心跳的速度竟比先前在过之而无不及,原来,自己的手在着急之时,竟然直接握着明月的手,明月的手再握着毛笔,就这样暧昧的、一笔一划的写完了“口”字。

一向禀承礼义廉耻的少年脸再度红了,如避蛇蝎的躲了三步开外,右手发烫似的背在后背揉搓着,只是那绵软的质感怎样也挥之不去,苏宏图尴尬的咳了两声,大声斥责道:“这‘頭’字可记住了?!记不住先生是要打戒尺的!!!”

明月倒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都上升到头、口、胳膊肘了,她再不记住就是猪脑子了。

其他人似是集体失明般的没有注意明月与苏宏图的变化,老宅之人只关心这三十两银子能不能顺利到手,韩林只关心能不能娶到刘氏,刘氏则紧张的看着一脸紧张的韩林,宋娇娇则忧心忡忡的看着纂在翟氏手里的金钗。

唯一平静一些的殷才也看到了,只可惜,殷才对明月的特立独行已经有了免疫力,这动作,不过是小乌见大乌而矣。

所有相关人都按了手印,韩林小心翼翼的将三十两银子递给了柴启,柴启直接将银子扔进了钱褡子里,向明月扬了扬手里的钱褡子,发出银子相撞的声音,嘴角上扬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请殷姑娘原谅则个。”

明月翻了翻白眼,你和禽兽是一家,我高攀不起,刚给你点好脸色,赖蛤蟆就以为自己变成金蟾蜍了,早早晚晚,自己会为了许氏报仇。

见明月脸色冷冷的,柴启丝毫未往心里去,对手下小混混道:“还差七两多银子,去,将肥猪、小鸡儿都赶了顶数!!!”

几个小混混显然不满意于问题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一脸痞相的直奔猪圈和鸡架而去,宋娇娇这个心疼,迈腿就要去拦,被明月抓了个正着,低声道:“小婶子,你现在是双身子,还未满两个月,小心动了胎气,活少干,气少生,事少管,安然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几日勤往我那里去,等我奶气消了再说。”

宋娇娇会意,听着鸡飞猪嚎的声音,干脆捂着眼睛耳朵不听不看了。

眼见自己一天天喂大的肥猪母鸡,立马就要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翟氏心里哪会安心,将身子横在了猪圈前,忙不迭道:“差八两银子,有银子,别抓猪和鸡。”

柴启自然不愿意大老远的赶回去一只老母猪和一群带毛的鸡,挥手叫停,听翟氏的下文。

翟氏已经将眼睛盯向了殷明月,一字一顿道:“殷明月,你们三房全部脱离了殷家,但别忘了,你家的土坯房房场,你家的三亩地,都是老宅分给我三儿的,你既然脱离了殷家,就要将财产都还回来,净身出户,若是不想净身出户,就出八两银子买下吧。”

这三亩薄地不值二两银子,破土坯房也不值三两银子,翟氏这是被逼无奈、獅子大开口了。

本以为殷明月不会这么痛快的答应,至少会讨价还价,明月却是痛快的点头,只要求重新订立一份协议,标名上述财产从此以后,全部归殷明月个人所有,与殷家老宅没有任何干系,所有在场众人,全部画押确认。

明月转身跟韩林说了几句话,在转身的功夫从身上掏出了八两银子, 在众人看来,均以为明月又向韩 家借的银子。

殷金和殷银看向一脸喜色的韩林,脸上闪现讽刺之意,三十八两银子,娶过门一个破落的寡妇,身后带着一群张嘴要饭吃的累赘,这韩林定是个傻瓜无疑。

送走了柴启,老宅众人各回各屋,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就连惩治殷明朝的心情也没有了。

苏宏图脸色红润,欣喜的抱着笔墨和剩下的半摞金丝楠纸回家了。

韩林欢喜得看着刘氏,刘氏含羞带嗔的香颈低垂,完全一幅准备进入洞房的新婚燕迩小夫妻模样。

边往家走,刘氏边疑惑的问明月道:“明月,你不会是故意给你明朝哥下套儿吧?要不然咋就那么巧?明朝赌输了银子,让娘改嫁还债?说好了,咱可不能算计人,尤其是跟老宅,虽然你爹没了,但还是老殷家人,别跟你大伯、二伯和小叔家耍心眼。”

这个傻娘亲,还真是一只呆头鹅,人家殷金上门偷她银子,宋氏动手打她儿子,殷明朝骂她骂得污言秽语,她竟然还护着这群比仇人还狠心的所谓亲人!!

明月娇嗔的拉着刘氏的手,撒娇道:“娘,那柴启是啥人?我能使唤动?那赌场是啥地儿?我能进去?我有三头六臂还是神通广大,能亲自动手算计他们?!不过,用三十两让你改嫁确实是我的主意,娘,你若是真不想嫁给韩伯伯,我这就找我奶说去!来得及!!!”

刘氏急得一把扯住佯装要回老宅的明月,看着明月似笑非笑的眼,知道女儿这是存心逗弄自己,面子上挂不住,佯装气恼道:“懒丫头,还不快回家做饭去!今天松儿可是要回来的!!!”

几人回到家中,李老伯已经架了一辆牛车到了三房,松儿眼睛虽然肿成了桃,但精神还是很不错,一下子扑到刘氏怀里,娇声娇气道:“娘,你干嘛去了,我饿了。”

明月一把扯过松儿,刮着小不点儿的小鼻子,又指了指松儿的小牙齿道:“是真的饿了?牙上的肉末子是咋回事?是不是想娘了不好意思说,反倒说自己饿了,让姐姐先摸摸小肚儿鼓不鼓!”

明月做势要摸肚子,松儿一闪身躲开,用舌头舔净牙上的肉沫沫,嘟着嘴嗔道:“大姐,别戳穿松儿好不好?松儿是想娘亲了,男子汉不能撒娇的。姑爷丈给我刚刚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吃,吃得可饱了,他自己只吃杂面馍馍。”

明月感动的走到李老伯面前,李老伯则不好意思的挠着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掀开牛车上的苫布,指着红艳艳的辣椒串子道:“我二侄子在镇远镖局当镖师,路子广,认识人多,我托他帮找的门路,在陈安县找到了一个杂货铺,前年囤了不少干辣椒,赶上前年庄嫁欠收,辣椒没人买,一囤就成了陈货,更乏人问津,我一寻思,这辣椒陈一年,除了颜色差点,味道一点儿也没变,就用了五文钱一大串全都包圆了,一大车不到一两银子,你看,中不中?”

明月欣喜的看着红辣椒,本以为难找的东西,竟然运来这么多,陈辣椒虽然不够新鲜,但做成咸菜丝毫不影响口感 ,明月从身上拿出十二两银子,交到李老伯手里道:“李老伯,这是明天的运费和收辣椒钱,如果有卖白菜、萝卜的,也帮我多收些,价钱如同辣椒一样,一斤多出五文来,算是您老的报酬。”

李老汉脸胀得通红,想接又不敢接,被明月硬生生塞到了手里,大家一齐动手,将咸菜坛子纷纷搬上了车,李老汉是个恨活计的,连午饭都没留下来吃,直接赶着牛车回了县里。

......

再说柴启,凭白得了一百两银子,心情分外的舒畅,回到县里,正是晌午时分,带着兄弟,找了陈家赌坊的陈伶一起到珍味坊挥霍。

此事,明月是始做俑者,柴启是执行者,陈伶是配合者,再加上许二这个猪队友,这几股力量冥冥中拧成了一股绳,有劲儿一起使,殷明朝想不栽都难。

说来此事柴启也是抓邪乎气,拿魏知行无可耐何,便想着找许二的气,殷明朝被殃及了池鱼。

几人吆五喝六的划着酒令,喝得不亦乐乎,柴启突然脸子就落了下来,哀声叹气了。

陈伶不明其意,狐疑问道:“柴狼,殷家的银子得了, 许二也被你砍了左手,以后老老实实的专心给你做豆腐,你还有啥愁事不成?”

柴启将酒一饮而尽,眼睛盯着桌上的菜肴,却是食不知味,恼恨道:“陈老疙瘩,老子谢你帮俺惩治了许二那个鳖三,只是老子心里窝囊得很,不知何故得罪了京里来的官爷,活脱脱一个魏阎王,让老子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看中个小娘皮又是他护着的,让老子怎么不窝火。”

陈伶嘻嘻笑着夹了一口菜,笑道:“豺狼,你咋忘了你是咋发的家?杀人越货、坑蒙拐骗少干了?啥时候这般规矩起来了?咱依靠衙门、通个门路是不假,但咱也不是衙门的龟儿子是不?表面装孙子,背地里咱能当爷爷!滚他个魏阎王,咱给他收拾得服服贴贴!花他的银子,睡他的娘们,打他的老娘,他能怎的?!”

柴启呵呵笑着,说的也是,表面上咱不敢惹,背地里蒙个头打一顿,抢个银子,睡他女人,他能有证据说是他干的?想起白天那个小农女,就像小猫一样,挠得他疼是疼了点儿,但也是痒痒的挺特么舒服。

二人喝得酣畅淋漓、不醉不归,出了门还喊着“老子夜夜当新郎,斩杀乌龟活阎王!”般的鬼叫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骆平的厨艺

第二日,明月将老虎皮装在篓子里,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重新换了女儿装,小翠嫌弃的拆了明月自己梳的头发,亲自上手帮梳了一个左右匀称的双丫髻,如漂亮的小童子般。

明月看了看水盆中自己的倒影,连自己都有些不适应自己这样的装束了,在县里,恐怕除了魏知行,其他人认不出来是自己了。

明月欣喜的背上篓子,坐上了牛老伯家的牛车,向朝阳县城出发,直接到了珍味坊,还是上次接待他的掌柜,只是上次相见时是灰扑扑的男装,这次是干净净的女装,待遇却完全不同,男装时连问都没有多问就领到骆平面前。女装时却是被刨根问底,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通传骆平才得以接见,明月终于知道骆平为何将那把扇子留给她了,原来是可以做拜贴来用的。

掌柜的直接领了明月到了一处不大的伙房里,伙房不大,应该不是珍味坊做菜的大厨房,但却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骆平站在宽大的长台前面,台上放着砧板,砧板上放着一只软趴趴、缓缓蠕动着触角的家伙,吓得骆平如投降般的张开双手,左手还抓着一只桃心型小刀,慌张的看着砧板上的怪家伙,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一幅想下手又不敢下手的模样 。

明月不由会心一笑,看着骆平道:“都说‘君子远孢厨’,你倒是个反其道而行之!”

骆平无可耐何的撇撇嘴道:“干一行爱一行,开珍味坊不会吃、不会做,怎么能让顾客甘心掏银子!”

明月赞许的点点头,狐疑的指着头上的双丫髻道:“你不奇怪我是个女的?”

骆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向身后的掌柜的挥了挥手,掌柜应声而去,骆平才云淡风清道:“在我这里,女人比男人安全得多。”

“安全得多?”明月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说法,不以为杵的走近了骆平,看向砧板上的东西时,很不给情面的笑弯了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砧板上的东西笑道:“骆平,你,你是要给墨鱼五马分尸、不、是八马分尸吗?”

砧板上是一只鲜活灵动的墨斗鱼,肉质晶亮,触角灵活,不知是因为骆平怕了软体鱼类,还是为了方便处置,墨鱼的八只触角被八只黑色的线拴着,分别拉扯着,墨鱼翻来覆去的搅着触角,浑身上身被黑汁染得黝黑一片。

“咦?这东西叫墨鱼?你见过?吃过吗?”骆平眸光闪动,像星般闪耀希翼。

明月怡然自得道:“那是自然,不是吹牛,身为资身宅女吃货,纸上谈兵的功夫炉火纯青,不出手则矣,出手必伤人!”

骆平轻轻“哧”了一声,满满的不相信。这表情大大伤害了明月的自尊心,有心卖弄一下,眼珠却一转道:“有没有菜方子钱?”

骆平狠狠的点了点头,颇有被宰肥羊的自觉性。

骆平如此的大方阔绰,反倒让明月扭捏起来,不好意思的接过了骆平手里的小刀道:“跟你开玩笑啦,好兄弟、好伙伴,自然不分彼此,我帮你处理了,只是,这墨鱼有好几种做法,可以做铁板烧烤,辛辣酥香,适合青少年打牙碛;可以红烧墨鱼,滋味入肉,适合成年人下酒浅酌......可以盅焖炖法,软糯汤鲜,适合中老年人喝汤暖胃......”

骆平两眼放光的看着明月,一幅顶礼膜拜的模样道:“都是怎么做的?”

明月小胸脯挺拨,侃侃而谈,气势磅礴道:“这铁板烧烤得用铁板.......哦,没铁板,放弃吧......这红烧墨鱼......哦,没有酱油,放弃吧......”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于无,如蚊子在耳边嗡嗡叫。

骆平的眼睛越听越小,快眯成一条缝了,嘴角的笑纹却越来越大,大有不裂到耳根绝不罢休的架势。

骆平如此态度让明月的自尊心大为受挫,声音突然如炸雷般的狡辩道:“真不怪我!是你这厨房太过简陋,食材不会、调料不全。”

骆平嘴角一抽,看着灶台上数十只的调料罐子、灶台下数十只竹笸箩的食材,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这里食材和调料不全的,听了这些话,恐怕那高高在上贪吃的人嘴儿都要笑抽了。

男子未说什么,只是一脸含笑的看着明月,如一个宠溺的大哥哥听着犯错妹妹的托辞。

明月继续语出惊人道:“这最后一道菜高、大、 上!!!如果成功了就是你登天的梯子!被皇帝老儿选进御膳坊当老大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料再不全,就真的是机会从指缝儿里溜走,真的不怪我!!!惜耳恭听:鲍鱼,蛏子、海参、干贝有没有?哦,你不知道,就是一种带壳的软体的......”

骆平打开旁边一只大桶,大桶分数十个小格子,从格子里用漏眼大笊篱捞出好几样家伙,不仅有鲍鱼,还有生蚝、海参、海胆........俨然是一道海鲜盛宴。

明月不由得挑起了大指,想起了齐国的地理位置,不由疑惑道:“不对啊,齐国不是地处陆路腹地吗?怎么会有海产品?”

骆平目光闪烁、含糊其词道:“民以食为天,我是个做吃食生意的,自然有我的渠道和办法。”

明月轻哧了一声,不甘示弱反击道:“鬼才信,如果以前这么轻松搞定,你怎么什么也不会做?一看就是个海产品菜鸟。”

骆平按明月的指示将笊篱里的东西一骨脑的扔在了一个盆子里,身子却离得远远的,瑟瑟的小眼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怕软体的生物。

明月接着说道: “鸽子呢?有没有.......”骆平飞快的从笼子里抓出一只扑楞着翅膀的鸽子。

明月瞠目结舌,抛了一记白眼道:“听我说完啊,我是说,鸽子蛋。”

骆平将鸽子又塞回到笼子里,不知从哪只筐子里拿出几只鸽子蛋。

“排骨.......”

“猪肚.......”

“鹿筋.......”

“香菇......”

......

几十种食材下来,骆平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手里拿着一只老母鸡,老母鸡冲着他张喙舞爪,他冲着明月气急败坏,用擀面杖一下子砸在了母鸡头上,母鸡顿时“咯咯”的两声,昏过去了。

骆平用擀面杖指着明月,气喘嘘嘘道:“殷明月,你确定、确定不是在耍我?连御膳八宝也没有这么瞎折腾,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做?再敢多说一种食材,我让你跟这老母鸡一样。”

明月嘟着嘴道:“唉,缺就缺吧,但有一样是万万缺不得的......”

骆平手里的擀面杖扬起,眼里满是威胁的味道,明月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就是大米或粘米酿的酒,必不可少,调味道用的,必须有......”

看骆平脸色不正,手里的“武器”蠢蠢欲动,明月忙改口道:“也可以没有......”

骆平眼睛一眯,语音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是不着痕迹的威胁:“现在,可以做了吗?”

明月如刚刚被打的老母鸡般,啄米似的狂点头,拿起一只汤盅来,按部就班的将食材摆放在里面,在最后一个步骤完成时,骆平竟真的找到了一小坛的糯米酒,佛跳墙的食材算是拼了个九成五。将坛子密封好,放在大蒸锅里文火蒸了起来。

因为要蒸两个小时以上,二人便到了后院上次来过的雅间内。

刚推开门,只见屋内套间的小脚门一开, 掌柜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指尖上飞舞翻花,刀光闪闪,耍得煞是漂亮。

小刀分两部分,手柄是细铁条,上面包着皮柄,刀身呈桃型,精小而圆润,刃口锋利而森寒,整个刀身有男人的一个半巴掌长。

这把小刀刚刚明月看过,与骆平要将墨鱼“八马分尸”的小刀一模一样。

明月不无艳羡的看着耍着小刀威风八面的掌柜的,欣喜的鼓掌道:“掌柜的,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你竟然有这么一手功夫!像小李飞刀一样,能不能教教我,我劲儿很大,打石头的准头也不错......”

骆平微皱着眉头,微不可查的对掌柜的摇了摇头,掌柜的伸出了五个手指头,然后讪笑着对明月告辞而出。

“喂,你别走啊,收与不收给个痛快话啊.......”

骆平笑着将明月按在了桌旁,倒了一杯水道:“到处认师傅,说不定等你的‘大杂烩’出来以后,他要管你叫师傅了,他练的可不是什么飞刀,就是切肉切菜练出来的花架子,学什么学!”

一听说骆平说自己做的是大杂烩,明月十二分不高兴了,反驳道:“你别瞧不起‘大杂烩’,它的名字可是闪亮耀眼的,叫‘福寿全’,预意吉祥如意、福寿双全,肉质软嫩柔润,汤色浓郁荤香,荤而不腻,几十种食材相互渗透交织,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曾有诗云,‘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所以又名佛跳墙。”

骆平不由会心一笑,菜的味道不知怎么样,听着倒是让人口齿留香、舌上生津,而且这两个名字,即风趣雅致,又能迎合富贵人对“福寿双全”的向往,单这一样,就足以让人想大快朵怡,如果味道好了,真的会如明月所说,一步登天。

骆平眼色一暗,心中不免怏怏不乐,或许,这菜色的味道差些为好,因为,自己不求登天,只求一生安稳平和,无波无澜总好过惊涛骇浪。

讲菜色讲得口干舌燥,骆平将茶盏拿起来,碰了碰碗壁,感觉温度正适宜,自然的递给明月,明月拿起,咕咚咕咚的牛饮而尽,竟丝毫没品出什么茶色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桃心型的怪刀

骆平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票和五个十两银子,递给明月道:“昨天咸菜已经运来了,知道你今天必会来取银子,先给两个月的钱,免得你下个月在正月里再跑过来,二百五十两的银票,五十两的现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明月赞赏的点点头,这骆平真是心细如发,知道年关自己用银子的地方多,所以一部分现银一部分银票。

明月将老虎皮拿了出来,铺到桌案上,用手爱惜的抚摸着光亮的毛色道:“新年了,给你一只大老虎壮壮胆,免得你再怕墨鱼,实际上,墨鱼一点儿也不可怕,还很聪明和可爱呢。墨鱼闲瑕时会飘在海面上,一动不动,飞鸟以为它是死的,俯冲而下抓起墨鱼,墨鱼反而用触角卷了飞鸟,拖入水中而死; 有坏心眼儿的贼人用过墨鱼的乌汁冒充石墨,不久字迹就会消失,所以,人们就给它起了个不雅绰号,叫乌贼。”

骆平笑颜绽放,打开手中的扇子道:“乌贼再贼能有你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是‘奸’呢还是‘盗’呢?”

明月讪笑着将手伸入背篓里, 将那残余的扇骨拿出来,学着骆平的样子,刷的一声潇洒的打开,竹质的扇骨,如十几只手指头,向上张合着,尤其是一侧的扇骨,被熏得焦黑,如刚从灶间拿出来,而扇骨缝隙间,明月的小脸绽放着无比谄媚的笑。

骆平哭笑不得的接过扇骨,习惯性的扇了扇,连头发丝都未飘起分毫,哪里还会衬托出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风姿来?

骆平唉声长叹,手拿残存的扇骨,引着明月进入里间,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书房,文房四宝俱在,笔洗镇纸俱全,三面墙的宝物格,密密麻麻,无一落空,有盘子大的无瑕玉璧,有红色如火的红珊瑚,有紫檀水晶玉镯,有白玉底座古琴......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宝库,收纳的均是奇珍异宝。

明月看得眼花缭乱,不胜唏嘘,这哪里是她所认识的市侩浅言的骆东家、哪里是为情所伤的骆公子,分明有钱、有靠山的骆富贵!!!每一根毫毛都比自己的腰粗。

明月被正中多宝格上的一只小小的桃心刀吸引了目光,此刀与掌柜的、骆平伙房所用的如出一辙,被安静的放置在一个精致雕花的黑紫檀小木架上,散发着淡淡的木香,闪着温润的哑光。

架子上面的桃心刀与明月之前看到的刀不同之处在于,这把刀的桃型刀刃薄如蝉翼,刃口闪着微微的蓝光,刃口里侧有一道桃型的凹槽,让桃心刃看起来如同木刻的雕花一般漂亮。

桃花刀柄是一张半巴掌长的雕花紫黑色柄,柄两端粗一些,中间细一些,一条长藤似的花自上而下,花在柄尾处,挂着一只紫檀色的木牌,木牌之上刻着三个字:快刀骆。

整把小刀精美异常,一看就是价值不匪的宝刃,明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骆平脸色一变,急吼吼道:“别动!”

明月骇了一跳,手擦着刀刃划过,险些划伤了手指头。

骆平急忙走到明月面前,见明月的手并未被划伤,这才脸色缓了缓,颇为愧疚道:“这刀口无比锋利,你小心受伤。”

明月眼睛仍是盯着那只小刀,眼神里不无艳羡道:“骆平,你手下的掌柜能耍得一手漂亮的小骆飞刀,你这‘快刀骆’肯定更胜一筹,不会是哪个门派的秘密分舵吧?如此隐秘,是侠盗?魔教?是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东方不败的《葵花宝典》?还是颜如魅的男女双修?”

(注:好尬的植入,哈哈,预知颜如魅的男女双修,请看网文《魔妃曲之今生凤求凰》)

说及此,明月佯装打了一个冷颤,后退了两步,抱住肩头、无比害怕道:“你刚刚说过,在你这里,女人要比男人安全得多,我,我不会是因为发现了你的老巢,要被灭口吧?”

小李飞刀没听说过,《葵花宝典》也听不懂,但“男女双修”的意思骆平却懂得不能再懂,脸色变得五彩纷呈,尴尬的不敢正视明月的眼睛,低声道:“殷、殷明月,你现在穿着女子的衣裳,多少要注意你的措辞和言行。”

明月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调侃道:“照你这么说,穿着男子的衣裳就可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了?什么思想!男女平等的知不知道!若不是该死的李放下了道不让男扮女装的狗屁规矩,我也不爱穿这费劲儿的女装。你就打心眼里当我是男子好了,免得连生意都做不成。给你!好生意上门了。”

明月一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本《白虎通》,郑重其事的拍在骆平的桌案上。

骆平从头至尾的翻了一遍,脸色渐变,渗入的红色越来越多,最后如同醉虾一般无二,突然觉得,在明月面前,自己才是那扭扭捏捏的不胜娇羞的女子,这种认知,让他的心里分外不好受。

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看着书面上的题字,骆平手痒痒的拿起毛笔,挥毫而就,在最左上方又题上了一行字:“夏虫不可语冰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前两个题字的人一样,大言不惭的留下了名讳:晦言印鉴。

还真是概括得不错,将二人对感情的态度形容得淋漓尽至,李放----烂桃花无数,魏知行----苦行僧一枚,二人互相不对盘,谁也说服不了谁,反而当成彼此的痛触戳来戳去。

明月看得兴起,将骆平手中的毛笔接了过来,颇为调皮的下笔如行云:“官方推荐,品质保证。”

三人兜兜转转,最后都成了《白虎通》的广告商和代言人,号召力无敌。

明月将毛笔放在唇边吹了吹,对骆平笑道:“怎么样?这价值可就翻了倍的增长了,我得拿分成。”

骆平挑了挑眉,慨然笑道:“三七!”

明月摇了摇头,两只手每只伸出五个手指头。

骆平摇了摇头,一手伸出四个手指头,一手伸出六的姿势。

明月展颜一笑,毫不犹豫的点头,如啄米的小鸡般,那神彩飞扬的模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她先前的博弈都是虚张声势,哪怕是给其中的一成,她也是如捡了天上掉的大馅饼般欣喜异常的。

骆平嘴角上扬,在书册最下方题了署名:骆晦言、周正德。

明月点了点头,用表弟的化名也是好事,总不能向天下宣布是自己一个弱女子画了春宫图吧。

又谈成了一笔不算生意的生意,骆平回到桌案前,将纸剪成扇面形状,小心翼翼的粘在扇骨上,嘟着嘴吹着扇子上的浆糊,他的眼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干净,仿佛身外之事和人,与他这个化外之人毫无关系。

总之,这样干净的眼睛,不应该是一个市侩商贾所应该拥有的,明月疑惑着,百思不得其解。

因浆糊黏得比较厚,彻底干透得一小会儿功夫,明月百无聊赖的走到多宝格前,仔细再看向那把桃心刀时,放置小刀的多宝格侧方,竟沾了一条血痕,明月猜疑的揉了揉眼睛,确定真是血痕,仔细一嗅还带着浓浓的新鲜血腥气。

明月猜疑的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以为自己刚刚被骆平一吓划伤了,整只手却光洁如洗,白晰如雪,没有任何破口的地方。

明月转脸再仔细看向多宝格,却意外发现此处多宝格是分三个隔断,各自相连,又各自独立,放置小刀的在左侧,与中间的多宝格之间有一道指宽的缝隙,人站在正前方,会有丝丝的凉气侵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打颤,又忍不住做呕。

这里面,有暗格,而且,不是一个美好的所在。

这种认知让明月的心急剧下沉,手指也轻轻哆嗦起来,转头再看骆平,骆平仍在吹着纯色的纸扇面,轻嘟的肉粉色的唇,带着别样的性感,安静得如同一个阡陌公子。

明月眉头渐渐拢起,从她进门开始,就有太多的不切实际,耍刀如风的掌柜,富贵无限的东家,珍惜无比的食材,多宝格的血迹、空气里的腥气......一切的一切,都时刻提醒着明月,这珍味坊的不寻常。

在上次到县里时,她就听说近日朝阳县不太平,疑似袁四娘的同伙归来做案,手法之狠,变本加利,专门拐少男童男。

莫不是这珍味坊被自己刚刚一语成谶,根本就不是酒楼,真的是什么江湖魔教?专门用少男、童男练什么邪功?那么,自己这个女娃子如果发现了“魔窑”,是不是就要被杀灭口?

明月如坠云里雾里梦里,还是一个充满了悬疑的、惊悚的梦魇。

看着温文迩雅的、一脸和蔼可亲的骆平,亦变了另一番感受,觉得后颈生风、寒毛倒竖、脚底冰冷,走路都是同手同脚了。

骆平将空白的扇子放了下来,将刚刚的毛笔再次递给明月道:“你再题一个吧,算是还给我一把扇子,抵了那把菊花扇。”

男子的声音好听得如清音梵歌,让明月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似乎怀疑都是对男子的一种亵渎,明月甩掉了心中胡思乱想,秉承着即来之则安之的想法,用手指抹了那滴血迹,直接递到了骆平眼前,决定不拐弯抹脚,直接问骆平。

明月的眼睛则是紧紧盯着骆平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一丝端倪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烦恼由心生

见明月手一抖,骆平脸色突变,急忙窜到明月面前,执起明月的手,一只一只手指的查看着,嘴里慌道:“你划伤了,怎么搞的?”

明月难为情的缩回了手,讪然道:“不是我的,估计是掌柜的划伤了哪里,血抹在多宝格上了。不过,这里即然是你的私人领地,他为什么在你不在的时候进来?而且还拿着一把小刀舞来舞去的?”

骆平神色微凛的看向多宝格,又回头看向一脸平静无波的明月,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骆平心里一突,转瞬明白守来,她是揣着明白装胡涂,她是等自己的答案,哪怕是她不想听的答案,也要选择直接问出来。

她心有狐疑,却没有落慌而逃,已经超出了骆平的想象,也表明了她对自己还残留着幻想和信任。

骆平轻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多宝格前,伸出手来,将放着“快刀骆”桃心刀的多宝格向前一拉,再向旁一推,多宝格现出一人宽的门扉,丝丝的腥味随同凉风阵阵袭来,有种静默的孤寂感,更有种神秘的森然感。

骆平指着门扉道:“血迹可能是王丰推拉时不小心抹上的,我这里的食材珍贵,如你刚刚用的海参鲍鱼都是从他国送来的,它们死后,都会储在这间冰屋里,一年四季冰凉如初冬,你夏天的时候可以来吃糖冰。”

冰库?明月欢喜得眉飞色舞,蠢蠢欲动的要推门而入,骆平已经“啪”的打落了她的手掌,嗔责道:“这冰库管理严格,只有王丰一人能入,我都不能例外。还有这把小刀,不是舍不得让你动, 而是,它是长者所赐,陪伴我多年,现如今已经五年没有用过了,以后我也决不想再用。这个多宝格上,除了这柄刀,你可以随意选东西拿走,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明月摇了摇头,郑重答道:“无功不受禄,如果知道你的那把菊花扇那么值钱,我也不会拿走的。我自己花钱自己来赚就好,否则睡觉都不踏实。”

明月尊重骆平刚刚“冰库”的解释,也很配合的表演了自己的“相信”,说得甚是合情合理,但是心总是有一种不落底的感觉。

骆平指着被搁置在桌案上的空白扇面道:“让你题个字怎么扭捏起来了?是怕自己的字太丑了?”

“哪有多丑......”明月娇憨的反驳道。

抛开心中的疑窦,明月手执毛笔,沉思了片刻才下笔,一笔一画、工工正正的写下了八个字“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待墨迹干了,骆平合上扇子,又颇为自得的“唰”的打开了扇子,向明月故做潇洒的眨了眨眼,又回到了在怡香院哭着喊着要追求红芍的贱公子模样,果然,这扇子是上好的神器,没有它,骆平公子不过是一个静-淡-雅的翩翩公子,有了它,立即变成了一个骚-浪-贱的风流公子,明月为自己所题的那句“君子如玉”捂了脸,严重怀疑,前一个给他题扇的书法大家,是故意提下的那句“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分明就是想通过“简-人”含沙射影的讽刺骆平这个“贱-人”。

过了好一会儿,汤盅被王丰亲自送了上来,放在桌案中间,香气隔着盅盖就已经香气四溢,充斥了整个屋子。

打将开来,食材被精心的分成多个层次,鲜香四溢,每种食材虽然不多,但食材的种类繁杂,竟炖了整整一大坛。

明月坏笑着夹了一条八爪鱼的触角想放在骆平的盘子里,被骆平快速的闪到一边,脸色掠过不自然,讪答道:“我,吃香菇就好。”

除了明月做的佛跳墙,还有一道烩鸭珍和一只卤兔子,吃着也分外的美味,不问不问题,一问吓一跳,这两道菜竟是明月到来之前骆平所做,骆平果然是会做菜的,而且手艺不凡。

骆平没怎么吃,明月却吃得肚满壕平,饱嗝一个接一个,引得骆平频频侧目,想笑又怕明月再给他夹“八马分尸”的墨鱼,忍得分外辛苦。

一顿饭宾主尽欢,明月见天色不早,告辞去置办年货。

男子站在窗口,看着明月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温润笑意已经隐藏不见,执起明月题字的扇子,轻轻吟讼着:“君子如玉,如琢如磨”,嘴角上扬,轻哧而笑,声音越笑越大,瞬间一凛,转瞬无限凄苦道:“我算什么玉,连最腐朽的烂泥都不如;没琢没磨已经没了棱角,和你手里的圆石头和那将死的墨鱼有何区别!”

男子长舒了一口气,唤过王丰,挪开多宝格,伸手推开那扇枯冷的门扉,门扉洞开,一股子冰气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举目向里观望,竟是另一翻天地,长长的楼梯向下,尽头是一间二三十平的低冷小间,一张只容一人的木榻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脸色白如冰雪,眼睛空洞如无,床榻下,一盆殷红的血,如贪吃的妖魔看着世人。

墙壁的边上,仍是一张长形的床榻,上面躺着四个少年郎,俱是干裂的唇、惨白的脸,看到王丰后,眼睛立即瑟缩的低头,浑身打着哆嗦,手和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骆平回头看向王丰,王丰打了一个哆嗦,恭敬答道:“回师傅,这四个饿了、渴了快三天了,待年后即可运京。”

骆平眼色无波,手却缓缓抬起,“啪”的一声打在了王丰的脸上,王丰脸上登时现了一道巴掌印,吭也未敢吭气,骆平再度打了一巴掌,才甩了甩手道:“王丰,我是有多努力才过了这轻闲的五年,你一个疏忽,显些让我暴露于人前,界时叔父定会将我拘回京城,过那种日日如履薄冰、夜夜惶惶终日的日子。”

王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左右手掌开攻,打得两颊怅肿起来,连连磕头谢罪,他虽然比骆平年纪大,但却是师出于骆平,练就了一手快刀,多年来的接触,他深知师傅对京城的恐惧,对叔父的恐惧。自己果然是该死,只求有方法来补救。

骆平长叹了一声,看着床塌上面黄饥瘦的少年,慨然道:“这个地方暴露了,换个地方。正月十五我亲自送这些‘狗儿们’回京,数量和质量都有些不足,想办法找多些、好些,让叔父欢喜些。”

王丰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男子挥袖而去,王丰转眼怒气森森的盯着四个少年与一个孩童,恶声恶气道:“都给我饿着渴着,不准吃不准喝,将来见了主子,要记住一点,你们就是主子的人了,要使了浑身的解数服侍着,主子欢喜了,你们富贵的日子就来了。”

滴答滴答的水声自棚顶滴落在地上的一只石碗中,石碗旁,放着几个肉包子,四个枯黄少年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水碗,如同盯着自己渐渐消逝的生命,最大的一个少年急了,疾如闪电的奔向水碗和包子。

少年咕咚咕咚两口,就将满满一碗水给喝下了,张嘴一口吞下一只包子,身手之敏捷,连一向武功高强的王丰也没有阻拦住,或许,他根本无心阻拦。

王丰反而不急着走了,而是冷笑着摇了摇头,抱着肩膀,看着少年继续抓起第二包子,少年后知后觉停了手,忐忑看着王丰,眼色里充满了希冀与哀求。

王丰仍是面色无波,看向少年如同看着一条待宰的羔羊。

如王丰的预想一样,少年如一条刚刚扔上岸边的泥鳅鱼,蜷缩在地上,欢腾的跳蹦着,随即又跌进了油锅里,左右前后翻滚着,最后硬挺挺的倒在地上,一动再也不动,粗重的呼吸再无可闻。

被少年翻滚中打翻的血盆,洒了他一头一脸,血色下面,是他渐渐惨白的脸,和青筋暴出的手背。

血水无声无息的流向了床榻下方一条青石般的水槽里,缓缓而流,不知流向何方。

剩下的少男和男童,眼睛瞪得圆圆的,面色如同那没了气息的少年一般的惨白,少年们紧紧缩在床榻的最里侧的角落里,眼色惊恐的在王丰与死人之间徘徊,恐惧的心似纠结一处的乱麻,怎样理也理不清,至今仍不明白,为何吃了饭、喝了水,反而成了阎王爷的小鬼。

单独榻上的六岁孩童初来乍到,终于一改刚刚进屋时有些呆滞的表情,惊恐的看着王丰,惊道:“喝水、吃饭会死,为、为啥这屋里还要放水碗和吃食?”

王丰眼睛里难得的闪过一丝同情,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却眼色如墨的看着最小的男娃子道:“因为,只有耐得住诱惑,才能有涛天的富贵。将来,你们所要承受的,比这一餐饱饭、一杯热茶的诱惑多得多,所要接受的处罚也会多得多,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王丰意无反顾的转身而去,曾几何时,他也曾心软过、难受过,可是,心软过后,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少,反而让自己徒增烦恼,自己定要坚强一些。一切烦恼皆由心生,自己不能像师傅一样,每天纠结在痛苦和恐惧中,自己,要活着,还要活得好。

王丰离开了,留下几个少年男童浑然未觉般,只是恐惧的盯着水碗、包子,此时,在他们眼中,包子已经是致命的毒药,连口水都是苦涩难咽的。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一纸休书

明月得了银子,悠哉悠哉的直奔绸缎庄,所有的东西尽是挑实用与舒适的来,布是细棉布,颜色桔粉、翠绿和湖蓝,韩氏父子和松儿的却是深蓝色和褐色的,一颜色来了一匹,小翠学过绣花等女红,各色的绣线和纱绸又来了半匹,让她试着做帕子和绣花色。

到了粮米行,大米、白面自然少不了,为了掩人耳目的杂米面和糁米也来了不少,杂货铺的各色调料又是一堆,全部让送到城门口的牛伯的牛车上去。

明月看着满载的牛车,心情别提多舒畅了,当土豪购物的感觉,真是好,满满一车的东西,也仅仅花了她二十两银子而矣,而她预想的买鸡、鸭、鱼之事统统落了空,因为她是到下午集市,从村里出来卖野禽类的猎户早就回了家;鱼类又不是受欢迎的东西;最想要炸猪油的肥肉也买不到,因为在这个古代,肥肉比瘦肉还要值银子,年前各家为囤油更是疯抢。

明月叹了口气,看来,年前上山打一次猎在所难免,一是让大家知道她的银财来源,免得眼红,二是她得多炸些荤油备着,以后做菜用。

明月哼着小曲儿乐呵呵的回了家,如今离开了殷家的掌控,无疑是明月最大的心头好事。

回到家已经是眼擦黑,家里却是再次是人去屋空,明月心头一慌,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先是到鸳鸯家,鸳鸯一家也不在,明月的心如被上万只蚊虫叮咬一般,急匆匆又奔了韩林家,韩家亦是一人也没有,似乎都人间蒸发了一般。

明月脑中灵光一现,急匆匆又到了老宅,果然如她所猜测,刘氏在老宅,如木偶般的跪在院中,口中不住的哀求着:“娘,你让我进去吧,看一眼就走......”

与她一同跪着的,还有小叔殷才,殷才嘴唇紧抿着,一声不吭,脸呈酱柴色,眼角含着泪,双拳紧握,胸口一起一伏,若压抑着巨大的怒火与痛苦,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隐忍着不知怎样喷磅发泄。

明月忙搀起刘氏, 急道:“娘,出啥事了?小翠、明阳、明星和松儿呢?”

一看到明月,刘氏若有了主心骨般,眼泪不断流的向下落,手指颤抖的指着四房的土坯房,悲悲切切道:“明月,明星、明阳和小翠都在鸳鸯家呢,你别担心。你主意多, 快求求你奶,让我进屋看看你小婶子,你小婶子下晌的时候滑倒流产了,你小叔找郎中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走了,只开了一付止血药,被小婶子一下子给打翻了,你奶说她是丧门星,不知好歹,将房门从外面反锁了,不让任何人去看你小婶子,要去邪性。”

明月皱着眉看着静默得如同痴傻的殷才,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这中间定是有什么故事,不然以宋娇娇爽朗的性格,不会如此的绝望,生了死志,连药都不想喝,那郎中的摇头是什么意思?表示宋娇娇病体的严重性吗?这种情况下,跪有用吗?

明月拿起劈柴的斧子,照着木头门狠狠的劈了下去,只三两下,就将门栓劈开,一闪身进了屋内,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宋娇娇,明月的眼泪直接就落了下来。

此时的宋娇娇,如同一只被遗弃的狗儿般,呆滞的躺在炕上,身上未盖被子,整个身子瘦得皮包骨一般,让人看着心酸。因为没有人烧炕,整间屋子没有一丝热气,一丝血,慢慢的渗过衣裳,染红了炕席。

残破的药碗掉落地上,碎成了两半,药气弥漫在整间屋子。

明月气急败坏的对殷才喊道:“你是个傻子吗?还有没有药了?”

殷才仍是呆呆的,刘氏早就站了起来,连忙找了新碗,将残留在药罐里的药汁又倒了一碗,递给了明月。

明月将药碗递到宋娇娇面前,宋娇娇呆呆的摇了摇头,眼泪已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慢慢哽咽着哭,渐渐声音越大,最后响彻了整座院子,似要将心里所有的委屈会都哭出来。

主房的门“扑通”被踹开,翟氏岔着腰,指着四房的门口破口大骂道:“丧门星,你还有啥脸哭?自从你来到殷家,殷家哪得着好了?细数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能将你休出殷家,死到殷家都不让入坟茔地,做个孤魂野鬼。”

宋娇娇手攥得紧紧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压抑的喘着气,明月甚至担心她有一口气接不上来,哽咽了关天,宋娇娇紧紧抓住明月的手道:“明月,这个家,只你对我好些,四郎他,他、只知道听娘的话,我早就心死了,盼着生下个儿子来,活着也好有个盼头,现在,孩子却没了。”宋娇娇的眼中绝望的眼色是那样的一揽无余,死志是那样的强烈。

刘氏唉叹了一声,将从鸳鸯家听到的事儿跟明月小声复述了一遍。

宋家的骗婚、猫妖事件,再加上明朝指控,因为宋娇娇另嫁他人才赌博输银子,所有的怨责都指向了宋娇娇,翟氏看着宋娇娇越发不顺眼,在过去的高压政策下又加了码,连到河边打水这样的男人活计都交给了怀有身孕的宋娇娇,怕是心里早就存了不想要这个儿媳和孙子的想法,想一举将宋娇娇踢出殷家。

明月叹了一口气,俗话说的好,老猫炕上睡,一辈传一辈,翟氏当年就是这么被婆婆搓磨过来的,她自然而然的对儿媳妇有一种掌控欲,几近于变态的执著。

明月轻拍着宋娇娇的肩头道:“如果站在我小叔的立场,我定会劝你息事宁人,快些吃了药,以后和我小叔好好过日子,媳妇总有一天熬成婆,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宋娇娇眼色不解的看向明月,静听着明月的下文,见宋娇娇显然入了心,明月这才继续说道:“如果站在你的朋友立场,我定会劝你放手,依我对我奶的了解,只要她活着便不会改变她的犀利性格,除非我小叔改变对我奶的愚孝,否则,你以后的日子会更难捱。”

宋娇娇一脸沉思的看着明月, 见明月脸色坦荡,脸上的自信如一道道霞光照耀着她枯槁的心,她终于问出了一句她一直想要问、却忍着没有问的话:“明月,如果你是我,身处我一样的境遇,你会怎么办?”

明月静静的看着宋娇娇,又顺着劈开的门扉看着想进屋却又不敢进屋的殷才,终于理解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含义,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老娘都哄不住,媳妇护不住,真是枉为一个汉子。

明月叹了口气,发自内心的、真实的却又无比残忍的回道:“如果是我,最初之时就不会嫁给一个不熟悉的、甚至掌控不了的男人,即使不小心嫁了,我也要有撑控自己命运的能力,为了孩子,我甚至可以遇佛*、遇神噬神;即使不小心中了暗算失去了孩子,我也会坚强的活下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精彩,寻隙报复那些对不起我的人。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我要活得好。”

屋外偷窥的殷才浑身打起了颤,目光瑟缩的看着殷明月,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个嫡亲的侄女儿一般。

他一直知道殷明月不是个善茬儿,出于对弱者的心软,他一直不愿意往坏处想,此时想来,往事如闪电般的在脑中闪现,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怀疑是那样的真切,家中所有的一切,或许都与明月有关,因为到最后,似乎吃大亏的永远是老宅,闷声过好日子的却是三房。

宋娇娇本就是一个利落泼辣、有主见的女子,否则当初也不会坚定的嫁给殷才而非殷明朝,只是根深缔固的孝感动天的思想让她不敢有半分的逾矩,让翟氏越发的猖獗。

想通了事情,宋娇娇都觉得过去的自己是个傻子呆子,一扬脖将药汁喝进了腹中,一滴也不剩。

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抬起枯槁似的手腕,向殷才招了招手,殷才回眼看了一下主屋的方向,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局促不安的迈过残破的门扉,来到宋娇娇面前,眼睛里透着浓浓的爱意与不舍。

宋娇娇避开殷才的眼睛,淡漠道:“四郎,你一向听娘亲的话,是个孝顺的儿子,这次也一样,听了娘亲的话,将我休了吧。”

殷才拼命的摇着头,伸手去抓宋娇娇的手腕,那瘦削的手腕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酸。

宋娇娇抽了两下手腕没有抽动,任由对方握着,眼泪再次泉涌而出,哽咽道:“四郎,我不想做一个一辈子心中只有恨的女人,你,就放我走吧,成全你娘,也,成全我。”

殷才虎目赤红,他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在娘亲和妻子面前,他尽量的为对方说好话,以期改变她们的敌对观感,他很感谢宋娇娇的隐忍,却没想这种隐忍如同一只只急于逃窜的蚂蚁,啃噬得多了,河堤也有溃败的一天。

殷才紧紧攥着宋娇娇的手,嘴木讷的只说着“你别走、别走,你已经十五岁了,养活自己都费力,怎么可能再多赚出二两银子.......”

宋娇娇眼睛里漏出了浓浓的失望,本以为殷才会以感情来挽留于她,却是只讷讷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宋娇娇惨然的笑道:“你放心,过去我能养活得了我爹娘和大哥,以后我能养活得了我自己,我有手有脚,就不劳你挂心了。”

明月虽然听得“二两银子”云里雾里,但看着宋娇娇的眼睛,深遂如湖,静默无波,坚定如铁,这许是宋娇娇最后的决定了。

明月尊重宋娇娇的决定,一弯身,将宋娇娇身侧的被子一裹,将宋娇娇卷着背在了后背上,对犹不肯放手的殷才道:“小叔,你让开吧,我得给娇娇再请个县里的郎中,好好看看,别留下什么病根儿,休书,过几日你得空了到我那去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坑爹的法令

明月用力一扯被子,殷才不受力的松开了宋娇娇的手,慌忙的抓住明月的衣袖,哀求道:“明月,我是你小叔,你得帮我,留下你小婶子好不好?”

明月苦涩的的笑了一声,昨天老宅刚刚和自家签了改嫁同意书,刘氏嫁李家、嫁宋家还是嫁韩家,都与殷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说的好听点儿,是殷家大度,放了刘氏改嫁;说的难听点儿,就是将三房全家打成捆卖了三十两银子,连微薄的地和土坯房都折了八两银子,既然如此,哪里还有什么叔侄情,若不是看在以前殷才对三房还算不错的份上,明月可能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明月叹了一口气,怜悯的看着殷才,最后却摇了摇头,直接挥掉了殷才的手,出了屋子。

殷才追了两步,手停顿在空中,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追,想及宋娇娇的换洗衣裳也没有带,回身上炕找衣裳,看到炕席上殷红殷红的一大片血迹,一直窝囊的男人,就这样趴在炕上放声痛哭。

回到家中,明月将宋娇娇小心翼翼的放在炕上,重新让韩兴请县里郎中给看病抓药,郎中哀叹着直摇头,说宋娇娇的身子亏空得太厉害,必须得用些补药长期调理,否则便会油尽灯枯,气血耗尽,不止身体受损,以后恐怕连生孩子的希望都会变得渺茫。

明月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毫不吝啬的让郎中开了人参、何首乌、益母草等补血的药材,足足一个月的量,光药钱就花了近二十两银子,听得宋娇娇内心忐忑,眼泪直往下流,也终于知道在殷家老宅时那个郎中为何直摇头,这个病症不难看,任何一个郎中所开具的方子都所差无几,差的只是里面的珍贵补药。

病看完了,住宿却成了问题,三房的房子本就不大,只一铺大炕,现在已经挤了刘氏、小翠、明月、明星、明阳和松儿,天天侧着身子睡觉,半夜里不敢起夜或翻身,生怕踢着人、踩到人,现在再加上一个病弱的宋娇娇,碰一下都可能引发二次出血,无可耐何下,明月只好领着小翠,带着二十个鸡蛋到鸳鸯家借宿。

最初的鸳鸯娘是反对鸳鸯和明月一起相处的,毕竟刘氏和明月当初的名声太过不堪,鸳鸯又正是要找婆家的时候,自然忧心明月害得自家闺女的名声受损。

经过几次事件之后,刘氏的名声有所好转,鸳鸯娘对三房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况且,明月对鸳鸯家也甚是大方,有求必有回报,所以两家算是越走越近。

现在鸳鸯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月的彪悍脾气,生怕鸳鸯大大咧咧的性格,被明月传染成悍妇,影响她及笄嫁人。

晚上,明月与鸳鸯、小翠一起宿在一个炕上。三个少女难得宿在一个炕头儿,心里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东拉西扯的话家常。

在鸳鸯家借宿两三天可以,长期总不是个事儿,明月便让鸳鸯帮打探村里有没有想卖房子的人家,买了房子好度过这个难捱的几个月,待明年开春再想盖房子的事情。

鸳鸯冥思苦想,从村西想到村东,村南想到村北,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摇了摇头,唉叹声比明月的还要绵长无奈。

听鸳鸯半天无语,小翠脑中灵光一现道:“明月,我第一次来村里的时候,看到离咱家隔一户有一栋青石房子,房子门前还有一块上马石,当时我就好奇,只有镇上的大户人家才有上马石呢!咱村里怎么会有?后来我路过的时候,顺着门缝往里看,发现里面有一栋三四间大的青石房子,灰扑扑的,杂草遍布,连窗户纸都是破的,我约摸着得有几年没有人住了,我们不如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买下来。”

听小翠一提醒,明月也想起了自家右侧隔壁成爷爷家的再隔壁,有一家门庭森严的人家,占地不大,却与村里人的篱笆墙不同,高高的院墙和门楼,漆铁皮的斑驳木门,总是上着锁,透着说不出的神秘与沧桑,若里面是青石房子,那可是件天上掉房子的好事儿,也免得开春再盖房子了,冬暖夏凉,比土坯房好得太多。

鸳鸯将头已经摇成了了拨浪鼓,连连摆手,后知后觉小翠和明月根本就看不到,连忙张嘴道:“不行,绝对不行!!不想活命了才会住那个鬼院子!!!”

鬼院子?小翠不由浑身发冷,一缩身子钻进了明月的被窝里,紧紧抱着明月的胳膊,牙齿打着冷颤。

三个年龄相仿的少女,顿时感觉暗夜的空气冷了几分,呼吸也急促了,鸳鸯压低了声音,身体不由自主的也凑近了二人,低声说起了“鬼院子”的隐秘。

听鸳鸯说完,明月倒是先舒了一口气,本以为是什么“无头尸案”、“夜半敲门声”等诡异大事件,却原来降了一个档次。

五年前,向阳村的村民中有三十多户人家同时生了病,上吐下泻,药石无效,症状与瘟役相近,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泯王派人封村、封户、派药,孙家也在被封之列。

孙家的病症最为严重,因为每到夜半,孙家人都会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十几日过后,待瘟疫解除之时,衙役打开孙家被封的大门,孙家除了一个儿子失踪,其余众人皆死于院中,浑身腐烂,面目全非,杵作验尸后,发现孙家人已经死了七日,而在死后的七日间,人们却能听到孙家人晚上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比这还恐怖的是,孙家最小的十四岁的儿子孙石头明明一起封锁于院中,却是遍寻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越传越诡异,最后成了全村人的禁忌。

外乡的孙家族人赶来收尸入敛,房子托里正往外发卖后便返乡,这些年均未曾来过,或许,连他们心里也清楚得很,这房子已经成了凶宅,无人敢买吧。

时间日久,村中人无人提起这栋房子,有那淘气的娃子靠近孙宅,家长都会吓唬说,再去贪玩小心那孙石头把你抓了,娃子们便再也不到孙家门口玩了。

孙宅的地理位置不错,位于村中大榕树的西侧,一侧紧临道口, 另一侧,也就是与明月家之间,隔着成爷爷一家,成家家境贫寒,老两口膝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外嫁多年,一个儿子六年前与殷友一同参军,多年来杳无音讯,余下媳妇小成氏和九岁的孙子成果。

成家一家人老实巴交,用老话说,是一杠子也压不出来一个屁来的人家,在村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因刘氏的特殊名声,对三房殷家更是视若“淫-窝”、如避蛇蝎,刘氏出门的时候他们全家躲着,刘氏躲在家中的时候,他们才悄悄出门。

两家虽说是邻居,却比陌生人还是陌生人,所以至今,明月只是远远的隔着篱笆墙见过小成果,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若不是因为等儿子回家和家境贫穷,估计成家早就离开这个“左有凶宅、右有淫-窝”的不祥之地了。

明月却是分外中意孙家这栋房子,毕竟这是村中唯一向外发卖的房子,而且看样子还很宽敞大气,离三房现在的宅子也只隔了一个院子, 离山脚处的田也不远,占尽了她所想的天时和地利,呃,除了人和,和鬼倒是挺“和”的。

明月暗暗下了决心,明日便找海大壮买孙宅,见鸳鸯和小翠吓得手腕发抖,手心里一层细密的汗珠,浸湿了明月一左一右的胳膊。

明月想起了白日老宅发生的事情,为转移小翠和鸳鸯惧怕的情愫,疑惑的问道:“小翠,鸳鸯,我奶刚开始为啥想要你,听我爷说你及笄了又突然不要了,为什么?还有我小叔,劝我小婶回去时,说我小婶养活不了自己,尤其还要多负担二两银子,这都是什么意思,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鸳鸯倒还好些,小翠的手却是更颤抖了,与之前惧怕的抖动不同,这次是气的。只听小翠气鼓鼓的呼出了一口气,小嘴巴如同爆豆一般的冒着话:“你别提了,你奶还不是怕我嫁不出去或卖不出去,每年要交二两银子的税银!也太瞧扁我许小翠了,怎么就嫁不出去了!!!”

呃?什么情况?明月怔然了,随着鸳鸯的进一步解释,明月哑然了,原来,自己十四岁,已经成为“大龄恨嫁女”的行列了。

齐国连年天灾兵祸,人口急聚下降,于是乎,皇帝缴尽了脑汁想到了一条迅速增加齐国人口的办法,颁布了一条新法令----凡年满十五岁的及笄少女,必须出嫁,若未出嫁,在第十六岁年头上,需每年向朝廷缴纳二两银子的人头税;超二十岁未嫁者,需每年向朝廷缴纳五两银子的人头税!超二十五岁未嫁者,朝廷就要指派夫家!!!

明月欲哭无泪了,自己和鸳鸯同龄,再过十几天过了年三十就年满十五,这一年时间自己若是还没嫁出去,明年的今天,她就要开始交人头税了!而小翠已经年满十五,刚刚被赎身的她,只要到衙门过了身契,她就应该开始缴税了!

难怪殷才怕被休后的宋娇娇养不活自己!!!

难怪说自己三个女儿随同刘氏出嫁,翟氏没有太过为难!

难怪殷殿伍死活不要小翠!而翟氏也深表认同!原来,小翠比自己还不如,成了真正的“赔钱货”了!!!

明月感觉自己比任何一个穿越的人都要悲催,不仅来自于物质层面,更多的来自于精神层面,如同现在----恨嫁,二十五岁之前还好说,二十五岁仍嫁不出去,就会被朝廷指派给麻子、跌子、鳏夫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一切,皆有可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卒年十五岁

明月的这一夜睡得,分外的不踏实,只隐隐感觉到自己披着大红嫁衣,被一个红衣男子牵着进入了洞房,男子挑起红色喜帕,一脸喜色的看着明月,明月亦揉着眼睛想要看得真切,自己命定的夫君姓甚名谁。

光线忽明忽暗,男子的脸如同四川变脸般,几瞬就变换了几张不同的人脸。

第一张脸,是韩兴。娇憨木讷的男子呵呵的傻笑着,看着明月,就像是看着庙里敬仰的菩萨,一朝愫愿终于达成般。突然一声狼吼,韩兴奋不顾身的拿起箭飞窜而出,不见了踪迹。一匹狼大摇大摆的自窗子窜进了屋子,血盆大口咬向明月白晰的脖子......卒年十五岁。

第二张脸,是苏宏图。文采迂腐的书生脸色凛冽,虽着新郎装,手里却仍拿着戒尺,嘴巴一开一合,听不清说什么,只知道碎碎念如同唐僧。突然窜出一头狼来,苏宏图头部一摇,转向恶狼,继续摇头晃脑的说教。明月耳朵起了茧子,没等恶狼扑来,直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卒年十五岁。

第三张脸,是骆平。寂静无波的男子只是静静的打着扇,她笑,他也笑;她哭,他也哭,如影随形,寂静欢喜,如同静默的潭水,任下面巨浪涛天,潭水水面仍是无波无澜。突然窜出一头恶狼来,骆平迅速变成了一头狡黠的豹子,二兽斗于一处,撕掉啃咬中,明月再次被殃及了池鱼,卒年十五岁。

第四张脸,竟是那匹数次交恶的狼,流着涎水向明月缓缓靠近,冲向空中一声狼吼,一道月光闪现,狼头突然变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此男非是旁人,竟然是魏知行。男子面色冷清,眼睛里却是无尽的柔光,向明月越来越近,血色的口直接抵在了明月的香颈之上......明月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看来,自己的卒年又超不过十五岁了。

一脚拼命的踢出,明月终于睁开了眼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鬼畜的梦,也太特么折磨人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放那个恶棍没有入梦,否则除了恶狼,怕是老虎也要入梦了。

炕下,被踢落在地的鸳鸯,摸着惨被摔成八瓣的屁股,哀怨道:“明月,你做啥恶梦了,咱又咬人脖子又踹人屁股呢?!”

......

早早起了榻,明月直接奔了海大壮家,说起买孙宅的事儿,海大壮倍感惊诧,将钥匙拿出来放在明月面前,说孙家留下话了,见银子就卖,他就能给做主,偌大的院子,只要十两银子!而且,过户的银钱也包含在十两银子之内,这较正常的价格足足便宜了三分之二还要多!!!相当于只买了房场,上面的青石高围墙和青石房子是免费送的。

明月连看都没有去看宅院,直接付了十两银子,买得这叫一个爽快,海大壮看得一愣一愣的,讷讷着问明月要不要跟刘氏再商量商量,明月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人以为她买的不是房子,而是普通的青菜、萝卜。

明月兴冲冲的赶到孙宅,感受着斑驳的木门,却是颈后生风,汗毛倒竖,手举起两次想要推门,却又放下两次,心脏狂跳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得山响。

第三次终于又退了回来,心里想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己不能两手空空面对未知的“鬼宅”加“凶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为好,我们的“行家”告诉过我们,蜡烛、黑驴蹄子、黑狗血、洛阳铲等必不可少。

明月自我安慰的回了家,适逢韩氏父子在家里,这是韩林与刘氏有绯闻以来,第一次不用避人耳目,大大方方来到家里帮干活,看来,村人已经接受了刘氏要改嫁韩林的事实,殷家人都不再置喙,其他人枉言无益。

韩林帮劈着如山似的木柴,韩兴将打回来的河水倒在半人高的大缸中,父子二人就如同商量好一般,脸上的喜色连挡也挡不住,不知道的见了,还以后父子俩个都要娶媳妇呢。

明月进屋,着手准备去孙宅所用的物件,辣椒粉,必不可少,关键时刻可以当武器用;蜡烛,必不可少,一可以照亮用,关键时刻可以测试鬼魂指数;黑驴蹄子?没有,好像碗架上有一对烀猪蹄还没有啃,将就着用吧;黑狗血?哦,家里的大黄狗凑和着放点吧;洛阳铲?没有,魏知行给的鱼皮匕首将就着用吧。草木灰也得备上一些,虽然不能驱邪,但是可以消毒用。

明月从架子上拿出一只小碗,准备最后一道程序----给“撩汉”和“撩妹”放血。

走到屋里取针,见刘氏正脸色柔和的纳鞋底,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而手里的厚重的大鞋底,明月用大拇脚指头也能猜出来,这是给谁做的鞋子。

明月微微一笑,抬眼看向院中时不时探头窥向屋内的韩林,嘴角不由上扬,都说幸福是会被传染的,明月心里也跟着无比熨贴起来。笑道:“娘,离脱棉鞋还有一段时间呢,你咋就着急又给韩伯伯做鞋?做的这么勤快,不怕我韩伯伯穿了你做的鞋跑喽?”

刘氏被明月说得脸色绯红,如春天里的桃花, 开得那叫一个绚烂多彩,嗔责的瞪着明月,却不知怎么说这个“脸皮厚”的闺女。

明月不忍心再逗,嘻笑着从线板上扯下一根针来,走出了屋子,走到水缸旁边的韩兴道:“韩兴哥,帮我个忙。”

韩兴用衣裳前襟擦了擦冰凉而濡湿的手,眼睛纯洁的看着明月,如同忠犬般的准备听着的吩咐。

明月挑了挑下巴,指着狗窝前明显胖了两大圈的“撩汉”和“撩妹儿”道:“帮我按住它们,我要放一点儿狗血。”

韩兴手不自觉的一哆嗦,最后却还是遵从着明月的意思,伸手按住“撩汉”,疑惑道:“你要狗血做什么?”

明月拿着纳鞋的大针,在撩汉的脚掌上比划了半天,仍是没狠下心扎下去,气馁的耷拉着手道:“我想驱驱邪气,咱村没有黑狗,想用‘撩汉’和‘撩妹儿’的将就将就,驱不了邪,吓唬吓唬妖魔鬼怪也是好的。”

韩兴听了眉眼含笑,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竟变得分外的柔和,宠溺的从明月手里拿过大针,笑道:“‘撩汉’现在揣着崽儿呢,不能放血,再说,你听谁说的?驱邪要用黑狗血?驱邪要用最干净的和最污秽的东西才行。”

明月明显一呕,最污秽的东西,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大粪水了,放弃!坚决放弃!而实际上,明月的想当然,化解了一场尴尬,因为韩兴殷说的最污秽的东西,不是她所想的大粪水,而是女人的葵水!

明月抓住韩兴的话尾巴,摸着“撩汉”滚圆的肚子,惊诧道:“韩兴哥,你咋知道撩汉怀孕了?你也太厉害了吧?”

韩兴脸色一窘,讪然的挠着头,看着“撩汉”明显显怀的肚子,村里人,怕是看不出来的没有几个吧?何况自己常上山打猎,放走的怀孕的兔子也有不少。

韩兴窘迫的情愫还没有落下,明月二次扬起小脸,一脸天真的问道:“最干净的东西是什么?是雨水、雪水这种无根之水吗?”

见明月如此娇憨的问,韩兴的脸由窘迫转为殷红一片,摇了摇头道:“你别管了,我去找。”

韩兴狼狈的跑到屋外去,不一会儿,端进来一只陶罐子,用木头塞塞得紧紧的,连明月查看都不允许。

明月怏怏的查看了一遍准备的东西,二人意气风发的向屋外走去,刚出院门,就与鸳鸯撞了个正着,鸳鸯红着脸窥了一眼韩兴,紧紧抓住明月道:“明月,我正想要找你。”

明月谨防鸳鸯逃跑似的反擒住鸳鸯的手臂,笑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晚上做恶梦了可别怪我。”

鸳鸯自然不会跑,反而再次偷窥了一眼坠于二人身后的韩兴,只觉得少年高大威猛,身体虬实,老实能干,手里端着陶罐子,胳膊上又搭着两个篮子,如同埋头干活的爹爹。

鸳鸯只觉得自己心中小鹿乱撞,呼吸都急促了,压低着声音道:“明月,让我干多少活都行!你娘和韩伯伯出了正月就要成亲了,韩兴哥是不是就成了你的哥哥?那你说的话,他会不会听?”

鸳鸯眼里满是希冀,单纯的就像是月亮河里的鱼儿,让人一眼就看清她的怀春心思。

明月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佯装道:“那是自然,以后韩兴哥就是我的人,我让他往东,他不能往西,我让他捉鱼,他不能网虾......”

鸳鸯脸上登时现了几分紧张出来,她就是来探听明月的心思的,因为,几乎全村人都在猜想着,嫁入韩家的刘氏, 会不会将眼看着及笄的女儿殷明月一并嫁给韩家的儿子韩兴,来个一举两得,也不枉他韩林花了三十八两银子,父子娶了母子,这种事情在灾年更是见怪不怪。

见鸳鸯当了真,小脸堆在了一处,拉着明月的手腕也松了开来,明显有些疏远的意思,明月一把又抓回了鸳鸯的手腕道:“我让他娶这个嫂子,他不敢娶那个嫂子?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怪异的书房

明月戏谑调侃的眼神似要盯进了鸳鸯的心里,鸳鸯的脸再度泛红,知道明月是在调侃自己,实际上对韩兴并没有别样的心思,思春少女心里的忐忑终于落了地,故做彪悍的扬着头,瞪着桃花眼,挺直着身板,嘴里嚷道:“说啥呢,脸红不害臊,什么这个嫂子、那个嫂子的......”嘴上虽然强硬,绯红的颈子、如桃的脸颊、水样的眸光无不诏示着她的心虚。

明月佯装叹气道:“唉,‘这个’嫂子不同意,我只好给捉摸‘那个’嫂子了!不过我得擦亮眼睛好好找找,我娘心思单纯,这些年身体又不好,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儿媳妇定要是个知冷知热和手脚勤快的,若是个躲懒耍滑、揣着坏心眼儿的,我决不能让她进门.....”

鸳鸯是个实心眼儿的,被明月一说,立即慌张的剖白,声音不受控制的大如洪钟:“哪有!我才不偷懒耍滑,才不揣着坏心眼儿.....”

明月忍不住扑哧乐了,走在后面的韩兴不知前面的小姐俩聊了些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鸳鸯说的剖白话,被逗得也跟着笑起来,心想,哪有自己说自己手脚勤快和心眼儿好的傻姑娘,真是如明月所说的,这鸳鸯的性格优点是实在,缺点是太实在......

而鸳鸯则误会韩兴听到了二人全部的对话儿,以为自己的心事儿被韩兴窥见,脸色红得如同樱桃般,眼睛连看都不敢看韩兴,如风般的转身就跑着回家,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明月,在她身后喊叫道:“喂,鸳鸯,不是你刚刚发誓说自己手脚勤快?跑那么快做什么,到底帮不帮我干活了?!”

只是,她喊的越大声,鸳鸯跑的越快,三晃两晃就见了影子。

明月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自作自受”,本来想让胆子大些的鸳鸯帮自己收拾收拾新院子,结果三两句话,把鸳鸯先给羞跑了,真是得不偿失。

孙宅与三房家本就只隔了成家一个院子,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转瞬到了孙宅门口,有了韩兴壮胆,明月倒是镇定了不少,拿起巴掌长的大钥匙,直接插入了锁孔里。

韩兴怔然,半天才反映过来,忙拦住明月开锁的手,急急问道:“为啥要去孙宅?”原来,二人在院中忙乎了半天,韩兴只知道明月要去什么邪气、除什么妖魔,到最后也不知道明月买下孙宅。

明月绕开韩兴的手继续开着锁头答道:“我家人口越来越多,不能老住在鸳鸯家,刚刚找了里正买了孙宅,收拾好了明天或后天就搬进来住。”

韩兴忙摇头,胳膊横在斑驳的门扇上,急得一额头的汗水道:“不行,这里既是凶宅又是鬼宅,千万别买。”

明月继续开着锁头,无所谓道:“没事,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半夜也早就没了狼嚎的声音,再说,鬼由心生,自己不吓自己,别人便吓不到自己。”

明月嘴上说得轻巧,大气却是不敢出,小心的扭着钥匙,锁头“啪嗒”一声响起了簧音,明月小心抽开锁轴,因为长期风吹雨晒,锁轴上锈迹斑斑,明月连扯了两下竟纹丝未动,急得明月一身的汗。

韩兴毕竟是个男子,又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自然不能露怯,见实在劝不动明月,便横下心来跟着明月闯“孙宅”。

见明月扭了半天锁轴也没拧开锁簧,终于不忍直视,从明月手里接过锁头,使劲一扯,锁轴便打开了,韩兴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明月,你手心儿里的汗太多了......”

明月长呼了一口气,看着手心里如油般的汗珠,不甘心的狡辩道:“是锁头上锈了......”然后颇为大气的举手推开了门扉,背影却是如此的外强中干。

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让明月不禁想起了珍味坊的那个“冰库”,一样的神秘,一样的味道,一样的让人莫名的心里发毛,明月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向韩兴身边靠了靠。

韩兴自然的将明月揽在了身后,明月没有拒绝,斜着脑袋,透过韩兴高大的身形间隙,偷看着院中的一切。

孙宅院落不小,足有半亩地,中间一条简单的鹅卵石小径,直通正房回廊,小径两侧杂草丛生,有成人半腰高,枯黄萧瑟的模样,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唏唏苏苏的声音。

卵石小径上,一层灰败的尘土,上面密密麻麻的各色脚印,有大的,有小的,显然“孙宅”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样的萧条,“热闹”得很,只不知是猫、是鼠亦是野狗等生物了。

小径尽头,几间青石房子气派而立,前方的门廊处悬着八只惨黄的灯笼,或许应该说是红灯笼,经过数年的日晒雨淋,变成了如今这幅惨淡的模样。

虽说是白日,明月仍是胆战心惊,壮着胆子依偎在韩兴身侧,韩兴嘴角上扬,男子与生俱来的英雄感油然而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把扔进了枯草堆里,枯草顿时被燎起,火舌袭卷了整个院中央,草丛中顿时“吱吱”的乱叫,无数只老鼠、蛇、蜈蚣全部四散奔逃,跑得快的,瞬间没了身影;跑的慢的,顿时被卷入了火舌。

这一把火倒是干净利落,所有草丛之中的生物全部现了原形,被烧得一目了然,散发着焦糊的气息,刚刚活灵活现的老鼠和蛇,顿时化作了无数条焦乎乎、黑曲曲的尸体,说不出的诡异与恶心。

明月忍不住趴在墙角呕吐,木讷的韩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只想着表现自己,竟忘了明月再彪悍也是个柔弱女子,想要轻拍明月的后背安慰,却是怎么也拍不下去,只是尴尬的垂手站立,不知怎么办才好。

明月呕得只剩下苦胆,再也呕不出一丝东西来,这才长嘘了一口气,猛挺了挺腰杆,气势恢宏的向前挥手道:“走,参观殷家新宅!”仿佛,刚刚趴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不是她。

明月走在前面,韩兴紧随其后,二人刚刚踏上长廊,不知长廊上的灯笼被火烤的,亦或是被突如其来的风吹的,“当”的一声落了地,明月瞬时变成了抱头老鼠,窝进了身后韩兴的怀里。

韩兴忙抱住明月,小心道:“没事没事,有我在呢。”一向木讷的少年,登时如偷了腥的猫般,喜不自胜的拍着明月的后背。

明月鼓起勇气轻颤着声音道:“伟人告诉我们,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不能被它的表相所吓倒!我弱它就强,我强它就弱!”

明月嘴里嘟囔着,小手却是紧紧抓着韩兴的大手不放,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防,避嫌之说。

二人相携着推开正门门扉,门扉“吱嘎”一声洞开,刺眼的阳光直射青石的地面,无数的灰尘四散飘起,玄色的围幔处挂着无数的蜘蛛网。

这是一间会客厅,正面主位两把太师椅,椅背雕刻着精致的花色,两侧各陈设一对椅子,每对椅子中间都放着红木小几。

主位身后,挂着一张大气的山水图,绵延的山脉被一条河水环穿其间,山脉背后,几个如棋点儿大小的蓝色静潭,让人看着有种宁静深远的观感,只是上面的灰尘,让人一看就有种岁月殇情之感。

会客厅位于房子正中间,一道屏风、一道多宝格分别充当了阻隔主厅与两侧卧房之间的门廊,多宝格上早己布满灰尘,宝物也己不知所踪,只余两张结网的蜘蛛盘恒其上。

转过东侧卧室,卧室风格大同小异,家升俱在,没有像寻常百姓家一般砌着长条简单的大炕,而是砌成四角床榻形状,即美观,又保暖。

从家俱和围慢的颜色可以分辨出卧室主人的性别与年龄。

最东侧的卧房是男主人所居,除了床塌,墙上挂着一张乌黑似的弓箭;东侧第二个卧房是女人所居,比其他卧房多了妆镜,胭脂水粉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的芬芳;

会客厅西侧也是两个房间,一间卧房,内有贵妃榻和床榻;

最里面的是一间书房,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半面墙的书格,前方一个坐式桌案,类似于现在的榻榻米,背后摆着文房四宝。

屋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张方形的棋桌,此棋桌不是寻常人家所用的楠木或红木所制,而是如同户外一般用石面所雕,桌面光滑如镜,刻着围棋的棋格,两只藤条所编的盒子分置黑白棋子,明月看着棋桌有些碍事,尝试着搬了,竟是纹丝未动,中间的一根石柱应是嵌在地下的。

书房内最简单的装饰,最一目了然的陈设,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却让明月浑身都不舒服,似乎透着说不尽的怪异。

比如,为何室内摆着一张根本就搬不动的重逾千斤的石桌,难道它永远要嵌合在那里吗?

比如,为减少室内空间,寻常的棋桌都摆在靠墙一侧,而这间书房,棋桌大咧咧的占据着整个书房的中央位置,看着醒目,却也是突兀,相较偏于一隅的窄小书案,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再比如,孙宅每个房间都只有床围却并没有窗帘,而最需要光线的书房反而挂着厚重的窗帘,随着大开的窗子随风摆动,灰尘四起,引得明月连打了三个喷嚏。

也许是室主人的特殊偏好吧,谁又猜得透呢?

第一百二十章 牛鬼蛇神纸老虎

明月像模像样的在每个房间一角点燃了一只蜡烛,观察了半天,没有变绿或灭了的现象,这才放下心来,韩兴问为什么,明月谎称为了让室内光线亮一些。

最后让韩兴在每个墙壁一角又洒了鼠药和蛇药,这才开始彻底收拾几个房间。

明月闻着院中时不时传进来的焦糊的气息,索性让韩兴去收拾院子中的动物残骸,再去找小翠和明星来打下手,最关键的是要打几桶水来擦屋子里的陈设。

院中一角本来有一口水井,但明月哪里敢用,这个院子的人可是得瘟疫死的,谁知道是不是这水井的原故?而且,刚刚院子里四散奔逃的动物中,谁知道跑没跑进去一只老鼠或蟑螂、蜈蚣?

韩林出去打水,明月开始收拾屋子,从最简单的西侧小卧房开始收拾。

看着空中被风吹得忽飘忽定的床榻围幔,想着当初这个房间不仅出现过狼嚎鬼怪,还出现过瘟役,明月犹不放心,将床榻上的围幔一把扯了下来,顺着窗子扔到了院中,决定将所有残留过去气息的东西尽可能的消灭掉,所有的围幔床帘会部付之一炬。

书房中的窗帘挂得很高,明月直接摘顶部根本就摘不到,想搬石桌又不现实,只好去搬会客厅的太师椅,站在宽大的扶手上,伸手去够窗帘,手指尖仍是差那么一点点,明月不由有些心急,想这围幔已经长年风蚀,一扯可能就会断裂。

心里想是一回事儿,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明月用了五成力道竟未扯断,渐渐加足了力气,几乎整个身体都倾在了窗帘之上,只听“撕拉”一声,窗帘从中而断,明月向后疾速仰倒,双手抱住头部,仍摔了个头昏脑胀、七昏八愫。

喊了两声韩兴,这才想起韩兴去打水不在院中。

明月只好挣扎着想要自己坐起来,许是摔得狠了,一下子没撑起来,再次栽倒,睁眼看见棋桌背面与石柱之间有一块小小的突起,突起并不起眼,但在光滑如镜的石面儿上,竟是如此的突兀。

明月不由好奇心起,伸出手指头就按了突起一下,只觉“吱嘎嘎”石板声响,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就如石礅子一样,“咣当”一声下沉,一屁股摔在了下方突然出现的青石楼梯上,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随着石板的移动风吹,墙角的蜡烛瞬时熄灭,明月只来得及看到蜡烛上的青烟袅袅,便被闭合的石板阻在了黑暗之中,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手不自由主的伸向了怀中的猪蹄子。

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抹黑,头脑摔得晕沉,“蜡烛灭了”的想法占据了明月整个心灵,这里是哪里,会不会鬼魂怨责自己“鸠占鹊巢”,所以“吹”了灯?

此时的明月反而怨责起自己的前生,没事看那么多鬼怪盗墓等杂书干什么,自己吓自己,没等鬼魂出来,反而自己将自己吓死了。

明月深呼吸了三次,嘴里念叨着:“所有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所有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所有......”

明月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来,照亮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定睛观瞧,自己所摔的位置是一道楼梯的正中央,向下,还有十几阶,只能两人同时通过,楼梯尽头,是一条一人多高、两辆马车同宽的长形拱洞,深遂而幽远,看不见尽头,若有一双怪物的眼睛窥着明处的明月。

明月跌跌撞撞的爬上楼梯,映照着石板四周有没有什么机关让自己出去,别说,这机关很简单,就在脚下,一踩,青石板便向旁边移开,开口处,正是棋桌的下方,明月爬将上来,想要按下突起闭合机关,在最后关头却住了手。

明月低头望着黑黝黝的不知尽头的地道内,里面似乎有着阵阵的寒风吹着她浑身的毛孔,却又似乎有无数只手在牵引着她,让她走向里面一探究竟。

不探个明白,自己又怎么安枕于此?怎么放心娘和妹妹跟着自己来此居住?不探个明白,和睡在*上有何区别?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明月鬼使使差的用火折子点亮熄灭的蜡烛,拿着韩兴给她准备的装着“最干净的东西”的陶罐子,怀里揣好辣椒粉和猪蹄子,亦步亦趋的再次向青石台阶下走去,这次视线开阔一些,明月看到两侧石壁上,每隔四五米就有一个石槽,石槽里仍残留着灯油。

用蜡烛依次点燃里面的灯捻儿,油灯晃了一个亮花,地下的空间随着壁灯的不断增加,越发的明亮,直到明月踏在最下面的青石地面上,遥遥而望,远远的竟似一条数几十米远、五六人宽的马路。

两侧有着一大一小、一深一浅两条凹槽,里侧的细小石槽里,放着明黄色的粉末,闻着气息,应该是硫磺之类驱虫之类的药物,里侧的深槽里留着淙淙的流水,流水冰凉,却未结冰,整个地下空间总是保持着深秋一般的清爽与冰凉。

这地下通道竟是如此的寂静,如同到了地下冥界,没有一丝生气。

前方一个转弯,地道突然开阔,两侧出现了无数个石槽,上面盖着油纸,明月轻轻打开一个石槽油纸,下面白哗哗的东西闪现,竟是无数大块的盐石,在油灯下闪着幽幽的绿光,里面还留着砸盐石所用的大锤和铁铲。

明月心里一突,在这里,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的盐石?这与五年前的孙家灭门瘟疫有什么联系?这与山上的盐矿有没有什么关系?

明月心里有了警觉,仔细观察着石槽,左右分别排着十几个石槽,每个石槽里足有三四吨的盐石。

盐石在无数盏油灯的映称下,幽幽的闪着幽然的萤光,不知是明月心理作用还是怎样,明月甚至清晰感觉到了迎面阵阵凉风袭来,带着腥气,让人心里不由一阵发毛。

正是应了那句想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在转到最后两道石槽之时,明月踢到了脚下的一把铁铲,“咣当'一声落了地,石槽之间的缝隙处突然“卡卡”两声碎裂声响,那样的细微,却又是那样的清晰,如同人的骨头断裂。

明月大着胆子张望,只见一只白花花的骷髅手臂摇摇抬起,颤颤微微的指着前方,随着又是两声“卡卡”响,白色的枯手臂竟然断了。

骷髅被附魂了!!!明月脑中电闪雷鸣,几乎下意识的将陶罐子打开,直接泼向了骷髅,一阵难闻的骚气四溢,骷髅头猛然被液体泼洒,乍一受力,顿时如球般咕噜噜的滚向明月,口儿大张,似要将明月吞食了一般。

明月哪来得及多想,探入怀中,二话不说就将辣椒粉末子撒了出去,见没能阻止骷髅头滚向自己的速度,心下一狠,将猪蹄子也掏出来,直接塞进了骷髅嘴里,骷髅登时停止了滚动,老实得如同孩童手里的弹丸。

明月抹了一把额上汗水,盯了骷髅半天,见半天没了动静,这才放着胆子松了猪蹄子,去看最先发出动静的两个卡槽夹缝。

夹缝中,前后两具骷髅纠缠在一处,前面掉了头的骷髅呈清白色,身子前倾,一只手拼命的掰着前方的石槽沿儿,整个身子似竭尽全力站起来一般。

耐何他注定是站不起来的,因为两条腿骨间,赫然的伸出另一双枯骨手臂,将两根长长的铁锥,深深的插在前面枯骨的腿骨里,直至没入青石内,将前面那具骷髅硬生生插在地面不得动弹。

后面骷髅的两条腿骨亦纠缠在前面那枯骨腰间,身体奋力的后倾,似竭力防止前面那具骷髅站起来。

两具骷髅所穿的衣裳已经被风干吹散,只余枯骨,两人的枯骨虽然纠缠于一处,却是径渭分别,一目了然,被钉死地面的骷髅,呈惨淡的白色;后面纠缠的那具骷髅,呈现乌黑色。一白一黑,如此的简单色彩,如此的泾渭分明,却让人毛骨悚然。

明月静默了半天,才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而矣。

枯手臂本来就停在半空,受不得外力干扰,明月点燃了过道的蜡烛,影响了地道的温暖和风速,又踢倒的铁铲产生震动,风干的枯手臂这才不胜外力的直接断裂;明月吓得泼了陶罐子里的水,浇了骷髅头,骷髅头自然也受力般的滚落下来,明月当时站的是下坡位,自己滚向明月,这些事情,只是巧合而矣,与鬼魂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再看被浇了尿、咬着猪蹄的骷髅,明月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明月仔细看了看骨骼,最后确定,十有八九,这黑色的骷髅,就是当年失踪没有了尸体的孙石头,他在尽力的保护着家中的盐矿不被人发现;前面的就是害了孙家全家之人,孙家也不是夜半狼嚎中邪,而是最后毒死的孙石头的惨叫声。

只是那个害了孙家之人也没想到,到最后他与孙家人同归于尽于此,只余枯骨一堆,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来。

两条骷髅的身驱诡异的扭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时执扭的盯着正前方,顺着它们的视线方向,正面的石壁上,无数条胡须似的根条自空中垂直到地面,密密匝匝,堆满了墙壁一角,冷不丁的出现,让人以为墙壁横空长出细密的人头发来,生生吓出一身的冷汗。

仔细一看,原来是无数根榕树的根须自上而下,远远望去,如同依壁而生的长发,说不出的瘆人,这个位置,就应该是村口那棵百年的榕树的位置,这些根须,也是它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牛大伯试缸

明月本不想靠近,耐何那死去的二人,身子前倾的方向和执扭的模样,似乎要冲到榕树根须里一般。

明月好奇心起,大着胆子靠近榕树根,不敢用手去触碰那头发般的根须,用蛇皮匕首套挑起,浓密的根须之后,显露出一道铁栅栏来。

铁栅栏上面锁着足有男子拳头大的将军锁,后面是一道仅可一人通过的石缝,阵阵的风顺着石缝吹过来,飘荡着咸咸的味道,明月心中了然,这裂石石缝后方,定是通向山腹,而山腹中,就是取之不竭的盐矿,甚至极有可能,与山脚成越挖出的那个入口所进的是一道山腹盐矿。

明月更加了坚定了一个事实,当年的瘟疫事件,根本就是人为事件,只是披着瘟疫的外衣,一场大火烧了全部的尸体,使得真相永远被掩埋。

只要不是瘟疫横行,不是鬼魂做祟,全家搬过来住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明月反而放下心来,“蜡烛熄灭”的阴影也暗淡了不少。

此事太过隐秘,越多人知道越不好,明月不敢多逗留,匆匆忙忙爬上地面,刚刚关了暗道口,韩兴就推门进了院子,不仅打了两大桶的水,还领来了小翠和明星两个帮手。

四人收拾好前厅,最后只余房后的一溜伙房,伙房依在正房之后,依墙有七个呈梯形的灶眼儿,试着在最下面的灶眼添加柴禾,渐烧渐旺,七个灶眼儿的大锅温度却各不相同,最中间的三四灶眼儿上的锅,里面烧的水最是沸腾,越往上越温,最上面只起到保温的作用。

小翠家原开过豆腐坊,见识广博一些,看着明月好奇的眼神,解释道,这是火龙灶,一般大户的人家才会有,只烧最下面一灶,七灶同热,同时能供十几桌的菜肴,而且灶眼儿通向不同的地龙和火墙,前面的屋子会跟着热起来,冬天便会温暖如春了。

明月爱不释手的往灶里添着柴,感受着“火龙灶”的古人智慧,不由得艳羡,手痒痒的要尝试自己的宅女手艺了。

四人直到天擦黑才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齐整,明月兴冲冲的回到家中,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刘氏、明阳和松儿,明阳和松儿只是惊诧,而刘氏却是除了惊诧还有恐慌,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也没有给出一个或欣喜或忧愁的正确表情来。

明月将手掌在刘氏眼前晃了晃,刘氏才缓过神来道:“你是说、是说,你将孙宅买下了,只要买了窗户纸糊上,咱就能搬家了?”

明月重重的点了点头,颇为兴奋道:“最关键的是,我和小翠、明星已经在孙宅呆足了一整个白天,没有鬼魂,没有死尸,保证无碍。”

刘氏深深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还是噎得难受,看向松儿,松儿鼓励道:“娘,青砖房子总比土坯房好,我原来住的就是青砖房子。”

刘氏面上显出一丝尴尬来,不知该怎么告诉孩子孙宅闹鬼的传闻。

明月颇为理解刘氏的担心,对刘氏道:“娘,我知道你怕什么。你就安心吧。我原来不是让你做过几套男装,那是给我师傅做的,我师傅那可不是一般人,武功盖世、飞檐走壁、出神入化、万夫难敌,只要一伸手,就能吓退一切妖魔鬼怪!若是不放心,娘、松儿和明阳可以先在土坯房住一段时间,开春这里再重新盖新宅子。”

明月毫不吝啬的将一切形容武功高强的词汇都安在了成越身上,恐怕就连脸皮厚如成越,听着也会脸红,若是那么厉害,当初他怎么会被魏知行堵在盐矿里,自己薅了几十年于一身的黑毛?疼得他咬牙切齿?

小翠斜着眼睛笑眯眯的,调侃的看着明月,又看看刘氏,眉开眼又笑,却又是忍着不说,明月恍然大悟,讪笑道:“哦,我忘了,我娘是等不到开春盖新房子了,到那时,她早就搬到韩家去做新娘子了。”

刘氏被明月闹了个大红脸,想起韩林白天的软声细语,心情都跟着甜了起来。

明月历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这个当娘的是个历来没主意的,想反对也是没用,便任由明月瞎折腾了。

第二日,明月先将成越领到了新宅子,毕竟,地下被锁的通道、两具骇人的骷髅、数十吨的盐石都需要他这个大力士来解决,总不能等着大家都搬进来,突然发现了,再费唇舌一一解释吧。

将烦恼事统统交给了成越,明月便打道去了县里,过去是有银子也不敢买,即怕村中人说三道四,又怕老宅胡乱猜忌,现在有了韩林这个现成的挡箭牌,明月决定大买特买,跟挥泪大血卖、大酬宾免费似的。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明月特地雇了牛老伯的牛车,缴了进城的两文钱,赶着牛车直接奔了各处商铺买东西,不一会儿就堆了半车,看得牛伯直乍舌,心里一个劲儿的为韩林忿忿不平,这韩林省吃俭用的攒银子,临了临了娶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刘氏,身下带着几个赔钱货不说,殷明月还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以后老韩家的这个日子可咋过啊!到了最后,明月每买一件,牛伯就拍一下大腿,看那力道,怕是大腿都被拍青了。

明月哪管牛伯的大腿拍没拍青,每看到一个店铺就扎进去,眼睛不够看似了,锅碗瓢盆、茶碗茶壶必不可少;围幔棉花必不可少,最重要的是,要加急订制一个木制浴桶,让全家人在年前好好洗洗澡,还要有装水的大缸、挑水的木桶、扫地的扫帚等等等等等等。

小件都买完了,最后二人到了制陶坊,明月看着大大小小的陶缸、陶罐爱不释手,一口气定了几十只各色小坛子,让掌柜的在上面漆上珍味坊的标记,作为以后珍味坊专供的标记。

新宅子里也要有水缸,明月自然得定一口大缸,看粗细,两个成年人放进去都有宽余。

牛老伯跟着明月跑前跑后,又替韩林抱屈,心里早就老大不乐意了,见兴奋的明月仔细的瞧着大缸,根本就瞧不出什么名堂来,老头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指着水缸,一脸憨实笑道:“明月,你知道咋看缸的好坏吗?”

明月呆萌的摇摇头,牛老伯让明月将头伸进大缸里,他在外面猛一拍缸壁,水缸登时发出“嗡嗡”的声响,明月吓得一下子缩回头来,眼睛呆呆的看着缸壁不做声。

牛老伯本是个实诚的庄稼人,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惩罚明月乱花韩林的银子,见明月晃着脑袋痴傻般,登时慌了神,赶紧扶着明月。

明月只觉得满天的星星飞速运转,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如成千上万只蚊子在耳边嗡叫,半天才醒过神来。

再次看了看粗口大缸,欢喜的抱着牛老伯笑道:“牛老伯,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不知何故的牛老伯怔怔的跟着明月手舞足蹈起来,两个人欢脱的如同吃了糖果的小娃子。

明月刚刚将头伸进大缸里时,脑子里想着多买几口,将家中腌咸菜的小坛子、盆子全部换成大水缸来腌。

牛老伯猛的敲缸壁时,缸壁“嗡”声响起,明月被震得七魂丢了五个,闲下一个突然开了窍,想起现代时看电视节目一种测试泡菜缸的方法。

泡菜缸,缸身似孕妇的大肚子身体,缸口回收,有着裙子一样的缸沿凹槽,缸盖如倒扣的盆子一般扣在凹槽里。

行家里手想要尝试缸是否完好,就会在缸口凹槽里倒满酒精,扣好盖子,将酒精点燃,酒精会扑扑的燃烧,直到缸内的空气燃尽,酒精被吸入缸腹,很有意思的一个方法。

这种缸可以完好的隔绝空气,泡菜保持着真空状态,利用自身进行发酵,发酵过程中,缸内会时不时发出酒精的气泡声,用筷子敲击,会接连发出“扑扑”的泡泡碎裂声响。

明月面有喜色,自己怎么把这么好的器具给忘了呢?原来是因为没有地方可放,现在可是有着几百平方米的“地下室”,而且是恒温的,千金难寻的好地方。

明月兴冲冲的在地上画了缸样子,又用现成的大水缸比划了半天,直到匠人完全领会了她的意图,最后达成每只比普通大缸高出二十文钱的价格谈妥,四天后交货十口大缸,年后正月十五前再取走十口。

人逢喜事精神爽,买妥了东西,明月将一口大水缸捆在牛车上,让牛伯伯赶着牛车悠哉悠哉的往家走。

陶坊在县城的效外,出城门必须穿过县衙所在主街,此时正近午时,走到县衙前却是怎样也过不去了。

明月站在牛车上张望,只见县衙前各色女子穿红挂绿,花枝招展,香气四溢,如同品香会、赏花宴一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欢脱的女子们虽然拥挤着,却仍要在寒风里放着纸鸢,空中的纸鸢却不如它们的主人一般热血沸腾,而是跌跌撞撞的从空中栽倒下来,三五只的纠缠于一处,连带着它们各自的主人也栽倒一处,如叠罗汉般。

娴静的女子们也不甘示弱,大冷的天穿着夏季的纱衣,脸上羞赧一般的潮红,明月很是怀疑,那是冻红的,而不是羞红的。

清一色的女子或绰约偷窥,或明目张胆的看向县衙的墙头,此时,高逾一丈的墙头上,一身暗红色衣裳、上绣大红牡丹的男子,如一团烈火般在寒风凛冽中武着长剑,剑声峥嵘,叱声清亮,招势凌厉,如气冠长虹、火御冰剑,别有一番风姿。

第一百二十二章 粉色万虿盆

看着颇有些怡然自得的男子,明月显些呕出一口血来,此男子非是旁人,正是颇爱招摇过市、受人瞩目的李放。

李放向墙内招了招手,一名黑衣蒙面大汉飞身跃上墙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红衣李放腹部,李放抬起右脚准备来一记窝心脚,脚离黑衣人尚余两尺,大汉突然“唉哟”一声栽下墙头。

墙下的李小五见了不由得啐了一口,又结结实实的踹了汉子一脚,汉子再次发出“唉哟”一声,这一声却是声嘶力竭,比前一声真实了许多。

李小五低声怒骂道:“少将军没踹到你就栽下来,谁会信?!要喂招、喂招,知道不?姿势要美,招势飒爽,最重要的是真实!真实!!眼睛擦亮了学着点儿!”

李小五翻身上墙,虚晃一招,飞起连环腿直击李放小腹,脚风凌厉,似带着万钧力量。

这是李放与李小五经常拆招的招式之一,李放身子像往常一样,身子后倾,来个鹞子翻身即可轻松躲过。

耐何这是在墙头,大庭广众之下,观众又都是环肥燕瘦的小娘子,李放的小小虚荣心再次做祟,觉得自己鹞子翻身姿势着实不美,完全展现了他的“腹部赘肉”,一点儿美感也没有,于是猛的又一拧身体站直,大有英勇就义的凛然。

眼看着就要被李小五踹了个结结实实,李小五哪里敢真的踢实了,哪怕是伤到少将军一个毫毛,老将军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李小五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六品先锋兼虎威将军,脚勾墙上灰瓦,堪堪收住身形,随即来了个后空翻一百八十度加四十五度,劲力已经用老,脸险些直接拍在墙头上,危机时刻用力一拧,脸斜斜的擦着墙面栽下来。

刚躲过此劫,上面被自己勾下的灰瓦劈头砸了下来,有一块直击眉骨,顿时血流如注,李小五忙捂住被血糊住的右眼,手忙脚乱的找帕子包扎伤口......

墙下被李小五踹了肚子的汉子心里分外不服气,嘟嘟囔囔道:“属下最起码能全身而退,虎威将军却是被少将军破了相......”

“当”的一脚,小兵再次被李小五踹了个结结实实,再再次“唉哟”的一声惨叫。

李放姿态潇洒的收势,向墙头下方的少女们一挥手,颇有挥斥方遒的架势昂然道:“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近日听闻有不法人牙子偷盗年*童,本将军甚为震惊,定会捉拿歹人严加正法.....”

李小五捂着模糊的眼睛,在墙下小声提醒道:“少将军,这里只有‘姐妹们’,没有‘父老乡亲和兄弟们’。”

李放轻嘶了一声,看着墙下张望的数不尽的莺莺燕燕,看到着急调转牛车车头的牛老伯,剑尖指着牛老伯道:“有‘乡亲’和‘父老’,你的眼睛是泥丸子看不见吗?”

李小五嘴角不由抽了抽,自己的眼睛受少将军所累,真的看不清了。

明月却是吓的险些从牛车上栽下来,自己的脸洗净了,衣裳换了女装了,就连头帘也剪了,难道还能认出自己来?此时此刻,正当午时,一个堂堂少将军,站在墙头上舞剑做什么?杂耍卖艺吗?还有,看热闹的为何均是女子?发现自己,剑尖却指向牛老伯是几个意思?莫不是以牛老伯的命来威胁自己就犯?

如此一想,明月还真就不敢动了,呆若木鸡的等着“束手就擒”。

万幸的是,李放的剑尖遥指着不过是转眼间的事,随即又收了回去,不再看向明月的方向。

明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悄然压低声音对牛老伯道:“牛老伯,咱快点儿绕道走。”

牛老伯又连抽了老黄牛两鞭子,耐何人挤着人,人挨着人,调转个牛头也费了不少的力气。

好不容易将牛头转过来了,只听墙上的李放笑着指着墙下的少女们道:“本将军有军务在身,不能在此多加逗留,即使本将军力有不竭,抓不得违法歹人,魏大人也会替本将军略尽绵薄之力,复朝阳县清明之色。”

下方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李放讪讪的摸着自己的鼻子,低头看向李小五,眼神里满满的错愕与怀疑,一样捉人牙子,为何不同的人来抓,反响不一样呢?说到自己时,感激声和喝彩声寥寥无多,不过十几个女子而矣;到了魏知行,怎么如雷鸣般的掌声?自己的身价已经跌得这样快吗?

见少将军一脸的受伤,李小五挺直了腰板安慰道:“少将军息怒,这朝阳县穷乡僻壤,闺中女子没听过少将军的浓情蜜意,眼窝子浅薄,一门想当魏府正室夫人,你看东北角的方向,那十几个聪慧美丽的小娘子,从将军入住县驿署时就盯着将军的行踪,连看都不看魏大人一眼,将军若是看中了,可收入驿署解个闷子.......”

李放顺着李小五的方向看去,眼睛登时眯起来了,拳头攥得紧紧的,若不是知道自己还有重要任务,早就冲上来打杀了李小五一顿出气!!!

那十多个女子看着也太过“婀娜多姿”了些!!看上自己的女子,与看上魏知行的女子,差别也太大了些吧?!简直是天壤之别!!!衣服花里虎哨不说,里面的春*盖弥彰,长的三分魅、四分妖,还有三分销魂,见李放望过来,还夸张的挥着手里的帕子。

李放气得七窍生烟,感情好,看上魏知行的,都是闺秀碧玉,看上自己的,都是风尘欲-女?!满满的发-春模样挡也挡不住!

李放眼睛瘸了般转向别处,看着另一侧穿着还算中规中矩的女子们道:“魏大人常居温暖之地,初到朝阳,偶感风寒,食不知味,只屑想那珍味坊的红五珍咸菜,不知哪位美人能亲自榻前递粥送饭......”

还未等李放说完,刚刚闺秀碧玉般的良家子们瞬间破了功,疾转身形,挤得人仰马翻,看方向都是珍味坊,那速度,那急切,不知原因者,以为是后方来了洪水猛兽。

女子们所去方向恰与明月方向相反,一窝蜂般,老牛被惊得“哞哞”直叫,不安的前后刨着蹄子。

明月赶紧站起身形,左手把着摇摇欲滚的大水缸缸沿,右手把着一应物事,防止东西被冲撞着掉下来。

明月的东西没有掉下来,空中倒是随着女子们的拥护与奔跑掉下来无数的纸鸢,如蜘蛛网般将明月缠了个结结实实,又似粽子般在牛车上飘飘荡荡,明月吓得不由得尖叫道:“牛老伯,快稳住牛车,别让牛惊了踩人。”

嘻笑着看着街上乱像的李放突然眯起了眼睛,如同上好的猎人发现了狡猾的狐狸,没错,他听得没错,是小农女的声音。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身子如稻草人般杵在牛车的正中心,左右手均慌张的把着东西,身上缠着密密匝匝的纸鸢线,倒像是负荆请罪一般。

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李放看来,一城的美人,都不及这一个小农女来得有趣。

李放翩翩飞身而起,直落在明月的面前,将长剑一丢,伸手挑起明月的小尖下巴,啧啧叹道:“小农女,知道躲不过本将军,自己捆着来请罪了?!”

明月的眼睛圆瞪着,内心是无法形容的崩溃着,条件反射般的先四处望了望,见墙头上的李小五捂着眼睛跳下墙来,独眼龙般的寻找李放,其他侍卫也纷纷绕到衙门门口随时集结一处。

这是要瓮中捉鳖吗?呸?捉自己吗?明月心里一急,一个飞扑,如八爪鱼般抱住李放的胳膊,嘴里甜糯的大声叫道:“将军,你也要在朝阳县娶一房娇妻美妾?!”

此话不仅惊了牛老伯,连李放的那十几个红粉们也听得真真切切,如追着蜜蜂的蚜虫般,急急的向牛车奔来,大有掐尖捏酸对明月大打出手的意思。

那“波涛汹涌”、群起而攻的壮观景像,即使如李放这等见过大阵仗的少将军也叹为观止,眼睛里已经现了恐惧之色。

李放明显被牛车后飞奔而来的女子们吓到了,明月见机不可失,借机将缠在身上的风筝线反转过来,直接缠在了李放的手腕上。

李放瞬间反映过来,飞快的扯住欲抽身而去的明月,但见明月诡异的一笑,猛抬膝肘,痛得李放倒抽一口气的呵腰。

明月已如泥鳅般转到李放身后,用力一踢屁股,李放大头朝下的栽进了大水缸内,大水缸果然够大,明月如折纸般将李放的大腿也塞了进去,只余屁股朝外。

怕李放跑出来,明月随手抄起一只新置办的铁饭勺,在缸壁上、李放屁股上轮翻敲打着节拍叫道:“姐妹们,你们的少将军来啦!!!”

身后的女子眼看着就要爬上牛车,明月的双腿在缸沿上用力一踢,大缸顺着牛车徐徐滑落到地上,竟结实的没有碎裂,带着里面的李放,摇摇晃晃的向女子们滚滚而去。

见飞来“缸将军”,已经在衙门外守候多日的女子们,竟不知是欣喜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兴奋得手舞足蹈,尖叫刺耳,齐心合力将大缸稳住,一起将手伸进缸里扶少将军出缸。

最悲催的莫过于李放了。先是被大缸的“嗡嗡”声震得头昏脑怅,后被明月饭勺袭臀弄得羞愧难挡,紧接着随着缸滚滚而动,弄得七错八愫,昨夜的吃食都要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大缸停了下来,二十几只纤纤玉手就袭了进来,各色纱衣下的肤如凝脂的雪白胳膊,如一条条长蛇,伸进了李放的身上、衣下,有的摸胸,有的袭臀,有的搂腰,有的甚至摸到了......

李放顿时感觉身子如火一般的烫,身子如舞蹈般扭动着躲闪着“白色的长蛇”,却如挑逗般的激发了女子的兴致,如影随形,害得李放气喘嘘嘘,鼻血流了一脸一胸,眼前俱是粉色的泡泡般,心中无语问苍天,这刑罚竟比那万虿盆还凶险,小农女,我定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缸沿上的作坊标记,李放竟然呵呵的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放跑了一只

明月匆匆回了家,与韩兴、小翠共赴新宅,因为急着入住,赶紧和了糨糊,将窗户纸重新糊了糊, 又将买来的灯笼挂满了院子长廊,整个院落登时喜气洋洋,远远的让全村人都看到红红火火的新宅。

新宅一共五个房间,去除会客厅,余下三个卧房一个书房,在房间分配上却是出现了分歧。

明月本来打算让刘氏和松儿住在老宅,这样也是为了去除刘氏对孙宅的畏惧 ,哪知刘氏说什么也不肯,哭着喊着就是死也要跟着女儿一起,于是乎,似乎没有什么悬念,全家都从土坯房搬到“鬼宅”,土 坯房反而闲置下来了。

明月哭笑不得,只好妥协,成越虽然自由自在惯了,但好歹也得有“镇宅”的样子,遂与松儿同住在书房外侧的卧房;

书房的坐式桌案挪开,在木榻上铺上被子,就是一张简易的床榻,由明月和小翠居住;

会客厅的另一侧卧房,则是明星和明阳一间,刘氏和宋娇娇一间。

第一夜,刘氏虽然忐忑的难以入眠,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渐渐的心防也就放下了,全部的心思扑在了新宅子的装饰上,俨然有着新晋女主人的风范,指挥着小翠、明星做着各屋的床幔被褥,每天累得没有闲瑕,就更想不起来“鬼宅”之事了。

三房正忙忙火火的搬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也算是意料之中之人----殷才。

明月知道他会来,是她告诉他,让他来取休书。

休书不难写,因为在那之前,苏宏图曾写过一份,明月用它认了许多天的字,后来被魏知行烧了才做罢,明月再默写出来就好,只差殷才按手印生效了。

当日的假休书被一语成谶,变成了真休书,还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让人不胜唏嘘。

殷才不肯按下手印,仍充满希翼看着明月道:“明月,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的办法多,帮帮小叔好不好?”

明月看着委屈得满脸晦涩的男子,暗了一口气道:“小叔,当年你没能守护住松儿,我可以选择原谅你;今天,你同样没有保护住你儿子,我却无权苛求小婶子原谅你。”

殷才怔然而立,将头摇得如枯败的秋叶,一脸晦暗道:“不是,我不会让松儿的事情再重演,松儿的事儿,不一样。”

明月轻笑一声,只是笑里多了一丝冷漠与淡然,将休书板板正正的在旧案上摊开,话语如同一把把小刀再次射向殷才:“小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宋娇娇最初选的是殷明朝而不是你,成了我堂嫂而不是小婶子,结局都不会如此糟糕。”

殷才脸上的晦暗瞬间被惨淡的白所替代,明月的话似凌迟般的将他的心割成一片一片,却又不得不承认,明月,说的,也许是对的。如果,宋娇娇选的是殷明朝,依殷明朝殷家嫡长孙的地位、依殷明朝杵逆不孝的性格,依殷明朝对翟氏不屑的态度,嫁给他,虽说不会大富大贵,但最起码不会被翟氏、宋氏,甚至冷氏群起而攻之。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遍了殷才全身,他,原来,连一个游手好闲的殷明朝都不如。

殷才默默的在休书上按了手印,从怀里掏出一只发钗来,静静的放在休书上,默默转身,寂然离去,那背影,佝偻萧瑟,竟生生似老了二十多岁般。

那休书上静静放着的,是一只重新接好的铁钗,外面的金粉虽然已经不再,但两截断钗却是完好的契合在了一处,紧紧的,密密的,似永不分离一般。

宋娇娇冲出门来,拿起钗子已经是泣不成声。

明月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虽然会很痛,但每个人都要成长,这是我小叔成长的过程。”

二人婚姻不过维持了不到半年,还未开花结果,便已经落下了帷幕,留下千疮百孔。

......

刘氏与小翠等人忙活着做新被子,成越忙活着隐藏着地道中的入口,明月则盘算着上山打猎,多准备些肉类好过年。

明月原本想劝成越一起离开,耐何成越以偷偷清理地道为由不陪她,想自己上山,刘氏又不放心,定要让韩氏父子陪着,韩氏父子虽然是猎户,但进深山的机会却不多,于是又加入了猎户队。

看着眼前十一个粗壮有力的汉子,明子觉得自己不能用一个“窘”字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这个“陪猎”的队伍,也太过庞大了些。

韩林其实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原来是不愿被村人说道与刘氏之事,现在终于可以和刘氏谈婚论嫁,一夜之间似乎在全村人面前扬眉吐气了,话也多了, 头也抬起来了,连喘气都舒畅了不少,带着明月出来,也有那么一点儿炫耀和宣誓主权的意思,话里话外已经将明月当成了亲闺女一般。

明月所加入的猎户队是向阳村的猎户和柳河村的猎户组成的猎户队,其中包括韩氏父子、明月在内的向阳村猎户五人,另二人分别是姓张、王的两个三十多岁的彪形汉子;柳河村的猎户比向阳村的多两人,共七人,有两对儿父子,一家三兄弟。

两村猎户根据本事大小,一致推举柳河村的方氏三兄弟当领队。

方大,四十出头,脸上横着两道疤痕,像是猛虎的爪痕,脸色总是阴阴的,让人看着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不敢靠近。

方二三十出头,眉眼俱是笑意,一看就是人逢喜事。听韩林说,方二原本和方大一样,脸上一点笑模样也没有,现在这样高兴,是因为连生了四个丫头的媳妇,上个月刚刚生下个大胖小子,脸色当时见了晴,似乎将过去十多年没见的笑一起补回来。

方三是一个性格欢脱的十七八岁青年,个头不高,只比明月高上一点点,肌肉却很虬实,时不时的摆弄着手里打猎用的物件,和韩兴也算是聊得来。

猎户们对这方氏三兄弟抱着即畏惧又敬佩的心理,想着法儿的往跟前凑,请教打猎的方法。

明月虽然因为成越的关系,与动物搏斗的经验不少,而且都是饿狼、猛虎和野猪等猛兽,但那是生死攸关的搏命之举,真正的用技术去狩猎,却是平生第一遭。

跟所有初学者一样,明月默默的站在方氏兄弟旁边,多听多做少说,偷学着打猎的窍门。

只见方大忽而对地面上的粪便嗅嗅,一会儿又搓着洞口的土闻闻,循着爪印来回走了几个来回,最终在附近又找到了两个类似的洞口,比了一下拳头。

猎户们心领神会,自动分成三组,分别守住洞口,明月与韩林、韩兴和张猎户一组。

猎户们任务不同,其中两人持袋,两人持绳套,只要洞里面的家伙跑出来,脖子直接套进绳索,越勒越紧,最后就会放弃挣扎乖乖就范。

明月也分得了一个绳套,心中却是无比忐忑,生怕勒得紧了,将动物勒死了影响皮毛,又恐套不住,让动物跑了,搞得心情跟过山车一般,这也不是,那也不妥,手心儿都见了汗了。

安排妥当,方大从袋子里拿出一大捆绿色的阴干干草,用火折子点燃了塞进了其中一个洞口里,烧了一会儿,因这三只洞口相通的缘故,明月所在的洞口和另一个洞口也冒起了阵阵浓烟。

这种草不是寻常的蒿草,里面竟夹杂着辛辣味道,呛得明月眼睛发涩,喉咙发痒,想咳又不敢咳,忍得分外难受。

韩兴忙将身子一侧,帮明月挡住了洞口飘出来的浓烟,只这一侧身的功夫,浓烟中突然一前一后窜出两道狗儿身子大小的影子,韩兴忙伸绳去套,却是错过最佳时机、为时己晚,好在他反映迅速,用手腕挡了一下,影子被迫窜入袋中,在袋中飞快的转身,眼看着就要窜出来。

撑着袋子的韩林心下一急,抽出手中的猎刀就补了上去,里面的东西扑腾了两下,鲜血汩汩的从袋子里渗出来。

而明月这里却是悲催了,绳子连影子的边角都没挨上,顺着张猎户撑着的袋子沿就钻入了草坷里,三窜两窜就没了影子。

张猎户看向明月的眼色明显不善了,用力抖着手里的袋子,若不是看在韩林父子的面上,估计就要飞起一脚踹明月了。

三处猎户们聚在一处,另两组收获颇丰,分别套住了两个活蹦乱跳的獾子,只有明月一组捉到一只,还是一只破了皮毛的死獾子。

方大看着这组的眼睛登时放长了,满满的嗔责。 张猎户一张脸白里透黑,分外不悦,直瞪明月。

韩林忙上前对方大陪礼道:“老哥,实在对不住,捉住的獾子我三人就不参与分配了,这只死獾子,一会儿给大家分了吃肉,当是陪罪了。”

听韩林如此说,方大的脸色才缓了一缓,张猎户却不依不饶的轻哧道:“丫头片子在家等着嫁汉子就好,打的什么猎?出来丢人现眼!”

王猎户是个腼腆的汉子,轻拍了下张猎户的肩膀头儿,悄声道:“张大哥,别说了,韩大哥都说了,猎獾子所得的份钱不要,其他的动物他们三人只要两个半人的份钱,行啦。”

张猎户一甩手,阴阳怪气道:“当半个人,真是委屈了韩老大‘闺女’呢,前些日子可是一人猎到过野猪,连里正都夸呢!”

王猎户看了看韩林讪讪的脸,用手指头怼了怼张猎户的腰眼儿,推着搡着去和方猎户搭话去了。

明月倒没责怪张猎户的嘴不容情,獾子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皮毛,死了破了的都不值钱。因为自己,上好的皮毛折损了大半的价值,放在谁身上谁都会生气。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思春的方三

明月不好意思的低声对韩氏父子道:“韩伯伯,韩兴哥,实在对不住,给你们丢脸了。”

韩兴慌忙摇着手道:“不是因为你,我和爹来深山的时候少,是我经验不足,心里害怕,所以没套住,真的不怪你。”

韩林亦是憨厚的挠着头,笑道:“如果不是你坚持打猎,俺也不会跟着他们来深山,伤着碰着俺没法跟你娘交待。”

明月温和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后,手脚勤快的帮打着下手。

一上午的时间,众人收获不少,十只兔子,七只野鸡,五只獾子,唯一让众人着急的是,目前还没有猎到特别值钱的大猎物。

见方大有些烦燥,方三儿将死獾子肉割了割,一人给分了一块儿,算是吃了保存体力。

见明月一个小姑娘心情有些怏怏,方三儿特意割了柴骨附近的细肉递给了明月,看着血淋淋的肉条,明月的瞳孔登时放大了,狐疑的看向其他几个接了肉的猎户,只见几个粗砺的汉子,司空见惯的连血带肉的吞进了肚子,那豪迈的模样,让明月不由得想起了茹毛饮血的野人。

明月将头摇得波浪鼓一般,嘶哑着声音道:“方三哥,我、我不饿。”

方三皱了下眉头,迟疑了一瞬,再度耐心的解释道:“山里不能引火烤肉,会招来野兽,而且,生肉最补充体力了,看着血腥,却是越嚼越香。”

怕明月不信,方三将长条的肉块儿直接塞到自己嘴里了,夸张的嚼着,那咀嚼的声音,明月甚至能听到牙齿咬断肉质纤维的“嚓嚓”响。

看着方三嘴角处残余的血痕,明月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着如果有一天饿极了,对方会不会说人肉也很好吃。

方三窥见明月的异样举动,竟嘴角上扬,恶作剧般又割了一条放在嘴里,咬得更加津津有味了。

韩兴面色不悦,微不可查的将身子横在了方三和明月之间,只留给方三一个坚挺的后背,从怀里掏出一个杂面馍,塞在明月手里,脸色发红道:“明月,这是我早晨没吃完的干镆,你将就着垫巴垫巴,出了深山我就给你点火烤肉。”

“想吃就吃,等啥!”方三儿的脑袋从韩兴的身侧探了出来,眼神里俱是笑意,不知何时从哪里掏出一条黑黝黝的肉条来,双手举到明月面前,看冰冷程度应是他一早带上山的,除了焦胡的肉香外,明月似乎闻到了汗腋的臭味。

明月连连摆手道:“方三哥的心意明月领了,你们体力消耗大,我吃干馍就好。”

明月啃着干涩的馍馍,心里则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过去的自己,经常到山脚去打那些成越活捉回来的野兽,二人已经养成了打死了直接烤着吃的习惯,害得明月潜意识里就认为入山打猎也是同理,所以怀里只揣着辣椒粉等调料,连干粮都没带,正应了“自作自受”那句话。

明月狼吞虎咽的吃着干馍,一不留神呛着了,喷出一下子干粉末来,眼神仍不自觉的盯着方三的“血盘大口”。

韩兴忙解下腰间的竹筒递给明月,明月拿起来“咣咣”连喝了几大口,将竹筒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勉强顺过了气。

哪知,方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指着明月腰间的竹筒道:“你喝的是韩兴的水......”

明月尴尬的递回了竹筒,韩兴接过竹筒,脸上已经隐隐露了怒意,转过脸来就要向方三发作。

方三悄悄的向韩兴眨了两下眼睛,吐了吐舌头,将嘴巴凑近了韩兴的耳朵,低声道:“你个呆子,自己的媳妇都不知道疼,你就不能提前准备些肉包子、烤肉啥的?还用我操心!?再这样木讷小心媳妇跟人跑了!!”

韩兴登时一身怒气化成了没脾气,脸红得如同方三嘴角的血。原来,大家都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屑想着明月,只等着爹完婚了,自己也抱得媳妇归。

想着想着,韩兴突然口干舌燥,拿起竹筒就喝,后知后觉那是明月刚刚喝过的,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硬着头皮喝,发现里面一滴也不剩了。

明月不忍直视的将自己腰间的竹筒递给韩兴,微笑道:“喝我的吧。”怕韩兴不好意思,转身去一边呆着去了。

韩兴只喝了一口水,抹了抹嘴角,挑眉看向方三,说不出的傲娇与自豪,潜台词仿佛在说,这是我媳妇儿,你妒忌啊!

方三耸了耸肩,再度看了一眼明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个小娘子,听自己说喝错了水,除了尴尬,半点娇羞与扭捏之态都没有,韩兴若想降服,只怕还差了一大截的火候。

见明月一幅食不知味的模样,韩兴也没敢吃生肉,只空腹喝了两口冷水,陪着明月一起挨饿。

众猎户填饱了肚子,方大将大家再次召集一处,无外乎又是一翻叮嘱,说是要再往里走走,看看能不能猎到大的猎物,里面越发危险,有野猪、豺狼,也会有老虎和豹子等猛兽,大家要听话、听命令,不能擅自行动等等等等,说是对大家所说,眼睛却不自觉的瞟向明月,倒像是对明月单独说似的。

众猎户继续前进,看着路边的蹄印子,方大脸上现出几分喜色来,低声道:“大家小心了,这附近定有野猪穴,弄好了捉住两头,咱过年的肉分着就够吃了。”

众猎户脸上顿现喜色,分头去找野猪穴,明月本来跟着韩氏父子同去,方三却颇为不屑道:“拖后腿的,与其添乱,不如留下来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明月眉头一皱,见方三手腕翻飞,在轻巧的编着什么,好奇心起,让韩氏父子去找洞穴,自己则迈步走到方三跟前,看着方三在做什么。

只见方三手上,分别顺着几股麻线,每股中又掺着一根铁线,如编麻花瓣子似的编绳子,编到一定长部,直接弯了一个圈,扣于一处,再往下编,直到一米多长,尾部拴上一只粗壮的秤勾似的东西。

将做好的样子递给明月道:“瞧好了吧?会做了吧?照这个样子再做出一个来,结实些,否则勒不住野猪白费了铁。”

明月轻哧一声,心想,不就结实点编吗?谁不会?你会编三股辫,我还会编六股辫呢!

为了印证“结实”,明月果然下了气力,编出来的绳索足足粗了一倍,就连绳子的尾部也长出了半米多。

待方三儿又做了一条,转回身来看明月的“功绩”时,气得手都哆嗦了,刚要发作,却见方大已经找到了野猪穴回来了,方三一把抢过明月所做的东西,和自己所做的两根混于一处,讪笑着递给了方大。

方大看着其中一条明显粗壮的铁圈,神情凛然的看向明月,阴冷的道:“是你做的?”

方三如犯错的弟弟撒娇道:“大哥,别乱发脾气,她一个雏儿,我怎么放心让她来做?是我做的。我就想着做个结实的,万一用猎野猪的方法猎一头老虎回来,那可是震惊十里八村的大事儿!咱方家就等着长脸吧!”

方大扑哧一声乐了,叱责道:“你当老虎和猪一样笨啊,被勒了脖子就知道疯跑,最后钩子勾住大树,自己把自己勒死?我看你才和猪一样笨!”

方大宠溺的用大手“啪”的打了弟弟脑袋一把,打得方三缩起了脖子,那声音“脆”的,连明月都感同身受的疼。

方大将三个猎圈拿走,学了几声鸟叫,招呼着猎户们汇合。

方三挑眉看向明月,嘻皮笑脸道:“这是韩兴欠我的,我得找他要人情去。”

明月眼睛一瞪,反驳道:“错是我犯的,祸是我闯的,责任自然我来扛,你找韩兴哥要人情做甚?”

方三呵呵笑道:“你的事儿自然是韩兴的事,谁让你是他的......他的妹妹呢?”笑得那样灿烂,那样的恣意,还带着调侃和戏谑。

明月还要往下追问,众猎户已经回来了。

在方大的带领下,猎户们蹑手蹑脚的接近野猪所在的天然洞穴,洞口不大,刚好容一猪通过,悄悄窥向里边,虽然看不分明,但能清晰的听到“哼哧哼哧”野猪的声音,听声音的大小判断,洞穴并不深。

方大向众人挥了挥手,众人纷纷寻找掩体隐藏,韩兴与明月远远的躲在一株大树背后。

方三则凑到方大面前,一脸恳求道:“大哥,每次都是你和二哥来套,这次让我也试试行不行?”

看着方三一脸哀求的声音,方大叹了口气,这三弟每次都乖乖的,只这次异常的欢脱,方大斜眼看向明月隐身的方向,心想着,下次说什么也不让女子加入猎户队了,三弟,怕是到了年岁,如春天的狗儿一样,思春了。

方大不忍拂了弟弟的意,将一只猎圈递给弟弟叮嘱道:“好好套准了,别像獾子一样给跑丢了,野猪与獾子不一样,套准了就撒手,拖走了是要人命的。”

方三喜笑颜开,拿了一只猎圈,又看向方大手里那只明月做的猎圈,再次哀求道:“大哥,这只结实,我想套头大的。”

方大叹了一口气,小弟是他从小带大的,和自己儿子似的,他想表现,就成全他一回吧!将猎圈递给了方三,算是全了弟弟出风头的心思。

方三志得意满的向明月所处的大树扬了扬手里的猎圈,一脸的意气风发。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不缺银子吗

方氏三兄弟爬上了野猪穴上方的大石头,方二用石块将洞穴壁敲得山响,洞里面的野猪听了登时慌乱,横冲直撞的向洞口奔来。

方大镇定异常,稳准狠的将一个猎圈直接套在了最先冲出来的一头野猪头上,野猪块儿不大,只二百多斤的样子,拖着猎圈就向树林中跑去,猎圈上的钩子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拖痕,时不时刮在一侧的树干上、石头上,使得前方的脖圈越勒越紧,脖子上的血慢慢的就渗出来。

明月不由得再次感叹古人的智慧,这种方法简单,危险系数降低,只要将铁圈套在野猪脖子上,利用野猪的奔跑自重,钩子钩到了树干或山石,逐渐加重野猪的伤势,最后被自己活活勒死,猎人只要循着踪迹找到野猪尸体即可。

明月正感叹间,洞内再次冲出两头野猪来,体形较第一只明显大了许多,二猪惊慌失措间,在洞口各占据了半边,却又各不相让,洞口边的大石头被二猪撞得渐渐有了裂痕。

方三一心出风头,手里又有两个猎圈,便想着同时猎到两头野猪,学着大哥的样子,挥起数圈,瞅准机会一套,绳子稳准狠的套在了其中一只野猪脖子上,再次一挥,明月所做的猎圈也套在了另一只脖子上。

方三刚裂嘴一笑,却不想二猪的头拱来拱去,其中一只的猎圈竟被褪出了脖子,拱到了地上。

方三这下急了,幸好明月所做的猎圈够长,方三一探抓住了钩子尾巴,生怕再掉脱了,双手用力的直接勒紧了野猪。

野猪出不来,被勒紧了脖子,不得矣向后退,方三更急了,这若是退回洞中,没有奔跑的空间,猎圈早晚得掉下来。方三下了狠心,不仅不撒手,还将绳子在腰上缠了一圈,右手护住钩子,防止插入身体,身子却是加大力气后倾,企图阻止野猪缩回洞去。

方大和方二见方三如此拼命,大叫道:“快松手!危险!!”

方三哪里听得进去,身子向后倾,几乎与石岩平行,野猪的脖子已经被勒出了血痕,变得狂燥不堪,血气上涌,猛的用头撞石头,洞口边沿的石头碎裂,野猪疯也般的向前奔跑,方三如纸鸢般的被拖得荡起,重重的摔在地上,直接被野猪拖行而奔。

方大尖声叫道:“快拦住!!!”

藏身附近的猎户纷纷拿出猎刀,耐何野猪跑得速度太快,且来势凶猛,众猎户亦怕被野猪伤到,纷纷四散奔逃。

韩兴算是有血气的一个,向前一窜身子,将猎刀一下子砍在拖行的猎圈上,许是明月编的绳索太过结实,许是韩兴的猎刀已经陈旧,砍了两刀,只砍断了外层的麻绳,里面的铁丝却是毫发无伤。

错过了千钧一发之机,野猪便奔过了韩兴,朝着明月所隐身的大树一侧而来。

方三被拖行了二三十米远,头被撞得七晕八愫,却是腾不出手来,双手紧紧的抵着小腹外侧的钩子,防止插入小腹中,饶是拼命抵着,仍刺穿了小腹外层,渗出了丝丝血迹来。

明月心里万分愧疚,若不是自己做的绳索太长,方三便不会缠在腰间;若不是自己做的绳索太粗,韩兴也不会砍了两刀也没有砍断。

这场无枉之灾自己恐怕要负一半的责任。

眼看着野猪向自己方向奔来,明月无瑕细想,越出树后,掏出匕首迎着野猪而来。

野猪正跑红了眼,哪里会躲明月,对着明月横冲直撞,如此正中明月下怀,脚踏树干,飞身一跃,一下子骑在野猪后背之上,照着野猪的大血脖子深深刺下,手腕顿时被鲜血染红了。

垂死的野猪反而更加疯狂,势头不减反增,前蹄飞扬而起,明月被反甩下了后背。

明月惯与野猪搏斗,在以往,只要往后一个抱头翻滚便可躲过,耐何这次多了一个拖行在地的方三,明月向后本能的滚落,结果的结果是,一屁股直接滚坐在了方三被拖行的后背上,如坐雪橇一般,压得方三眼珠都翻白了。

明月忙挥动匕首砍向猎圈绳索,以为会如韩兴一样多砍几刀才会断,未曾想,匕首相当利落,切铁绳如切黄瓜一般的轻松,不费吹灰之力就断了,二人登时一躺一坐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

本以为这样就摆脱了野猪,不料那野猪似乎知道自己活不久矣,脖腔子汩汩流着血,四蹄却飞扬着转头向二人冲撞过来,眼睛都是赤红赤红的。

方三腹部受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明月脸色一凛,不退反进,再次将匕首扎进了野猪肚子,在里面又转动了两下匕首。

野猪终于晃了两晃,轰然倒在地上,激起了一地的尘土,血腥气弥漫了整个树林。

韩兴和韩林已经奔了上来,急急的扶起明月,看看明月哪里受了伤。

方大和方二也赶了上来,拽下铁钩,扯了一条衣服就要给方三包扎。

“慢着!”明月忙推开韩氏父子,疾走至方三面前,推开方大和方二,“哧啦”一声扯开方三腹部的衣裳,摘下身上的竹筒,将水倒出来,如洗衣裳般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着方三的伤口,痛得方三哀哀直叫,惹得众猎户都不敢直视,直到血水不再涌出,肉色已经泛白, 明月才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

见方大和方二皱着眉头,以为他们担心自己弄疼了方三,微微一笑道:“铁钩上有铁锈,伤口洗不净容易得破伤风,我的水是淡盐水,可以洗得干净一些。”

方大神情复杂的看着明月,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怨责,到了嘴边半天才喃喃道:“没想到你一个女子有这般胆识,方大在此谢过了。”

明月微笑着摇摇手,算是了了之前的嫌隙。

将野猪简单分成几块包严实了再装入各人的篓子,几人顺着铁钩拖扯的痕迹去找第一头跑掉的野猪。

方三腹部受伤,不能走路,韩兴身体壮实,又是这些猎户当中年龄最小的,自然承担起背韩兴的重任。

方三躺在韩兴的后背上,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瞟向用帕子擦着脸上血水的明月,看着看着竟哧哧的笑了。

韩兴不明所以,方三已经将嘴巴递到韩兴的耳边,用只能韩兴听到的声音道:“韩兴,你当我大舅哥可好?”

韩兴脚步一顿,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方三犹不自觉,继续大言不惭道:“明月方才帮俺上了药,俺自然得负责。”

韩兴继续走着,嘴里却是没好气道:“若是以肌肤之亲为由打如意算盆,那么你就输了。”

方三撇了撇嘴,哧然道:“我也许会输,你,却也不见得赢。母老虎,得好的猎手才能去猎取。”

韩兴不由怔然了,明月对自己,似乎真的少了些什么,不过,打猎的本事自己却是可以提升的,尤其,对手还是这个用绳子差点将他自己勒死的方三。

方大套住的那头野猪身形小,被自己身子所勒杀,存活力竟然更久,众人依着足迹拖痕找了半天,追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才在最后一片林子发现踪迹。

不知是众人的错觉还是心理作用,只觉阴翳弊日,肃瑟寂静,连鸟儿虫儿的声响也没有。

几株树干中间,野猪瘫倒在空地上,心脏抽动着跳动着,诏示着它生命的即将终结。

野猪的身边,一只老虎胡乱的转着圈子,脚步凌乱的挣脱着什么。

众人隐于树后,仔细一看,原来是老虎拖扯野猪的过程中,不知怎么的被猎圈缠了一条腿,想走走不掉,想扯扯不开,“嗷嗷”的低吼着,甚是不耐烦。

方三一脸兴奋,眼睛里冒着欣喜的目光,对韩兴道:“看,方家的儿郎就是有猎虎的本事!”

明月听了嘴角一抽,没想到这方三不仅是个逞能充英雄的,还是个爱显摆吹牛的,这老虎是方家猎的吗?明明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韩兴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阻止箭己上弦的方二道:“慢着,这虎怕是个双身子的,不能猎,咱还是走吧。”

方大定了定神,果然那老虎腹部高高拢起,犹豫着要不要下手。

打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动物繁衍的季节不狩猎,遇到怀孕的动物不狩猎,若是其他寻常的动物,众人放了也不可惜,只是这次,是一头被囚住、杀伤力大打折扣的老虎,胎中还有幼虎,不仅虎皮值银子,就连那半成型的虎胎浑身也是值银子的。

方大犹豫的半天,仍旧没有定论,方三已经指着圈中眼看着就要挣脱的老虎道:“大哥,别犹豫了,咱娘的寒病得用乌母草将养着,二嫂生了孩子没有奶水得买奶羊,俺今年十八了还没说上媳妇......”

方大的眼色终于镇定下来,看了方二一眼,方二随即举起了弓箭。

明月将身子一横,阻住了方二的箭矢与雌虎之间,眼睛却看着韩林道:“既然是猎户,就要守猎户的规矩,‘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既然怀孕了,放过一马又如何?况且,杀了母虎,说不得会招来公虎报复。”

方大再次犹豫了,方三见状,忙劝解道:“大哥,能遇到被困的老虎,是老天给咱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了,家家都不宽裕,等着银子买米买面过年呢。”

方三又抬眼看向韩林道:“韩大哥,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娶亲在即,难道真的不缺银子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姑娘定亲否

韩林的脸色也松动了,他比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猎户都急着用银子。前些日子,殷家老宅终于答应刘氏改嫁韩家,条件是出三十八两银子,带走韩家几个女儿和田产房子,三十八两银子当中,有一大半都是明月自己的私银。

直到现在,明月也没说出银子是怎么赚来的,也从来没向韩家提过还银子的事儿。

不仅如此,明月还大摇大摆的花银子办年货、买房子置新家,年货买的都是上等的物件,不管是新衣裳、新鞋子、新被子、新吃食,全都带上韩家父子的那份,殷家上下,已经打心眼儿里将韩氏父子看成了一家人,不,确切说,是将父子二人看成了殷家人。

不交好的村人背后笑韩林脑子少根弦,交好的村人叮嘱韩林别太娇惯了明月,让她大手大脚,花着韩家的银子,败着韩家的家。

韩林听了只能苦涩的一笑,这些银子哪里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殷明月花上上千两、上百两与他韩林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一文钱的关系?自己反而还欠着殷明月的银子呢!!!

此事原本韩林想想就过去了,偏偏那个叫成越的老男人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殷家新宅子,衣食住行全部由明月打点着,年纪虽说如明月所说的七八十岁了,刘氏对他也如对长辈般的客气有礼,但那毕竟也是个男人啊!而且是个长得根本不像七八十岁的、身材分健硕的男人!这件事如同一根鱼刺般,横插在韩林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怕有一天村民们知道他欠着明月的银子,会反过来讲究他是个倒插门的或是吃软饭的,而银子,是刘氏“拉帮套”挣的,到那时,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像现在一样的淡然处之,会不会如同当初打了周氏一样再打了刘氏,再害得刘氏跳河自尽。

(注:拉帮套,农村贬义说法,就是日子过得很穷,或是自家男人窝囊、病残,女人靠与其他男人玩暧昧或胡搞得些实惠,来帮养自家男人和孩子,和“搞破鞋”有异曲同工之妙。)

韩林总觉得自己在刘氏面前、甚至在明月面前抬不起头来,几乎落下病根儿了。韩林总想着挣多多的银子,在殷家母子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这次,显然是个机会。老虎皮值五六十两银子,老虎肉值五六两银子,而最值钱的却是虎胎,卖到中药铺子遇到好主顾,甚至比成虎还值银子,十二个猎户,加上野兔野鸡的,一人保底能分上十两银子!父子二人,竟二十两银子之多!!!

韩林眼睛亮了,不由自主的看向韩兴,韩兴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方三,此时的方三,眼睛似长出一只猎野猪的钩子般,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明月看。韩兴咬了咬牙,将猎刀拿在手里,没等方二射箭就一马当先向老虎走去。

十二个人当中,除了明月,竟无一人反对。

明月劝说无果,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方二已经弯弓搭箭,箭矢如流星,呼啸着越过韩兴的身侧,疾射烦乱不矣的雌虎。

方二的箭法很准,一箭就射中了老虎的眼睛,老虎哀嚎的惨叫一声,身子如山似的倾向韩兴,带动着脚下被缠的猎圈,拖动着一整只的野猪,疾向韩兴撞来。

明月眼色一沉,提着匕首就向韩兴奔来,大叫道:“老虎要拼命了,大家快上树!!!”

韩兴已经被扑过来的老虎吓出了一身冷汗,刚刚的意气用事已经荡然无存,本能的挥动柴刀向猛虎砍去。

明月毕竟与老虎打斗过,有一些经验,避开老虎的独眼,将韩兴横着拖出一米远,拼命一甩甩到了一棵大树树后,大叫道:“你不要命了?快寻机上树,用箭射。”

韩兴慌张的弯弓搭箭,只是这箭是明月在孙宅里翻出来的,材质虽好,但却极沉,韩兴臂力跟不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满了弓,好不容易射出了箭,准头却差了几分,箭矢擦着老虎耳朵飞过,未伤分毫。

老虎已经转扑了明月而来。

方大、方二费力的将方三就近拖上一株大树,其他的猎户也只顾着上树,哪会有心解救明月?

眨眼间,树中的空地上,只余韩林、韩兴和明月三人。

见老虎向明月扑来,韩林将柴刀劈头盖脸的扔向老虎,老虎被飞刀一阻,算是解了明月的困。

方三紧张的看着树下的争斗,急急的扯着方大道:“大哥,快救救你弟媳妇。”

方大听了嘴角一抽,被对方救了一命,连媳妇都认下了,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道:“这老虎正在气头上,过一会儿体力不支就死了。”

方三急急的又抓向方二的手,急道:“二哥,你不能有了儿子就不管三弟,快救......”

方二扯了一下手腕没扯动,用力一拍方三的手腕,怒道:“你不撒手我咋救?射上几箭缓一缓,好让你媳妇爬上树来!”

方三忙撒了手,大气不敢出,生怕影响了方二的准头反累了明月。

明月斗虎虽然招法很乱、狼狈不堪,却如斗野猪一样,神情分外镇定,有模有样,看着险象环生,却又每招每式恰到好处,充分利用了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地上的杂草灰土,惹得老虎气喘嘘噓。

反观韩林和韩兴,却每每需要明月来解救一二。

方二看准了机会,嗖嗖两箭,一箭正中老虎腹部,一箭正中老虎另一只眼睛,势头一缓,明月飞起一匕,将匕首没入了虎腹中,随即与韩氏父子分别爬上了就近的树木,站在树上,看着发狂的老虎在树下不分方向的撞着树,直到筋皮力竭,轰然倒榻,掀起一地的尘土。

方三欣喜的打着呼哨,吵着要下树,方大眼睛却沉沉的看着不远处激起的飞鸟,喝斥着要下树的猎户们道:“别下树,有情况!!!”

猎户们又纷纷上了树,眼睛凛然的听着远处的声音。

一阵呼哨声、马蹄声呼啸而至,近二十匹马儿风驰电掣的来到眼前,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猛虎,却是啧啧婉惜。

一红衣披风男子,神色凛然的抬头,长剑指着树上的猎户,不无嚣张道:“大胆猎户,竟敢杀了本将军的猎物,简直、简直是不知死活......”

身后的男子听了,立即高举手臂,身后银衣亮甲的护卫纷纷扬起弓箭,对准了分布六处树上的猎户们, 只要大手一挥,立即箭如星矢,将人射成筛子。

胆小的张猎户险些掉下树来,幸亏王猎户扶了他一把,身体已经哆嗦成了风中的麦子。

方大吓得瞠目结舌,做为猎队的临时头领,不得不硬着头皮,举起双手,结结巴巴道:“贵、贵人,不,将、将军,小、小的不知这猛虎是您老的猎物,您老大、大人不计小的过错......”

男子不乐意了,眼睛一瞪,大红的斗蓬一抖,在寒风中猎猎飞扬,露出了里面黑色绸衣上绣着的粉色芙蓉花,怒斥道:“本将军风流倜傥,怎么就老了?你明明是老汉一个,怎么就是小的了?该死!!!”

面对着凶狠猎物尚能指挥方遒的老猎手再次无语了,结巴了半天硬是对不上话来。

本来缩在另一株树后的明月终于忍无可忍,一手叉着腰,一手学着树下男子的模样,手指指着树下男子的鼻尖气道:“李放,你阴魂不散怎的?从县里追到这里来了?你的耳朵嗡鸣好利索了?你的红粉知己放过你了?”

见说话的是明月,李放出人意料的没有意外,也没有因为明月送给他的“粉色万虿盆”而生气,反而是斜眯着眼睛,学着明月的样子,在白马上叉着腰道:“不错,你倒是给本将军提供了上好的御敌之法,我已经定了上百口的大锣和大缸,准备对着敌人驻地日日夜夜敲着,看他还怎敢来犯我大齐。”

明月轻哧了一声,转换了话题道:“ 你说是我们杀了你的猎物,那猎物却不是我杀的,是魏知行杀的,你去找他算帐吧。”

知道二人谁也拿对方没办法,明月索性将屎盆子都扣在了魏知行身上。

这下李放再也淡定不下来了,命人在老虎身上一顿搜索,果然搜出一把蛇皮匕首来,正是魏知行常用的龙雀刃。

李放淡然一笑,将龙雀刃上的血迹擦了擦,唐而皇之的揣在了怀中,坐在马上岿然不动,直到方大哆哆索索的下了树,对着他扑通的跪了下来。

李放未加言语,仍是抬着头看着明月,嘴角飞扬,似嘲弄,又似信心十足。

有了方大带头,其他的猎户,包括韩氏父子全都下了树,韩林当先扑通一下跪在了李放面前,瑟缩着身子道:“将军,小女明月言语无状,冲撞了官人,还请官人明示,小的愿闻其详,万死赎罪。”

其他十个猎户也都哆嗦着跪倒一片,与先前狩猎时飞扬恣意的模样迥乎不同,由下山的猛虎,瞬间变成了待戮的羔羊。

这也怪不得他们,任谁被一群银衣亮甲、身份卓然、武功高深、装备精良的侍卫困住,都会懵的说不出话来,唯一例外的,怕是只有在树上泰然的殷明月。

李放看着韩林卑微的模样,抬眼看了看树上的明月,突然展颜一笑,和气的对韩林道:“你姓什么?”

韩林怔了一下,本能的回道:“小的姓韩。”

李放点了点头,心里竟溢出几分怯喜来,继续问道:“韩姑娘可曾定亲?”

韩林一头雾水的摇着头,他什么时候有过亲生的闺女了?!

李放哪里明白韩林的意思,对着众猎户慷慨的挥了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众猎户脸上喜色一现,生怕李放后悔般,纷纷向来路跑去,方大和方二架着方三,速度竟不比其他人慢上几分,连死老虎都顾不得要了。

瞬间只余下韩氏父子仍旧祈求的跪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敢上来吗

李放脸色一暗,颇为不喜的甩了甩手中的马缰,遥指着韩林和韩兴道:“本将军心情好饶过于你们,你们怎么不识好歹,还不速速离去?”

韩兴倔强的摇了摇头道:“小的要接明月一起回家。”

李放脸色再次沉了下来,指着树上的明月道:“你问她敢下来吗?”

韩兴只是摇头不说话,倔强的眼睛透露着他强大的决心。

明月无可奈何的指着老虎道:“韩兴哥,你将老虎搬回去,我和李将军是旧识,他只是想和我叙叙旧而矣。”

鬼才相信是叙旧这么简单,倒像是转世的仇敌。

韩兴仍旧跪在那里,如同一块亘立千年的望妻石。

李放这下子可真动了真怒了,李小五懂眼色的跳下马来,一脚将韩兴踹翻在地,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推倒在李放马前,静候李放发落。

明月气得抖动得树杈哗哗响,怒道:“放手,李小五,你若是敢动韩兴哥一根毫毛,我就将你扔进怡香院里,让你和你主子一样被红粉痴缠。”

这威胁果然比打一百杀威榻还要奏效,那日被无数号称是“良家女子”吃了豆腐的李放,有气无处撒,将李小五好一顿折磨,让李小五心存余悸。

虽然没有立即放开韩兴,手劲儿却松了许多。

李放嘻笑着,故意将手里的龙雀匕划过韩兴的脸颊,笑道:“想救你爹爹和你哥哥吗?你只要发个誓,说你韩明月以后死心榻地的跟着李放,李放让你跪着,你不敢站着;李放让你吃土,你不敢喝水!

李放让你睡觉,你不敢清醒着!如违誓言,将,将一辈子嫁不出去,只能出家做姑子!”

明月眼睛一翻,这算什么誓言,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明月举起三只手指,放在脸侧,郑重其事的发誓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韩明月以后只听李放的话,李放想跪着,绝不独坐着,李放想吃土,绝不喝肉汤,李放想睡觉,绝不独醒着......”

李放眼睛一立,怒道:“不对,重说,什么我想跪着?我想吃土?我想睡觉?咳、咳、咳......”全都转换自己也就罢了,怎么又提到睡觉上去了?自己睡觉时,她不独醒,让人听着怎么四肢百骸都舒服呢?

李放眼睛闪亮的看着明月,似头一次见到少女这样听话一般。

明月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如果违背誓言,就叫韩明月长伴青灯古佛,永远嫁不出去!”

李放的脸毫无怔兆的就红了,紧咬下唇,眼睛一瞟李小五,见李小五正盯着他看,以为属下窥见了他的心思,立即转化为怒气,狠狠瞪着李小五。

李小五眼神一个瑟缩,心想着大人的怒气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定是被树上的少女不沦不类的誓言给气着了,自己手里的是少女的哥哥,惩治轻了大人会更生气,惩治重了又不太合规矩,毕竟这里不是少将军横着走的北疆,总要有所顾忌。

李小五飞速的转动着他本就少得可怜的脑细胞,还真让他想起一个好办法,即堵住别人的嘴却又惩治得不算轻的办法。

只见李小五将韩兴牢牢的捆在一匹马背上,用匕首猛的将马屁股一刺,马儿呼啸着向林中奔逃而去,几瞬便不见了踪影。

这惩罚可够阴损,李家军已经将韩兴放了,还送了一匹马,任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但却是在这荒山野岭中,被拴了手臂,掉下去摔死、被野兽吃了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韩林哪里还顾得上明月,急忙跑着去追儿子去了。

本来错愕的李放,看着韩林一闪而没的身影,难得赞许的瞟了一眼李小五,这事办的,甚合心意。

李放再次抬眼看向明月,神色嚣张道:“韩明月,我已经放了你父亲和兄长了,你不下来吗?”

见韩氏父子没了踪影,虽然会有些风险,但二人毕竟是猎人,又有一匹马在,想来也不会有大闪失,明月放下心来,没有了软胁,对李放的态度更加的肆无忌惮,嚣张的靠在一枝树枝上,向李放弯了弯手指头,无比俏皮道:“上面凉快,花少,敢上来吗?”

咳咳咳,李放再次猛咳,手上没有了人质,自己的称呼又变回了“花少”了,派这个少女所赐,自己后院又多了十个号称良家子的狐媚子。

僵持着互不相让,二人心知肚明,李放若是上树,在半空中就得被明月踹下树来;明月若是下树,在半空中也会如同韩兴般被捆着放了纸鸢。

直到半刻钟过去了,树上与树下二人瞪得眼睛直酸,形同石像,而且大有继续瞪下去的态势,眼神里满满的互不待见,潜台词显而易见,一个是“你瞅啥?”另一个是“瞅你咋地?”

突然,远远的传来阵阵虎啸,李小五神色一凛,对李放小心道:“少将军,有老虎朝此处而来,听声音应该四只以上,准备猎取?”

李放神情一凛,看着树上的明月,却又展颜笑了,飞身窜上了明月身侧的大树,似轰苍蝇似的对李小五及侍卫道:“你们都走吧!本将军倒是要看看某些嚣张的女子怎么下去!!什么时候下去!!!刚刚是不想下去,现在是想下去也下不去了。”

看着忠犬般呼啸而去的李小五及众侍卫,明月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

怀孕的雌虎死在此处,来的怕是公虎和它的孩子们,一场暴风雨似的报复就要来临了,而自己,不想被老虎们“碎尸万段”,就要乖乖的在树上呆着。而结果也尚未可知,因为有些老虎是会撞树的,就算自己命好,不被老虎撞倒了树,这数九寒天的,到了夜晚,不被咬死也要被冻死了。

正是应了那句话,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自己当初吓唬宋氏,殷金父子被自己冻成了雪人,现在的自己,就要真正的变成冰人儿了。

李放武功高强,自然不惧老虎,却别有用心的想看明月笑话,就是不离开,随时等着小农女向自己求饶求饶或求救。

明月偏不想求李放,心里自苦,表面却似自若的坐在树杈上,闭着眼睛假寐了。

李放却不乐意了,手愤慨的摇着树枝刷刷作响,叫嚣道:“韩明月,答应我的,我若想睡觉,你绝不独醒,我现在醒着,你自然不能睡着。”

明月无奈再度睁开眼睛,那轻轻眯起的样子,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老虎的声音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明月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听觉、视觉、嗅觉、味觉全部达到了巅峰状态,每一根神经都崩得紧紧的,若是李放与自己同在一棵树上,恐怕明月早就紧张的抓住对方的手不放了。

明月紧张得要死,李放反而没事人一样的半梦半醒了。

只一会儿,几只身型如半面小山似的公虎便如期而至,在死去的母虎身边嗅了嗅,悲怆的哀吼,循着母虎血腥的气息,转到了明月所在的大树下,抬头望着明月,嘶嘶的喘着粗气,眼睛里明显的流露出仇恨的光芒。

不知是天气转凉的原因,还是被公虎盯得发毛,明月只觉得恐惧自脚底板向上冒着,一直延伸至每个毛孔里,最后化为一缕缕的冷汗,慢慢的渗了出来。对,是一缕缕的冷汗,想抹也抹不去。

明月自然害怕,过去的她,在成越的死亡训练中,最多面对过一只老虎、两头野猪、三匹恶狼、四条髭狗,一人被四只壮硕的老虎直直的盯的,这感觉,不是一般的瘆人。

明月深深咽了一口唾沫,伸手去掏匕首,却是掏了一个空,后知后觉,自己的那把匕首已经被李放搜刮去,只掏出一大把的石头子,明月不由得看向李放。

此时的李放却是无比的闲适,嘴里叼着一根树枝,身子半倚在枯树干上,大红的披风若天边的流云在树上展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绸衣,底部绣着大粉色的芙蓉花,虽然大俗的颜色,因绣娘绣工了得,那芙蓉花似活了一般,栩栩如生,芙蓉花香气四溢。

那绣娘自然不会有画龙绕梁的技艺,芙蓉花香是自李放腰间所挂的香囊球中传出来的,清新而不俗媚,映着李放半眯的闲适神情,竟脱了大俗之风,整个人有种闲云野鹤的别样颜色。

明月自然看不得李放的闲适,将手里的石头飞快的打向李放的脸颊,李放本来轻眯的眼睛顿时睁开,射出如星的眸光,右手手指一夹,便将石子夹住,轻哧一声道:“准头不错啊!”

石头如陀螺般在手心里飞转,用力一甩,石头如箭般疾射向树下的老虎,直贯入为首公虎的眼珠,一直没入不见,过了两瞬,老虎的眼睛才渗出血水来,哀哀的暴叫。

明月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她与李放打过好几次交道,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整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如些深厚的功力,那石子的速度和力度,比自己高上的不是一节两节,看来,以前的自己,太小瞧了对方,对方若是真怒了,捻死自己,还真和捏死一只臭虫一般的轻松。

明月登时就蔫了,转换了一脸敬佩的模样,摊开手心里的石子道:“李少将军果然百发百中,民女再给你一些石子,斩杀了老虎,你我共同脱困如何?”

李放斜着眼睛看着明月,满脸早知如此的表情,调侃道:“我是李少将军,不是花少了?”

明月讪笑道:“李少将军英明神武,出现在哪里就会带来春花般的温暖,花少,是夸赞您除恶扬善的英雄行径的,女子们见到你都变成了花一般的乖巧,您当受此称呼。”

李放哪里会信明月的牵强附和,虽说不信,但眼前这个一向骄傲自大的凤凰,忽然秒变成乖巧听话的母鸡,任谁心情也会大好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胁迫的报恩

见明月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李放心里无比熨贴,表面却仍旧横眉冷对,耸了耸肩,再度斜倚在树干上,闲适得如同躺在自家的床榻上。

明月却哪里受得了,自己是出来打猎的,为了身形灵活,穿得并不太厚,现在如蜡人般杵在树上,一动也不能动,天色又渐晚,冷风袭袭,夹着大朵的雪花,怎一个冷字了得?!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明月还在为自己冻得发抖发愁的时候,树下的老虎已经疼得难捱,开始“咣咣”的用头和颈子撞着树干,树干不过尺余粗细,被老虎撞得“咔咔”做响,树枝“哗哗”晃动,害得树上的明月如同纸鸢般在树枝间荡来荡去,险些栽下树来。

明月如树熊般紧紧抱住其中一枝主树干,颤抖着声音道:“花少,你、你、你快动手啊!!!”

李放不仅不动手,反而站直了身子,戏谑的看着老虎疯狂的撞树,嘴里啧啧称赞,喃喃自语:这个尾扫得不错,虎形拳中的“力扫千钧”就是这么演化来的!这个掌拍得不错,降龙掌中“气吞山河”就是这么创建出来的!!这个步法不错,轻功草上飞的“凌波微步”就是这么推演出来的!!!

那啧啧感叹的样子,气得明月当即想爆粗口问候他祖上十八代!!

无奈,此时的李放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跟他过不去就相当于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谁又能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呢?

明月紧紧抱着树干,一丝也不敢松懈,耳朵里冲斥着“咔咔”、“嚓嚓”、“哗哗”无法言说的声音,满眼的希翼,颤抖着声音哀求着李放道:“花少,以前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你就高抬贵手,就当是上元节放生,放了我这一只臭鱼、烂虾、小老鼠好不好?我一定会铭记于心,发自肺腑的感谢您的大恩大德的!”

李放的眼睛登时如天上的星矢般流光溢彩,嘴角飞扬道:“这可是你自愿的,不是我逼的你报答的,我要......”

明月看着李放得逞似的笑容,突然打断道:“花少,你看看你,身上穿金挂银、绫罗绸缎,肯定不缺银子;您神采飞扬、自带风流,肯定不缺女人;您面色红润、神采飞扬,肯定不缺吃食;您.....”

李放脸色又黑了,说好的报答呢?银子、女人,连吃食都封了口了,自己还能要什么报答?更何况,过去的自己可能样样不缺,现在却是样样都缺了,堂堂少将军,没有奇珍异宝,整个身家不足百两银子;没有称心女人,整个后宅整日鸡犬不宁;没有可口吃食,天天嘴巴能淡出鸟来。

看着小农女狡黠的目光,生生堵住了自己的嘴,若说自己缺银子、缺女生、缺吃食,似乎自贬了身价一般。

李放眼珠左转右转,突然一亮,嫣然一笑道:“别说,本将军还真缺一样东西。”

明月被老虎撞树撞得神昏颠倒,脑袋打结似的回问道:“缺什么?”

李放呵呵笑道:“在北疆大营自然不缺。在这里,可就缺了,派你所赐,本将军多了十个如花似玉的婆娘,却是缺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

呃,明月的脑袋虽然被老虎撞得卡了壳,但多想几秒也听明白了,感情李放还是个“情圣”,那日被自己塞入那口滚落的大水缸后,那十个对李放“动手动脚”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统统被他收入了后院,成为了他后院里的解语花。

李放果然没安什么好心,自己一个小丫头,侍候十个主子,不,加上李放,就是十一个主子,自己没被虐待死也会被吵闹死,何况十个女人争一个男人,那宅斗的戏码定会层出不穷,好戏不断。

明月摇了摇头道:“你也看到了, 我家虽然不大富大贵,但也勉强糊口,绝不会卖自家女儿当奴才的。”

李放耸耸肩道:“别把自己看得过高,本将军也没想买你,只是在我离开之前当一个临时丫头而矣,我一离开朝阳县,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我不再追究你之前打、踢我、捆我一切责任。”

明月心里早就认了命了,对方是个将军,自己是个农女,这个地位本身就没有可比性,对方若是追究自己原来对他的大不敬,恐怕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以前自己嚣张是因为李放不认识自己,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人;现在李放不仅知道自己叫“明月”,还知道韩林是自己的“父亲”,虽然有所差错,但发现也是迟早的问题,到那时,自己浑身是腿也跑不脱。

即然说不清,也跑不脱,莫不如自己先行妥协,争取个“宽大处理”。

心里妥协了,不代表不争取条件。

明月心里打定主意,脸色却颇为难,半天沉吟不语,摇着脑袋道:“不行,我爹绝不会让我离开家的,绝对不行!我还是等我爹救完哥哥再来救我好了。”

李放脸色登时不乐意了,晃着手里的刀,比划着树下的几只老虎,指指这个,比比那个,看似要激怒其他的老虎撞树,吓吓明月。

见明月仍是坚定的不为所动,男子只好妥协道:“行行行,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我在县驿署住着也是被那些闻风而来的女子们纠缠,搬到你们村里住也不无不可,左右不过几天的功夫,上元节之前定要走的。”

明月只不过是顺嘴谈谈条件,没想到李放竟会妥协,只怕里面会有什么陷阱或猫腻等着自己,只是在此生命关头,其他一切都只能忽略不计了,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以为李放会招呼李小五等侍卫来射杀了老虎,没想到李放站直了身子,一甩大红色的大披风,在这枯萧冷漠的寒冬里竟如火一般的热烈,将手中的龙雀刃飞般的抛向明月。

明月一惊,以为对方要飞刀射杀自己,却见男子足尖轻轻在树梢上一点,身子鹰击长空,飞腾而起,如一只红色大鹏鸟在空中展翅,追上匕首,足间在匕首上一借力,纵向了明月所处的树干,在树上一旋身,刚好接住身后紧随而至的匕首。

明月正瞠目结舌间,纤细的腰已经被对方揽在怀中,如同接近了一只暖暖的碳炉,温暖而舒适,明月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向里缩了缩。

少女身上透骨的凉气让男子眉头紧锁,微不可查的将大火风的披风拢住了少女娇小的身子,二次抱起,如猎豹在树枝间连连纵跃,树下的老虎飞奔着追来,如追踪着天上的灼灼阳光。

明月清晰的感受到耳边的风声啸啸,低头又清晰的看到四头额睛大虎怒目而追,而自己二人,又如同滑翔般飞旋,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轻功。

明月啧啧而叹,心里虽恐惧,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睁着,如打开了另一个奇幻世界,即欣喜又紧张,双手紧紧的抓着李放的腰间,强忍着喉咙里兴奋的尖叫。

男子不由唇角飞扬,一掠身后披风,冷风侵袭而入,明月瑟缩的靠紧男子的腰身,手指僵硬得如同公鸡的枯爪,不敢动的紧紧抓着,若是掀开男子的黑色绸衣,定能看到被掐得发紫的肌肤。

见甩脱了老虎,李放尖利的打了一个呼哨,站在一只枝头上,不一会儿,李小五骑着黑马飞快而至,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匹上等白马,见到李放,白色马儿欣喜的咴叫着。

李放如嫡仙降临,抱着明月一挫身坐在了马鞍上,红色的披风尽裹身前,将明月裹得密不透风,连眉眼也瞧不见了。

李小五撇嘴,对于主子的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分外不屑,自己见到这种事的时候还少吗?一年没有几十回也得七八回,而且都是由他来做善后的事儿。

果如李小五所料,李放抬眼道:“谁让你擅自作主惩治得那样凶狠了,快去救韩氏父子,出了事情唯你是问。”

李小五脸上登时碎了无数个裂缝,真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暗恨自己揣摩少将军的心思错得离谱,话说,这少将军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揣摩得透的,这满意与不满意之间转换得也太快了些。

李小五急急打马离去,李放却不急着走了,如闲庭信步,逛着自家后花园一般,这昏暗的林中枯败景像,此时竟也觉得分外迷人了。

坐在马背上的明月,这一天下来,又累、又饿、又渴、又困、又惊、又吓,百感交集,晃晃悠悠如躺在娘亲怀里一般,不一会儿就半梦半醒了。

回到向阳村之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刘氏和小翠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站在榕树下不断张望着山脚的方向。

李放轻轻踏马而过,刘氏和小翠只狐疑的看了一眼,便继续看着身后的墨茫茫的山林。

见村妇村女二人翘首以盼、焦急如焚的模样,李放扯住了马缰绳,凛然的看向妇人髻的刘氏道:“你在等你丈夫吗?姓韩?有一儿一女去了林中打猎,与他们一道的,还有八九个猎户?”

刘氏愕然一怔,直直盯着李放,自头发丝盯到脚后跟,只见男子大红的披风,白色的高头骏马,头上配玉,身上挂金,气宇轩昂,非富即贵,除了身前像孕妇似的鼓着,其他一切都诏示着这人地位的不同寻常,如同凤凰落入了鸡窝里,此人也极不应该大晚上的出现在小小的村落里。

刘氏心里登时七上八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住进向阳村

直直盯了半天,刘氏才想起来自己的不合规矩,忙低了头,极不标准的学着县里人的模样施了一个曲身礼,讷讷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该答“是”还是“不是”。

说不是,韩林却是村人众所周知的自己的待改嫁夫君,还有一个儿子韩兴,早晨带着女儿明月一起去打猎。

说是,自己与韩林却还没有正式三媒六聘、拜堂成亲,按韩林的意思,这些日子多打猎赚些银子,等过了上元节,再请了官媒,风风光光迎娶刘氏过门。

刘氏脸色绯红,小翠却急了,急色道:“官人可是在哪里看到她们了?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李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弄得刘氏和小翠更加的心焦如焚。

李放沉吟着半天不说话,眼色古怪,坏心突起,用匕首套子使坏的在大氅下戳着明月的腰眼儿,戳得明月不耐的悠悠醒来,小脑袋如出洞的田鼠,毛发蓬乱,睡眼惺忪,樱桃小口轻轻嘟起,颇不耐烦的用手捶打了两下李放的胸口,没好气色道 :“闹什么?到家了吗?”

见明月的脑袋从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钻了出来,还颇为“打情骂俏”的捶打嗔责着男子,刘氏顿觉五雷轰顶一般,瞳孔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明月顿感无数道寒光向自己冷嗖嗖射来,回头看是刘氏,心觉大事不妙,自己一时大意,竟忘了自己此时身处的是牵个手就要成亲负责任的古代,难怪刘氏一脸心如死灰、似死了亲人的表情了。

明月吐了吐舌头,再想钻回去却己经来不及了。如果眼睛能杀人的话,李放定会被凌迟而死。

明月磨磨蹭蹭的不愿意下马,似乎想浑水摸鱼的躲着刘氏的目光。

而第一最魁祸首的李放却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猛 的将罩在自己和明月身前的大氅撩开,明月的娇小身子彻底暴露在了刘氏和小翠面前。

而此时,明月的小手,正紧紧的抓着男子胸前的衣襟,俨然一幅楚楚动人、小鸟依人的模样,当真是郎情妾意、侬本多情。

刘氏的瞳孔急缩,明月忙吓得撒了手,如烫手山芋般一推男子如城墙般结实的胸肌。

显然明月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没推动男子,反而害得自己后倒,眼看着就要栽下马来,男子的大手轻轻一揽,轻松的将少女再次揽于自己胸前,低眉顺目的看着慌乱用手掌相抵的少女。

于是,刘氏一瞬间就泪崩了,大有捶头顿足哭干月亮河水之势,若不是见过“大阵仗”的小翠死命拦着着,定要冲上来找李放拼命了。

明月颇为不悦的瞟了李放一眼,心知肚明李放是故意整蛊自己的,女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茶余饭后逗趣的玩物而矣,大不了将第十一个女子纳入后院罢了,于明月,却是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半分马虎不得。

明月忙跳下马来,暗暗掐了自己腰眼软肉一把,眼睛红得如同兔子一般,跌跌撞撞跑到刘氏面前,一把抱住刘氏放声痛哭,哭得刘氏登时将眼泪收回去了,心啊肝啊的问着明月发生了何事。

明月这才大喘着粗气,如经历了人生大悲大恸一般,手指颤抖着,声音哽咽着道:“娘,女儿、以、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女、女儿被五头老虎围攻,幸亏这位少侠出手相救,这才脱离虎口!娘,我再也不离开你了,韩兴哥哥,他、他......”

刘氏刚从女儿死里逃生的消息中消化出来,又被韩氏父子的命运牵了心魂,忙不迭的拍着明月的后背,急切道:“韩林和韩兴咋啦?”

明月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李放,似在显摆自己成功转移了刘氏注意力,面向刘氏却再度恢复了悲凄的模样道:“韩兴哥哥与我们走散了,李少侠已经派手下去找了,应该快有消息了......”

刘氏内心忐忑的看着女儿身上血淋淋之处,见无大碍,大多是老虎和野猪的血喷上去的,对女儿的话更是深信不疑,看向李放的眼睛也由最开始的怨责变成了感激,扯着明月一起扑通的跪在了李放马前,盈盈下拜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唯有......”

明月正捂着跪得发疼的膝盖,听刘氏如此一说,立即将膝盖的疼痛抛在了后脑勺儿,生怕刘氏将那句“唯有小女以身相许”的话说出来,忙打断了刘氏的话道:“娘,李少侠位高权重、家趁人值,家中己有正室一个,妾室成群,前两天就一起风风光光纳了十个姨娘,个个貌美如花,咱还是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吧。”

对明月如避蛇蝎的样子李放甚为不满,眼睛扁得如同草丛里的螳螂,斜眯着明月,若是明月再“抵毁”他,他就要发彪了。

明月耸了耸肩,悄悄吐了吐舌头,她还真怕李放再放什么惊人的话来,忙转了话峰道:“娘,要报恩不难,李少侠暂时没落脚的地方,咱家老宅子不是空着吗?先借给李少侠暂住;另外李少侠人生地不熟,我每天白日去打打下手,也算尽了地主之谊,报了救命之恩。”

刘氏深思了半天,虽然觉得姑娘没名没份、反而成了侍候一大家子的“奴才”委屈了些,但对方不是答应还去救韩林、韩兴父子吗?也只好同意了。

刘氏当先领着明月,呼呼啦啦的到了所谓的老宅,看着只有一个里屋、一个外屋的,破旧不堪、满目疮痍的土坯房子,李放不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如同见了一个美女背影, 自己千念万念,转过头来却是一个母夜叉。还如同,自己初见明月,以为对方是肖想自己的女子,转过头来对方却给了自己一块冻豆腐,打得鼻青脸肿。

想着想着,李放捂着被明月曾经打伤的脸颊,痴痴的笑了,笑得明月毛骨悚然,不明所以。

刘氏生怕怠待了恩人,战战慄慄的施礼道:“恩公,这里是土坯的房子,破旧了些,不如您搬到新的青石宅子,俺们娘几个搬回老宅?”

李放眼睛一亮,刚要点头同意,却被明月狠狠的瞪了一眼,成功截了话头道:“娘,青石房子是鬼宅和凶宅,对客人是大不敬,村人该讲究咱们心思不正、忘恩负义了,李公子若是住不惯的话,莫不如到县里住上等客栈甲子间好不好?”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了?!李放忙不迭的答话道:“哪会怠慢,这土坯房子挺好的,抬眼就能望见青山绿黛,喘气就能吸进清新草香,清晨就能听见鸡鸣狗吠,好~好~好~得很!”这几声好,说得九曲十八弯,分外的咬牙切齿。

明月满意的点点头,因为只隔了中间的成老头儿家,所以小翠很快就将被褥从新宅抱了过来,在炕上铺好,又抱屋里一些柴禾烧起了炕。

土坯房虽破旧,但烧起来很是温暖,收拾得也算干净,尤其是被褥,摸起来也软软的,一看就是上等的崭新的细棉布和好棉花。

李放给了明月一个算你识相的眼色。

刘氏又拿过来几样菜色,准备给恩人做晚饭了。

虽然说过了话,李放一直没有正式称呼刘氏,现在住在人家家里,总不能“喂喂”的叫着,堂堂一个少将军,叫一个农妇做“婶子”他又不情愿,最后折中的叫了一个他自认为稳妥的称呼:“韩家娘子,不需要太多的菜色,四菜一汤足矣,听说你家有豆腐,来个豆腐如何?”

明月立即翻了一个死鱼眼睛,眼白多的吓了李放一跳,心里分外的委屈,自己只要了四菜一汤,即使在北疆大营最潦倒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个标准的,这是底线。不对,不能是嫌四个菜多了,而是“豆腐”的事儿勾起了少女不美好的回忆,哈哈,自己就是故意的,当初你拍我冻豆腐,现在我偏就吃你豆腐!!!

明月自然不是想起“吃豆腐”的事儿,而是因为李放的称呼“韩家娘子”,看着刘氏脸色娇羞滴血的样子,明月只好压了压气焰,转换了软声细语道:“李公子,韩林是我同村的‘伯伯’,不是‘爹爹’,也可以说,现在还不是‘爹爹’,将来可能是,所以,请您,格外注意您的称呼,实在叫不出‘婶子’和不知道称呼做什么,可以称呼为‘殷家娘子’。”

李放倒是颇为意外,在林中他明明听韩林说明月是她的闺女,让自己高抬贵手,原来是为明月撑腰的表现,倒是一个有担当的汉子。

现在不是爹爹,将来才是......李放年纪不大,但男女之事却深谙其道,瞬间明白了刘氏是个待嫁的小寡妇,而明月是随同刘氏改嫁的继女。

想到这一层,李放脸色一沉,随即问道:“明月,你叫殷明月,不叫韩明月?那你在林中发的誓还做不做数?”

发的誓?就是那个不听李放的话就要长伴青灯古佛的话?做数的话自己还会发吗?

明月撇了撇嘴,一拧身做饭去了,给了李放一个大大的背影,不答做数,也不答不做数。

李放嘴里冷呵一声,现在不姓“韩”,等你娘嫁过去也就姓“韩”了,到时候一样做数。

第一百三十章 韩老大求娶

怕呆久了刘氏看出端倪来,明月动用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将刘氏劝回新宅去照顾一家老小,自己则独自留下来给李放做饭。

明月虽说嘴上不待见李放,在实际行动上真不敢得罪这个大神,按李放所说准备了四菜一汤:熏肉炒萝卜干、豆腐炖咸菜叶、凉拌蒜苗、茄缔炒肉丝、萝卜丝汤,主食是蒸馒头。

怕李放查觉有异,故意每样都少加了盐,饶是如此,仍让李放震惊不矣、大开朵贻,狼吞虎咽,吃罢了又是饱嗝不断,活脱脱饿了三天一般。

分明吃得香甜,却非要摆架子,脸上一幅不以为然的表情,让明月不由得哧之以鼻。

李放再次打了一个饱嗝,瞟见明月向外张望的眼色,用筷子磕着桌子道:“小丫头,你家公子渴了!”

明月浑然未觉,直到连说了三遍,才不情不愿的倒了一杯粗茶放在李放面前。

李放又不乐意了,敲打着桌子道:“饭糙茶粗也就罢了,刚当奴才就这个欺主的架势,我看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我现在就找你娘去!换她来报恩!!”

“你敢?”明月眼睛立了,看李放一脸的笃定,立马换了一幅奴才嘴脸道:“公子请用茶......”

李放这才美滋滋的端起茶,一幅你奈我何的模样。

为了折腾明月,足足喝了五碗茶,一会儿嫌烫,一会儿嫌凉,害得明月跑得如陀螺,累得腿肚子转筋似的疼。

李放正以折腾明月为乐,院中突然马蹄声疾,李小五喝住马儿,跳在院中。

明月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连李放看得都瞠目结舌。

二人来到院中,见韩兴正搀着韩林站在院中央,韩兴一脸惨白,浑身斑斑驳驳的刮伤,如蚂蚱口一般数也数不清,明月赶紧去检察伤口,见大多是树枝的刮伤擦伤,无甚大碍。

而他所搀的韩林则伤重了许多,胳膊上、腿上全是血迹,尤其是腿肚子上,一条伤口如婴儿的嘴巴一般外翻着,从大腿根儿一直裂到脚后跟,最深处甚至隐隐看到了白骨。

明月饶是见过血流不忍直看。

刘氏听得一溜烟的马蹄声呼啸而过,急急的往老宅跑,见二十多匹马拴在村道上,她根本就过不去,遥遥又见着韩林在院中似是受了伤,心下一急,走不得村路,心里一横,直接翻过了成老头家的篱笆墙,跌跌撞撞跳进了老土坯房宅子,连翻过两道墙。

本来在屋里向外偷看发生何事的成老头儿“呜嗷”一声不干了,从屋里趿拉着鞋就跑出来,撵着刘氏的身影,边追边骂:“你个破落寡妇,翻我老汉家的墙!!不要脸!!!你给我回去!!!”

耐何刘氏年轻,又是心急如焚,速度快得不是一点半点!老成头儿连刘氏的影子也没追上,刘氏已经连翻了两道篱笆墙跳到了自家老院子。

成老头儿叉着腰,和村里的泼妇一样,站在篱笆墙边上就开骂:“不要脸的破鞋,被穿来穿去,也就韩老大要你!!!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一家子坏下水的玩艺儿,花韩老大的银子跟花冤家似的,等着他娶了你再休了你......”

这话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本就伤重的韩老大听了,气得如同风中的摆子摇摇欲坠。

明月气得顺手搂起身边的一只破萝筐扔了过去,成老头猝不及防被罩了满头满脸,将破萝筐摘下来,得了便宜似的向明月挥了挥手,挎着白来的筐子二度开骂。

李小五在树林找了韩林父子二人近两个时辰,差点儿累得虚脱,心里本就烦燥,被成老头儿骂得气恼,从怀里掏出染血的刀子挥了挥,吓得成老头儿直接缩了脖子,乖乖的躲到屋子里不敢出来了。

李放轻哧了一声,颇为不屑的对明月道:“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就是只纸皮老虎,挨了骂还赔了筐子!以后干脆永远做李家丫头好了!本公子罩着你!!!”

明月未加理会,直接与刘氏一道将韩林搀进了屋里,李放在后边哇哇暴叫道:“这是我的屋子!!!不许进!!!”

明月哪里听他的,直接将韩林扶到了炕头,刘氏哭着帮脱了外衣,看着被血染红的腿,眼泪更是如河水奔流不止了。

明月则舀了锅里的热水,调节好了水温,递给了刘氏,默默的走了出去,只留下相对无言泪两行的二人。

刘氏用剪子将韩老大的裤腿减开,用温水投湿了巾子,颤抖着手,哽咽无言,小心的擦拭着伤口,待伤口擦完,上完药包扎好,她流出来的泪水,恐怕比盆子里的水还要多了。

韩老大红着眼,一把抓住了刘氏的手腕,红着脸道:“别哭了,俺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还拖回两只大老虎呢!!!其中一只还揣着崽子,最少也能卖上一百多两银子,卖了老虎咱就成亲,不用出正月,一天也不等了!!!”

刘氏破涕为笑,娇羞的瞪了一眼韩林,怒嗔道:“谁让你拿命来搏了,明月手里不缺银子......”

韩老大脸色一暗,抓着刘氏的手不由一松。

刘氏感受到韩林的变化,以为是男人扯到伤口了,慌着掀起被子再次检查男人的腿,见包扎伤口的棉布并没有渗出血来,方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还没嫁给韩林,一个寡妇,看了男人的腿不说,还一寸一寸的给清洗着上药,实在让人、让人脸红得紧......想及男人说的马上成亲的话,刘氏更加羞涩,蓦的转过了脸,只留给韩林一个如娇似嗔的背影。

韩林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娇情什么?若不是娇情着明月手里不明来历的银子,他何必追上韩兴后,又返回射杀了老虎的地方?韩兴以为他们是去救明月,而韩林在那一刻想的更多的则是那只被所有人遗忘的老虎!那可是白哗哗的银子!若是拖回来,他以后就可以扬眉吐气不用欠明月的银子了!!

事实总是出人意外,韩氏父子拖回老虎途中再次遇到了老虎,若不是李小五及时赶到,父子二人真的要葬身虎口了,尽管如此,在李小五帮射杀了老虎后,韩林仍坚持着将老虎运回来。

李小五气得暴跳如雷却不能如先前一样再次用强,只好让属下将马儿让给了韩林父子和两头老虎,急急的赶回明月家,见到李放的白马在土坯房自然而然就奔了这里而来。

韩林叹了口气,自己拼死拼活都是为了挣银子,最终的目标是想挺直了腰杆子娶回刘氏!!!

汉子将粗砺的大手从背后抓起了刘氏的小手,十指相缠,如千丝万缕的网,将女子的手紧紧网入其中,久久不曾松开,背对着男子的妇人,脸如初恋的少女般,赛过红樱桃,屋子里登时弥漫了爱的情愫。

而屋外显然不那么美好,李小五被李放所遣,亲自给韩兴上药,刚刚上完药, 没等明月说什么,李小五一米七五的个头,直接将韩兴一米八的大个头,不费吹灰之力的举过头顶,随即再次摔在了马背上,这情景,竟与他在林中捆着处罚韩兴时如出一辙,难怪韩兴的脸再次惨白一片了。

明月一惊 ,身子一横横在了马前,怒道:“李小五,你害了韩兴哥一次不够,还要害第二次吗?”

李小五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柔的让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明月姑娘,我这是、这是送韩兴老弟回家,你看这窄小的房子,总住不下这么多大老爷们吧?!”

明月看着身后碌碌续续赶回来的侍卫,想想确实如此,还真得住回韩家去,只是这让韩兴趴在马上的动作,怎么看着这么别扭与难受呢!

十几个侍卫呼啦啦奔了韩家,韩家住不下的又借住了祠堂,索性祠堂大些,有三四个屋子,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三房老宅最后,只余下李放与韩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气,一个怕,若是这样对望下去,这一晚,怕是相对无眠了。

刘氏给韩林重新煮了小米粥,柔声的端了上来,李放偏不识趣的瞪着眼睛看,刘氏总不好意思亲手来喂,只好放在了炕沿上,韩林忍着疼喝了一碗,刘氏这才怏怏的收了碗出去,拴好了门,回了新宅。

韩林扭过脸去,心里却如打鼓一般,生怕这李放瞬间再变了脸。

李放却没再动作,轻哧了一声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有一个心疼你的女人,还有一个蠢笨的继女。”

韩林的脸没的转过来,但他的耳朵轻微的动了两下,证明他在仔细听着。

李放轻轻喝了一口温润的茶,这茶不似他所喝的上等茶砖,而是淡淡的糊香与麦香,喝了胃里说不出的熨贴,男子满意的轻吟一声,似自言自语道:“若是明月娘是个势利的妇人,见你得罪了贵人,又受了重伤,很有可能变成瘸子,定会与你划清了界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若是明月是个计较的,在山上你为救亲生儿子而弃继女于不故,虽然可以理解,却不可能不伤心甚至隔阂。”

韩老大仍旧没有做声,李放却清晰的看见了他颤抖的身子,他,果然说中的要害。他在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成了杀人犯

韩老大打猎多年,心知肚明,他被伤的不仅是后脚跟,还有后脚筋,即使能恢复了,也会成为瘸子或掂脚,不复原来的英武,所以他才想在腿没好之前就完婚;他更怕,这个位高权重的人将这些话告诉明月,正如对方所说,林中之事明月虽未告诉刘氏,但心里不可能不生出嫌隙来,这亲事怕是要有变故。

李放轻蔑的冷哼一声,在二人中间立了炕桌,这才斜倒下来,喃喃自语道:“切,对‘针针计较、摇摆不定’的继父掏心掏肺的,对‘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本将军却如此冷漠,连个热呼炕头儿都不给,活该让人骗!!!”

厌恶的瞟了一眼韩老大凌乱赶毡的头发,忿然道:“你,臭猎户,看你受伤没动你,明天起早就给本将军滚,否则本将军将你扔到老虎窝去陪老虎睡!!!还有,别对别人说本将军是将军,本将军现在是除暴安良的侠客公子!!!”

除暴安良的侠客?说是欺男霸女都不为过吧!!!韩林吓得一哆嗦,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这一宿,又惊又吓,浑身都是汗,唯一的好处是,连发炎的低烧都没烧起来,第二天一早就嚷着回韩家,眼框黑黑的,眼睛都凹进去了。

几人扭不过韩林,只好收拾东西,准备送他回家。因韩林的中裤被剪破了,如同一只大短裤一般,必须得回家去准备一条新裤子,刘氏红着脸回韩家取新中裤。

明月收拾好了东西,站在门口等着,左等刘氏不回来,右等刘氏仍旧没回来,如石头投进了大海里一样,连个涟漪都没有起。

明月的右眼皮一跳再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在屋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推开房门张望。

李放则闲适的喝着茶,用一只筷子敲敲杯壁,这是提醒明月倒茶了。

明月不情愿的再次倒了一碗茶,看着李放仍旧扁平如初的肚子,十分纳闷李放的十杯茶都喝到哪里去了?连个茅厕都没去,为何肚子一点儿也没鼓起来?若是自己喝了,怕是如怀孕五月的孕妇一般的腆着肚子了。

刚倒好了茶,院门“咣当”一声洞开,明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推开屋门迎接刘氏,看着刘氏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是心疼得眼泪差点流下来。

只见刘氏头发凌乱,脸上赫然的一个五指掌印,在苍白的脸上竟是如此的诡异,眼睛哭得如同一只兔子一般,问她怎么了,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韩老大听着心上人的哭声,也紧张的爬了起来,想及自己没有裤子穿,又尴尬的倒回炕上,嘴里却喊着外屋的二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氏仍旧呜咽着,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兽,我见犹怜。

明月动手检查刘氏的衣裳,见虽然有些灰尘,但里面还算整齐,应该不是被人给侵犯了,心下稍定,听韩老大在屋里急吼吼的询问,便拢顺了刘氏的头发,想进里屋让韩林安慰一下刘氏。

哪知刘氏死活拉着明月的手不肯进屋,一脸惊恐的看着里屋,急道:“明月,咱回家吧。”

回家?这里不也是殷家的家吗?发生了何事,娘亲在怕什么?

明月还要接着追问,哪知院中房门一脚被人踹开,鱼贯而入几人,前面是两名高个的魁梧汉子,身材虬实,满脸的横肉,身侧跟着两名妇人,一个年长的胖脸妇人扶着一个清瘦少妇,胖脸妇人脸色黝黑,眼睛倒竖,带着浓浓的戾气。清瘦妇人一脸的灰败,脸色腊黄,眼睛红肿,似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小鬼。

最后面跟着的是韩兴,进了院子紧走了几步,似要拦住前面的两个汉子。

两个汉子却是没有粗鲁的动手动脚,而是如两个门神般,一左一右守住了院门口,防止有人逃出去,那眼神里,喷着浓浓的烈火,似要将三房众人挫骨扬灰一般。

胖脸妇人则扯开了破锣似的大嗓门嚎哭,在这静寂的早晨格外的洪亮,引得几个闲散的村民如看大戏般的驻足在篱笆墙外,待见到清瘦妇人的长相,登时睁大了眼睛,四散而窜,一幅撞鬼的模样,在村中四处游走,奔走相告,村民纷纷涌向殷家三房,不一会儿,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胖脸妇人坐在地上就哭嚎道:“你个杀千刀的狐狸精,想和韩林相好你就下死手啊,推俺小姑子掉了月亮河,幸亏老天有眼,大难不死,只摔断了腿,腿一好就回到家中,结果男人不仅跟了害她的小寡妇,上山还被老虎咬得只剩下半条命!这是啥世道啊!俺要告官,让青天大老爷给做主!”

听着妇人的哭喊,韩老大扑通一下坐了起来,爬到炕里,推开窗户向外张望,见了瘦脸的妇人,眼泪跟着流了下来,声泪俱下的喊道:“婆娘,你、你没死???”

明月心头一惊,顿时百感交集、心乱如麻,那面色枯槁、脸色腊黄的瘦脸妇人竟然就是周氏,那个曾被赵二狗莫名其妙睡了、羞愧跳河的、韩林的原配周氏!!!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情吗?她怎么死而复活了?还诬陷刘氏推她落了河?

刘氏眼泪流得更凶猛了,身子急吼吼的冲向房山,就要撞头自尽以示清白,幸好明月手脚快,一把扯住的刘氏,沉声道:“娘, 我信你!你也相信我,我会还你清白的!”

韩林就在窗子里面,看见刘氏绝然的眼神心里也是一痛,急吼吼道:“秀秀,别.....”

周氏听了韩林对刘氏的称呼,半天不声不响的她终于有了动作,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身子摇摇欲坠,被韩兴一把搀住,勉强走到刘氏面前,哀哀哭道:“秀妹子,过去的事儿我不想再提了,我死里逃生,夫君也认定了你,不如你我姐妹二人共同侍奉夫君,将来韩兴与明月也能花好月圆......”

如果周氏如同她娘家嫂子一般的咄咄逼人,韩林便会心生厌烦,在他心里,周氏被赵二狗染指不洁是不争的事实;但周氏做出如此卑微的让步,甚至让韩林做享齐人之福,成全兴儿和明月这对儿小鸳鸯,称着她忍辱负重、病入膏肓的模样,不由得让韩林想起周氏的好来,当年,是周氏照顾爹娘离世,是周氏生下韩兴九死一生,况且,周氏从来没的撒谎骗过人......

反观刘氏这个未过门继室,长相在向阳村的少妇之中首屈一指,性格也是娴淑,唯一让韩林放心不下的就是刘氏的名声一直是诟病,虽然,他知道大多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做不得数。

现在,周家一家指认刘氏推周氏掉河,周氏虽未明说,但也是默认了的,他应该相信谁?韩林脸上登时现出复杂之色来。

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如周氏所说,让刘氏受些委屈,以小妾抬入韩家,至于谁推谁入河就成了韩家后宅的家务事,村人便不可置喙了,他韩林可享齐人之福,皆大欢喜。

只是,刘氏愿意承认推周氏掉河吗?刘氏愿意当一个猎户的妾室吗?刘氏愿意以后被村人戳脊梁骨吗?

韩林的犹豫之色怎能瞒得过刘氏,一阵悲凄,如湍急的河水迅速涌上心头,夹着苦涩,带着腥咸,最后涌上了喉咙,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面如死灰,溢满了绝望。

明月面色冷凝的看了看立在周氏身侧的韩兴,此时的他,如同他的亲爹韩林一样,脸上风云变换,从怀疑到坚定,再到愤怒,在心里已经给刘氏定了罪,在韩氏父子的心中,天秤一点一点的倾斜,最后全部倒向了周氏,几乎认定了刘氏是最魁祸首,都想着息事宁人。

韩家人都定论了,村人自然也就定了论,看向殷家三房几人的眼中,闪着浓浓的鄙夷与不屑,已经盖棺定论,刘氏、甚至明月,还有那个新来的小翠,就是处之积虑、拼命上位的狐狸精,不仅勾引男人,还试图害人性命。

李放闲适的从屋内走了出来,事不关己的倚在门框上,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门框,发出“笃笃”脆响。

周氏死而复生是继孙宅闹鬼以来的奇闻怪谈,归来后又爆出刘氏杀人的戏码,消息如风一般的在全村散播,村中除了几岁的孩童,几乎全部围在了殷家三房篱笆外,在院中又看到了如天而降、气宇不凡的李放,眼中闪着八卦眼,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中一个妇人斜指着李放,对身边的妇人道:“俺就说刘氏是个不安于室的寡妇,看到没,害了周氏,想法吊住韩林,家里如今又跑来一个,看没看着,长得面红齿白,一身的凌罗富贵,就是脸色阴郁了点,眼神也凶了点儿!看着像别人都欠他银子似的!!”

妇人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看那公子的年纪和装扮,哪能看得上小寡妇,怕是看上大闺女明月了!前些日子明月还一头灰头土脸的样子,现在又穿戴整齐的,结苏家也是爱搭不理的样子,这是要抛弃苏宏图有了下家了!”

先前的女人撇撇嘴反驳道:“你知道啥,县里不是有那种暗娼吗?备不住三房就是靠这个过活呢!没看她家还住着一个长得丑陋、年纪不小的老头儿吗?听说武功老厉害了,连鬼魂都怕!!!应该就是青楼里所说的龟公......”

一个圆溜溜脑袋突然从后面插进两个妇人脑袋中间,呆萌的问道:“你们,说的是我吗?啥叫龟公?是说我活得长寿吗?”

成越光秃秃的脑壳,在晨光里闪着光,晃得两个妇人眼睛睁不开,待看清来人,吓得连连叫娘的跑开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要尿先憋着

听了两个妇人的话,成越则嘟着嘴不乐意了,喃喃自语道:“什么眼神?我哪里老了,身体壮得像虎、速度像豹、爬树像猴;我哪里丑了,不是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抬步走进院中,对着“唇红齿白”的李放挺了挺胸脯,大有比比谁更顺眼的意味。

成越的气势不小,只是脸上的皱纹和坑洼如老树皮般,阴暗而皴裂,这也怪不得成越,若是论起年纪来,他都八十好几岁了,只是长年奔波在丛林里,又是清心寡欲的,身体壮硕年轻,脸上却因“薅毛事件”而弄得坑洼不平。

李放显然被突然出现的“丑八怪”吓了一跳,连筷子都敲乱了节拍,遂转过头去当成越为空气。

村人们的污言秽语排江倒海的袭来,明月脸皮再厚也听得面色铁青,连李放听了都竖大指称赞,这功力,若是放在边疆骂上三天三夜,胡虏可汗的老娘都能给气没气儿喽!

偷眼看向明月,明月的脸已经不足以用灰败来形容了,手指哆嗦着,强忍着要杀人的冲动。

李放反而大乐了,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明月不高兴,他就高兴了,将手中的筷子敲得更加山响,震得房梁上的土都落下了几分。

明月回过头怒目而视,大声吼道:“要渴先挺着,要尿先憋着,要死先趁早!!!”

李放登时石化当场,尴尬的用手摸着鼻子,心里涌着无数的酸水,几乎要涌流而出,自己堂堂一个少将军,这是被小农女给骂了吗?说好的十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呢?看来,自己得找援军了。

李放轻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这个屎盆子,你扣定了,若是我,早就冲上去杀人了!!哪能忍着!!!”

显然看热闹不怕乱子大,颇为大度的将龙雀匕首扔向了明月。

明月翻手接住了匕首,狠瞪了一眼李放,将匕首揣在了怀里,不怒反笑的转向刘氏, 嫣然一笑道:“娘,你是怎么想的?想这样委屈的嫁过去,还是还自己一个清白?”

刘氏软懦的性格难得的坚定道:“这杀人害命的事儿俺没做过,就是死俺也不认!!!就像当初大伙儿都说俺跟赵二狗苟且一样,没有的事儿,死也不能认!!!

明月赞赏的点了点头,刘氏虽迂腐、虽软弱,在大事大非上却很是坚定,尤其是对于名声一事,唯一一次的妥协就是原主殷明月以死相逼那次,新明月来了之后也没有认成,足可见刘氏的执扭脾气。

明月脸上无限欣慰,这样,才配做殷明月的娘亲,有股子执扭、不服输的劲头儿,对刘氏道:“娘,那你就要受些委屈了。”

刘氏毫不犹豫的点头。

明月冷然的看向守住门的两个大汉道:“韩家的男人就是这样以武力来解决问题的?来欺负殷家的孤儿寡母?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以韩家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然后再以殷家的方式解决!!!”

两个大汉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见明月趾高气昂的模样,嚣张的将双手十指交握,大有要教训明月的架势。

明月向成越勾了勾手指,成越伸出五只手指头,无比傲骄道:“猪蹄子!!!”

明月刚一点头,成越顿时如猛虎下山般冲向了韩家两兄弟,两兄弟还未看清动作,脖颈子已经被成越抓小鸡儿似的拎起,随意一抛,两个壮硕的身子飞快的跃过院门,扑通一声落在了院外地上,只觉得四肢都移了位,哀哀的惨叫。

明月推开院门,对着站在人群前的海大壮道:“里正,我们殷家要报案!!!您帮个忙,差遣个人跑县城一趟!!!”

明月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直接递给了海大壮,海大壮面有难色,没有接过银子,而是好心低声劝道:“明月,离上元节没些日子了,你能忍心让你娘在大牢里遭罪吗?能私了就私了吧,左右周氏没啥大碍,又肯让你娘进门,舌头哪有磕不着牙的,你娘委屈点儿就委屈点儿,由继室变成妾室,皆大欢喜咋样?”

海大壮没说出口的是,俗话说,衙门四脚朝南开,无人无钱别进来。周氏没死,刘氏待嫁,到了衙门只会认定是两个妇人争男人的嫌事,大过年的谁管二人谁冤枉了谁?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将二人推出县衙,最坏的结果是将刘氏关在大牢里,待过了年后再审问,刘氏会得个破财免灾的下场,于名声没有任何益处。

明月摇了摇头,回头看向拄着烧火棍、一瘸一拐从屋里走向院门的韩林,似透过他看向无尽的天边,自言自语道:“两个人相处的基础是信任,没了信任,一切皆是徒然,我信我娘,也成全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

见劝不动明月,海大壮将银子扔给一个年轻的后生道:“雇了车去县里,报与李捕快。”

李放撇了撇嘴,这若是让县衙来人带人、再审案子,所有相关人等都得到县里,明月也会忙着自己娘亲的事儿,哪有时候照顾自己这个半路主子,这可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轻叱一声道:“慢着,本公子派人去,直接就断案,不必带人拿人了。”

海大壮这才仔细看向倚在门框旁的李放,顿时大吃一惊。

若说海大壮不认识魏知行有心可原,毕竟魏知行十天有九天半呆在县驿署里,鲜少露面。而这位有侯爵之位的镇国将军独子李放却是恰恰相反,三两天整出一个幺娥子,今天为大司农魏知行抛绣球招亲,明天说大司农身体有恙,大摇大摆的收礼物,礼物以珍味坊的咸菜为最爱。

害得珍味坊两天就销掉了上百坛的咸菜。而送了咸菜的女子,却是连魏大人的面儿都没见着,只见到了张牙舞爪的李少将军,美其名曰代魏大人选美,结果可想而知,全部打发走了,没一个有下文。

在县里传言魏大人是龙阳断袖之时,李少将军突然高调的一举纳了十个商贾家的姨娘,夜夜笙歌,日日欢笑,镇上的女子们又开始转移了目光,纷纷向李少将军抛媚眼了。

纳妾之日,恰好海大壮在县里办事,有幸看到了那场盛景。

李少将军只身在外,婚礼轻简行事,自然没有下聘一说,而被纳作姨娘的商贾之家,生怕自家的门楣低侯府加镇国将军府一等,在陪嫁上挖空了心思,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几乎掏空了家底。

成亲当日,李放神色肃然的站在县驿署门前,迎接着花儿一样娇艳的流水般的妾室们,脸上却并没有新郎倌应有的喜色,反而阴沉着脸,让抬进来的姨娘们心里七上八下,噤若寒蝉。

这正新婚燕迩的新郎倌儿,怎么跑到向阳村的一个寡妇家来了?看样子还是昨夜留宿的模样,莫不是向阳村就要抬出第十一个姨娘了?!海大壮心里五味掺杂,喜忧参半。

李小五得了少将军令去衙门请人,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辗转返恻,如何请人?怎样请人?请什么人?该怎样断案?怎样暗示?李小五不由感慨,自己越来越不懂少将军的心思了。

无可奈何的李小五,只好按少将军字面上的意思,直接请了成县令、李捕快等人,将县衙直接搬到了向阳村来断案,至于怎样断那就听天由命了。

对于李放的命令,小小的成县令哪里敢怠慢,将衙门里所有的衙役都聚齐了,鸣锣开道,杀威棍、足镣手铐一应俱全,连惊堂木都被成鸿略揣在了怀里以备不时之需,俨然一幅青天大老爷巡察鸣冤的架势,不可小觑。

只一会儿,成县令便浩浩荡荡的带着一众衙役前来,那肃然的模样,俨然如巡府为民伸冤的派头。

到了明月家,呼啦啦的进了院子,衙役站了两排,闲杂人等俱都轰到了篱笆墙外。

与成鸿图一道来的,还有一脸阴色的魏知行主仆三人,魏知行眉头紧锁的走到李放面前,脸色阴得如同这天气,几欲落下雨雪来。

李放一天一夜没有回到县驿署,魏知行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传自己“断袖”的消息奏效,使得李放不能再以为自己娶亲为由瞎折腾,却原来是自己大意了,竟让李放先一步找到了明月。

若不是魏炎撞见了神色慌张的李小五,只怕此时还蒙在鼓里。

成鸿略脸色微凛,坐在临时充当案台的桌子后,狠拍了一下惊堂木,斥声问道:“下面所跪何人,因何事纠纷,状告何人?”

刘氏己经先行跪倒,涕泪俱下,呜咽难抑。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跪在刘氏身侧道:“回县令大人,民女的娘亲被人诬陷害人性命,民女恳请大老爷为民做主,还殷家一个清白。”

见刘氏眼睛哭得如同肿桃一般,明月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的经过向成鸿略做了简要说明。

成鸿略毕竟当了多年的县令,断案多年,即使政绩平庸,熏陶得久了,多少对嫌犯的心思揣摩有些心得,眼睛在刘氏与周氏之间循来循去,见刘氏虽柔弱却隐含着倔强之色,周氏虽病态却隐含着惊慌之色,心里便有了几分定论。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这两位爷到底想怎么判?!

成鸿略看看魏知行,魏知行脸上仍旧阴晴不定;成鸿略又看看李放,李放脸上仍旧屌儿浪当,完全看不出端倪来!!!

二人似乎都与下面跪着的殷明月有嫌隙,却又似乎都不急于致殷明月于死地,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耍玩闹,这次,是玩闹多些,还是一锤定音的捉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一向圆滑世故的成县令想着想着就冒了冷汗了,怎么也找不到应对的法门,最后心一横,索性也当起了湖涂县令,和起了稀泥。

难得轻声软语的对周氏道:“韩家娘子,你说是殷家娘子将你推下河的,你可有证据?”

周氏脸色变了一瞬,看向娘家嫂子,嫂子忙使着眼色,周氏才硬着头皮道:“回县太爷,民妇九死一生,难道推我掉河的仇人还能认错吗?就是她,就是刘秀秀!!!”

成鸿略又转向刘氏,软声细语道:“殷家娘子,切莫悲伤,小心哭坏了身子,你说不是你推的周氏,你可有证据?”

刘氏停住悲声,怔了半天,只是盯着周氏,不住摇着头,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我怎么会害你?你可是我难得聊得来的姐妹!你怎么会这样说!”

周氏的嫂子听了,呵呵冷笑道:“青天大老爷,这就是证据,刘氏的男人死了,成天想着男人,怕是做梦都想着将俺小姑子夫君变成自己的夫君,想着‘姐妹’共事一夫,又不甘心做小妾,所以心生歹念,将我小姑子推下河淹死取而代之,事实也正是如此,全向阳村的人都知道韩林要娶殷家小寡妇了。”

成鸿略脸色蓦然一沉,“啪”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戾声道:“大胆刁妇,本县令可曾问你话,你便抢着回答,如若再犯定要判你咆哮公堂,打你二十个杀威棍!!!”

两排衙役齐声低吼,妇人脸上登时现了惧意,这县令的脸咋跟三岁孩子脸似的说变就变,刚刚对小姑子周氏和刘氏都和颜悦色的,到了自己这里,咋就晴天霹雳了呢?

妇人登时住了嘴,不敢再答话。

成鸿略又转向刘氏,对刘氏道:“殷家娘子,你若说不出证据来,只得由本大人另行给你找证据,只是时日就得拖长些,得找相关人等,期间将你收押大牢之中,你看,成不成?”

明月眼睛瞪得如同牛眼睛了,说什么县衙门朝南开、无人无钱别进来,还说县太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这和颜悦色的模样,哪里是老虎,分明是邻家的小猫!关人做牢还带和犯人商量的吗?

明月哪里知道,成鸿略明着是问刘氏,实际上却是在问身后两个活阎王!这刘氏,到底是关还是不关?!

魏知行冷哼了一声,成鸿略闻音知意,这是不让关!

拿起惊堂木要重重落下,却听得李放又重重哼了一声,成鸿略左手一拦,右手的惊堂木生生砸在了自己的左手上,登时就红肿一片。还好及时掩住了落下的声音,成鸿略心中哀嚎一片,李放的意思,分明是让关!!这两爷又、又、又杠上了!怎一个难字了得!?

成鸿略觉得自己哭都找不到调了,自己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左有镇国将军、侯爷独子四品少将军,右有皇上小舅子、三品大司农,他哪个敢开罪?

成鸿略求助似的看向李成悦,李成悦如成鸿略一样,满额头的汗水,心里无时不刻都在盼着这两个瘟神快些离开朝阳县,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路过也不行!!

李成悦用双手撑起了一个屋脊状,用手指又指了指村口方向,成鸿略心下了然,转而肃然道:“两个无知村妇,吵来吵去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本官本不予受理,念在上元节将至,本官有维系一方安居之责,就将你们关在祠堂里思过几日,待本官查明因由后再行定夺。”

一个人命官非,转而变成了妒妇打架,不够县衙立案的标准,但是县大人既然知道了,就决定将村妇关了祠堂,亲自过问。

这种做法,无外乎全了李放和魏知行二人的面子,在祠堂里思过,说是关,也是没关,说是没关,也是关了,果然是只老狐狸,和稀泥的本领着实高明。

明月却皱起了眉头,如此被李放一搅和,明明能说清的事情也搅糊涂了,看来,自己娘亲的事情要想顺利解决,应该先行搞定李放,他不同意放,即使事实再清楚,借成鸿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放,拖得时间越久,对刘氏越不利。

刘氏和周氏被带去了祠堂,由李成悦带人看守着,明月偷偷叮嘱李成悦窃听刘氏与周氏二人对话,看看有没有端倪。

李放不走,魏知行也不走,这两位瘟神不走,成鸿略自然更不能走。

李放傲娇的用筷子磕了磕杯壁,明月翻了一记白眼,转瞬却春风拂面的来到李放面前,盈盈下拜道:“主子,有何吩咐?”

一句话听得李放瞠目结舌,“主子”这个称呼显然取悦了他,斜眼瞧着魏知行黑锅底似的脸,哈哈大笑,想起之前明月讽刺她的话,脸又一沉道:“不造反了?乖乖听话了?不让我‘要尿先憋着’了?杵逆的丫鬟就是欠收拾!去,给成县令和魏大人倒杯茶来。”

明月低眉顺目称是,马上端了茶盏上来,俨然一个称职的小丫鬟。

想起明月骂他的话,李放心情又不好了,反讽道:“早做一个丫鬟该做的事不就好了,还骂主子‘要渴先挺着、要尿先憋着、要死先趁早”,放在李府,早就被凌迟处死了!!!”

明月撇了撇嘴,心里不以为然,娇俏的表情刚好落在了魏知行的眼中,想着明月骂李放的情景,竟嘴角上扬了。

心情得到了些许缓解,端起茶盏轻啜起来,淡淡的大麦糊香迅速渗入了四肢百骸,如同俏皮的明月,丝丝入扣,如影随形。

似乎是为了驯服明月的野性,或是为了在魏知行面前彰显他的权威,李放的筷子敲得异常的勤奋,魏知行还好些,成鸿略却被逼着喝了五六盏的茶水,此时己过午时,没有用饭的情况下,喝了足足六碗的水,可想而知,成鸿略与李放的肾脏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成鸿略就弯着腰去了茅厕,刚刚回来,李放也终于忍不住往茅厕的方向,临去前还故做潇洒的一撩身上的满是褶皱的红色披风,玉树临风般对明月道:“本公子喝得了,该准备午膳了,不用特意准备,和本公子平时吃的一样,八菜一汤......”

四菜一汤怎么变成八菜一汤了?明月眼睛再次放长了,在她发彪之前,李放施了轻功一闪,直接遁去了茅房。

魏知行默默的站起身来,似研究着土坯房的装饰与结构,微不可察的走到了李放的茶盏前,将手指轻轻一弹,明月惊诧的张大了嘴巴,魏知行将手指放在了唇边,露出了和煦如风的微笑来。

明月微笑着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算是做了承诺,再看成鸿略,已经如老僧入定般的假寐了,果然是老狐狸!!!

明月看看魏知行,魏知行看看明月,异口同声的哧哧笑了。

魏知行向明月挥挥手,明月会意的去准备饭菜,免得李放身体不适打她麻烦。

李放自茅房归来,看着假寐的成鸿略颇为不满,轻哧道:“肠满肚肥的县太爷!!!连断个案都婆婆妈妈!!!”

魏知行端起茶盏来,向李放举了举道:“肠满肚肥的县太爷,和玉树临风的少将军,用的是一个茅房!怎么样,身体受不了,再也喝不下去了吧?”

李放轻哧了一声,将水碗端起,牛饮而尽,一斜茶盏,向魏知行展示了碗底。

魏知行不置可否,将茶盏放在唇边,却只是轻啜了口,随即放在桌案上,抬眼道:“李少将军最近风头正盛啊?为我找正室之余,听说收了一百多坛的咸菜,顺带纳了十个妾室、得了上万两的嫁妆?现在若是提起李少将军,岳父怕是遍布了朝阳县的东南西北方,涉及衣食住行三百六十行了吧?”

李放自动过滤掉了魏知行的讽刺之意,颇为自得的耸了耸肩答道:“唉,本来为魏大人物色了两个绝色女子,哪知魏大人却成了龙阳断袖,真是让人不胜唏嘘,总不能辜负了朝阳县的女子们,本将军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正所谓英雄配佳人,千古留佳话,个中滋味岂是魏大人所能了解的?”

李放得意的哈哈大笑,笑还未达眼底,五脏六腑似打结似的纠于一处,里面一股气流如同老鼠般四散流窜,急于找寻出口。

李放面色狰狞的指着魏知行,怒吼道:“姓魏的,你在茶里放了什么?皇帝陛下最讨厌同室操戈、搞阴谋诡计!”

魏知行站起身来,嫣然一笑道“李少将军,你想多了,是你身娇肉贵,肠胃适应不了小山村里的粗茶淡饭,快快回转吧!”

爽朗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房间,若银铃般的动听,带着绝佳的磁性与穿透力,外屋的明月听得唇角飞扬,心里念着,恶人还得恶人磨,李放就得魏知行出马才行。

只觉身后一阵恶臭之风飘过,一道红色身影再次闪进了茅厕,声音在空气里怒吼着:“李小五,你给我滚过来!!!”

李放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已经换上了李小五的衣裳,而李小五,则穿了一件普通农夫的衣裳,衣袖和裤管生生短了一截,让人怀疑,一旦用的力大了,衣裳就会被扯得四分五裂。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还嫩了点儿

晚饭按李放所说的八菜一汤,除了昨夜给李放所做的四菜一汤,又加了炒红辣椒炒土豆片、炒白菜片、卤猪蹄和炒猪杂。

虽然盐份上差了那么一点儿,味道却着实不差,简单的东西做的好吃才见功底,可见明月的厨艺不错,可惜的是,李放的脸己经成了腊黄色,看着魏知行,牙齿咬得山响,却是碍于对方地位不低,自己又有求于对方,半分也发作不得。

对魏知行发作不得,不等于对其他人发作不得,尤其是明月,被折腾的更狠,直到干活干到太阳落了西,明月才将手里的抹布一扔,悠哉悠哉的迈步往家走。

李放怒吼道:“你做什么去?本公子肚子里一点吃食也没有,弄些粥去!!!”

明月指着已经落山的太阳道:“主子,小丫鬟下班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放摸着鼻子,转向李小五问道:“下班是啥意思?”

李小五自以为是的点头道:“少将军,应该是收工的意思吧!意思是,现在她是殷明月,不是主子的丫鬟,您无权支使她了。”

李放冷哼一声,心道,果然穷山恶水出刁女,被抓了把柄还这样嚣张,你等着。

看着明月的背影,李放毫无欲兆的就笑了,笑得李小五毛骨悚然,脖后冒风,汗毛倒竖,心想着定要有谁要倒霉了。

李放挑了挑眉,向李小五曲了曲手指道:“小五,明个儿一早将十个姨娘都接来。”

李小五咽了口吐沫,指着低矮窄小的土坯房子道:“少将军,这、这也太挤了吧?”

李放眼睛一瞪,嗔责道:“明天本公子一睁开眼睛若是见不到十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本公子就把你当成美人儿!!!”

李小五吐了吐舌头,二话不说就闪了开来,生怕晚跑上一步就会被李放踹了屁股。

魏知行堪忧的看着低矮的土坯房子,自己若是站直了就会顶到屋顶,说话声音大了,甚至能感觉到墙上被震落的黄尘,房梁上残留的一道缝隙呼呼的往里灌风,桌案是最简单的木条子钉成的,中间一条断裂了,露出拳头宽的裂口.......

如此粗陋的地方,堂堂镇国少将军李放却丝毫不嫌弃,甚至甘之若饴的住着,大有打持久战的意思。

他不走,魏知行自然也不能走。男子将灰色的大氅脱下来,里面的绸制的深蓝色的绸衣未脱,身子一栽,直接占据了热乎乎的炕头位置,怡然自得的准备睡觉了。

李放顿时怒目而向,鸡眼瞪成了牛眼,头发抓成了鸡窝,魏知行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没有嫌弃陋室粗鄙的意思,浑然忘我的睡觉去了。

成鸿略颇有眼色的以查案为借口,适时闪到屋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成鸿略走了,李放的嘴角弯了一个坏坏的弧度,一身村夫的装扮丝毫不掩他痞痞的气质,那笑容竟带着三分的猥琐,七分的风情。

男子如石像般坐在炕稍,望着魏知行的表情竟似在看着一个阔别以久的爱人。

时间一息一瞬的游走,直到魏知行的鼾声匀称而轻微。

李放的身子终于动了,如灵蛇出洞、腰肢轻扭,一寸一寸的“游向”魏知行,屏气宁神,悄无声息,移至魏知行身侧之时,男人犹在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轻扬,浅浅而笑。

李放将手指轻抬,温柔而舒缓的放在魏知行的脸侧,却与男子肌肤保持着半指距离,顺着脸颊的孤度而下移,顺延至魏知行的颈子、胸肌、翘-臀、健腿、脚掌,随即再自下而上移。漫过大腿、小腹、肱肌、脸颊、鼻翼......

魏知行觉得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似春风般拂面,让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跟着发痒......不对,这春风里怎么会有一股子茅坑里的臭味儿呢?

男子警惕的睁开眼睛,与李放的眼睛来了个对眼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李放的猥琐的手正罩在魏知行的胸口上空,呈老鹰捉小鸡之势......

魏行登时如吞了一百只苍蝇一般,心情无法用言语言说,“啊呀”一声将李放推开,如踩针毡般的从炕上跳起来,头顶撞向了房梁,“咚”的一声响,来不及查看伤口肿胀程度,直接跳下炕来,趿拉着鞋、扯着大氅就跑出了屋。

李放如偷吃了油腥的猫儿,亲吻了自己的手指头一下,嘻笑道:“小样儿,不是断袖吗?本将军将‘玉树临风’的自己都牺牲了,你怎么不‘笑纳’了?哼,跟本将军斗,你还嫩了点儿!!!”

男子正傲娇的自吹自擂,肚子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轰叫,李放的脸顿时绿了,捂着后面无法言说的部位,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进了茅房,不用说,很可能这条裤子又又又......废了。

魏知行脸色阴沉的来到村口祠堂,见魏来、魏炎和李成悦正悠哉悠哉的喝着小酒,心情更加郁闷,对李成悦怒道:“怎么没有查案?”

李成悦噤若寒蝉的站起来,战战兢兢答道:“回,回大人,成县令要亲近去探听,让小的随时听大人差遣。”

魏知行眼珠一转,对李成悦、魏炎和魏来三人道:“即使如此,本大人给你们个任务,不计过程,不择手段,只看结果,用一夜的时间,给我要找个住的地方,离殷家最近!记住,只能比李放住得近!”

三人登时傻了眼,面面相觑,这算是任务吗?明明是让三人连夜去施暴好不好?堂堂县令在侧,竟然明目张胆的施暴,还是捕快带的头儿,这事儿,万万使不得,还是得从长计议。

李成悦拦住了要冲入成家的魏炎、魏来二人,转头敲开了海大壮的家,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劝走成家......

......

刘氏小心的坐在祠堂一角,不声不响,身子如笔直的石像,只是直直的看着周氏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失望。

而周氏也只是泪眼婆娑,二人默默无语泪千行,一坐就默然过了半宿。

贴墙根儿贴了半宿的成鸿图心里无比的崩溃,这刘氏,你倒是质问周氏啊,为什么冤枉自己,这样对着哭是闹哪样?

忍无可忍的成鸿图拿着明月给做的饭菜推门而入,态度和蔼的递给了刘氏,痛心疾首道:“殷家娘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明明可以和周氏‘姐妹’相称,共事一夫,为何偏偏求个真相,不想受委屈?名声有那么重要吗?”

刘氏眼睛已经哭得肿桃一般,泪眼婆娑的看着外表斯文儒雅的成宏略,盈盈下拜道:“县太爷有所不知,对于渴死之人,一滴清水也是甘泉雨露;对于冻僵之人,一星火苗也是烈火暖心;对于声名狼籍之人,一点清白也是活下去的希望。民妇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没了幸福,没有了改嫁的可能,也要挣得这一丝清白,不能让民妇声名再受损,更不能累及子女。”

成鸿略竟被刘氏说得哑然,一向圆滑世故的他,只知道事情的结果,只知道利益最大化,却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好名声,对于一个漂亮的寡妇而言有多艰辛,又是何等的重要,她的坚持,是那样的微乎其微、不值一提,却又是那样的弥足珍贵、令人动容。

成鸿略内心突然有了一种触动,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触动,很想看看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软弱的外表下,内里的,是一颗多么强大的内心。

本来还想和稀泥断案的成鸿略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转过周氏,换上了一抹阴冷道:“周氏,你落河之事虽然己过半年有余,证据销毁怠尽,但本官也不是任你戏耍之人。你腿跌未跌断过,杵作一看便知;半年你未曾归家,仔细探查便有迹可循;你兄嫂有何目的,你亦心知肚明。”

周氏脸上一慌,连连磕头道:“大人,韩林是民妇夫君是不争的事实,民妇掉河之时,唯有刘氏在身侧,全向阳村村民皆可证实,更何况, 民妇与夫君感情一向交好,怎么可能自己投河?”

成鸿略亦狐疑的看向刘氏,不是怀疑刘氏推了周氏,而是不解,到了这个时候,刘氏为何仍旧三缄其口。做为目睹周氏投河的证人,又是和周氏交好的,周氏为何投河,刘氏怕是知道内情的。

刘氏看了看周氏,嘴唇张了张,却是闭口不言,一旦说出赵二狗的存在,周氏的名声就毁了,连韩林也会迫于脸面休了周氏吧?到那时,就真的要演变成真投河了。

成鸿略是什么人物?哪里看不出刘氏的动摇,左右李放与魏知行三两日也斗不出结果来,成鸿略也不着急了,决定派人去柳河村打听这半年来周氏的行踪,再派人向韩林、韩兴询问刘氏不愿意说的秘密是什么,或许,殷明月也能知道。

成鸿略一转身出了屋子,临出门却又回转了身子,将怀里的白色软绸帕子递给刘氏道:“眼睛别哭肿了。”

未等刘氏拒绝,人己经闪出了屋子。

周氏恶狠狠的盯着怔然的刘氏,恶狠狠骂道:“不要脸的寡妇,水性杨花,*,到哪里都勾搭人!!!县太爷会看上你这路千人踩、万人踏的贱人?别做白日梦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斗法哪家强

刘氏软弱无害的表情终于龟裂开来,片片碎裂,冷漠的对周氏道:“周氏,你这么嚣张,无外乎以为跳河时只有我一人在,你怎么扯谎都没法拆穿你。可是成县令刚刚也说了,他能找到证据证明,就比如说你这腿,月亮河河水虽急,却没有尖利的石头,你怎么可能就碰巧断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偏偏韩林与我要成亲了你才回来?那腿伤做不得假,杵作一验便知。”

周氏脸上现出一抹痛色,阴阴的道:“刘秀秀,你焉知我的腿半年前没有断过?”

从河里被人救起之时,周氏的腿是完好无损的,因赵二狗之事她无脸见韩林,匆匆跑回了娘家想办法,哪成想娘家哥哥、嫂子听说了此事后,认为韩林不会原谅周氏,初时还好些,久而久时就动了歪心思,将她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个没有儿子的五十岁的老绝户。

那绝户在山里独门独户,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一次逃跑的时候被那男人一烧火棍给打折了,足足瘸了三四个月。

当时的周氏,渐渐的恨天、恨地、恨所有人。

恨韩林为何打她一巴掌,与赵二狗睡觉又不是她故意的;

恨刘氏为何没拦住跳河的她,没有跳河她就不会被卖给老绝户;

恨娘家哥哥,为了十两银子,就可以将妹妹卖给了老绝户,天天被那汉子予求予夺、生不如死。

她恨!恨所有人!!

她开始想尽办法折腾老绝户,哄他去打大猎物,骗他吃没吃过的野菜,终于,老绝户被折腾的不知中了什么毒死了,她自己的身体也坏了,脸色枯黄,瘦如干柴,几近枯槁。

本想着一死了之,哥哥竟良心发现的将她接回去了,她以为苦尽甘来,偷偷听墙根儿才知道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周氏却不想戳穿甚至心甘情愿。

原来,兄嫂打算是将她周氏送回韩家,阻止韩林娶同村刘寡妇!!!因为整个向阳村都传遍了,韩氏有猎虎的本事,发财了,家底任由小寡妇和继女挥霍无度,穿好的,吃好的,连房子都买了青石的!韩家这下子可翻身了!!!

兄嫂抱着再诈韩林一笔的主意将周氏送回来,而这半年没回来的借口都想好了,就是周氏被刘氏推下河,半年伤没好,以此换取韩林的疼惜,也保住正室的地位。

周氏面色虽悲凄,却再也换不来刘氏的同情,二人之间的关系,正如两艘顶头相撞的船,彼此伤害后,便迅速分开,驶向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从此再也不会有交集。

......

成老头儿白天看了一天的热闹,见到刘氏被抓了祠堂,心情别提多舒爽了,嘴里哼着在县里听过的小曲儿,特意喝了一壶烧刀子白酒,不一会儿就酒意微熏了。

老婆子狠狠剜了一眼老头子,嗔责道:“咋又喝酒?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逮啥嘚嘚啥。以后别掐半俩眼珠子看不上人家刘氏,没招咱没惹咱,殷友活着的时候对咱成小儿也不错,如今遭了难了,咱不能昧着良心幸灾乐祸啊!”

成老头儿眼睛一瞪,将炕边的扫帚疙瘩一下子扔了过去,成老婆子猝不及防被打在了脸上,刮出一道血凛子来。

成老头子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俺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老成家。话本子里说的,这叫‘杀鸡儆猴’,骂的是刘氏,警告的却是咱儿媳妇,成小儿去当兵多少年了?和殷友一起走的,音信全无,小儿媳妇和刘氏似的,起了外心咋整?”

老婆子忙捂住了老头子的嘴,急道:“小点声儿,让儿媳妇听着了,多心了咋整?!”

成老头借着酒劲儿一把挥开老婆子,声音不但没小,反而骂骂咧咧的越来越大,骂得在西屋里的小成氏眼泪连连,忙捂住了儿子的耳朵,免得听这污秽之言。

老成头骂得正起劲儿,却听得房顶似有“嗒嗒嗒”的脚步声,随即一阵此起彼伏的似狼嚎又不似狼嚎的声音,吓得老成婆子忙缩进了炕里。

炕里连着的是窗子,窗子上三道黑黑的影子飘过,后面的手长长的伸着,上面长着长长的大指甲盖子,将前面的黑影脑袋用力“咔嚓”一声拧掉,掉了脑袋的黑影将黑脑袋捡了起来,阴阴的怪嚎着:“疼--疼---石头疼啊......”

成老婆子吓得惨叫了一声,被成老头儿一下子捂住了嘴,怒道:“叫啥,这定是殷家买了孙宅,惹恼了孙石头的鬼魂,不能找咱家麻烦......”

话音未落,院中的老母鸡蓦然的飞腾而起,一泡血泼了整个窗户,若盛开在暗夜里的死亡之花,吓得成老头直接躲在了老婆子的身后,颤抖着声音叫道:“孙石头,你、你别找我算帐,我只偷过你家一个水桶、两只鸡,你现在杀了我家鸡,水桶你也拿走,咱算是扯平了......”

声音刚落,窗户的无头黑影突然顿住了,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窗棂子,“咔咔”声此起彼伏,似要挤进来一般,吓得成老头裤裆登时就湿了......

第二天一早,海大壮早早来到了成家,成家老两口已经缩在地上呆了一夜,见到海大壮推门而入,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海大壮的大腿,声音颤抖道:“海大侄子,你可来了,孙石头的鬼魂来索命了,你快让殷家那几个害人精搬走,别住在老孙家......”

海大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知肚明定是李成悦搞的鬼,神色不自然的安抚着老两口,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成叔,俺就是为了此事来的,县太爷发现昨夜有鬼魂做祟,特意征用了这栋房子,为了体恤你,拨了十两银子让你另行安家,你看可中?”

老成头抹了一把眼泪,感激涕零的揣在怀里道:“青天大老爷真是俺再生父母!!本来俺想留在家里等小儿回来,现在只怕没命等了,俺搬,马上搬!大侄子,你帮着俺留意点小儿的消息,有消息你就告诉俺县里的外甥那儿。”

海大壮愧疚的点点头,心想着成家这两间半的破土坯房子卖了十两银子也算是烧高香的高价了,心里稍稍释然,找了几个壮小伙儿,三下五除二的帮着成老头儿搬家。只一会儿功夫,太阳刚刚升起来之时,成家已经人去屋空了。

成老汉前脚走,魏知行后脚就拾掇着搬了进来,特意站在院中,对着隔壁练功的李放伸了伸懒腰。

惊得李放连武功动作都忘了,心情分外不爽,自己住的是明月的老宅,与明月的新宅只隔中间一户,现在可好,中间这户突然变成了魏知行,怎么想怎么让人着恼。

看着殷家新宅高约一丈的青石墙,向魏知行挑了挑眉,傲娇的飞身一跃,腾上屋顶,三两步踏上了成家房顶,再跃至明月新宅的屋顶,三座房屋之间,竟如履平地、清松自如,最后还不忘摆了一个向远处眺望的身形,颇有几分仙人绰约的风姿。

这回换做魏知行脸黑了,论武功,自己比不过李放,虽然也能飞檐走壁,却要借助勾索,更做不到李放那样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唯一能胜过李放的,只有一个聪明而腹黑的脑袋。

看着自己所住院子与明月新宅之间竖着的丈许青石墙,再看看屋顶狂妄自大的李放,魏知行扯着嘴角笑了,对着魏炎一顿耳语,眼色时不时瞟向李放,里面蕴含着满满的挑衅。

魏炎神情自若,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瓷瓶来,抓起地上的一把枯草做刷子,蘸了里面的粉末,在墙上刷刷点点的画了起来。

李放惊奇不矣,翻身从屋顶跳了下来,稳如泰山的站在魏知行身侧,并排驻足在“画作”面前。

随着魏炎手里枯草上的白色粉末划过,一道“栩栩如生”的“脚门”呈现在眼前。

李放不由得蹄笑皆非了,这是要画门穿墙的意思吗?也太异想天开了!

画好了“门”,魏炎神态自惹的让魏来舀来一瓢清水,含在口中一大口,对着墙上的“脚门”一顿猛喷,只见“脚门”丝丝缕缕冒着白烟,发出“嘶嘶”的声音。

魏知行颇为自得的解释道:“这是腐石粉,能腐化最坚硬的石头,这样尺厚的高墙,也就等一个时辰,就能轰然倒榻。”

李放掩住口鼻,不屑的煽着风道:“‘也就一个时辰’?魏知行,你幸好是一名文官,若是武将,定会贻误战机而被军法处置,你知道这一个时辰意味着什么?有多少疆土被铁骑所踏?有多少将士马革裹尸?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本少将军只要一出手,只一掌、一瞬就能轰然倒塌。”

魏知行颇为惊讶的睁大眼睛,轻哧了一声摇头,认定了李放是在吹牛,不再理会李放,只是神情关注的看着魏炎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用粉“画”着“脚门”,“画”完了门扇又开始画门坎,然后再喝水喷洒,缕缕白烟腾腾而起。

李放最忍受不了被别人无视,特别这个“别人”还是这几日与自己一向不对盘的魏知行,心中的怒火更甚。

只见男子深吸一口气,身体下沉,摆了一个骑马蹲裆步,气沉丹田,脸颊如春日的桃花一般的粉红,头发上如墙上的药汁一样腾起白烟。

手掌轻抬胸前,大喝一声,猛拍“脚门”旁边的青石墙,青石墙顿时裂了一道缝隙,却没有倒塌。

魏知行撇了撇嘴,李放尴尬的再次提起手掌,用尽了十二分的内力,较之前掌风更盛,再次一“拍”,这次的青石墙如催枯拉朽般的轰然倒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个女主子

李家军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整齐划一的看向魏炎和魏来,眼中的不屑是那样的明显,魏家的两个侍卫,完全是互补型的侍卫,单独拿出来都有优有劣,如魏来的硬功夫强些,轻功却差;魏炎的轻功好些,功夫却差,更别提那个武功一坛子不满半坛子咣当的魏大人,没有一个像少将军一样武功堪入化境的。

这是李家军的想当然尔,他们之中,包括李小五在内没有一个堪称武学奇才与李放媲美的,甚至比不过魏家人,只不过因为李放强、李放狂、李放拽,他们这些属下自然而然的俱与荣焉,跟着瞧不起魏家人了。

魏知行不以为杵,神态自若的迈过高墙废墟,站在闻声出来的明月身侧,对李放抱了抱拳道:“多谢少将军鼎力相助!!少将军自小在边疆长大,守着城墙根儿,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腐石粉这种东西吗?如果有,还用数十万人筑城墙有何用?刚刚的不过是最寻常的道士练丹用的石灰粉。”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故弄玄虚,目的就是引李放出手,武功高强的将军成了被人玩弄股掌之上的傻子!

李放手掌不住的颤抖着,一半是被魏知行的话给气的,一半是刚刚砸墙用力过猛了。

明月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即崩溃又烦乱的心情,天上掉下来个“魏知行”做邻居,现在又毁了中间高墙形同一家,这是要闹哪样?

李放有火无处撒,看着老实站在魏知行身侧的明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天上初升的太阳怒道:“殷明月,太阳出来了,你该上班了!!!早膳呢?”

明月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这李放学习的速度还真快,昨天自己说了“下班”,今天就能活学活用让自己“上班”,还真不能小覤和大意了。

明月回身进了伙房,拿出一大盆子的馒头和粥,很是自然的迈过废墟墙,向李放所住的院子而来。

魏知行自然的跟在明月身后,看到横在眼前的老宅的篱笆墙,回首给了魏来一个眼色,魏来当即抢在前头,有心在李家军面前显摆,双手一环,足足抱了一整捆篱笆枝条,摆了个骑马蹲裆步,来了个旱地拨葱,一长溜的篱笆帐子被生生薅了起来,拨出了一个可任四五人同时通过的豁口。

这下可好,青石墙倒了一个豁口,篱笆墙也薅了一个豁口,三个院子,当真来去自如、毫无遮挡,毁成一个院子了。

明月哭笑不得,将粥食直接放在了院中,招呼着李家军一起来吃饭。 魏知行自然不会错过免费早餐的机会,端起明月盛的粥,离得李放远远的,状似嫌弃的在鼻翼处煽着风,直到李放脸色变绿。

众人刚刚吃完早餐,门外响起一阵车辗滚动声响,随即嘈嘈杂杂。

抬眼观瞧,李小五前面骑马带路,身后跟着三辆马车,马车到了门前嘎然而停,自车上娉娉婷婷走下来十个女子。

此时的明月,头上飞过一大群乌鸦,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只见红的、绿的、粉的、蓝的.....五颜六色,不,十种颜色鲜艳的纱衣随风招展,晃花了明月的眼球。

茉莉的、芙蓉的、玫瑰的......各种香气直灌鼻翼,似刮起了一阵香味炫风,害得明月鼻翼发痒,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各色女子不一而足,简直如入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一般,而女子们的目标只有一人,就是李放这只好色贪焚的猪八戒,有的捶背、有的按腰、有的捏腿,还有一个红衣女子甚至羞红着脸,将手隐隐伸进了李放的衣领之下......好一幅香艳满目的画面。

李放看着少见多怪、形同土包子一般的明月,傲娇的指着十个女子道:“见了主子还不施礼,这是你的十个女主子。”

明月:“.......”头上天雷滚滚,心里骂意汹涌,脸上微笑连连,十分万分不情愿的施礼道:“奴婢见过姨娘们。”

其中一个粉色衣裳的姨娘嘴巴一撅,万分不情愿的扯起李放的衣袖,如娇似嗔道:“夫君,你看她,一个贱婢和奴家穿一个颜色的衣裳,奴家不依~不依~~”一句话说得当真是一波三折、荡气回肠、九曲十八弯,让人听得鸡皮疙瘩落一地。

李放展颜一笑,对着同样粉色的明月道:“听着没,粉姨娘说你穿了她同色的衣裳,你记好了,身为奴才,不能和任何一个主子撞了颜色,否则就是大不敬.....”

明月心里一顿哀嚎,这十个女子跟花蝴蝶似的,想不撞色,还真难。

无奈的明月只好回转回屋内,翻翻捡捡,只找到一件初来这里之时,经常穿的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衣裳,看着款式是女子的,颜色却是纯男子的。

刚一出来,李放看着明月与魏知行同样的深蓝色衣裳,心情又不好了,又让明月回屋换,明月挑挑捡捡找出来一件刘氏的深褐色旧衣裳才算了事。

心想着如何向李放提审案之事,李放又下了命令来,给他的十个娇妾做饭,红姨娘不吃辣、绿姨娘不吃葱、蓝姨娘不吃肉、紫姨娘不吃凉......

一顿饭折腾下来,又近了午时,继续折腾午膳,要与早晨的不重样......

午膳忙乎完,明月终于知道了“精皮力竭”的深刻含意,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形容女人要用五百只鸭子,这个杀伤力,看院中空无一人的李家军就知道其功力之炉火纯青了,李家军宁可去打猎冒险,也不愿与这十个姨娘共处一个院落,只是更苦了明月一人。

李小五不愧是李放的心腹,时刻为主子着想,看着如花似玉的姨娘们,带着一众李家军进山打猎,不猎虎、不猎豹,不猎獐子和白兔,特意绕到大深山处猎了一只梅花鹿,在明月的恳求下又猎了一头野猪,看到满载而归的鹿和猪,明月一愁莫展的脸终于见了些许笑模样,因为李放的吃饭原则只有一样:就是不重样。

明月专门挑奇怪的地方做着吃,如爆炒猪腰花、猪蹄子炖黄豆芽儿、炒鹿心、酱鹿筋、炒猪杂......

看着李放身边“群魔乱舞”、对自己呼五喝六的姨娘们,明月呵呵一笑,又给李放“特调”加了一味汤和一味羮,汤是鹿鞭汤,羮是鹿血羹。

李放对汤不算太喜欢,只喝了一碗便将汤匙伸向了鹿血羹,啧啧称赞,问道:“这羹软、滑、嫩、香,荤香又夹着浓浓的蛋香,却又是呈黑糊色,是什么食材做的?”

明月一幅低眉顺目的样子解释道:“这是奴婢的祖传手法,主要食材是鸡蛋......”

黑鸡蛋?李放摇了摇头没再追问, 一口气吃下了满满的一大碗,明月心中暗笑不矣,将碗筷收拾净了就急急逃也似的向自家奔去。

因为李放的姨娘们来了,魏知行多有不便,只能站在自己院中翘首以盼,见明月安然回来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拦住了明月道:“她们很难缠吧?你不必如此卑微,我正在向成鸿略施压,这两天就会放了你娘。”

明月无奈的摇了摇头,施压放了又怎样?自己与李放的嫌隙己生,不让他将气出够了怎么会放过殷家,怎能放过她?这些委屈又算什么委屈,李放没打她,没骂她,在弱肉强食的贵胄圈里,算是良善了吧。

她应该庆幸李放还算好说话,没有直接将她咔嚓了。

魏知行轻叹了口气,心里怎么会不了解李放的情意萌动,多日前的自己不也是这样较着劲儿的折腾明月吗?从未有过危机感的男子再次心烦意乱,心里犯酸的看着李放的屋子方向,没来由的说道:“我不喜欢他。”

明月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嘻嘻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喜欢他。哈哈,他有种让人一拳爆头的冲动。”

男子轻笑,显然,他也想起了昨日整蛊李放的事情,两个人一起整蛊一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明月忧心的看向村口祠堂的方向,向魏知行告辞,急急而去,应该是急着给刘氏送饭去吧。

黄昏落日映在少女的身上,似被光华影晕所掩盖,带着风华,带着风姿,也带着飘忽不定。

男子的眼神轻眯,伸出手去,似要抓到少女的背影一般,那光华忽闪忽现,与自己的心跳同起同落,竟似融为一处,怎样也分不开了。

良久,男子才轻叹一声,收回了空空如也的手掌,对身后方向道:“魏炎。”

魏炎闪身而出,恭敬施礼:“属下在。”

男子轻咬了咬下唇,半天才迟疑着开口道:“魏炎,为了我,你可愿为难些?”

魏炎右眼皮一跳,压下心中不安答道:“属下不敢,主子吩咐。”

男子转瞬笑容绽放,亲昵的拍了拍属下的肩膀,魏炎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只听男子饱含磁性的声音道:“你去县城接一个人来,一个顶十个的人。”

魏炎何等聪明,整个脸都耷拉下来了,怕什么来什么,这“为难”可着实不小。

魏炎心不甘情不愿,想到白日明月求助他的事情,做最后的挣扎道:“主子,明月姑娘今夜求我帮忙,脱不开身,明日再去接可好?”

魏知行连连摇了摇头,充满蛊惑的推了魏炎一把道:“差使做好了,算你大功一件,贺礼加倍。”

魏炎万分悲催的骑上了马,奔着县城方向而去,他要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人。

魏知行长舒了一口气,但愿李放的小孩儿心性收一收,赶紧带着他的破咸菜坛子滚回边疆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补得太过了

夜色如水,下弦月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让再戾气的人儿都不由得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北风也收敛了它的嚣张,转而温柔的拂过山林,滑过静谧的夜, 辗转吹进村庄,白天鸡鸣狗吠的向阳村,陷入了沉寂中,却偶尔夹杂着不和协的声音。

小小的土坯房中,男子已经汗流颊背,脸色如潮,嘴唇轻咬,眼睛满含着嗔怒,又似含着万种风情。

身遭的女子们手足无措,却又欣喜难抑,被纳入院中好几日,夫君尚未动过其中一人,这是要“开戒”了吗?在这小小的只容五六人的炕上,为十个姨娘开苞?想想都羞死个人了。

在此时春意盎然的时刻,矜持、谦让已经毫无用处,娇羞忐忑只能抛在脑后,十个女子纷纷伸出了玉臂,欲解相思之苦、共赴云-山巫-雨。

心火难捱的李放,身子如被扔进了道士的炼丹炉里,被七昧真火烤得欲罢不能,脑袋晕晕沉沉,眼前无数白色光影闪动,急于向那白影而去,想找到一个出口,那无数白色的光影突然变成了无数条白花花的藕臂,在自己身上纠缠不休大行其事,顿觉*焚身了。

男子低吼一声,将白色藕臂纷纷震落,心中怒骂:李小五!你打个猎猎什么不好?你猎梅花鹿?殷明月!你做什么不好?做鹿鞭鹿血?还骗我是鸡蛋做的黑羹?这特么比春-药还霸道!

被李放甩落的姨娘们如跌败在泥里的花儿,惊恐万分的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李放。

此时的男人眼里,有最原始的野兽光芒,又绽放出噬血的残忍,姨娘们心里打起了鼓,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是不是犯了一个莫大的错误。

李放脑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对李小五吼道:“李小五!!!”

李小五噤若寒蝉的跳进了屋,看着李放身下支起的帐蓬和赤红的眼睛,如做错事的娃子般低下了头,心中万分委屈,自己想当然的以为李放叫十个姨娘来,是想与姨娘们颠龙倒凤,以一敌十,李小五自做聪明的寻思着给少将军补补,哪成想这个殷明月小小的姑娘家,竟深谙其道,将能“补”的物件全都用上了,看少将军的模样,怕是补得---有点过了。

李放嘶哑着声音道:“李小五,去将殷明月给我抓来,谁惹出的事谁负责!!!”

李小五心下一突,眼睛睁得溜圆,惊诧道:“少将军,这,这不好吧......”少将军自诩玉树临风、英雄气概,迷倒万千女子,这用强之事、不太好吧。

李小五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李放那欲求不满的模样,将到嘴的话又压了下去,别说让他抢个村姑,让他去跳油锅他也得眼睛不眨一下,幸亏少将军的那句“谁惹出的祸谁负责”,没有包括他,让他灭火他该从还是不从呢?

李小五打了一个寒噤,不自主的收紧自己浑圆的屁股,火一般的飞出屋子,直奔明月的新宅。

做的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李小五没敢从魏知行的院落穿过去,反而舍近求远的绕到了正门,再飞身跃进了院子,轻轻走到明月房前窗子下,轻叩了叩窗子,低声道:“明月姑娘,明月姑娘?”

小翠皱着眉头打开房门,斜着眼睛看着李小五道:“李侍卫,这夜深人静的,不走门敲窗户做甚?”

李小五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强自镇定道:“那个,小翠姑娘,我家主子饿了,想找明月姑娘做些吃食。明月姑娘可在?”

小翠嘟喃了句:“白天使唤还不够,夜半还来敲门!明月有事不在屋里,若是饿了只有馒头。”

李小五忙不迭的点头,仿佛饿的不是他主子,而是他一般。

小翠出了屋子,转向了伙房,李小五借机一闪身进了屋子,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明月强行拖走,进屋一看,却是空空如也,小翠竟没有说谎,明月,真的不在屋内。

李小五无奈的闪出了屋子,想着明月会不会去了祠堂看刘氏,便急急的向院外奔去。在院门口与魏来撞个正着。

魏来狐疑的看向身后,小翠已经端出来一个大盆,高喊着李小五吃饭。

一向耿直的汉子心里分外不是滋味,直接追着李小五的身影而去,李小五心里本就有鬼,撒开丫子就开跑。

这二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跑进了莽莽丛林......

小翠看着不辞而别的李小五,看着手里满满一盆的馒头和酱猪蹄叹道:“最近成师傅不知怎么就迷恋上猪蹄子了,天天抱着啃,这山上的野猪都快被他连窝端了,我好心才偷出来的,这贵人莫不是猪蹄子脏,所以就吓跑了?”

本想端回屋里,突然想起了明月,端着盆子就直奔院前方一角的狗窝而来,到了近前弯下腰,对狗窝里缩着的人影儿道:“明月,‘撩汉’生了吗?”

狗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道:“没有,应该快了,我再加点碳火暖和暖和,外面冷,你先回屋补觉,后半夜再换我。”

小翠点了点头道:“行,我先回屋,若是快生了,你招呼我,我好去请魏炎帮忙,他懂得医术,心思又细腻,不像魏来,大老粗一个,一点儿也不懂得心疼。”

明月笑吟吟的看着脸色微熏的小翠,自这魏知行主仆住到隔壁,魏来和小翠二人,就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一个躲,一个藏,如进入了一死循环,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从盆里拿出一只馒头来,调侃道:“他是不懂得心疼狗,还是不懂得心疼人?”

“说啥呢?!”小翠扭捏的一扭身子,同手同脚的跑回了屋子。

明月则笑吟吟的继续缩回了狗窝里。

本来明月要将“撩汉”带到屋内去生产,耐何“撩妹儿”爱“妻”心切,巴巴的跟着,进了屋子又是乱跑乱咬,很不老实,明月只好让“撩汉”重新回到狗窝里生产。

狗窝是明月搬进来后,韩氏父子搭成的,虽说是黄泥土坯的,但很是宽敞,也很挡风,两条狗在里面窝着,明月弯身坐在里面仍有很大的空余,为了让撩汉不觉得寒冷,明月今晚特意装了一盆子火碳,怕狗儿们碰倒引发火灾,又用筐子装着碳盆挂在狗窝棚角,整个狗窝里温暖如春,明月就一直坐在狗窝边上陪着二狗,专心等着‘撩汉’临盆。

明月小心的将馒头撕成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爱抚着喂进了神态萎靡焦虑的“撩汉”口中,“撩汉”则如同受了委屈似的往明月的怀里蹭,鼓胀的肚子似一个大盆子扣着。

明月则是束手无策的看着圆圆的肚子兴叹,自己一个弱女子,哪见过狗娘“生产”这样大的阵仗啊,看来,一会儿还得求助魏炎。

......

土坯房内,气恼万分的李放脱口而出让李小五去擒明月,见李小五真的付诸行动又颇为后悔了,将明月抓来了又能怎样,自己真能下得去手?将她变成第十一个女子中的一个?到那时,怕是失望的不只是殷明月,恐怕还有自己吧。

李放用手指随意指了其中一个纱衣似火、体态丰腴的女子道:“你留下。”又若挥苍蝇似的挥退其他女子道:“其他人,到外屋去。”

红衣女子喜上眉梢,其他九个女子却大失所望,三步两回头的退到了外屋伙房,不一会就被冻得瑟瑟发抖,哪里还管漂亮不漂亮,直接钻进了外屋的柴火堆里,如一群老鼠般挤在一处,这些女子的娘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之家,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有几个登时眼睛发酸发红了。

外屋天寒心冷,屋内则温暖如春。

男子向女子招了招手道:“红姨娘,你过来。”

红衣女子如娇似嗔的自地上爬上了炕,身子柔弱如骨,肤色凝白如雪,红唇与她身上的衣裳一样,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一下子点燃了李放强行压制的欲望,如同干柴般冲入了烈火,欲将自己燃成灰烬。

女子的脸色如红透的云霞,任由李放宽衣解带,直捣黄龙,发出害羞而痛苦的呻-吟声,最开始,也许是因为初历情事,当真痛苦万分;慢慢的却变了味道,许是红姨娘想让外屋的女子们听得直切,那*声逐渐由痛苦转化成了销魂,抑扬顿挫,竟如同那青楼里的缠绵小曲,在这寂静的夜里,丝丝入扣、绵延不绝,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撩人。

今天,在这破旧的土坯房中,红姨娘度过了她的洞房花烛夜,将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了她最仰慕的人儿。

女子的汗水浸遍了枕头被褥,腥红的印迹如好看的玫瑰,映入了她如晕的眼眸,身子如煮红的虾子,紧紧依偎在男子虬实的身侧。

男子轻轻皱了皱眉头,轻推一下没有推开,女子仍执扭依偎着,似不胜风雨摧残的花儿般颤抖着。

许是自己补得太过的缘故吧,又是没有半分怜惜之情,一个弱女子怎能承受得了这狂风暴雨?

男子心中不由得涌上些许愧疚,任由女子依偎着。

女子嘴角上扬,似吃了蜜的猫儿,轻轻呢喃道:“夫君,贱妾不叫红儿,也不是红姨娘,大名儿叫柳月,小名儿叫月儿,娘家在县里经营着将军醉酒坊,娘家的陪嫁不只有银子,还有让将军醉倒沙场的将军醉方子。”

李放轻轻一笑,刮了刮少女的鼻尖,低声道:“你竟然也叫月儿,叫月儿的都像小猫似的会挠人、撩人吗?”

女子眸中闪过一抹晦暗,听得那句“也叫月儿”分外的刺耳,怕男子发现,随即低眉顺目的掩拭道:“月儿哪里会撩人,明明是被将军的英明神武所折服的。”

李放被夸得心花怒放,大笑道:“妙哉妙哉,明天本将军可要尝一尝你的将军醉,真正的醉倒一回温柔乡。”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能白担罪名

“撩汉”痛苦的低叫着,舌头不安的舔舐着,连长长的毛都湿透了,明月大慌,这也许就是要生产的前兆。

忙不迭的爬出狗窝,急奔屋门前,刚要推门,想着小翠在县里长大,叫醒也是无济于事,不若去叫了魏炎,明月急匆匆踏过院墙废墟,直接奔了魏炎房间而来。

成家分东西两屋,中间是伙房,伙房开着一个房门,明月怕扰了魏知行,便直接敲着魏炎所住的窗户,敲了半天,只听房门洞开,魏知行已经披着大氅从房中走出,立在了明月身侧,语气不善道:“你夜半敲男子的窗子做什么?”

“我?魏炎?”明月讷讷的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跟魏知行解释狗儿生产的问题,干脆直接要踏过院子去找李小五帮忙。

魏知行脸色蓦然一红,耳力聪慧的他如何不清楚李放如今在做什么,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腕,急道:“你半夜找李放做甚?”

“撩汉”已经哀哀的叫了,明月一脸急色道:“我不找李放和你,我找魏炎,实在不行,李小五也成,性命攸关,别闹了。”

魏知行忙问道:“怎么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刚刚我还问了成鸿图,你娘好好的,线索也查得差不多了,这两日不仅放了你娘,还要给你娘还个清白。”

明月焦急的看着狗窝的方向,心下一急,反手抓住了魏知行的手掌道:“这可是你要帮忙的,一会儿别逃。”

牵着魏知行的手就回到了狗窝旁,扯着魏知行一矮身蹲了下来,头几乎碰着头,一齐望向狗窝里,此时的撩汉已经分外焦虑,用舌头不住的舔舐着湿滑的小腹下方。

魏知行脸色登时就红了,“撩汉”要生小狗了,果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难怪魏炎说明月找他晚上帮忙,原来是这种事儿!

魏知行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脚步踌躇着是离开、还是不离开。

在古代,女人生孩子都是污秽的事情,男人是连看都不能看的,何况,还是只生崽子的母狗?

男子正不知所措,明月已经惊慌的拉着他了手,让他低下头来,急道:“要生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准备什么?剪子?手术刀?热水?”

少女手心里如浸过油般,一层密汗布满了手心,滑腻腻的、暖洋洋的、颤微微的,男子登时如泡在温水里的青蛙,心里说不出的熨贴了,不仅没退,反而顺着少女的劲力弯下腰来,一点一点的爬进了狗窝里。

魏知行见“撩汉”眼看着就要生产,浑身打着颤抖,忙将身上的皮毛大氅脱了下来,往“撩汉”身子上一裹。

守护在一旁的“撩妹儿”以为魏知行对撩汉不利,忽的一下窜了过来,照着魏知行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明月眼急手快,忙不迭的将魏知行的手往自己怀中一带,用另一只猛的拍在了撩妹儿的大脑壳上,怒道:“狼心狗肺的家伙,人家是怕‘撩汉’冻着!”

“撩妹”被拍得呜咽的叫着,灰溜溜的向窝内缩了缩,眼睛里虽然满是委屈,仍恶狠狠的盯着魏知行。

魏知行的身子如被点穴的定在那里,手掌一动也不敢动,眼睛凝固般的看着手掌所触及的所在,那样的绵软,那样的小巧,刚刚盈盈一握,填满了整个手掌,男子甚至感受到了它的微微颤动,心脏跟着狂跳不止,连脸都跟着滚烫起来。

男子脸上红霞遍布,眼睛怪异的凝视着不可言说的小家伙,曾经在梦里的春色满园画面涌上脑海,鬼使神差的将掌心收了收,用手指按了按,清晰的感觉着它的独特弹性,似早晨她亲手捏的包子,如晚上她亲手端上来的大馒头,害得他浑身胀胀得难受,连呼吸都凝滞了。

明月突然感受到了这清晰的颤动与捏动,吓得猛一推男子,双手紧紧护住胸口,如星的眼睛倒立,怒嗔道:“色狼,你摸哪里呢!”

明月怒了,一向护主心切的“撩妹”自然不在话下,如风般再次扑向男子,明月眼睛一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身子一横,阻在了“撩妹”与男子之间,因背对着撩妹,被“撩妹”的冲力一扑,直接扑向了男子的怀里。

男子情知自己大错特错,没有任何的反用力,轻松的被明月扑倒在地,脸贴着脸,辱碰着唇,眼瞪着眼,胸口贴着胸口,同时石化在地上。

怔了半天,明月蓦然起身,狠狠抹了嘴唇,似要抹去上面耻辱的印迹般。

男子发红的脸遂然一黑,喃喃道:“我根本没有动,是你抓着我的手放在那里的,也是你扑向我的!”

明月的脸顿时血红一片,如挂着晶莹露珠的红樱桃,娇艳欲滴,又似是初绽的花骨朵,含苞而羞涩,外强中干的眼睛一瞪、强词夺理道:“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不是你,难道还是我?”自己怎么说也是女子,难不成还是自己非礼了他不成?这话说着,怎么这么不负责?

男子先是一怔,眼睛黑如深潭看不见底,又似漩涡般要将人吸进去,久久,看得明月渐渐低下的头,连起身都忘记了,如一朵任君采撷的花儿,静静的骑坐在男子的身上,万簌俱寂,连“撩妹”都乖巧的跑回到了“撩汉”身边,帮着“撩汉”舔舐着,急得团团转。

男子无奈的张开双手,低声反驳道:“你的意思是,是我也是我,不是我也是我?!”

少女脸色更红了,自己不仅强迫的亲吻过男子,貌似好像还是在大街着当着很多人的面,只是那次是迫不得矣,为了逃命,那吻也是蜻蜓点水的,自己都 忘了什么感觉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

而这次,自己的心跳是如此的快,脸是如此的火热,感觉有熔岩在身体里拱啊拱,几欲爆涌而出,将面前的男子燃成灰烬一般。

明月紧张的用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又外强中干的抬眼,无赖的瞪着男子。

男子的眼眸闪过一道慧黠,轻扯唇角,邪魅道:“即然是我错了,不真错了岂不是白担了罪名?!”

明月还未反映过来此话的意思,男子的双手猛的拉住了少女的双臂,用力向胸口一扯,少女登时被扯得再次跌倒,如一只壁虎再次贴在了男子的胸口之上。

惊呼之声还未出口,身子天悬地转的翻了过来,娇小的身子反而被男子压制,肉粉色的嘴唇立即被男子的唇所覆,绵软的触感骇得少女浑身都颤抖起来,死命的抵住男子的身子,挣扎而起,耐何不仅身子被男子的身子压着,就是小脑袋也被男子的大手所钳,动不得丝毫。

少女越拼命的挣扎,被男子的身子箍得越紧, 不一会儿就累得变成了一条软软的毛毛虫,呼吸都凝滞了,如同被扔到岸边的鱼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是刚一张口,男子己如灵蛇般快速而入,又如蛟龙般在内翻江倒海,是那样的急不可耐,那样的清涩懵懂,又是那样的蛮横霸道。

少女眼睛瞪得溜圆,如同半熟的圆杏,酸中含着甜,甜着带着酸,即委屈又惊慌,即羞涩又恼怒,多味掺杂,竟不知做何反映了,任由着男子在自己的小唇内外肆虐,直到由狂风爆雨转成了和风细雨,由狼吞虎咽变成了浅酌细品,明月这才扁着嘴,委屈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下来了。

男子登时慌了神,大掌忙乱的去擦着少女的眼泪,只是越擦越多,越流越凶,不知所措的男子搓着手,惊慌道:“我、我,你、你......”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

只是手足无措的看着少女啜泣着、哽咽着,想安慰却不得章法。

显然,男子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所以和方才的明月一样,傻傻的骑坐在少女的身上,因二人还是处在狗窝里,男子的身形又高大,不得不弯着脖子低头。

而男子低头顺目的姿势,在少女看来,正色-痞一般的看着自己一起一伏的不可言说的地方,刚刚因狂吻少女,又不得其法,使得男子的唇变得殷红濡湿,就如同流了口水一般。

少女心里的怒火更炽,心里的委屈更盛,集全身的力气于膝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顶上了男子某处,幸亏男子反映迅速,直接翻到了另一侧,直接倒在了地上,与明月并排躺在了狗窝里。

因狗窝虽长,却抵不住二人并排竖躺着,二人的头部都露在了狗窝外侧挂着的棉布帘子之外,身子却在帘子之内。

男子一脸的惊诧与尴尬,任他再胸口有沟壑、腹中有乾坤,也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危急时刻竟想出这么一个猥琐不雅的自救方法,不能以常理论之,就如同上上上次出其不意的当街亲吻自己一样。

此时碳火渐弱,温度微凉,二人经此一“役”,却如同徜徉在火烈的夏日一般,出了一身的汗水,将衣裳都浸透了,满是褶皱,又紧紧贴在明月的身上。额头上的头帘如被水淋一般的紧贴在额头上,两腮潮红,嘴唇红肿,如刚刚出浴、等待疼惜的娇娘,说不出的撩人。

男子思绪又开始飘荡了,一直飘荡回了某幅画作上,那个透明衣裙的少女身上,男子呼吸都急促了,忙不迭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保持一丈距离

明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必竟始作俑者是自己,抱着就当被鬼压的思想息事宁人。

正准备爬出狗窝,哪曾想,一股细微的触感自腰间传了过来,似小猫的爪子,轻轻的挠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儿,似柳条拂过,若春雨润过,无尽的挑逗,火热的撩情。

所过之处,轻轻柔柔的,麻麻痒痒的,还一拱一拱的,循序渐进、变本加利,直到钻进了明月的褙子中,直接摸上了明月的小腹,且向上移动,快要接触到少女的红樱桃,那触感,冰冰凉凉,粘粘湿湿,颤颤微微,带着瑟缩,又夹着试控,步步紧逼 ,似要直捣黄龙。

如果第一次被摸是意外!第二次强吻是报复!明月都可以接受,毕竟自己有错在先,那么这第三次摸进衣裳里却是让人好生着恼!真是孰可忍婶不能忍。

明月的眼睛危险的眯起,见男子眼睛轻闭,一幅老僧入定的模样,抬起手掌,照着男子的脸颊,“啪”的一声打了下去,脸颊顿时肿胀起来!!!

男子蓦然睁开眼睛,一幅错愕惊慌的模样!

明月恶狠狠的举起拳头,觉得力度不够,又从怀里拿出匕首,无比绝然道:“别以为你是贵人我就怕你,你再敢摸一下我身子试试,我直接把你打成废物信不信?”

男子惊愕的看着如炸刺儿的明月,自己什么时候摸过她了?天地良心,只亲一下就差点儿成了太监,这要是摸了浑身,不得被剁成肉酱?自己原本还因她是个“随便”的女子而伤神,看来,一切者是自己多虑了,这带刺的猫儿,将贞节视比天大,不是一般男子敢屑想的,本来被冤枉是该生气的事情,心里却溢着丝丝的甜,好奇怪的感觉。

男子将手伸到头部两侧,一幅无辜的模样。

那种要命的触感再次传来,而且爬到要害部位之上,左右探寻着密-桃上的红樱桃!

明月骇然的坐起了身子,整个身体全部回到了狗窝之内,魏知行也随之挑帘回到狗窝之中,与明月再次并排坐着。

随着明月的坐起,一小团家伙从衣裳里掉落了下来,湿湿黏黏的,似一个手掌长的胶囊,小小的脑袋一拱一拱的,外侧却包裹着一层粘膜似的东西,原来,竟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儿!!!以为明月是它娘,拱着就爬了上去,探寻着它的“口粮”,若是被一口咬到,那就更加无敌的尴尬了。

明月哭笑不得,自己,竟然被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儿给“猥亵”了,自己又误会到了魏知行的头上,这个脸,丢得实在太、太、太、太大了,若不是还要应对“撩汉”生产的事情,明月早就羞得跑回屋里不肯见魏知行了。

明月吐了吐舌头,将手里紧握的匕首直接扔了,愤怒的脸色立马转化成讪笑的表情,为缓解尴尬,又惊慌失措的指着撩汉的小腹道:“魏、魏知行,怎么办?怎么办?又一只小狗出生了?它怎么一团的,外面还有黏乎乎的东西,会不会被憋死?该怎么弄?”

最初是为缓解尴尬,在看到生出来的另一只小小的一团家伙时,明月真的懵了,手和脚一动不敢动,如枯树枝般支在半空中。

魏知行叹了一口气,伸手将濡湿的小家伙抱了起来,一伸手,将外面一层薄膜似的东西扯裂,一只小小的狗狗舒展开来,魏知行又在后背处打了两下,小狗才弱弱的低叫了一声。

明月接过出生后的小狗,欢喜的摸了两下,就赶紧递还到了“撩汉”的肚子一侧,让“撩汉”舔舐着小狗狗。

哪知,这还不是结束,又一个“胶囊”被生了出来,明月在里侧不方便,便与魏知行在狗窝中侧了个身,变成了魏知行在里,明月在外。

怕“撩汉”和“撩妹”再咬魏知行,明月安慰似的抚着二狗的头道:“乖乖听话,这个大哥哥是好人,是给你们接生的,是恩人,要记住哦,不准咬,听到没?”

魏知行脸色变得五彩纷呈,刚刚的自己还是个色痞、坏蛋,转眼就变成了好人、恩人,这角色转换的,这也太快了些吧?

二狗果然懂事的等着魏知行“接生”,一只一只的小狗如破茧而出的蝴蝶,萌萌的煞是可爱,明月自魏知行身后探着小脑袋,关切的问道:“几只了?几只了?呀,你太棒了,都六只啦?啊,还有?”

刚刚还剑拔怒张的二人,一转眼间就变成了和平共处的盟友,感受着小狗出生的喜悦。

“撩汉”果然是个厉害了,一连气生下了八只小狗,全部都是黄黄的颜色,让人傻傻分不清。

魏知行却甚是厉害,点指着八只小狗道:“这只耳朵长些,这只眼睛大些,这只尾巴短......”

听得明月晕头转向,从左至右依次点指着小狗们的小脑袋道:“这是大哈、二哈、三哈、四哈、五哈、六哈、七哈、八哈......”

名字,就这样简单粗暴的定下了。

......

小翠心里装着事儿,睡得并不踏实,想着要在后半夜接明月,迷迷糊糊的起了榻,新燃了火碳,准备过一会儿取盆子换碳。

......

明月在狗窝里蹲守了一个晚上,又经历刚刚的“恶战”,又因八哈出生而神经紧崩,一松懈下来浑身都疲累不堪,汗浸浸的浑身是汗,随着碳火渐灭,冷气侵袭,浑身都打着颤。

明月挣扎着想到站起来,回屋去取新碳,无奈坐久了,腿一麻又跌坐下来,被地上的石子硌得呲牙咧嘴。

魏知行当先站起来,伸出手来扯了明月一把,明月连想都没想就接受了魏知行的帮助,从狗窝前站立了起来,腿又是一麻, 不由自主的向男子怀里栽来。

男子自然的揽住少女的腰肢,所碰之处,却触及了少女冷如冰的身子,眼色一紧,一矮身捡起大氅,直接裹在了少女的身上,还未等少女拒绝,双臂一抄,已将少女抱在了怀中,向屋内的方向走去。

明月脸色蹭的就红了,只是怔怔的看着月色下温润的男子,小手紧张的扯着男子的衣裳,身体僵直得如同一只木棍。

男子的长发被风轻拂着,调皮的撩过明月的手腕,撩得心里都痒痒的,轻轻道:“你,你别送我回房,被小翠看到就麻烦了......”

男子脚步一顿,鬼使神差的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小翠没看到就不麻烦了?刚才小翠也没看到啊?”

明月脸色更红了,心里暗骂道,任哪个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强吻也会惊慌失措吧,还是一个对自己从来没表达过爱意的男人,自然会认为他是兽性的冲动了,横眉冷对是自然;后来因误会爆打了对方耳光,对方不计前嫌,俨然一幅温柔以待的模样,自己又怎忍心横加指责?只是,为何男子只温柔了一瞬,就又变回邪魅诡诈的模样了?

明月眼睛瞪圆了,看着男子的眼睛,却如同掉进了神秘漩涡里,怎样拨也拨不出,明月忙别开眼睛,低下头,讷讷了半天,觉得自己怎样回答好像都中了男子的圈套,半天才故左右而言其他道:“你给我的‘龙雀匕’落在狗窝了,竟是吹毛可断的宝刃,别弄丢了。你放下我,去取回来吧。”

魏知行却不急不燥,更不急着放下明月,而是眼睛如潭的仍旧盯着明月道:“龙雀匕是姐姐出嫁前送给我的,陪伴我多年,原本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多了个亲人?这是在向自己表白吗?听得怎么这么别扭呢?

明月神色一慌,她要怎么拒绝才好?自己虽然对他比对其他人好感多一些,但并不等于自己认定了他,自己对他,几乎是盲人摸象,只知其一,不知其九十九。

唯一知道的是,魏知行是京城来的朝廷命官,官多大不得而知,掌管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号称在北疆横着走的少将军李放,对他虽然言语不敬,行动上却还真不敢拿他怎么样,相反,魏知行也拿李放无可奈何,二人地位应该伯仲之间,互相投鼠忌器,所以二人才像公鸡叨架一般,你扦我一下,我叨你一口,让人啼笑皆非,却无伤根本。

另外知道男子尚未娶亲,什么原因不得而知,现在又知道一样,就是他的所有直系亲人都死了,除了一个富贵的姐姐,好像地位还不低的样子。

明月忙不迭的摇头道:“大人风流倜傥、英武不凡、自是天上星辰,怎能是我等小农女高攀得起的?以前叫‘义父’不过是脱身之词,大人当不得真的。”

魏知行脸色登时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自己明明是此意思,她偏歪成彼意思,自己是想做丈夫,她却偏说“义父”,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明月挣扎着想要从男子怀中挣脱,哪知男子又来了扭劲儿,不仅不放,还锢得更紧。

又要用强?平时看着斯文有理、淡然无波的公子模样,竟然有着如此执扭的脾气,明月也来了脾气了,照着男子的手臂就咬了下来。

男子疼的嘶的一声,怕再惹哭了明月,只好将明月放在了地上。

明月将大氅扔回了男子身上,慌慌张张的跑回屋,在屋门口却撞见了出来的小翠,小翠狐疑的看着屋外一脸焦色的魏知行,怕明月有事,小翠忙尾随着明月进了屋。

给明月找了一件新衣裳,猜度道:“明月,你与魏大人他......”

明月钻进了榻上的围幔之后,慌乱的套着衣裳,怒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过去没有,以后也没有......”

小翠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既然没有关系,以后大半夜别在一起,让别人看到该嚼舌根子了,不过,若是这魏大人有这个心思的话,也是好事一桩......”

“不是,绝对不是!!!”明月一脸怒色的自榻上跳了下来,怒道:“不是好事,是大大的坏事,听懂没!”

小翠尴尬的擦去被明月喷的一脸的吐沫星子,讪笑道:“我知道了,以后这魏知行再到这个院子里来,我打断他的腿便是!!放狗咬他!!!还有魏来和魏炎,一个也不放过!!!”

明月轻哧了一声:“魏来来了你别躲藏就是胜利了。”

小翠挺了挺腰杆,颇不服气道:“这回,你就看我的表现吧,魏家人,不得靠近一丈!!”

这个标准定的确实不错,一丈之内为夫,不成丈夫,就得一丈之外,明月满意的点点头。

小翠则换了一脸的讪笑道:“明月,你的衣裳绳结,系错了!刚才你在想什么?想魏知行吗?”

这回换成明月一脸的黑漆色了,而惹祸的小翠无知无觉,完全不知自己说错了话,她说的一点问题也没有,不是想那杀千刀的魏知行,依明月的聪慧又怎会系串了绳结?

......

第一百四十章 喂狼的包子

一阵如雷般的敲门声乍起,吓得明月一激灵,忽的一下从榻上坐起,只见阳光已经透过窗棂,在棋桌上留下了斑驳的暗色影子,光怪陆离的扭曲模样,似一条条扭动的蛇。

门声再度震响,身侧的小翠已经不在屋内,应该是到后屋做饭去了。明月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儿,简单的穿了衣裳。

刚打开房门,门外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抬起拳头准备再次砸门,那气势如虹的模样吓得明月倒抽了一口气,连退了两步,眼睛奇异的看着女子,搜肠刮肚的想着最恰当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女子,明月痛苦的发现,任自己语言丰富,也不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之万一。

女子的衣裳完全对得起“五颜六色、花枝招展”这两句成语,桔红色的褙子、湖蓝色的底衫、浅绿色百褶裙、嫩粉色的绣鞋,头上金黄色的海棠花、红色碎玉的耳环......

女人的面容完全对得起“肤如凝雪、落樱缤纷”这两句成语,脸上的皮肤如凝雪,却是“两尺厚”的鹅毛大雪,太过厚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人一动起来,脸上的粉子如“雪花”般濑濑而落......

女人的身形完全对得起“波涛汹涌、气吞山河”这两句成语,身上的肉随着身形颤动,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汹涌而来,势要吞噬一切,那如钵的拳头,能有明月两个小拳头大......

如果非要逼着用一个词来高度概括,明月只想到了“车祸现场”。

见明月一脸的惊愕,身侧的魏炎一脸的暗色,一忍再忍,方长压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明月姑娘,这是主子让我找来给你当帮手的,她别的本事没有,搅事的本事一流,让她对付那十个姨娘足矣......”

一夫当关,十娘莫开!明月倒是深为赞同,这女子往十个姨娘身前一站,只这集十位姨娘颜色于一身的模样,定让每个姨娘对自己身上的衣裳失去信心,沮丧到怀疑人生,均会退避三舍,眼不见心不烦。

女人突然展颜笑了,那样的没心没肺,却又是那样的感染亲和,明月突然觉得这姑娘也许并不如她的装束一样糟糕。

好奇心起的明月回了一个微笑,和蔼可亲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女子顿时笑得开怀,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那样的耀眼白晰,娇羞的瞟了一眼魏炎答道:“明月姑娘,俺叫秋海棠,年方十八,家里在县城城根儿开了一家包子铺,俺每天早晨都帮家里包满满一大桌子的包子,皮薄馅足,可好吃了,到县里一提“一口吞”大包子都知道,俺娘和俺姑所以就叫俺‘大桌子’,俺姑是县里有名的媒婆“一说成”,你如果看上哪家的男子,就让俺姑去说媒,她能将瘸的说成好的,将丑的说成美的,保你嫁得出去......”

魏炎本来发黑的脸再度被气红了,这个秋海棠,怎么到哪都推销她家的包子“一口吞”和她的姑姑“一说成”?人家明月哪里看出是嫁不出去的模样了?

魏炎尴尬的咳了两声,提醒“大桌子”谨言慎行。

魏炎显然高估了秋海棠的智商,可以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这一咳不要紧,秋海棠还以为这是魏炎提醒她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

皮糙肉厚的女子难得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娇羞的淡粉色,如包子般的大手在身前团了又团,搓了又搓,在明月以为她能揉出一只大包子时,女子终于再次展现了笑颜道:“明月姑娘,俺、俺、俺是魏郎未过门的掌印夫人......”

魏炎嘴巴张的大大的,几近于痴呆,二人虽被魏知行强行定了亲,但见面次数却是不多,没想到这女子这样的直率!!还掌印夫人?自己是个六品官不假,但这掌印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这定是她那“一说成”的媒婆姑姑将自己的亲事当成样板向人推销了!!!

明月忍不住也张大了嘴,比魏炎的嘴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二人?这夫妻相也太浓重了吧?

魏炎身材欣长匀称,站在粗壮低矮的秋海棠身侧,竟显得瘦高孱弱了,如果一个是压地缸,那么另一个就是瘦黄瓜,这组合-----恰好是大缸腌黄瓜,最下饭了啊。

明月很不厚道的笑了,向魏炎拱了拱手道:“好事将近啊,恭喜恭喜!”

魏炎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大桌子”,心里的悲伤已经逆流成河,无以言表,不敢恨主子魏知行,只好暗恨始做俑者李放!将“大桌子”送到李放面前的心思更盛,不管谁伤到了谁,他都只有看热闹的份,如果不幸惹怒了李放,一刀劈了“大桌子”,他倒是落得个清静。

明月眉头却皱了起来,如果是魏炎的未婚妻,李放怎么可能乖乖让秋海棠留下来帮忙?估计会嫌碍眼的轰苍蝇一般的轰走吧?!即使能留下来,也会受自己牵连,被十一个主子欺负得惨不忍睹,莫不如不要连累得好。

魏炎却很期待“大桌子”与十个姨娘见面的情形,会不会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明月还没想出办法来,魏来也是一愁莫展之时,一阵狗吠之声越传越近,魏炎猛的回头,只见一道狗影从伙房里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门前的自己飞扑而来。

魏炎吓得大惊失色,伸手去掏调好的辣椒水,一掏却掏了个空,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揣着!!!

魏炎怕狗,所以身上自备防狗神水---各种如辣椒等刺鼻的水混合的水,在山脚之时就击退过二狗,但来到殷家之后,二狗经常被明月拴在狗窝旁,对魏家与李家的几人算是混个脸熟,二狗由最初的狂叫渐渐变成了漠视,所以让魏炎也放松了警惕,哪成想,今天这突袭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吓得魏炎连轻功都忘了用了。

“撩妹儿”的血口白牙在魏炎面前越来越大,舌头上的涎水被阳光晃得闪着晶莹亮光,热腾腾的呼吸被 寒风迅速冻成了白气,也冻结了魏炎的手脚,魏炎认命的将手腕一缩,决定弃车保帅------用胳膊挡住“撩妹儿”的进攻!

“嗷呜”一声低叫,随即便没了声音。

魏炎内心忐忑,以莫大的勇气接受着被狗咬的事实,自己的胳膊却迟迟没有传来疼痛的感觉,莫不是这狗老了,牙口不好?还是自己常年捣鼓药,所以连狗都嫌自己肉不好?

胡思乱想的魏炎蓦然想起在自己闭眼之前,隐约瞟见身侧的“大桌子”身子快速一拧,莫不是她舍命挡住了自己,狗儿咬到了膘肥体壮的“大桌子”,所以放过了自己?

魏炎小心睁开眼睛窥着自己前方,此时,如同压地缸似的秋海棠正背对着自己,后背显而易见的僵直着,手臂如枯树枝般向前伸着,“撩妹儿”的嘴巴如长在了她的手上一般,身体都离了地,仍不放开秋海棠的“手”,而秋海棠面色虽晦暗,却是一吭不吭,手也不拿回来,也不甩开了狗儿,一人一狗,如同扯大钜般的互不相让。

魏炎心头一凛,小时候被狗咬过的他感同身受的疼,突然觉得秋海棠长得虽然难看,但心眼儿着实不坏,反观自己,让一个女人挡狗,这样好像太不仗义了。

魏炎转过脸来,一脸怒色的对明月道:“快扯开你的狗!我去拿药!!”

明月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回答魏炎,显然,魏炎吓的一闭眼,便错过了前半节的剧情,闹出了天大的乌龙,刚要解释,男子却已经如风一般的穿过废墟回屋里去拿药了。

明月来到中间,看着僵持不下的一人一狗,平心静气道:“‘大桌子’,你一天包一大桌子的包子,就这一个大肉包子,你就舍了吧!况且,你拿出来不就是给狗吃的吗?”

秋海棠嘟着嘴,万分不乐意道:“我怀里的这几个和篮子里装的不一样,是纯驴肉馅的,专门给‘魏郞’的!你的狗吃半个就够了!!!”

明月无奈的对咬着“大桌子”手里的肉包子不撒口的“撩妹儿”道:“‘撩妹’,你绅士点儿行不行?人家的包子是‘喂狼’的,你这一条村里小土狗,和城里来的‘狼’抢食,你太不自量力了吧?”

“撩妹儿”倔强的仍不撒口,整个身子被“大桌子”甩成了风筝,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无奈的明月叹了口气,这一人一狗,都不是一般的倔强,比执扭的魏知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月眼珠一转,转换了笑容道:“‘大桌子’,女人不能太强,太强了男人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你的手,还是被狗‘咬’伤的好!你说呢?!”

秋海棠眼睛一怔,想及刚刚魏炎难得的愧疚语气,眼睛亮得如同黑夜里的老鼠,手蓦的松开,甩得“撩妹儿”在地上滚了两滚,嘴里叼的如馒头般大的肉包子不撒口,急急的跑回窝里去了,那模样,真如明月所说,没见过世面的小土狗,一个肉包子就给打发了。

“大桌子”看着自己光滑的手掌,上面除了刚刚被破裂的包子油浸得油汪汪,哪里还有什么牙印子?

看着魏炎离去的方向,胖丫头坚定的将手抬到嘴边,伸出小小的舌头,将上面的油脂舔了舔,在明月诧异的眼光里,张大嘴巴用力一咬虎口,这力度,果然不是盖的,顿时鲜血淋漓了。

明月暗挑了下大指,这女人,为了她的魏郎,拼起来真吓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块头大智慧

魏炎手里拿着一只帕子和一只小瓷瓶自房中出来,走回到墙边,犹豫着不敢迈过废墟,对“大桌子”招了招手道:“你、你过来,我给你上药。”

明月推了一把发怔的“大桌子”,转身则去伙房找小翠,决定给李家人送早饭去了。

“大桌子”一脸绯红的走到魏炎身边,眼睛连看都不敢看对方,只是腼腆的将手平伸到了男子面前。

魏炎用水冲洗女子血淋淋的伤口,血肉冲洗之处,那伤口犬齿獠牙,分外狰狞。

男子放轻了力道,小心的撒上药粉,狐疑道:“这狗平时都拴着,和大家也不眼生了,今天怎么被放出来了?还疯狂的咬人,这咬出的伤口也特怪异,怎么不是尖齿的......”

“呃.......”“大桌子”的脸色更红了,隐约有些发烫。

听女人的呻-吟声,魏炎以为女人被自己弄疼了,手放得更轻,一脸担忧道:“我马上跟主子报一声,给你送回县里吧......”

“不行!绝对不能回去!!!”

“大桌子”喊完,后知后觉声音大了,尴尬的压低声音道:“魏郎,这是主子信得着你才给我下的任务,你们说的叫啥来着?出师未捷身先死,我不能给你丢脸!腌不折腾死那十个小狐狸精,俺就不是‘大桌子’!就不配做你的掌印夫人!!!”

魏炎的脸再度黑了,刚刚软下来的心肠如被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不仅心疼,浑身都疼,自己,定是吃错药了,才会对这个愣丫头好言好语!!!

怕魏炎不相信,“大桌子”将手抬起,在空中虚晃着揉捏搓打,倒像是在包包子,血水殷湿了包伤口的帕子,说不疼谁信?魏炎的愧疚感再次排山倒海的袭来,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伙房里,明月则热切的眼睛盯着正在热包子的小翠,盯得小翠浑身发毛,半天才求饶道:“明月,你别这样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我是为了你好,才将‘撩妹’从伙房放出去,让所有的男人们投鼠忌器,以后就会与你保持一丈之外距离,是你说的,一丈之内为夫,总不能人尽可夫.......”

明月挑了一下大指,骂人功夫哪家强,舍小翠其谁?!

明月叹了一口气道:“这院子里的人,随便拎出一个就有官职在身,咱能惹哪一个?随便拎出一个都武功高强,这‘撩妹’能咬到谁?惹怒了贵人反而害了‘撩妹’,甚至伤及家人,岂不得不偿失,我娘被关了,其他人不能再出事了。”

小翠后怕的往前院跑,以为“撩妹儿”去咬魏炎,那家伙抬手就是药,眼珠一转就是个坏主意,惹急了真容易将“撩妹”给咔嚓了吃肉!!!

明月见小翠听进去了,一把将急奔的少女给扯了回来,肃着脸道:“别担心,只是将刚来的秋姑娘咬到了,她为人很好,无碍,你将狗拴起来就好了。”

小翠心情闷闷的尾随明月出了屋子,心里反复想着,如何才能做到即保护了明月又不伤及他人。

迈步到院中,“大桌子”与魏炎并排站在魏家墙壁一侧,明月端着一大盆的肉包子,小翠抱着一大盆的白粥走了过来。

见“大桌子”含羞带怯的模样,明月一脸戏谑道:“对不住啊秋姐姐,‘撩妹’昨天刚当爹,有点兴奋,你别介意啊!还有,谢谢你拿来的包子,果然油水足,香气扑鼻,人闻了都迈不动步子,何况是狗了!”

“大桌子”俏皮的冲明月眨了眨眼,转换成一脸春风道:“明月姑娘,没事儿,俺从小到大皮实惯了,啥伤用不了两天就好利索,倒是能帮你干点啥?‘魏郎’说了,但凭你的差遣。”

明月一脸难色的看着魏炎道:“我与李放之间是个死结,若不让他将气出了,过后他还会找我家的麻烦,人家是堂堂少将军,碾死我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不能忍也得忍,你让秋姑娘回吧,莫连累了她。”

秋海棠将头摇得如拨浪鼓,眼睛都要红了,拉着明月的手连连求道:“明月,求求你别让我走,让我留下吧,我包的包子可好吃啦!我还会陪你聊天,给你唱曲,实在不行,让俺姑给你找个好婆家,谢媒银子分文不收!”

明月却仍是坚定的摇着头,似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让“大桌子”留下来。

秋海棠从小生活在市井,又有一个三寸不烂之舌的媒婆姑姑,文韬武略谈不上,无赖撒泼却有一手,直接将包扎好的“伤手”递到明月面前道:“殷明月,你家的狗将本姑娘咬伤了,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明月眼睛再度瞪起来,这手怎么就真成了“撩妹儿”给咬伤的了?分明是她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好不好?这胡搅蛮缠得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明月无辜的看向魏炎,魏炎深以为是的点头;回身再看小翠,小翠满脸愧疚的点头,正是应了那句话----好人死在证人手,“撩妹儿”这个咬人的屎盆子被扣得死死的,而且还是自己这个狗主人亲口承认的。

明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大桌子”已经由无赖的模样瞬间转化成了笑吟吟的模样,仿佛之前的无赖行径只是一种错觉。

明月无奈的回了一个苦笑,听说过碰瓷讹银子的,碰瓷找罪受的倒是头一糟,俗话说的好,即来之则安之,受不了这十一个主子的折磨,她自然就回县城去了,还有另一种可能,李放直接赶她走。

明月无可奈何的抬步要去李家送饭,来不及被小翠拴上的“撩妹儿”二度跑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物,正是魏知行送给自己的那把龙雀匕。

见“最魁祸道”的狗儿再度来袭,魏炎本能的将身子隐在秋海棠身后,后知后觉这样太不地道,于是将躲藏转化为拉起“大桌子”的胖手,气沉丹田,想运用轻功跃上墙头,躲开狗儿。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以魏炎颇具口碑的出神入化的轻功,连跃了三次竟是纹丝未动,硬是没带着“胖桌子”飞起来,连“大桌子”都尴尬的脸红了。

明月接过狗嘴里的匕首,顺手从筐子里拿出一只大肉包子,呈抛物线向狗窝方向扔去,“撩妹儿”接过包子, 不仅冲着明月一幅忠犬的模样,甚至还欢快的冲着“大桌子”摇着尾巴,随即追包子去了。

明月微笑的看着尴尬的魏炎道:“能用包子解决的问题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不等男子回答,将龙雀匕递还给男子道:“是我以前眼拙,不知龙雀匕是不可多得的宝刃,又是魏大人亲人所赠,意义非凡,明月不敢轻受,还要麻烦您将它还给您主子,将秋姑娘带来帮忙的心意我也领了,待秋姑娘伤势好一些就回县城吧,没必要牵连无辜。”

这龙雀匕于主子的意义非凡,魏炎自然知之甚详,如今被明月还回,心里五味掺杂,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来接。

明月的脸色变得凛然了,不容回绝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你家主子执意送给我,我就可随意处置,将它扔或送人都按我心意来做,你可同意?”

听明月如此绝然,魏炎只好将匕首接了过来,先还给主子从长计议。

明月则抱着一大盆的包子先走一步,“大桌子”忙上前一步,抢过小翠手里的一大盆白粥,笑道:“小翠姐姐,你快去拴狗吧,我皮糙肉厚,被咬了也没啥,这要是咬到小娃子就悔之晚矣了。”

小翠赞叹的点了点头,愧疚的看着“大桌子”包得严实的“伤口”,二话不说的去拴“撩妹儿”去了。

明月眼色一闪,对“大桌子”的感观较之前完全不同,这是所谓的大块头有大智慧吗?只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事情完全按“大桌子”所设想的发展,成功的留下来不说,还成功的用伤收买了魏炎、小翠,又因为其出发点是帮自己,自己不得不心存感激,连“撩妹儿”都被她用大肉包子收买了。

明月甚至有种预感,这“大桌子”从天而降,定会给箭拨弩张的三个院子带来不寻常的变化。

几人来到李家院子,李放正倚在门框上,看着明月所来的方向,脸色无比阴沉,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门框,发出笃笃的声响。

见明月来了,脸色阴得如滴出水来,看着明月的脸,似看着一只待死的蝼蚁般,让明月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噤。

十个姨娘没来之前,李放是与李家军一起用膳的,十个姨娘来了之后,等级分明,先是李放与十个姨娘一起吃,然后才是李家军的兵将们。

因为房子太过狭小,按照惯例都是在院中吃了饭的。

九个姨娘娉娉婷婷的从屋内鱼贯而出,尽管换了崭新的衣裳,仍能看出来面色的憔悴不堪来。

少了一个----眼尖的明月一眼就看出来了,少了红姨娘,那个脸儿圆圆、眼儿弯弯、衣裳火火的笑面姑娘,她的人缘是这十个姨娘当中最好的,对明月也算是比较客气的一个,总是笑眯眯的。

明月甩去了探寻的心思,迈步进屋中准备打扫,李放脸上一慌,一伸手将明月隔在了门外,对正在盛粥发馒头的秋海棠道:“那个谁,你去屋里收拾。”

“大桌子”狐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答道:“这位贵公子,您定是误会了,俺虽然在缺脂粉钱的时候经常去贵人家做活计,但这次是来殷家做客的,还是让明月来做吧,我只打个下手就好。”

见明月仍苦心的想向屋内钻,李放皱紧了眉头,想也不想的问道:“那就雇你做活,屋子里的活计都归你了,只一个条件,马上、立刻开始干活!条件随你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后宅无宁日

条件随我开?“大桌子”眼中精光一现,随即用眼睛随意扫过黄色土坯结构而又窄小寒酸的房子,脸上又被愁云所覆盖,不肯定的再次问道:“您,真的确定要雇俺干活?条件随便开?”

李放脸色立即青了,这是什么语气,是看自己住着土坯房子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十分不悦的习惯性的敲着筷子道:“本公子一言九鼎,还骗你一个女子不成?再说,你不是魏炎的未过门妻子吗?本将军欠谁的工钱也不能欠你的!”

“大桌子”扁了扁嘴,小声嘟喃道:“‘欠谁的工钱也不欠我的’,那定是欠过别人的呗!”

李放气得将筷子一把扔在了地上,用手掌“啪”的一声拍在了门框上,几乎歇斯底里道:“本将军何曾欠过别人银子,就是那么一说罢了,条件随便开,本将军应下便是!!!”

那门框本来就不结实,被李放下大力气这么一拍,登时震落了房梁上的尘土,扑簌簌的落了李放一脸黄土,李放的脸色又变了。

明月暗暗向“大桌子”挑了挑大指,这气人的功力,果然和她的身型成正比,无比彪悍与强大!

“大桌子”一脸惊恐状的隐藏在明月身后,探出一只大胖脸,似受了无限委屈道:“你可说话要算数,应下就不能悔改,我的条件是:我犯错了,可以被骂,却不能被打;我吃得多,可以粗食,却不能挨饿;我做事轴,可以多干,却不能被赶走;我......”

李放越听脸色越不正,真想将自己说出去的话给吞回去,对待明月他还要体罚呵斥呢,对待这个后来的家伙,打不得、饿不得、赶不得,这哪里是雇个奴才,分明是雇了半个主子。

明月看李放一脸怒色,去推李放横在门上的手臂道:“不用她,我自己能干。”

见明月还要往里挤,李放脸上慌色再现,将明月再次推了出去,对“大桌子”道 :“好,我答应你,你的条件我答应了,你现在就开始做活儿吧。”

“大桌子”如高傲的大公鸡,昂首挺胸的进了屋子,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看着炕里躺着的如病如蛇的女子,终于知道李放为何答应自己近乎于无理的要求,原来,他是怕明月看到这令人难堪的一目,为何怕?从小看着姑姑保媒牵线的“大桌子”岂会不懂?!

“大桌子”瞬间转换了先前憨直的模样,一脸淡色的坐在炕稍,冷眼看着一脸苍白的女子低声道:“刚爬了床就恃宠而骄了?将后宅的女人们得罪光了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众人在房外的话红姨娘听得分明,知道此人不过是一个新收的如明月一样的丫鬟,明月还算长得漂亮,人也机灵,将来有从丫鬟进阶成通房或姨娘的可能,这位蠢胖得无以伦比,不从丫鬟降阶成厨娘都是祖上显灵了。

就是这样一个自己都瞧不上眼的丑丫头,竟然对自己竟然冷言冷语的,眼睛不由一瞪道:“你进来不是来侍候主子的吗?给我拿衣裳来!”

见对方丝毫没有听见去自己的劝戒,反而摆起主子的架子来了,“大桌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炕稍那条红色的纱衣直接递给了红姨娘。

红姨娘恼怒的将红纱衣扔了回来,罩得“大桌子”满头满脸,怒道:“我不穿昨天的旧衣裳,一身的汗泥味,而且还破了一道口子,扔了算了,去衣笼里再拿一件新的来!”

“大桌子”倒不往心里去,转身在一众厢笼里翻翻捡捡,从其中一只箱笼里拿出来一件水粉色的纱衣出来,上面大团的桃花,内里绣着暗透金光的金线,煜煜生辉,煞是漂亮华贵。

这件是一众衣裳中最为出众的,“大桌子”一眼就相中并递给了红姨娘,红姨娘更加阴沉,将纱衣再次扔了回来,怒道:“眼睛瞎吗?我的衣裳全部是红色的,这是粉姨娘的!!!”

“大桌子”挑了挑肩,无所谓的再次拿了一只普通的红色的纱衣道:“唉,我怎么知道,只看着粉色的料子好,上面还有金线,哪知道是这条普通的纱衣?”

红姨娘脸色登时就气白了,自己家是开小酒坊的,怎么能和开当铺的粉姨娘家比?“大桌子”这是明晃晃的羞辱自己吗?

红姨娘气不过,伸出手来就要打“大桌子”,“大桌子”不仅不躲,反而将脸凑过去道:“红姨娘,你赶快打了我吧!主子说了,不能打我,如果打了我,我正好向主子要些诊金买水粉擦!”

红姨娘将手又缩了回来,打了奴才事儿小,相当于打了相公的脸,况且,夫君出门在外,没有带过多的银子,这诊金十有八九是让自己出的,这可得不偿失。

红姨娘气呼呼的收了手,怕“大桌子”再惹什么幺娥子,自己小心的穿好了纱裙,看了看“大桌子”手里昨夜被李放扯破了一块洞的纱衣,心有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叫“大桌子”扔了。

“大桌子”嘴上不让人,做活儿很麻利,利索的将屋内的被子叠好,将褥子上染了鲜血的单子拆下来,连带着将所有的姨娘们换下来的衣裳,一道装到大木盆里,准备拿到河边去洗。

出了院门,瞧着红姨娘已经洗漱完成,分外不客气的接过明月给盛的白米粥,面上对明月客客气气,笑颜如花,眼中却闪过一道嫌恶的光芒,被后出门的“大桌子”看了个正着。

“大桌子”眼睛轻眯,抱着木盆,状似无意的走过红姨娘身旁,看着红姨娘“唏溜”的喝着粥,大声叫道:“唉呀俺的亲娘啊!红姨娘,你咋吃白虫子呢!俺们穷人饿死都不吃的东西啊!”

本来吃得香甜的红姨娘登时恶心的放下碗筷,一脸怒色的看着“大桌子”,“大桌子”浑然不觉的喃喃自语道:“这得多恶心哦,多像夏天茅坑里的蛆虫啊!”

明月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大桌子”方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抓着洗衣裳盆子就往外走,边走边摇头叹气。

红姨娘哪里还吃得下,越看那贵得吓人的白米像极了虫子,甚至传来了臭味儿一般。

红姨娘将碗推了推,眼珠一转递给了明月道:“明月,我今天没胃口,这东西是好几十文钱一斤的好东西,别暴殄了天物,你吃吧!”

明月不由得抬头深深看了红姨娘一眼,昨日还一脸笑面的姑娘,不知何时己是一脸的冷漠,透着无尽的疏离,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李放入住到三房老宅过后,柴米油盐都是李放所置,但从来没在吃食上亏待过明月,十个姨娘未来之时,明月甚至是和李放、李家军所有人一起用饭的,所以,即使李家军不知道明月的家里真实条件如何,自己在这里却从不短了吃食的。

红姨娘此时却将她吃过两勺子的粥送给明月,分明是自抬了身份,警告明月,她不过是一个被主子打赏的奴才罢了,主子给你一口吃食,是奴才得了脸而矣。

李放也己经放下碗筷,眉头虽深深的皱了起来,却是没有吭气。

明月淡然的端过粥碗,将里面的勺子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又将红姨娘喝过的碗沿用手指擦了又擦,转了一个边,随后就着碗沿,“唏溜唏溜”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这动作一气呵成,任谁都瞧得出明月是嫌弃红姨娘脏的意思。

再看红姨娘,眼睛里的恨意已经不用掩拭了,想要向李放诉苦,身侧的夫君已经端起碗来,不用汤匙,反而如明月一般就着碗沿三两口就喝了一碗,那眼底的笑意肆意的溢满眉梢嘴角,那样的飞扬,那样的灿烂。

明月意尤未尽的擦着嘴角,微笑着对其他九位姨娘道:“九位主子,哪位还怕吃了蛆虫的,明月替分担可好?”

九位姨娘面面相覤,哪个也没敢答言,即使听了蛆虫的言论吃不下的,也象征性的端着汤匙粘几下嘴唇。

粉姨娘则拿着一只包子,向李放施了个曲身礼道:“夫君,海棠初来乍到,又是个怕饿的,妾身去给她送只包子解解饿,也全了夫君不让她挨饿的承诺。”

李放轻轻点了点头,粉姨娘迈着碎步去追“大桌子”,以为过了这么一会儿,“大桌子”已经走出很远,没想到一出院门就看到前方迈着小碎步悠哉悠哉的胖丫头,这么半天只走出院门六七步,那速度堪比蜗牛中的慢蜗牛。

粉姨娘忙走了两步,将手中的大包子做势要塞到“大桌子”手里,见对方怀里抱着大木盆子腾不出手来吃,又做势要抢盆子道:“海棠,你还没吃早饭吧,吃个包子顶顶饿,我来帮你拿。”

“大桌子”笑吟吟的、毫不客气的将盆子一股脑的塞给了粉姨娘,拿起大包子就吃了起来,别人要吃七八口,她只三口便吃了下肚,留下一嘴圈的油腥。

粉姨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掩拭的低下头来,状似无意的翻着盆里被换下来的棉褥单,看到上面鲜红鲜红的一块血迹,气得胳膊一抖,将盆子直接扔在了地上。

“大桌子”忙不迭的弯下腰,将盆子最下面的红色纱衣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一看再看, 低声嗔责道:“多好看的衣裳,弄坏了怎么办?俺还想着成亲的时候改件小衣呢!”

粉姨娘脸色闪现出一丝薄怒,转身就要走,只听“大桌子”旁若无人的低声道:“红姨娘穿红的,绿姨娘穿绿的?莫不是公子怕认错了人?真有意思!”

粉姨娘一下子就顿住了脚,再转过身之时,己是一脸的和蔼可亲,再离去之时,怀里多了一条红色纱衣,而“大桌子”手里,已经多了一幅金丁香。

“大桌子”眼色如墨的看着粉姨娘玲珑有致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为了魏郎,她可是将魏知行和明月也当成了主子效忠,机关算尽了,这后宅,注定鸡飞狗跳,硝烟四起。

女子端起盆子向河边走去,肥硕的身影竟那样的欢快轻盈,哪里还有刚刚蜗牛般的漫步。

女子走后,身侧的院门洞开,魏炎欣长的身影立在门前,望着女子的眼睛,透着无尽的沉思。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最恶公子哥

泥坊学徒打探了向阳村的两个村民才打探到殷家三房的位置,前一个瘦小汉子村民听说打听殷家三房,一脸恶色的转身就走了;

好在第二个村民是个文弱书生模样,说话虽然文诌诌的听不大懂,但好在是个热心肠,坐在牛车尾帮他指路,快到了殷家三房,一回头却又不见了那个书生的身影,学徒连个谢字都没来得及说。

学徒心下感叹,还是读书人好,知书达礼,不像前一个,跟要吃了人似的。

到了殷家,学徒长声“吁”了一声,停稳了牛车,拍打着殷家的院门,直接大喊道:“老殷家的主家,你家的大缸到了,浴盆子也帮着捎回来了!出来搭把手啊!!”

那学徒的声音无比明亮,隔着一个院子的明月听得清清楚楚,迈着步子就往回跑,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她运回来的不是缸,而是黄金万两。

李放不乐意的敲着筷子道:“殷明月,你给我站住,这早饭刚过,你就要逃了?”

殷明月一脸讪笑道:“一会儿,只一会儿,我回去交待一下就回来,很快!有什么活计你先找海棠就成!”

不等李放同意人己经往家中奔去,留下一脸铁青的李放。

这地下室只成越进去过,并一再保证,已经按明月的要求进行了改装,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大一点的地窖,保证任何人看不出端倪来。

明月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因为她与小翠宿在一处,后来刘氏又出了事,她从来没有下去过,这次却不得不下去看看,否则这么多大缸无处可放。

回到院中,明月让明星看好正门,让小翠看好与魏知行所住房子之间的豁口,以便有外人进来示警。

再看成越,一向懒惰的他自从依赖上了明月的吃食,干活倒是不再讲其他条件和代价了,爽快的单手抬起大缸,轻松的背在背上,连缸盖都一晃没晃,看得学徒直乍舌。

往屋里抬缸不用学徒,学徒倒是个实诚的,眼里头有活,主动帮着将缸和浴盆都挪在了院中,搬到最后一只缸时,学徒似乎用竭了力气,搬到牛车中部时,力气突然一解,缸身一滑滑到了车尾车板,眼看着就要砸地,学徒忙不迭冲上来稳住缸。

一人一缸的力量全部在车尾,车尾如跷跷板被压落底,缸底直接滑到了地面上,猛的摇晃着两下,眼看着二次又要栽倒,学徒眼尖手快,忙跳下牛车扶了一把,这才让这口缸幸免于难、平稳着陆。

学徒累得满脸是汗,再想搬动此缸时,却是怎样抬也抬不动了,心里头别提多沮丧了,仔细看这缸身时,缸的肚子上已经裂了好几道细纹,外人看看不出来,行家却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学徒心中一突,他只是免费到陶坊的学徒,连一文的工钱也没有,而且还约定,送货的过程中,有破损的要算在学徒身上,学徒家本身就是穷得底掉,哪里有银子可赔?吓得一慌神,哪里还敢去碰这口大缸,直接将最后一口缸孤零零的扔在了院门口。和明星打了声招呼,说是着急到临村去焗大缸。

明星见缸虽然晃了两晃,却没有破损,遂点了点头,放学徒走了。

此缸是明月特意制作的泡菜缸,上面是倒扣盆一般的盖子,缸肚浑圆,上面有沿,明月用手敲着嗡嗡作响,品质一看就是上乘。

明月先成越一步进了书房,将地道口打开,成越自己先下石梯,再将缸身抱着向下,明月在上面帮助扶正,紧跟其后。

地窖较上次来之时少了几分阴森的感觉,再往里走不长时间就遇到了一堵青石墙,完好的挡住了明月上次看到的盐槽、骷髅和榕树根等惊悚之物,和富贵人家的大地窖或暗室一般无二,只是面积大了些。

明月挑大指给了成越一个赞,笑道:“任务完成的不错,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加菜!”

成越一脸傲骄的将缸轻轻放在地上,丝毫没有犹豫道:“酱猪蹄子,多放辣、多放盐......”

明月哭笑不得的看着倔强的老头,十分不解为何有人连吃了数十只猪蹄子都不带换样的,害得明月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山上无数只没有蹄子的野猪在奔跑,那画面,比骷髅还惊悚。

看出明月的戏谑,成越则扁着嘴道:“这事还不是赖你,给骷髅吃什么不好,吃一只那么好看的猪蹄子,结果被你泼了童子尿,馋死我,气死我了!”

“呃......”明月悲催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在成越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再也做不了猪蹄这道菜了,她上次下地道之时,用猪蹄代替黑驴蹄,以为受到袭击,泼了骷髅韩兴所说的“最干净的东西”,又塞骷髅嘴里猪蹄子、撒了辣椒粉,却原来,是韩兴的“童子尿”、“辣椒粉”双料浸了猪蹄子,害得成越现在对猪蹄子有了偏执的爱好,这最魁祸首,果然-----是自己。

明月黑着脸沉声道:“小越越,你跟我说实话,那骷髅你给埋哪里了?”

成越一幅见鬼的模样,指了指新砌的青石墙道:“在墙那边----榕树根须的密道口......”

见明月瞪起了眼睛,成越也瞪起了眼睛,大声道:“瞪什么眼睛,我是为你着想,那洞口的大锁我给劈开了,废了村里十二把砍柴刀,爬了近半个时辰,爬到头儿一下子跌进了盐坑里,再向上爬才发现,竟和咱山脚的洞口是相通的,你若是舍不得那骷髅了,可以从山脚爬进去看看!那猪蹄子,外面粘了一层的盐霜,估计成了咸猪蹄了!!!”

明月简直哭笑不得,怪得村里最近十几户丢了柴刀,害得大家胡思乱想,甚至猜疑“孙石头”的鬼魂作祟,原来是成越偷柴刀劈锁头,自己可是有宝匕在手,一割就断的......

蓦然又想起那龙雀匕已经还给魏知行了,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几分不舍,明月用力甩去脑袋里旎旑的心思,自己安慰自己道,定是东西太称手了,一定是!

明月直接向成越挑起了大指,进行此等见不得光的改造工程,成越的艰辛很难想象,定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从山脚秘道口运进来的,那窄小的石缝,容他这么大的块头,并非易事。

明月啧啧称赞,当先向出口走去道:“做得不错,最起码娘亲她们不会怀疑什么了,家里还有剩下最后一个酱猪蹄,你好好享受吧,以后,我拒绝再做这道菜,谁和我提和谁急。”

成越在身后哇哇暴叫道:“大月月,你太不厚道了!因为我提了猪蹄你就让我戒了酱猪蹄!那你还往上面撒辣椒面了,你怎么不戒辣!韩兴还往上面撒尿了,你怎么不让他戒尿!!不公平!!!”

明月连头都没转,直接摆了摆手道:“我就不给做!有本事你用天火、用雷电,到丛林当你的人猿泰山去!!反正你也有本事,连薅猪毛都可以徒手!干净得像葫芦瓢!!!”

成越哪里不知道明月是讽刺他自己拨毛的事儿,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自己坑坑洼洼的脸和已经长出一寸的板发,怒道:“俺不长毛啦!俺长出头发了!!!”

明月险些没笑喷了,这是长还是不长呢?真是个难解之迷。怕他撩挑子不干活,出了地道口,赶紧将伙房里的最后那只猪蹄子拿出来,在成越眼前晃来晃去。

成越一把要抢过猪蹄子,明月忙缩手拿了回去,顺手揣在了装石头的小袋子里,眼里满是戏谑的目光。

成越气得够呛,耐何却发作不得,这可是最后一只猪蹄子,明月的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成越恶狠狠的盯了一眼明月装石子的小袋子,身子一矮,灰头土脸的继续到院中搬缸。

院里的缸全部搬完了,只剩下院中一个浴盆和院外一口缸。浴盆自然不用搬,最后放在屋里就成,这最后一口缸却被关在了院外。

明月推开院门,眼睛顿时缩一缩,只见缸的两侧,各站着一个人,抱着肩研究着这只“古怪”的缸。

李放摸了摸下巴,啧啧怪道:“这种圆肚子大缸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说是酿酒又着实不像,说是做‘人棍’的坛子又太大了;实在是匪夷所思,怪哉怪哉!”

魏知行摇了摇头道:“一个农家,你老往你的认知想就大错特错了,我看不是冬天用来装冻肉的就是用来装水的,用盖子不过是防止进灰尘老鼠罢了。”

魏知行说得很有道理,倒显得李放无知了,李放眼睛登时一眯,不愿服输道:“错错错,现在正逢年关,这缸又十分巨大,也有可能是用来洗澡除污秽的。”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

明月不理会二人,想要成越去抬缸,李放却拦住道:“你还没说这缸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们两个,哪个赢、哪个输?”

这二人哪个她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

明月仍不理睬于他,示意成越继续搬缸。

李放却不干了,身子又是一拦道:“现在是白天,你得听我的!不听我的,你娘就永远别想伸冤了!!”

明月转而怒目而视了,李放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卑鄙无耻的威胁,如果以前对李放的行径用公子哥的任性来形容,现在的无赖行径就可以用恶霸来形容了,过去明月想方设法的替对方开脱,安慰自己不要嗔责,现在却是心生厌恶了。

明月冷然的抬眼,随即施了一具标准的曲身礼,淡然道:“花少有何吩咐?”

李放怔了一瞬,见魏知行皱着眉望着自己,心里又十分不痛快,一下子甩开脑中的愧疚,指着缸身道:“买回的缸得试试好坏,你将头伸进去,我要试缸!”

明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哼,这是报自己将他塞进缸里敲缸壁的仇了?自己与他的仇怨,岂止这一桩,难不成还要报被风筝线捆绑之仇?还要报被众女子调戏之仇?对方不会可恶到将自己送给一帮男人调戏吧?

没过一会儿,明月就想为自己的想象力打自己耳光,因为,李放的招法,层出不穷,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如此肌肤亲

明月不情愿的将双手放在大缸缸盖两侧,一脸不悦的将缸盖抬起来,递给了身侧的小翠,抬起身子,准备将头探进缸内。

“啊----”

“啊----”

两声惊叫同时响起,一个在缸内,一个在缸外,一个男声,一个女声。

明月吓得跳起了身子,以为李放的报复现在就开始了。

缸内的男子吓得站直了身子,嘴巴自然的张成了“O”型。

说时迟那时快,明月习惯性的伸手拿石子袭击,却不想只抓到一只成越的猪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袭向了缸内之人。

明月虽然没有内力,这手劲儿和准头儿可不是一般猎户可比的, 这猪蹄子准确无比的塞进了缸内之人的口中,几乎没入了三分之二,将男子的清秀脸庞生生撑成了胖南瓜脸,眼睛几乎挤成了细缝,呼吸凝滞,张牙舞爪的要扯掉猪蹄子。

成越一见最后一只猪蹄子被吞,好似命被人夺了一般,地道中被骷髅咬的猪蹄子他嫌弃,这个被人咬的他倒不在乎,怒火中烧的冲上来,上手如闪电的将猪蹄子硬生生给扯了出来,哪管那人疼不疼,痛不痛?!

那人被扯得两颗大槽牙都掉了,脸疼得由胖南瓜变成了瘦黄瓜,紧紧捂着脸,唉哟唉哟的呼着痛。

成越则是欲哭无泪的看着手里的猪蹄子,外面一层韧劲十足的猪皮被两道槽牙撸掉的一大片,最后终于完成了它作为牙的使命,光荣而坚挺的立在猪蹄子上,倒像是猪蹄子成了精、长出两只耳朵一般,看着分外的滑稽与可笑。

成越转过脸对明月一脸委屈道:“大月月,你

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他给啃了、给嘬了,我宁可被韩兴撒童子尿,也不愿意吃狗剩!你赔,你不赔我就将缸都搬出来!!!”

明月忙捂住了成越的嘴,生怕他满嘴乱说透露出地道的讯息,安慰道:“我不做,并不等于不让小翠做,小翠姐姐做得不好吃,还有宋娇娇来做,我来说怎样做,由她们动手来做,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行不行?”

成越一听脸色这才正了正,将猪蹄子一把塞回到缸中之人的怀里,扁着嘴道:“为了吃食比俺还卑鄙,又偷又抢的,你的牙还在上面,这猪蹄子就当施舍你了!”

缸中之人死的心都有,自己怎么就成了偷食抢食的人了?瞬间如打了鸡血般,也不捂嘴了,也不呼痛了,腰杆挺得溜直,义正言词道:“老者,此言差矣!吾乃读圣贤书之人,不做鸡鸣狗盗之事,不食摇尾乞怜之食,不做苟苟蝇蝇之事......”

少年书生意气风发,浩然正气,只是站在粗口的大缸里,配着漏风的声音,做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和他嘴上说的话南辕北辙、背道而驰,惹得人暗自发笑。

魏知行与李放则无比闲适的抱着肩,看着少年的夸夸其谈,不明所以然。

心情本来不好的明月无奈的打断苏宏图道:“苏秀才,别拽文了,有事说事,无事滚蛋。”

本来对成越说教的苏宏图登时转了目标,对明月道:“明月,汝即将纳做苏家妾,切不可粗鄙言行,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后边的一大串什么贞啊洁的没听懂,第一句的“纳做苏家妾”的话明月却是听懂了,一脸怒色道:“姓苏的,现在是白天,别睡觉了!”

苏宏图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不明所以。

李放嘻嘻笑了,眼睛上下扫视着苏宏图,万分不屑道:“小农女是说你别白日做梦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苏宏图一脸委屈道:“明月,女子向高洁,汝不愿为妾,耐何黎先生对吾有教诲之恩,黎小姐贤良淑德,定不会亏待于你......”

明月拿起小翠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烧火棍,照着苏宏图的脑门就打了下去,边打边骂道:“我打醒你个书呆子,成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啥时候答应嫁给你为妻或者为妾了!!再胡说八道,我把你打回娘胎里重新投胎!!!”

烧火棍打下来,苏宏图这回身子够快,一下缩回了缸内,烧火棍打在了缸沿上,发出了“咚”的响声。

二人如打地鼠般展开了暴打与躲避战,直打得明月累得呼呼直喘,李放拍着巴掌乐,魏知行一脸沉思的看着缸内书生。

在间隙里,苏宏图又探出头,许是着急的原故,又或是怕文诌诌的明月听不懂,说起了白话道:“明月,你明明事理好不好?韩伯伯找我来当说客,你若点头了,就成就了两段好姻缘,皆大欢喜,俗话说,宁拆一桩庙,不拆一桩婚,夫为妻纲,我的话,你得听......”

本来累得住手的明月再次扬起了烧火棍,苏宏图已经先知先觉的窝在缸底不出来,眼睛仍充满希翼的望着明月道:“为人妇者,不可谩骂毒打夫君,系犯七出之条......”

明月终于气馁的放下棍子,见苏宏图如此笃定,自己心里也划起了魂,莫不是原主殷明月曾答应过苏宏图嫁给他?害得他对现在的自己也是穷追猛打、不言放弃?

明月转瞬一脸哀求道:“苏童生,不,苏大爷,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啥时候答应过你啊,如果答应了,你就当我说的是梦话,统统收回,你报你的师恩,和黎小姐过双宿双栖的好日子,我就不掺合了,你就当日行一善,放过我这个命运多舛之人好不好?”

苏宏图脸色微红道:“明月,你说的哪里话?日行一善我已经做完了,给赶车的小哥指了路,给你小叔和韩家当说客,我还托黎家给你娘亲请了状师......你我之间,虽无三媒六聘,却己有了肌肤之亲,万无悔改之礼......”

明月心里一突,原主殷明月早就情系苏宏图,这是全村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莫不是在自己没穿越来的时候,二人就暗渡沉仓、珠胎暗结了?自己可是葵水还没来的小丫头,这苏宏图岂不是猥亵未成年少女?真够无耻的!

明月不过,自己的身体没有感觉出来任何异样啊,怎么也不像已经情事的模样啊!

明月正狐疑的回忆着一点一滴,魏知行一向如青花瓷般平静无波的脸终于龟裂了,直接将苏宏图如拖死狗般的从缸内扯了出来,一脸阴色道:“什么肌肤之亲,你给我说明白喽?!”

男人的眼睛里,似隐着吞天噬地之力,手指捏得苏宏图的臂骨卡卡做响,让人不由得担心苏宏图的小命随时都要玩完。

这苏宏图倒有一股子倔脾气,疼得呲牙咧嘴,却说什么也不肯求饶,还理直气壮道:“这是事实!就在三房老宅篱笆墙院里,吾与明月谈起纳妾之事,她脸色绚如朝阳,眼眸灿若星辰,声音清亮如水......小小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掰着我的手指,我反抗,她还不允......”

男人的青花瓷脸碎成了一片一片,浓如潭的眼睛竟闪过了一丝绝望。多么似曾相识的情景啊,一样的对男子用强吗?这仿佛是明月惯用的伎俩,还当街吻过自己。

苏宏图感觉身遭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似乎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能凝结成冰,透冷入骨。

抬眼看向魏知行,男人的脸已经因愤怒而扭曲,脸色苍白如雪,与这冬天一色,冷得瘆人。

苏宏图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意外发现竟然能活动自如了,而男人紧箍自己手臂的手,已经转而钳在了自己的脖颈咽喉处, 若不是考虑到自己还要说话,恐怕早就再一用力,将自己纤细的脖子如扭小鸡般轻松折断。

苏宏图倒抽了一口凉气,喉结似乎碰触到了男人的掌心儿,吓得连抽气都不敢了,哆哆嗦嗦道:“然后,然后明月就一把将我举过头顶,高喊了句‘去你的吧’,我就如纸鸢般被她抛在了篱笆墙外,那句‘去你的吧’,分明就是她答应了我的提亲......”

本欲掐紧的魏知行的手终于松了松,身遭的空气有些许的回暖,苏宏图的心终于落了地,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如同沙漠中的人遇到了绿洲。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就连明月也松了一口气,众人皆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明月与这书生哪里是肤肤之亲,分明是将明月气得狠了,将他摔出自家院子,那句“去你的吧”,哪里是同意书生来纳妾了,分明是让他“滚”的意思,只这么一个寻常人都明白的事情,到了苏书生这里竟发生了质的改变,不仅害得书生旎旑遐思了这么长时间,还误以为二人好事将近。

此次出事,苏宏图更是以翁婿身份,急得团团转,厚着脸皮去请人帮找状师,病急乱投医,竟求到了情敌黎家头上,黎家又怎会出力?

状师明日才到,辩讼的结果尚未可知,苏宏图便想着双管齐下,适逢韩氏父子求他来当说客,他欣然应允,因为见不到明月,便想了这么一个缸中藏人的办法,让大家都跟着虚惊一场。

明月那日怒摔了苏秀才,这分明是解气的事情,被苏宏图这么一绚染,又是脸色绚如朝阳、眼眸灿若星辰的,让人反而听出几分缠绵匪恻的味道,魏知行的脸色再次无波无澜,只是眼睛越发的浓不见底,抵着苏宏图的身子,微微拧了下身。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从来不良善

李放脸上的笑意则越来越浓,如石子打在了河水里,划出了层层涟漪,却忽的卷起巨浪,猛的一抬脚,一脚踹在了苏宠图的屁股上。

此时的苏宏图正被魏知行掐住了脖子,李放一脚踹过来,魏知行颇有默契的一撒手,苏宏图整个人如纸鸢般飞向了空中,一直飞出了几十米远,最终落在了路口的榕树上,哀哀直嚎,听声音,怕是伤得不轻。

李放搓了搓手,满意的啧啧赞叹道:“这纸鸢本将军放得也不错。”

明月狠狠瞪了一眼李放,嗔责道:“花少,你下手也太重了,我和你能比吗?你内力深厚,他只是一介书生,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李放脸色登时撩下来了,明月却哪里顾得上他的心情,苏宏图嘴巴虽然碎了点儿,但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多次帮过自己,呃,虽然效果不怎么样......这一脚下去,非得在炕上躺上一两个月不可,眼看着还有三个月就要春试了,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代,参加不了科考可是要了书生命的大事情。

明月叫成越拿着梯子,二人慌慌张张去榕树那里救人了。

李放万分的不满,看着魏知行,鼻子里轻哼了两声,二人刚刚那一瞬的默契瞬间土崩瓦解,李放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筷子敲着缸沿,万分不屑道:“魏大人果然会做人情,明明比我还想将那书生刀卸八块,却是忍着不发,将他的屁股冲着本将军,本将军才一出脚,你就撒了手,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魏知行一脸无辜道:“少将军赁的多心?吾与苏童生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有惺惺相惜之意,少将军这一脚踢得确实狠了些,恐怕在边疆打杀惯了,失了节制。”

能骑马、能斗虎、能杀刺客、能算计人于无形,这样的人是一介文弱书生?谁信?鬼才信!!!

如果眼睛能杀人,魏知行恐怕要死上一万次不止。

李放忍无可忍,刚要发作,却听魏知行似同魏炎叙话道:“听说北疆接连数十个商队被抢了财物,转而黑市上又换出了不少的盐和粮食,魏炎,你说,此事是胡虏可汗派人做的吗?”

魏炎沉吟片刻,方恭敬回道:“禀大人,小的见识浅薄,却也猜想非胡虏所为。被劫之处虽在交界,但属我大齐国境内,一旦被发现,镇国将军封锁了出路,就会瓮中捉鳖逃不回老巢,况且,胡虏与周国近二年频繁接触,周国之盐数不胜数,又何必冒此之险,入我齐境?”

魏知行轻轻“哦”了一声,狐疑的摇了摇头。

此话却在李放心里激起了千层浪,抢财之人,劫了数十个商队,不掩行踪,反而急着到黑市换盐,所需数量之大,恐怕只有自己的老爹镇国将军才有这样大的手笔!!只是,爹爹一向沉稳如斯,怎会如此莽撞行事?先前父亲散尽家财买黑盐,皇帝若是知道了,却会念及忠君爱国之苦心不予追究,但若抢财再买,性质就大变样了,若是有人借机进谗言,说包藏祸心诛灭九族也是有可能的!

李放的汗不自觉的冒下来了,都怪自己一时贪玩,逗留时日太多,倒忘了自己此行来找魏知行身上的重任。

每逢年关,大齐国的老百姓日子难过,这胡虏的百姓过得更惨,每到年关必是纷扰踏关频繁之时,一有纰漏,便会满盘皆输,自己弄来的一百多坛的咸菜虽然不多,但也可解燃眉之急。况且,不一定就这一百坛的咸菜。

李放沉思的看着魏知行,而魏知行,又紧张的看着远处正在爬树的明月,一瞬不瞬。

李放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心里有了主意。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魏知行的七寸,自己知道的很是清楚,过去的七寸,是魏知行的姐姐,当今的皇后娘娘,高高在上,自己不敢动,也不能动。而如今这个七寸,却是任由自己搓圆揉扁的小老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现在这个危机时刻,怕是也顾不得了。

李放展颜笑了笑,对李小五道:“这大缸不错,本公子身上粘乎乎的,用来洗澡颇好。”

李小五的脸不自然的抽了抽,看了看院中的浴桶道:“公子,这院中有新制的浴桶,要不然......”

李放眼睛一横,怒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让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看中了统统拿走便是!!昨日之事还没找你算帐呢!?一会儿罚你打猎去!!!”

李小五眼角喜色一现,在这里,让打猎可是肥差啊,待附耳过去,听得李放低语之后,李小五悲催的发现,这果然是个罚差,只不知主子要这么多那个东西有何用处。

李小五走了,大肚子缸、浴桶统统被抬回了李放所住的土坯房子外屋内,紧挨着土灶旁边,倒真似要沐浴一般。

成越小心的将苏宏图从榕树上抱了下来,幸好他掉下时被榕树的密匝匝的枝叶给扯住,其他伤势还好些,只是其中一条手臂脱臼,软成了面条。

成越小心的顺时针转了两转,再猛一用力,苏宏图“啊”的惨叫一声,脱臼的手臂立马被端了回去。

明月紧张的额头冒了汗,轻轻的揉着苏宏图另一条发青的胳膊急道:“你怎样?我让星儿去找郎中了,你挺一挺!”

苏宏图的脸已经惨白如纸,想扯出一抹微笑来,却是比哭还难看,最后只好放弃了动作,喃喃低声道:“明月,一会儿将我放在我家门口就好,千万别让我爹我娘看到你们,三房现在一团乱麻,一颗麦苗都能压垮了,不能再经祸事儿了......还有,你若不想你娘成为韩家妾,明天我托黎家请的状师就到了......”

书生嘴角还噙着半哭半笑的笑容,却是再也绽放不开来,就这样痴痴的凝固在了脸上,疼得失去了知觉,痛得昏睡过去,那苍白如纸的脸上,还印着被明月打的清晰的烧火棍印迹。

明月的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了书生的脸颊上的黑色印迹上,明月就着眼泪将黑印迹擦了擦,却是越擦越模糊,书生脸上已经被涂得黑糊糊一片了。

如苏宏图所言,将他轻轻放在苏家院门口,轻叩了苏家门,偷偷躲在墙垛之后,直到苏家爹娘哭天抢地的将儿子抬了进去。

回到李放家之时,明月眼睛仍是红彤彤的,看着无所谓的李放,心情无比的复杂,也许,从第一次见到李放开始,她就应该猜到,李放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有他的自成一套的行事准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让你后悔活这一世。

原来以为他对自己有所不同,现在看来不过是猫戏老鼠,没到失了耐心的时候吧。

明月阴郁着脸,为刘氏、更为自己未来的日子发愁,对李放也不似先前的平和心态,反而淡漠得如同一瓢凉水,没有温度,没有恭维,没有漫不经心,只是单纯的如同雇主与长工、主子与奴隶的关系,没有任何的感*彩。

“大桌子”已经回到院落,在院中的晾衣绳上挂着衣裳。

看着衣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冰坨, 蓝姨娘分外不喜的阴阳怪气道:“秋海棠,现在是大冬天,像你这样晒衣裳什么时候能干?用不了两天我就没得衣裳穿哩!”

蓝姨娘扭动着略显丰腴的身子,如长蛇般围着晾晒的衣裳转了两圈儿,手掌心挥动着同色的帕子,若是在县城里,这样的轻薄装束,这样的妖娆风姿,定会被误认为是哪家的妓寨窑姐,风情万种,眉目传情,妩媚多情间,一串好听的铃声叮叮铃铃做响,如报春的喜鸟,若夜啼的黄莺,煞是好听。

可惜,蓝姨娘一身的风情,却独独吸引不来那个本该被吸引之人,李放连眼皮都没撩,而是用麻绳在捆着什么东西。

“大桌子”听话的将蓝色衣裳收了盆中,支愣着耳朵听着蓝姨娘的铃当声,伴着铃当的韵律竟和出来一段绝美的歌谣。

这“大桌子”身材肥胖、说话粗鄙,声音却如清泉一般的纯粹动听,与那动听的铃声比起来毫不逊色,反而多了一丝清灵悠远,似来自天簌之音,唱得蓝姨娘不由一怔神,不由得随着好听的韵律扭动着腰肢,翩翩而舞。

蓝姨娘舞得正兴起,“大桌子”的歌声嘎然而止,猝不及防,害得蓝姨娘险些摔了个跟头,十分不悦的看着“大桌子”。

却见“大桌子”已经被绿姨娘扯进了屋子,临进门前,绿姨娘示威性的挑了挑下巴,眉梢眼里俱是不屑。

不一会儿,“大桌子”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件绿色的脏衣裳,眼睛却贼眉鼠眼的瞟向蓝姨娘的腰间,害得本来想质问她的蓝姨娘心里画了魂,十分不喜道:“绿姨娘找你进屋做什么去了?”

“大桌子”唯唯诺诺答着话,眼睛仍是紧盯着蓝姨娘腰间的一长串铃当不放,似要盯到眼里拨不出来一般。

“大桌子”一幅有话想说、却又是忍着不说的表情,让蓝姨娘觉得比憋尿的感觉还要痛苦,心里更加笃定,这绿姨娘定是妒忌自己跳舞吸引夫君的注意,对“大桌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不要你了

“大桌子”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的问道:“蓝姨娘,您的小铃当在哪买的?俺也想买。”

蓝姨娘终于放心了,还以为绿姨娘背后说自己坏话,原来是小丫鬟看上了自己的铃当,虽说是好事,但一个丑丫头和自己喜欢一样的东西,总感觉心里有些许的不痛快。

蓝姨娘假模假样的劝解道:“海棠,这是鎏金的铃当,一串要三四两银子呢!买它戴,你不如买个银头面当嫁妆,好风风光光嫁给魏侍卫。”

“大桌子”坚定的摇了摇头,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道:“蓝姨娘,俺身子胖,尤其是大腿根儿,一走路就发出‘嚓嚓’的声音,可难听了,为了这,俺姑叫俺少走路,结果越发胖得像猪。戴着您这铃当,我以后再也不担心走路传出磨肉皮儿的难听声儿了,妙哉妙哉!”

蓝姨娘脸色登时变了,这秋海棠早不问铃当晚不问铃当,偏偏和绿姨娘进了屋子出来就要买铃当,自己哪里胖了,只是比绿姨娘胖上那么一小圈而矣,这叫丰腴!!丰腴!!!

这绿姨娘定是恨自己早上将油点子弄到她新裙子上了,定是边将脏裙子给海棠,边咒骂自己胖得像猪!!!

蓝姨娘恨恨的解下铃当来,一股恼的塞在“大桌子”的手里骂道:“给你给你!!!你才胖得像头猪!!!”

随即一阵风似的飘进了屋子,怕是一场大战在即。

半天没抬头的李放终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着蓝姨娘的背影,不是嗔责她责怪下人,而是责怪她说出这么粗鄙的语言,而且,说得尤其的不可爱,哪像明月、粗鄙得无以伦比,粗鄙得煞是可爱......

少将军不由自主的瞄向明月,却见明月正拿着和她的身子几乎一样高的大扫帚扫着院中的积雪。

那样大的扫帚在少女手里分外的听话,乖巧的运用自如,积雪被扫得刷刷做响,偶尔被踩得嘎吱嘎吱响,似踩在人的心头一样麻麻痒痒的。

一阵清扫之后,最后用簸箕将雪戳到篱笆墙外,明月习惯性的将雪一扬,正刮起一阵北风,将雪花再度狂吹回来,灌了一头一脸的雪花,身子跟着冷嗖嗖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小脸冻得通红,称着本来就发红的眼睛,看着如同刚出生的小兔子,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一向聪明狡黠的少女竟也有这么呆傻的一天,李放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还未达嘴角却猛然一收,转而换上了阴云密布,抖了抖手中捆绑完成的物件,向明月招手道:“喂,你过来!”

明月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李放将手里的物件一股脑的塞在了明月的怀里。

仔细看手里的庞然大物----以四个木框为主支架,用绳子将那件红色披风绑在上面,风一吹,披风被风鼓得飞起。

明月狐疑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不喜欢披风了,要当柴禾烧?”

李放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刚刚本将军放了一下‘人鸢’,觉得神清气爽,分外舒心,于是做了一只‘披风鸢’,要放着玩,舒活筋骨。”

明月微皱着眉头,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道:“我不会放什么‘披风鸢’,这‘披风鸢’也不可能飞起来。”

李放翻了一记白眼,嗔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飞不起来?你不会放不要紧,会跑就行了!”

于是,一个褐色粗布衣裳的少女,颤抖着爬上房顶,在房顶上反复的奔跑着,房顶窄小,又是茅草做顶,即要担心踩榻了屋顶,又要担心跑急了冲下屋顶,只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两腮红润,气喘如牛;

而宽敞的地面上,男子身子岿然不动,嘴上却半分不肯停歇,吆喝着少女加快速度奔跑,手里扯动着连接“披风鸢”的麻绳,时不时象征性的扯动几下。

北风吹来,少女脱力的一撒手,“披风鸢”一个倒栽葱栽在了地上。

明月费力的爬下梯子,捡起‘披风鸢’,再爬上去,再跑,‘披风鸢’再度栽下来,一切,归零,重来。

往返五次之时,明月已经精疲力竭,连喘气都成了一种负担,眼色狰狞道:“花、花少,你、你耍够我了没?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何必折腾我和你的披风!!”

李放撇撇嘴道:“本公子什么时候耍你了!说能飞就能飞,是你笨而不自知而矣。”

李放将绳子交到了明月手中,不放心似的在明月的腰间又缠了两缠,打了个死结,这才掠了掠如瀑的长发,姿态绰约的一踏地面,借着反挫力,不用梯子直接跃上了屋顶。

这卓然的轻功,如嫡似魔,让人叹为观止。

明月脑中电闪雷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李放说的对,自己放不起来“披风鸢”,并不等于李放放不了,他是有轻功的人!

没来由的一股不详之感自脚底板疯狂上窜,一直上窜至天灵盖,窜至身体每个毛孔里,冷得牙齿都打颤了。

明月慌乱的去解拴在腰间及手腕上的细麻绳,麻绳看着虽细,却是分外的结实,那绳结也是特殊手法系的,慌乱间越解越乱,想抽腰间的匕首,却是掏了个空,“龙雀匕”早己被自己赌气还给了魏知行。

明月改为去抓地上的柴刀,只差三步、两步、一步,眼看着就要摸到那把柴刀,身子却已经如纸鸢般的凌空而起,一声尖叫刺破向阳村的上空,好不凄惨,却是无一个村民敢来看热闹。

可怜的明月,如被拴着喂鸡的蚂蚱,又如猫嘴边的老鼠,任凭主人的心情,身子如纸鸢般在空中飘来荡去,冷风呼呼的在耳边打着回旋儿,雪花如刀般的割在脸上,这些痛触,却不及明月惊恐的心之万一。

明月吓得大气不敢出,心里害怕却又不敢闭上眼睛,生怕李放突然手劲儿小了,将自己的脸拍在了房山上成了平底锅,又生怕那纤细的麻绳断了,将自己的身子摔在地上成了肉饼......

整个人,如坐未知的过山车般,在忐忑中经受着折磨,而这一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最初明月还能忍一忍,渐渐的就惊叫连连,惨叫声声,形同鬼嚎。

魏知行主仆三人被惊动了,跑到院子中,魏炎的轻功最好,飞身要去解救,耐何李家军早有防备,二十几个人,团团将主仆三人牵制住,让三人丝毫动弹不得,急得形如热锅上的蚂蚁。

魏知行的脸色则阴得如墨,气得浑身哆嗦,嘴唇发青,偏偏李放似故意般,“人鸢”放得更加起劲儿,不一会儿明月就头昏脑胀,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只在心里将李放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魏知行怒火中烧、心急如焚,对李家军怒目而视道:“本大人是三品官,你们见了本官不施礼、不下跪不说,还要以下犯上的动手吗?还不闪开!!”

李家军面色有些尴尬,身子却是未动,因李小五不在,另一个副统领上前一步,当先施礼道:“魏大人言重了,少将军只是在处理家事,魏大人做为外人不好插手吧!”

魏知行拳头紧握,一把钳住副统领双手,向魏炎和魏来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动手。

副统领话说得硬气,但对魏知行也是投鼠忌器,不敢开罪三品大员,动起手来未免束手束脚,只能吆喝着手下之人一轰而上,想着用人海战术牢牢圈住三人。

魏知行形似拼命的向副统领撞去,副统领不敢硬碰硬,急忙一闪身,回转的功夫却被魏知行踹在了肚子上,被用绳子捆成了软脚虾。

魏来与魏炎一见,气势更盛,齐齐向外冲去,二人功夫不弱,耐何李家军数量是己方六七倍之众,待冲出重围,只怕明月已经被转得七昏八愫了。

魏知行又解决了一个李家军,却是人海如潮,想要速战速决却是不可能了。男子急得身上热汗直流,瞟眼看见“大桌子”正在院子中央,仰望着天上飞来飞去的明月,气急道:“秋海棠,快去救明月!!!”

“大桌子”一脸难色道:“大人,现在,少将军也是俺主子!不能忤逆啊!”

魏知行将手伸入怀里,一侧的魏炎忙拉住,无声的摇了摇头,魏知行脸色一沉,无声的叹了口气,怀里的东西还不到示人的时候,若是出现纰漏,自己也难逃其责。

男子脑袋急转,将眼光再次投向“大桌子”喊道:“你若是救下明月,让你三日内与魏炎完婚!!!”

“大桌子”脸上喜色绽现,如瞬间绽放的秋海棠,花团紧缀,姹紫嫣红,好不热闹,声音如泉的再次确认道:“魏郎真的要成为我魏郎了?!”

胖丫头一脸喜色的看向魏炎,似要求证一般,魏炎看着主子威胁的伸向怀中的姿势,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无比哀嚎,自己的主子,是专门坑属下的主子,绝无例外!

见魏炎笃定的点头,“大桌子”眉飞色舞,冲着房顶的李放大叫道:“少将军,夫为妻纲,俺得听俺相公的,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主子啦!!!我不要你了!!!”

两句话说得李放忍俊不止,一个丑丫头,一个粗鄙、挑拨事非的丫头,竟然当自己是香馍馍了,自己没赶她走,她倒不要自己这个主子了,还真是自不量力。

很快,李放就为他的想法后悔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乱成一锅粥

秋海棠不愧绰号“大桌子”,永远会给人以惊喜,无时不刻。

只见“大桌子”如球的身子似弹丸般射了出去,不是冲向明月,而是冲进了李家军,边冲边吼道:“听好了,我是魏炎的娘子,谁碰了我就是非礼我相公,非礼我相公就是非礼魏大人,非礼魏大人就是非礼、就是非礼魏大人那高高在上的大靠山.....”

此话一说,所有李家军都傻了眼,一个刚刚还卑微的干活的丑丫头,只因为魏知行一句话、魏炎一点头,就如同打了鸡血般,置名声于不顾,不要命的冲向男人堆儿不说,还说什么非礼她!重点是不仅非礼了她,还说什么非礼了魏大人背后的大靠山!!!

魏大人背后的靠山是谁,“大桌子”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魏大人年纪轻轻当上大官儿,背后不是有个太守的爹、就是有个宰相的舅,于是拉大旗做虎皮,想当然的拿出来吓唬人!

没想到歪打正着!几句话吓傻了一众李家军,因为他们个个门清着呢!这魏大人的靠山就是他的嫡亲姐姐----当今的皇后娘娘!!!大齐国第一国母!!!唉我去!非礼第一国母!?这事儿,太特么大了!!!

李家军众人呆苦木鸡,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习惯的看向李小五,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李小五被少将军派出去打猎了,副统领又被魏知行捆成了虾子,一大群大老爷们,顿时没了主心骨般。

最先迎向“大桌子”的是个毛头小伙子,应该参军不长,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见“大桌子”身形如山,来势凶凶,身前波涛汹涌,分不清哪里是山丘哪里是沟壑,碰到哪里似乎都有“非礼”的嫌疑,这要是处理不好就是犯了重罪,牵连到自家爹娘、四个弟弟、两个妹妹、一头老黄牛、三只老母鸡......小伙子急火攻心,眼睛直接一翻,昏过去了。

有几个老兵油子索性也见样学样,顺势跟着倒了下去,结果,一群大头兵,如一整片麦子般倒了下去,可悲的是,连丑丫头一根汗毛都没敢碰到。

有两个反映迟钝的,直接被“大桌子”一手抓住一只脑袋,两相一对,直接眼冒金星的摔在地上,额头上起了小孩儿拳头一样的大鼓包。

这样还不算完,“大桌子”最后还震慑性的一人给了一胖脚,这肥硕的身子,顿时压得二人翻了白眼,身子一弓,只怕不养上一两个月是下不了榻了。

战场迅速被“清”,“大桌子”如女将军般叉着腰,居高临下、气势如虹的看着二十个李家军,而躺在地上的李家军,如老鹰翅膀下的小鸡崽儿,连动都不敢动,乖乖的让魏来用绳子如拴蚂蚱般的捆在了一处。

一个三品大人、两个六品侍卫束手无策的事情,竟被一个集无赖、撒泼于一身的女胖子瞬间降服,果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没了桎梏,魏知行飞快的冲向土坯房一侧的梯子,眼看着梯子就在眼前,房顶的李放撇嘴一笑,轻蔑的伸出了一只脚,将梯子毫不留情的踢翻在地,耸了耸肩道:“哟,梯子倒了!魏大人如纸鸢般飞上来?”

这是欺负魏知行不懂轻功了。

二人说话的功夫,魏炎已经欺身上房,急向李放奔来。

李放轻功本比魏炎好,但此时一只手里带着明月,轻功打了折扣,腾出一只手来与魏炎战于一处,边打边向身后撤。

这么一缓的功夫,魏来已经重新架好了梯子爬上房来,魏知行则阴冷的站在院中,整理着腰间的好似腰带似的东西。

见帮手越来越多,李放步步后退,退至屋顶边角,直接借力向魏知行所居的成宅屋顶跃去,刚刚落地,只听身后鞭风阵阵,如长蛇般凌厉的卷向李放的腰部,那鞭稍儿带有倒钩,若是被钩中,身体定会被贯出三个血窟窿来!非死即伤!!!

这是使鞭的行家里手!李放不敢掉以轻心,铿浪浪将腰间的缠腰长剑一抖,挽起剑花,回首连刺三剑,长鞭立即卷住了长剑,阵势顿时凝滞。

看到使鞭之人,李放不由大吃一惊,如此风驰的速度,如此娴熟的招势,他原本以为是魏炎追了上来,任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竟是魏知行,一向以文弱书生加三脚猫功夫示人的魏知行!!!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使鞭高手!!!

而这鞭子之所以与他人所用不同,前方装有倒钩,一是因为可以增加了鞭子的杀伤力,二是因为魏知行不会轻功,利用此倒钩可以取长被短,借助钩力、飞跃腾挪之用。

这长鞭不足为惧,让李放投鼠忌器的却是它的来历。长鞭鞭身系着一颗红绳,相传这红绳长鞭鞭身就是当年魏父舍命救驾、背护皇帝时所用,皇帝感念魏父为己而亡,将当时的绳子改制成了“解龙索”,转赐魏家嫡子魏知行,相当于免死金牌!

李放暗啐魏知行卑鄙,若论武功,即使魏知行突发奇招,也不过是在自己手底多缠斗一会儿罢了,他却用这“解龙索”对抗自己,自己敢伤魏知行,却不敢伤解龙索,伤了解龙索和忤逆皇帝有何区别?

李放改暗啐为明啐了,想要抽回自己的长剑,魏知行却是加重了解龙索的缠卷力度,李放气恼的只好松手弃剑,转身就向孙宅跃去。

李放消耗了半天的内力,又先后被魏炎和魏知行缠斗,内力逐渐消耗,明月被他带着飞得越来越低,飞过孙宅高墙之时,身子几乎贴着墙面飞过。

一切都是未知的,在墙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大熊”,飞快扑向半空中的明月,一把抱住了明月的腰,明月顿觉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般,被晃得晕晕沉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低眼一看,抱住自己细腰、如一座大山沉重的,竟然是刚刚气势如虹、所向披靡的“大桌子”!

李放本就力有不贻,身下似乎加重了一座山的力量,用尽了力量向空中再度跃起,飞到半途却终于力有不支,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急速下坠,连手中握着的红色‘披风鸢’也脱了手。

“大桌子”和明月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快速的向墙面跌来,这若是跌实了,不死也要残废毁容了。

“大桌子”眼色一闪,用力一拧身子,将明月抱在怀中,用自己厚重的屁股抵在了墙头上,借反贯力将明月再度抛向了屋顶上空,自己则倒栽葱般自墙上折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大头朝下栽在废石堆里,从此香消玉陨。

“大桌子”绝望的闭上眼睛,大叫道:“魏郎,来生再续前缘!!!”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传来,一只干净而略微纤细的手揽住了大桌子的腰,一揽没揽住,只好转而挽住了“大桌子”的胳膊,用力一翻转,“大桌子”改大头朝下为大头朝上,二人双双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大桌子”稳了稳心神,偷偷将眼睛嵌了一道缝隙,只见男子的侧颜美伦美奂,脸色潮红微润,眼眸似笑非笑,嘴巴一张一兮,有些气喘嘘嘘。

“大桌子”惊喜的睁大眼睛叫道:“魏郎,你能带我飞起来了!!能带我飞起来了!!!”

魏炎脸色尴尬立现,想起被狗追咬时、他怎么也没能带着她跃上墙头儿的窘事,还真是怪事,只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能扯动这胖丫头了,定是急火攻心,激发了潜力了。

男子稳了稳心神,皱着眉头对“大桌子”道:“海棠,咱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别再吃了!!!”

“大桌子”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好,魏郎说啥就是啥,只要娶我就好!”

魏炎耳力聪明,自然听到了胖丫头的话,不由摇头暗道,这胖丫头,刚刚拼着屁股受伤也要救明月,不会就是为了和自己成亲才这么拼命吧?!面上不赞同,心里却也有些许的傲娇。

再说明月,被“大桌子”拼命的再次抛向孙宅屋顶上空,再次向下落,晕晕乎乎中,见李放立在屋顶的身形越来越近,手里还拿着那只可恶的“披风鸢”,正急急的收着“披风鸢”的绳子。

这是还要放“人鸢”的意思?明月怒火中烧,一把抢过“披风鸢”一角,随着下落之势,用木框子一下砸在了李放的脚踝上,李放猝不及防,如秤砣般也向房下跌来。

明月正向下跌落,腰间突然一紧,紧接着跌入了一人怀里,男人的气息浓郁而热烈,手臂虬实而有力,似要将少女的身体嵌合成身体的一部分。

张眼抬望,却是魏知行,一手揽着明月的纤纤细腰,一手扯着长鞭鞭柄,二人齐齐吊在房顶与地面的半空中。

怕少女如对付李放一般,男子在少女耳边轻喃道:“别乱动,是我!”

男人的声音那样的急切紧张,又是那样的蜜意深沉,让明月慌乱的心静谧了不少,听话的紧紧抱住男子的腰身,如依附大树而生的菟丝草,任谁也分不开彼此了。

男子眼中的蜜意更浓,只想永远停在这一刻。

只是老天也似乎要与男子做对。

那长鞭在空中与李放的宝剑交过锋,早就有了裂口,又挂在房顶上,支撑着二人的力量,早就是强弩之末,只听“卡嚓”一声,二人急如星矢的跌落下来。

魏知行急忙将身体缩成团,双臂双腿紧紧将少女护在身内,“轰”然一声,二人齐齐落地,男子在下,少女在上,大红的斗篷,如鼓起的帐篷般,将二人罩在其中。

地面烟尘四起,男子只觉得四脚百骸都钻心似的痛了一下,而他身上的少女,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如被雨淋过的小狗,可怜而无助,深深的缩在斗篷与魏知行之间,头脑晕晕沉沉,迷迷糊糊,随之一阵做呕,直接吐在魏知行的衣裳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背后的玄机

男子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心中对李放的嗔责不由自主又加了几分,任人在空中被转了这么长时间,不眩晕的呕吐才怪!

明月只感觉将自己的胆汁都吐了出来,已经吐无可吐,睁眼看着身下三个脑袋晃动的魏知行,迷离着眼,惨白着脸道:“对、对不起,我也不想吐,但是就是忍不住......”

男子轻叹了口气,怜惜的伸出如葱般的食指,轻轻抹去少女嘴角的污秽,深深的盯着少女的眼睛,带着浓浓的自责道:“只恨我武功不济,打不过李放,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赶走他。”

明月摇了摇头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之十之八九,习惯就好。若是因我让你为难,我会良心不安的。”

男子伸手将怀中的“龙雀匕”再次交到少女的手心里道:“你不收它我才心里不安。若是有了它,你何必脱身不得?”

“我不要这么珍贵的东西。”明月的脑袋又有些晕沉了。

魏知行眼眸一转,将“龙雀匕”直接塞在了少女的袋子里,在耳边呢喃道:“我没让你要,是借,听懂没,是借。”

“嗯?”明月皱起了小小的眉头,似有疑问要问,却被男子在耳边如春风般的呼吸吹得晕陶陶的,似喝了陈年的美酒醉倒温柔乡一般,嘴巴张了张,又忘了该问什么,毕竟,她现在的脑袋,已经被李放摇成了混蛋和浆糊,不清不楚了。

魏知行得逞似的将匕首不由分说的塞在了明月的装石子的袋子里。

此时的少女,没有反抗,没有恶言,只是静静的趴在男子的怀中,静得如缠绕心头的温泉,乖得如环绕膝前的猫儿。

男子不由心驰荡羡,嘴唇一寸一寸的移向少女的额间,想将轻蹙的眉头吻平,让她不再愁云惨雾。

嘴唇一触即离,有些薄凉,男子意犹味尽,如窃贼般看着四周,见红色的斗篷如大红的盖头般盖着二人头上身上,男子的胆气壮了一些,咽了一口唾沫,用舌头润了润嘴角,脸色微红的再次向少女的额头靠近,一寸、两寸......

近了,近了......

大红的披风被猛的掀起,凛冽的风猛烈的灌了进来,怀中的娇小人儿猛的打了一个寒噤,震得男儿心口都跟着痛了。

男子狠狠瞪了一眼掀起披风后就目瞪口呆的魏来,将木械上的披风三两下扯下来,紧紧拢在了打着寒噤的少女身上。

少女错愕的看着眼前专注的男子的脸,脑袋瞬间打了结,眼睛睁得如同圆圆的包子,惊疑道:“我怎么在这里?”恍惚片刻,才回忆起先前种种,脸色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儿,不敢看被她吐得一塌糊涂的男子,挣扎着要站起来。

而最魁祸首魏来,一脸如丧考秕,苦哈哈的泣诉道:“主子,你的腰没事吧?”

魏来一脸的担心,主子一定有事儿,要不然脸色怎么突然间就黑了?而且大有越来越暗的趋势。

小翠胆战心惊的跑了过来,自上到下的检查了一圈,看明月伤得严不严重。

手勒红了,腰挫伤了,脑袋晕了,不幸之中的万幸,一切不算太严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李放的脚被明月砸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走到明月面前,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变化,看不出喜怒哀乐,没有因明月打他而愤怒,也没有因闹得三个院子鸡飞狗跳而自责。

明月不想见到他,被小翠扶着回了屋子。

李放看向明月的戏谑眼睛顿时转为了阴森,盯向一身污秽、仍躺在地上的魏知行的眼睛,似要穿透眼睛,看透男子的内心一般,看着看着竟云淡风清的笑了,十指如梳,顺了顺凌乱的长发,意味深长道:“你,恨我?老狐狸竟然也会露出尾巴、忘记掩试情绪了!果然有意思!先别急着露尾巴,你会,更恨我的!!!”

魏知行一曲膝想站了起来,腰部被扯得如针刺般的痛,转而懒散的坐在地面上,扯出一抹闲适的笑道:“拿他人做伐,少将军不自认为有些下作吗?”

李放笑道:“舍小名而为大利,与边疆安危相比,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魏大人,本将军想提前启程,你可有礼物相赠?”

魏知行眼色轻眯,似气馁道:“少将军胃口大了些吧?”

李放爽朗的哈哈大笑,无所谓道:“本将军只知道征战杀场,今日生还,明月未必生还,胃口自然就大了,本将军的胃口大小无所谓,但凭魏大人心情,本将军也但凭心情行事,左右无碍。”

李放吹了一声欢快的口哨,向屋中慢慢踱去,只是,那一瘸一拐的蹒跚模样,竟不似表面来得轻松愉快。

魏知行眼睛轻眯,看着李放的背影,重重的冷哼一声道:“李少将军,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小心玩火*。”

李放如女子般嫣然回眸一笑,戏谑道:“魏大人多虑了,死之前总得拉几个垫背的,您说呢?”

魏知行的脸色反而淡了下来,伸出手,被魏来和魏炎搀扶着回到屋内,掀起衣裳,后背已经是鲜血淋漓,坑洼一片,右臂因护着明月先行着地,也是动弹不得,怕是要骨裂了。

魏炎一脸痛色的用热水擦拭着伤口,直到后背翻开的伤口去了殷红,呈了肉白色,这才上了些药,千叮万嘱道:“大人,这腰上有挫伤、手臂有骨伤,定要好生将养,不能食辛辣冷腥、不能伤筋动骨、不能......”

魏炎嘴里碎碎念着,又用胳膊用磨平的木板绑好,心里却是连叹无数声的气,明知道主子冷清,听进去了也许没有几句,自己仍旧忍不住唠里唠叨,主子自小孤苦,为人冷清,内心坚韧,一旦决定的事,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主子心思深沉、百无一失;李放心狠手辣、锱铢必较,这二人一旦斗起来,很难全身而退,况且在朝堂之上各据一方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影响整个朝堂动荡,真是举步维艰。

魏知行眉峰紧锁,久久不得舒展,良久才淡然道:“你速回了李放,马上带着李小五赶往乐阳郡,取一百万两私银,切忌,要将银票换成私银银锞子,不要留下任何票号标记,随后交给李小五,让李小五与齐掌柜亲自交涉,你不必露面,那一百万两你也要在魏家帐上抹平了,不要露出珠丝马迹来。”

魏炎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慌张道:“大人不可,为了一介农女动用私盐事小,被李家自此威胁事大,不可意气用事。”

魏炎淡然的坐了起来,牵动着伤口再次殷出血来,男子却是连眼没有眨,淡然道:“魏炎,自从爹娘离世后,我就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若是意气用事,我魏家能立至今日不倒吗?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我自有我的用意,我就是要搅混这塘混水,让泯王不知我的真实用意,让李家也扯进这场纷争,水混了,才能挥到鱼不是?”

波云诡谲的朝堂,历来是水面上风平浪静、水面下翻江倒海,永远不知道被搅上水面的,是美仑美奂的浪花一朵,还是惊心动魄的血溅当场。

魏炎苦笑着,自己非魏来之蠢笨之人,主子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焉会不知?只可惜,只怕到了最后,也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一翻春心注定赴诛流水,只愿,别再引来群狼环伺的局面。

见魏知行的手臂端着的姿势甚为难过,而外敷的黄栀粉已经所剩无几,魏炎心急如焚,出了屋子后,直接让魏来转告李放,他说的事主子答应了。

自己因为与李小五出远门,需提前给主子制些现成的外敷药粉、药膏,县城驿馆有现成的药捣等物,索性留在驿馆,第二日一早在县里会合李小五同往乐阳郡,魏来同去将药物捎回来。

魏来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一根筋的知道告诉李放:他的事主子同意。再告诉李小五:明日一早到县里找魏来。

去求见李放,魏来却吃了一个不小的闭门羹。

因放“人鸢”事件,李家军十八九个小伙子在“大桌子”面前噤若寒蝉,在李家军耻辱柱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是被李放罚了每人二十棍子。

若是普通二十棍子,李家军也不会暗恨如此,李放亲自动手做了一只棍子,足有大腿粗细,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细枝,被李放用刀修剪成无数的尖刺,如同狼牙棒一般,打在身上,棍棍带着血肉,刺得人心惊胆颤。

这李放,兵器库的老兵还会做活,上午做纸鸢,下午做“狼牙棒”,那质量,不是寻常可比。

李家军叫苦不迭,不敢冲主子发火,更不能对以“皇后”之名招摇的秋海棠如何,撞上门来的最魁祸首魏来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一入院子,登时被十九个小伙子团团围住了,你不经意推了魏来一把,我不小心踩了魏来一脚,状似无意,实则挑衅,如猫撩老鼠般的戏弄着。

魏来与李小五均是六品,比这些无品的大头兵相较却是高高在上,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偏偏魏来受了这些没品的大头兵一天的气,心里的火早就一拱一拱的压制不住,如今再被对方一撩拨,哪里还想克制?

不屑的撇了撇嘴,遥遥指着已经暗色下来的莽莽山林道:“这里有李将军和我家大人在,打得未免不痛快,有种的咱到山上去,这一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仅和人打,还要和猛兽打,谁明天活着下来谁就是英雄,要死要残绝不怨天尤人!!!自认为是爷们的跟上,是孬种的就留下。”

孬种!!!老子是强种!十九个虬实的汉子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追上魏来,当先一步向山上跑去!就等着到了目的地一雪前耻!

魏来本就少根筋,又是气血上涌,早就将魏炎的吩咐忘了脑后,恨不得一脚踹翻这些目中无人的大头兵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简直更无耻

随着众兵将离去,李家吵吵嚷嚷的院落里登时一阵静寂,而室内李放的眼前,则是一阵风雨欲来。

表面和谐共处的十个姨娘突然各自看起来不对盘,蓝姨娘盯着绿姨眼,似生吞活剥;红姨娘则盯着穿着她的红色衣裳的粉姨娘,若食血噬肉;粉姨娘则笑吟吟的拈着头顶新簪的金钗,回以不屑;黄姨娘则挽着腰间的鎏金铃当,喜色溢于颜表......

若不是李放尚在身边,只怕早就一触即发了。

晚饭准时的送进来,是秋海棠,不是明月,李放随意的瞟了瞟天色,眉头紧锁着,状似无意的问道:“海棠,你不是不要我这个主子吗?怎么还来送饭?殷明月呢?”

海棠不以为杵,反而笑嘻嘻道:“主子,此言差矣,紫姨娘真是主管中馈的好主子,已经付给了俺全天的工钱,俺不能凭空占了半天的便宜!”

话说得好听,却不中听,几个姨娘又将眼光转向紫姨娘了,谁付工钱不好?为何紫姨娘主动来付?她的嫁妆分明是最少的!主管中馈又是几个意思?

秋海棠放下吃食,忙转回身出了屋子,留下一众姨娘一脑门的官司。

晚膳很简单,“大桌子”的拿手好菜----大包子,皮薄馅大十八个褶,煞是好看,再配一道简单的白菜汤,离李放的八菜一汤不重样,差得不只十万八千里。

李放心思沉重忐忑,时不时的望着门外,却是消息杳杳,没有任何人来叩这简单的房门。

直到月上柳梢头,李放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道细缝儿,拳头纂得越发的紧了,呼吸也越来越凝滞,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水来,心中的忐忑逐渐转化为迷离的眼,看着众姨娘越来越热烈,再也不复白日的横眉冷对了,而姨娘们则个个面色潮红,如被春雨润过的夏柳,温暖而轻柔,一幅予夺予求的模样。

男子的眼睛如刀般的射向盘中仅剩的一只大包子,伸手掰将开来,浓郁的汤汁流淌,香气四溢,中间夹杂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却不是男子想象中的药粉。

男子狐疑的向四周望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所有姨娘的身上,衣裳上、鞋祙上、铃当上、甚至胭脂水粉上,俱都是好闻的花粉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离得越近,男子的头越是晕沉,燥热得更加厉害。

男子气愤的将包子猛烈扫在地上,盘子应声而裂 ,包子滚了两滚,在墙角处停了下来。

男子大怒,好你个秋海棠!果然是魏家的忠犬,一直在给自己耍手段,这不同种的香气只是单独的香气,包子也是普通的包子,只是这东西味道混在一起却是有催-情的作用!她到底想做什么?!如李小五一样,只是想让自己为李家传宗接代吗?鬼才信!!

男子习惯性的骂道:“李小五!!!”

喊了三声,才想起李小五被自己派出去的打猎,己走了一天了,正要喊其他人,李小五却应声而归,进得屋内,手里还拿着一个半人高的布袋,袋口束得很紧,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嘶嘶的响声,蠕动着模样拱得袋子颤动着,让人看着不寒而慄。

李放恨声道:“本将军倒要看看,是魏知之能忍,还是本将军够狠,按原计划行事。”

李小五脸色一沉,得令般的转身要离开,李放随即又叫住了他,低声嘱咐道:“千万别伤到她......”

李放面有喜色的点了点头,见李放脸色如昨夜般再次潮红得厉害,不由得心下一突,紧张的问道:“主子,您又喝鹿血了?”

李放怒目一瞪,伸脚想踹李小五,却又浑身无力,气恼道:“你将外屋的浴桶拿进来,再灌了冰凉水,本将军偏不上魏知行的当!!!自己给自己解毒!”

李小五得令,将圆肚大缸抱进了屋,稳稳的放在了屋中央,李放这个气啊,这回实打实的在李放屁股后面踹了一脚,喝叱道:“我说的是浴桶,你怎么拿大缸?”

李小五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纠竟哪里拿错了?白日的时候,少将军分明对魏知行、殷明月说,这是大缸就是“浴桶”,还信挚旦旦说拿它来洗澡,这不正对上了吗?

李放看了看外面夜凉如冰,对李小五道:“不用换了,这木制的能暖和些,将木桶拿到院中去吧。”

李小五默默的出去,将冰冷的水舀入缸中,怕一会儿太过寒凉,少将军受不住,又在大锅中放了不少水,烧开备用。

李放褪去外衣,随意指着其中一个红色衣裳的女子道:“红姨娘留下来侍候本将军沐浴,其他人出去吧。”

穿着红衣裳的粉姨娘挑衅的看了一眼冷落一旁的红姨娘,如变成凤凰的麻雀般,骄傲的从红姨娘身侧经过,那红色的如仙的纱,轻轻拂过红姨娘绝望的脸上,轻柔的如同那夜夫君的手,绵柔而爱意正浓。

“大桌子”白日不经意说过的话,如针般的一下一下的刺着红姨娘的耳孔,似刀一寸一寸的割着她的肌肤,那样的残忍,又是那样的真实。

原来,姨娘们以为夫君让她们穿着各自颜色的衣裳,是因为各色的衣裳配各位姨娘的肤色好看,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真的不记得哪个姨娘是哪个姨娘,甚至不记得她这个唯一被宠幸过的姨娘,小名叫月儿,家里是开酒坊的,他还没有喝她带来的亲手酿的美酒......

合卺酒未喝,枕边人己忘,只因为错穿了衣裳,便认错了人......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让人情何以堪。

红姨娘失魂落魄的出了屋子,没有如其他姨娘一般,卑微的如老鼠般的缩在外屋柴垛一角,而是走出门来透气。

外面孤冷的月光洒着清辉,照射着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而红姨娘的心却是如悲凉荒野的求生者,想要找寻一丝生的希望,迎来的都是绝望。

“千万别伤到她”,月儿?月儿!好你个月儿!!!女子的脸渐渐扭曲,不甘心的看着只隔着一道院落的院落,那满院张扬挂起的大红灯笼,如新娘的洞房花烛,引得夫君每每总是翘首以望,是那样的刺眼,刺得人心都跟着生生的疼。

李小五烧好了水,将布巾和皂角递给了屋内的粉姨娘,随即出了房门,将木制的粗大浴桶,放在院中央,拿过一把匕首,随即打开袋子,忙了好一阵子,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最后才扎紧了袋口,抬步去找明月,在篱笆口处险些撞上了红姨娘,只见红姨娘手里提着一只酒坛,身子一动不动,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睁着如墨的眼瞳,深得瘆人,黑得吓人,如影如幻,与这暗夜融为一处,竟分不清是人、还是夜。

李小五吓得惊呼一声:“红姨娘,你怎么在这里?”

红姨娘倒是意外的眨了眨无神的眼,有气无力的反问道:“红姨娘不是在屋里吗?你怎么知道我才是真的红姨娘?”

李小五无比尴尬的红着脸道:“红姨娘,您嫁给少将军也有几日了,怎会认不出?你与粉姨娘差别可大着呢!以后可别开这种乱穿衣的玩笑了,将军会生气的。”

他会生气吗?现在的他,也许正享受着与其他女子的你侬我侬,忘记了会酿酒的真正的红姨娘。

李放施了一礼,绕过红姨娘,去请明月去了。

明月睡了一下午,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四脚百骸又酸又痛,感觉不是自己的一样。

想着眼着的窘境,明月睁着眼睛盯着房顶,盯了半天,也想不出这李放突然变本加利的原故,更想不出该如何化解李放的怒气,救出刘氏。

正想着,窗子轻轻的叩动了几下,小翠白天给众人做饭、给祠堂送饭、给魏家送饭,又要照顾小产的宋娇娇,最后跟着自己心惊肉跳,早就疲累得够呛,刚刚睡过去不大一会儿。

明月不想吵到她,自己起得榻来开了窗子。

见是李小五,李小五嘴巴张了又张,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明月心知肚明,知道李放又想出了什么妖蛾子,不由苦笑道:“说吧,又让我做什么?只要救出我娘,我死也无所谓,只要李放别再牵连无辜了。”

李小五无耐的点头道:“明月姑娘,你别生气,少将军虽然脾气坏,手段多,心底却不坏,放纸鸢的绳子里是加了天蚕丝的,就是怕不结实摔到你;你落下地面,他第一个冲上去解救,只是你把他脚打伤了,后来又被魏大人捷足先登......”

明月呵呵的轻笑两声,如果李放这也是一种善良,那自己可以上天堂当圣母了,感情好,自己被放了“人鸢”,不仅不能怪李放,还要感谢他用贵得吓死人的天蚕丝捆住自己......这理由,比强奸犯说女人穿得少勾引他,简直----更无耻!

明月抱着肩,眼睛如圆杏般的盯着李小五道:“将你主子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吧,我怎样做他才肯放过我娘?要杀要剐来个痛快行不行?!”

李小五脸上喜色一现,忙不迭的点头道:“主子已经告诉成县令,明日一早就公开审你娘的案子,你娘可以沉冤得雪了。我保证,今天主子让你做的事,绝不危机生命。”

明月才不信,但为了刘氏案子顺利进行,明月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李小五前往李放所在的院落。

李小五直接将明月带到了木桶前,指着木桶道:“主子要沐浴,让你清理浴桶。”

明月撇了撇嘴,这明明是自家新订制回来的,连着一口大缸都被李放给理所当然的卷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 人为之祸端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明月拿好巾子,就着李小五放好的木桶,仔仔细细的清理着。

为了洗澡洗的舒服,明月在订做浴桶时做得很大,能同时容下三个人。

浴桶的底部即使伸长了手臂也够不着,明月只好脱下绣鞋,打着赤足爬到了桶底清理。

明月刚低下头,只觉后脖颈发凉,惊慌得抬头,头上无数团蜿蜒蠕动的活物,铺天盖地的倾倒下来,瞬间铺满了整个桶底,软软凉凉,滑滑腻腻。

吓得明月尖叫得跳将起来,下落时瞬间踩到了其中几条身上,若踩在了稀烂的泥地里,顺势一滑滑倒在桶底,无数条弯弯曲曲的蛇纷纷扰扰的爬上身子,明月眼睛瞳孔无限放大、放大,甚至清晰得看清了那无数条蛇嘴里长长的衅子,恶心的涎水似要将明月随时吞噬。

明月骇得挣扎了数次才重新站起来,想要爬出浴桶,李小五已经将上面的浴桶盖子一关,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明月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去推桶盖,硬是纹丝未动!!!定是李小五在外面用内力生生按住了!!!

因为来之前明月躺在榻上休息,连棉裤棉衣都没有穿,只穿着薄薄的中衣中裤,外面临时披着单衣单裤,怀中的匕首也没有带出来,此时越发的轻薄、越发的冷寒。

身体周遭传来唏唏苏苏的声音,冰冰凉凉、渗入骨髓的温度,滑滑腻腻、黏黏绸绸的触感,纤纤细细、如骨随形的附着,若来自阴界的魂灵,似遥远地狱的呼唤,无数条只有小孩儿手指粗细的小蛇蛇头,一排排、一簇簇的向明月袭来。

明月吓得脸色惨白,一把将这些家伙甩开很远,拼命的砸着桶壁,带着浓浓的哭音道:“李放,李放,你放我出去,你杀了我便是,别折磨我!!!”

只这砸桶的几瞬功夫,几条纤细的蛇已经钻进明月的裤管,蜿蜒着向上爬行,明月浑身的汗毛根根立起,吓出来的汗水竟硬生生憋回了体内般,浑身似打着摆子般颤抖,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来。

顺着裤管将这些可恶恶心的家伙一团团的扯出来,不知扯了多少次,扯了一拨又一拨,数不清、记不明。

明月眼睛血红,干脆用了力,不管是蛇的七寸还是尾巴,摸到就狠狠的砸在桶壁上,没砸准的,干脆上嘴咬、用脚踩、用头顶......

即使明月目不能视,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它血肉被碾碎的声音,脑海里也能想像得出它血肉模糊的画面。

......

室内,李放静默的坐在那宽敞的圆缸里,如裙的缸沿处恰好放着皂角、香精水和干净的白色巾子,不知是被这冰水浸透了凉气,亦是被药物所染,男子眼睛变得赤红,脸色惨白,身上皮肤淡红,长发湿漉漉的垂于肩侧。

李放撩了撩冰冷的水,顺着光滑的水滴下滑,抚摸着左肩头的一道长余一尺的伤疤,这是他第一次陪同父亲与胡虏之战时留下的,那一役,己方死了一万五千二百人,敌方死了一万六千五百三十人,虽说是胜利,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手向下抚摸,小腹处,一道横向的一拳宽的匕伤,是他在劫杀一群入境的胡虏时,被一个胡虏从后面抱住,另一个胡虏在前面刺入,他的副先锋,为了救他与那人同归于尽,年仅十八岁,死之时,身上被砍了十二刀,一只手掌怎么也没有找到,连个全尸都没有;

手再向下摸,腿根儿处,五道长长的指甲痕迹,这是他回京时,被一个绝色道姑所拦,他故意意乱情迷,将她引入府中,在成就好事时套得周国动向,那女子败露时抓破的......

......

他这一生,可以负天下人,却绝不可负在边疆上陪他出生入死之人......

少女的低泣声与谩骂声,若破茧而出的蝶,痛苦而哀求;似刺出尾刺的蜂,尖锐而绝望,最后全部化成哭嚎与愤怒。

男子挥退了粉姨娘,将整个身体和头部都浸入了水中,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若缩放的黑色花须,起起浮浮,飘飘荡荡。

外面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汩汩的水面冒着细微的水泡,若即将被煎开的水面,想要沸腾却又强行压制下来。

水里有些咸味,心里有些苦涩,只是,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屋里的人不去听屋外的人呼喊,屋外的人也动摇不了水里的人。

少女已经分不清捏死多少条蛇,只觉得身上粘乎乎的无一处干净,头发眉毛湿答答的向下淌着水,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血水。

“乒”的一声响,随即头上的木盖蓦然被掀起,男子急切的目光和皎洁的月光同时晃亮了少女的眼,少女哇的一声痛哭开来,想要站起,手脚却没出息的不听使唤,瑟缩着坐在桶座,眼色氲染的盯着男子哭泣。

少女的身遭,数不清的蛇身,绿的,红的、白的搅在一起,或是被摔、或是被捏、或是被咬,已经血肉模糊,混于一处,恶心的血沫子、肉浆子涂得明月满身满脸。透明的水雾,如那灵巧的蛇一般蜿蜒而上,氲气缭绕,美不胜收。

男子的心不住的抽痛着,从来没有这样深入骨髓的恨过自己,是自己大意了,以为自己答应了,那李放便会放过明月,没想到,他贪心不足蛇吞像,得了一百万两来换黑盐,竟然还是如此残忍的对待明月。

男子一翻身进了桶内,小心翼翼的将少女抱在怀里,若抱着一只最为精细的瓷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让它粉身碎骨。

男子刚刚抱起少女,一条久伺身后的通体红透的蛇,眼看着自己的猎物要离开,三角眼中的幽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明月的肩头跃来。

男子伸手一挡一翻,将蛇毫不留情的捏死掐死。手掌虎口处,却留下了淡然的一道印迹。

男子毫不犹豫的从桶内出来,抱着明月直逼李放所处的房间,那眼中射着茹毛饮血般的野性,吓得众姨娘往柴禾垛里缩了缩,生怕被魏知行生吞活削。

直接挑帘而入,似早就知晓魏知行会来,男子看向男子怀中已经血肉模糊的明月,先是大吃一惊,随后故做镇定道:“本将军说过,你会,更恨我的!”

魏知行爆怒道:“李放,你这是玩火*,不要轻易挑战我的底线!”

李放无所谓的笑道:“魏知行,我也许负尽了天下人,可我无愧于大齐,无愧于将士!你,身为大齐国的大司农,真的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太平吗?你杀了我,也不过是成全了我的美名而矣!!”

魏知行眼色如墨,说得再冠冕堂皇,伤害了明月却是事实。

魏知行冷笑一声道:“贪心不足蛇吞像!想吞得下,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李放无所谓的从缸内站直了身子,若出水的蛟龙,那一身的疤痕一览无余。

魏知行忙将明月往怀里带了带,大手叩着她的小脑袋,免得她看到这不雅的一幕。

李放将巾子简单擦了擦身子,穿上白色的中衣中裤,简单披上大氅,这才指了指缸桶道:“本少爷说这缸是做浴桶的,它就是做浴桶的,从来没人能赢得过我,包括你!!”

李放闲适的走到屋外,连看都没看众姨娘一眼,遥目四望,见明月所处的院落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甚是漂亮,一抬足,若那画上的仙人般飞跃而上,坐上了屋顶,头顶,雾气缭绕,只一会儿,身上和头发上的水气就已经不见了。

魏知行亲自动手,将缸内的凉水重新换了锅里的温水,将新的巾子搭在缸沿,这才羞红着眼对明月道:“你自己可以吗?”

明月娇羞的低着颈子,好看的耳朵呈现出美好的嫩粉色,只是低头间见到身上的污秽与腌臜,娇羞转而被愤怒所代替。

魏知行心里心疼不矣,更加愧疚不矣,说到底,明月的无枉之灾是受自己的连累,这李放未免欺人太甚,自己分明已经答应了他,魏炎已经带着李家军去取银子换盐,一百万两,他还想怎样?

任魏知行怎么也没想到,李放根本就没收到魏炎的消息,还以为魏知行没有答应,气急败坏的他这才变本加利的折腾明月,想要逼迫魏知行就犯,免得父亲再惹出滔天大祸来。

魏知行轻叹了一句,无限痛惜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明月莫名其妙的抬眼,只来得及瞟见男子转身时惨白的脸和发青的嘴唇。

安顿好明月洗浴,魏知行走到院中,见李小五正处理着那只满是污秽的木桶,眼色如墨的走到桶前,从众蛇尸中一把捞出一条红蛇来,指甲一抠一破,一只绿色的蛇胆就留在了手心里,男子一扬脖,直接吞服了进去。

李小五眼神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紧张道:“大人,这蛇都是去了蛇牙和蛇毒的,您怎么可能中毒?”

魏知行眼色如墨的盯着李小五,似要将对方噬骨饮血般冷漠道:“李小五,你也是奉命行事,我今天可以饶你不死,但若是再敢做出伤害明月一分一毫的事情来,我定会让你死得比这惨上一千倍一万倍。”

李小五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精致瓷瓶,紧张的递给魏知行道:“魏大人,仅吃所中蛇毒的蛇胆还不行,小的这里有蛇药。小的保证,这蛇小的是一条一条的去了蛇牙和蛇毒的,生怕伤到明月姑娘,放的也都是小娃子手指粗细的小蛇,检查了两遍才放进去,不可能出错。小的就是再浑再狠,也不可能忘恩负义的伤到明月姑娘。”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好的春光

魏知行没有接过那瓷瓶,冷漠道:“李小五,你将整座山的蛇窝都端了下来,现在却解释说所有的蛇都是无毒无牙的,岂不是欲盖弥彰?我和你主子恶隙频生,你又是他的心腹,所给的解药,焉知不会如同这蛇一般又变得恶毒无比?告诉你家主子,这世上永远没有万无一失,若是有,当年皇帝陛下就不会身陷险境,镇国将军也不会救驾有功而受了爵位。你主子应该庆幸被咬伤的是我,而不是明月。”

李小五举着瓷瓶呆立在寒风里,对面的男子已经拂袖而去;他不知道,这一场较量,以谁的胜利而告终。

若说是魏大人赢了,一向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他,竟说出威胁自己的话来,俨然动了真怒的模样;

若说是主子胜了,一向自诩放浪不羁的他,竟独自一人坐在殷家新宅的房顶之上,白色的影子那样的孤影自怜?

李小五翻身跳上屋脊,想将魏知行的话转给主子,却见李放对着空中的大半个月亮模糊的笑了笑,笑中似乎掺杂了太多的苦涩,李小五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天凉如水,李小五转而低声道:“少将军,夜深霜重,您还是回屋去吧!”

李放摇了摇头,模糊的笑渐渐变得清晰可见,最后竟扑哧一声笑了,指着明月新宅屋角悬挂的几只大红灯笼,没心没肺的笑道:“小五,你看,这小小村姑家里竟然悬挂着这么多大红的灯笼,红红火火,温婉绰约,像极了怡香院那销魂之地,迎来送往,放浪形骇,只是少了怡香美人和爽口陈酿,着实让人心里空落落的难捱!”

李小五登时怔忡,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主子的浑话,待心里想好措词,李放已经不再看他,朱唇轻启,用筷子敲着屋顶的瓦片,和着韵律,咿咿呀呀的哼起了曲子,虽然听不清歌词,但从李放眉飞色舞的表情里,不难猜出定是青楼妓寨里的某首淫词浪曲。

李小五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嘴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少将军是开怀,亦是不开怀,这世上又有几人知晓,或是,又有几人会在乎呢?

屋内,明月坐在临时充做浴桶的缸里,鼻翼里充斥着蛇靡一般的腥臭之气,恨恨的洗着一身的污秽,直搓得一身的皮肤,如同虾子一般的呈现粉红色。

洗去污垢,明月眉头紧锁,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理一遍,仍是不得章法,这李放前后反差太大,让人匪夷所思,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自从遇到这李放之后,一切的事情都脱离了正轨,自己的认知太过狭小,怎样也猜不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以肯定的是,李放不想让自己死,如同没有戏耍够老鼠的猫儿般,到最后关头总是留着自己的一条小命儿,留待下一次再次折磨。

该死的李放!!!

明月气恼的用手掌猛的捶打了一下缸沿,许是用力过猛,手掌被打得通红一片,还没得及感叹手掌的疼痛,只听“哗啦”一声响,这口大缸,在受到了陶缸坊长工、苏宏图藏身等等无数次撞击之后,终于耐不住明月最后一击,顿时缸壁碎裂,水花如瀑般的涌流了整个屋子,吓得明月顿时惊叫一声。

叫声刚落,一道身影一闪而入,随之而入的,是凉风侵袭、寒冰入骨,明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浑身起了战慄。

闻声而入的魏知行,见到室里的情景,肤色登时如同那天边的云霞一般,连小拇指的指甲都红透了。

这一情景,如同他之前的几十次的梦境一样,那样的旎旑,那样的缠绵,那样的无措。

赤身的少女,如同任君采撷的娇羞花儿,静静的、怯怯的,在眼前悄然绽放,在男子的脑中炸裂。

少女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错愕而惊慌,如惊吓的猫儿,不知所措,一动不动,眼睛如蓄满清水的池子,湿漉漉的,溢满了眼窝,清澈见底,随时涌流而出;

男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错愕而贪婪,如伺机的狼儿,屏息宁神,一动不动,眼睛如拍打岸边的海浪 ,绿幽幽的,一浪高一浪,蓬勃汹涌,随时吞噬而至。

男子的眼色越加的浓郁,呼吸越加的急促,眼睛如水蛭的吸盘一样,紧紧的盯着不着寸缕的少女。

少女后知后觉的用双手遮住了胸口蜜桃,再见男子,脸色羞赦,想要转身,却又忍不住瞟向少女的如烤红的虾子的瑟缩身子,少女气恼,忙放过蜜桃,用双手去掩盖茂密的丛林......

上上下下转换数次,总是春光闪现,不由急道:“你,你、你别再看了......”

声音里半是哀求,半是委屈,隐隐有了哭音。

魏知行终于转了身,僵直着身子,背对着明月道:“你先穿衣橱里姨娘们的衣裳,我,我先出去。”

男子一闪身离去,如避蛇蝎,明月则看着地上碎裂一地的缸片,十二分肯定,自己定是再再次被李放给算计了,这缸,定是他提前弄裂了,自己只要一用力,就会出现现在如此尴尬的局面。本以为放蛇吓人是李放的极限,没想到这里还有后招,简直可恶至极。

不幸之中的万幸,李放没有让他那二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大头兵们,进来“群窥”自己的赤身露体,相较于他们,明月宁可看光自己的是魏知行,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宁可是魏知行。

明月随手捡了一件普通的红色纱衣,简单的穿在身上,竟是分外的合身。

刚穿完,秋海棠便拿着一件棉袄走了进来,不知是魏知行交代的原故,亦或是“大桌子”本身就是个心大的,眼睛里半分的疑惑也没有流露出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只是仔细的帮明月穿戴完毕,便回了卧房。

卧房里的小翠已经不在,定是“大桌子”用了什么方法,将小翠劝到了宋娇娇和刘氏的屋子里,倒是省却了明月解释一翻的麻烦。

魏知行静静的站在屋檐下,静得如同墙上婉约的画作,直到屋内油灯吹熄,夜色杳杳。

男子这才漠然转身,带着一身的冷慄,屋顶的李放一甩袍袖,飞身跃至魏知行身侧,嘴角上扬笑道:“现在,魏大人可以拨冗相见、促膝长谈吗?”

魏知行眼睛蓦然而起,似一道箭光直刺李放的眼眸,漠然道:“李少将军,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你应该清楚,若不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家国大义和你倚仗的万千将士性命,魏某不会如此一忍再忍,更不会束手就范,魏家虽是没落之家,与如日中天的镇国将军府不可同日而语,但好歹还出个皇后,外甥是当朝太子,若是鱼死网破,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李放勉强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道:“魏知行,依你的足智多谋,怎会不清楚李某心中的孰轻孰重?李某虽是一介莽夫,却也不难猜出,魏兄之心中的孰轻孰重。李放奉劝魏兄一句,被李某窥得心事也就罢了,不过是狗戏猫、猫逐鼠的小把戏,若是被他人窥见了,许就会变成虎吃羊、鹰食兔的大厮杀。你的重,却需他人以性命相付,这种重,还是不要的好。”

魏知行步履突的变得沉重起来,“这种重,还是不要的好”,如醍醐灌顶,猝不及防的浇了他一身一头,头脑瞬间炸裂开来,如果没有自己的青睐,李放也不会对明月如此的变本加厉,如果没有自己的青眼,明月的娘亲也不会被关祠堂,到现在仍不得相见。

看着魏知行失神的模样,李放微扬的唇角紧抿,眼色如风的瞟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李小五,眼色轻眯,轻轻抽动了下鼻翼,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气,似笑非笑道:“这酒味儿好闻得紧,本少爷倒是要好好品尝品尝。”

......

第二日一早,虽然不情愿,明月还是早早的起了榻,将昨夜便铺在炕上烘干的红色纱衣折好,借着送早膳的功夫想要还给红姨娘,明月心里清楚得很,红姨娘一向不待见自己,自己穿了她的衣裳,被她冷嘲热讽一顿是免不了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还陷在沉睡当中,空气中弥漫着酒色的醇香,丝丝绕绕,在人的鼻翼四周,怎样也挥之不去。

明月如常一样,将吃食放在院中的大桌子上,到门前轻叩了叩房门,房门吱哑而开,姨娘们鱼贯而出,一样的姹紫嫣红,一样的窈窕身姿,不一样的是,以往看着互不顺眼、随时一触即发的姨娘们,竟是乖巧得很,眼睛一味的看着地,连瞟都不曾瞟向别处。

还是九个姨娘,独独缺了红姨娘。明月心中不屑的撇撇嘴,这李放果然是*,夜夜巫山云雨,这红姨娘怕是又要晚起了。

明月试着向屋内走去,奇怪的是,李放并没有阻拦,进得屋内,干净得如同进了禅堂,连一件多余的灰尘都不曾粘染,炕上的被子更是被叠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

红姨娘哪里去了,明月手执着红纱裙,重新回到院中,对着李放淡然的施了一礼道:“少将军,昨夜奴婢逾越,穿了红姨娘的衣裳,想要当面交还并请罪。”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厘头状师

李放淡然的瞟了一眼明月手里的红纱衣,示意李小五接过纱衣,淡然的对明月道:“红姨娘身子不适,昨夜已经回娘家了,衣裳交给李小五就好,你回去吧,今日是审理你娘案子之日,定会平安无事。我年前就会离开,你从此不必胆战心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必亲手还给红姨娘,接受她寒风凛冽的态度,明月自然乐得自在,又听说刘氏可以平安无事,明月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放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李小五,见李小五笃定的点点头,这才相信了李放的话,果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自己昨夜所遭的罪终于有了回报,受到的惊吓都是值得的。

明月乍喜之下的后遗症竟然是不知道怎么开心了,同手同脚的回到家中,准备接刘氏回家,将红姨娘之事早就抛在了九宵云外。

正如李放所言,成鸿略于今日在祠堂审理刘氏的案子,为了保证案件的公正公平,采取的是公开审理,全村的村民都可以站在祠堂门口围观。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涵盖了整个村的村民们,明月眉头不由一皱,这样的的大阵仗,刘氏赢了,就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以前的所有污言秽语全属子虚乌有;若是输了,就会在原来*的罪名上再加一个恶妇的罪名,想要再翻身势比登天。

“让一让,让一让!!!”一阵急切的声音自屋外传了进来,分开拥挤的人们,苏宏图一瘸一拐的礼让着一人进来,那人灰须青衫,五十几岁年纪,头纶书生巾,背背书生箱,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脸色阴沉如水,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一个木讷迂腐的老学究。

苏宏图身后,鱼贯跟着几人,前面一行的是一个中年先生,旁边陪着猥琐谄笑的苏父;后面跟着苏母,身侧是一个瘦削妇人和黎小姐,瘦削妇人一脸的傲慢,黎小姐以帕遮面,眼睛却嘀溜溜的看向一脸惨白的明月。

不用猜也知道,自家的事不仅惊动了向阳村村民,连黎家也全部到场了,定是苏宏图病急乱投医,求黎家请了“德高望重”的状师,帮助刘氏伸冤。

长衫状师向成鸿略微微颔首,抑扬顿挫道:“成大人,鄙人同德十年进士,乐阳谦德居士,同德十五年代民诉状.....”

见到此人,李成悦不由得摇了摇头,在成大人耳边耳语了一番。

成鸿略眉头紧皱,不满的看着一脸喜色的苏宏图,心中不解这苏宏图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不满道:“苏童生,请状师之事昨日你尚未报备,还是请速速离开吧。”

苏宏图急得向前紧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跪在一颗石子上,硌得原本的伤口疼上加疼,顿时呲牙咧嘴了,急道:“大人,为父母官,自应为民做主;有冤,则必伸;有屈,则必诉。为状师者,自应为冤屈者伸冤诉屈,还望大人成全,还事情一个真相,还刘氏一个清白。”

成鸿略脸色登时不好看了,这苏童生说得头头是道,就是脑子是个浑不吝,伸冤你得找个牢靠的中不?

成鸿略初来朝阳县,对“谦德居士”不了解,这李成悦却是知之甚详,刚刚附耳告之,这‘谦德居士’姓林名正阳,学识较高,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就是为人太过迂腐,家里外头都得罪光了,至今也没弄个一官半职。

他的结发妻子耿氏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耿氏亦是出自书香门第,平时软声细语,方寸不敢逾越。一日做活儿午后乏了,不小心白日躺在榻上就睡着了。这林正阳归得家中,敲了敲门,没听到应答,自己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妻子四仰八岔的睡姿,心情犹为不爽,给妻子硬生生扣了个“不重仪容”的大帽子,不顾十余载夫妻情份,二话不说给休了,休妻后近二十年,连个妾室都没纳进门。

他的四岁的闺女,因为娘亲走了,天天忍饥挨饿,一日邻居看着可怜,偷偷给了一个果脯子,让他知道后,将邻居训斥得无地自容、不敢出门;将四岁的闺女训斥得不敢吃东西,最后绝食而死,他不仅不伤心,还夸赞他闺女有骨气,不食嗟来之食,死得其所。

不错,林正阳就是这样一个顽固不化的人,让他给一个“淫名在外”的刘氏当状师,和给她挖坑埋坟有何区别?

成鸿略不想答应,这苏宏图来了执扭劲儿了,将头磕在地上山响,额头都磕青了,看得村民无不动容,苏母眼泪扑漱漱的落了下来,看向明月的眼睛越发的恶毒。

明月亦不忍心看着苏宏图受苦,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带着重伤来此,还要放下书生的节气,哀求着成鸿略,有个状师,总比没个状师强,辩不好,也辩不坏不是?事实上,明月马上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矣。

明月轻叹了一口气,向成鸿略跪倒施礼道:“大人,女子之名声,如鸟儿之翅膀,名声不在,折翼难飞,望大人体恤民女拳拳之心,让林先生辩护一二。”

成鸿略为难的瞟了一眼魏知行,魏知行不置可否,而是事不关己般的看着李放,李放则淡然的啜了一口茶,一幅置身事外的样子。

成鸿略只好点头应允,不管这林正阳有何化神奇为腐朽的本事,最终的审判权在自己手里不是?他还能扯出什么幺蛾子来?

成鸿略刚要拍下惊堂木,人群外车碾阵阵,行来两辆马车,当前一辆马车下来二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几岁模样,一身白衣胜雪,羽扇纶巾,翩然若仙;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一身红衣胜火,眉眼含笑,灿若夏花。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一人,非是旁人,而是多日未见的骆平。只见骆平一双眼睛几乎粘在了前方女子的背影之上,一瞬不瞬。

三人一身富贵,村民自然而然的让出一条过道来。

白衣男子走到成鸿略面前,微微颔了颔首,抱拳施礼道:“县太爷,在下乐阳人士江暮,江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江,暮是‘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暮,此行是受人所托,代周氏辩护。”

明月眼睛不由睁得大大的,看着江暮久久不能回神,这两句诗,太过熟悉,熟悉的让她以为穿越回到了现代的小学课堂。

江暮其人,虽穿着一身书生装束,却是带着浓浓的放浪不羁,让红芍一双美目顾盼流漓,只恨不能时时跟在男子身边一般。

红芍虽是与江暮同来,但毕竟是妓子身份,与本案毫无干系,所以只站在了人群之前,与骆平仅一尺之隔,对骆平却是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明月小小的眉头不由皱得紧紧的,小小的一个案子,为何牵扯出这样多本来毫不相干的人来?珍味坊的东家骆平?乐阳大才子江暮?迂腐状师林正阳?妓寨的妓女红芍?还有前面两侧比县太爷还闲适的镇国少将军李放?看似官职不小的魏知行?这其中有何干系?

骆平,是为自己而来?还是追红芍而来?是巧合?是必然?

明月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是一团麻,索性走一步算一步吧。

既然同意让林正阳当刘氏的状师,自然没道理不让江暮当周氏的状师。

这二人,嘴巴撇得天高,一个比一个狂妄。

只见林正阳先声夺人冷哼一声道:“吾朝规定,进士乃天子门生,遇县令父母官可不跪,江公子虽声名在外,但尚无功名在身吧?”

江暮不屑的撇着嘴回道:“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九万里悟道,总归诗酒田园。林进士功名数十载,上不能通达仕途,造福百姓;下不能修身齐家,共享天伦,不若吾辈闲云野鹤来得悠闲自在!”

几句话说得成宏略都为之频频点头,好一句九万里悟道,总归诗酒田园,这得有多么大的胸怀格局!不是天生贫瘠之人所能参悟,定是身居高位看惯风云之人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几句话说得林正阳老脸通红,他一生注重个人修身,却换来仕途夭折,家道惨淡,最后穷得只剩下一根傲骨了。

老学究登时怒了,手指哆嗦着指着红芍怒道:“君子不行苟且,狭妓出行,丢尽读书人的脸!!!”

江暮向红芍温婉一笑,俏皮的眨了眨右眼,不屑回林正阳道:“鹣鲽情深,鸳鸯于飞,男欢女爱,天理伦常,岂可背弃?汝等老朽,行单影只,行将就木,岂能体会?”

被江暮如此一说,林正阳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分外的滑稽,围观的百姓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却也是哄堂大笑。

“黄口小儿,视祖宗礼法于不顾,大放厥词,蛊惑人心,当醍醐灌顶。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女不事二夫,一臣不事二主,无媒苟合,与禽兽何异?”

......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总之,一个是封建礼法的卫道士,一个是恋爱自由的鼓吹者,有理有据,分外精彩。

明月摸了摸鼻子,看着几日不见削瘦许多的刘氏, 忍不住打了岔道:“嗯,两位......状师,辩论精彩,有理有据,只是,与本案有关系吗?”

“自然有关系!!!”江暮与林正阳难得的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回道,两双眼睛齐齐扫向明月,让明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半年去哪了

江暮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氏和刘氏,转回话题道:“本朝以来,胡人叩边,战乱不断,人丁削弱,镇国将军英名神武,奏请朝廷,女子及笄必嫁,得以繁衍生息,壮我大齐。少女当嫁, 寡妇自然无需守节,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韩林又是个身强体壮的,周氏与刘氏,都嫁入韩家吧!为大齐多生几个守边的好儿郎!!!”

明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淹死,这个理由太过充分了些,一下子上升到大齐国的安危上去了,为了给大齐国多生几个壮士守边疆,寡妇都得改嫁生娃!!!

等等!听话音,这主意还是镇国将军府呈请皇上的,不用多问,定是李放给他老子出的主意!!分明是为他后院数不尽的莺莺燕燕找借口!好一个繁衍生息!!!

明月狐疑的看向李放,果然看到李放一脸的傲娇自得。

林正阳愤怒的一甩袖子,喝道:“先祖有训,好女不嫁二夫,夫生则言听计从,夫亡则守节百年。刘氏罪责有三,一不为亡夫守节,与他人过往甚密;二不宽容豁达,罔顾他人性命;三......”

林正阳捋了捋须然,思虑片刻道:“三不严拘子女,恶名远播......”

明月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处,上不得,下不来,眼睛愤怒的看向苏宏图,她就知道,这苏宏图办事没有一次靠谱的,这林正阳,是自己这方面的状师吗?状师不是维护当事人的利益吗?这分明是往死里整的节奏,还不如对方状师所说的一起嫁做韩家妾来得宽容呢!!!

苏宏图感受到明月的横眉冷对,对林正阳小声唤了唤道:“林状师,林状师,请你来是让你帮刘氏辩护的!”

林正阳一脸正气道:“吾乃天子门生,定当捍卫天子礼法!成全刘氏贞节之名,亡夫殷家也会感谢鄙人,刘氏也免得阴曹地府受分尸之苦!!!”

苏宏图急得抓耳挠腮,鼻洼鬓角就见了汗了。黎先生则皱着眉头低声喝问道:“宏图稍安,林先生是乐阳郡知名的状师;江公子是乐阳郡知名的雅士,听二人驳文论道,胜读十年书,输赢都在情理之中。”

看模样,是来看社论驳辩来了。

成鸿略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而有不娱之色道:“两位状师,今日之案,先驳命案,再论儿女情长,事情的起因不明,周氏是他人所害亦是自杀尚未论清,谈婚嫁之事为时尚早,传证人。”

李成悦得令,带得一人上来,憨厚的如同地上的一块土坷垃,扔在村民人群中瞬间不见人影。

成鸿略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瑟缩了一下道:“回大人,小的是与周氏娘家同村的柳二,周氏漂流到岸边之时,是小的伸手搭救,当时周氏眼含热泪,木讷不言,送回周家之时,事关女子名节,周家大哥给了小的一吊钱,叮嘱小的不能说出去。”

成鸿略点头称是,接着问道:“当时周氏身体状况如何,可能自己行走?”

来人努力回忆回道:“回大人,当时周氏虽然周身瘫软,但腿应该是完好的。”

“这半年多来,周氏可曾一直在村中?”

汉子努力回忆着,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迟疑道:“回大人,这周氏被救前几日还曾下地里挖过菜,不久后就不见了影子,村人都以为周氏回了婆家,前些时日才看到周氏出屋,据周家大哥说,周氏是因为腿伤,这半年来一直居于屋中,不曾出来。”

成鸿略冷眼看向周氏道:“周氏,你落水之时,腿未受伤,之后不见踪迹,为何不返回韩家,让向阳村人皆以为你己不在人世?”

周氏紧咬着下唇,瑟缩着道:“回大人,民女的腿伤是被刘氏推下河多日以后才复发的,兄长怕村人传言民女是个吃闲饭的,所以就瞒着村里众人,直到腿伤好得大半,这才返回向阳村,民女愿包容刘氏,同意夫君纳其为妾。”

此言说得甚为漂亮,没有丝毫因刘氏推她下水而产生的怨怼,林正阳和江暮同时点头称是,难得的没有插言。

成鸿略脸色一肃,不满的再拍惊堂木道:“本官说过,此案不是纳妾之事,而是害人之事,周氏称刘氏推其入河,刘氏称周氏自尽跳河,时间过去半年,孰事孰非,自难论断,刘氏,你可有何话要说?”

刘氏眼泪婆娑的看着周氏,又看着一脸期盼的韩氏父子,摇了摇头道:“回大人,民女做过的事不会不认,当时周氏确实是自己跳入河中的,当时我二人正在叙话,说她相公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刚说完,就猝不及防转身扑向水中,我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袖,想想都心有余悸。”

“周氏说未说过她相公为何动手打她?”成鸿略小心问道。

刘氏看了看周氏半天,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曾,民女不知。”

成鸿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是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刘氏明显是知道内情的,无论怎样问,她皆是不说;韩氏父子也明显知道内情,无论怎样问,也是不说;最奇怪的是殷明月的态度,即使再想救刘氏,任成鸿略怎样诱导劝说,她也是不说。

成鸿略哪里知道,明月不是怕坏了周氏的名声,她是怕说出赵二狗与周氏有染之事,顺藤摸瓜,再扯出赵二狗死亡的事实,周氏被害是冤枉的,赵二狗之死与明月可是脱不了干系,还是她亲自动手的。

林正阳向前施了一礼道:“大人,周氏嫁入韩家十九载,育有韩兴一子,侍奉公婆离世,未与族人口舌,和睦四邻,未染恶疾,且有容刘氏为妾之量,未犯七出之罪,万没有自尽之理,定是被他人所害。”

这个他人,不言而喻, 就是刘氏了。

江暮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女人心、海底针,岂是你我能窥见的?定是周氏窥见夫君与他人有染,想打那女人理论,嫌恶之中失手推落下河也尚未可知。”

这个他人,不言而喻,也是刘氏了。

明月十二分的肯定,这两个状师,都是周家请来的,即使不要了命,这刘氏勾引韩林的罪名是被叩得死死的了。

成鸿略摇了摇头,眼色专注的看着刘氏道:“刘氏,到这时候你还不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吗?”

刘氏一脸复杂的看着周氏,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村人们已经交头结耳,骂刘氏狠毒者有之,骂刘氏淫秽者有之。

魏知行轻轻咳了一声,将一张纸单递给了李成悦,李成悦看着纸单上的鬼划弧,不明所以的递给了成大人。

成大人看过之后却是一脸喜色,周氏道:“周氏,你归家后这半年多一直住在周家?不曾离开?”

周氏点了点头,成大人再次问周家的大哥,周家大哥亦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成大人一向肃然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拈着光洁的下巴道:“自周氏跳河自尽的六月初十到现在腊月二十,历时六个多月二百天,按周氏每天吃半斤麦子算,这半年下来至少要吃半石的麦子,而据村民说,周家的麦子交过公粮后,只余下不到两石,一家四口,不算周氏只勉强吃到现在,你家却仍有存余,周大郎,这周氏,你还硬说是留在周家而没在别处?”

周家大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胆战心惊道:“回大人,小妹有伤在身,一家紧着吃喝给她,是买了米粮给她补了身子的......”

成宏略啪的拍了一声惊堂木,将手里一摞纸扔到了堂前,不怒而威道:“周大郎,纸是包不住火的,县里陈家、柳家、宋家等大大小小十二家粮行,本官司都已经走遍查明,无一家生意簿上有你周家之名,这周氏若是住在周家,为何这半年来没有周氏晒过的衣裳、洗过的鞋子?邻居从未见过周氏出过门晒过太阳、上过茅房?'

周大郎脸色一滞,惊慌之色更甚,忙辩解道:“大人明鉴,俺妹子腿脚不好,所以出不得屋子......小的也没、没到县里买过粮食,家里日子紧巴,没有余银,只能靠野菜糊口,所以妹子才变得这样瘦弱......”

“日子紧巴?没有余银?周大郎,六月二十,你在刘家杂货铺买了两块铜镜子;七月初二,你在宋家的银饰铺子买了两根银钗儿;七月初六,你在贺家的绸缎庄子买了两匹粉色细棉布......”成宏略一项一项的娓娓道来,算下来,足足花了十余两银子之多。

听完了成宏略的叱问,周大郎的媳妇眼睛登时就立了起来,原本以为自己借卖周氏的光过两天好日子,买钗子、买铜镜、买绸缎,现在才知道周大郎买的所有好东西都是买的双份,而自己只得了其中一份......

一项一项数落完,成宏略眼睛如电的射向周大郎道:“你,这些银子从何而来?这半年来周氏到底去了哪里?妓寨?暗窑?”

周大郎连连磕头道:“大人,绝对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小的只是卖了祖传宝物得了二十两银子......”

“什么宝物?”

“卖到哪里?”

......

成宏略步步紧逼,周大郎越来越乱,根本没有还口之力,成宏略大义凛然道:“你这小门小户,最贫穷的时候还想过卖媳妇、卖儿子,怎么可能有宝物而隐藏到现在?分明是有不可告人之事!县里最近有多名少年失踪,怕是与你这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有关!!!来人!!!上刑!!”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成大人断案

周大郎扑通一下瘫倒在地,一个谎言被拆穿,就要撒更多的谎去弥补,现在却是想弥补也是于事无补了。

眼看着成鸿略咄咄逼人,虽证明不了刘氏的清白,但周家的证词破绽百出,已经不足为信了。

黎先生眉头紧锁,微不可查的看了看江暮,又瞟了瞟林正阳,二人竟颇为默契的均向黎先生颔了颔首。

江暮嘴角上扬,老神哉哉的站起身来,向成鸿略深施了一礼道:“成大人,若是家中多了二十两银子就是罪过,那刘氏也难免其责。这刘氏,为小翠到怡香院赎身就用了七十两银子,买了新宅子用了十两银子,日常花销大手大脚,向阳村民有目共睹,这半年来花销百余两银子不止,这些银子,若说是自韩家父子处得来,为了这百余两银子,刘氏也得有感恩之心,必嫁到韩家做牛做马还之;若不是自韩家父子处得来,那么刘氏她一个带着好几个娃子的寡妇,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这百余两银子自何处得来?”

二十两与百余两,这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罪,刘氏比周家更甚之,经江暮如此一说,简直百口莫辩,承认自韩家得来的,别说是让当小妾,就是让当牛做马来还也是应该的,毕竟,现在买一个黄花大闺女一二十两也足够了,何况一个徐娘半老的寡妇?

若不是韩家得来的,那这银子的来路不言而明,定是刘氏又和哪个男人鬼混得来的,毕竟,现在一个健壮汉子,半年累死累活也不过赚个三四两银子而矣。

明月眼中怒色闪现,这江暮,嘴上千分留情、万分买好,左右和稀泥,三句话不忘给刘氏的声名抹黑,却又似乎手下留情,不想置刘氏于死地,一心想让刘氏嫁做韩家妾,这么乱搅和的局面,偏偏赢得村民们赞声一遍,都认为刘氏“识大体”的嫁入韩家天下太平。

明月脸色阴沉,冷色对江暮道:“江先生,人之声名,就像鸟儿的翅膀,兽儿的眼睛,万不敢有损。即然大家都存疑,而且一直闲言碎语,说我殷明月花韩家的银子就像花冤家一样,说韩家娶了我娘这个败家的婆娘。今天即然大家都在,我就郑重的声明一次:我殷明月所花的银子,与韩家无关,与我娘也无关,有任何污言秽语都往我殷明月身上扣就是,我殷明月一力承担,是浸猪笼还是点天灯我都受着,不要动不动就往我娘身上泼脏水!欺负老实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完,明月眼色深沉的转向江暮道:“江先生,读书之人,实现不了陶先生的鸿鹄之志,就不要笑仿陶先生的采菊东篱,最后游戏于妓寨市井之间,无端的让人贻笑大方!”

明月只是从江暮最初念的两句诗中猜测二人同是穿越而来的人的身份,便试探着威胁江暮。

江暮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诧异,半天没有做声,别人听不懂这“陶先生”,他岂会不知?这殷明月明明是在威胁他,如果再欺人太甚,她大不了鱼死网破,想尽办法破坏他的“诗才”形象,毕竟,他的那些诗,都是“盗”来的,同是“过来人”的明月,想要抓出破绽,或者损毁他的名声,怕也不是大难之事。

江暮不敢做声了,不仅怕明月真的“胡说八道”,让他声名受损;更是惊诧于在这里竟遇到了同是“过来人”的殷明月。

江暮放弃了分辩,林正阳却不干了,胡子被气得一翘一翘的,手指指着明月气道:“岂有此理!!!如此蛮妇村姑,目无礼法,败坏乡里,大放厥词,自当......”

“自当什么?明月眼色直逼林正阳:“林先生,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你一力主张声名受损女子不活于世,那么,她的父母谁来赡养?她的子女谁来照拂?声名虽重,却不及人之性命。你动一动就声伐他人,和那些草菅人命的狂徒恶寇有何区别?你枉读圣贤书,枉为天子门生,就是因为吾皇圣明,所以才将你驱逐仕途之外.......吾皇圣明!吾皇万万岁!!”

“你,你,胡说八道......”

“胡说什么,你是说我胡说皇上圣明?皇上不能万万岁?!”

林正阳气得一翻白眼,直接气晕过去了,在场心明眼亮之人无不确定,即使林正阳没有气晕也会装做气晕,好好的被扣上了对皇帝大不敬的帽子,不死也得扒层皮,莫不如直接晕过去,算是保全了自己。

成鸿略暗挑了一下大指,神情肃然的看向江暮道:“本官一是有好生之德,二是看重林进士刚正的声明和江公子的才学,未想到反而扰乱了公堂,林进士不能再行辩驳,江公子可还有话说?”

江暮摇了摇头,看向明月的眼色中多了几丝探究。

成鸿略则转向周大郎道:“本官有好生之德,却也不是被屑小之辈随意欺骗的,你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是欺本官初来乍到吗?来人!先打二十大板再行审问!!!”

周大郎被拖下去了,成鸿略让人将周大郎的大儿子从外面带了上来,语气和缓道:“你爹刚刚撒了个谎,打二十个板子小惩大戒。现在轮到你了,想清楚了再说。你姑姑周氏这半年一直在你家中所居?住的是东屋还是西屋?平日里吃的是面还是米?每顿吃一碗还是两碗?每天几时起榻?每日去几次茅房?谁给洗衣裳?伤的是左腿还是右腿?哪天腿伤下不了榻?哪天腿伤好了下得了榻?哪天......”

壮实的少年郎听了立马便见了汗了,这些,都是什么鬼问题?眼色慌张的偷窥他老娘,他老娘也紧张的看着儿子,想说话却又不敢,急得也是一头的汗。

少年紧张的回答了前两个问题,后边的问题答得驴唇不对马嘴,被成鸿略同样命人拖下去打板子了。

周大郎家还有一个闺女,平日里就老实得紧,见爹和兄长都被拉下去打板子了,一下重过一下,唉哟唉哟的直叫唤,怕得只恨不能将头埋到地缝里去了。

成鸿略冷冷的看向周小妹,眼睛却盯着一旁跪着的周大郎的媳妇,沉声道:“周小妹,本官不是无理施刑之人,只因你爹爹和兄长扯谎欺瞒本官,这里虽然只是向阳村祠堂,却和县衙公堂一样明镜高悬,你也一样,如果扯谎了,一样以偷盗罪论处,照旧打板子,你可清楚?!”

周小妹已经十五岁了,对事态的严重性是知晓的,这偷盗罪,对男儿来讲,打上二十大板子也没什么,偏偏对女子一视同仁,脱了外裙打板子,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周小妹正在说亲的当口上,已经有两户媒人上门,此时被打板子,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周小妹脸色惨白的看向娘亲,眼泪扑漱漱的往下落,不用回答她也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任她怎么说怎么可能对得上成大人这些细到针鼻儿里的小事儿?别说周氏没住在家里,就是住在家里也不可能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周大郎的媳妇绝望的笑了笑,狠了狠心,匍匐着爬到周小妹身前,将女儿护在身前,对成鸿略跪拜道:“成大人,你别问我女儿了,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来说,若是说错了,你就打我!”

成鸿略脸色缓了一缓,和先前的寒冷凛冽判若两人, 和蔼道:“周家娘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说错了,本官还是要问你闺女的!你闺女对不上,还有你小叔子,小叔子对不上,还有你妯娌、侄女......最不济,本官将全村人都问个遍,总有能对得上的,真相 ,就是真相,本官只想要一个真相而矣,周氏又没死成,再大的罪也不过是打上几板子的事儿,能比欺瞒本官严重?你们这一家脑子糊涂得紧啊!”

周大郎的媳妇心思一动,全家咬死了刘氏将周氏推下河,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周氏回韩家,自家再落些银子而矣,周氏又没有真死,承认了她自尽又能如何?即使事情全部败露了,当事人是周氏,出主意的是丈夫周大郎,根本不会牵连到自己和儿女!!!怪只怪这周大郎,将卖妹妹得来的银子,只给自己花了一半,另一半不知给了哪个同村的小妖精,粉色的绸子?一样的钗子?同族堂兄弟周小五的媳妇好像有,若是真的,自己的丈夫就太不是人了,大伯子钻了弟媳妇的被窝子......

妇人揽了揽哭得梨花带雨的闺女,清了清嗓子道:“回大人,俺小姑子确实未在俺家住,只住了十来天,俺们村有个打猎的老鳏夫住在半山,上山挖菜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两人就勾搭上了,怕俺爷们不同意,老鳏夫给了俺爷们二十两银子。小姑子中间过得不好想逃跑,被老鳏夫打折了腿,这才在榻上呆了三四个月,老鳏夫前些日子却病死了,她这才下山回俺家,后来听村人传言向阳村的韩林得了猎虎的本事,赚了不少银子,和刘氏还订了亲,这才想要回韩 家......”

第一百五十五章 痴情的男子

周大郎的媳妇娓娓道来,任她千般狡辩、万般推托,众人也听得分明,说是周氏与人私通,实则是周大郎将自家妹子卖了二十两银子,那鳏夫怕周氏逃跑,打折了她的腿。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刘氏杀人的罪名就此彻底摘除了,不用再担心村人们如一群苍蝇般围在后面嗡嗡的乱叫了。

果然如此,成鸿略意外的也长舒了一口气,和煦的看了一眼刘氏,此时的刘氏,已经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若珍珠般的扑漱漱的落下来,看向周氏的眼睛,没有愤恨,反而多了无限的同情,原来,周氏的腿真的折了,是被男人硬生生打折的,这半年来,她得遭多大的罪啊!

周氏的身子己经抖成了筛糠,眼睛不敢看向韩林父子,她日日夜夜想着回到他们身边,原来是怕赵二狗的事情不被韩林原谅,现在又加上一个不堪的鳏夫,自己万死难辞其疚了。

周氏跌跌撞撞站起身来,眼睛里说不出的绝望,直直的撞向身侧两步远的腰粗的柱子。

刘氏离她最近,瞟见周氏绝望的眼神,顿时回想起半年前周氏跳河前的眼神,心中一突,在周氏撞到柱子之前,猛的将身子一扑,用身子挡在了周氏身前,自己的后腰反而被撞在柱子上,软软的瘫在地上,面色惨白,好不痛苦。

周氏瘫坐在地上,绝望的抱头痛哭,指着刘氏破口大骂道:“刘秀秀,少假惺惺的充好人!!!你若好心,就应该让我回来!我当妻,你做妾!我们还是以前一样姐妹相称!!!现在好了,我这残破的身子,夫嫌子弃,连娘家兄长也怨怪我卖不得银子,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韩兴眼含热泪,愧疚的看了一眼刘氏和明月,走上前来,伸手搀起了周氏,低声道:“娘,咱回家吧!”

周氏怔了怔神,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转眼看了看韩林,韩林一双虎目难得的赤红,看着刘氏的眼神是万万的不舍,在审案之前,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坐享齐人之福,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偌大的转折。

韩林甚至开始后悔,在周氏归来之时,他就不该相信周氏的话,以为刘氏推了周氏,只是,覆水难收,他与刘氏,只怕如这天边短暂的黎明,随着光芒万丈的太阳出现,这短暂的缘份就会云开雾散,二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形同陌路。

周氏眼睛一红,狠了狠心转而扑通一声跪在了成鸿略面前,戾声道:“成大人,民妇扯谎欺瞒大人死不足惜,但此事与民妇夫君无关,即然刘氏不能嫁进韩家,恳请大人判定刘氏,将花了的所有韩家的银子归还回来!!!殷明月花销的那一百两银子都是我韩家的银子,要通通还回来!!!”

见过忘恩负义的,如此理直气壮忘恩负义的还真是头一次!!明月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这岂不是相当于男女朋友一拍两散,男人小肚鸡肠往回要银子吗?这定是周氏存了死志,想帮自家儿子和相公要回银子,免得打了水漂了。

明月掐点着手指头,认真思考的模样仿佛严阵以待、准备科考的新秀才,锱铢必较的模样又仿佛是帐房里查帐的老帐房,皱着眉头算了半天才点头道:“回大人,民女粗略算了一下,自明月记事起,韩家父子送过我家十只野鸡,九只带毛的、一只扒了皮的;五只野兔,全都是扒了皮的;韩伯伯到县城卖猎物时,我让他帮捎过两支针,两文钱;一板黑线,三文钱;一个竹帘,五文钱......因为每次钱数都少,韩伯伯说啥也没要钱;哦,还有,韩伯伯送给我娘一只木钗,后来被我大伯娘拿走了,我可以要回来或折成银子;韩兴送过我一只红帕子,被我不小心给烧了,我可以买回来或折成银子;还有还有,韩伯伯自订亲之日起天天帮我家打柴担水,按长工一天二十文钱算的话,大概折七八百文银子.....加上给了聘礼银子,应该是十七两银子二百五十六文钱......”

明月每算一笔帐,韩氏父子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每加上一笔银子,成鸿略的眼皮就不自觉的跟着跳上一跳,点着头啧啧暗赞:这殷明月果然是现学现用,魏知行帮查案,将周家的一切花销算得面面俱到,一点珠丝玛迹不放过;自己有样学样,审周家的几口人,也是事无俱细的审问,让周家人自乱了阵脚,不得不说出真相;这殷明月更甚之,将花过韩家的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落下,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而教会了殷明月和成鸿略两个“徒弟”的“师傅”魏知行,此时正怡然自得的翘着二郎腿,啜着茶水,欣赏着闹剧般的表演,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而一向无厘头的李放笑得更加开怀,用手拿着筷子,有节奏的敲打着旋律,心情看起来不错。

明月咂吧咂吧嘴,算出最后一笔帐,笑道:“周大娘,我也算了一下我给韩家的花销,每人各三套棉衣,三套外衣,两套行李、四双鞋子,不,五双,还有一双俺娘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全部都是上等布、新棉花,送的弓箭等就不算银子了,仅这些衣裳折成银子,就远远超过二十两,这还要不计较那只卖了的老虎是该归韩家还是该归殷家的问题。”

周氏眼睛变得赤红道:“血口喷人!若不是韩郎有猎虎的本领,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银子?!什么高贵的衣裳和鞋子要花二十两银子?我被大哥卖了也不过换了二十两!你定是讹人!你的银子不是韩郎的是谁的?苏家?还是海家、宋家、赵家?你不说出来,就证明你是贪了韩家的银子,或者这事儿根本就见不得人!那背后的男人是谁?!你让他站出来!!!”

周氏越说越难听,已经歇斯底里了,许是她自己过得不好,也不允许别人过得好上半分吧。

明月紧皱着眉头,厌恶的盯着周氏道:“我说是从韩家得来的,韩伯伯和韩兴大哥敢答应吗?”

周氏不可置信的看向韩林,韩林的脸色己经如血一般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已经气喘嘘嘘。

成鸿略猛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周氏这才噤了声,眼睛却仍是咄咄逼人的盯着刘氏。

成鸿略脸色肃然,如阴云密布的对韩林道:“此案症结己解,周氏污陷刘氏,害刘氏声名受损,虽不是韩家所为,却仍是韩氏宗妇,现本官判定,韩家过给刘家的聘礼银子等十七余两不予退还。韩家所花刘家二十余两银子,限三日内原数奉还。”

韩林跪伏在地,算是认罚。

成鸿略又转向周氏,冷然道:“周氏,妻从夫纲,你一介妇人,不仅诈死欺瞒夫家,还与他人苟且,按规矩应该浸猪笼以警效尤。本官念及你是被兄长所卖,又多次逃跑,甚至被打断了腿,故只判定将你绑于向阳村祠堂三日三夜,受村民唾之。至于韩家以后接不接受你再做韩家妇,由韩氏族人自行定夺。”

判定完周氏,适逢衙役们如拖死狗般的将周大郎和他儿子拖回堂内,看着屁股血迹斑斑的周大郎,成鸿略嘴角不由上扬道:“周大郎,你身为周家人,私卖韩家妇,其心当诛,其行当惩,念及你是周氏的嫡亲大哥,拖出去再打五十大板,限三日内将所得的二十两归还韩家!”

本来疼得哀哀直叫的周大郎顿时瞠目结舌,连惨叫都叫不出口了,本来已经皮开肉绽的屁股,再打上五十大板,估计真的要打爆、半年不能好利索了。

一场闹剧终于得以收场,刘氏的杀人罪名就此摘去,与韩林的情缘也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留给向阳村民的,却是更多的疑问,如刘家突然爆出来的巨富,一直是个未解之迷,成大人不过问追究,自然更没有别人审问的道理,而殷明月更是一力揽在自己身上,始终不说出钱财的来源,让一榻糊涂的事情更加的扑朔迷离。

江暮抱歉的向黎先生施了一礼,便要带着红芍离开,骆平却已经迈步向前,将一只上好成色的金钗子递到红芍面前道:“红芍,这是我托人从京城里捎回来的最新钗子式样,名叫凤凰三点头,朝阳县还没有女子戴呢,我只送你一个人,你戴着定能艳压群芳。”

红芍本来艳阳高照的脸猛的一肃,身子自然的向江暮靠了靠,冷若冰霜道:“骆官人,红芍己经准备自赎其身,与江公子从此做那‘天南地北双飞客’,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婵娟美眷,不再是勾栏院里的美娇娘,还望官人自重。”

骆平脸色窘然,手里的钗子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尴尬的举在红芍身前,却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道:“红芍,你忍心我巴巴的追到这里,再次拒绝于我?骆某虽然没有满腹经伦,但对你的情却是坚不可摧的。”

红芍紧张的看了一眼江暮,风流倜傥的男子面色不显,但眼色已经明显不耐烦。

红芍气的“啪”的一声打落金钗子,面色胀得通红,怒道:“骆官人,吾与江公子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莫要做这伤脸面之事,汝与江公子,堪比日月与荧火,汝有万贯家财,不抵江公子‘一世一双人’的情深似海。”

说完,红芍已经拉着江暮匆匆离去,生怕骆平再说些肉麻的话,惹得江暮不高兴。

骆平神色凄然的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将金钗子捡起来,本来金光闪闪、流光溢彩的流苏,粘染了尘埃,用手轻拭,尘土再度被风吹过,似吹进了骆平的眼睛里,竟生生的红了,俨然是这世间为情所苦、最为痴情的男子,害得周遭的妇人皆掬一把同情泪。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中了蛇毒

明月心中不由的暗叹一声,走到柱子前,与小翠一起扶起腰部受伤的刘氏,缓慢走向祠堂门口,路过骆平之时,明月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来安慰骆平,若是视而不见,二人却是合作伙伴,以后还需要他多加照拂。

若是上前嘘寒问暖,二人在人前却是不相识的,太过热情反而再度留下话柄。

就在刚刚明月被周氏咄咄质问银钱出处之时,明月还希翼着骆平到向阳村是为了刘氏案子而来,帮助证明一二,只削他说一句银子是明月卖菜方给珍味坊赚来的,上百两银子的出处瞬间迎刃而解,偏偏骆平对自家案子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反而对红芍一幅深情款款、千里追妻的架势,搞得明月摸不清头脑,更不敢将冒失的将银子来源推到珍味坊上来。

明月犹犹豫豫、亦步亦趋的走近骆平,脑中正在天人交战,索性决定装做不认识的走过去,哪知她不理会骆平,骆平却不轻易放过她。

骆平抬起眼睑,眼睛如沐春雨的看向明月,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邻家遗弃的小狗,让明月看着心里都有些心酸,哪知下一秒画风突变,骆平的眼睛突的如初升的朝阳,嘴角上扬,微笑着将金钗子递到明月面前道:“给你可好?!”

明月吓得连忙摆手,斜眼瞟见魏知行堂上仍旧阴沉惨白的脸、李放探纠狐疑的眼神,脸色窘迫的不理会骆平,与小翠将刘氏一直扶到祠堂门口,哪知骆平是个没眼色的,一直跟着二人到祠堂大门口,手仍旧执扭的伸到明月的面前,明月终于知道红芍为何舍得将金钗打落在地了,这骆平,分明是个甩不脱的粘人精。

无奈的明月让小翠扶着刘氏先回家,自己则偷窥着远远的正堂,见离得几丈远,说话声音不能被他人听见,这才低声叱问骆平道:“姓骆的,该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该你说话的时候瞎说什么?!”

骆平用手背抹了一把梨花带雨的眼,眼眸清澈得如同雨后的池塘,傲娇道:“刚刚红芍在呢,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认得别的女子。”

明月感觉胸口的气压越发的沉重,喉头的浓痰浓得化不开,赶情好,为了心仪的女子,连帮生意伙伴说句话的胆量都没有了,简直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同时也是坑你没商量的猪队友。

明月撇了撇嘴,不屑道:“这是‘朝阳县唯一的一只京城样式的钗子’,你还是留给你女神吧,我可不敢收受,免得被你的女神如这钗子一般踩在泥土里。”

骆平呵呵一笑,云淡风清的样子与刚刚被情所伤的男子判若两人,展颜一笑道:“骆某是生意人,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赚银子的重要性。这钗子可不是普通的钗子,这是‘白虎通’的分红银子,你要,还是不要?”

“啊?这么多?”明月脸上喜色闪现,二话不说将金钗子抢在手里,煞有其事的垫了垫,钗子竟是实心的,足有二三两重,做工甚为精细,尤其是上面的流苏,在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闪得人眼花缭乱,若是放在首饰铺子里,卖上百两绰绰有余,明月财迷般的放在衣袖里。

骆平满意而笃定的点点头道:“铜刻师傅已经做出铜板,首批装订好一千册,现在乐阳郡大大小小的青楼妓寨都有售卖,畅销得紧,以后你的分成银子会更多的。”

明月爱不释手的拿着金钗子,眼睛闪闪发亮,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银山和自家的远大前程。

这灿灿的眼睛,照亮了骆平的眼睛,晃花了李放的眼睛,也刺痛了魏知行的眼睛。

明月欣喜的送骆平出祠堂,踏上马车,临行前,骆平突的掀起帘子道:“再研制出菜方子还要送到珍味坊来,银子比先前还要优厚,只是要耐存放些。”

明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马车已经得得离去,只留下埃埃的尘土。

看热闹还未离去的宋婶子耳朵尖,听了个大概,亦步亦趋的走到明月近前,试探着问道:“三丫头,听那贵人的意思,你卖菜方子赚了不少的银子?可说给宋婶子听听?”

明月脸色一肃,装模做样的将手指头放在唇边道:“宋婶子,都说是能卖钱了,哪能说出去?这银子,都在这儿呢!”明月又用手指点了点脑袋,故做神秘的回家去了。

至此,通过宋婶子的嘴,全村几乎都知道了殷家三房的百余两子的来源,不是见不得光,而是怕会菜方子卖银子的三丫头名头太盛了。

明月自此以后,也由向阳村的难嫁的一代悍女,一跃成为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忽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待嫁女子。

明月回到家中,看了看刘氏的患处,这成大人心肠果然够好,从未为难过刘氏不说,且处处照拂,冷不着、渴不着,更饿不着,刘氏除了救周氏撞柱子时的腰伤,劳心费神致使身子瘦削了些,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待嫁之事遭此巨变,神情颓靡不振。

此时,安慰她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只有刘氏自己想通了,才是真正的想通,明月安顿好刘氏,想起还未感谢及时伸出援手的魏知行,便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做午饭,亲自端到魏知行房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房外没有魏来和魏炎把守,房内静悄悄的如无人之境,叩了半天,房门才缓缓打开,魏知行惨青的脸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面前,骇了明月一跳。

“你怎么了?”明月忙扶着摇摇欲坠的魏知行进了屋内,刚刚魏知行观案之时,脸色虽然惨淡,却远没有现在这样的乌黑发青,一幅病入膏肓的模样 。

明月紧张的探了探魏知行的额头,没有发烧,没有出汗,只是额头像笼罩了一层黑云,不知所以。

明月慌张的出去喊魏炎,被魏知行一把扯住了的衣袖,有气无力道:“别叫了,魏来不知去了何处,魏炎去了县城,估计得几日才能回来。”

明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咬了咬下唇,狠了狠心放下魏知行的手,将魏知行安顿好在榻上,硬着头皮出了屋子,去求助她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李放去了,李放见多识广,应该知道魏知行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少女出得房门,魏知行身子猛的坐起,脸不红,气不喘,哪里还有刚刚的病态?男子眼色如墨,里面似卷着层层巨浪,让人看不分明。

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来,倒出里面最后一颗黑色的药丸儿,张嘴只咀嚼了两下便咽入喉中,噎的他敲了两下胸口才顺入腹中。

只一会儿,男子脸上的黑云更盛,较之前更加的病态龙钟,俨然不久于世的模样。

......

李放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筷子轻轻敲着桌沿,笃笃的声响,扰得明月心里慌乱不堪,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等着李放的回答。

李放抬眼看了一眼李小五,李小五将手臂抬起,弯成了蛇形,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李放这才沉声对明月道:“我让李小五跟着你去看看,记得,是你欠下我一个人情,迟早是要还的。”

明月点了点头,急不可耐的拖着李小五往家中走。

身后,李放的眼色如墨,痴痴望着手中的筷子,迟迟没有落下来,有太多的问题,他实在想不明白,魏知行的身边有大齐国妙手之称的魏炎,怎么可能中了小小的蛇毒,甚至危及性命?魏知行是大齐国的一股清流,从不屑拉帮结派,更是鲜少向人低头,这次怎么可能让明月以他之名求人?

李放眼睛一立,突地用筷子重重的打了桌子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大的下了李放自己一跳,十二分笃定,奸诈如魏,定是想施苦肉计,让自己放弃讹诈盐石之事。或是以中毒为名,向皇帝告状弹劾自己,嗯,一定是。

......

李小五随同明月急急步入魏知行房中,一向面如冠玉的好儿郎,脸色已经黑如碳墨、气若游丝了。

李小五紧张的看着昨夜还气势嚣张、嗔怪于他的魏大人,却也是束手无策,他只会治寻常的外伤,魏炎的那些望、闻、问、切的门道却是一头雾水, 所以,当明月将魏知行的手腕递给他,等着他切脉的时候,他的脸色和被明月握了手的魏知行异曲同工,五彩纷呈,好不狼狈,白中透着粉,粉中渗着红……

李小五分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紧张的问向魏知行道:“魏大人,李十一略通医术,但他昨夜和那帮子家伙一起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小的去请镇上的郎中来,行不行?”

魏知行模糊的摇了摇头道:“李、李小五,本官是中了昨、昨夜的蛇毒,吃了仅有的半包蛇药,支撑到今日正午,毒未清净,蛇毒二次发做,没了蛇药,魏炎又、又不在,这才毒气上涌,吃、吃些去蛇粉、就、就行了。”

李小五狐疑的皱了皱眉头,魏知行却重重的咳了起来,一口血线喷在了白色的胸前衣衫上,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看得人心都碎了。

明月紧张的将手握成空拳,轻轻的捶着男子的后背,小脸皱成了包子,一脸的愁苦。

李小五不再存疑,忙不迭的将装蛇粉的瓷瓶拿出来,慌张的倒在魏知行的嘴里,白色的粉末倒了一嘴角,没有一丝一毫被吃到嘴里。

明月急的一推李小五,气道:“你这样粗手粗脚的怎么喂药?!我来喂!!”

第一百五十七章 钗子的巨变

明月急急的用瓷碗倒了一碗温水,将去毒粉倒入,汤匙轻轻的搅动着,直到白色的粉末全部融化在水中。

少女小心翼翼的将魏知行搀起,靠坐在墙角,汤匙舀起药水,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吹皱了药水,也吹皱了男子的心湖,直到温热适中,这才轻轻递到男子唇边,充满希冀的轻声说道:“温度刚好,我放了白糖,一点儿也不苦,你乖乖喝了。”

声音若春风摆柳飘飘荡荡,又似那邀宠的猫儿,乖巧柔弱,让男子如浸温泉,说不出的熨贴,那药水喝起来,不知是糖的缘故,还是男子的心情缘故,竟是甜得溺人。

男子的眼睛曲成了好看的月芽儿形,长长的睫毛若蜻蜓的蝉翼,微微的颤动,如瀑的长发柔顺的挽于脸侧,与生俱来的让人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早己消失不见,如同收了尖刺的刺猬,没的外壳的乌龟,软得一榻糊涂。

过了一会儿,魏知行的脸色终于慢慢转了回来,由乌黑变得惨白,再由惨白变得红润,李小五欣喜不矣,忙回去向李放复命。

明月忐忑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最初知道魏知行中毒之时,心思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紧张得喉咙发干,额头发汗,现在终于轻松了下来。

回转身去放药碗,被魏知行一把抓住了衣袖,扁着嘴道:“我,我饿了......”

明月愧疚的按了按魏知行的手,柔声细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昨日为我挡了毒蛇,还对你恶言恶语,实属不该,我去熬些粥来,去去就回。”

魏知行这才松了明月的衣袖,许是劲力太大,衣袖已经被抓得褶皱丛生了。

明月安顿下魏知行,紧紧掖好了被子,这才急步匆匆出门回家去熬粥。

屋子里恢复了静悄悄的模样,男子摊开宽大的手掌,掌心处,黄澄澄的金钗晃花了男人的眼,男人的眼睛轻轻眯起,若伺机而动的毒蛇,又似老谋深算的狐狸,男子嘴角上扬,沉吟讼道:“好一个‘凤凰三点头’,姓骆的,你愿做守望公主的护卫,我便成全于你,让明月永远不知道你的存在。”

男子手掌成拳,将那精致如斯的钗子牢牢攥于手中,再摊开之时,那流光溢彩的金钗己经成了一坨金块,男子随手一扔,将金块扔在了地上。

“粥好啦!”明月端着粥闪身进来,俏皮的垫着烫得发红的手指,两腮鼓起,似小青蛙般正努力的将粥吹凉。

明月将粥放下,男子努力的伸手拿起汤匙,却不胜其力,汤匙“当”的一声跌入碗中,激得粘绸的粥险些撒将出来,男子颇为不好意思的重新举起手来,手腕颤抖着,似承载着全身的力量。

明月筋起了好看的鼻子,似笑非笑的拿起粥碗,调侃道:“生病了还这么逞能,还是我来吧!”

少女葱白的手指轻轻拈起汤匙,白晰的手指比那瓷碗还要细腻,脸上难得的笑纹比粥中的水纹还要荡羡。

男子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任他自己也是甚为不解,在自己被情所伤之后,姐姐这个皇后便充当起了媒人的角色,每年以各种名目安排他见各色的女子,可谓是阅尽毛帆、数不胜数。

这些女子中,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闺阁锦绣;有美艳绝色肤凝雪的绝代佳人;更有武功超群赛须眉的将门之女。自己没有一个为之侧目的,原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不想却被这个小小的向阳村村姑绊住了脚步,长得不是绝色,行为甚为粗鲁,字都认不全,更别说才学出众了,可就是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身体里似散发着无尽的吸引力,让自己不忍移目。

少女嗔责的皱了皱眉头,嘟起小嘴道:“傻愣着干嘛?你不是饿了吗?倒是张嘴啊!”

男子这才从怔忡中醒了过来,那汤匙已经递至唇边,白色的米粒似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人不忍吃掉。

男子张开嘴,准备大开朵颐之时,“主子!”一个大嗓门骤然响起,吓得明月手一抖,一汤匙的粥全都杵到了魏知行的鼻子上,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如风般闪进了屋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的嚎哭道:“主子,听说你中毒了,都是魏来不好,私自与李家军去山上比赛打猎,忘了您身边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你惩罚小的吧......”

魏知行气得手掌抬起,想要给魏来结结实实来上几个大巴掌。

昨夜开始,李家军除了李小五外均都不在,魏知行一直以为魏来给李放捎了口信,李放派李家军到朝阳县与魏炎会合取盐,李放对明月下黑手,自己大骂李放贪心不足蛇吞像,现在才恍然大悟,所有的症结就出在魏来身上,他的信根本就没带到,自己与李家军了私仇去了!

这也是李放一而再再而三逼迫魏知行就犯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以为魏知行没有答应他!!!明月被蛇所慑、自己被蛇所咬,全都拜魏炎所赐!!!

气急的魏知行高抬手臂,想要重重责罚魏来,明月已经抢着托住他的手臂,半是紧张半是嗔责道:“你大病未愈,乱生什么气?再说,你被蛇咬是为了救我,要怪就怪到我一人头上,与魏来何干?你看他伤成这个样子了,就让他好好养伤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魏来耿直的点着头,英气十足的浓眉大眼看着分外的愧疚,只差没捶足顿胸了。浑身上下都带着外伤,脸是左面瘦、右面胖,左面红、右面紫,头发一面梳起,一面散落,乱如鸡窝,衣裳一只袖子被割得像门帘子,胳膊一动,随着荡来荡去,好不狼狈,又好不滑稽。

显然,魏来虽然硬气功夫不错,架不住李家军上山二十几个,魏来讨到便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魏知行被明月拖住了手臂,小心翼翼的放将下来,一幅生怕弄痛自己的模样,男子突然觉得,自己被蛇咬伤了,一切都是值得的,况且,就是真惩罚魏来,自己也不能亲自动手,现在的自己,可是有“毒”在身的,不能再露出破绽了。

魏知行颇为大气的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去将信儿告诉李放,魏炎还在县城等着汇合呢!”

魏来跪着爬到魏知行面前,哀求道:“主子,就让小的侍候您吧,侍奉您喝药吃饭,侍奉您洗脚起榻,从此以后绝不离开您半步......

魏来一脸的赤诚,上前抢过明月手里的粥碗,张开大嘴吹着粥碗,用的力度猛了,飞溅出好几滴,落在了手腕上。

本来恢复了脸色的魏知行脸色再度黑了,什么是悲催?就是让魏来不该消失的时候消失;什么是更悲催?就是让魏来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

魏知行气恼不矣,偏又发作不得,眼看着明月放心的转身欲离去,魏知行突然“啊呀”一声,忍得明月回首驻足,连忙查看被蛇咬伤的伤处,以为魏知行的伤处又痛了。

魏知行却指着魏来道:“魏来,你膝盖下压的是什么?”

魏来忙跳将起来,狐疑的看着地上,只见一大块金子黄澄澄的就在脚下;

明月好奇的看了过来,见金块上面残留的流苏印迹,猜疑的摸了摸袖中的金钗,却哪里还有影子?!惊诧的嘴巴张得老大,实在想不出,刚刚还美仑美奂的钗子,怎么一转身的功夫,就再度跌落尘埃,成了一幅钗子不钗子、金条不金条的模样。

如果更形象的来形容,就是一坨形象无比的黄金屎,对,就是圆圆的、黄黄的黄金屎。

明月的眼神在魏知行和魏来之间巡来巡去,满是探纠与询问,魏知行颇为笃定的对魏来道:“魏来,你与李家军大战一天一夜,又不慎跌跪在了金钗上,硬生生将金钗压成了金块儿,伤得定不轻吧?!”

魏来站起魁梧的身子,伸了伸右腿,如长虹贯日、气势如鸿;又踢了踢右腿,如灵蛇出洞,运用自如,哪里被硌得受重伤了?!

魏来憨直的对主子展颜一笑,揉了揉右半边肿胀的“胖”脸道:“主子,小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定能护得主子周全!万死不辞!!!”

简直是死榆木疙瘩!魏知行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派魏炎到县城去了,若是他在,定不会做出让自己气愤如斯之事,现在可好,让自己一口老血憋在胸口,上下不得,难受得紧。

魏知行眼珠一转,脸上无限关怀爱护的模样道:“魏来,你一向能隐忍,这里没有外人,你就承认了吧,若是受了重伤,就说出来,我定央了小翠来照看于你......”

本来弯腰要捡拳头大小金块的魏来,手登时一顿,瞬间挺直了腰杆,如钵的大脸难得的红成了布,怔怔傻傻的看着魏知行,仿佛魏知行就是小翠本尊一般。

憨直的汉子不直哪来的灵气,竟似不胜娇羞的向外走,只是脚下打了个滑,身子如称砣般的栽倒,恰好坐在了金块之上,“唉哟”惨叫一声,滚至一旁之时,那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金块,已经被魏来坐成了一张金纸片,比金纸片更惨的就是魏来,大手紧紧捂着屁股,哀哀直叫,堪比村西头老李家刀下的那口待宰的大肥猪。

魏知行不由得捂脸,这装病的痕迹也太重了些吧?而且,这魏来脑子不会转弯的吗?弄成哪里伤不好,你伤在了后腰和屁股,小翠能来照顾吗?!

明月则瞠目结舌,亲眼目睹了一只金钗的“华丽巨变”,由挂满流苏的凤凰金钗,变成一坨黄金屎,再变成黄金纸片,果然应了沧海桑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魏来的屁股劲力,与“大桌子”的有得一拼。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弃她于不顾

魏知行有心嗔怪魏来两句,身高五尺有余的大汉已经疼得额头冒汗了,看那大颗大颗的汗水,不似做伪,怕是尾椎骨被硌得忒狠了。

明月瞪了一眼魏来,即好气又好笑,万般无奈的扶着魏来到了西屋躺下。这下可好,一主一仆,一东一西,全都成了病患。

明月安顿好魏来,再次回到东屋,鼓着腮,嘟着唇,眼睛如狡黠的猫儿盯着魏知行, 一瞬不瞬,直盯得魏知行心里发毛,脖颈冒汗,脑袋发懵,心里发苦,莫不是自己的小把戏让少女看穿了?自己可如何应对?

男子心中百感交集,一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算智士,竟然脑袋打了结,猜想着少女是知道了钗子的事、还是装中毒之事,男子心里气苦,自己也是无奈之举,谁让明月接了骆平的“凤凰三点头”的钗子,二人还低头耳语了半天,虽不知所云,但明月却笑得灿若夏花,巴巴的送着男子上车,那挥手热络的的模样,刺得男子眼花心乱,回屋一急,就出此下策了。

少女终于轻叱了一声,脸色不悦的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搓合小翠和魏来?”

“嗯?”男子惊诧的睁大眼睛,若无辜委屈的兔子。

少女撇了撇嘴,一幅“早知如此”的模样:“你故意暗示魏来装病,想让小翠来照顾?!”

“呃......”男子眨了眨眼,如闪烁明亮的星星。

男子怔了良久才结巴着答道:“明月,魏来心悦小翠良久,耐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小翠对魏来不是避而不见,就是恶言相向,害得魏来茶不思、饭不想,人消瘦了不少,脑子更是笨了不少,你看他傻得,已经将你的钗子压成金饼、再坐成金叶子,你就想办法成全他吧,否则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明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早就猜小翠对这傻大个儿的魏来有些不明情愫,二人简直就是欢喜冤家,只是中间隔着窗户纸,谁也不知道怎样先行挑破。

明月似小偷的俏皮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属下定是跟你学的,榆木疙瘩一样,连追女娃子都不会,我不方便对他说,你偷偷学了转教于他,有了这追女三十六计,保证魏来追得美人归。这第一计,就是苦肉计,这魏来即然真伤了,就刚好用上,我回头告诉小翠一声,再说得严重点儿。”

男子摸了摸手腕上被蛇咬伤的青淤口子,心中默念:“好一计苦肉计......”貌似,自己,刚刚用过了,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见男子一脸的深思,似颇为赞同,少女说得兴起,身子不由得凑近了男子,气若幽兰的吹过男子的脸颊,惹得男子浑身的汗毛都似醉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眼前少女肉嘟嘟的肉粉色的唇,深深的咽了一口唾液,喉结不听使唤的上下蠕动着。

只见少女嘴巴一张一兮继续说道:“这第二计嘛,就是美男计,有研究表明,只要男女有了亲密接触,就会刺激分泌多巴胺,牵手增加一分,拥抱增加二分,接吻增加五分......唉呀,简单来说,就是让魏来想办法与小翠有肢体接触,小翠自然就会心有所属,眼里心里都是魏来一个人了。”

魏知行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手,又用手掌掩了掩唇,心中默念:“好一招美男计......”貌似,曾经的曾经,自己也用过了,效果如何有待进一步验证。

明月突的展颜一笑,那猥琐的样子,竟然让魏知行觉出七分可爱来,只听明月奸诈无比的笑道:“这第三计,就是暗渡陈仓计,夜深人静,将二人关于一处,由焦虑到互相安慰,再到互诉衷肠......嘻嘻,保证感情得到进一步升华......”

明月越说越得意,这些不都是偶像剧的套路吗?随便拿出来都是教科书级的追女手册,放之四海而皆准,对古人应该更具杀伤力。

魏知行不由自主的捂了脸,若是魏来的行径让他倍感丢脸;那么明月的行径简直让他怀疑人生,这还是他心怡的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子吗?怎么像极了逼良为娼的老鸨?不过,这样的古灵精怪、阴险狡诈倒是更加对自己的脾气,让他不由自主的移不开目光、迈不开步子,自己好像欢喜得紧......

魏知行狡黠的眨了眨眼道:“明月,按你说的,晚饭后你来此可好,我们按你说的这三计行事,让魏来和小翠早日修成正果,待魏炎回来,魏来与魏炎二人一同娶得美娇娘可好?”

明月笃定的点点头,转瞬却摇摇头,一脸警告道:“小翠绝不当妾!!!若是魏来敢让她受委屈,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魏知行忙不迭的点头,仿佛不是魏来答应小翠,而是魏知行答应殷明月。

殷明月这才放下心来,强忍住脸上的笑意,心里无比的熨贴,自己这一招好生高明,表面上是帮魏来追小翠,又何尝不是帮小翠吊魏来?哈哈,简直是琴瑟合鸣、阴阳相合、男盗女娼,呸呸呸,是男欢女爱、皆大欢喜......

回得家中,明月一脸的愁苦,在小翠面前不住的唉声叹气,终于引起了小翠的注意,将熬了一下午的鸡汤端到明月面前,安慰道:“明月,婶子的身体没大碍,就是精神头儿差了点儿,过些时日就会忘了韩家那三个忘恩负义的浑蛋,你将汤端给婶子,好生宽慰宽慰。”

明月将鸡汤凑到鼻翼处嗅了嗅,再度唉叹了一声道:“翠儿姐,我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倒不担心她,我只是担心欠了魏大人的恩情越来越多,无以为报......就在昨夜,魏来为寻访周家的证据,不慎跌下山来,跌伤了腰......”

小翠顿时紧张的一顿手里的菜勺子,问道:“伤、伤了?重不重?”

明月哀声叹气只是不说话,将鸡汤又端回到小翠手中,边摇头边叹气道:“你还是将鸡汤端给魏来吧,多吃些好吃的......”

小翠手中的鸡汤险些洒了,半天没反映过来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吃些好吃的”?是现在不吃以后没得吃了吗?难道他伤重不治,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吗?

小翠将鸡汤再度塞回明月的手中,如风一般的刮出了屋子,瞬间不见了踪迹。

明月了然的耸了耸肩,将汤碗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啧啧称赞,这鸡汤炖了能有个把小时以上了,鲜美异常,简直是小翠厨艺生涯的巅峰之作,正适合家里腰伤的刘氏、小产的宋娇娇,家外的硌伤的魏来,哦,这条鸡大腿定要留给毒伤的魏知行。

少女意气风发的再喝了一口汤,心情无比的欢畅,事实证明,总有一些煞风景之人适时出现,破坏美好的心情。

看到门外来的韩氏父子和苏宏图之时,明月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回转至屋中,将一双男氏的夹鞋用布包包了,递给韩林道:“韩伯伯,这是我娘前些时日给你做的夹鞋,准备给你开春穿的,虽然解除了订亲关系,这鞋留在家中却也是无用的,你留着穿吧。”

韩林眼角一红,窘迫的接过鞋子,眼睛赤红的盯着苏宏图,满是卑微哀求之色。

苏宏图清了清嗓子,神情肃穆道:“明月,清者自清,真相已大白于天下,婶子的冤屈也解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两家的婚事了?”

明月惊悚的看着二人,生怕自己听错似的挖了挖耳朵,不确信道:“你说啥?”

苏宏图笃定的点了点头,重新说了一遍,再次印证了刚刚说过的话,让明月气得不知如何回答了。

苏宏图却自故自的说道:“婶子的名声得以肃清,以后嫁入韩家,定被韩家族人高看一眼。”

明月真想甩袖而去,一走了之,又想到这个苏宏图脑子是不转弯的,若是说不清楚,也许一会儿就会向全村宣扬刘氏再嫁韩家的消息。

明月无奈的停下了步子,悲悯的看着苏宏图道:“苏童生,我再再再再次郑重的声明一次,虽然是奢望,但我还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声明,我娘,不会再嫁韩家,今天不会,明天不会,以后更是不会,成大人的案子判得也很是清楚,韩刘两家,以后各不相干。”

苏宏图充满希翼道:“韩伯伯知道有愧于婶子,所以和我说了,周氏罪大恶极,待从祠堂回来,立马写了休书休了,与婶子从此白头偕老......”

明月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浑身都是满满的无力感,绕开苏宏图的视线,紧盯着韩林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刃破冰、斩钉截铁道:“韩伯伯,我娘先前不嫁你,不是不想屈从周氏当妾室,而是你从未信任过她,别人说她谋害人命,你便相信,别人说她水性杨花,你也会相信,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大脑认真的思考过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娘以后也不会嫁你,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份担当。周氏有今天如此恶行,你就没有半分责任吗?现在有了不好的结果,你便要将她弃于不顾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深人不静

一字一句,如重锤实打实的锤在心间,锤得韩林讷讷的想分辩,却不知何分辩,没有自己打猎不归,周氏不会被赵二狗得逞;没有自己那一巴掌,周氏不会跳河自尽;没有自己苛责于她,周氏不会被人所救却不敢回家;没有自己迎娶刘氏,便没有周氏陷害刘氏一说......貌似,一切的一切,自己都脱不了干系,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最魁祸首。

本就少言寡语的韩林更是三缄其口,嘴巴抿成了一道白线,神情萎靡萧索。

苏宏图细细品着明月的话,脸上却现出一丝欣喜来,抓住明月的话语急道:“明月,你是说,是说不介意为妾了?”

明月立马将双手交叉,及时阻止苏宏图继续胡言乱语,黑着脸回道:“苏童生,听话要听全,知音要达意,别胡思乱想好不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也请你擦亮耳朵和眼睛好不好?擦亮耳朵听好,我殷明月不仅不会当你的妾,更不会当你的妻;也擦亮你的眼睛看清了,你请来的两个状师,和你岳父老泰山都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让我不由得怀疑,你不是来帮忙,而是来落井下石的。”

苏宏图怔怔的回想着审案时的一幕幕,喃喃自语道:“黎先生甚是钦佩江公子的才学,但二人一老一少,不似那才子倾心美佳人,怎么可能眉来眼去?!黎先生甚是赞同林进士的修身之道,但二人皆是向学之人,不似那放浪不羁的俏伶人,怎么可能暗送秋波?!”

苏宏图一次比一次颠覆明月对他的认知,在学呆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韩林失望的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来,颤抖着手递给明月,这是他没日没夜打猎赚来的银子,原本是想给刘氏聘礼银子给自己脸上增光添彩的,现在却只能依了成大人所判,给殷家当赔偿银子。

儿子韩兴满面通红的一把抢过银子,眼睛赤红的看着明月。别人会以为是韩兴舍不得银子,但明月却清楚的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不想从此断了这青梅竹马的情愫,只是,物事人非事事休,不想断的情意,随着时间的涤荡,总有一些经不过时间的考验被遗留在历史的尘埃里,越想握住,流失的越快。

明月摇了摇头,微笑着对韩兴道:“韩兴哥,你放心,无论周伯母做了什么事,你,永远是我的韩兴哥,谁也改变不了。我虽然在朝堂之上事无巨细的算帐,那是算给周伯母听的。在我心中,给你和韩伯伯花多少银子都是不能衡量的,因为,过去的时光里,你们的所做所为,值得我为之付出,以后,别做让我对你们失望之事。”

苏宏图还要劝慰,韩林已经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开,韩兴执扭着不想走,被韩林狠命的扯了两把,这才赤红着眼,三步一回头的看着明月。

韩林的背影看着如同老态龙钟的迟暮之人,韩兴的背影看着如同村口那株萧瑟的大树,分外的悲凉,越走越远,就像慢慢走出明月的生命一样。

苏宏图看着怔忡的明月,喃喃的还要开口说话,明月已经“当”的一声关了门,对他视如无睹了。

一向木讷的苏童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半是疑色的自语着,黎先生真的认识江公子?那江公子可是乐阳郡新近兴起的诗圣大家,所做的诗很受推崇,自己亦是仰慕者之一,若是相熟的,自己定要好好问一问先生,让他介绍一二,定会受益匪浅......

当苏宏图将是否相识的问题向岳父大人询问之时,黎先生怔了半天没有反映,竟不知道自己该回复一个什么样的表情?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一向精明的老先生,竟被自己木讷书呆的学生给打败了,始终没想通学生的最终意图是什么,是对自己来兴师问罪还是对江暮求知若渴?这怕是一个难解的迷题......

夜凉如冰,风声凛冽,小翠悄悄将眼睛欠了一条缝缝,看了看身侧身形如山挡了所有视线的“大桌子”,轻轻舒了口气。

此时的女子鼾声正隆,如同拉风箱一般,此起彼伏,忽高忽低。

小翠轻舒了一口气,终于知道为何刘氏自祠堂回来以后,明月以思念母亲为由,强烈要求和刘氏、宋娇娇一起睡,将“大桌子”扔给了小翠,这原因只须睡一会儿就全部了然----不仅挤,还很吵。

与“大桌子”一榻的唯一好处就是,即使天上打了雷,山体滑了坡,洪水淹了村,“大桌子”照睡不误,甚至梦中都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小翠小心的穿上了衣裳,从书桌下扯出一只小篮子来,蹑手蹑脚的跨过如一座大山横艮其间的“大桌子”,如一片云般静悄悄的飘到了门口,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机警的四处瞭望了片刻,小翠这才小心翼翼的向魏家主仆所住的房子走去,越走脸色越是发红,越走步子越是犹豫不定,在窗子前停滞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学了一声猫叫。

屋内亦传出来了一声嘶哑的猫叫,随即房门被推开,魏来用手腕拄着腰,一脸痛色的低声道:“东西备齐了吗?”

小翠掀开篮子,轻巧的用手指点指着里面的东西:“火石、醺了桐油的竹筒、青石片儿都齐整了,你说的碾焙‘瞎闯子’真能治你的骨伤?”

魏来无比坚定道:“这是主子以前从魏炎那要来的密方。魏炎人不咋样,看病的本事高明得紧,随便说出一个方子就能成医馆的镇馆之方。主子说了,夜里点着火,‘瞎闯子’不请自来,一抓能抓一筐。主子不喜那些东西,我到祠堂里,用青石焙好了粉。”

备注:“瞎闯子”是农村通俗的叫法,学名金龟子,是对农作物较大危害的一种昆虫,喜光,可食用,烤炸味美,营养价值据说也高。

小翠坚定的扶着走路困难的魏来,二人脚步虽缓慢,步伐却异常的坚定。

二人离开之后,墙角里闪现出一人来,正是本应宿在刘氏房间的明月,眼睛盯着二人离去的相搀相扶的背影,脸上挂着狐疑的神情,不解这二人为何相携着离开了?与魏知行说好的三计合一、小试牛刀呢?心存疑问的明月一闪身进了魏知行的房中。

明月的身影刚刚消失,她身后也闪出一人来,圆圆胖胖的身影在窗前,被映照得纤细了许多。

明月想直接推门而入,又觉得自己一个女子直接闯入一男子的卧房实不妥当,想像小翠般学声猫叫,又怕魏知行误会成小翠,想起家中软软糯糯可爱的小狗,便学着它们的样子,“汪汪”的叫了几声。

屋内半天没有回响,只有忽明忽暗的油灯的影晕自窗户纸映称出来,空气凝滞,静寂的让人怀疑误进了无人之所。

想及之前男子中毒病入膏肓的模样,明月心里一突,哪里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直接推门而入,一道风随之扑入,油灯闪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明月一慌,总觉得有什么危险降临,下意识的回手去推房门,哪知房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铁链匝匝之声,被锁得严严实实,任明月怎样推也推不开,除非将房门劈碎了。

正慌张之时,身子已经被一双大手环在了腰间,吓得少女张嘴惨叫,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里甚是惊悚,手的主人情急,生怕惊动他人,将少女的身子在怀中一转,嘴唇立马覆了下来。

两张嘴、四片软软的唇,如蠕蠕的虫子,甜中带着苦,苦中带着甜的粘在一处,那最为厚重的两片唇的主子,似雨夜里的被冻得发抖的寒蝉,哆嗦成了筛子。

明月的身子如遭电击,身子似万道电流穿过,僵直得如同冬夜里房檐下的冰流子,一触即可粉身碎骨。

对方的唇,带着清新的好闻的皂角气息,似有若无的传入鼻翼,明月的眼不由得一眯,脸色随即一红。

那唇,初时若文质彬彬的书生对酒当歌,蜻蜓点水,浅酌慢饮;随即若腹有乾坤的将军沙场秋点兵,豪言壮语,狂风暴饮;最后若无理的疯子放荡不羁,胡言乱语,毁天灭地,疯狂的吸吮着少女特有的甘甜,扰得昏天黑地。

明月脑子打了结般,任由对方予求予夺,半天才回复思绪,脸色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口越来越干,身子越来越热,似离了水的鱼儿般,眼看着要窒息迷离了,明月猛的推开男子,许是用力过猛了,壮硕的男子栽倒在炕上,呼痛了一声,撞得炕墙“咕咚”一声。

明月紧张的去扶着黑色的影子,急切道:“喂,你怎么了?毒性又发作了吗?李小五的药不好用吗?”

黑色的影子一挽少女的手,将少女拉至自己身侧,好听的声音在少女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哀怨:“丫头,明知故问,毒早就好了。是被你推得好不好?我又不是你猎杀的老虎和野猪,用那么大力做什么?还有,你早就知道是我?”

明月不由得嘟起了嘴巴,一次也许记不住,自己可是被男子亲了有几次了,有自己主动的,也有被对方强亲的,再闻不出男子的气息,自己也未免太过木讷了,奇怪的是,自己若不是喘不上气来,竟然没想到反抗。

第一百六十章 比一点点多

想及此,明月脸色后知后觉的红了,紧咬着下唇,不敢看男子的眼睛,随即又气恼的挣脱男子的手,怒道:“定是李放那个坏蛋又出妖蛾子,指使人在外面将门锁了,这事可难不倒我,大不了跳窗劈门好了。”

男子神情一窘,低声道:“明月,这次你错怪李放了,那‘坏蛋’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啊。”

“我?”明月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在这夜里竟是熠熠生辉。

男子撒娇似的握住少女的双手,手指在手心里温柔的画着圈圈,轻声道:“有个信心满满的女先生让我学会三十六计,第一计,叫苦肉计;第二计,叫美男计;第三计,叫暗渡陈仓。先生,学生这三计学得可好?”

明月的喉咙如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虽然堵,却又似乎有些甜。这魏知行,竟将自己胡诌的东西全部运用回来了,而且是一气呵成,绝不手软,不,绝不“嘴”软,如此的驾车就熟,似演练了上百遍一般。

见明月没有抵抗自己的手,男子得寸进尺的再次将明月揽在怀中,如哄小猫般的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如空竹雅乐的声音撩人般的在耳边响起:“丫头,三计堪称神算,剩下的三十二计定也十分了得,全部教给我可好,定能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抱得美人归......”

明月身体静若明湖、僵直不动,心中却己是波涛滚滚、溃不成军。自己,似乎也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可能比一点点多那么一点点的喜欢魏知行,许是从魏知行奋不顾身冲进蛇窝里抱出自己开始,许是从得知魏知行为自己中了蛇毒开始,一点一滴的蚕失自己的心,直到迷失了自己。

可是,这古代的男子,和自己这个现代的灵魂,真的可以在一起吗?自己真的不怕后宅里的明争暗斗,不怕感情的扑漱迷离?明月收敛了浑身的尖刺,安静的卧在男子的怀中,心中却是五味掺杂,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二人如同雕像般的相拥而立,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谁也不愿意挣脱彼此。

明月能清晰的听到男子的心跳如雷,男子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女的犹疑不决,男子重重的抱紧少女,似要将少女嵌入身体一般,生怕抱得松了,少女会如天边的云、地上的雪,遇风而散,遇火而化,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明月感觉到了男子加重的气力,手执着的放在自己后背之上,甚至能感受到它骨节分明,有些忐忑,有些颤抖,又有些希翼。

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魏知行,你再不放开我,我们就要僵成两座石像,被风风化成石粉子了。”

魏知行尴尬的放开了明月的身子,却仍固执的牵起明月的右手,十指相扣,执扭着道:“被吹成粉也要混于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分不开。”

明月无奈的任由他拉着,脑中的犹疑早就被男子的无赖冲散,苦笑道:“魏知行,你快找人来开了房门,若是被娘发现我留在你房中,定要哭得昏天黑地了。”

男子咬着下唇继续无赖道:“不许叫我魏知行......”虽然看不见男子的表情,从男子哀怨的语气里,明月可以想象得出男子嘟着嘴撒娇的模样,一向肃然、不苟言笑的男子如此,让人不由得一阵恶寒。

少女的身子不由得嫣然一笑,呢喃道:“不叫你魏知行叫什么?叫大人?大叔?大哥?”

这下子魏知行听着刺耳不舒服了,嗔责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以前你不是管我叫大人,就是‘喂喂”的叫着,要么生份,要么疏忽,得换一个在人前即正式、人后又......又熟络的称呼......”

男人若是矫情起来,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子对男子翻了一个卫生球眼,手握成拳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随即才想起,这屋内乌漆麻黑的,对方根本接收不到自己的威胁,简直是猪脑子!明月懊恼的将拳头收回来,直接怼了自己脑袋一下,随即冥思苦想着男子的要求。

孰不知这可爱的表情,全部落入了男子的眼中,眼儿轻弯,嘴角上扬,静静的等着少女的答案。

想起自己怀中惨遭被踩成纸叶子的金钗,那是《白虎通》赚来的银子,而《白虎通》上有魏知行与李放嘻笑嘲讽的题字......

明月灵光一闪,调侃道:“魏知行,我想起来了一个既正式又热络的名字,不仅我娘,我敢保证全村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噢?”男子聚精会神,竖着耳朵等着明月的下文。

明月呵呵笑道:“‘义父’,既正式又热络......”

男子的脸顿时黑了,与这黑夜融在一处,分不清是夜色更暗一点儿,带是他的脸色更黑一点儿。

见屋内的气压明显低了,明月再度呵呵笑道:“在我娘和大家面前我叫你‘义父’,人后我叫你‘一夫’怎么样?即正式又热络吧?”

“一夫?”男子沉吟着,一夫,取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取“天地一丈夫”之意,倒也不失文情雅意,被明月叫着也甚是亲昵,似“丈夫”一般。只是这“一夫”听着怎么这样耳熟呢?

男子脸色一变,握着明月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无比紧张问道:“你怎会知道‘一夫’这个名字?你看见过‘白虎通’?”

“呃......”明月的手心立时渗出了汗,自己得意忘形,果然乐极生悲,这个“一夫”脱口而出,狡辩道:“‘义父’、‘义父’,谐音就是‘一夫’啊!总不能叫‘姨父’吧?那个‘白虎通’是什么,是老虎身上的哪个部位?比虎皮和虎胎还值钱吗?”

“咳咳咳......”魏知行连咳了几声,脸胀得通红,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明月轻舒了一口气,忙道:“‘一夫’,现在能让叫魏来回来开锁了吧?”

“魏来一时半会回不来,他按你教的三计,和小翠一起出去了,只是,地点换成了祠堂......”

明月轻哧了一声,不用说,定是魏知行用了什么方法,骗了魏来,魏来又去骗小翠......

男子眼神一闪,满是诡计得逞的喜气洋洋,哪知没高兴了几瞬间,明月立即反映了过来,诘问道:“不对,我们是两个人,他们是两个人,需要第五个人来锁这把锁,这第五个人是谁?”

“呃......”男子呃了半天却是没有了声息。

明月轻皱着眉头,能听魏知行号令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魏来是当事人,定不是他;魏炎在县城,也不是他;魏知行因李小五而中毒,见魏知行就像老鼠见一猫,也定不会是他;李家军众人都去了县里找魏炎,也不能是他们;唯一能有条件做这件事儿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秋海棠‘大桌子’!

明月嘟着嘴嗔责道:“吃着殷家的,住着殷家的,竟然处处帮着你,就连前日救我也是因为你,也不知你对她施了什么妖法,让她这样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劳、甚至舍命,连我也算计!我明天就将‘大桌子’赶走,回家去卖她的肉包子去!”

魏知行被少女的哀怨语气逗得发笑,一直未曾松开的手,手指再度曲起,轻捏了两下少女汗浸浸的手心,如泥鳅鱼般在里面画着圈圈道:“你若是送给她一个比魏炎更好的如意郎君,她也会为你卖命的。”

明月气得哭笑不得,反驳道:“除非把你送给她。”

男子眼睛顿时立了起来,气压低沉,明月顿感大事不妙,抽身想逃走,手腕已经再度被扯住,稍一用力,整个身子再度跌入男子的怀中,随即绵软的唇再度被紧紧吮住,明月闭了眼,准备迎接如刚才一样的飞扬跋扈与疯狂肆虐。

男子却出乎意料的温情,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一下的浅酌着少女的红唇,若啄木鸟啄木般,逐渐深入,啄了几十下、上百下,直到凿开少女的贝齿,轻佻着少女的舌尖。

害得少女气喘嘘嘘、热汗淋漓,如同雏燕般张开饥饿的小口,双臂绞住男子的脖颈,舌头如长蛇灵衅般缠住了‘啄木鸟’,真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甜中有涩,涩中又含着药香,如喝了千年琼浆玉液,只愿长醉不复醒。

明月的身子如坠云里雾里,脑子一片浆糊般不听使唤,正徜徉在七彩云端,身子却突然被男子推离开来,突然的动作吓了明月一跳,委屈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男子上一刻还热情如火,下一刻却冷若冰霜。

男子嘶哑着声音,身子急急后退,撞得墙壁“咕咚”一声,无限急切道:“丫头,你、你快些走吧......”

莫不是毒性发作了,要不然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嘶哑?明月忙从怀中掏出火石来,将油灯点亮,昏黄的灯光影晕中,男子已经将一床被子盖住了腰身以下,脸上汗如雨下,红得如同一块红布。

明月更加紧张了,这个模样,和先前中毒如出一辙,莫不是李放使坏,给的蛇药里面掺着另一种毒药?这可如何是好?明月忙走到身前来,拉过男子扯着被子的右手,看那被蛇咬的口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枝红杏出墙

男子平时的武功力道不小,耐何他大病初愈,又是心慌意乱之中,只两下明月便扯落了男子身前的被子,抓起手腕看,那蛇口已经结了痂,愈合的很不错。

明月狐疑的看向男子的脸色,很是怪异,男子的手和脚,奇异的僵持着被抢了被子的动作一动不动。

少女的眼神巡着男子的身子自上而下之时,男子后知后觉的一并双腿,觉得尤为不妥,再次低身抢起了地上被子,瞬间围在了腰间。

那鸳鸯戏水的彩色绣图绸子被面,如裙子般围在男子腰下,明月却不敢嘲笑这完全违和的滑稽之感,而是恨不得敲开自己的脑子,将里面装的糠草全部掏出来喂驴。

那掉落的被子下,男子只缠了一件白色的薄袍,经二人一阵缠绵,早就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紧紧贴于身上,男子平时匀称有致的身材竟凸显出肌肉来,而下方那不该呈现之处也呈现出来,若帐篷般擎天一柱,挑战着明月的眼睛和神经。

只凝滞了三瞬息,男子立即重新捡起鸳鸯戏水被面围住下半身,挡住了里面的大好春光。

古诗云,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令二人始料不及的是,那被面上的两只鸳鸯互望相戏,好巧不巧的被魏知行自中间顶起,那样的自强不息.....

明月的脸更加的红了,飞身发力撞向房门,门却纹丝未动,这成家的房子不怎么样,门板却是实打实的红松村质,沉重得很,也结实得很。

明月无奈的转回身来,脸色尴尬的看着地面,声音低低的问道:“你有没有刀剑之类的武器?我要砍门!劈窗户也行!!”

魏知行咬着下唇,低声道:“我使用的武器是鞭子,你又不是没看见过。再说,你砍门劈窗,全向阳村的人都知道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只怕以后村人又要蔑视嘲弄。与其将事情闹大,不如等秋海棠后半夜将锁头打开,你看好不好......”

“不好!”明月语气不善了,不是跟魏知行生气,而是气自己多嘴多舌,现在好了,自己被自己的三计给害惨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果然是报应不爽。

魏知行脸色一讪,用左手把着被子,右手举起三指发誓道:“你放心好了,我魏知行发誓,在娶你入府之前,绝不动你半分半毫......”

“不好。”明月仍是嘟着嘴,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在她看来,古人虽重承诺,绝不轻易违背;但这些个礼法放在魏知行身上还真不好说,就如同古人注重礼法,这家伙“偷袭”自己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娴熟,一次比一次让人脸红,半分“矜持”的样子都没有。

所以,魏知行起的誓,半点说服力皆无,如天边的云,地上的沙,随时做不得数的。

魏知行委屈的道:“开门锁找不到人;不开门锁你又不情愿,那你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好不好?”

明月眼眸转了转,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在看到魏知行所用的长鞭时,心思百转千回,突然嘴角上扬,将鞭子拿在手心,掂了掂,分量着实不轻。

明月将男子的双手对扣成十,将鞭子一圈一圈的缠住手腕,刚刚狼狈不堪的魏大人,立即孤傲乖巧的成了阶下囚,束手就擒了。

明月呵呵的笑了笑,这才爬上了炕稍头儿,躺下之前对着魏知行做了一个鬼脸,挥了一下拳头,恶狠狠道:“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俘虏要有俘虏的样子,若是有半分不老实,我就、我就,我就给你好看!!!”语气佯装着怒气,那娇憨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男子忍俊不止的点着头,瞅着自己被绑得如同纸鸢线板的手腕,哭笑不得。

油灯被吹熄而灭,屋内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只听黑暗之中,低低的声音此起彼伏,断断续续。

女子惊诧低语:喂,干嘛吹了油灯?

男子无辜答道:“为了省银子。

女子惊诧低语:喂,靠我这么近干嘛?

男子无辜答道:为了省被子。

女子惊诧低语:喂,干嘛、干嘛抱着我?

男子呃了一声,答道:为了省柴禾......

......

明月低下头来,将手还要肆虐上移的“阶下囚”的手背咬了一下,这下还真不轻,牙印清晰可辨,深如沟壑,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道嘴形的青紫。

男子痛呼一声,少女却没有半分愧疚之心,沉静的答道:“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若不是你身体蛇毒,一脚给你踹下炕去......”

魏知行只好往炕稍挪了挪,对自己的未来无限忧心,这娘子,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彪悍......

夜半,明月的腹中一阵空落落的痛,似胀非胀,似疼非疼,汗已经流了满脸,五脏六腑似打了结般的难受。

男子本就睡不榻实,隐隐听得少女低低*声,一咕噜自炕稍滚至少女身侧,手掌心儿探着明月的额头,已经汗湿一片,头发可怜兮兮的被汗水浸了,打着绺立于两侧,脸色发沉,嘴唇发白,手握成拳,在腹部打着圈似的揉捏着,似梦魇了一般。

男子紧张的抓起少女的手腕,欲将其叫醒询问病情,哪知睡梦中的少女仍机警得很,快似闪电般的踢出一脚,劲力大得将男子直接从炕头儿踹到了炕稍儿。

男子电闪雷鸣般的意识到,莫不是少女笃定自己心悦于她,所以故意来个“诱敌深入”,惩治自己?!莫不是这也是那三十六计之一?

再看向女子时,女子眉头紧锁,低声呢喃着:娘,疼......”身子已经弯成了虾子,佝偻着好不可怜。

男子疼惜的拉起少女的手,用衣袖直接擦了少女襦湿的额头,那下面似有一汪泉眼一般,擦干了,稍倾又再次渗了一层。

男子犹豫片刻,将手掌心试探着放在少女的掌心之上,见少女的眉头虽皱了皱,却没有立即反抗,男子大着胆子执起少女的手,小手在下,大手在上,两只手交叠一起,在少女的小腹上轻柔的揉抚着,似小船儿翻开拨浪。

随着抚摸,少女的身子虽然还是如同刚出生的小狗般蜷缩成一团,眉头却己渐渐舒展开来,似不胜寒冷的直往魏知行的怀里蹭。

魏知行轻叹一声,想要叫醒少女,又恐扰了少女难得的平静;若是不叫醒,却无法判断少女的病灶在哪,怎样医治,百无一用是书生,魏知行从未如此后悔自己为何不和魏炎一样,望闻问切,手到擒来。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透白,按原计划“大桌子”早就该来开门了,却不知为何晚了时辰。

病不能再耽搁了,男子决定爬出窗户去找镇里的郎中。

说到做到,男子穿戴整齐,重新帮明月掖了掖被角,这才意无反顾的奔着炕上的窗格子爬去。

冬天怕窗户透风,农户家的窗户四棂缝隙都会用木板条钉死,待第二年开春春暖开花才起开通风。

男子若想爬出窗子,必须先用力毁损钉在窗户外面的四根长板木条。

这下可难为了男子,即不能用力过猛,声音太大以惊扰了殷家人和李家人,又不想因自己瞻前顾后而耽误了明月的病情。

可怜的魏知行,这劲力难为坏了他,不能大,不能小,只一会儿,他额头上的汗比明月额上的汗水还要多。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重推了一百八十下、天色大亮的时候,左侧的板条被推得松动,终于能打开了半扇窗。魏知行不想再浪费一百八十去推开另半扇子,索性深吸了一口气,侧着身子,试图从窄小的窗户中间爬出来。

显然他高估了窗子的宽度,也低估了自己的宽度,二者完美的契合在了一处,上半身毫不违和的卡在了窗子中间,出不来,进不得。

男子好不懊恼,准备再度深吸气息,一鼓做气、宁可皮肤受伤也要钻出窗子之时,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了魏知行的身侧,站在横着侧颜的魏知行对面,脸色五彩纷呈,有惊诧,有狐疑,有同情......说是百感交集毫不为过。

女子忍着笑意,一脸肃然道:“大人,海棠听从您的吩咐,先去帮小翠和魏来开锁,路遇魏郎回来,一五一十向魏郎说了事情的原委,所以才耽误了些许时辰,大人这是醒得早了着急出去散步吗?”

魏知行的脸色一凛,不理会“大桌子”的调侃之意,打落了要搀自己的魏炎的手急道:“快进来看看,明月不知是中毒还是生病了。”

魏炎依言忙转到了正门,待秋海棠开了锁,不明所以的冲进了屋子,于是看到了不一样的独特光景。

只见宽大的炕上,两个被窝泾渭分明,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中间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长鞭如瘫软的死蛇盘曲在明月的身侧;明月蜷缩在被窝里,头发散乱,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水擦不尽、抹不竭,似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魏炎禀去脑中的胡思乱想,执起少女的手腕,给明月诊脉。

“大桌子”已经省事的站在魏知行面前,憨笑的伸手要去拉魏知行,魏知行忙摆手道:“你可得,还是拽窗户的木条吧,那样我就能动了身子了,若是拽我,我怕我也要躺在炕上养伤了。”

“大桌子”燕尔,果然去扯了木条,与魏知行的小心翼翼怕出声息不同,只见她像模像样的身子下沉,若骑马蹲裆步,双手牢牢抓住窗棱沿儿,大声爆喝,如雷击闪电,窗户如遭雷击般的翻飞出去,这一喝一响,如程咬金和李逵,想不惊动两院中人,怕是难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成了女人了

魏知行脸色不悦的看着“大桌子”,却又知道不是嗔责她的时候,又从窗户爬回了炕上看明月的病情。

没有收到半句谢字的“大桌子”摸了摸鼻子,讪然的转身从门进了屋子。

在见到屋内一鞭、一人、两被窝儿如此诡异的画面时,“大桌子”的眼睛瞪得溜圆,狐疑看向魏知行,如发现新大陆般又瞟见了魏知行手背上的咬痕,一幅恍然大悟又不敢确信的表情,眼睛里的八卦之火与失望之情急欲喷薄而出。

如此旎旑的场景,让魏炎与“大桌子”不想歪都难。

魏知行忙用另一手遮住了手上的齿痕和淤青,故作威凛道:“别胡思乱想,这伤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本官不是霸道无礼、强人所难之人......”

魏炎竟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大桌子”眼色更是不以为然,显然严重怀疑魏知行的话,他若是不霸道、不强人所难,就没有二人的姻缘一说了。

充当绳子的鞭子、被咬了手背的手,只这两项,就足以让人充满想象力、血脉贲张,至于两个分离了那么远的被窝,显然是用来“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

“大桌子”因当媒婆的姑姑缘故,对男女之事较寻常之人看得要开放一些,但毕竟骨子里是根深缔固的古人保守思想,之所以答应帮魏知行的忙,是因为她一直以为魏知行是个正人君子,是个良配,现在这样的行径,与那些凳徒子有什么两样?这兽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印证自己最后的猜测,“大桌子”不顾忌讳的将手伸到明月的身下,再拿出手来,摊开手掌,上面呈现了一小滩血迹,那殷红的颜色,顿时刺痛了魏知行的眼睛。

“大桌子”的眼睛登时就红了,哽咽着道:“大人,你不是跟海棠说,只是与明月叙话解除误会吗?怎么会这样?既然木己成舟,那就赶快来提亲,给明月一个名分吧!”

魏知行脸色顿时如渗了血的红布一般,头摇得如同波浪鼓一般,明月想要摇手阻止“大桌子”的清奇脑洞,却被魏炎按了回去继续把脉。

见魏知行一幅吃鳖的表情,“大桌子”一幅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明月索性也不管了,任由“大桌子”胡想连篇、胡说八道。

一向笑面的“大桌子”也来了怨气,语气中难掩不满道:“大人怎么可以这样?平白要了黄花大闺女的身子,连个名份都不想给吗?正室不行?妾室总能同意了吧?”

魏知行本来就忧心明月的病情,急火攻心,又见明月身下见了血,顿时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连辩解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是一味的摇头,担忧的看着还在肃然切脉的魏炎。

“大桌子”的眼泪如泉涌般的流下来了,与以往夸张的奔腾到海的嚎哭不同,取而代之的是寂静的流着泪,心里如被无数条虫吞噬着,万分后悔昨夜自己的行径。

姑姑说,女子的贞节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有,则价值万金,没有,则弃若弊履,名份求而不得,只能期盼着魏知行有一份新鲜感,当几年的外室了。

“大桌子”从小到大自姑姑处听得不少世态炎凉以及薄情寡恩的例子,她甚至可以判断出了明月未来的人生轨迹----做魏知行外室,命好的,得几年情分,得些傍身房产田庄,更有幸者生了儿子的,过几年被正室恩典抬门升妾;命不好的,赶上惨檄少恩的男人,再赶上一个睚眦必报的正室,小命随时都难保,变成一坯黄土......

小腹又胀了起来,明月忍不住又*了一声,说是*,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像刚出生的小猫儿一般的叫,几不可闻。

魏知行急得叫道:“魏炎,丫头到底怎么了?”

魏炎胸中成竹的站了起来,想到开口回答,给主子一颗定心丸吃,眼睛却瞟见殷切的秋海棠,脸色却突了红了起来,喃喃道:“海棠,你先回避一下,我报与大人......”

回避?听了这句话的“大桌子”心里更笃定了三分,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将身子一横,横在了明月与两个男人之间,脸色坚定道:“我不走,你们主仆二人都是骗子,骗我第三日完婚,结果不是不见踪迹就是形迹鬼祟;骗我找明月叙话解除误会,结果强要了明月的身子;现在又骗我离开,是想杀人灭口吗?那个李放是这样,你们也不外如是,位高权重,就可以视命如草、杀人如麻吗......”

“大桌子”一番话,一针见血、义愤填膺的将魏知行的纨绔残忍、冷漠无情和言而无信一一指了出来,说得魏炎脸色都白了,主子虽然从不滥杀无辜,但也从不心慈手软,这秋海棠怎么说也是他未过门的娘子,虽然不待见,但也不能眼看着口无遮拦的送死。

魏炎用手一下子掩住了“大桌子”喋喋不休的嘴巴,秋海棠显然未料到魏郎出此一招,眼睛瞪得如同包子,一动也不敢动,双手及手腕却紧张的交叉在身前,如拧成了一股麻花一样,手指尖都是颤抖的,不一会儿,也如明月一样,渗了一手心儿、一额头的汗, 脸颊羞成了红苹果一样。

如此的缠杂不清,不说出结果来,魏知行怎能不黑脸,怎能不担心?急道:“快说,她怎么了?”

魏炎硬着头皮答道:“明月姑娘无碍,只是、只是、只是----来葵水了......”

魏知行张大了嘴巴,半天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顿时红成了云霞,跌跌撞撞的出了屋子,又跌跌撞撞的折了回来,对呆愣的秋海棠道:“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东西,就让魏炎去买,要买最好的......”说完,又如风一般的逃跑了。

魏炎的内心顿时无比崩溃,曾几何时,他嘲笑李小五,总是给他主子李放这个情种善后,不是给这个姨娘买胭脂水粉,就是给那个姨娘买金钗帕子,现在的自己,比李小五还不如,要帮主子的心上人,去买做月事带用的细棉布和棉花,而动手来做的,还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两个人还要一起详细探讨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魏炎尴尬的松开了“大桌子”的嘴,顾作镇定道:“你、你怎么没问明白就帮上主子了?”

秋海棠的脸色如盛开的海棠花一样,不胜娇羞道:“主子是夫君的主子,娘子听夫君的,夫君听主子的,娘子就得听主子的......”

魏炎听得如同绕口令一般,又问道:“那你怎么回来晚了,害得主子险些卡在窗户里?”

秋海棠的脸色更加的红了,半天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去给魏来和小翠开门的时候,看到二人正在烤好吃的,我就和他们一起吃了,还给你留了一些。”

女子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包裹好的帕子,一层一层打将开来,露出来里面的东西,珍而又珍的递到魏炎面前,魏炎吓得一下子跳到了炕上,如受惊吓的小雏儿般缩在墙角,眼睛惊悚的盯着“大桌子”手里的东西,颤声尖叫道:“你还是女人吗?怎么吃这种东西?!”

“大桌子”如哄娃子似的靠近炕头,拿出一只黑忽忽的烤‘瞎闯子’递向男子,用温柔的声音引诱道:“我不骗你,真的好吃,魏来吃得都撑了,小翠来烤魏来来吃,二人夫唱妇随、琴瑟合鸣......”

原来这一夜,遭遇了奇葩事的,不仅是魏知行与殷明月,还有魏来与小翠,二人被魏知行诓着去抓“瞎闯子”治伤,烘焙了半夜也只烘焙了几小只“瞎闯子”,再碾磨成粉,十分的费功夫。

魏来嫌麻烦,索性将其整只放在嘴里吃,结果越吃越香,大开朵颐。

小翠以为能治伤,虽然心里恶心、手掌发抖,还是满足魏来的欲望,烤了一只又一只,祠堂门晚上被“大桌子”锁住、早晨又被“大桌子”开锁,二人竟浑然不觉,可惜了魏知行的一翻苦心,可惜了这漫漫长夜、孤男寡女......

魏炎瞪眼看着“大桌子”,身子更加的抖了,可叹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一见这“大桌子”,不是发生故事就是发生事故,每次见面都是惊天地、泣鬼神,要么是被砸晕了,要么考验自己的轻功,要么见这黑忽忽的烤“瞎闯子”,让自己的男人尊严早就跌到了尘埃里......

魏炎心不甘的看向女子手里的东西,走近了一步、两步,数十只黑忽忽的家伙清晰可见,甚至能数得清它身下的无数条腿,密匝匝的,放在嘴里肯定分外的惊悚。

魏炎再次退回了炕角。

明月因为是第一次来葵水,所以才有些疼,现在有些缓过劲儿来了,看着猫戏老鼠的二人,有气无力道:“你们夫妻二人能不能人道一点儿,先缓缓我的疼痛再打情骂俏?”

如斗鸡般的二人同时红了脸,“大桌子”将“瞎闯子”收在怀中,闪身回到新宅冲了一杯糖水,被刘氏逮到问明月哪里去了,她搪塞说明月早晨来葵水,在院中不慎跌了一跤,这才被魏大人所救......

不一会儿,刘氏就冲了过来,只是,明月疼成这样,她一脸的喜色是几个意思?

魏知行正在院中踱着步子,探首探脑的看着自己的屋子被鸠占鹊巢,脸上先是肃然,随即如同泉眼般吹皱了一湖池水,嘴巴上弯,眼儿下弯,喜色掩也掩不住,竟比那刘氏的喜色还要多上一分,原来,他的小丫头,成了真正的女人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红姨娘的美酒

听说只是来了葵水,“大桌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侍候着明月换洗衣裳和污秽的被褥。

刘氏则将自己未舍得用的新月带拿出来,让明月在屋里就换上,害得明月脸色红红的,感觉自己也太矫情了,不过是来了月事,搞得跟坐月子生孩子一样。

月事带被装在一个小篮子里, 两个红色的棉布带条,四五个船形的怪异的东西,仔细摸起来,外面是软树皮,里面装着草木灰。

红色棉布带的中间“船尾”部分有个窄口,很容易将船形的家伙放进去,契合于一处。

明月不用猜也知道,两条红色的带子是换洗用的月带事外皮,中间的草木灰树皮带却是一次性的,可以随时割树皮、烧木灰。

明月一脸嫌弃的看着如此粗鄙简陋的月事带,生怕伤了刘氏的心,硬着头皮用上,只觉得刺剌剌的难受。

“大桌子”将换下来的脏衣服装在大木桶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躲闪着明月的眼睛,如同做弊被当场抓包的学生,说不出的尴尬与胆怯。

明月却并不因为“大桌子”的深刻内疚而放过她,眼睛直直的盯着“大桌子”的一举一动,可怜一向心大胆大运气大的“大桌子”,被明月一双眼睛盯得脊背发凉,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

怀揣着不安的洗好了衣裳,小心翼翼的晒在晾衣绳上,衣裳的缝隙正对着院门,瞟眼李小五鬼鬼祟祟的自院门口经过,神态肃然,与平素里的玩乐人间的态度炯乎不同。

一抹红纱似曾相识的自袖口飘散而出,在风中若红云飘荡、滚了两滚,飞过门洞,刮在了篱笆上,李小五一个鹞子翻身,急急追上如纸鸢在空中跌跌撞撞的红色衣裳,神色慌张的匆匆离去。

秋海棠怔了怔神,眼中现出一抹悲凄之色来,心脏若被虫儿一点点的蚕食着,最后只留下一具空落落的躯壳。

原来,所有的女子,到最后,只能活成一个模样,任你再多的挣扎,再多的谋算,也不过沦为他人手中棋、砧板肉。

以自己为棋落子的,是自己的嫡亲爹娘,当年若不是自己努力吃成大胖子,也许她早就沦为一个六十岁老头子的童养媳;

以明月为砧板肉的,是或李放、或魏知行的权贵,花样层出不穷,手段超乎想像,被殃及的,又岂止刘氏一人?

秋海棠神情缺缺,将冻僵的手搓了搓,搓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缓过些热气来,赶紧跑回到明月所处的屋子中,生怕明月有什么需要。

喝了满满一大碗刘氏熬的药和骨汤面,又喝了一大碗“大桌子”泡的热糖水,明月感觉胃里、小腹热气上涌,四肢百骸都在冒着热气,比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强得太多了。

“大桌子”进屋之时,明月眼神再次瞟了过来,仍旧如前阴仄仄的盯着“大桌子”看,女子终于受不了如此“殷切”的眼色,万分愧疚道:“明月,对不起,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帮那些臭男人了!!!”

明月摇了摇头,沉默许久才说道:“不是,我依稀听你说,他们这些权贵,视人如草,杀人如麻,李放和魏知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秋海棠怔了怔,本能的摇了摇头,又犹疑了片刻,沉重的点了点头,开口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起,因为,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视命如草、杀人如麻,还是应该算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秋海棠未置可否,只是淡然的扯了扯嘴角,本来的笑面,却意外的比哭还难看几分,指着外面看不见的层峦叠嶂的远山道:“东面山脚有些寒凉,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否则心要冻成一块石头了。”

说完,秋海棠转身出去找魏炎,让他将自己所列的做新月事带用的东西买回来。

明月静默了一瞬,从炕上下来,将身子裹成了圆球般,趿上鞋子,小腿有些打颤的向外走去,踩着雪地上的男子的大脚印,顺着蜿蜒向东山的小径而行。

走了盏茶的功夫,一股胡焦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直灌鼻腔,让人不由得掩鼻,一阵风飘过,什么东西钻进了明月的鼻孔和眼中,呛得鼻孔发痒,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中被什么东西眯了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滚落下来。

明月揉了揉眼睛,抹在手心,一道长长的黑色印迹呈现出来,形成了一大片的腌臜,这, 应该是被烧东西的灰烬。

明月抓紧了脚步,只见李小五将最后一件衣裳扔在一只盆子里,瞬间被火蛇吞噬,旺盛的火焰映红了李小五暗色的面庞。

他的面前,用无数的石头密匝匝的堆成了一座小小新坟,更确切说,是一个小小的石堆,矮小的如同里面埋的不是人,而是猫或狗,它的生命更是如同周遭的野草一般不值一提。

一阵风吹过,盆子里的灰烬若漫天花雨般消散,让这坟更添了无限的萧瑟。

明月伸手去迎那风、那烬,摊开手掌心,几块未燃尽的红纱,形状如同活活炒熟炒红的虾子,扭曲而痛苦,炙烤着明月的手心。

明月头脑中瞬间炸烈开来,扑通一声冲了过去,跪倒在石堆前,用手去扒那些石头,泪如泉涌。

李小五惊诧于明月的突然出现,又如此的几近崩溃,忙上前拉住明月道:“别挖了。”

明月不理会,仍不罢休的挖着,指甲脱落了,指腹流血了,心脏抽痛着,似被刀割裂着。

李小五使了浑身的力道,硬生生将明月架着站了起来,怒吼道:“你挖它做什么?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还是你的仇人,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别再挖了,看了不过是你让自己填堵而矣。”

仇人?烧焦?前一日还鲜活的人儿,此一刻竟如此下场?

明月微微点了点头,身子已经瘫软一处,吃不得力。

李小五扶着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那夜万虿惊魂夜后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说得那样的义愤填膺,仿佛明月该理解李放的用心良苦。

而明月则如同艮古的冰川自脚底上升起来,凉透了四肢百骸,凝结了心脏血脉。

那夜,红姨娘被穿错了衣裳,夫君竟毫无知觉,又目睹了李放对明月的不同,撞见李小五给蛇儿拨毒牙,心生妒意,便想办法吓明月,自己最终再救下中毒的明月,二度再引起李放的注意。

红姨娘家是酿酒的,经常用蛇胆泡酒,对蛇自不陌生,很轻松的将有毒之蛇放入了一群无毒牙的小细蛇当中。

红姨娘那夜拿出了酒坛,就是想用蛇胆酒缓解酒毒之效,哪曾想中毒者由明月换成了魏知行,魏知行显然也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又是当朝大员,李放对他也投鼠忌器,红姨娘只能缩起身子,当与此事无关。

李放站在殷家的屋顶之上,相较于黑漆漆的群山环绕,殷家的大红灯笼竟是如此的绚丽,映得男子白色的肌肤雪一样的白,白色中衣在灯光影晕中,有种岁月的沉重。

直到明月被抱回了屋,李放才施施然跳下了屋子,回到了凌乱不堪的屋子,看到屋里的惨况,也是满脸诧异,那缸身已经碎成了无数碎片,红色秽色的洗澡水,自缸中洒了一地,散发着蛇肉腐烂腥臭的味道。

李小五忙命人打扫屋子,让李放与众姨娘们到院中稍坐片刻。

男子如染冰霜的站在院中,九个姨娘如避蛇蝎般的缩在一起,眼睛不敢看向李放,这是这些姨娘第一次这样的和谐相处。

与九个姨娘担惊受怕不同,红姨娘则壮着胆子,抱着酒坛,小心翼翼道:“将军,饮些美酒可好?这是妾身家的招牌酒之一,蛇胆酒具有驱寒去火之功效。除了它,妾身还带了女儿红、将军醉、笑红尘......将军可慢慢品尝。”

男子抬起眼睑,眼睛轻眯,声若罄钟清澈明亮道:“看到明月被本将军弄得生不如死,你竟不怕我?”

红姨娘目光只是一瞬,默然将酒坛上的木塞褪去,豪迈的灌了一大口,辣的她呛咳了起来,嘴角沾染了酒滴,让红唇看着更加的垂涎欲滴,娇艳动人。

如同李放般轻眯着眼,镇定道:“妾身虽然不知道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是妾身却知道,能配上将军的绝对不是胆小如鼠的女人。”

李放笑了笑,爽朗的将酒坛接了过来,大笑道:“本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连本将军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会知道吧。这酒却是甚得本将军心,隔了两个院子,身处房顶都清晰可闻,肚子里的馋虫都被馋出来了。”说完,男子毫不嫌弃的对着酒坛豪饮了一大口,啧啧称赞。

红姨娘心花怒放,这是她亲手酿的酒,虽然没有爹爹酿的好,但是能得夫君的欢喜,正所谓刚刚好。

女子正欣喜异常,男子已经抬起手来,轻轻敷在女子的唇角上,顺着唇腹轻轻抹了一下,轻柔的如同在抚摸着蝴蝶的翅膀,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只这一抹,残余的酒渍全都抹在了男子的指腹上,轻轻的吮在嘴里,分外的香甜。

女子顿时不胜娇羞,脸上绯红一片,见男人唇角亦是残留着酒滴,想如男子一样小心擦拭,又恐男子以为自己是那*的女子,思前想后,鼓起勇气抬起手指,轻轻在自己右脸颊点了点,提醒男子擦拭他的右脸颊。

男子调皮的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突然低下头来,在女子的右脸颊上,“吧嗒”的亲了一口,痞笑道:“磨人的小妖精!”

红姨娘的脸色红的比她身上的红纱衣更加的鲜艳,顿时绯色浓浓、好不温情。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也叫月儿

瞟见李小五已经自三房归来,李放向红姨娘意气风发的抛了一个媚眼,情意浓郁道:“红姨娘,将你酿的酒都拿出来,本将军今夜就醉倒温柔乡,甘拜红罗裙!”

红姨娘一脸欣喜的去拿酒了,背影那样的妖娆多姿,盛开的牡丹花王也不过如是。

李放状似淡漠的对李小五问道:“她怎样了?吓得如此,魏知行定是答应了吧!?”

男子的心情忐忑,即渴望魏知行答应,换取数万将士身强力壮、奋勇杀敌;又生怕魏知行答应,那说明明月在魏知行的心中已经不可或缺,他只怕再没有机会接近她了。

李小五哀然的叹了口气,因为,他也不知道魏知行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胆识和魄力倒是有的。李小五不敢隐瞒,向李放施了一礼道:“少将军,魏大人怒气很盛,对小的没有半分好颜色,看样子,对将军的所做所为很是意外,也很是怒火中烧,若是明月姑娘出了事情,属下毫不怀疑他会和将军翻脸拼命。”

李放脸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思相情绪,似乎是在揣摩着魏知行的思想。

李小五沉吟半刻,迟疑道:“少将军,小的犯了错误,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军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李放挑了挑眉,狐疑的看向李小五,李小五是家生子,自五六岁就跟在李放身后习武,一起摔过跤,一起打过猎,一起出过生,一起入过死,李小五是什么样的人,他太熟悉不过,小错误虽说不断,但大错误却从未有过。

李小五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沉声道:“小的除蛇毒不净,残留了一条,险些害了明月姑娘。”

毒蛇?

李放眼色如墨,与白晰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又仔细的问了问李小五除蛇毒拨毒牙的经过,脸部登时冷厉下来,回头看了看在屋中缩在一起的几个姨娘们,对着李小五低头叮嘱了几句话,李小五眼神一错,半晌才沉重的转身而去。

李放转回屋中,对瑟缩在外屋的几个姨娘道:“这些时日害你们受苦了,一起进屋里话话家常吧。”

九个姨娘半天未动身子,若是昨夜,她们定是挤破了头往这炕上钻,而如今,目睹了李放对明月的惨烈手段,让谁靠近李放仿佛就是让谁见阎王一般,九个姨娘半天一步也未动弹,反而是红姨娘将县城里带来十几坛子酒全都端到了炕上,大大方方的跪坐在李放身旁,如同李放的正室妻子一般招呼着众姨娘上前。

李放脸色一沉道:“还要本将军一个一个的请你们过来吗?”

九个姨娘噤若寒蝉,战战惊惊的爬上炕,瑟缩的坐在李放对面,仍旧挤在一处,如同等待行刑的死囚。

李放撇了撇嘴,笑道:“怕什么,本将军是你们的夫君,自然对你们会多几分怜惜,犯了错误也会多几分宽容,我们今天晚上就一起叙叙话,讲讲自己经历的有意思的事。蓝姨娘,你先说,你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蓝姨娘错愕的抬头,又紧张的低头,搅动着手指道:“贱妾最开心的事,是小时候有一年闹饥荒,不仅人饿得瘦,连牛都饿得凸了骨架,俺生了病,爹连夜上山去捡野鸭蛋,捡了一宿才捡到一只,回家就给俺煮了,那是俺吃过最好吃的鸭蛋,俺从那以后,就爱给爹娘夹蛋吃,让她们永远有蛋吃,一吃起蛋就想起女儿......”

蓝姨娘说是开心,脸上却是一抹悲色,可见,她爹爹为这只鸭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所以在以后过上富裕的日子后,她仍对什么食物都不戒口,是所有姨娘中稍微丰腴的一个。

李放抓了一把下酒的花生,放在蓝姨娘的手心里道:“以后饿了就吃,本将军还是养得起自己的姨娘的。”

蓝姨娘脸色羞红,将花生米放进嘴里,“咯噔”一下咬碎,声音如此的清脆好听。

有了蓝姨娘做前车之鉴,其他的姨娘渐渐也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开始说起,不一会儿就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到了红姨娘,红姨娘指着中间摆的一排的酒坛道:“将军,贱妾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夫君喝贱妾自家酿的酒,甘醩入心,其乐盈怀,夫君开怀了,贱妾自然开怀。”

李放高兴的喝了一大口的酒,据说,这坛叫做女儿红,是红姨娘的爹爹十七年前埋在桂花树下的,只有在女儿出嫁时才挖出来,如今已经十七年整,酒绵软醇厚,隐有桂花的气息,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夜色过半,连月亮都似乎蒙着羞,若隐若无,朦朦胧胧,屋内之人也如这月亮一般,半梦半醒,半沉半醉。

蓝姨娘揉了揉脸颊,麻麻痒痒的,似乎有人在用舌头舔舐着脸颊。蓝姨娘不耐烦的挥手扑倒,气恼道:“别碰我......”

还未曾说,一阵刺痛自手腕传来,蓝姨娘蓦然的睁开眼睛,只见手腕上缠着一条密匝匝的细蛇,通红的蛇身,吐着长衅,煞是可怖。

蓝姨娘一声惨叫,急忙跳将开来,一脚踩在了粉姨娘身上,粉姨子花容变色,忙爬向窗子,压到了绿姨娘......

迷迷糊糊的姨娘们哪里还能打磕睡,炕本就不大,争相逃窜,挤来挤去最后如同美女蛇般绊倒在地,不幸被蛇咬伤的蓝姨娘嘴唇已经青紫一片,眼看着就要不醒人事了。

这下子姨娘们更慌了,慌忙的逃到李放身后去,寻求李放的庇护。

然而,令她们想不到的是,李放的手脚似被人点了穴道般,脸色着急,身子却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几条小蛇向他们爬来,在胆小的众人面前,那三角昂然的蛇头,骄傲的如同巨龙,藐视一切生物。

蛇头向后一屈,身子猛弹,如弹珠般窜向李放,眼看着就扑到了李放的脸上,说时迟那时快,红姨娘身子向前一迎,双手手指微屈,一手一条,顿时将两条蛇掐了七寸摔向地面,回首又抓了两条,掐了七寸时才愕然发现,这蛇,是没有毒的,剩下的所有蛇亦是如此,只有最前面的两条有毒。

红姨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慌的看向李放,男子正冷漠的看着自己,那眼神,那样的清晰可辩,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李小五闪身进来,只几个回命,便将所有的蛇装进了袋子口,束紧了袋口,站在李放身侧听命。

李放呷了一口女儿红,啧啧赞叹,对李小五道:“快快救治蓝姨娘。”

李小依言叹了叹鼻息,微微点了点头,忙取了蛇胆,喂了蛇药,好在蛇毒并不是最强的不解之毒,只是咬在脸上,半边脸肿得如同馒头,看着触目惊心。

李放毫无避讳之意,审视着红姨娘道:“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为什么害明月?她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红姨娘哧哧的笑着,眼泪却扑濑濑的向下落,如雨中的莲花,孤芳而自赏,无人得其味,现在只后悔,为何不甘做那莲花,偏要坠入这红尘抢做这牡丹,与百花斗艳、一争长短?

红姨娘苦笑了笑,将女儿红端着递给李放道:“夫君,你还喝这女儿喝吗?”

李放扑的一声将酒坛甩开,砸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个碎片。

红姨娘跟着酒坛滚落地上,小心翼翼的拼着酒坛,捧着美酒,却是怎么也拼不全,怎么也捧不起。

直到手心被酒坛碎片刺得腥红。

红姨娘哀哀的低泣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老爷出好运......十梳夫妻到白首。”

红姨娘泪眼婆娑的看着李放,却在男子的眼里看不到半分的怜惜,有的只是如冰的寒凉。

女子心里大凉,磅礴的希翼,渐渐微弱,只余点点星火,忽明忽暗,几欲破灭。女子不肯绝望的问这冷漠的男子道:“夫君,若不是为了试探我,你是不是不会喝这女儿红?”

李放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亦不知道,也许会喝,不过和平常的酒一样罢了,哪里会探纠女儿红的含义;也许不会,女儿红虽好,却太过绵软,没有烈酒的霸气过瘾。

李放冷厉着眼,看着炕上还有一排的酒坛道:“你喜欢就都将它们送还给你好了,不过几坛酒罢了。我李放对女人虽然宽容,却也不是不会狠下心肠。”

红姨娘看着炕上被自己视若珠宝,却被男子弃若弊履的酒,跌跌撞撞站将起来,打开了其中一坛,毫饮了一口,呛咳了一下,酒气顺着眼睛、鼻孔流了出来,辣得更加汹涌。

李小五看着也不忍心的转过身去。

毒气渐缓的蓝姨娘已经醒过神来,见李放正在审着红姨娘,难得同病相怜的哀求道:“将、将军,如刚刚所见,明月姑娘并没有中毒,贱妾也从鬼门关赶了回来,望将军三思,饶了红姨娘的罪过。”

李放嫣然一笑道:“蓝姨娘,你受惊吓了,本将军赏你什么好呢?咦,这样,每天赏你娘家两枚鸡蛋,让你娘和你爹天天吃鸡蛋,天天念叨你。”

蓝姨娘还要再求情,支在她身后的绿姨娘已经偷偷怼了她身子一下,蓝姨娘本能的住了口,在前几日 ,各个姨娘恨不得掐得你死我活,现在却是同仇敌忾起来。

李放神色嚣张的对红姨娘道:“红姨娘,本将军 是念及你刚刚为救我而情真意切,所以不牵连你家族中人,只一人顶了这错事吧。”

一个土坑、一张破席、一袋蛇尸、几坛美酒,在熊熊大火中,逐渐燃尽了一抹孤魂,曾几何时,她和另一个月儿一样,都有着鲜活的生命。

夫君,你可知道,曾经有一个姑娘,她也叫月儿。

她之所以心如火焚,急急下手,只因为,她从那天起就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喜欢的始终是另一个叫月儿的人,而她的夫君,似乎仍不知道,他喜欢的究竟是谁。

她知道,但她不想说。她诅咒他,和她一样,爱而不得,得之不幸;她诅咒那个月儿,被情所伤,丢盔弃甲、体无完肤,最生如自己一样,化为焦碳一堆、孤魂一缕、永不超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俸禄几何

明月痴然的望着破败的坟茔,身体更冷了,漠然的低头,将白色的裤管用力扯下两条棉布,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折成了一朵白花,插在了小小的坟头,哽咽道:“每个女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遇到爱花之人,便会芳草四溢;遇到折花之人,便会香销玉陨。愿你来生,遇到一个惜你、爱你之人。”

明月默然的转身,步履虽蹒跚,却是声不可闻,仿佛不染纤尘。

李小五怔了一瞬,忙叫住了明月,喃喃道:“明月姑娘,主子从头至尾都是袒护你的,惩治红姨娘也无非是她想陷害于你,主子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你,他,也是身不由己。”

明月没有转身,凉凉道:“若说陷害我,红姨娘的狠辣,不及你主子万分之一,若是红姨娘罪该万死, 那么你主子凭什么左拥右抱、快乐逍遥?!”

明月的心若被人生生撕了个口子,为红姨娘的心狠决绝,为李放的草菅人命,更为这权贵随心所欲、屑小不择手段。

明月走回向阳村,心情幽暗得如同这莽莽山林,手脚冰冷得若这茫茫雪村,顺着小径马上到村口之时,只见一只灵巧的鸽子扑愣愣的自面前飞过,落到了身前不远处。

一个身影急急向那鸽子扑去,那鸽子甚是灵活,又飞前两步站定,似引诱与调戏那抓它之人,眼睛灵动得如同染了灵气,嘴里嚣张的“咕咕”叫着。

那飞扑之人第一扑,待扑到鸽子之时,力道已经用老,扑了个空不说,连身子也扑倒在雪地里,整个人深陷其中,半天没有动弹。

明月好奇的看着熟悉的身形,迟疑的走到近前,想要探探男子为何不动,那男子猛的抬起头来,脸上粘了一层的积雪,只两只眼睛若黑葡萄般转动着。

明月幽暗的心情似乎猛的射进了一缕阳光,冲散了一丝阴霾,眉眼俱是笑意,却佯装嗔责道:“你一个堂堂朝廷大员,怎么自己来偷鸽子吃,让属下和村民没来由的看着笑话。”

魏知行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呵呵笑道:“非也非也,不问自取是为窃,我这是花了银子的,是买,只不过半路飞了。”

明月翻了一记白眼,讽刺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还是看我的吧。”

魏知行伸手一下子捉住了明月,本欲阻拦,但见明月脸上终于现了神采,于是转而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仔细的为明月穿戴好,在明月以为男子阻拦她的时候,男子却鼓励道:“去吧!我丢了两只,这个只是其中一只,还有一只往祠堂方向飞了,都给我追回来!”那模样,哪有一丝让女人抓鸽子心里有愧的样子。

接连几日的担惊受怕,殚精竭率,明月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一块不会笑的朽木了,得此机会,欢脱的如脱了缰的马儿,哪里管脚下的绣花鞋,手脚并用,若豹似狼的向那鸽子扑去。

不知那鸽子是不怕生,还是缺了心眼儿,总是想高飞,却总是飞不出两步远,逗引着明月一次又一次的扑向她,刚开始明月是想捉住它,后来竟如龟兔赛跑般,一人一鸽,你前我后,一追一赶,直到日落西山,直到精疲力竭,明月才意犹未尽的捉住它。

到了祠堂前,果然见另一只鸽子不怕生般的立在门前不远处,见到魏知行甚至还向前凑了凑,明月只一扑,便将它生擒活捉了。

经过一番跑动,明月的小脸已经由惨白变得红润,气喘嘘嘘,越发开怀。只是乐极生悲,小腹又隐隐做痛了。

魏知行接过明月手里两只蔫头耷脑的鸽子,刮了一下明月的小鼻尖道:“小笨蛋,身子难受还跑。”明月轻哧了一声,明明是对方让她捉鸽子玩的,这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了。

未等明月反驳,男子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少女,低头伏腰,低声道:“你的绣鞋不抵寒、一会儿化了雪水,小心朝凉,上来吧,若是不敢就......”

本以为少女会矜持的不敢上来,男子想用激将法激一激,哪成想激将法还没派上用场,娇小的人儿已经奋力的跳上了男人宽大的后背,披着毛氅的身子,如同一只收了刺的刺猬,软软嫩嫩的,甚是温和。

男子正徜徉在无限温情中,少女画风突转,嚣张的拍了拍男子的肩头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男子哭笑不得,抬步向村里走去,怕村中人说闲话,故意绕进林子而行。

黄昏的光线本就不强,穿过林子中时更是斑斑驳驳,有一种静寂的肃穆感,没来由的让人心里发慌。

少女紧贴在男子的后背,紧搂着男子的脖颈,在男子的耳边有气无力的低喃道:“一夫,我想回家。”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重复着少女的话道:“我们回家。”

少女幽兰般的气息微微吹拂着男子的耳朵,惹得男子的耳垂都透着淡淡的粉色,女子不甘心的再次说道:“一夫,我想回家,这里,一点儿也不好,动不动就挨欺负。”

男子狐疑的问道:“嗯?你不喜欢这个家,那就回我的家,家里的婆子、杂役和护院统统听你的。”

少女懊恼的摇了摇头道:“不好,我心目中的家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主人,没地方容下那么多的女主人。若是多了,我会喘不上气来,喘不上气来就会抑郁,抑郁了就会歇斯底里,歇斯底里就会发狂发泄,而我是个惜命的,很可能会变得如红姨娘一样,我,怕......”

男子听得如堕迷雾,大致意思却是明白了,似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好,你嫌挤,家里就只你我二人好了。我叫‘一夫’,自然说到做到,只是你一人的夫。”

少女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才意识到,男子这是在向自己变相的表白吗?为何语气如此的平淡,一点激动的气息也没有?倒像是老夫老妻在谈着柴米油盐的问题,而自己,对对方还似乎一无所知。

少女嘟起了嘴,语气不善道:“养家是需要实力的,‘一夫’,你官居几品?”

“……”男子怔然,正犹疑着想自己是三品还是四品,若是四品,却是任着三品的官,若是三品,自己好像又婉拒过。

见男子目光闪烁,明月以为男子的职业难以启齿,不难为男子的接着问道:“一夫,你月俸几何?”

“……”男子又犹疑了下,脑子飞快的计算着,自己年俸不多,只几十石的粮加上百余两的银子,不过加上皇上赏赐的、皇后赏赐的、各地盐铁丞孝敬的……好像好像真不太好算……

见男子又是如此,少女有些心里没底了,官职不能说,俸禄说不出口,自己都为自己的未来堪忧啊。

少女嘟着嘴再次问道:“一夫,你只家姐一个亲人,目前家姐现在何处?居住哪里?”

“……”再不说,魏知行都觉得自己过分了,可是,若是说了,姐姐是当今皇后,姐夫是当今圣上,外甥是当朝堂堂太子爷……”如此直来直去,会不会把出身农女的小丫头吓跑了啊?!

男子一脸担心的偷觑着背后的少女,只见到少女的侧颜,无风无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反而弄的男子心里更没了底,心跳莫名加了速,生怕小丫头不再理会于他。

明月哪里知道男子的心思,见男子一脸的担心,只以为魏知行的姐姐近况不好,在这古代,当妾室或是做男人填房,都会被认为是难以启齿之事,从魏知行的反映来看,自己这未来的大姑姐的地位堪忧啊。

明月轻叹一声,颇为同情的轻拍了魏知行的肩膀道:“一夫,官职不体面没关系,社会分工不同而矣,无论你是给皇帝研墨的,亦是在翰林院抄书写经的,我都无所谓;这俸禄多少也没关系,但是不能做啃老族,以后别再侈奢浪费了;姐姐若是在夫家过得不好,回娘也不无不可,别太伤心了,想通就好,男人就是可有可无的家伙,若是夫君是个狼心狗肺的,我帮她惩治他出气,保他哭得找少着调、回家找不着北......”

魏知行简直哭笑不得,本来以为明月会嗔责他有所隐瞒,哪知道善良的小丫头竟然想歪了,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因为自己一身书卷气又能书会画,所以就将自己的官职往翰林院上想;

因为自己日常侈奢浪费大手大脚,以为自己俸禄无多,全部挥霍的是祖仙福荫。

因为自己对姐姐身份难为情,便以为姐姐在夫家过得可怜,甚至被夫家所嫌,自己难以启齿......

魏知行忍俊不止的将小丫头向背上抬了抬,气恼道:“小丫头,我哪里像俸禄无多的样子?哪里像姐姐在夫家忍气吞生的样子?哪里又像是给人磨墨添香、抄书写经的仆从?”

明月轻哧了一声,嘟着嘴反驳道:“磨墨添香、抄书写经怎么了?大大小小也是个秘书长!弄好了能弄成个权臣!严嵩、胡广都是这么权倾天下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两个人,魏知行只有一项与二人有共同之处,就是书法诗赋俱是上乘,其余还真没发现共通之点,其他在历史上的风评都不怎么样。

少女讪笑着收了口,偷窥男子的神情,显然男子并不知严嵩与胡广何许人也,吐了吐小舌头不再说话,佯装睡熟的模样,紧紧依偎在男人的后背上。

注:严嵩,明嘉靖年间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初为翰林院编修,把持朝政多年,虽然被后世定为大奸臣,但该人乡情深厚,且习得一手好书法,被后世所赞。

胡广,明永乐年间内阁首辅,初为翰林院修撰,深得朱棣喜爱,爱讲空话,不讲信用,墙头草。但其书法堪称一绝,被誉为“一字千金”,皇帝的重要诏书全系此人来书写。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值几文钱

天色己经渐渐昏暗了,主子仍未归来,魏炎站在院门前翘首以盼。

远远的看见主子的身影,一脸欣喜,刚要迎上前去,却瞟见主子脸上似笑非笑、似谄非谄,俨然一幅讨好婆婆的受气小媳妇模样;身子微低,背上背着似睡非睡、似嗔非嗔的殷明月,泰然的样子仿 佛坐着一乘轻软小轿。

魏炎身子一晃闪回了院内,庆幸自己退得迅速,若是让主子知道自己看到他这幅样子, 自己定要被穿小鞋了。

魏来见魏炎一幅见鬼的样子,不屑道:“魏炎,平时主子老说你稳重,我心粗,让我遇事多向你请教,你也不过迩迩,一幅毛毛燥燥的样子,你是撞了鬼怎的?!”

不仅撞鬼, 还是撞见了最大的鬼---阎王爷背媳妇,魏炎眼珠一转回了屋子。

魏来则掏出怀里的“瞎闯子”,如花生米般扔到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一幅怡然自得的样子,只是一瘸一拐、拄的腰的模样不太雅观,看得出来,腰伤、腿伤还没好利索。

到了院门前,魏知行不得不将明月放下,嘴撅得比明月还要高,不喜道:“小丫头,你刚刚假寐逃避话题,现在清醒了,我再问一句,你刚刚说的‘男人是可有可无的家伙’,是几个意思?谁可有可无?谁是家伙?”

明月讪然的用手挠着头,直到挠成了鸡窝,乱糟糟一团,也没有答出个所以然来。

顺着门缝瞟到了一道暗影,眼珠一转道:“魏炎,是你在偷听吗?”

明月不过是为转移魏知行的视线,以为魏来性格大大咧咧,见到主子回来定会推门而出,万不会干偷听的事,所以看到身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向诡计多端的魏炎,随即脱嘴而出,这下子可是完完全全的冤枉了魏炎了。

魏知行本能的脸色一变,生怕自己的窘态被下属看到了,身形迅速上前,猛的推开了院门,再看那里,人影杳杳,哪里还有偷听者的影子。

再回身找小丫头,小丫头已经如同逃窜的兔子,迅速的跑回家了。

魏知行眼色轻眯的看着屋门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魏炎,竟然敢偷听主子说情话,既然这么想听,我就成全你......”

男子阴恻恻的回了房间,那气势,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旁边的柴草垛后面,缩在里面半天没敢呼吸的魏来,终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气恼的瞪着魏炎所处的房间,终于知道男子为何毛毛燥燥了,竟然不提前支会一声,简直,简直----卑鄙得紧!

魏来嘴角一扯笑了,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了茅房,将衣服故意熏臭了才回到了房间,主子正一脸淡然的审视着魏炎,不言不语,却让人莫名的发慌。

见了主子,魏来立即一脸欣喜的样子,抱拳施礼道:“主子,您回来啦?刚刚小的想出去寻您,没想到吃坏了肚子,蹲茅坑蹲了半天,万幸魏炎寻到了你。 ”

魏炎瞪大了眼睛看着魏来,没想到一向粗心大意的魏来竟倒打一耙,说自己去找主子,那定是到过院门,也定是看到了主子“不堪入目”的一面。

魏炎怒不可遏的伸手指着魏来:“你、你,明明是你......”

魏来睁着无辜的眼睛,指着自己行动不太利落的腰和腿,眼睛里满满的委屈。

魏知行只看了一眼魏来,便又将眼睛盯向了魏炎。以他对“那人”“逃跑”速度的了解,这人,只能是魏炎。

魏炎想张嘴再行辩解,却不知如何辩解,一向足智多谋的他,脑子竟然走进了死胡同,怎么也没有活路了。总不能告诉主子,自己看到他“小媳妇受气”的模样就跑回来了,那样只会死得更惨。

魏炎无语的蔫着头,等着魏知行的狂风暴雨。

魏知行却只是点了点头,无所谓道:“无妨,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是本官忽略了你们的感受,择日不如撞日,后日你们二人就一起完婚了吧,聘礼我让李捕快帮着置办,新房就设在这里,简单是简单了点儿,但李少将军也没嫌什么,一举纳了十房姨娘,你们也不会觉得太过委屈,回头给你们在京城一人补一所大宅子。”

听完此话,魏炎如遭雷击,自己虽说现在已经可以与“大桌子”和平共处,但马上同榻而眠,还要......这“大桌子”,与他心目中温文逃雅、小鸟依人的娘子相距十万八千里,这也太颠覆他的想象力、考验他的承受力了。

魏来则一脸的欣喜,小翠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面容娇好,温柔体贴,虽被卖过青楼,出身差了些,但和明月是姐妹相称,看刚刚院外主子的模样,自己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了主子的姐夫......只是想想,魏来都想大笑三声,似扬眉吐气了一般。

魏知行“啪”的打了魏来肩膀一下,嗔责道:“笑得那么猥琐干嘛?还有,以后烤‘瞎闯子’少吃,吃坏了肚子老上茅房,看你怎么入洞房!”

魏来的脸登时石化了。

魏知行哪管他的脸石化还是不石化, 将手里的两只鸽子扔到了魏来手中道:“去,烧手拨毛,本官要露一小手儿。”

魏来的嘴张得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惊讶的接过两只鸽子,一脸不赞同道:“主子,这信鸽驯服一只要上百两银子,您确定要炖了吃肉?这小家伙长得不大,肉量不多,小细腿不够塞牙缝儿的,不如换成野鸡或猪肘子?”

魏知行瞪了一眼心直口快的大块头儿魏来,恨铁不成钢道:“榆木脑袋,多跟魏炎学学,不该问的就别问,这又不是做给你吃的。你还是继续吃你的‘瞎闯子’吧,补腰。”

魏来喃喃以驳道:“主子,您说过腰伤也不能补太多了,会跑茅房的。”

魏知行挑了挑眉毛,坏笑道:“我说的没错啊,老吃‘瞎闯子’就会跑茅房,跑茅房自然就锻炼腰了,好事儿。”

魏来顿时没了脾气,好不容易趁着主子高兴反驳两句,结果还是被说得哑口无言,魏炎怎么说来着,当奴才的腿多,当官爷的嘴多。

魏来接过鸽子,不情不愿的去拔毛了。

明月探首探脑的伸进了院子,本以为这天寒地冻不会有人在院中,哪知“大桌子”一声大叫,吓得明月的心一跳一跳的,险些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瞬间打破了静悄悄的院落,登时几个女人噗噜噜的如同鸭子下水般围了上来,连做小月子的宋娇娇也走出了院子,摸着明月的手嘘寒问暖。

明月不好意思的反过来拉住宋娇娇的冰冷的手,用力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呵了呵气,手心儿微暖,温柔道:“娇娇,你怎么也出来了?你是小产,和大产要一样的养,怎么着也得过一个月才能出来,你这样早出来,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小心以后落下病根,想治都治不好。”

宋娇娇将明月的衣裳拢了拢,嗔责道:“还说我呢,你是第一次来葵水,和小产一样万分马虎不得,若是抻着了也不是小事一桩。”

明月讪讪笑了笑,尾随着众人回了屋内。

刚进屋中不久,李小五又敲的房门,许是李放的劣迹太入人心,明月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平静总感觉这种场景如此雷同,如同前夜李小五邀她与蛇共舞的场境如此雷同,一步不肯脱离李小五,眼睛如同长着钩子般,只盯着李小五,生怕李小五如同将自己关进万虿盘一样,任自己自生自灭。

显然明月的担心是多余的,李小五只是静静的将她引领至李放面前,便默默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一脸淡然的李放和一脸谨慎的殷明月。

明月十分不悦、九分不爽道:“李少将军,不知道有何吩咐?”

李放用手点指着手中的筷子,神情自若道:“我明日便可离开朝阳县城,你是不是分外的开心?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尽头,苦尽甘来?”

明月无奈的扯了嘴角,无奈道:“少将军,你走了,还会有另一个李放会来,我又有何开心的?”

李放撇了撇嘴,小妮子倒是挺识趣的,这个回答,没有谄媚,没有埋怨,只是平述事情,很主观,又不会引起自己过多的反感。

李放点指着手里的筷子,深思片刻道:“记住,你,因魏知行的蛇毒辣,欠了我一个人情。”

明月静默的点了点头,自己答应的事情自然要认做到,当初救魏知行时,事急从权,别说是答应一件事,就是答应十件八件,自己的眼睛也不会眨上一分的。

明月转身要离去,男子却叫住了明月,沉吟不语,在大家面色不耐之时,才沉沉说道:“我要离去了,送我一样东西做个纪念可好?”

李放抬了抬手中的竹筷子,郝然道:“就是这个竹筷子,不值几文钱而矣。”

明月将头摇得飞快,耸了耸肩,无可奈何道:“少将军,你将军府是珍珠宝贝无一不缺,又怎会屑想这些个不值一文的东西,还是别要的好。”

那筷子不过是普通的竹筷子而矣,不值几文钱,李放如此珍而又珍,倒是出乎了明月的意外。

明月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决定。

看着明月离去的娇小的背影,男子轻轻拿起筷子,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着,韵率是那样的轻脆动听,让人浮燥的心登时沉淀下来,原来,人生最美好的日子不过如清晨的风,雨后的虹,即简单的令人费解,又简单的让人心思凝重。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君子远疱厨

回到房中,明月如僵尸般一下子栽倒在了榻上,揉揉酸疼的腿,焐焐冰冷的小腹,忽而因红姨娘之死唏嘘不矣,忽而因魏知行扑朔迷离的身世而怔忡,眼前似蒙上了一层薄雾,明明看着一冲就散,却偏偏 找不到路径。

跑着追鸽子身子分外的乏累,渐渐上眼皮与下眼皮打起了架,正迷迷糊糊间,一股香气直冲鼻翼,害得明月深深抽了抽鼻子,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眼,“大桌子”正笑吟吟的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用手煽动着香气,让那股子肉香和鲜香直冲明月的鼻翼。

明月一把抢过汤碗,用汤匙搅动着放凉,看着细腻的肉丝,惊诧道:“这是鸽子汤?”

“大桌子”一幅看傻子般的点了点头。

明月吸溜吸溜的连喝了半碗,感觉五脏六腑都透着暖气,四肢百骸都透着舒服,每一个毛孔都似要唱歌一般。

拿起嫩肉咬了一口,啧啧赞叹冲口而出,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了。

“大桌子”接过汤碗,回转身到桌子旁,还要再装添一碗,看着本就不太大的汤盅,明月却已经挥了手拒绝道:“这鸽子汤太鲜了,最补女子的身体亏空,又是不好捉的,娇娇小产不久,娘亲受了惊吓,明星、明阳正在长身体,大家都喝一些补一补才对。”

“大桌子”嗔责的瞟了一眼明月,佯装气恼道:“明月,是我端的汤、是我盛的汤,你将家里的女人从大到小都数遍了,为何把我独独给忘了?哪怕留个鸽子头也是好的,我们可是同过床、共过枕、患过难、救过命的交情......”

明月不以为然的自上到下的审视着秋海棠的肥硕身子,哭笑不得道:“大桌子,你确定你还需要补吗?”

明月一脸坏笑的凑近了“珠圆玉润”的女子,压低声音道:“你可是要当新娘子的,小心再长肉你的新郎官抱不动你。”

秋海棠难得的脸红透了,婉如红透了的盛开的大朵的海棠花,竟焕发出别样的风姿,圆圆的胖手紧张的捂着袖口,仿佛里面藏着金山银山怕明月发现一样。

秋海棠越是如此,明月越是好奇心起,从汤盅里舀出两只鸽子头,放在小碗里引诱道:“大桌子,这鸽子汤贵在原生态,除了盐什么也没放,好吃的紧,我如你所愿,让你吃上鸽子头,以形补形,好好补补脑子。”

“大桌子”果然一幅垂涎欲滴的模样,伸出手去抓汤碗。

明月将汤碗放在她手中,右手则趁其不备,突然转了方向,一下子将“大桌子”袖子里的物事抢了出来,原来是一本书,封面己经被翻得起了皴皱,可见它的主子是如此的用功。

明月脸刷的就红了,虽然,这本书是她倾注心血所著,但猛的从一个未婚女子身上搜出来,还是说不出的尴尬。

秋海棠则是更尴尬了,这是姑姑前日偷偷送来的,让她洞房之前再看,她忍不住看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想想都无地自容。

秋海棠的脸色呈现了猪肝色,不敢看明月,紧紧盯着手心,哪里还有贪吃的模样?只是竖着耳朵,倾听着明月的动静。

明月将书又重新塞回了“大桌子”的袖口里,佯装不知的问道:“你这是现上轿上扎耳朵眼儿,是想当个有学问的新娘子吗?上面密密麻麻的是字吗?我只认得‘白虎通’三个字,是诗的名字吗?”

“大桌子”惊诧的抬头,见明月脸上波澜不惊,似浑然未觉的样子,偷偷舒了一口气,清了清嗓门,大言不惭道:“这是一首写老虎的诗,是一位文学大家做的,你听好了:虎身壮虎尾长,虎眼圆虎牙尖,若将白虎生擒来,养气壮胆通肚肠......”

好好的一本《白虎通》,硬被她翻译成了“猎老虎”, 还摇头晃脑的样子,学着书生讼书的样子,气派十足,胡诌出来的句子,却是低级得令人发指。

明月紧紧的捂着肚子,强忍着笑,生怕忍不住笑出声来,害得“大桌子”及过尴尬或者翻了脸。

明月一脸肃然,啧啧点头道:“这诗不知是哪位文学大家所做?如此的深入民心、直达民意,这老虎猎得好!”

明月将鸽子汤碗端起来,刚要递到嘴边继续喝汤,“大桌子”一把抢过汤碗,杏眼圆瞪道:“你答应这鸽子头给的,这可是魏大人亲手炖的,今生只怕吃的唯一的一次......”

“大桌子”自己啃着鸽子头不说,还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汤盅,准备如明月所说,将剩下的鸽子肉和汤分给刘氏、宋娇娇、明星和明阳。

古人秉承君子远疱厨,这竟然是魏知行亲手做的?明月急忙伸手将汤盅抢了过来,脸上讪笑道:“这肉太少了,都不够塞牙缝的,给俺娘她们还是炖鸡汤吧......”

似怕有人抢似的,明月将汤盅紧紧揽在怀里,若不是鸽子头正被“大桌子”咬在嘴里,恐怕也难幸免于难,早就抢回碗里去了。

“大桌子”摇了摇头,刚刚还一幅孝心有嘉的样子,怎么一说是主子做的,她就小气得像割她自己的肉一样?这院子里的女人,只几日功夫,怎么变得越来越小气,小翠如是,明月如是,看来,这身形与心眼儿是成正比的,只有自己一个大方的人儿了。

“大桌子”撇了撇嘴,颇为“大方”的端着碗躲到一边去接着啃肉去了,只是那么大点的鸽子头,肉少骨头多,啃得煞是辛苦,“大桌子”却是个有耐心的,经她啃过的骨头,连丝油星都没有,所剩骨头扔到“撩妹”和“撩汉”面前,二狗嗅了嗅就离开了,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李放便带领着他的李家军,消失的无声无息,院子收拾得份外整洁,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明月又到山脚去看了看,就连红姨娘的坟茔也己不见,只有那被烧得发黑的石块儿,验证着世事的无常与无情。

殷家终于迎来了喜事一桩,就是魏炎与魏来同时成亲,算是给“大桌子”和小翠一个交待。

以为二人腾出洞房为由,魏知行脸皮厚的赖在了成越和松儿的屋子,不知道他耍了什么心计,成越和松儿竟然都松口答应了,明月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只见两个院子,一样的张灯结彩,一样的喜气洋洋,魏来的院子是得偿所愿、哈哈大笑;魏炎的院子则是幸灾乐祸、掩口而笑。

两个新郎官,一个嘴角翘上了天,一个嘴角弯下了地,简直天壤之别。

全村都跟着热闹起来,见过面的,没见面的,都来到此处吃一口流水席面,那叫一个丰盛,来到的,都狐疑的猜测着这魏知行是何来头,和殷家是何关系。

吃得流水席离开的人们,笃定的认为,明月一口一个“义父”(一夫),定是父女关系,这靠山与大树果然够大够凉快,只不知这“义父”与“亲娘”能不能结成连理,那富贵的样子,下半辈子可就吃穿不愁喽。

有这等权贵之人自是不能放弃机会,县里的、村里的商贾与众村民,不敢靠近有县太爷做陪的魏知行, 便拼了命的与两个新郎倌套近乎,敬酒如同喝白水般不知味,敬语如同瀑布猛劲儿砸,只一会儿,两个新郎倌就醉眼朦胧了。

魏来本想保持清醒,架不住挡得住初一、挡不住十五,挡得住村民、挡不住里正,挡得住里正挡不住李捕快,挡得住李捕快又挡不住成鸿略......

魏来跌跌撞撞的来到洞房前,犹犹豫豫的想推门而进,脑袋里有个声音如警钟般敲响,不住提醒自己,这里是虎穴龙潭,是万丈深渊,绝绝对对不能进。

男子努力摇了摇头,让脑袋清醒了一些,转步就想离开,哪知房门已经拉开一条缝隙,只见红绸而不见人,一道湿润绵软的声音道:“夫君,你,堂堂的六品侍卫,号称医毒一绝,就这样怕了我这样一个小女子不成?”

听了此话,魏炎的步子登时就凝滞了,自己骨子里的骄傲顿时被激起,替自己的逃跑感到丢脸,不过一个普通卖包子小贩之女,除了身子壮点儿、长得难看点儿、嗓门儿高点儿、心眼儿多点儿......自己一身轻功,一身毒药,难不成真让她吓跑了不成?!

男子下意识的攥了攥拳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要如此的紧张,如此的担心,若是时间能倒流,他定不会迈开那条腿,定不会推开那扇门,定不会......可惜,再也回不到那一刻。

推开房门,上好的麝香味儿传进了鼻翼,让男子微熏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抬眼看向村中独有的火炕。

炕头儿,上好的红被面若火光般映得整间屋子都发红;炕稍儿,新娘子正襟危坐,大红的盖头盖住了整个头部,挑红盖头的称杆子被放在一侧,上面的金色镂空花饰,显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神圣与高贵。

男子摇了摇头,不想理会女子,将叠得整齐的被子挪至二人中间,若长城般,将二人隔于两侧,只除了鞋袜,连衣裳都没有脱就倒头睡觉了。

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如墨的眼睛轻眯,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竟和猎击对手的魏炎有几分神似之处,一样的狡猾,一样的运筹帷幄,若百战不贻的将军,气势丝毫不输李放。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到底要干嘛

魏炎身子刚躺下,只觉得硌得慌,掀开被子一看,有大枣、花生、桂圆、栗子等散落一炕,男子会意,这是新婚一惯的做法,寓意“早生贵子”,男子笑了笑,伸出手臂一划拉就划到一处,悠哉悠哉躺下了。

正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袖口麻痒得很,男子的酒登时醒了一半,睁开眼睛一看,吓得登时跳了起来,哆哆嗦嗦指着不知何时爬上炕的几只黑盖子的虫子道:“这屋内怎么会有黑壳虫子?快赶走!!”

女子听音辩位,将秤杆子摸索着递向男子的方向,无奈道:“夫君,你若不挑开盖头,娘子怎么能看得见?怎么帮夫君分忧?”

魏炎哪里敢怠慢,将手臂抻到最长,用秤杆将盖头挑了起来,连看都未看女子一眼,只是惊悚的盯着在炕上几只不知从何而出的、穿来爬去的黑壳甲虫。

秋海棠用炕扫帚将黑虫子扫在一起,喃喃道:“夫君,这虫子怕是闻见了炒栗子里的糖香味儿,所以都来抢吃的了,将东西都收起来就好了,免得引来更多的虫子。”

魏炎颇为赞成的点了点头,身子不自觉的躲在秋海棠身后,俨然他才是那个受保护的小媳妇一般。

秋海棠嘴角上扬,干净利落的将枣子、栗子、桂圆等都收了起来,将桌上的酒盅递给魏炎,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魏炎,意思不言而预。

魏炎想挽回刚刚损失的颜面,正了正神色,一脸肃然道:“已经吃醉了,不能再喝。”

秋海棠挑了挑眉,执著的将酒盅递给魏炎,声如蚊鸣道:“这与外面的酒不同,这是合卺酒。况且,夫君哪里多了?刚刚的轻功端得出神入化,那黑壳虫连碰到都未碰到夫君。”

魏炎心里这个烦啊,转着眼珠道:“喝了酒就让我睡觉?”

秋海棠笃定的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害。

魏炎心中闪过一抹狐疑,想起女子对李放姨娘们挑拨离间之能事,犹不放心的问道:“这酒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秋海棠吓得忙摇头,头上的金步摇叮叮做响,煞是好听,脆声声道:“夫君,这酒就是酒,难不能成还要放糖不成?”

魏炎将酒放在鼻翼处嗅了嗅,这才放心的一饮而尽,酒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比酒宴上的酒还要温辣和爽口,只一盅,让魏炎吓跑的酒意再次上涌了。

魏炎倒头准备再次会周公。

秋海棠却已经跟着过来,魏炎爬上炕,她亦爬上炕,魏炎躺下,她坐在旁边,伸手就去脱魏炎的衣裳。

魏炎忙揪住被秋海棠扯住的衣裳,慌道:“你,你要做什么?”

秋海棠娇嗔的瞟了一眼魏炎,那眼风带着妩媚,带着娇羞,却让魏炎感到背后凉风阵阵,直灌四脚百骸。

女子低声喃道:“夫君,姑姑说了,为人娘子,定要贤淑恭良,夫君是天,娘子是地,唯夫君唯命是从,娘子这就帮夫君宽衣解带......”

魏炎扯着衣领的手不由得松了松,狐疑道:“就这些?”

女子已经仔细的帮男子将外衣除了,仔仔细细的将男子的衣裳叠得板板正正,压在一炕稍的一只枕头下,明日便可穿没有褶皱的衣裳了。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海棠心细如发,性情又颇为直爽,侍候人的功夫也可圈可点,抛开长得胖些,倒也没什么让他反感的理由。

叠好的外衣,女子再度将手伸向男子的中衣,男子吓得登时收了领口,警醒道:“你还要做什么?”

女子再度嗔责的瞪了一眼男子,笑颜如花道:“夫君,这里是家里,你总不能还抱着你那些瓶瓶罐罐睡觉吧?你不怕,我还怕呢!”

魏炎不由燕尔,女子说的是自己衣袖里、怀里无处不在的各种药粉,有救人的,也有害人的,如同乞丐的百宝袋一般。

魏炎推开女子的手,脸色微红的自己伸进怀中,将怀中的一只大袋子掏了出来,自然的递给了女子。

女子的眼神又瞟了瞟腰间,男子只好将腰中的东西也掏了出来,如此这般又被女子盯着,掏了头发里的、耳朵后的......

最后下来,足足三四十种药粉子。

女子含笑似嗔道:“真的再也没有了?”

魏炎如受训的小学生般摊了摊手,表示真的再也没有了,女子才小心的将一堆的药,小心翼翼的拿到炕边上的柜子前,拉开柜子,将东西一股脑的放了进去,随即将柜子一关,用锁头“啪哒”一声锁上了。

男子惊得坐了起来,惊道:“你要干嘛?”

这药可是自己的武器之一,被女子“收缴”了岂不是“缴械投降”、“束手就擒”了?

女子回了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道:“夫君,这药有救人的,也有害人的,让有心之人偷了去害人,夫君也会成了帮凶之一,万不可掉以轻心,锁着合适,钥匙给夫君保管,随用随取便是。”

女子将钥匙珍而又珍的放在了魏炎手心里,脸色坦荡荡,看不出任何的算计。

男子放下心来,再度躺下,却见女子已经开始宽衣解带,吓得再度坐了起来,这下子看得更清楚了,女子,确实在脱着外面大红的绸衣,吓得男子一下坐了起来,想用双手去阻拦,又避讳的缩回了手,摇手道:“你,要做什么?”

秋海棠一脸委屈道:“夫君,你我己是夫妻,你不会是让娘子睡在外屋吧?这天寒地冻的;你也不会让娘子穿着喜服睡吧?这喜服花了二十两零七百二十二文钱呢,穿着睡多可惜......”

男子气结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索性闭上了眼睛、转过了身子,眼不见心不乱,假装睡觉了。

一阵悦耳的歌声响彻了起来:春寒料峭我问我的郎,你是否冻得慌,娘子做了双锦被,给我的郎挡挡寒;夏雨婆娑我问郎,你是否浇得慌,娘子打了花纸伞,给我的郎遮遮凉.......”

歌声如泉水潺潺流动,若春风徐徐拂面,似仙音袅袅悦耳,恰阳光缕缕徜徉,听得人每一只毛孔都透着雀跃,每一寸肌肤都透着舒畅,男子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眼前浮现的,是无数只蝴蝶飞舞的光影翩跹,无数只鸟儿欢唱的天籁之音。

脖颈处麻酥酥的,若轻蛇而上,男子警醒的睁开了眼,看着身前的暗香浮动的景像,眼睛忙再度闭了起来,紧张的用手掌又盖了紧闭的双眼之上,结结巴巴道:“你、你干嘛将中衣也脱了?”

虽然闭了眼睛,那粉红色的纱制的小衣,如调皮的鸟儿般在脑海里飘来荡去,不招即来,挥之不去。

女子轻柔的用手指调皮的逗弄着男子的眼睫毛,那眼睫毛紧张的颤动着,如蜻蜓的蝉翼,煽动着,使得女子的心跟着麻痒痒的。

女子脸色绯红一遍,想起姑姑的话---男人,总喜欢漂亮的姑娘,长得丑的,只能靠自己的儿子,今天洞房花烛夜没有机会,以后恐怕男子更厌弃自己,更没有绵延子嗣的机会了。

脑中浮现出那书上让人心惊肉跳的图画,女子顾不得矜持,如一条蛇儿般钻进了男子的被窝里。

男子怒而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茫,眼睛不由自主又闭上,呼吸瞬间急促了,额头也见了汗,心中暗道,白天一直以为女子肥硕无比,此时一见,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看,最起码刚刚所见,身材匀称得紧,只是比寻常的女子健壮些罢了。

扭过头去,看到炕稍那一条条的长长的白色带子,顿时恍然,女子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胖,在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带子,所以才显得异常的臃肿不堪、蠢笨如牛。

想着想着,男子的脸如罩了一层红色氤氲,牙齿紧咬着下唇,有心想再看看女子的庐山真面目,又深恐再上了女子的当,被女子一步步引入瓮中,逐渐蚕食。

偏偏似有一只小手,不住的搔痒着他的心,引他去看、去望。

男子正犹豫不绝,女子已经不给他喘息之机,双臂双腿已经缠了上来,大有不将男子吃干抹净热不罢休的样子,气势虽足,那微颤的肌肤却又暴露了她胆怯的心思。

男子吓得向上窜起身子,耐何双腿被女子绞住,力气颇大,男子竟是分毫动弹不得;想要催动内力,竟提不上半分;想要拿迷-药、痒药,耐何掏了个空......

一切一切,全部验证了一件事,就是,秋海棠,从男子未进屋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男子没有生气,反而激起了好胜之心,多年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若不是自己轻敌,孰胜孰负尚未可知,有意思,实在太有意思了......

男子呵呵一笑,眼睛轻眯,暗道,不对,自己,还没有完全输......

男子曲指一伸,用力戳向了女子的膻右穴、气海穴等八处大穴,即要封住女子的上半身,也要封住女子的下半身,让她全身除了眼珠子,哪里都不能动弹。

男子手随心动,几处大穴果然点遍了,女子怔了一怔,身子果然不动了;男子的手亦是僵硬不动,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不仅脸红得如那艳红的大俗床缦,就连手指甲也都红透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也赏我铁饭碗

魏炎算无遗策,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以往与他对阵的,皆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从未对阵过如此近在咫尺的女子,还是即将成为他娘子的女子,更是即将成为他娘子的一丝不挂的女子。

魏炎硬功夫不及魏来,但这小巧的功夫却算精湛,点穴功夫也算差强人意,对上强敌虽然不敌,对上寻常对手那也叫一个快、准、狠,迅如闪电出击,连点秋海棠浑身八处要穴,而那穴道,其中的膻右穴位于胸口右侧,气海穴位于小腹,这一路点下来,好一个----猥琐不堪,俨然就是一个动手动脚的登徒子,上下其手,毫无遗落......

男子点完即抽回了手,眼睛瞪成了熟透的杏子,手掌五指张开,手指甲都跟着颤抖起来,刚刚他都摸到了什么,那触感竟如此的清晰,想及此,男子拼命的甩了甩手,想要将刚刚的感觉遗忘,却哪知,越是想忘却却是清晰的想起,连嘴里、心里都泛起了蜜之涟漪,不仅忘不了,只怕以后每每想起都会激动不矣.......

更更更让男子惊诧的是,女子刚刚的一动不动,竟不是被点了穴道,而是因为被自己大手突然握住了某处给惊得,浑身战栗,脸上红霞流云,好不羞赦。

待意识觉醒了,眼见男子瑟缩着想要逃跑,女子咬了咬下唇,手突然就动了,一把将男子从背后扯了回来,手掌迅疾如风,如老虎按住了久违的食物,垂涎欲滴;脸儿幸福洋溢,如葵花望向了温暖的太阳......

男子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为自己以后的命运多舛而哀怨,更为了自己的愚笨不堪而叹气,只恨自己脑子坏成了浆糊,竟然去点那该死的膻中右穴,此穴道女子与男子所处的方位相同,“地理”却是大相径庭-----男子的是一马平川,女子的却是层峦叠嶂,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第一处穴道未点上,以后的与它息息相关的,自然也点不上,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只落得满盘皆输,晚节不保。

自己注定要栽在这秋海棠手里了,虽然败了,男子却意外的没有太难过,貌似,有这样一个奇虎相当的善于诡谋的女子陪伴一生,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孤单寂寞。

况且,她其实一点儿也不算丑,只是个子较寻常的女子高了些,身材比寻常的女子壮了些,嗓门比寻常的女子粗了些,脸盘比寻常的女子大了些......肌肉紧致匀称,触感弹性十足,刚刚的盈盈一握也勉强盈盈,呼之欲出......与示于众人眼前的那葫芦的身材、浮夸的妆容、粗鲁的行止相较,现在的她己经算是天仙了。

男子心里虽然已经乐意了,但被娘子如此压制,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不想失了男子大丈夫的威严,一个鲤鱼打挺想要翻身,女子以为男子不甘心还要逃跑,于是使了浑身的力气再度压制下来,力度竟如水牛般牢不可破。

不仅如此,女子肉粉色的唇已经压了下来,男子不甘的一侧头,女子没吻到男子的唇,也来了牛劲,直接吻上了男子的颈,似解气般的猛力一嘬,男子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再看脖颈之上,已经留下了青紫的痕迹。

男子扭劲更甚,内力源源不断的涌上一处,暴吼一声成功翻转,女子不甘心的翻手推掌,一掌拍在了男子的胸口,二人你来我往,哪里像洞房花烛,反倒像打起了擂台赛,一个劲力大,一个内力强,只见白影绰约、绞在一处......

第二日一早,魏炎和魏来领着新晋的“魏家人”----小翠和海棠来到三房给主子魏知行请安。

魏来是先到的,只见他嘴巴不自觉的咧到了耳朵根儿,头发梳得油光可鉴,衣服没有一丝褶皱,腰杆挺得如松似柏,脚步走得虎虎生风,哪里还有受过伤的样子?!

魏来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小翠,一脸的娇羞,满 面的暗香浮动,幸福想隐也隐不住,只是那走路的姿势分外奇怪,似瘸又非瘸,似拐又非拐。

二人向魏知行施了礼,魏知行呵呵笑着,拿出两个大红封,对一旁的明月眨了眨眼道:“这两个红封里面内容各不相同,你帮他们选一个吧!”

明月弯了弯嘴角轻笑,好玩似的随手指了一只厚一些的红封。

魏知行将红封直接递给了魏来,魏来喜孜孜的打开红封,看到里面的东西,一张笑脸却挎了下来,无限委屈道:“主子,俺不识字,娘子也不识得几个字,您打赏一幅字做甚?还不如给张银票来得实在。”

小翠接过字,一脸狐疑的看了看字,四个字倒是认得:福荫子孙。

小翠亦是一头雾水的看向明月,明月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一脸自得的魏知行,随即一脸欣喜道:“傻小翠,这字儿是‘一夫’亲手所书并赏赐给你的,字是简单的字,但意义却深远。所谓‘福荫子孙’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你是魏家主家承认的魏来唯一的正室妻子;第二层意思,你所生的魏来的子嗣,子子孙孙,只要有魏家主家在,这份主仆情就会延续,世世代代都会受到魏家主家的照拂!说白了,就是他会永远做你儿子的大靠山!”

如此一说,小翠的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她从良不久,得如此憨实良夫、得主家如此大恩,怎能不感激涕零,连连磕头谢恩。

魏知行则有些哭笑不得了,自己不过是随意涂鸦调侃魏来而矣,让明月这么一解释,自己这个主家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了,不仅自己赖不掉,只怕自己的儿子、儿子的儿子,只要身份显贵,也是赖不掉了,就如同给了魏来一把魏家主家的尚方宝剑一样。

魏知行宠溺的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正得瑟的挑着眉向自己挑衅,肉粉色的唇那样的饱满、那样的诱人。

见男子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嘴唇,一脸的憧憬与坏笑,明月脸红的用手挡住了嘴唇,娇嗔的瞪了一眼魏知行,魏知行哈哈大笑,抬手喝了魏来与小翠敬的茶,算是认下这笔糊涂帐了。

二人刚坐定,魏炎带着秋海棠也来到了堂前,只是与魏来夫妇不同,秋海棠虎虎生风的走在前面,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魏炎。

只见秋海棠不施粉黛,剑眉飞舞,长发高挽,脸呈麦色,只眼色略带着羞赦。虽然未施妆容,反而较之前的浓妆艳抹受看得多。

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褙子与同色的百褶裙,同样的衣裙,穿在小翠身上是娉娉婷婷、轻风摆柳;穿在秋海棠身上,却是身健挺拔、英姿飒爽,身高竟与神色萎靡的魏炎不相上下。

女子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虽然身形仍旧比小翠大上两圈,但却是虬实紧致,与之间虚如馒头的身形大相径庭,大有一种健硕之美。

而身后的魏炎,则是一脸的颓废,不,是半脸的颓废,手掌半掩着右脸,神情慌张不敢示人;而脖颈上,更是如同上阵打仗的士兵,围着厚重的脖巾,走路的姿势也煞是奇怪,与小翠竟是如出一辙。

明月诡异的眼色看着二人,嘴巴张着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魏先生,这屋里挺热的,不必穿得如此之厚。”

魏炎的脸色渗出一丝潮红,眼睛恶狠狠的瞪向秋海棠,抹了一把额头上不断流的汗水回道:“我,我不热......”抹汗之时,手离开了刚刚被挡的那半只脸,一块淤青登时显现了出来。

魏知行隐去眉间的笑意,喝了茶,与对待魏来不同,将红封没有直接递给魏炎,反而递给了秋海棠,和颜悦色道:“你,果然让人出乎意料,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明月吧。”

秋海棠点了点头,本想将红封纳入怀中,不料魏来却不干了,不敢向魏知行发牢骚,只能对着明月又是眨眼、又是拧眉、又是努嘴,表情好不滑稽。

明月也煞是好奇,魏来的红包里是“福荫子孙”的书贴,这魏炎的红包里会是什么呢?不会是“齐人之福”的书贴吧?依秋海棠的脾气,若是当真“齐人之福”,恐怕这后宅日日夜夜都要鸡鸣狗跳、不得安生了,这魏炎有得受的......

明月眼睛直盯着秋海棠手里的红封,恨不得用眼睛将那红封穿个洞,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魏知行唇角上扬,对海棠微微颔首,秋海棠听话的打将开来,从里面“啪哒”掉出一只巴掌大的铜牌子,上面没有雕龙画凤,只是简单的猫头鹰头。

海棠好奇的将牌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留下了一排排小小的牙印,魏炎脸色一变,一下子从秋海棠嘴里将牌子抢了出来,扑通一声给魏知行磕了个头请罪。

魏知行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见明月和海棠一样迷茫的神情,浑然不知,魏炎为何对这一只小小的铜牌如此重视。

魏知行含笑的向魏炎挥了挥手,表示无妨,对秋海棠解释道:“别咬了,这牌子是铜铸的,不值多少银子,不过凭借它,你可以到十三大州郡的带猫头鹰标记的银号里,每月支取俸禄。铜牌的每月十两银子;银牌的每月二十两银子;金牌的每月五十两银子,应争事项的公中银子可以按紧急程度与所需额度随时申请,你夫君的是金牌子。”

明月眼睛登时瞪圆了,不敢确信的看向魏知行道:“‘一夫’,你是说,让‘大桌子’跟着我、照顾我,你给开俸禄,一个月十两银子?”

魏知行给了明月一个确定的眼色,眉眼俱是笑意。

明月的小脸登时垮了,这“大桌子”不过是接连几次完成了魏知行的差使,转眼就得了一个铁饭碗,而自己,被人家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看了看了,“睡”也“睡”了,结果待遇还不如只见几面的“大桌子”?!

少女扁着嘴无限委屈道:“你让一个年薪百两的丫头,照顾一个朝不保夕的主子,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吧?要不然也赏我一只‘铁饭碗’,我来照顾‘大桌子’?”

第一百七十章 不当讲别讲

听说明月要照顾自己,换取一只“铁饭碗”,秋海棠忙将铜牌揣入怀中,一脸警醒的样子看着明月,生怕明月偷了她的铜牌,抢了她一月十两银子的营生,相当于她不吃不喝卖上几千只包子才能赚来的。

众人被秋海棠的模样逗得好笑,魏知行同样但笑不语,眉眼如沐春风,皆是暖意的看着小脸皱成包子的明月。

两个新媳妇请了安,魏知行便摒退了几人,明月如常的准备到后伙房帮刘氏做早饭,却不经意被男子一下子扯了回来,显些撞入男子的怀抱。

明月被吓了一跳,扭动了两下身子,见挣不脱,眼睛慌张的瞟向门口,像极了偷吃油腥而心惊肉跳的的老鼠。

男子低下头来,调皮的在明月的耳边吹着气,直到少女的耳垂粉了红、红了粉,煞是好看,这才低声道:“身子好些了没?”

明月的脸更红了,如渗了血般轻轻点了点头,男子却轻哧了笑了笑,仍旧不肯放开明月的手,调皮的用手指在手心里画着圈圈,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眼睛里似要柔出一汪水来一般。

明月时不时的看向门口,生怕刘氏做得饭走进来,手下加大力气挣扎,偏偏挣不脱,赌气似的看向男子,娇嗔道:“你还不放手?”

男子笃定的点了点头,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你耐我何”的痞气。

明月嘴角一弯,似威胁道:“你当真不放手?”

男子仍是笑吟吟的,圈着少女的手反而紧了紧。

明月微微一笑,突然踮起了脚尖,肉粉色的唇直向男子袭来,男子笑靥如花,嘴唇轻嘟,准备承受这意料之外的惊喜,想象着如何扭转乾坤。

却不料,想象中的芳泽清香没有到来,脖颈处反而被偷袭,软软糯糯的让男子如坠云端,将少女揽得更紧,准备尽情的蹂-躏一番,哪知脖颈处被嘬得一痛,男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想向少女寻求报复,少女借着男子痛呼的功夫,如泥鳅般钻出臂弯,笑道:“魏炎戴的脖巾挺好看的,你也戴上一只吧。”

笑声如银铃般的渐行渐远,男子用手指点了点痛触的地方,再次抽了一口气,眼睛却轻轻一眯,心里的涟漪荡漾终于化为如潮欣喜,暗道,小丫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是不是该加快进度了?!

早饭之时,魏知行如明月所愿带了一条魏炎同款脖巾,在他的强迫下,魏来也勉为其难的戴了一条,可怜一向在冬天里打赤膊也不觉得寒冷的他,早饭过罢便捂了一身的臭汗了。

三人如此怪异的打扮,顿时引起了向阳村、乃至朝阳县新一轮的潮流,寻常男子都戴起了脖巾,此风俗一直延后几十年。

......

纷纷扰扰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明月的心终于落了底,数了数日子,还有三天便要过年了,而明月答应骆平送新咸菜的事情也要兑现了,即使不为了银子,也要为了遮一遮全村的耳目。

支走了秋海棠,明月掌了油灯,亦步亦趋的下了地道,十几口大缸,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缸口沿处,漫着一层的酒水,随着缸内咸菜的发酵,发出汩汩的冒泡声,此起彼伏,不知内情的人,乍一听见,竟如同这暗夜里来自地狱的声响,不知情的人来到这里,定要吓得半死。

揭开其中一只大缸盖子,用长长的筷子从中夹出一颗辣椒泡菜来,放在嘴里嚼了嚼,刚刚爽口,脆脆的分外动听,味道酸辣爽口刚刚好。

明月满意的将缸盖盖好,这些是出售给珍味坊的咸菜,又是一笔银子进帐了。

明月走到最前面的几口大缸,掀开来一只看了看,满满一缸的大白菜,已经有些发软,明月数了数日子,酸菜要满月吃为最好,元宵节上市刚刚好,这是现代东北最常见的吃食,手法最是简单,原料就是白菜、盐和水,是无论富人与穷人的桌上必备配菜,下火锅、炖肉皆可,简直是百变金刚。

除了酸菜、各种泡菜咸菜,明月将黄豆也利用了起来,因为发酵需要热气,只能在炕上进行,待黄豆发成豆曲,就可以用盐卤化成豆瓣酱,再加些肉末、香菇末或芥梗丁等翻炒,做成拌饭酱吃,完全达到骆平所说的放得久些的要求。

如今是冬天,如果换做另外三季温暖季节,在外面晾晒一至三个月,就可以制成酱油了。

为了检验效果,明月晚上实验性的制了一大碗肉末芥梗豆豉酱,结果每人都多吃了一个大馒头。

晚上,魏炎笃笃的敲开了魏知行的房门,犹豫了半天才吱吱唔唔道:“主子,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知行神色凝重,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道:“不当讲就不要讲了。”说完,男子背转过身去,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魏炎轻叹一声,悄然向外退去,连蠢笨如牛的魏来都高呼殷家的饭菜堪比珍味坊,主子如此聪慧,又岂会不知?只是不愿去试探或去怀疑罢了。

待魏炎转身要关上房门时,只听魏知行轻声道:“洪丰不是已经查明骆平是何许人也了吗?被骆平倚重之人,又岂会是缺盐之人?我最后说一次,怀疑谁也不准怀疑明月,多查查泯王吧。”

魏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主子,也有昏了头和不愿面对的时候,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啊,怎可轻易错过?!赢,则功成名就、立不世功勋;败,则处处掣肘、仰鼻息而活。主子在外奔波多年,不就是身受皇命、寻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吗?!

将货物送到了珍味坊,如明月所料,骆平全盘接收了,而且收入也皆不错,又有了二百两银子入帐。

明月喜孜孜的到了绸缎庄,看中了一匹深蓝色隐形蝠纹的蓝色绸子,花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想着自己笨手笨脚,怕是只能给魏知行绣只荷包了,绣什么好呢?对,就绣两只猫头鹰,呵呵,不给我铜牌子,我就绣两只,你一只,我一只......想着想着心里似乎都溢出了甜蜜的味道。

又选了几种颜色布匹,坐着牛叔的牛车往城门口赶,途经城门口之时,却见一个酒幌子下有人在卖酒,与寻常卖酒店家不同的是,这酒保是个中年俏丽妇人,用布头将头发包着,脸上不施粉黛,看着分外的干净利落。

妇人用竹筒伸进硕大的酒瓮中,竹筒在高处举起,直接倾倒下来,长长的酒线,直接倒进了下面酒壶窄小的口子里,半分不溅,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惯做此事的。

周遭的汉子们纷纷叫好,却没有几个真正掏钱来买的。

妇人不以为杵,爽郎的笑道:“各位老少爷们,赶紧麻利的买俺家酒,说不得以后想喝也喝不着了, 大家都听说了,俺闺女嫁进少将军府了,以后俺和俺爷们也要过那种进门有人扶、喝水有人倒的阔气日子,还卖哪门子的酒?”

一个大汉叱笑一声道:“月儿她娘,没嫁闺女之前,你只管酿酒装酒,你爷们在铺子里沽酒卖酒,闺女成了少将军姨娘后,你这将军的老丈母娘咋还抛头露面卖上酒了?连酒铺子都当了嫁妆没了吧?你这是不是人家常说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

众汉子又是一阵哄笑,显然,沽酒是假,见妇人的丈夫不在,调笑是真。

明月的心里突然的一疼,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月儿”是谁。

妇人那脸上洋溢的笑容,如春天里最早的一朵迎春花,那样灿烂,却不知,她心中最骄傲的嫁入将军府的闺女,己经成了一抷黄土,再也绽放不出笑脸来。

明月跳下了车,走到妇人面前,想对妇人展颜一笑,却是苦涩难抑,只好静然道:“婶子,我家中有喜,你这些酒我全要了。”

妇人脸上一喜,边用竹筒沽酒边与明月叙话道:“小姑娘,你家中有喜,莫不是你要嫁人吗?哪个村的,嫁到哪个村去?若是不着急,俺叫你叔明个儿给你送家去!”

明月模糊的笑了笑,想不说,又不忍看见妇人失望的眼神,低喃答道:“俺是向阳村的。”

“向阳村的?”妇人的手一抖,酒水竟洒出了不少,妇人不以为然,一脸喜色的看向明月,笑道:“俺闺女就跟着少将军到向阳村暂住去了!在县城你也知道,这个拜访,那个求情,烦死个人,难怪少将军去躲清净。你看没看过俺闺女月儿?就是一群花花绿绿的女子中穿红衣裳的那个?”

明月眼角一涩,慌忙眨了眨眼睛,将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道:“婶子,看见了,那些个姨娘,就你闺女最好看,定是随了婶子,天生丽质。”

妇人被明月夸得不好意思的捂着脸颊,天生豪迈的性格,只扭捏了一小会儿,便又追问道:“少将军过完上元节就走了,你能不能帮俺捎几坛好酒过去?”

明月怔忡了半天,妇人以为明月不乐意,讪然道:“不方便算了,明个儿让你叔自个儿送去。”

明月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道:“婶子,少将军回北疆去了,说是怕胡虏入侵,保家卫国。你闺女也跟着走了,只怕什么时候打退了胡虏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月说完默然的低着头,心中默念,只愿这样一个谎言,支撑着妇人多一丝对女儿的企盼,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

妇人脸上闪出一丝失望,转而又喜笑颜开,不确信的问明月道:“带着俺闺女走,是不是俺月儿得了将军的宠了?”

明月笃定的点了点头,说得没错,红姨娘是得了宠幸了,只是,宠而不幸,命如蝼蚁,这宠幸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逗留过,只余一缕香魂。

妇人欢喜的将大酒瓮中的酒沽了三十多个小坛子,总共十五两银子,明月连价都没有回,直接给了二十两银子,算是坛子钱。

妇人可乐坏了,帮着明月将酒搬上牛车,妇人仍热情的挥手喊道:“小姑娘,这酒俺爷们足足蒸了三遍,劲儿冲着呢,别多喝,离伙房远点儿......”

明月的眼前,只飞过女子那一缕红纱,如同,飞过女子那一缕孤魂。

第一百七十一章 俺找俺男人

回到家中,刘氏与家中众人都忙活起了过年,而明月则如猫儿般,整日的呆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像模像样的绣起了荷包,搞得“大桌子”一个劲儿的偷笑。

明月怒目而视道:“小气鬼!!不过是一块破铜牌子,连借都舍不得借!想笑就大大方方的笑,猥猥琐琐成什么样子?”

秋海棠忙收住了笑意,如被逼良为娼的女子,一脸的苦大愁深,只是那目奕奕生辉,完全出卖了她的真实内心想法。

明月轻哧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展示自己的“半成品”道:“怎么样?没有对照我也能绣个九成九,不赖吧?”

秋海棠脸色胀得通红,实在忍无可忍才说道:“明月,咱别送人了,自己用着就好。”

明月眼睛一瞪,满心不乐意道:“我这可是完全运用了工笔画的技巧,先画好整体轮廓,再逐步细化,最后再点上眼睛和羽毛,绝对是精准的黄金比例,跟你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亵渎艺术......”

秋海棠张嘴想说什么,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表情似便秘般的难受,忍了半天才转而安慰道:“明月,你都绣了一天了,眼睛都要累花了,咱出去呆会中不中?”

明月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确实如此,拿着自己的半成品,穿上厚袄子就迈步走向院中。

秋海棠当先一步挑开棉布帘,高声道:“主子小心门槛!”

门槛本来不高,又是明月走惯了的,不喊还好些,“大桌子”这一大嗓门喊下来,吓得明月反而踉跄了一下,险些被微不足道的门槛绊了脚。

走到院中,只见魏知行深蓝色长袍,身如游龙游走,手中长鞭忽而如腾龙跃起,忽而如亢龙下沉,灵巧威猛的如同一只护主神兽,在魏知行身周,被舞得煞是威风,泼水不进,密不透风,鞭声萧萧,好一个飒爽英姿、威猛无比的俏郎君!

明月好笑的瞟了一眼“大桌子”,终于知道这“大桌子”的目的了,定是男子一天没见着自己的影子,又不好进屋去找明月,只好出此下策,将明月诓了出来,然后一展他的神威,只是这方法,也太过笨拙了些。

明月偏不让男子如意,佯装浑不在意的看了看天色,呼吸了两下新鲜空气,伸伸胳膊,抬抬腿,扭扭腰,俨然将眼前卖力练功展示的人儿当成了空气!!!

直到男子舞得汗流颊背,少女仍不做声,不仅不做声,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站在一侧的魏来聊天。

少女状似无意的拿出手中的荷包,指了指上面的猫头鹰图案道:“魏来,你看看这荷包绣得咋样?”

魏来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图案,左看没看出什么,右看还没看出什么,侧着头一看,咧着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又生生将笑声收了回去,像极了吃东西突然被噎的样子。

明月不明所以,狐疑的看着魏来。

魏来低声问道:“明月姑娘,这是哪个人绣的,是你绣的俺就不笑了。”

明月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绣的,是鸳鸯绣的让我帮指点指点。”

若是换了旁人,立即就能听出真假来,这魏来却是个实诚心眼儿的,明月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指着荷包哈哈大笑,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歇下说道:“要说是鸳鸯绣的我还真有点不信,倒像是‘大桌子’绣的,看这轮廓,九成九就是昨夜便秘上茅庐的魏炎!!!”

魏来指着还没绣眼睛的猫头鹰的脸,笑得好不猥琐,笑着笑着,又觉得对一个姑娘家说“便秘”、“茅房”这些粗鲁字眼儿实为不妥,又如抽气般将笑意噎了回去。

再看明月,脸果然变了色,黑了红,红了黑,低头细看那猫头鹰的脑袋和没有羽毛的身子,可不像极了蹲在那里的人的白-花花的屁股!!

明月怒气冲冲回道:“你娶的不该是小翠,应该是‘大桌子’秋海棠!!你俩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说完又转回了屋子,准备继续修缮她的杰作。

魏来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狐疑的问秋海棠道:“‘大桌子’,她咋生气了?啥叫‘一丘之貉’、‘蛇鼠一窝’?好吃吗?”

秋海棠看了一眼停下舞鞭的魏知行,摇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说完,如泥鳅般、逃命似的

钻进了明月的屋内。

魏来还没醒过神来,只见一道鞭影已经袭向自己面门,魏来条件反射般一矮身躲过了鞭子,反手扯住的鞭梢,因是突然发难,魏来如对敌人般用了七成的力量,顿时与对方形成了对峙之势,只要稍一加力,定会将对方连鞭带人的扯过来。

魏来却得意不起来,尤其是看到与自己对峙的是主子那发红的眼睛,吓得登时松了手,鞭子的主子突然不受力,跌跌撞撞的后退,若不是武功不弱,定要摔上一屁股蹾了。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魏来的凄惨的叫声,屋里的“大桌子”吓得一哆嗦,耸了耸肩暗道,我可不想和你这个蠢笨之人‘一丘之貉’,我宁可选和魏郎这个狡诈之人‘狼狈为奸’......

大年二十九,明月的荷包终于大功告成,连刘氏也啧啧称赞,有些猫头鹰的样子,虽然只像了三成三。

明月喜孜孜的将荷包纳入怀中,准备在过年的时候给魏知行一个惊喜,也算是自己赏自己一个“布牌”的猫头鹰,说不得魏知行一高兴,也让自己凭这个按月领工资,哈哈,明月越想越是眉开眼笑,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再缺银子花了。

大年三十,刘氏起了一大早便准备起了吃食,应明月的提议,还要包一种叫做“饺子”的东西,寓意团团圆圆。

刘氏去煮饺子,明月向魏知行使了使眼色,珍而又珍的将一只荷包放在魏知行的手里,男子用手仔细的摸着荷包的一针一线,最后手指定格在了猫头鹰两只栩栩如生的眼睛上,男子的眼睛似绽放着无数的星星,流光溢彩,好不引人夺目。

男子正把玩着手心儿里的荷包,魏炎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明月身子明显滞了一滞,最终还是走到魏知行身边,在魏知行耳边耳语了一番,魏知行脸色一变,手中荷包顿时掉落在地,来不及告别,就快步跟着魏炎离去。

走出三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向地面的荷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毅然的推门骑马绝尘离去,正如他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殷家,如今,又猝不及防的离开殷家,没有给明月留下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

明月低头捡起荷包,荷包上已经粘染了尘土,如同给明月的心底笼罩了一层雾霾,怎样也拂之不去。心里如被刀挖空般空落落的,又似钻进了无数条蚯蚓麻痒痒的,无数个问题像喷泉般的上涌: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不要这荷包?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眼里尽是悲伤......

越想心里越慌,越想头里越乱,就像是妻子在等服兵役的丈夫归来,忐忑不安;又似是囚徒被扣了莫虚有的死刑,提心吊胆。

明月蓦然站起身来,拳头纂了松,松了纂,最后毅然的站起身来,急匆匆到了牛叔家,因为临近年关,牛叔已经不赶牛车出门,明月较平时多花了十倍的银子,答应自己赶车自己回来,这才说服了牛叔租给了她牛车。

明月急急向县里赶去,与她一起的,还有同样放心不下的秋海棠和小翠。

赶到城门之时,恰逢城门缓缓落锁,秋海棠忙冲了过去,堪堪用身子夹在中间,屁股顶一头,肚子顶一头,刚好抵住了城门,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关城门的刀条脸的小兵手里,无比谄媚道:“兵大哥,您行行好,俺来找俺家男人,俺男人是从京城来的,姓魏名炎......”

刀条脸小兵狐疑的看了两眼女人,心中暗道,难怪先前的魏侍卫跑得那样匆忙,被这样粗鲁彪悍的女子追着,借两条腿也得拼命跑吧。

刀条脸小兵迟疑了一瞬,看了看身侧一起当值的胖头小兵,二人会心的微微一笑,便将城门的缝隙开得大一些,让秋海棠挤进来;

刚要继续关门,一条女子的胳膊又伸了进来,再度卡在城门中间,有样学样的将一块碎银子也递给了刀条脸小兵,羞赦道:“兵大哥,也让俺进去吧,俺、俺、俺也来找俺男人的,俺男人是和她男人一道从京城来的,姓魏名来......”

胖头小兵脸色刚要下沉,顺着胳膊望向女子的脸颊,登时脸上笑纹一现,这小妇人长得能掐出一汪水来,果然受看得紧,这魏侍卫果然是个有福的,只是,为啥刚刚也跑得那样快呢?跟家中死了老娘似的?

刀条脸小兵接过了碎银子,让小翠也进来了。

刀条脸接着要关城门,哪知秋海棠斜刺里突然伸出手来,先他一步要打开城门,刀条脸忙用力关城门,二个杠起了力气。

胖头小兵心中顿时一慌,以为来了什么敌军,赶紧关另一边的厚重城门。

二男二女,最后形成了诡异的局面----小翠和秋海棠拼命的开门,两个小兵拼命的关门,秋海棠力气大,渐渐占了上锋,左侧的大门渐渐开启;

小翠的力气远不好那小兵,渐渐落了下风,右侧的大门渐渐关闭。

四人费了偌大的力气,城门仍只是欠开与先前大小相同的缝隙。

第一百七十二章 袁氏四兄弟

小翠和秋海棠正与两个守城小兵僵持不下,两个要关门,两个要开门,城门始终空着半身的缝隙。

一颗牛头突的从夹缝里挤了进来,骇了四人一跳,那牛“哞哞”的叫了两声,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明月心急如焚,抬起鞭子狠抽着一下牛屁股,牛吃了疼,“哞”叫一声,使劲儿向城门里挤进来。

按明月的设想,这牛先冲破城门,继续向城里冲,这样就摆脱了守城小兵,完全不费时间也不费口舌,更不费银子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狠狠打了明月一巴掌,因为那牛,挤进了城门便得了自由,反而对明月耍起了牛脾气,赖在城门里面,趴在地上不走了。

而此时的明月,刚好站在两个小兵中间,轻而易举的被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先前的气势登时如漏了气的气球,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明月头上有五百只乌鸦同时飞过,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见明月遇险,海棠忙将身上的铜牌子举起来道:“住手!!俺真是来找俺男人的,俺男人真是魏炎。”

若说以前这铜牌上的猫头鹰装饰,守城小兵不认得,但经过刚刚过城一事,他自然明白,这猫头鹰是魏家的标志,自己自然不敢再行嚣张之事。

秋海棠出奇致胜,小翠不甘示弱的挺了挺胸脯,将衣裙上一只魏来送给她的玉佩解了下来,虚张声势道:“俺也是来找俺男人的,俺男人是魏来。”

那玉色一看就价值不扉,小兵也不敢吱声了,眼睛瞪向明月道:“你来干什么的?也是来找你男人的?魏大人身边可没有侍卫了!”

在胖头小兵看来,明月一个小小农女,攀了天大的富贵不过是如秋海棠和小翠一样,随便勾引个侍卫之流,可是,魏知行出门从简,只带魏炎、魏来二人,再无其他之人。

想及此,小兵一幅眼色不善的样子,似要从明月身上找出什么破绽出来,确切说,应该是找出什么不是破绽的地方。

明月脸色更加的不自然,自己来干什么的,找男人?似乎自己都拿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脑袋里一个声音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去看他,只要不是有危险就好。

明月横下心来,硬着头皮将怀里的龙雀匕拿了出来,在小兵面前晃了晃,顾做镇定的点了点头。

两个小兵只瞟了一眼,见匕首上连个装饰的宝石 都没有,神色间便颇为不以为然。

明月无奈,也难怪小兵不识得这宝匕,自己当初不也像瞎了眼一样,错让珍珠蒙尘,将龙雀宝匕当成了路边就能买到的寻常货色,哪知知道它的价值连城。

明月将匕首顺手递给了秋海棠,继续在身上翻找着能证明的其他东西,发现除了这只匕首,联系二人关系的,只有那未送出去的荷包。

明月狠下心来,如秋海棠一样,将荷包伸到了小兵面前道:“这是俺男人的,俺男人是魏知行!!!”

果然,两个小兵在看到绣着猫头鹰花样的荷包时,先是怔了神,随即如同听过平生最大笑话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丫头,你拿俺们哥俩当瓜子不成?魏大人所用的东西,哪个不是价值不扉?魏大人看上的女子,哪个不是大家闺绣?下午就进城了一位,那前呼后拥的气势,说是公主出巡还差不多,一进城就打听魏大人,身上佩戴的,只有传说中才得见的神冰诀玉,上面同样刻着猫头鹰,那眼睛都是女蜗石镶的......”

明月顿时怔凝了,头脑中电闪雷鸣,只听得那几句“公主出巡”、“神冰诀玉”,原来,猫头鹰的牌子,除了铜、银、金,还有玉的,应该是魏家最尊贵的象征,材质是世间少有的神冰诀玉。

所以说,魏知行急匆匆回到县城,与那女子有关?她是什么人?能让魏知行大年夜前,冒着风雪,丢下自己,匆匆而归?莫不是魏知行的姐姐?看魏知行临走前看向自己似惭愧、似桎梏的眼神,十有八九不是的,那她究竟是谁?

一股苦涩丝丝缕缕,自心底逐渐返上喉头,不得压制。明月眼圈微红,抬眼看天,硬生生将苦涩抽了回去,心中有种惧怕这朝阳县城,反而不想进去一探纠竟了。

秋海棠见明月怏怏不乐,将手中的龙雀匕抽了出来,对着胖头小兵的那一口大环刀刀口砍了下来,匕如闪电,势如破竹,吹毛立断,大刀登时断了两截,掉在地上,发出呛浪浪的脆响,唬得两个兵丁心头一跳,还未等发起火来,秋海棠已经先声夺人的勃然大怒,柳眉一竖,脸色如冰道:“啰嗦那么多做甚?大人的事儿岂是寻常人能轻易置喙的?!再不放行,管保让你们吃了俺夫君的毒药!”

秋海棠做势要向怀中掏去,小兵显然被她挥手断刀的气势唬到了,面面相觑,不敢再横生枝节,眼睁睁看着明月三人上了牛车,在牛屁股上轻刺了一下,牛车扬蹄而去,堪比神驹。

而此时的明月的心情,己与刚刚急切进城之时迥乎不同,如打翻了五味瓶儿,甚为吃味和复杂。

三人入城,并未急于去县驿丞去找魏氏主仆,而是入住了对面的一家简陋的客栈,客栈虽简,入住的客人却是很多,吩吩嚷嚷分外烦乱。

明月进得客栈,竟是客满,与掌柜的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因为打了李成悦李捕快的名号,这才临时给明月三人腾出了一间房。

给明月腾房的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和善的袁姓汉子,他们一行兄弟四人,护着他卧病在榻的老父亲来此,准备入山去采千年人参。

因为他爹爹时不时的咳两口血出来,脸上还似长癞般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本来面目,惹得掌柜的甚为反感,对这兄弟四人甚为不客气,若不是看在了多出两倍的房间的份上,早就将一行五人赶出客栈去了。

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那老爹只在头两天露了面,过后便猫在屋里不再出来,就连用膳、上茅庐都是在自己屋里解决。

明月主仆三人的到来,又是号称李成悦李捕快的朋友,掌柜的爽快的将兄弟四人撵进了柴房,只留下他老爹那一个房间。

袁氏兄弟四人倒不以为杵,只要不把他们爹爹赶出去就好,对掌柜的言听计从,白天大多时候进山采参,不出去采参的时候,就会抢着帮掌柜的做些挑水

、打柴等力所能及的活计,一点儿也不计较。

明月心里虽然看不惯掌柜的欺负老实人,但自己是直接受益人,没有掌柜的“欺负人”,住进柴房的就是自己三人了,这里鱼龙混杂,三人俱是女子装扮,小翠与海棠又均是新妇,住在柴房实为不妥,明月只能忍着惭愧受用这多腾出来的房间,对袁氏兄弟只能是千恩万谢从其他小事儿上找补了。

第二日一早,明月早早起了榻,在大堂中吃早膳,特意多点了不少包子,邀请了那袁氏兄弟一起用膳。

门帘一挑,掌柜的带着李成悦直直向明月所坐的桌子走来。见了李成悦,袁氏兄弟脸色一变,闪过一抹惊慌,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脸上狠戾一现,将手伸进了怀中。

最为年长的大哥按住了小弟的手,手指翘起,虚指着楼上的“爹爹”房间方向,几人深吸了吸气,脸色再度恢复了农家汉子的自拘来,微不可查的站起身,对明月讪讪的抱拳,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的告辞道:“姑娘,爹爹尚在挨饿,儿子自不敢独享,我等进屋服侍用膳,还要谢过姑娘给点的包子和汤。”

四兄弟敷衍的施了个礼,便转身回了楼上。

明月了然的点了点头,目送四人离开,这才将眼睛转向了李成悦。

看着李成悦身侧的掌柜,自己明白这掌柜是个聪慧的,怕自己拉大旗做虎皮,这是给李成悦通风报信去了,若是自己与李成悦关系匪浅,他讨个人情,以后在衙门口开客栈也能顺风顺水;若是不认识,恰好将自己送到了李成悦面前,让这个捕快来帮着他惩罚自己。

李成悦脸色温蕴的对明月笑了笑道:“明月姑娘怎么得空来县城?不住到县驿丞,反而住在客栈里?”

明月轻扯了下嘴角,微笑着向李成悦施了一礼道:“李捕快,先前承蒙成大人和李捕快照顾,我娘才能沉冤得雪,年关将至,备些年货看望大人和您。”

李成悦脸上登时笑得起了褶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本就没有胡子的下巴道:“这算啥事啊!你娘本变就是冤枉的,经此大变,这些时日你娘好些了没有?”

明月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刘氏虽然情绪不佳,但整体还算不错,吃喝拉撒睡已经恢复得和以前差不多了,只是这婚姻多舛坎坷,让刘氏每每失神嗟叹。

李成悦倒是个热情的,等着明月吃罢了早饭,要陪明月一道回县驿丞拜见成鸿略。

这样的热情,弄得明月反而不好意思了,自己嘴上说是送节礼拜谢成大人和李捕快,可自己却是两手空空而来,连块糖都没有。

明月忙向秋海棠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放慢速度吃茶,拖延着时间,待秋海棠买好了酒茶糖三样礼,这才与李成悦一道去了对面的县驿丞。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王妃还是小姐

今天的县驿丞与上次明月来访时迥乎不同,多了十几个陌生的面孔,俱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穿着黑衣银甲,威风凛凛,气势嚣张,看向李成悦亦是一脸的不屑,分外的不给朝阳县第一捕快头头李大捕面子。

明月了然,这些人定是随同令魏知行慌乱的女子而来的,看这衣着、看这气势、看这财势,定是地位非比寻常之人。

明月状似有意的八卦道:“李捕快,县驿丞来了大官了吗?年龄多大?家产多少?成亲了没?会不会如李少将军一样,家中未娶正室,待嫁女子是不是都有希望成为当家主母啊?和离的女子中不中?”

明月的眼睛越看越神采煜煜,显然激发起了她当“媒婆”的豪情壮志,显然是想如小翠和秋海棠一般,再将宋娇娇二嫁出去。

李成悦神情不悦的瞪了一眼在院中横行无阻的黑衣银甲之人,轻哧了一声道:“明月姑娘,那主子和你一样,也是个女子,你将亲近之人嫁过来当官夫人的愿望很难实现了;鸠占雀巢,虎侵豺穴,这些个侍卫随便扯出一个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哪个也比不得憨直的魏来和温文的魏炎,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另外,也不用担心他们表面对你们不利,这里毕竟是朝阳县,不是京城,更不是乐阳郡,我们进出随意的。”

李成悦额头皱得如千年沟壑,脸色冷得若万年冰川,可见被这些家伙们真正的气到了。

明月亦步亦趋跟在李成悦身后,“大桌子”和小翠又亦步亦趋的跟着明月,战战慄慄的从黑衣银甲的侍卫旁边经过。

这黑衣银甲的侍卫态度虽然嚣张,却也似李成悦说的那样,不想彻底得罪朝阳县的捕快,当真没有阻拦李成悦带着众人进出。

进了院中,因时间有限,明月让“大桌子”和小翠将借口送成大人的节礼拿在自己手里,让二人分别去找魏炎和魏来,实则是想透过他们,去打探魏知行的消息。

李成悦则将明月领到县衙后的会宾正堂,里面影影绰绰的传出几人交谈的声音,李成悦向明月示意止步,自己前去禀告。

听那说话声音,明月暗自一喜,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魏知行竟然正在正厅里陪人叙话,倒省了明月不少的力气。

李成悦独自进得正堂,在成鸿略耳边低语一番,成鸿略眼睛诧异的看向魏知行,见魏知行正蹙着眉看着身侧女子手里把玩的物件,脸上阴晴不定,看不透内里的心思,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向擅长和稀泥的成鸿略再次发挥自己的特长,不敢让明月进来撞那女子的霉头,又不敢将明月放走得罪了魏知行。

沉吟片刻,成鸿略只好折中处理,对李成悦交待一翻,方法再简单不过,就是让二人不要进来,也不要离开,就在屏风后等着。

李成悦低头应诺,退到了屏风后,在侧堂枯坐着等着。

侧堂与正堂隔着一道折合的屏风,虽不能视人,却能听到里面说话声儿。

只听一个斯文清咧的男子声音道:“知行兄,你贪恋这苍澜山、月亮河的美景也就罢了,缘何将洪某也诓骗于此?洪某身上可是有重案在身,落不得清闲。”

魏知行终于扫去了些许阴霾,燕尔一笑道:“那是你这个大理卿做得不称职,休要埋怨于人。我问你,邵将军府一门一百八十二口灭门惨案凶手抓到了吗?李鸿胪府正室夫人被人做成人棒扔进妓寨,你查出是他四十二个小妾中哪个主谋吗?”

清咧男子慌忙回道:“停停停,你怎么尽挑悬案要案迷案来说,若是有心人听了你的挑拨奏上一本,我洪丰这大理寺卿可就做到头儿了。”

魏知行一本正经道:“洪大人是大齐第一明断,圣上自然不能舍得放你不查案,别忘了,你前两个月可是忙得紧,帮成贵妃找到了心爱的御猫,帮着李太后找到了丢失五年的钗子......”

“知行兄,你是在讽刺我?!再这样,我可不准备留下帮你查男童失踪案了。”男子佯装生气了。

魏知行眼色一眯回道:“洪兄,魏某哪敢讽刺于你?你除了是大齐第一明断,恐怕还是第一明算吧,竟能算出王妃在这个方向,碰了个正着,只是,你不将王妃劝回泯王府也就罢了,为何领到这穷乡僻壤之地?害得王妃得了风寒你吃不了兜着走!”

“穷乡僻壤?”男子语气尖利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接着怒骂道:“魏知行,谁不知道苍澜山此端曾是开国五帝的皇家猎场,太祖皇帝时才下旨荒弃;自太祖皇帝起,这彼端的太湖上御清池才纳入了泯王的私地,若不是血荼鱼的存在,说不得现在泯王还会携妻带妾在那里躲寒避暑。”

一阵茶碗破碎的声音,一个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咣咣的磕头道:“王妃饶命、饶命......”

紧接着是“啪”的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声,另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怒道:“笨手笨脚也就罢了,还是个拙嘴笨腮的,小姐身体刚刚好些,你就不能手脚勤快些,让小姐举着茶盏赁半天!!!就该将你扔进太湖里,将你的脑子掏出来喂血荼鱼!没眼色的东西。”

那女子磕头磕得更凶了,连连向王妃求饶,没想到那中年妇人打得更狠,每叫一声“王妃”,脸上便多出一道血印子来,这妇人也是个心坚如铁的,打脸偏可着半边脸打,只一会儿,丫鬟额头磕烂了不说,被打的半张脸肿得似馒头,红得赛辣椒,上面遍布着斑驳的手指印加血凛子,看着好不惊悚。

屋内的腥风血雨让明月听得如坐针毡,那一下一下的巴掌声,哪里是打在那丫鬟的脸上,分明是打在明月的心,实在搞不懂丫鬟不过没接住王妃递回来的茶碗,这王妃一没碰着,二没烫着,怎么就是丫鬟天大的罪过了?

明月急不可奈,偏屋内的几人都是能沉得住气的老狐狸,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魏知行与洪姓男子该调侃继续调侃,成大人适时插个诨、拍个马,竟无一人上前劝解女子或替丫鬟求情。

那丫鬟直到被打了五六十个巴掌,脑子才终于开了窍,忙磕头到地道:“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敢了,请小姐饶命,请小姐放过奴婢一马,免得脏了成大人的县衙,扫了魏大人和洪大人的兴......”

可怕的催命般的巴掌声终于停了,一个似温婉和煦的声音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就好,下去吧。”那声音,似冬日里最后一道阳光,似春天最初一滴雨,满是希望,满是亲和。

丫鬟踉跄着站起身来,似风中的秕谷,身不由己、摇摇欲坠,丫鬟亦步亦趋的走过偏厅,见到李成悦和明月站在偏厅,眼中先是露出惊诧,待自上而下看了明月的穿着首饰,身子不由得挺得笔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不屑来。

明月也同样看着丫鬟,左侧脸白如凝脂,细如珍珠,右侧脸血丝密布、肿胀似桃,甚至有一道血肉翻转,这容颜怕是恢复不到最初的模样了,明月不由得露出一丝同情来,只是迎上那女子不屑的表情,这同情就如同被横空飞出的刀劈得粉碎,不复存在。

和煦的女生温婉出声,若不是明月知道事情的来笼去脉,恐怕单听这声音,连女子都要听得醉了,定会直呼这女子是仙子。

只听女子轻柔道:“行哥哥,那血荼鱼着实可恶,不知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女子痛失父兄,更害得怡儿缠绵病榻数日,醒来便马不停蹄赶来,行哥哥定要想出良策来,将血荼鱼消除贻尽,为怡儿报仇哟!若是不成,怡儿定要不依......”

女子声音如嘤如咛,如歌如泣,任铁石心肠也瞬间变成了绕指柔。

魏知行神情复杂的看着女子一眼,心中波涛起伏,当年,只要女子这样温婉的对自己叙话,叫自己去摘天上的月亮,大抵自己也不会拒绝的,可惜,没有如果,更没有可惜。

男子轻叹了一声,为过去的岁月,为过去的多情错付无情。

见男子一脸的冷淡,一幅拒自己千里之外的模样,女子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若说她一生中吃得最多的是什么?女子定会回答,是后悔,而后悔中的最中之最,就是放弃了男子的手,让他在金銮殿上独自而去。

女子拈起手中的竹人儿,手指轻巧的挑起,那竹人儿的腰儿似轻风摆柳,手脚灵活攒动,面目简单却俏皮可爱,若是在暗夜里,竟会生出淡蓝色的光芒来。

女子嘴角不由上扬,手脚动得越发的频繁,似要舞上一曲欢快的舞蹈来。

魏知行张嘴欲制止女子,但见她笑颜绽放,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竹马绕青梅时节的少女,回到了那个及笄后仍等了自己数个春秋的少女,回到了那个自己亏欠她、她又亏欠自己的少女。

男子不忍心相扰于她,破坏了她难得的好兴致,却又不忍心小竹人儿被她所摧残,低声细语的商量道:“王妃,这竹人儿是我准备送给成家小公子的心爱之物,你看,是不是,能不能......”

“不能!”女人的语气坚定,隐隐含着不快,扬了扬手中的竹人,将竹人儿底下淡蓝色的剑刃碎片展示给众人,无比笃定道:“这东西数年前就是我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好一个“物归原主”,魏知行静默的看着地上刚刚被丫鬟打碎的茶碗,瓷碗片还是原来那个瓷碗片,只是,它己不再是茶碗;这剑刃碎片也还是原来的那个碎片,只是它,也己不再是剑刃。它就是它,别有心裁少女手下的两只会打架的小人儿,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飞来的劲弩

见女子心意己决,半分没有将小竹人儿归还的意思,反而带着三分娇憨七分欣喜。

魏知行亦是无计可施,眼色轻抬,哀求似的看向身侧的洪丰。

身侧的男子,身材虽然瘦削了些,但唇红齿白,干净利落,精神奕奕,一身利落的玄色长袍,无一样装饰与累赘,头发高高束起,书生气中带着英气,又隐含着倔强之气,给人整体感觉平易近人,仔细辨别,一双眼睛却如鹰如隼,凌厉如刀。

男子瞟了一眼魏知行的哀怨眼色,心中轻叹一声,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是竹马绕青梅,魏知行对别人可以狠辣,可以绝诀,唯独对这刘相爷家的嫡小姐丝毫没有办法。二人相识了近二十年,感情纠葛了岂止十年,正是如此,才让魏知行颓废良久,怕是心里即爱得深沉,又是恨得入骨。

此时,任何一个外人插手进来,哪怕是一句有心或无心的话,都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况,这泯王妃,早己不是刘相府嫡小姐般的星星之火,己经裂变成乐阳郡泯王府嫡妃般的涛天大火,这一点,单从刚刚的惩治丫鬟的凌厉就可见一斑。

坐在这堂中的,一个是阅人无数、世故圆滑的成鸿略,一个是断案如神、谨小慎微的洪丰,另一个则是腹有乾坤、胸有万象的魏知行,刚刚的事情又能瞒得住谁?

不用看事情的经过,三人就能猜出,这丫鬟就是泯王妃的出气桶,刚刚那茶盏,十成十就是泯王妃自己摔的,泯王妃也没想要瞒住几人,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这“鸡”,是小丫鬟无疑,而这“猴”嘛,可能是洪丰,也可能是她带出来的随从们。一切的根源,就是洪丰提到了“泯王”,小丫鬟叫了她“泯王妃”,这称呼本是她的高高在上的尊称,无可厚非,但适逢她与泯王生气,又是在魏知行面前,再这样叫未免太没眼色了,更是戳了她的痛处了。

女子是个聪慧的,把玩了片刻便明白了小竹儿脚下放剑碎片的奥妙,将小竹人放在一把上了弩箭的箭弦之上,让小竹人儿在上面翻滚着打斗着,如戏台子上打斗的戏子般,煞是好玩。

刚开始不熟练之时,牵扯两只竹人儿手脚的线时而交缠在一起,慢慢的熟能生巧,竟扯得越发灵动,打斗越发的鲜活,似模似样,似活生生的小人儿一般。

女子脸上的笑纹越来越大,银铃般的笑声如黄莺清啼,分外动听,边玩边对魏知行笑道:“行哥哥,你快看,像不像小时候过府唱大戏的曹家戏班子?那台柱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好像是叫曹蝶生,生怕大家看清她长成什么样子似的,生生将脸涂得雪白,嘴唇涂得血红,你当时还说,就是最上等的砗磲粉和珊瑚粉都涂不了那样白、那样红,你还追着她问,脸上的*子、红粉子到底是用了什么宝石碾磨的!结果......”

女子刹时回到了童年时代,如同被点了笑穴般,“咯咯咯”的停不下来,最后强忍着笑道:“结果,那曹蝶生答说,脸是*抹的,嘴唇是猪血涂的,你当时,当时气得脸都白了......”

魏知行努力扯了下嘴角,笑容溢到嘴边,却渗着浓浓的苦涩。

那少时的岁月,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无风无浪,无波无澜,父母尚在,姐姐未嫁,一家其乐融融,直到那一年,父殁母亡,长姐入宫,只剩他一个人面对朝堂的波云诡变,处处提防明枪暗战,那时的他,以为未婚妻的怡儿能温暖他,却在最后插入了最为冰寒的一刀,转身另投他人怀抱。

魏知行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取而代之是淡漠的颜色,语气半是恭敬半是冷漠,似女子手里不带任何感*彩的竹人儿,沉声道:“王妃,微臣不记得了。”

女子手中的竹人儿一滞,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低头望向竹人儿下的劲弩,眼中一抹阴狠划过,手指状似无意的一触箭矢,箭矢受力,蓦然离弦而出,将女子的手掌划开一道血线,痛呼一声,跌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大病初愈的脸色显得更加了惨白。

魏知行慌忙奔向女子面前,惊道:“小怡,你怎么样?”急急低头查看女子伤口。

再说那箭矢,被女子用手掌强行一荡,本来射向魏知行的箭矢突然改了箭道,直向一侧的屏风射来。

屏风之后,明月正将耳朵半贴着屏风,明目张胆的偷听着里面之人说话,脸色忽阴忽晴,眼色忽明忽暗,好不热闹,乍听那箭矢破风之声,急速后退,猝不及防的撞到了身后的椅背之上,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腰眼儿上,疼得明月眼泪都出来了。

明月被阻了去路,那箭矢直奔小腹而来,明月急急扭过身子,也算是命大,箭矢堪堪擦过大腿根儿外侧,疼得她闷哼一声。

李成悦不敢偷听里面说话,离得屏风最远,不知道正堂里面发生何事,只见一只箭矢突然穿破屏风,朝着明月疾驰而来,忙抢上一步扶住了明月摇摇欲坠的身子惊道:“你,你没事吧?”

正堂的魏知行闻声面色一怔,电闪之间便放下了女子的手指,直冲屏风而来,将屏风一脚踹飞,疾跑至明月面前,刚要伸手去扶明月,吓得身后的成鸿略激了一身的冷汗,怒叫道:“李成悦,好大的胆子,怎的将陌生女子带到正堂来!!!”

魏知行被这一声怒吼吼得醒过神儿来,这是成鸿略提醒自己不能与明月相认。男子本来要扶明月的手顿时改了方向,对着李成悦就是一巴掌,打得李成悦两眼冒星,忙跪倒磕头道:“大人饶命,此村姑是感念大人对她娘亲之案明查之德,还她娘亲清白之恩,铭记于内,无以为报,特来给大人送节礼来的。”

魏知行一双眼睛如冒了火般看着明月惨白的脸,身在咫尺却不能相询相看,更不晓得伤在何处,不由得心焦如焚。

明月忍着疼跪在魏知行面前,眼睛直直的看着前一刻还一心思之念之的男子,这一刻,眼中的绝望怎样也收敛不住。

这是明月凭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差距,哪怕是过去的相缠相斗,也没有如此的明白过,他们之间,堪比天与地、参与商,隔的是万年沟壑,想跨也跨不过。

他的朋友,是大理寺卿般的俊彩人物,他的旧情人,是堪当王妃的佳人,他们,均是一秒决定人之生与死的所谓皇亲贵胄。

而自己,本该就是他们眼中的蝼蚁,脚下的灰尘,可以不屑一顾,若是不幸眷顾了,便是生与杀,如同刚刚那个小丫鬟。

明月绝望的看着魏知行,魏知行也忧心的看着明月,心不由得一紧,总觉得少女与自己的关系在慢慢疏离,生怕少女如同空气般,慢慢离自己远去。

魏知行慌张的想去抓住少女,少女已经闪过,直接以额触地,给魏知行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又向成鸿略磕了三个头,如寻常村姑见到青天大老爷一般,那样的虔诚,那样的畏惧,胆战心惊的说着结结巴巴的话,哪里还是那个乖张、跋扈、俏皮、可爱的明月样子!

男子痴痴傻傻的盯着小村姑看,刘嘉怡分外不悦,重重的痛呼一声,她身后的身材圆润妇人神情间闪过一抹不耐烦,嗔责道:“成县令,现在是让村姑表你功绩的时候吗?小姐可是伤着呢!听闻魏大人的炎护卫有起死回生之力,还不快快请来!”

成大人尴尬的看向魏知行,眼睛眨得如同抽了筋般。

魏知行转回眼色,笃定的对李成悦道:“还不将这碍眼的村姑领出去,免得扫了王妃的兴致!快去叫魏炎过来。”

李成悦轻诺一声,扶起明月,急急向外走去,地面上,滴落了一小溜的鲜红的血,刺得魏知行眼睛生疼,心里更疼。

魏知心强烈的压制住自己冲出去的欲望,心中不免荒凉,曾几何时,李放所说的话、李放所做的事再度涌上脑海:被李放窥中了自己所看重的,虽然狠戾,但他对明月尚存三分怜惜,所做所为,不过是狗戏猫、猫逐鼠的把戏,若是换成居心叵测之人,也许就会变成虎吃羊、鹰食兔的大厮杀,自己所看重的,都是以他人性命为代价的。难道,自己不该喜欢明月?自己,注定要孤独终老吗?

魏知行很难想象,刚刚被打得脸上血肉模糊的丫鬟,变成了明月被打得血肉模糊,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发疯,或是愤怒杀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想这样的事,每每想起,他的呼吸都是痛的。

“碍眼的村姑”,明月突然眼睛红了,腿上的伤均不及她心中的伤来得疼痛。

行至门口,一道人影急匆匆向西侧而去,李成悦忙叫道:“欢喜,快带明月姑娘去上药!”

那人影滞了滞,终于转过身来,眼睛中带着一抹不耐,两分疏离,外加七分冷漠。明月明理的对李成悦道:“李捕头,我腿伤不过是外伤,根本不碍事,不必麻烦欢喜了。”

李成悦将手摇成了拨浪鼓,急道:“使不得,使不得,那地面都流了血了,伤口定然不浅,小姑娘家多注意些的好,免得以后起了疤痕。”

李成悦最终还是将明月的胳膊递给了欢喜,小心叮咛着伤在何处,伤势多重。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堪冬雪寒凉

欢喜扶着脸色怔然的明月,走向不远处一间耳房里,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药瓷瓶,林林总总足有上百只,大的小的,红的蓝的,简直是无一不足,显而易见,这里是魏炎的小药房,品种较县城里的各家药房毫不逊色。

欢喜轻车熟路的将其中一只瓷瓶打开,冷漠的对明月道:“脱裙子和裤子!!!”语气生硬得很,像极了某些给小学生打针的黑脸医生。

明月不喜的从欢喜手里抢过瓷瓶道:“我伤的是腿根儿,不是后背,还没达到让人照顾的地步,我自己能行。”

欢喜倒是分外不客气,直接将药瓶扔到了明月手里,如同甩掉了一个陈年包裹累赘,转过身去,无聊似的摆弄着药瓶,回头见明月正仔细的擦着药,欢喜神色一眯,将一只殷红色的药瓶里的粉子尽数倒在了帕子里,在明月浑然不觉之时揣在了怀中。

那箭矢射的虽然不深,但因伤口很长,疼痛可想而知,明月却仿佛没有了知觉般,连呼痛都忘记了,脑海只反复着两句话,一句是魏知行关切的那一句“小怡”,另一句话就是“碍眼的村姑”,都说最美不过少年时,最深不过懵懂情,自己与魏知行相识、相杀、相知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怎能抵得过魏知行与那女子相识、相知、相爱二十年的情份?

更何况,那女子,自己虽只是一瞟瞬间,就能看出,她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不晓人间疾苦的女子,肌肤是那种吹弹可破的,眼睛是那种氲氤迷人的,就连呼吸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典雅,与之相较,自己的喳喳呼呼、一刻不得闲太过小农家子气,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此的哗众取宠,如此的不屑一顾,难怪魏知行一开始与自己见面时,是那样的厌恶自己、嫌弃自己。

一抹苦涩溢上心头,原来,自己火烧火燎的赶过来,不过是自取其辱,那句“他是我男人”是多么大的讽刺,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明月忍着痛出得药房,欢喜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越发佝偻的背影,嘴角轻抿,脸色凛然,脸上的笑纹竟慢慢溢了出来,如同正午最耀眼的光线,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正堂 ,魏炎小心的跪于泯王妃身侧,用长长的筷子夹着帕子,远远的擦拭着女子手掌上的血迹,最后倒上药粉子,小心的让女子身后的妇人包扎起来。

泯王妃神态优雅的擦拭了额上的汗水,有气无力道:“行哥哥,刚刚太凶险了,怡儿好怕。”

魏知行低头不语,似女子对着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泯王妃不以为意,似不胜其痛的轻呼一声,娇嗔的扬了扬被缠了无数圈的手掌道:“行哥哥,怡儿伤的是右手,这下不仅玩不了小竹人儿,连用膳都费力了。”

魏知行仍是不说话,转过身对站起身来的魏炎道:“泯王妃既然能说、能笑、能动,就是身体无碍了,将养两天便送回乐阳郡泯王府上。”

“怡儿不走!!!”泯王妃本来发白的脸胀得通红,如渗满了血一般,声音也因激动破了音,语气里说不出的烦闷。

魏知行轻叹了一口气,淡然道:“泯王妃,你的娘家在京城,你的夫家在乐阳郡,驱尊到这小小的朝阳县来所谓何故?莫让人说了嫌话累了王妃名声。”

女子苦笑了两声,眼睛如蒙了一层水雾,殷湿了眼眸,润化了心房,痴痴的锁定男子的眼睛道:“行哥哥,怡儿为何来此,你不知道吗?”

魏知行别过脸去,似看着离去的门的方向,远远的路径上,少女纤细的身影渐行渐无,似走出他的生命一般。

男子回以一个苦笑,时光于他,果然不是一般的残忍,明明是动了情,却不得佯装无情,因为,他真的输不起了,一个看护不好,她就会被任何人以任何借口,用任何手段,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恨只恨,自己太过弱小,根本就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一个李放让他已经自顾不睱,如今又换了一个封疆乐阳郡的王爷王妃,连自己都绞尽脑汁、疲于应对,何谈保护明月?!

魏知行伸手抱拳施礼,低身将划伤了泯王妃手掌的竹人儿拾起来,三两下便将竹人儿四肢底的磁剑碎片解了下来,迈步向屋外走去。

刘嘉怡心慌了,站起身来追了两步惊道:“行哥哥,你干嘛将竹人儿拆了,这可是你放在身边十多年的物件了,你怎么能舍得?!”

魏知行指了指碎片上粘染的血道:“禀王妃,这剑矢划伤了娘娘的手,就是罪该万死。”

说完,男子不再废话,迈步向外而去。

刘嘉怡则喜忧参半,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来,一颗心如飘在海天云雾里,说不清道不明。

喜的是,这碎磁剑片是当年自己送给的魏知行的剑身,这么多年来,他都未曾放弃,可见在他的心中,始终为自己保留着一席之地;

忧的是,他与自己之间,看着近在咫尺,偏偏中间仿佛隔了一层膜一般,任自己怎么想去捅破,他都是不接招。

刘嘉怡不由得怅然若失,好怀念当年那个陪自己在桃花林中荡秋千的少年郎,好思念当年那个在金銮殿内冲天一怒为红颜的有情郎,更想念今天这个寂然欢喜偷偷藏着信物的好儿郎,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个英姿绰约、风采依旧的翩翩佳公子。

反观自己,还未开花,便己苍老腐朽,成了未开放便己枯萎的花朵,没有人细心浇灌,没有人小心抚拭,花都没有绽放,更惶论结出果实了,表面上王妃的风光,也擦拭不了给人填房的笑话,更躲避不了独守空房的凄凉,退而求其次,连绵延子嗣都成了一种奢望。

在刘嘉怡患得患失的目光中,魏知行离去了,成鸿略与洪丰自不便再留下,泯王妃可以不拘小节,可以不忌讳男女之别,可以说些莫名其妙的暧昧的话,他们却不得不闭紧了耳朵,不得不装成一个瞎子,不得不小心驶得万年船,免得被殃及了池鱼。

屋内只余刘嘉怡与奶娘二人,女子怔忡良久,喃喃自语道:“奶娘,当年,怡儿是不是错了?”

奶娘眼睛发红,亲昵的拢了拢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小姐,宽慰道:“小姐,泯王权势滔天,手握重兵,当时对巩固刘家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当年小姐己年过十八,魏大人两次守孝,待孝期满,小姐都二十有一了。这朝堂风云变换,小姐和刘氏的家族,都耗不起、也输不起,魏大人定是心中了然,否则,他刚刚不会紧张小姐的受伤,不会怒急打了李捕头,不会气急骂了村姑,不会十余年都将小姐所赠之剑隐藏于竹人儿之中,刚刚更不会将竹人儿拿走说扔掉,他定是又将碎磁剑珍藏起来了,扔掉不过是掩拭的借口罢了。”

刘嘉怡眼睛顿时绽放了光芒,若星矢遇到了太阳,折射出万道霞光,无限欢喜道:“这样说,他不怪怡儿了?这么多年,也是在等怡儿?”

奶娘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不忍小姐失望,笃定的点了点头。

泯王妃越想越欢喜,越想越发笃定,刚刚阴郁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魏知行出得房门,步履缓慢的走向衙门门口,估计自己的身影己经脱离了女子的视线,这才急忙跨上黑马,向城门疾驰而来。

远远的看见前方方向,少女正步履缓慢的走着,虽亦步亦趋,却如此的艰难而坚定。

男子手掌前伸,想唤住前方少女,眼睑如潮,话语哽在喉中,终是没有唤出口。

马儿得得,男子的心却如油烹。

脚步漫漫,女子的心却如黄莲。

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少女耳朵轻动,状似无意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镜子,镜子中,高头大马、英姿勃发的情郎,却是小心翼翼、满面踌躇。

少女苦涩的笑了笑,不再做停留,继续前行,直到日上三杆,直到小贩走街串巷,直到城门熙熙攘攘。

看门的刀条脸小兵正一脸阴色的收着进城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得好不耐烦,抬眼见到如霜打茄子般的要出城的少女,虽然出城不需上缴银子,但守城小兵昨夜受了明月几人的嚣张气,正愁气不顺,而且想了一宿后,越想越是怀疑明月的这个“夫人”身份,笃定十有八九是假的,正懊悔不矣,没想到她自己撞上门来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财神爷吗?

小兵气势嚣张的拦住少女,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眼睛弯成了一条线,手中新换的长棍舞得这叫一个虎虎生风,用久别重逢、喜不自胜这些个成语也难以形容其万一,看明月像看到了久违的金元宝。

少女眉头紧皱、眼中戾光闪烁,拳头紧握,一幅随时要打架拼命的样子,哪知这硬气的样子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随即少女苦笑了一下,自己无权无势,贵人一句话也许就决定自己的生死,哪里有嚣张的资本?

少女转换了谄笑拍马的模样,伸进怀里掏银子,半天没掏出散碎银子,索性将一大块银子直接递到小兵手里,吓得刀条脸小兵不知所措,不知这银子当接不当接。

这银子是五两银子一大块的,是小兵当兵十数年来收到了第一个如此大方的礼金,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简直如同做梦一样。

小兵还在犹疑着怎样瞒过同僚自己宓下五两银子,少女已经径直离去了,背影如这冬天的枯草,想要坚韧,却不堪狂风漫卷;想要成长,却不堪这冬雪寒凉,让人看着不由得冒出一阵心酸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松儿不见了

魏知行打马走到小兵面前,默默的看着少女在城门外爬上一辆牛车,缓缓离去,身影渐行渐远。

一向嚣张惯了的守城小兵,视线突然被一人一马挡住,有种被煞了威风、瞬间被压抑的不满,心情犹为不爽,抬头正要发火,骂人的话却生生的吞了回去,不敢再行造次。

小兵咋了咋舌,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贪吃蛇一般的自己,却是十分的庆幸自没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来,免得不仅害了自己,也会连累了他人。

刀条脸小兵挡在自己身前的,正是朝阳县近两个月风头正劲的三个大人物之一。

这三个人物,第一个就是少将军李放,为人行事高调,出手分外小气,调侃嘲笑怒骂,全凭个人好恶,做的最为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闪婚娶了十房姨太太;

第二个就是昨日突然造访的女子,行为亦是高调,与李放的小气恰恰相反,出手极尽豪奢之能,对自己喜欢的,定会推心置腹、如胶似膝;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就如同地面雨后的柳絮,想挥也挥之不去。- 这样一个与众不同高高在上的女子,偏就长得如娇似仙,弱不禁风,说话莺歌鹃啼,引人频频侧目,分分猜侧哪家贵人出行;

而第三个就是眼前这位魏大人了,与前两位的高调不同,此人似书生般温文迩雅,又似武将般雷厉风行,说话平心静气,喜怒不形于色,偏一双眼睛让人心底发凉,莫名的不敢小觑,随行待命的只两个得力属下,还时不时的被魏知行派出去执行各种五花八门的任务,凡事事必恭亲,时而出手阔绰,时而锱铢必较,让人看不分明内心里的真正想法。

一见是此等难缠之人,刀条脸小兵吓得一激灵,见男子默然不动,顺着男子的目不转睛的方向,正是那辆渐行渐远的老牛车,此时的男子,己如冻僵的冰流子,丝丝缕缕的范着冷气。

守城小兵笨,却不蠢,很快就灵智顿开,忙不迭的将怀中还未来得及捂热乎的银子拿了出来,乖乖递到马前男子手侧,胆战心惊道:“魏大人,这是‘魏夫人’赏了小人的,小人不敢要,特原数奉还。”

魏知行狐疑的看着小兵,不明白小兵缘何有“魏夫人”这一说法,搞得人云里雾里。

小兵显然误会了魏知行的注目,以为对方看穿了自己的隐瞒行径,忙不迭的将怀中昨夜贪没的二两银子一骨脑的拿了出来,战战慄慄道:“魏大人,小的知错了,这是昨夜‘魏夫人’闯城时赏给小人的,另一半在宋胖子那儿,小人这就去取回来奉还。 ”

魏知行挥了挥手,从怀中亦掏出一只十两的银子来,淡然道:“那是‘夫人’赏给你们的,你们就留着吧。这一块银子,是本官赏你们的,记得,以后若是‘夫人’想入城或出城,能破例就破例,随她的愿就好。”

刀条脸小兵欣喜的道了声诺,万分不明白为何自己收了贿赂反而成了功臣,更不明白,为何如此天大的好事降到自己身上,不敢原由如何,只要银子是实实的是真金白银就好,别说是偷偷给开个城门,就是给端茶送水、鞍前马后,甚至让自己叫眼前这二位亲爹亲娘都中。

小兵从臆念中醒过神来之时,眼前的男子已经转过马头,向城中的方向缓缓而去,信马游疆,漫无目的,好似失了家园的孩子,茫目而孤独。

一人一马路过街角一处打铁铺,铺中,一个头上包着帕子的妇人努力的抽着风箱,风箱呼啸着转动着,让熔炉里的火光越来越旺。

那风箱似破了嗓子的八十老妪的声音,带着生命的无奈,苟延而残喘着。

身侧的汉子从熔炉里夹出一块红艳艳的铁胎,抬起长工有手臂长,头如四个拳头大的铁锤,叮叮当当的打将开来,每打一下,便会铁花四射、流光溢彩、五颜六色,好不热闹,映得一夫一妇脸色通红,若绽放的世上最美、最红的花朵,让人心生欣喜。

魏知行眼色淡漠,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隔了良久,才从怀中掏出一团物事来,将其中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碎剑一送,手掌一扬,劲力轻送,几道蓝光瞬间淹没在铁水里,几欲不见,汉子将大刀铁胎放进熔炉中,转瞬夹了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渗着隐隐的蓝光,汉子脸上顿时一片欢喜道:“娘子,快看,我的粹火宝刀终于练成了!!!”

那拉风箱的妇人远远的看向渐行渐远的骑马男子,那颓唐萧瑟的男儿正怅然的往怀中揣着竹子模样的家升,妇人心中不由了然,却不想消了丈夫的兴致,欢喜的点了点头,拉风箱的劲头更足了。

......

转眼年关己至,明月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便兴致勃勃的加入到欢快的过年年货的筹备当中,鸡、鸭、鱼、肉等食材必不可少,明月前些时日特意培埴的一小盘韭菜必不可少,按明月的想法,这些全部都是延续了现在的风俗习惯,过年吃韭菜馅饺子,其中一只里面还放了怡糖,寓意长长久久、甜甜蜜蜜。

只是,天与愿违,明月虽然吃到了包了糖果的饺子,明月却有十二分的理由怀疑,是刘氏看自己自打从县里回来便不开心,所以才故意放的水,一切只为搏自己一笑。

总之,虽然自己吃到了寓意着团圆与甜蜜的饺子,心情却反而沉入湖底,怏怏不得欢心。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早晨,珍味坊的马车来到了三房门前,一方面是为了收取明月所说的辣椒酱,另一方面是为了给殷家送节礼。

那马车外表看来便份外豪华,送的节礼却分外的索碎,涵盖了吃喝拉撒睡,事无俱细,一应俱全,引得不少村民们前来围观,有些大嘴的妇人更是嘴里吃味着,或酸或苛的传着明月的坏话,无外乎明月与珍味坊的问题,只是坏话的收效却是微乎其微,家中有子侄的,仍然想着什么时候托媒,来迎娶这个聚宝盆一样的迷一样的女子。

因家中又有了不少银子的进项,明月久不见晴的阴郁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缓解,决定将魏知行与他的纷纷扰扰全部都抛诸脑后,自己闲来无事,亲自下厨准备了十二道菜,比村人吃喜还要奢侈。

饭做得了,魏松儿却迟迟没有回来,松儿与鸳鸯家的小弟走得分外的近,时不时就会被留下用膳,明月不以为意,只给松儿留了好菜,等 松儿回来,若是喜欢吃了就吃上一口。

哪知等了日头西斜、天色昏暗仍不见松儿回来,明月由最初的不以为意,渐渐就慌了神,眼睛不住的向外张望,最后干脆走出家门,向鸳鸯家踱去,准备迎一迎这个后来归宗的小弟弟。

一路到了鸳鸯家,还未等明月敲门,鸳鸯己经推了院门出来,见到明月,鸳鸯慌忙将手中一只墨绿色夹袄隐在了身后,怏怏道;“明月,你来、你来做甚?”

明月哪里留意鸳鸯的脸色变化,充满希翼的问道:“鸳鸯,我不是来找你的,天色晚了,我来接松儿回家睡觉的。“

鸳鸯瞳孔登时放大了些许,狐疑道:“明月,俺娘已经哄俺弟睡下了,松儿早就在正午的时候就回转家中,回去没有两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明月不由得蹙起眉头,神情紧张道:“鸳鸯,你确定松儿是两个时辰前就回去的?”

鸳鸯笃定的点了点头,明月心里莫名的慌了起来,这松儿虽然到了调皮捣蛋、草长鹰飞的年纪,但因县里柳家家逢巨变,几经周折回到了亲娘刘氏身边,虽娘疼姐爱的百受宠爱,但骨子里却总是少了一分优越感,所以日常生活中分外的乖巧听话,更不敢撒谎骗人,这让明月更多了一分疼惜与关爱。

现如今,松儿竟然不见了,明月的心像被掏了一个洞般忽忽的吹着寒风,一抽一抽的疼,顺着鸳鸯家与自家的路径追踪下来,仍不见所踪,打听街坊邻居,仍就是一团迷雾。

到最后,向阳村八十六户人家,从东头到西头,再从南头到北头,明月全部都走了一个遍,就差掘地三尺,却仍不见松儿何去何从。

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冲明月的心头,县里疯传的男童失踪案不自觉的就涌上心头与脑海,越想越慌,越想越乱,脑袋里如同进了上万只的苍蝇般嗡嗡作响,好不烦恼,嘈嘈杂杂的声音让他的脑袋仁儿都生疼。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明月就急匆匆坐着牛叔的牛车赶往县城,到了朝阳县城门门前之时,离城门打开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

明月正想着如何找寻狗洞子进城,城门己缓缓而开, 仿佛久等了自己一般,刀条脸小兵一脸谄笑的迎着她。

明月不再犹豫,跳下马车急匆匆向县衙奔来,到了县衙门前,却再次踌躇开来,进去,心里十二分的不情愿;不进去,却又急如火焚。

正踌躇不能诀断之时,衙门门口突的闪出一道人影,定睛一看,正是久违的老相识李成悦,男子如电闪雷鸣般跑到明月身前,恭敬的做揖道:“明月姑娘有礼了。”

明月忙不迭的回礼,随即就扯着李成悦去见魏大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是嫌疑人

李成悦反手扯住了要进县衙后院驿署的明月,一脸低沉之色道:“明月姑娘,你还是别见成大人了,成大人的嫡亲公子昨天不见了,现在正窝着一肚子的火儿,六神无主。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 ,整个县驿署的衙役都被派出去了,连洪大人都带着属下去寻找,驿署除了魏大人和泯王妃的人儿,其他连个应差的人儿都没有。”

听闻此事,明月心头更是慌张,登时没了主心骨一般,紧紧扯住李成悦的衣袖,眼泪如水流般流了下来,哽咽道:“李捕头,咋办?松儿也不见了,从昨天黄昏找到现在,不仅村里不见踪迹,就连山上小越师傅也找了一天一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头绪也没有。”

李成悦眉头紧锁,头脑千迴百转,思考着两件事情有没有共同点,两个娃子均是昨天下午失踪,会不会是同一伙歹徒所为?

李成悦不敢怠慢,忙进院中向成大人禀告。

此时的成鸿略成大人,似一下子老了十岁般,原本光洁的下巴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一层青茬儿,眼睛锈而无光,眼角还拖着一颗大大的眼屎,嘴角起了一层白泡,哪里还是那个干净考究的成大人?

听闻明月禀告了松儿的情况,成大人猛的站起身,许是起的猛了,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可见呆坐在椅子上的时间已是不短。

成鸿略用力捶了捶发麻的腿,踉踉跄跄站起身,急匆匆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向明月招手,示意明月与他同去。

明月以为成鸿略有了解救孩子的办法,急匆匆跟了上去,越走越是心焦,二人竟是走向魏知行所在的书房。

明月眉头一皱,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出来倒茶的欢喜逮了个正着,与往次冷若冰霜的态度截然不同,一脸欢喜的牵着明月的手不肯撒开。

明月忽然明白,成鸿略救儿心切,以为松儿和高儿是被同一伙歹徒带走,他深知魏知行待明月的不同,若是松儿也失踪了,魏知行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依他和洪沣的关系,洪峰这个“第一名断”自然不会如对待自己一般敷衍了事,定会使尽浑身的解数解救松儿,那么,自己的高儿也就多了一分活着的希望。

虽然知道成鸿略是在利用自己,但明月打心眼儿里却感激他的这种利用,因为她自己根本没有勇气来直接找魏知行,为了救松儿,别说求魏知行,就是让自己献身给七十鳏夫,怕自己也是会点头的。

生怕明月离开了一般,成鸿略几乎是满眼的哀求看着明月,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因为房门半开着,明月连门都没有敲,径直走进了书房。

只见男子正在桌案前枯坐,低头看着什么,乍然见到明月进来,以为自己进了梦境一般,重重揉了揉眼睛,见眼前的人儿没有消失,这才明晓这是少女本人突然造访。

男子后知后觉,慌张的用衣袖挡住了桌子上的物件,一脸不耐烦道:“你来作甚?为何不通报?”

明月眼睛一红,泪水又不禁在眼窝儿里打转,满脸委屈道:“松儿不见了。”

男子猛的站起身,被衣袖遮挡的竹节,咕噜噜地滚了下来,其中一只甚至滚到了明月的脚下。

竹节上面还拴着一根长线,别人不知,明月哪里不知,这是竹人儿的一条腿。

男子的脸登时别提多尴尬了,状似无意道:“本官近来猎得了一匹狼,想尝试做一根毛笔。”

显然他的话并没有被明月当成重点,或者是故意没有当成重点,仍是一脸殷切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心思研究男人的话的可信度,坚定的重复道:“村中和山上我都找遍了。”

男人不再纠结于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而是听着明月的陈述一脸沉思,半晌才说道:“松儿与高儿失踪,十有八九不是一伙歹徒所为。”

男子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成鸿略是朝阳县县令,寻常歹徒不敢冒犯,定是与成大人有过节之人报复,或是有所要挟之人。若是第一点,高儿只怕已是凶多吉少,若是第二点,歹徒必定会提出条件,尚存一线生机,所以,同时具有这两点,与松儿失踪却是分毫不相干系的。

而松儿的失踪,虽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但这也是最大的线索。能够从向阳村神不知鬼不觉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带走,鸡不鸣狗不叫,十有八九是向阳村熟人作案。造成的后果也是两个,第一点就是报复,松儿很有可能被扔进了山里。第二点就是被卖到了人伢子手中,尚存一线生机。

熟人作案?明月的脑子打了结一般,这个“熟人”会是谁呢?与自己有过节的人不太多,但也不在少数。

会是周氏吗?她虽然被罚跪祠堂,名声受损,但是已经安然回到了韩家,重新当了韩家正室,还会对自己有所怨怼吗?

会是殷金和宋氏吗?虽然与老宅多次嫌隙,但三房已经脱离了殷家,近期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害了自己已故弟弟的儿子吗?

会是向耀祖吗?虽然自己与他吵了两次架,甚至想要用一只羊换自己去做他的媳妇,但是他胆子不大,后来每次见到自己都是绕路走的,会转变目标向松儿下手吗?

明月绞尽脑汁甚至怀疑到了鸳鸯。因为自己去找松儿之时,鸳鸯慌张的往背后藏了一件墨绿色的衣裳,看款式,应该是一名男子的。而这个男子,除了韩兴,再无他人。她会因韩兴曾经心悦于己,痛向松儿下手吗?

……

本以为经过明月分析,嫌疑人会越来越少,可怕的是,越分析,嫌疑人越多,几乎村中每一个人都有了嫌疑,明月的头都大了。

少女的头发毫无光泽,眼窝深陷,眼眸赤红,皮肤腊黄,嘴唇发白,满身的疲惫与灰败之气,身子单薄得如风中之柳,只一夜,竟似失了所有的力气与魂魄般。

男子心头不由一疼,对欢喜道:“成大人爱民如子,你代成大人领着殷姑娘到客房好生照料,本官这就去找洪大人,共商对策。”

魏知行轻轻掠过明月身侧,眼中的疼惜一闪而逝。

成鸿略瞠目结舌,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以为找了魏知行,他会督促洪丰卖力气办案,哪知非是一伙歹徒所为,那么洪丰自然会应魏知行的要求,全心查明月的弟弟,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一向精明的成鸿略,心里为自己的愚蠢欲哭无泪了。

欢喜向魏知行施了施礼,便将明月领出了书房,向后院幽深的小径走去,最后到达一处颇为简陋的客房,此处分外幽静,离魏知行的书房相对较远,几乎处于县驿署最北侧。

烧好了碳火,铺好了被子,欢喜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凄然之色顿现,紧拉着明月的手安慰道:“明月,你一天一夜没睡,再熬下去身子就要垮了,赶紧补上一觉等我们的消息。我去找大娘和姑丈他们,一起在大街小巷里找找。”

明月点了点头,让欢喜寻了松儿的亲娘和李老汉一起寻找,机会也会多一些,自己月事刚走,身体本就亏空,又是急火攻心,一天一宿神经紧绷,早就是强弩之末,此时有了魏知行全权扛下,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登时倒在榻里,几乎是一瞬间便沉沉睡着了。

欢喜嘴角轻挑,慢条斯礼的拿出一只帕子来,拿起热茶的盖子,将帕子里的大多数粉子倒入了茶盏中,回眸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明月,眼睛轻眯,竟不复刚刚姐妹情深的模样。

欢喜闲庭漫步的向前院魏知行的书房走来,遇到了右脸仍是肿胀难看的莲儿,在房前探头探脑的模样,欢喜颇为关切道:“莲儿,你的伤大好了?”

莲儿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右脸颊,痛得“嘶'了一声,狠狠瞪了欢喜一眼,自己现在的右脸肿得像馒头,挤得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连嘴巴都似中风般的歪着,没有最丑,只有更丑,哪里大好了?

欢喜不以为意,轻推房门进了书房,小心翼翼的收着桌角的几只细小的竹筒片。

莲儿紧跟其后,看着欢喜莫名其妙的将几只竹筒子收在一处,又小心翼翼的收进了一只红木箱匣中。

莲儿撇了撇嘴,这主子是个有话不明说、说三分留七分的阴翳角色,这丫鬟也是个只管听不管说的腹黑角色,简直一路货色。

莲儿想起了王妃临出门的交待,自己可不想找不来魏大人再被主子惩式,只好涎下脸来,半似谄媚的对欢喜笑道:“欢喜,魏大人出去了吗?这破竹筒子收起来做甚,毫无用处的废物不是?”

莲儿本无心机的套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欢喜却以为莲儿话中有话,说的哪里是竹筒子,分明是影射她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这也难怪欢喜多想,这魏知行一旦出门在外,从来都是带着魏炎和魏来,而她历来都是被扔在驿署里不闻不问的。

欢喜不以为杵,反而笑道:“莲儿,没听过敝帚自珍这句话吗?东西虽不起眼,却是主子心爱之物,如这竹筒子,你不觉眼熟吗?这可是做那小竹人儿的筒子,主子一直舍不得扔的;还如那小青驴,自己霸着一只棚子不说,主子每天早晨必亲自喂养。”

莲儿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却不得不认同欢喜说的话,这竹人儿因伤了王妃,被魏大人拆解了,为何只见竹筒而不见碎剑?那牲畜棚因王妃的到来,马棚甚是拥挤,那喂马的衙役却怎么也不肯将青驴牵走,天天给驴洗涮,比侍候自己老娘还勤快,毛色那叫一个光润!欢喜此时为何提起这些事情,她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警告自己什么?

莲儿想要抛根问底,却见欢喜已经收拾停当书房,将门紧紧关闭起来,甚至“啪嗒”上了一道锁。

莲儿不舍弃的跟在欢喜身后,欢喜已经一脸不耐烦道:“莲儿,我还要去后院照顾明月姑娘,你别再跟着了。”

明月姑娘?何许人也?莲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映着她紫胀的脸、丑陋的眼、歪曲的嘴,竟如鬼魅一般。

第一百七十八章 浪费了柴禾

明月这一觉补得并不是很踏实,只感觉头晕脑胀,口干舌燥,用手指重重揉了揉太阳穴,让脑袋恢复一丝丝清明,头晕稍有缓解,这才睁开疲惫的眼睑,感觉浑身都在酸疼,似有车碾从身上滚过上百次一般。

抬眼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入目的是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床榻,榻下左侧是一只打开的破败的箱笼,一条残破的帕子扔在一角,榻前不远处是一条酸枝木桌子,旁边放着四只绣凳,绣布己严重褪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桌上摆着褐色粗瓷茶具,整个房间看起来竟是分外的简朴与窄小,自家虽然家具没有这里细致,但舒适、温暖和宽敞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月怔了半天随即了然,这房间,在自己来之前,只怕是县令家丫鬟仆妇住的,成县令来之后,因为人口凋零,更没有可以呼三喝四的女主子,所以房间就空置了下来。

明月苦笑一声,自己直接被欢喜安置在这里,不知道是魏知行的意思,还是欢喜的自做主张。

明月打了一个冷战,眼光扫向榻前一个碳火盆子,里面的碳早己化成了白色的灰烬,不复红火,难怪室内一阵冰冷,欢喜准备了第一盆碳,后来就未曾续过,自己浑身的酸疼与头痛,只怕不仅仅是因为松儿失踪而急火攻心,也是刚刚睡着之时被冻到了。

明月将身子不由自觉的往被内缩了缩,却发现被子己经板结,棉花都是硬的,根本起不到多少保暖的效果,只好叹了口气起榻,摸了摸茶盏外壁,虽然不热,但与屋子的温度相较,还算是微温。

明月倒了一碗,想要一口而尽,缓解嗓子的疼痛,嘴唇刚碰到碗沿,突然一阵惨叫声传来,吓得明月手一抖,碗里的水登时吓得洒了出来。

明月忙放下茶盏,慌张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浑身的冷汗冒了出来,头登时就不痛了,反而恢复了几丝清明,手拄着门扉,竖起了耳朵辨别声音的方向,又是一阵阵抽痛的惨嚎,明月的心如雷般的跳动,失了原本的跳动韵律。

明月急忙向声音的方向跑去,步子跌跌撞撞,心里忐忑不安,连手指头都颤抖得停不下来。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清晰了,只见前言空地前,正架着一口大锅,大锅里满满的水,锅下架着一堆娃子手臂般粗的柴禾,熊熊的烈火似要吞噬整口大锅一般。

水己经被烧得沸腾,汩汩的冒着泡泡,在锅上方形成一大片蒸汽,如白色的怪物蒸腾而上,盘踞不散,又若无数条爪子,抓挠着人心。

锅后五六丈开外,泯王妃精神煜煜的坐在一只方案之后,方案之上,碗碟俱全,身后站着随侍的丫鬟、侍卫和仆妇。

半胀着脸的丫鬟莲儿正拿着一只只三寸长的小刀,小心翼翼的切着盘中的一块肉片,全部切成半个手指长短的均匀的小肉块儿,再稳稳的夹到泯王妃唇边,泯王妃轻启樱口,随即用帕子挡住了嘴巴咀嚼入喉。全程看着是那样的高贵与典雅,与生俱来的一种傲倪一切的气势。

明月不由狐疑,这大冷的天气,泯王妃如此高贵之人,为何要在外面用午膳,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架着大锅煮肉吃,完全与她的身份不匹配啊。

泯王妃用手帕子拭了拭嘴角,嘴角轻挑浅笑,若初绽的百合含娇似怯,若小荷上的蜻蜓频频点点,任谁都会赞叹,这是一幅多么与世无争、天真无害的笑容。

莲儿谄媚的一笑,向对面方向的侍卫挥了挥手。

明月顺着挥手方向望去,只见离大锅五六丈远的方面,一个黑衣银甲的侍卫抬起手中的一把尺长长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明月眼睛不由一闭。

只听再一次的惨叫传来,这回终于听清了,明月的腿一软,直接跪到在地,眼上的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是小青,那头小青驴,明月费尽了心力和财力救下的小青驴,魏知行总爱牵着的小青驴。

明月强撑着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再次跪倒在地,再次站了起来,虽然腿仍在抖,却很是坚定,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银甲侍卫的身前。

走到近前,明月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小青驴,感觉呼吸都痛了。

一只临时搭建的简易的木架,小青的四脚被牢牢的固定着,整个身子扭曲无力的抽动着,肚子上被用长刀片开了一个大口子,黑色的皮垂下来,中间的肉翻卷着,显然已经被侍卫割得少了好几块,形成了一个*,森白的肋骨清晰可见。

那银甲侍卫并没有理会明月,而是精神煜煜的从那血肉中再片下一大片肉来,喜孜孜的放在另一个侍卫端着的浅盘中,侍卫飞快的跑到锅前,将肉片迅速的扔到锅中,肉片在锅中翻滚了五个浪花,就被那侍卫用笊篱捞了上来,放入另一个侍卫盘中端到泯王妃面前。

明月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只见小青,被割下肉的肚子四周痛苦的抽动着,汩汩的血流到了地面上,凝成了暗红的痂,吸引了无数的蚊子蚂蚁,与泯王妃一道,残食着难得的新鲜美味。

明月的喉咙如同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抬眼看向小青的眼睛,那眼泪竟在眼圈里打转,最后凝结了一大颗流了向来,张嘴对着明月,哀怨的叫着,如遇到母亲的孩子,呦呦而鸣。

明月难以抑制,终于跪在小青身前,嚎啕大哭,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如果吃肉是为了生存,可是,活着吃我的小青,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明月不敢看小青的眼睛,那里面,如控诉,如悲鸣,如哀求,明月不敢看它哀求的眼,因为她不知道,在这数十个黑衣银甲、铁器精良、武艺高强的侍卫中,她有没有能力救下它,或者,即使救下了,它还能不能活下去。

明月膝行着爬向十几丈开外的泯王妃,大青石上抹下了长长的拖行印迹,明月在石头上磕头如捣蒜,苦苦的哀求道:“求贵人饶了小青,求贵人饶了小青......”

泯王妃好看的眉毛一皱,不悦道:“你是小青何人?为何你来求饶?”

明月怔然,想了良久也没有想到如何回答,只是一味的含糊的磕着头:“求贵人饶了小青,求贵人饶了小青......”

泯王妃神色平静,无怒无悲,而是审视着看着明月道:“听闻朝阳县流行一种美食,其鲜无比,就是‘生吃狗、活食驴’,这小青驴肉质鲜嫩,是行哥哥送给本妃的美食,你横拦竖挡,是何居心?!”

是魏知行给他的老情人准备的吃食?我的小青?

明月瘫倒在地,眼中的绝望如死灰般,想要复燃己经是奢望。

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是魏知行送给他的老情人的,但是,不可争辩的是,小青之死与魏知行脱不了干系,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明月好恨!恨自己无能,更恨魏知行招惹了一个女魔头!!更更可恨的是,魏知行还将女魔头当天仙供着,处处相护!!!

小青驴再次惨叫一声,定是那侍卫又下了毒手,只是惨叫声己大不如前,微弱得如同它第一次见到明月的挣扎与哀求模样。

明月的心死了,痛得已经不知道痛为何物。

明月抬起眼眸,努力扯出一个无力的笑,颤声道:“王妃,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鲜食驴肉故然鲜美,却分不同的部位用不同的吃法,这样才能发挥极致,如驴的前腿腱子肉,最适合炒食;驴的腹部肉,最适合烤食;驴的护心肉,最适合烀食,而护心肉中最适合的一处,才是鲜中美味,王妃可让农女取出给您?”

泯王妃眼中闪过一丝猜疑,随即释然,在强者与权贵面前,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也得盘着。这农女倒是个聪明人,见救不下小青驴,便反过来想法子讨好自己了,如同,所有下贱的丫鬟一样,总想爬上主子的榻成了妾;而所有卑微的妾,又总想着耍些阴谋手段,将正室的位子拒为己有,这是天理循环,这是弱肉强食,怨不得别人。

泯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明月的提议,不过仍是让侍卫挡在身前,以防明月手里有了刀子,随即对她行凶。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明月拿着刀子,只是坚定的站起、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小青驴,每走一步,脚步如万吨的石头一样沉重,每走一步,呼吸如尖锐的针刺一样刺痛。

终于走到小青面前,似乎熬过了一万年。

明月狠狠抹了一把眼中的泪水,用左手怜惜的抚摸着小青驴的头,如抚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轻启朱唇,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即左手挡住小青驴的双眼,右手将长刀直接刺入了小青的腹中。

那长刀全部没入小青驴腹中,小青驴来不及哀嚎出声就没了声息,一刀毙命,结束了这漫无边际的活剐之痛。

血滴顺着刀口倒流至刀柄,再流至明月的手掌、流至明月的手臂,染红了半件衣袖,明月的眼睛赤红,如同那赤红的血一般。

长刀“呛当“一声落了地,砸断了明月的心弦,砸醒了同样怔然的泯王妃,一向无人敢忤逆的女子蓦然站起身来,脸色忽晴忽暗,如这忽晴忽暗的天色,让人忐忑不安。

泯王妃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明月如拖牲口般拖到王妃面前,等候女子发落。

泯王妃只失态了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她高贵冷漠的模样,坐在桌案后的贵妃榻上,白晰的手指轻挑着,露出鲜红的指寇,映称得更加的娇艳。

女子轻启朱唇,似天边的流云一般淡然道:“敢在本妃眼皮底下耍手段,本妃都舍不得杀你了,可是,这锅已经架起来了,不烧岂不是浪费了柴禾?”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王妃的行哥哥

泯王妃玉臂轻轻一挥,那鲜红的指寇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若隐含鲜血的刀锋,森寒冰冷。

侍卫如狼似虎的架起弱小的明月,径直向煮沸的锅拖去。

明月手伸向怀中,想要抽出龙雀匕与侍卫拼个你死我活,手碰至龙雀匕却是稍作迟疑,这场处罚来得莫名其妙,显然与魏知行有关,若是拿出龙雀匕来,会不会加大了泯王妃的敌视?

明月瞟见王妃的眼色,那眼睛灿若桃花,弯成美 丽的孤度,只是眼底深处,审视中带着阴狠,揣夺中带着藐视,明月内心突然有种预感,她不会让侍卫将自己丢进锅里去的。

这预感,不是笃定泯王妃心中尚存一丝善念,而是笃定她不会让自己这么痛快的死去,就如同那头被活剐的小青驴,杀死它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要让它一点一点的感受死亡来临的恐惧。

如果说李放折磨明月是一种恶作剧,那么这个泯王妃显然就是他的升级版。明月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触了她的霉头?一个王妃,一个农女,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自己只是睡了一两个时辰的觉而矣,一觉醒来,二人怎么就成了猫与鼠、鹰与兔这种天敌了呢?

明月忍住抽出匕首的欲望,环视着周遭的侍卫,前后各十余名,府门方向还有五名,自己再强悍,顶多能战下五名,另二十名能轻而易举将自己擒下,如剁萝卜青菜般将自己剁成血泥。

明月要多气馁有多气馁,任自己跟着成越学野外狩猎之皮毛功夫,出过生、入过死,到头来却怎样也抵挡不了对方武器精良、内力丰厚,况且自己身体有恙,显然力不从心,只有盼着自己猜的是对的,泯王妃,现在还舍不得自己死。

明月任由着侍卫拖着至锅前,锅中的水已经大开,因为有了油星,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温度比之前还要高上几度,沸腾的水花更加的欢畅,空气中弥漫着煮肉的香气,明月却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呕了又呕。

泯王妃紧随其后而来,见此情景,唇角飞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侍卫会意,将明月掼倒在了地上,任由着明月痛苦的捶胸干呕。

泯王妃站得笔直,自上而下俯视着明月,浑身散发着高位者的凛然不可侵犯,轻巧的笑道:“明月姑娘,本妃也是热情好客之人,怎能做出有失体面之事,都是这些下人曲解了本妃的意思,本妃只是想请你吃驴肉而已。”

一个侍卫将小青驴的尸首拖至大锅旁,直接从死驴身上片下一大块肉来,在明月面前入了锅,那肉上粘染了血水,汤水迅速变成了殷红般的颜色,肉腥气四散。

明月手握成拳,目眦尽裂,这刘嘉怡欺人太甚,先吓自己六魂无主,然后戏耍自己,逼着吃小青驴的肉,看她表面温婉,内心恁得歹毒。

明月深有了口气,握手成拳,既然龙雀匕用不得,遂决定寻隙抢了身侧侍卫的钢刀,先擒恶妃,再打侍卫,夺马回村,带着娘亲几个从此躲进莽莽山林之中,如成越一般过几十年茹毛饮血的日子。

明月打定主意,心动、手尚未动之时,一道人影突然扑到了明月身侧、泯王妃身前,紧紧将明月抱在怀中,哀哀的向泯王妃磕头求饶。

抱着明月的,正是半天未见人影的欢喜,只见她悲悲凄凄哭道:“王妃饶命!这是奴婢主子最为尊贵的客人,有开罪王妃之处,望王妃看在大人的面子上,网开一面,饶她不死。”

明月轻轻皱了皱眉,怎么听这求情怎么有些怪异?很快映证了明月的猜测,本来戏谑的看着明月的泯王妃,脸色登时一变,眼睛怒瞪,嘴唇紧咬,瞟了一眼热滚滚的大锅,似要改变心意,由驴肉下锅变成明月下锅了。

明月暗叫一声不好,曲手成爪,飞身扑向身侧侍卫,意图提前夺刀挟制妖妃。

一道长鞭袭来,紧卷明月的腰间,在空中翻了两翻,最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嘴角立即现了血丝来。

抬眼,只见魏知行一脸怒色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跟着魏来、魏炎和喂马的小厮。

魏知行显是气急了,没有假他人之手,亲自到了欢喜身前,“啪”的一声打了一巴掌,喝道:“你是怎么照料的贵人?竟让这等卑贱的农女冲撞了王妃?王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一百条贱命都不够赔的。”

魏知行眼睛瞟过地面上的小青,小青只三四个月大小,体量不大,侍卫切下了几大肉后,里面的内脏已经半裸在外,甚至隐现了累累白骨,几只苍蝇凑热闹的落在上面,残食着最后一杯羹。

魏知行脸色无波无澜的对魏来道:“这牲畜已经死透了,看着就脏兮兮的,怎能让王妃下口?去请了珍味坊的大师傅来,做最新奇的菜肴。记得,王妃,不食辣、不食酸,爱食甜。”

泯王妃心中忐忑,轻声软语问道:“行哥哥,你不会怪怡儿杀了你的小青驴吧?”

魏知行笑容绽放,温暖徜徉道:“卑职怎么敢怪你?若是能搏王妃一笑,就是将卑职的代步逐风杀了,魏某连眼睛都不会眨的。”

魏知行的右手紧紧攥着拳头,上面已经青筋暴起,脸上却笑靥如花。

二人之间打着官腔,却似蜜意徜徉、暗香浮动,而明月已经痛得蜷缩在地上,她的不远处,是小青被拖走后留下的一滩暗红的血,晃得她眼睛生疼,身体痛心更痛,呼吸也痛。

魏知行厌恶的看了一眼脚下的明月,对魏炎道:“还不将这农女拖下去,若不是她对寻找成大人的小公子有所帮助,定不会轻饶。”

魏炎答了一声诺,脚步生风,面色凶狠,手却万分小心的挽起明月的手臂,若护着最精细的青花瓷,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出现裂纹,向主子无法交待。

刚走了两步,泯王妃却己叫住了魏炎,嘟着嘴道:“行哥哥,她刚刚冲撞了怡儿了。”

魏知行好看的眉毛蹙起来,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深遂的眼睛更加的深遂,泯王妃突然感觉一道寒流射了出来,凝神再看之时,魏知行已经半是恭敬、半是无奈的微笑着,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

泯王妃随即释然,刚刚的不适感觉定是错觉,她的行哥哥,为了她多年未娶的行哥哥,为了她远走他乡的行哥哥,为了她辞却三品大司农的行哥哥......

他,永远都是他的行哥哥,和少时的行哥哥没什么两样。自己被园子里的蜜蜂蜇了,他会将园子里所有的蜜蜂抓来让自己踩着玩儿;自己被亲爹的骏马踢了,他会设下计策,让爹爹亲手杀了那匹马......

如今,自己受了小农女的气,上了她的当,行哥哥还是会帮自己出气的吧!

泯王妃一脸希冀的看着魏知行,如同回到十数年前的青葱岁月,如同那个被欺负了满脸委屈的少女。

可惜,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变了的。

魏知行苦笑了笑,对魏炎道:“按王妃的吩咐,打她二十大板。”

魏炎重重点了点头,加快了扶着明月的脚步。

“令哥哥!”

泯王妃脸色呈现了不悦,当年,惩治那些欺负她的家伙,令哥哥都是当着自己的面儿进行的,今日却为何背着众人让魏炎进行?莫不是令哥哥和那农女关系真如欢喜影射的不一般?

魏知行眼睛紧盯着泯王妃,泯王妃倔强的盯了回来,执扭的想知道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魏知行脑中电闪雷鸣,缓缓的吐出几个字道:“魏炎,行冰碗之刑。”

字字如千斤重,字字如剜心肝。

明月轻抬起双睑,眼睫如蝉翼般轻轻颤动,眼睛深处,若深深的潭,浓浓不得开解。

明月纤细的身形似不堪风吹,却依然倔强的挺拔如松,双手被置于碗中,很快,凝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坨,两只纤细的手被冻冰坨之中,没有血色的白。整个人儿,和这冰冷的雪天,自成一色,浑然一体。

不知是身子冷了,还是心冷了,明月的身体,和她的面色一般,了无生气,若这灰败的没有希望的冬天。

远远的一道阳光,自远处的树木折射了过来,照耀在明月的冰碗之上,冰碗竟一丝一丝的融解开来,一滴、两滴、三滴,最后全部滴落,只剩下两只由冻得发白转而冻得通红的双手。

魏知行浅然一笑,对泯王妃道:“王妃,这下可满意了?总不能让卑职如设计刘相爷的马儿一样,耽搁了大事儿吧?这农女虽可恨,却是找到成小公子的关键人物,总不能不讲人情,还具死尸吧?”

泯王妃释然的笑了笑道:“行哥哥,看你说的,怡儿哪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怡儿还是等着品尝连京城都有名的珍味坊的美味佳肴吧。”

几人在外面己冻得近两个时辰,时间己临近午时,魏知行劝怡儿回屋补个午觉,醒时刚好用午膳。

几人各自散去,魏知行先回了书房,蔽了人后,兜兜转转来到明月所在的陋室,伸手想敲房门,抬了三次,落了三次,终是没有敲下去。

魏炎给明月上好了药,如妓寨子里的老鸨子一般的碎碎念,无外乎说着替魏知行开脱罪责的话,说什么水里他放了温适的药物,所以比平时的冰碗要暖一些;树上他安排了魏来拿了琉璃,折射下来冰碗化得快些......

明月人是静静的听着,却似乎是一个没有感*彩的草人,枯槁而没有生命,直到魏炎都词穷了,明月才缓缓道:“松儿,找到了吗?”

第一百八十章 变成了花蛇

魏炎登时被明月问得哑口无言,半天才喃喃道:“虽然还没有找到松儿,但是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有一道车辙印儿在山脚绕了绕,随即又进了县城,你娘和海棠、小翠、明星、明阳在向阳村没有找到松儿,全都回到县城来了,现在泯王妃在县驿署,主子便做主先安排在对面的东来客栈,寻隙将海棠送进来照顾你。”

亲人们全都来了?明月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又晦暗了下来,此时,自己身陷险境,莫名其妙成了泯王妃的假想敌,这时候和刘氏她们汇合,只会连累她们惹火烧身而矣。

明月挣扎着起来,魏炎忙拦住了少女,一脸惊疑道:“你的手被冻伤了,又得了风寒,起来做什么?”

明月苦笑着答道:“知道松儿被拐到了县里,我还能安然的呆在驿署吗?”

魏炎脸色闪过一丝狐疑,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什么,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月心下了然,斩钉截铁答道:“放心,晚膳之时我会回来的,绝不会一去不回,让本性多疑的泯王妃在全县通缉我和家人,更不会累得你主子在老情人面前失了脸。”

少女的语气是那样的冰冷,冷得人牙跟着打颤、心跟着悲凉,魏炎尴尬的手指飞动,将明月的手掌涂了药,再捆得如同包子一般,生怕明月再弄伤了手。

明月却分外的不领情,示威似的喝了一口水,结果被弄得手掌疼得呲牙咧嘴,腹内又空空如也,冷水打着旋直灌入胃中,发出了水流般的声响,气势顿时弱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明月张着双手,步履蹒跚,如企鹅般的向门外走去,魏炎伸手要拦,被明月一个眼刀射来,随即没了气势。

明月刚刚走出,只觉得房山一侧人影一晃,便没了踪迹,明月状似无觉,继续前行,行到十余步远,强忍着疼痛掏出怀中的小镜子来,镜子的反射光里,魏知行如同一株枯槁之树,定定的站在房子一侧,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蓝色华服,未披紫貂大弊,甚至,连夹袄也没有穿,只着一件中衣外加绸袍,衣裳随风招展,裹紧了男子的身形,在这大冷天显得尤为的引人注目,显得更加的单薄,也透着几分怜惜。

明月只驻足了一瞬,便继续向院门走去,漫长的上百步,明月,走得缓慢,若走过了几个世纪。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头,狠绝得如同魏知行的模样。

再复杂的情感,总有理出思绪的一天。

明月可以笃定,魏知行是喜欢自己的,虽然他对自己骂得凶、罚得狠,但这是魏知行尽他最大的能力的保护了,若是他不及时出现,自己也许就变成枯骨一堆了。

少女暗叹,魏知行装作无情,想重新理清二人的关系,那么,自己便好好的“恨”,积极的配合你吧。

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魏炎来到魏知行面前,

忐忑道:“主子,属下跟上去吗?”

魏知行摇了摇头道:“松儿是她的命根子,你纠结人手去找松儿吧,我跟着她。”

男子紧走两步,出得衙门,哪里还有明月的影子?

想起刘氏众人,男子的脚步毫不犹豫的向对面不远的客栈走去。

男子的身形消失了,明月的身子自伸冤鼓后探了出来,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向相反的方向珍味坊走去。

......

天气虽是寒冬,但正是阳光明媚的正午,明月只穿着夹袄,身子被阳光烤得却是分外的暖乎乎的,而且是越走越热,手指热胀得难受,连心都跟着燥动起来。

明月难捱得紧,恰逢身侧过了一辆牛车,明月用了几文钱,坐上牛车直接向珍味坊而来,明月的想法很简单,骆平是生意人,目测还是个聪明的生意人,人脉定是特别的广,找松儿也定能事半攻倍。

一向驻守珍味坊的掌柜王丰不在,幸好明月前几日刚刚亲自押送过辣椒酱,小厮认得明月,这才通报了骆平。

骆平似乎与上次相见之时无甚变化,还是低眉顺目的画着画,似乎外面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一般。

见明月的模样,忙站起身来,让明月坐下道:“你的脸色这样红、手还被包扎着,这是怎的了?”

男子将手要探向明月,明月轻轻躲开,让男子的手尴尬的停滞在半空中,心中轻叱了一声,自己的脸怎么可能会红?应该是惨白惨白的才对吧?浑身发烫,口干舌燥,不是发烧就是感冒。

明月哪有心思向骆平解释,忙将松儿和县令的小公子高儿失踪的事儿向骆平说明了,骆平停在空中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抖动,急忙收回手腕,讪声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出动人手去找,你先呆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男子已经顾不得脸色潮红的少女,飞身上马,向远处飞奔而去,那马背已经被男子抽得起了红凛子,跑得风驰电掣。

跑到一处不起眼的房前,男子轻车熟路的打开若干机关,最后推开一扇隐密的石门,正在桌案上摆弄着桃心刀的掌柜王丰,一脸错愕的看着突然造访的男子,恭敬的深施一礼:“师傅,您来了?‘狗儿’们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只待处理好最后一批,将养些时日就可以随您入京,保骆叔父满意。”

骆平累得气喘嘘嘘,一把抢过王丰手里的“桃心刀',似本能的在手掌上挽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刀花,一脸冷色道:“里面有个五六岁的叫松儿的吗?赶紧放人。”

骆平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似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

掌柜的给骆平倒了一碗热茶,举至骆平身前,满面笃定道:“师傅请放心,小的跟着您也时日不短了,规矩都懂。这些‘狗儿们’聪明伶俐,都没有深背景,无后顾之忧。”

骆平急切的摇着头道:“松儿是明月的嫡亲弟弟,若是惹到了她,我以后在这朝阳县没好日子过了。”

王丰一脸的狐疑,师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去年还将一个六品官家的嫡公子收进来,那嫡公子分外得脸,风光无两,偶尔一个功劳,父亲从六品官一下子跃进了五品侍郎,六品与五品侍郎虽然只差了一个中间的从五品,但区别却堪比天壤。六品官司面不了圣、觐不了言,而五品侍郎却可以。六品官尚不惧,怎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农女家的娃子就给吓到了?

骆平脸上不悦之色立现,王丰忙低声应诺,迈步向里侧一个昏暗点着油灯的屋子走去,不一会儿出来,笃定的点了点头。

骆平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庆幸着----幸亏来得及。

王丰请示如何将松儿还给明月,骆平思虑片刻,这才让骆平附耳过来,如此这般那般的叮嘱一翻。

骆平解决了此事,心底无比的欢畅,骑着马再度奔回珍味坊,远远的看见小厮在向他所来的方向张望,一见是他,小跑着奔到马前,一幅吱吱唔唔、不清不楚的样子。

直到骆平脸变了颜色,急于发火,小伙子才无奈的禀告道:“东家,明月姑娘‘发病了’,浑身滚烫,小的请了郎中,郎中只说了句‘伤风败俗’,便甩着袖子走了。”

骆平急急跑回书房,却见屋内漫天花雨,明月的衣裳被自己撕得如同花蝴蝶般抛向空中,少女只穿着鹅黄色的小衣,骑在床榻的纬杆上,一幅动情的模样吟讼着不知名的诗辞:“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

骆平面色一红,回手将来不及跨过门槛的小厮关在了门外,让小厮吃了个闭门羹,男子尤不放心的将房门插了两道栓,这才抢上前,将被子披在明月身上,另一只手又探了探明月的额头。

火一般的烫,在市井里混迹多年的男子,立即明白了郎中所说的那句“伤风败俗”是何用意了,如此如中疯魔的女子,自然不可常礼论之。

骆平不由怔然,少女,竟然在中了春-药的情况下,穿过整条大街,来到此处找到了自己,是天意?是故意?

男子的脸绯红得如同最美丽的荼蘼花,盛夏里开得最为灿烂。

少女的藕臂已经如蛇般攀附上来,嘴里吟吟诺诺着不知何名的诗,诗句的意境却极为优美,全都是吟讼男女之情、爱而不得的,听得男子面红耳赤,手脚放在身侧都觉得多余了。

男子将少女紧紧的箍在怀中,免得她如同老鼠般将被子同样厮碎,若是再撕了,可就是“遮无可遮、蔽无可蔽了。”

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将少女抱将开来,直接走到王丰药柜子前,将里面清楚简单的十几种药全都掼在地上,一一倒将出来,却没有男子要找的解药之流。

男子神色一凛,一翻被子,被子被平铺在地上,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得了自由的少女好玩似的躺在被上中央,眼睛里充满希冀的痴望着男子,手臂长伸、嘴唇轻咬,竟是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样。

骆平赶紧抚了抚几欲停跳的心脏,闭了双眼,分外不解风情,如煎饼卷菜般将明月卷在了被芯里,连整颗头没在其中了。

明月哪里肯老实呆着,心里的火几欲喷腔而出,四肢挣扎着,喉咙尖叫着,骆平一狠心,在明月嘴里塞了一团帕子,明月嘴虽不能动,神经却很是亢奋,四肢更加的有力,裹着身子的被卷扭成了花蛇。

骆平急忙将明月扛在肩上,急匆匆坐着马车,向怡香院方向而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解药不能用

在明月中了春-药之际,骆平之所以第一个就想到了怡香院,自然是有他的想法。这怡香院里别看只是一群年轻貌美、单纯无害的女子,这勾心斗角起来,连驰骋商场多年的老东家都自叹弗如。

妓子们为了争宠或挽留恩客,各有各的招法,各有各的算计,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是依唱歌跳舞等绝色才艺,如这两届均夺得花魁的明香;

有的是依投机取巧等歪门邪道,如这一年来模仿谢知春的红芍;

有的则是依自身的幕后“绝技”,当然,至于什么绝技,这是青楼与恩客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如这些年来一直屹立不倒的妙玉。

骆平不能解了明月所中之毒,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怡香院里的妙玉姑娘了。

骆平抱着明月进入怡香阁之时,正是青天白日、乾坤朗朗,按道理来说,恩客应该不多,今日却是恰恰相反,大堂里的阵阵叫好声不绝于耳。

大堂正中央,二十几个书生此时正在即兴吟诗喝酒,江暮首当其冲,众星捧月般的站在正中央,妓子们环绕其中,尖声叫着好,刺得人耳朵都痛了。

骆平扛着明月进屋,如此怪异的行止登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些人都是怡香阁的常客,自然都知道骆平追求红芍的风流韵事,更知道他与江暮为红芍的明争暗夺,登时拍掌大笑,似看热闹般的将骆平迎入众人之中。

骆平神情一凛,不悦道:“今日骆某对你们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我只想找妙玉。”

众书生登时哄堂大笑,其中一个书生瞟了一眼含情脉脉看着江暮的红芍,不禁对骆平调笑道:“怎么,骆东家做不出好诗,斗不过江大才子,便将眼睛由红芍转向‘妙玉’了?果然是才子配佳人,笨熊配刍狗,天生一对,哈哈......”

骆平目露急色,大声叫道:“老鸨!老鸨!!”

老鸨子点头呵腰的跑到身前,谄媚道:“骆东家,不,骆公子,老身听到了,不巧得很,今天,周公子请诸位公子以文会友,妙玉也被包下了,正去换衣裳,您看,乖巧的明兰、俏丽的夏蘼怎么样?还有一个新来的未开苞的小雏儿,长得和红芍有几分相像......”

骆平怒色顿起,目光猛射向老鸨,老鸨将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深深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觉得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退到众人圈外,仍感觉脖后生风,脊背发凉,心中不由纳闷,一向生意至上、待人亲厚的骆东家怎会用这种眼光看自己?像是要将自己凌迟一般。

老鸨子阅人无数,活了一把年纪自然不是白活的,决定暂时置身事外,让骆平与这些个自命清高的书生们自己解决此事。

那嘲笑了骆平的周公子不以为然道:“凡事讲究章法,我周大川也不是欺人之人。我与诸位公子正以诗搏得佳人一笑,听闻骆东家偶尔也附庸风雅、吟诗做对,若是骆东家有幸拔得头筹,别说是妙玉,就是红芍也是你的入幕佳人。”

明月被被子裹得闷热,被子又被骆平抱在怀中,明月自然更加气闷,如被开水烫的泥鳅般,奋力的扭动着身子,最后如蚯蚓般从被卷中挤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披头散发,面色潮红,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引得众书生纷纷侧目,纷纷议论骆平带来的是何人,目的何在。

骆平忙按着明月不安份的身子,急切道:“快快出题。”

周公子轻哧一声道:“这冬日里只得梅花绽放,吾等正以梅花为题,即咏梅,刚刚江兄做了一首题为‘梅花’的四句五言绝诗,堪称妙作。骆东家也以梅为题来做诗吧。”

被骆平按住的明月的小脑袋猛的挣脱,再次钻出被窝,从骆平的臂弯中探出,嘻笑道:“‘梅花’?哈哈,这个我会背,小学的课本上就有!‘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唯有暗香来’,怎么样,一字不差吧?!当初老师可是罚过我五十遍呢!”

骆平哭笑不得的理了理明月热得成绺的头发,别人吃了春-药,妖娆如狐,她吃了春-药,除了妖娆如狐,还多了一丝可爱,似喝醉了酒般,不仅醉了人,而且醉了心。

骆平不以为然,众书生听了则怪异的看着江暮,江暮脸色如黑锅底一般,揽着红芍细腰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将红芍都掐痛了,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脸上亦是一片疑色的看着江暮。

不错,江暮刚刚做的《梅花》,竟与明月做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众人说是即兴作诗,若是出了怡香院,大可以说是口口相传,可是,现在却不同,屋中众人都还没有出了怡香院,这诗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说出来,就有些特别的意味了。

江暮尴尬的笑了笑,自我解嘲道:“吾前些时日到苍澜山游山即兴而作此诗,未曾想现在已经有人吟诵相传,江某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这是解释为何他人会做此诗了,只是相信的人怕是十之有一,狐疑的人倒是十之八九,从此江暮的才名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骆平不想与众书生纠缠,随口说了句刚刚明月吵闹时背的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周公子不由暗挑大指,此诗与江暮所作之诗各有千秋,但若论此时的意境,却是骆平更胜一筹,更能搏得女子的芳心。

周公子与江暮最是要好,自然不会亲口承认骆平赢,书生的傲气又使得他不能睁眼否认骆平输,周公子思前想后,索性和起了稀泥道:“二诗各有千秋,吾不能断言。既然如此,莫不如请出二人所倾慕佳人----红芍与妙玉,请二位佳人选择,即全了佳人的思慕之情,又不拂二位公子情面。”

周公子也是好心,想着在诗上不分出输赢,二人又得了倾心的佳人----红芍与江暮本就是一对,骆平又是亲手指了妙玉的,两对儿自然皆大欢喜。

周公子想法虽好,却是忽视了一点,即---忽视了女人的争妍之心。

妙玉已经换了衣裳走下楼来,一双妙目在江暮与骆平之间瞟来瞟去,难以决择,两位公子,一个清风徐来,一个富贵逼人。

妙玉的眼睛最后落在了红芍身上,嘴角一扬,轻蔑的一笑,最后将手指指向了江暮。

江暮先是错愕,随即展颜一笑,将红芍的细腰松开,转而揽上了妙玉的纤腰,得意洋洋的瞟了一眼骆平,爽朗的大笑,挽着妙龄女子奔向二楼。

红芍脸色突变,紧追了两步,扯住了江暮的衣袖,哀哀低泣道:“江郎,你不是,不是马上要给红芍赎身了吗?”

江暮甩开了红芍的手腕,不以为然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的心里,是有你的,这,就足够了。”

足够了?够了吗?红芍如一只离了魂的躯壳,竟不知如何答言。

“一千两!”骆平从怀中掏出一只银票来,“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眼睛坚定的看着妙玉的背影 。

妙玉的身形果然凝滞不前,心中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妙玉今年己经二十有二,在这青楼中,已算是年纪“过了坎”的姑娘,若不是她拼着命的用些手段,早就被这怡香院里一茬又一茬的如水的小姑娘给挤走了,如红芍般靠非常手段得江大才子宠幸的,她心里是一种病态的忌妒,所以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可是,谁会和银子有仇呢?一千两,妙玉在银子与面子之间徘徊良多,脚步刚要再次迈起,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坚定如铁:“一千两,黄金。”

妙玉惊得下巴险些掉在了地上,一千两黄金,花魁的初夜都卖不得这些银子!妙玉毫不犹豫的松开了江暮的手,灿若夏花的跑下己走的三节楼梯,亲昵的想挽骆平的手,骆平却闪到一边,仍紧紧抱着明月,凛然道:“快到你房间去!!!”

妙玉点头如捣蒜,忙在前面引路,众目睽睽踏上二楼,步入了妙玉的房间,紧闭了房门。

江暮如痴傻般的怔在楼梯中央,刚刚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失落,再看向楼梯下方,众书生眼里,有狐疑、有嘲笑;红芍眼里,有失望,有伤心。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个该死的“老乡”的到来而变得不一样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佳人,都不一样了......

紧闭上房门,骆平忙将明月放到榻上,展开被卷儿,抱出明月,明月身上的中裤与鹅黄色的小衣,已如水浸般紧贴在身上,称得身形如此的漫妙,那正生长而未长成的小东西,似初绽香气的蜜桃,诱得人一尝个中滋味。

男子深深咽了口唾液,忙转过脸来,对妙玉急道:“她中了春-药,你可有办法解来?价钱随你开。”

妙玉抱着肩,闲适的倚在床柱上,不以为然的伸长手指,划过骆平的胸口、小腹,最后调皮的一点骆平已经胀起的某处,无比娇嗔道:“傻样,这解药不是现成的吗?还用奴家开?”

骆平脸色一红,随即觉得被女子调戏了,反而怒道:“若是这解药能用,我何必大费周章来寻你?”

妙玉颇为意外的看着骆平,从骆平的自然反映来看,这骆平对这少女怕是有情的,怕是还不浅;能在此时不趁人之危,倒是不失为真君子,只是,这难得一见的真君子,为何前些时日对红芍那个小贱人情有独衷?这倒是让妙玉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谁不曾年少

妙玉不敢多想,拢了拢春光乍现的衣裳,正了正妖娆多姿的身形,隐去了脸上的狐魅之色,难得一本正经的探了探明月的额头,又查了查明月的舌苔,镇定的点了点头道:“这药不是专用的春-药,只是将寻常治伤药加些迷魂草,有暂时亢奋难耐的效果,并不难解,骆公子去医馆抓些麦冬、酸枣仁熬了药服用,再去酒馆买些*酒,给她洗澡去去污气,再睡上一觉就好了。”

妙玉刚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哪里还有骆平的身影,女子眼色里闪过一丝亮光,没想到,一向以铜臭商人、附庸风雅之态示人的骆平,也有这乱了方寸的一天。

骆平急匆匆出了怡香院,直奔最近的医馆而来,而这最近的医馆,就是县衙对面的东来客栈。这家客栈之所以离县衙近,原因无他,只是因县衙每年打得屁股开花的人不胜数,创伤药成了医馆最主要的收入之一。

骆平走到医馆门前,平时看病的人不少,今日更是如此之多,没有上百也得几十, 从医馆一直排到客栈门前,有走货的贩夫,有抱娃儿的妇人,其中还不乏几个穿着衙役服装的捕快,呲牙咧嘴的捂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叫嚷着什么“杀千刀的人牙子”,估计是因县令小公子和松儿丢失而被上头责罚的。

这样等下去,估计明月早就被烤成黑碳了。

骆平从怀中抓出一大把碎银子, 直接抛在了街当心儿,前一刻还疼痛难耐的病患,或是散落各处要饭的小乞丐,立即如被炸了窝的马蜂般蜂涌而上,生龙活虎、拳脚相交,打得乌烟彰气,好不热闹。

本来蹲在东来客栈门前的老乞丐,如慵懒的猫儿打着盹,一见此情此景,忽的站起身来,将黑黝黝的打狗棍往客栈门前一横,客栈里的人想要联合出来,老乞丐将打狗棍如蛇般的怼进门内。

腌臢的黑碳色登时戳在了当前两名客官身上,惹得一阵怒骂,却是阻了出来之势,只这一阻一拦功夫,小乞丐们频频得手,抢了不少的银子,老乞丐乐得脸上的褶皱都似熨平了般,只是他高兴得为时过早。

只见一名肩宽体阔、膀大腰圆的汉子,飞起一脚,如割麦子般扫倒一片乞丐和百姓,将众人抢得的银子堂而惶之的纳入了怀中,胀满了钱褡子,傲然的走回客栈,看着老乞丐的模样,分外的不屑。

老乞丐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般,从最高处跌到了最底处,别提多气馁了。

由客栈向外走的魏知行,若名其妙被阻了去路,而中间成为最后赢家的看着手脚灵活、显然是练家子的汉子,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微不可查的叫过身边一个受伤的捕快,轻轻耳语一番。

瞟过纷乱的人群,一名男子匆匆自医馆出来,手里拿着几幅药,与哄抢银子的人们迥然不同,脸上显而易见的是焦急之色,魏知行不由疑色更甚,对身旁一人叮嘱一番,那人转身离去,魏知行则尾随骆平而来。

回到怡香院,骆平将药扔给了妙玉,妙玉急忙去吩咐人准备洗澡水和煎药。

骆平与妙玉紧锣密鼓,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明月却是心火难捱,如徜徉在温水里的青蛙,只是随着药力的挥发,身子越来越热,越来越烦乱,难捱般的扭动着身体。

见骆平进来,明月停止扭动身子,猛的坐起身来,急匆匆下了榻,边站向男子边张开双臂,嘟着殷红的唇撒娇道:“抱抱,抱抱,爱的抱抱......”

妙玉想得甚为周到,为明月的鹅黄色小衣外面重新披了一件红色纱衣,不披纱衣还好些,一这样披着,里面的漫妙身姿若隐若现,反而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明月奋力冲到骆平身前,到了身前二尺处就向前不得,无论怎样努力也靠近不了男子,再看少女脚下,不知何时,竟被妙玉拴了一条手指粗的绳子,这一头,拴着明月的脚踝,另一头,拴着四脚床榻其中一脚,可怜的如被拴着看家望门的忠犬一般。

正是因为有了这条绳子,骆平才免于被抱的尬境。更阻止了抱过后可能发生不可预估的风险。

骆平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女子一步,生怕成了少女的盘中餐。眼睛瞟见少女的脚腕被绳子勒出了红凛子,骆平转而满脸怒色对回到屋中的妙玉怒道:“谁让你拴着她的?”

妙玉脸色一暗,别提多委屈了,论力气,自己没有明月大;论机灵,自己没有明月诈;不使些非常手段拴着她,她恐怕早就跑出去找“解药”了,哪还有骆平----千辛万苦买的酸枣仁、麦冬以及*酒的事儿了?

骆平低下身子,双手小心翼翼的去解少女脚踝上的绳子,绳子还未解开,少女己经如一只树獭般爬在了男子的后背之上,如兰的呼吸吹得男子脸色登时红成了最美的暖阳。

待男子还要感受这如兰的呼吸,只见一道鞭影闪来,骆平只要向后一滚即可轻松躲过,但此时明月还在他的后背之上,向后仰固然能躲过鞭子,明月却要跌下后背,被殃了池鱼。

长鞭毫不客气的“啪”的一声打在了骆平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登时肿胀开来,不容喘及机会,那长鞭已经如灵蛇般二次袭来,骆平乍一受袭,手忙脚乱,三五回合,明月就被对方抱在怀中,随即如同抓兔子般抓回了榻上,不由分说的将被子披头盖脸的罩在明月的身上、头上、脚上,连头发丝都见不着了。

骆平定睛一看,对自己偷袭夺走明月的,竟是尾随而来、一脸杀气腾腾的魏知行。

魏知行手握长鞭,气急败坏道:“骆平!是你叔叔借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的胆大枉为吗?青天白日、强抢民女、意图不轨?”

骆平轻轻一叹,定是魏知行误会了,他只看到自己拴了明月,又被明月紧抱,自然想到了龌龊之事,即使自己见了,恐怕也会误会的吧,只是,误会不误会的,干他何事?

魏知行很快知道了原因,却不是从骆平口中得知的,而是被接下来明月的惊世骇俗的举止吓到的,自己看到了什么?邀宠的猫儿?求抚的蛇儿?明月已经急不可耐的自被窝中钻出来,如贪恋温暖怀抱的小兔子,直接往魏知行的怀里钻,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了。

骆平大叹不好,忙解释道:“明月中了春-药,快给她喂了药。”

骆平将妙玉熬好的药端至明月近前,却被魏知行飞快的夺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吹着,一匙一匙的喂着明月,许是明月一天到晚没怎么喝到过水,分外炽热口渴,喝药倒是不怎么费力气,丝毫没有浪费。

魏知行喂罢了药,骆平己将一件新的绸衣披在了明月身上,引得魏知行怒目而视,骆平却不以为然,反而轻哧一笑道:“魏大人,查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让你查到珠丝玛迹了,就是如你所说,我叔父便是骆卿阳,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惧你吗?”

魏知行扯了扯嘴角,眼中有不屑,有蔑视,更有的是狐疑。这小小的朝阳县,竟是卧虎藏龙,各有各的神通。

如这骆平,外表看着不起眼,背后却有一个如此呼风唤雨的大靠山,原本自己只是猜测,现在却是对方亲口承认了。

魏知行轻蔑的一笑道:“骆卿阳!这前至朝堂的男人、后至三宫的女人,只要骆总管往中间一站,哪有一个男人或女人敢对骆大总管不毕恭毕敬的?!”

骆平脸色一变,红一阵白一阵,变得煞是诡异与难看。

这是骆平的心结,也是他不愿见叔父的原因,叔父骆卿阳,是骆家几十辈人之中最为拔尖的顶级人物,他一人所得银两,能保证整个家族几百口人几辈子富贵。

富贵无边,总要负出一些代价,骆卿阳负出的代价,不仅仅是下位者的谄媚,而是实实在在的男性的尊严,被踏入尘埃里的尊严。

骆卿阳的富贵,全是他主子给的,而他的主子,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骆卿阳则是侍候了两代君王的太监总管,陪了老皇帝,又陪了他儿子!!!

魏知行也是近期查访取盐之事,这才对骆家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越了解对骆卿阳其人越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引以为耻的意味。

刚刚魏知行的话就透着大大的讽刺了,“前至朝堂的男人、后至三宫的女人,哪个敢不对骆卿阳毕恭毕敬”,这分明是含沙射影的说,骆卿阳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二人眼中电闪雷鸣,似乎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然而,此时注定是没有交手的可能性,因为妙玉已经打破了二人的怒视,气急败坏道:“还得用*酒给明月姑娘沐浴呢!你们争这个争那个,这个,要不要也来争不争?”

二人怔然的看向一幅调侃之色的妙玉,瞬间同时摇头,难得的动作划一,没有驳论。

二人“噌”的同时站起身来,脸色绯红的如浸了血般,慌张的向屋外走去,走到屋门口,脚步却是一停,镇定的回首,驻足,持凳,落坐,动作一气呵成,如事先商量好、预演过一样,最后一左一右的首在房门两侧,丝毫不肯让步。

妙玉嘴角扯过一丝温暖的笑容,谁不曾年少?谁不曾痴枉?这二人,执扭得如同三岁的孩子一样,宛如多年前的情郎,在自己的窗下,与自己共同听那蛙鸣蝉唱,只可惜,刹那的情动总抵不过岁月的无情,自己芳华二十有二,却己似垂垂老矣。

第一百八十三章 痛不言,笑不语

妙玉将房门关闭,向明月走来,明月跪在榻前一幅谨慎警醒的模样,将双手横在胸前,手指曲起,只是手掌又红又肿,顿时失了气势,少女浑然不觉,牙齿一呲,如乍了毛的猫儿般,怒责道:“你别过来,本姑娘是有原则的,坚绝、拒绝出柜!”

妙玉抚了抚腰眼儿,疼得“嘶”了一声,这是先前她安顿明月时被她撞伤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发起狠来比母老虎还可怕。

妙玉眼色一眯,幸亏自己经历得风浪多了,否则真容易被她逃出房去,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不仅得罪了骆公子,还要丢了一千两银子。

妙玉展颜一笑道:“小姑娘,你不是身体难耐得紧吗?外面有现成的绝世公子,定能解了你的热、你的渴,来啊、来啊......”那挥舞着帕子的模样,十成十一个诱骗良家妇女的嫖客。

明月眼睛狐疑的看着妙玉,仅存的大脑存量告诉自己----对方绝对不可信,但燥热难耐的身体已经老实的走了过去。

残余的大脑信号中,想着短暂的记忆。

刚刚,她抱着的男子,身上有着浓郁的麝香味道,与汗水混于一处,竟出奇的阳刚好闻;而后来抱着她的男子,身上有着淡淡的竹花香,这香气,竟似有些熟悉,明月瞬间脑袋打起了结儿。

闻着这竹花香,明月的脑袋竟闪过一丝清明,眼睛不由得瞟向屋外,室内烛影横斜,室外灯笼高挂,反称出两道欣长的身影来,明月不由得怔然,终于想起那香气为何如此熟悉。

竹花香气,这是魏知行用来熏作画颜料所用的竹花香精味道,明月在帮魏知行磨砗磲粉后,进入浸水过淲环节所加的一种香料,用以掩盖各种玉石,尤其是雌黄等难闻的颜料味道,她当时不知是何物,还特意询问过刘氏,刘氏告诉她,这是竹花的淡然香气。

刘氏还告诉她说,竹子是几十年不开花的,一旦开了花,这竹子便要死去了,而且会成片成片的竹子同时死去,明月听过之后只想到了一句话,那就是痛而不言。

如今,再闻到这竹花味道,却是百感交集,即使二人之间山重水复,即使二人之间沟壑密布,他,即使痛而不言,还是爱着她的,只是,自己的存在,会给他带来若干个羁绊吧,如李放,如泯王妃,还有若干个如李放、如泯王妃之连他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明月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强烈的压制住想要推门去拥抱那男子的渴望,将手腕抬起,将手掌放在眼前,这双手,先是被冻得千疮百孔,随后被魏炎抹药治伤,刚刚消肿不久,随即又中了春-药,撕扯衣裳裂伤,简直惨不忍睹,这些所有的伤,加在一起,都不如男子实则关切、表面冷漠来得伤人。

明月将手腕放在嘴前,狠狠的咬了下去,顿时被咬得血肉模糊,细密的血水流了出来,笑容绽放在唇角,如水纹般慢慢放大,渗血的手掌平伸向前,似要抚摸那熟悉的暗影,灿烂着淡然如菊般的恬淡微笑,却是笑而不语。

有一种伤痛,叫做痛而不言;而有一种回应,叫做笑而不语。

妙玉见少女先是又哭又笑,随后自残咬了手腕,再最后伸长手臂,抚着窗子上的男子暗影淡然的笑了,如此的销魂,如此的怪异,妙玉突的一伸手,重重的砸在了少女的脖颈上,少女脑袋一歪,便栽倒在地上,脸上还挂着那不知是娇是媚、亦或是伤是痛的笑了。

妙玉将手中的镇纸扔到桌上,傲娇的搓了搓手掌,仿佛打人的不是她一般,自言自语道:“小娘们,发起浪来厉害得紧,不仅屑想人,还屑想影子,让你得逞,这怡香院里还有我妙玉的地位在?!”

妙玉轻叱一声,弯腰将少女如提兔子般提到了榻上,随即手起爪落,三下五除二脱成了白兔子,再提着掼到了水中。

被温热的水一击,被砸晕的明月被水一呛,本能的咳了两声,睁开懵懂的眼,只见云气缭绕中,一股子浓浓的酒气,自眼睛、鼻孔、耳朵、嘴巴直冲天灵盖,明月刚刚清醒些的头再次被熏得眩晕起来。

半梦半醒间,见眼前的花枝招展的妙玉一幅她为刀殂、己为鱼肉的模样,明月双手再次奋力的扑腾起来,遥遥伸向那窗外的男子,张嘴欲呼救。

妙玉哪里知道明月是在呼救,自以为是的以为药效发作,少女再度屑想男人解药了,叹着气,狠下心,直接将明月的头掼进水中,害得明月直接灌了两口含着*酒的洗澡水,只大口呼吸了两气,便直接醉倒在浴桶里,小小的脑袋歪在了浴桶边。

妙玉轻叱了一声,叹道:“这药虽然不如春-药一般凶猛,但这药效可够长的,对着影子都能接连*,啧啧,着实霸道得很。”

妙玉轻轻揉搓着明月瘦小的身子,让酒气熏染全身,少女是这般的乖巧,在浴桶中不言不语,任由着妙玉摆布着,与先前饿虎扑食的模样,判若两人。

洗着洗着,妙玉的眼睛不由得湿润开来,眼前的少女,这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容貌,花一般的跳脱,又得此好男儿的青睐,是多么静好的岁月啊。

妙玉的眼睛不由得滴下一滴泪来,不知是被这*酒熏染的,还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亦或是顾影自怜。

最后搓到手臂手掌时,妙玉的眼睛却是睁得老大,仔细拾起双手,放在眼前,这手,上面有着无数的蚂蚱口,因为那口子太过细小,妙玉初时远远看着,有些肿、有些红,当时想当然的以为是中了春-药的缘故,现在细细看来,却是受了极重的重创。

妙玉看着外面的两个男子背影,对着明月自顾自说道,我刚刚打了你,现在帮你一把,两下扯平了,哪个男子见到病弱重伤的柔弱少女,会不心生怜惜呢?

安顿好了明月, 妙玉打开房间,将两个如门神般的男子让进屋里来,她可不想让怡香院所有的妓子们以为自己清汤寡水,不受两个男子的待见。

骆平抢先一步迈步房中,却被魏知行长鞭一卷卷了回来,骆平伸手拿出一把桃形刃,在手掌如陀螺般的旋转,飞快切向魏知行的长鞭,长鞭立即被飞快旋转的刃口击得发出几星星光,硬生生没的彻底切断。

魏知行眼中戾色一现,用力一扯鞭根,鞭稍立即卷着骆平向外用力一荡,骆平在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稳稳站在了地上,再见魏知行,已经先行一步进了房中。

骆平眼色一沉,却未再难为魏知行,随后也进了屋中。

一向跳脱、不得一丝安静的少女,恬静得如同没了呼吸一般;脸色的殷红已经转化了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手腕处的一处咬痕犬齿嘹牙,若婴儿的口翻卷着,周遭还挂着一丝血迹;手掌上,更是遍布着细密的伤口,如无数条蚂蚁啃噬过一般。

魏知行的眼睛蓦然一酸,直接坐在榻前的鞋隔上,想要执起少女的手,却是无从下手,只是虚无般的停在空中,心里如破了洞般,想要个发泄的出口都找不到。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一个灿如夏花的蓬勃少女,被自己喜欢之后,竟变得如同一个落日西山的枯槁老妪一般,认识她,是自己今生有幸,认识自己,则是她今生之不幸。

男子终于执起少女的手腕,仔细的清洗着伤口,如同清洗着最为珍爱的玉石,生怕一个不慎跌个粉碎。

睡梦中的少女微皱着眉,梦境被疼痛所扰,不胜烦恼。男子抬起手指,轻抚了抚少女浓在一处的眉,抚平了三次,眉毛又再度拧在一处,在眉间形成了浓浓的川字。

妙玉神色紧张的拦住男子道:“还是快包扎伤口吧,小心风寒。”说完忙递过一只白色的帕子。

男子没有接过帕子,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深蓝色的帕子,刚想要包扎,却又是迟疑着将帕子收回怀中,重新接过妙玉递过的白色帕子,仔仔细细的包扎起来。

包扎好伤口,男子久久不动,整间屋子竟似没了声息般,不似人间,反倒似是那条通往奈何桥的狭长末路。

男子的肩膀微不可查的抖动着,全身仿佛笼罩在一股巨大的气压之中,深深的抑制着随时磅礴而出的伤情。

骆平只是静静的站在男子身侧,静静的看着男子,又静静的看着少女,那手上的伤,他亦是第一次如此的仔细看过,脸色却远没有魏知行表现得那样震撼。

与魏知行这种出身贵胄的天之骄子相比,这种身体上的痛触刑罚,平民出身的骆平却是经历得太多了,可以说,在这逃离京城的五年前的十五六年间,他每天都经历着这些,而最多的就是黥刑,别人的黥刑都是在脸上,而他的黥刑则是刺在身上,胸前、后背,几乎遍布着黥刑的痕迹,所以,骆平晚上睡觉,总是穿着紧身的衣裳裹得如同糁子一般。

看着悲伤难抑的魏知行,妙玉的心也颤动起来,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如此的深情。

女子好奇似的转脸看向骆平,骆平一脸的平静,身体却微不要查的颤抖着,连拳头都是紧握着的,妙玉暗自震惊,如果魏知行的感情是深情的,那么,骆平的感情则是隐忍的,这个叫明月的少女,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有两个这样英俊绰约、气势如宏,更是财大气粗的男人护着,那个害她受伤的男人,怕是要遭殃了吧?!不被千刀万剐,也定会被五马分尸。

简单的妙玉,却哪里知道,这伤,最魁祸首就是她给标签为“深情”的男子,并且亲自下令、亲自监督所为。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鸹落在猪身上

魏知行静默的坐在榻前,在妙玉以为他会如此这般的枯坐一天一宿之时,男子蓦然站起,将身上的一张银票放在榻上,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无喜无悲的对骆平道:“好生照料她,别让她再回衙门了,我自己能处理好。”

如此干脆利落倒是出了骆平的意料之外,狐疑道:“你不怕我对她不利了?”刚刚还是一幅心爱女人被抢的心痛模样,只一瞬间竟又变回了铁石心肠了?不怕自己再抢了她的女人?

魏知行努力扯了一个笑容,只是里面看不出半分的喜悦与担心出来,而是多了几成落寞,寂然无波道:“若是对她不利或是图谋不诡,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来此寻找解药?”

魏知行是不待见骆平的。一方面是在调查知道骆平的叔父是谁的时候,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的叔父,一个阿谀奉承的无用之人而矣,虽不至于搅乱朝纲,但却是时不时给人填些堵;另一方面则是看到骆平将“凤凰三点头”的钗子送给明月之后,明月不知道来龙去脉,魏知行却知道这钗子,十有八九是他故意送给明月的,如此心机狡诈之人,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

魏知行显然忘了,论起狡诈,骆平与他,不过是半斤对八两、老鸹落在猪身上,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罢了。

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出现得如此莫名其妙,离开得又是如此莫名其妙,让妙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好的“深情”呢?自己费心费力的“帮助”明月,先是在脸上擦了粉,后在手腕上抹了血的,岂不是成了画蛇添足的无用之功?

妙玉暗自好生的懊恼,突然多出来的巨额银票也提不起她的兴致了。

骆平则将巾子放在水中净了净,拧得半干半湿间,小心翼翼的在明月脸上擦拭着,似剥着薄薄的蛋青,一寸一寸的移动着----这里是弯如柳的眉,这里是蝉如翼的睫,这里是弹可破的肤,这里是丰如峰的唇......

男子一一擦过,白色的粉子全都抹在了巾子之上,男子却丝毫不意外,只是看着少女的脸,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颜色,虽然还是一样的苍白,但较之前的惨白却是好上许多。

擦拭干净后,骆平怔忡的看着少女的脸庞,眼睛驻留在少女凝结的眉峰上,不自觉的抬起手指,学着魏知行的样子,小心的用手去抚平那浓浓的川字,却是如魏知行一般,抚了几次也抚不平。

骆平沉思半刻,将唇贴近少女的耳边,低声耳语道:“松儿找到了,等你睡好了就能见到他了。”

少女深沉的呼吸渐渐转匀,那川字果然渐渐舒展开来。

骆平突然展颜笑道:“她不忧心了,她不忧心了!!!”欢脱的样子像一个过年得了心爱糖果的孩子,有欣喜,隐隐似乎还有战胜魏知行的雀悦。

妙玉尴尬的接过骆平手里的巾子,讪然道:“你、你看出来了?”

骆平撇了撇嘴道:“以后别耍小聪明了,姓魏的比老狐狸还老狐狸,刚刚他的手指上粘了粉子,特意在鼻翼下嗅了嗅,幸亏只是普通的胭脂水粉,若被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妥,你现在早就成了乱葬岗的一缕孤魂了。”

妙玉手里的巾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水中,击起了层层水花,水虽然还是温热的,漰溅在手背上,却是透着透骨的寒气,自己,刚刚是与阎王殿擦身而过吗?

妙玉倒抽了一口凉气,警醒的看向骆平,骆平已经将明月轻轻的抱在怀中,头脸仍旧紧紧包裹在来时的被子里,让人看不清头脸,随即便扬长而去。

妙玉送至大堂,再到怡香院门口,原本喧杂的大堂也寂静下来,空荡荡的,和之前的喧嚣天壤之别。

众书生已经不知去向,红芍如枯败的花儿般坐在楼梯台阶上,见骆平抱着一个娇小的人儿离开,喃喃的想要张嘴说话,男子却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大步流星的越过她,直奔大门而去。

红芍怔怔的望着大门方向,望着男子坚定的背影,久久不语。

妙玉送走骆平,本想直接回了屋子,但见红芍一幅落寞的样子,不由得驻足,颇为不屑道:“早就跟你说过,别学人家谢知春,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枉想当人家江大才子的正室夫人呢?我看你还是想办法用这几年的存银自赎自身,回家找个老实人过日子吧!”

一向与她箭拔弩张的红芍出其意外的没有乍刺,反而眼中闪过几许失望,怔然的望着妙玉道:“玉姐姐,骆公子怀中抱着的,是他相好的吗?寻你何事?”

妙玉皱了皱眉,她也不确定应该怎样回答,说不是吧,骆平显然衷情于她;说是,却又暧昧不清,让人云里雾里看不分明。

妙玉想了半晌才答道:“红芍,你我平日里虽然箭拔弩张,但好歹均是沦落红尘之人,我便好言相劝一句,这老话说的好,好马不食回头草,骆公子是心悦于你,但你既己坚定拒绝,与江公子好事将近,即使做不成正室,当个妾室也算是从了良,别再三心二意、飘摇不定,小心惹怒了江公子,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劝还好,这一劝红芍的眼睛直接就红了,怕只怕,悔之晚矣,自己己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心悦之人,她花光了多年的体己银子,而如今,心悦之人俨然还没有为自己赎身、迎娶过门的意思,看样子已经开始移情别恋,自己成了最可笑的话柄。

红芍将苦水重新咽了回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恢复了往日得礼不饶人的模样道:“我还道姐姐恁大本事?!结果连我拒绝的骆公子都留不住,啧啧啧......”

妙玉气得七窃生烟,自己一番好心,反倒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妙玉探入怀中,将千两金子的银票在红芍面前晃了晃,同样不屑反叱道:“妹妹以前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吗?错过这么好的骆家公子?!不用以身相侍便得了千两的赏金。按怡香院的规矩,我妙玉会得一百两金子,立刻、马上就可以自赎自身,明日便可以到县衙立个女户,买上百顷良田,雇上七八个下人,从此过上清静日子了。这还要感谢妹妹,拒绝了这么好的贵人。”

红芍的眼睛戾色尽现,恶狠狠道:“有良田、有仆人、有下人又怎么样,连个要依靠的男人也没有。”

妙玉抱着肩,仍旧一幅蛮不在乎的模样道:“有良田、有银子、有仆人、没男人,总比没良田、没银子、没仆人、处处陪小心,时时装才女,和一堆女人抢一个男人、总担心被休掉来得快活些,妹妹,才学有时尽,美人会迟暮,你能模仿得了谢知春的才学几时?况且,就在刚刚,江公子的才学输给了骆公子,这江公子不会如妹妹一样,模仿的是哪家才子的才学吧?”

不待红芍回答,妙玉已经喜孜孜的去找老鸨子商议赎身事宜了。

......

这一天,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一天,满城均是捕快奔走,四处搜寻着突然失踪的两个娃子。

一群捕快饥肠漉漉的返回县衙方向,其中一个捕快指着县衙对面的东来客栈道:“二哥,咱这第二遍就差这东来客栈没搜呢!”

王二“啪”的一声用手掌拍了小捕快的后脑勺儿一下,怒道:“你个瓜子!这东来客栈就在衙门对面,你若是歹徒你会藏在这儿吗?即使他和你一样笨,被搜过一遍后还会继续住在这儿吗?”

被打的小捕快疼得呲牙咧嘴,忙讪笑着答道:“还是二哥神机妙算,您看,我们还要再搜哪儿?”

王二看了看渐渐昏暗的天色,指了指出城方向道:“如今满城皆兵,贼人也是心慌意乱,定不敢再住店打尖,极有可能混在寻常百姓家,特别是临城门的人家,走,去搜,找到了人咱可是功劳一件。”

十多个人哗啦啦如下饺子般向城门口涌去。

此时,被他们忽略不计的东来客栈,刘氏心急如焚,焦急的等待着出去找人的小翠等人的消息,左望没有归来,右望还是没有回来,心里似没了着落般忐忑不安。

万般无奈的刘氏想找明月商量商量,到衙门去找明月,守门的衙役集体失踪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黑衣银甲的侍卫,一抽刀就将刘氏给吓回来了。

刘氏心里发苦,只得回到客栈,明阳一脸苦色的迎了上来,牵着刘氏的手,不无担心道:“娘,松儿还没有消息吗?”

刘氏悲凄的摇了摇头,见女儿一脸菜色,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还滴米未进,从怀里摸索出一小串铜板来,向小二哥只要了六七只馒头,自己和明阳一人一只,其余的等小翠、秋海棠和明星回来再吃。

二人蹲在门口,连吃边等着众人消息。

等着等着已经月上柳梢,掌柜的和客官们早就各自回房进入了梦乡。

明阳也已经打起了磕睡,仍硬撑着与刘氏一起等,刘氏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不一会儿明阳就进入了梦乡,刘氏小心的抱起女儿,回到房间,将明阳放在床榻之上,随即将房门紧闭,二次出来准备继续等消息。

刚要推开客栈的门,就听到只隔着一层门板的门外一阵怨气十足的男子争辩声,那声音尽量压抑着,若不是到了近前,根本就听不到。

第一百八十五章 风雨之欲来

刘氏身为一个寡妇,还是一个名声并不怎么好的寡妇,在潜移默化中,见了男人就会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的回避,听那几个男子声音渐行渐近,刘氏下意识的闪进了门旁的柴房之中。

推开院门进来的是五个汉子,刘氏顺着柴房门缝观瞧,其中四个汉子她都在客栈里见过----袁氏四兄弟,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四兄弟明明是花了银子的客官,却甘愿与生病的老爹挤在同一间屋子,白日里又给掌柜的做琐碎的各种活计,没有半分躲懒耍 滑。

平白多了四个身强力壮能做活的,掌柜的自然眉开眼笑,将原本的几个小二都给辞退了,完全将他们当成伙计来用,官府中人来查看之时,也只以为这四兄弟是客栈的伙计。

几人推开房门,却没有马上回屋,其中一人颇为不耐的掀开斗蓬,露出古铜色的面容和虬实的身躯来,只见汉子眼睛戾色尽现,头发乱如蓬草,被大风掠过,脸上立即现出几块刺青来,图案虽然看不分明,但遍布脸颊上、额头上,在这夜色映称下,令人觉得分外的狰狞可怖,胆子小些的,怕是要跌坐在地上了。

刘氏胆子就属于不怎么大的一类,虽然没跌倒在地上,双手却紧紧攥着木柴,额头渗着汗,腿肚子直转筋。

对于这刺青,刘氏是知道一二的,只有做恶多端之人才会被施以黥刑,黥刑,说白了就是在脸上刺青,刺的字有“恶”、“盗”、“淫”不等,目的是警示人们,小心这些作奸犯科之人。

刘氏虽然不认得这汉子脸上刺得什么字,但字的多少却还是能查得清的,看着像是四个字,应该不是简单的偷盗、杀人、淫掠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多罪并罚的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刘氏吓得掩住了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对方发现了小命不保。

刺青汉子怒气冲冲的对袁二郎道:“二哥,别长他人的威风、灭咱自己个儿的威风,现在捕快衙役均在外搜捕,俨然一座空县衙,正是救四娘的好机会,为何不救?”

袁二郎神情一凛,忧心忡忡道:“牤牛子,我和四娘是一奶同胞,我比你更想救她,但洪丰那小子又回到了朝阳县,葫芦里不知卖得什么药;况且,你也看到了,衙役捕快虽然不在,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一队黑衣银甲的侍卫来,将县驿署守得密不透风,个个盛气凌人的样子,怕是来什么大人物了,咱兄弟几个别着了道。”

袁三郎眼白一翻,轻叱一声道:“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不想救四娘,你和我、四娘可不是一个亲娘,算不上一奶同胞......”袁三哥不屑的撇着嘴。

袁二郎一听不干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与袁三郎动手,一侧的袁大郎脸色变了,狠狠的按住袁二郎,沉声道:“都这个时候,争什么争?都是老袁家的骨血,到头来还不如牤牛子重情重义。四娘是咱嫡亲妹子,救,自然得救,但怎么救,却得有个章程。”

袁大郎这个大哥不是白当的,自然有几分震慑力,几个兄弟和刺青的汉子均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袁大郎将脸却转向了只有十七八岁的袁五郎,脸色沉沉道:“五弟,你今天太过莽撞了些,医馆看病的不仅有病人,还有捕快在,你竟敢去抢银子?将捕快引来了怎么办?如果再如此鲁莽,你就不要参与救 四娘的行动了。”

五郎委屈的扁了扁嘴,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哥,俺知道抢银子可能危险,但俺也知道轻重缓急,咱手头已经没有多少存银了,那掌柜的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没有了银子,定会将咱赶出客栈,到时候全城都在搜捕,没有了这唯一的掩护身份就会更加的危险。当时那贵人扔银子之时,大家都以为我是个贪财的伙计,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您不知道,我当时抢了足足有十两银子,够堵住掌柜的嘴了,呆上十天半月没问题。”

袁大郎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报应来临,这袁四娘自从几月前卖了一个姿色姣好的姑娘,好巧不巧竟是大理寺卿洪丰的表妹加未婚妻,现在引出这么一大摊子的烂事儿,袁四娘不幸被抓,判了开春问斩。

袁家老爹本来是不同意救四娘的,但是袁大郎总觉得搁舍不得,别人不知道,袁大郎却知道,袁家老爹是个不打种的骡子(骡子,就是驴与马的杂交品种,能干活,但生殖力极差,农村人骂男人生不出儿子会骂他是骡子),袁家老爹根本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简单解释说,袁大郎和袁二郎的娘是正室,二人有血源关系;袁三郎与袁四娘、袁五郎的娘是填房,三人有血源关系,而实际上,五人的爹分别是谁,是两个还是五个,恐怕只有他们的娘亲这个当事人自己知道了,只可惜,两个女人都死了,所以也就成迷了。

总而言之,这袁大郎与袁四娘是没有血源关系的,除了袁大郎,其他兄妹几人根本不知此事。正因为袁大郎知晓此事,所以对这个不是妹妹的妹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袁四娘对这个哥哥也是依赖得很,初时不以为意,待及笄过后,袁四娘后知后觉自己爱上了亲哥哥,乃世俗所不能容的畸恋,于是痛苦万分。

在神伤之余,袁四娘被混子牤牛子给盯上了,掳去占了清白的身子,随后想拐卖至青楼,没想到这袁四娘从青楼跑了出来,反而找到了牤牛子,从此以后便干起了雌雄大盗,无恶不做。

这牤牛子日常干的就是奸淫掳掠、偷人倒卖的勾当,是县大牢的常客,上一任的刘县令与这一任的成县令都抓到过他,因其犯的不是死罪,又舍得陪事主银子,所以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成县令刚刚到任时就因奸淫罪抓捕过他,那姑娘却到最后翻了供,不承认被牤牛子奸淫。成县令气得牙痒痒,怒其屡教不改,遂命人在他脸上刺了“作奸犯科”四个字儿,警示县民远离此人。

袁大郎抬眼看向牤牛子道:“牤子,你能调动的人手能有多少?”

牤牛子不假思索道:“能有二十几个,原来有钱供着,还能顶些事,现在没有银子上贡了,小事也许能帮称帮称,出生入死却绝计不好使了。”

袁大郎点点头道:“不用他们出生入死,只要让他们同时在县衙四周制造些混乱就好,那些侍卫看着人影绰绰,定以为有人调虎离山,反而会紧闭不出,寸步不离的守在那贵人左右。县驿署与大牢虽然都是一个大门,却相隔五六十丈,中间的脚门也是大锁紧闭。那些侍卫只要不出来,我们便可堂而皇之的进去,只是速度必须要快,防止在外搜查的洪丰以及捕快们回来驰援。为以防万一,五弟,你将那些掳来的娃子都带着,紧急的时候能派上用场,让他们投鼠忌器。”

牤牛子一挑大指道:“大哥,果然有你的,此计绝妙,若是你早就加入我们,四娘就不可能被抓了。”

袁大郎并未作声,反而是狠狠瞪了一眼牤牛子,最后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己当初犹豫不绝,怕这世俗眼光,四娘也不会与这恶人盘根错结,怎样断也断不了,如今己是悔之晚矣。

几人看看天色,袁大郎斩钉截铁道:“此事贵在神速,不能再拖了,马上行动,牤子,你快去寻孙二安排点火;五弟,你去带上那些孩子;二弟,你将那小子从柴房里掏出来;四弟,你在客房上风口点些迷魂香,量要掌握好,放多放少都不行;我去县衙后门踩点儿,以子时火起为号,记得,不管各自手里的活计完成得怎么样,火起必须都到衙门后院,同时攻入,救下四娘,然后再逃回此处,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几人纷纷点头称是,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的巾子,将头脸全部都遮了起来。

袁二郎刚要向柴房方向而来,却被身后的牤牛子给一把扯住,将两块十两的银子塞给袁二郎,一脸阴狠之色道:“二哥,那个孙二你也见过,咱俩换上一换,你去找孙二收买他们点火,我去掏那小子。”

袁二郎眼睛一立不悦道:“那小子就在眼前,找孙二还得走上一柱香的功夫,俺懒得走。”

牤牛子又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谄媚道:“二哥,你行行好、发发善心,帮帮妹夫。姓成的在俺脸上刺了字,害得青楼里的娘们都嫌弃俺,睡女人都不舒爽。只取那小子的性命实在太便宜他了,用不了两年照样睡女人生儿子,我要想个办法,在他心口扎根刺,一辈子想拔也拔不出来,让他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恨得牙痒痒、吃不下、睡不着。

袁二郎见到银子心里已经十分乐意了,见牤牛子一幅寝人皮、食人血的模样,一把抢过银子,边走边喃喃道:“除了死儿子,还有啥让他恨你一辈子的?!异想天开。”

袁二郎的身形渐渐融入夜色,牤牛子则呵呵冷笑,让人痛恨一辈子的方法还真是有,而且,感同身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儿的命,卑如草

柴房外,牤牛子一脸坏笑着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来,阴恻恻的向柴房走来,脸上的刺青和他的脸色一样,忽明忽暗,在院中影影绰绰的灯笼的昏光影晕里,形同鬼魅。

刘氏吓得瞳孔放大,连呼吸都忘记了,在牤牛子推开门之际,刘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进了窗户下做引柴的茅草堆里,整个身子隐在其中。

茅草堆前方,堆着木柴堆,刚好挡住茅草堆,外面根本看不清,也想不到这里面还藏着人。

刘氏将身形隐在草堆里,紧咬着下唇,抑制着紧张发抖的身子,眼睛眨也不眨的透过木柴堆的缝隙看着柴房门。

柴房门洞开,牤牛子将火折子打亮,闲庭信步似的走向墙角一个大锅灶台,一脸痞笑,洋洋自得道:“小兔崽子,你老子我又来了。”

牤牛子将火折子立在灶旁,双手握住锅沿,用力一抬,便将整口大锅抬了起来,放在脚下,右手在锅膛里一捞,捞出一个小小的身子来,那小身子拼命的挣扎着,只是抽不出丝毫的力气来,扭动的模样如同软弱的蚯蚓,没有半分的威力。

牤牛子一把将捆娃子的绳子割断,颇为自得的看着小家伙手刨脚蹬却有气无力的模样。

这灶膛是客栈专门用来烧洗澡水的,乡下冬天怕冷,都不怎么爱洗澡,所以闲置的时候居多,即使有人想烧开水,这些活计自从袁氏兄弟来后都由他们来做,给了袁氏兄弟可乘之机,将此做为藏人地点,衙役来搜过一次竟无功而返。

娃子被放在锅灶底时间过长,小小的身子一头一脸一身的黑灰,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是从身形来看,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子。

刘氏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手脚并用想要从枯茅草堆里爬出来拼命,却见牤牛子一探手,将男娃子头上的一只玉冠钗和胸前的金锁片给取了下来,一把将男娃子摔在大锅里,大锅受了力,如陀螺般转了两圈,男娃子想要尖叫,却是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刘氏登时不敢轻举枉动了,心也略微放了放,这个娃子,身形上虽然和松儿相似,但松儿不可能有金饰或玉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牤牛子看着在锅里被转得晕头转向的小家伙,不由大乐,大手一伸,将大锅飞快的转动起来,害得小娃子眼睛紧闭,四脚紧紧撑着锅底,双手紧紧把着锅沿,张嘴吓得惊叫,到最后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刘氏拳头紧握,这娃子虽然不是松儿,但这牤牛子如此对待一个娃子,怎会不让人气愤,无奈,她身单影支的一个弱女子,出去也是送命的下场,唯一能做的就是扑漱漱的掉眼泪,濡湿了枯草,却是万般无奈。

牤牛子玩得够了,将大锅按住,随即一掌掐住娃子的两腮,另一手执起匕首,在娃子的脸上毫不怜惜的划了一刀,这一刀下去,登时渗出一线血珠来,小娃子拼命的挣扎着,一脚踹在了牤牛子的肚子上。

牤牛子回首一巴掌,打得小娃子眼冒金星,阴恻恻道:“和你老子一样不开面!给老子刻了字,老子现在就给他儿子刻上‘奸淫’二字,再亲自送到你老子面前,当着他的面儿结果了你的小命!让他一辈子内疚,一辈子抬不起头!”

牤牛子哪里管娃子挣扎不挣扎,下了狠心在额头上一顿乱划,直到那娃子昏死过去。

一个字划完,娃子的额头已经血迹模糊,流得满头满脸都是。

刘氏心里如同滴血般,想着这娃子遭的罪,自己的儿子松儿也有可能被人这般折磨,不知是生是死,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来,感觉这娃子就是她的松儿,为了她的松儿,她不能再像多年前一样软弱,母子生生分离。

刘氏悄悄从茅草丛中爬了出来,牤牛子正兴奋不矣,根本就未留意身后丈外木柴垛后的声音,拿着匕首正丈量着第二个“淫”字是刻在左脸颊还是右脸颊。

刘氏轻轻推开身后透风的窗户,小心的从里面爬了出来,急忙奔向掌柜的房间,轻唤了几声没有人回话,只一会儿,刘氏顿时脑袋有些晕沉,这才想起,刚刚袁大郎吩咐在院中点了迷香,刘氏忙掩了口鼻,顺着香烟缭绕,在客栈院中的上风口找到了一只手指粗细的迷-香,忙将迷-香扔在地上踩灭了。

店里的人都中了迷香,找不到人帮忙,刘氏只好又偷偷潜到门外的街面上去,街上竟和客栈一样的静悄悄,连个巡街的捕快都没有。

刘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晚上一分,那娃子便多一分凶险,刘氏瞟见医馆旁边摆砌整齐的柴禾,心里发了狠,将外衣脱了,用火折子点燃了便扔在了柴禾堆上。

这柴禾是熬药用的松木柴,又逢天干物燥,加上刘氏的衣裳,只一眨眼间,大火便熊熊燃起,映红了半面天,大有连成片烧起的架势。

刘氏忙闪身回了客栈,躲在暗角里,偷偷看着柴房方向。

只一会儿。一阵嘈嘈杂杂的救火声起,随即是医馆老郎中急切着喊人相帮的大叫声,随即越来越多的人起来相助,生怕被这大火烧到了自家。

柴禾垛内的牤牛子眉毛不由一皱,心想着和袁氏兄弟约的是子时,为何这样快就到了?莫不是大牢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男子一抄手将娃子夹在了腋下,刚要踏出柴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铜锣声,吓得他一下子将刀和小娃子一起扔到了脚下,看着门外越来越多的影影绰绰的人们,牤牛子无瑕顾及娃子,将娃子扔到了木柴堆里,一甩手打翻了立在灶台上的火折子,随即支身一人逃出了客栈门外,向县衙后院奔去。

高儿的头本就伤痕累累,被一下子磕在了地上,顿时痛得悠悠醒转,睁开眼来,入目的是雄雄大火,浑身被烤得灼热,火蛇如一条条真正的毒蛇,吐着衅子向高儿吞噬而来,高儿想要翻身向门口爬,四肢百骸疼得窒息,分明动弹不得;想要张嘴呼救,却是半分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看着火势就要烧到衣裳上了,高儿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黑黝黝的脸上瞬间被冲出了两条白哗哗的泪沟,这是要死了吗?终于要死了吗?那人每次都变着法子折腾自己,不给吃,不给喝,现在又是刀割,又是火烧,这样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疼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从未见过的娘亲了?

高儿的眼睛被泪水流得渐渐模糊,正自绝望时,艳红的火光中,一双柔软的手将自己从火海中抱了起来,那双眼睛,那样的忧伤,深深的、深深的望着自己;那双手臂,那样的温暖,紧紧的、紧紧的将自己拥入怀中;温湿的脸颊,静静的、静静的贴在自己焦黑脏湿的小脸上,生怕自己永远消失了一般。

高儿不由得嘴角上扬,喃喃道:“娘!”只是喉咙里被塞了核桃,怎样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知是刘氏从口形中分辨出来,亦或是感同身受,眼泪扑籁籁的向下落,急切答道:“是娘,是娘,别怕,是娘。”

高儿嘴角噙笑,随即头向一侧一歪,便昏了过去,小手紧紧的抓着刘氏的衣裳,生怕刘氏离开他一般。

外面的火光一波接着一波,时不时传过来呐喊嘶杀声,刘氏将柴房的火用水浇灭了,忙缩回房中,不敢出去找郎中,只好自己动手,小心将高儿喉咙里的核桃抠了出来,又将高儿的黑脸颊和伤口擦了又擦,撒上创伤药,用帕子包扎起来。

擦净了小脸的高儿,脸儿白晰得如同青花瓷,眉目如画,俨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仙童。

刘氏轻轻摸了摸高儿额头上包扎的厚重帕子,这伤好了,怕是也要留下疤了,这牤牛子真是该死,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此毒手,不仅刮花了额头,还要带走他、在他父亲面前亲手杀了他;来不及带走的情况下,还要活活烧死六岁的娃子!简直禽兽不如!

刘氏打心底里头一次这样的愤怒。这种愤怒,堪比得知松儿被老宅偷偷卖给柳家;堪比得知松儿险些被他养父二次发卖。

刘氏的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一方面是为这可怜的高儿;另一方面则是想起了松儿,不知道松儿是生是死,牵心挂肚。

怕眼泪滴在高儿的脸上打醒了他,刘氏时不时的用手抹着一泡又一泡的眼泪,想止也止不住,手指颤抖着想要摸额头上的伤口,又恐弄疼弄醒了他,见高儿的嘴唇干裂得如同沙漠丘陵,刘氏索性用帕子蘸了清水,一点儿一点儿的殷湿高儿的嘴角,让他解一解渴。

或是出于本能,高儿竟在睡梦中张了嘴,刘氏欣喜,将留给小翠几人的馒头拿出一只来,泡在水里软成靡了,一点一点的就着水喂给高儿吃,高儿就这样,如雏鸟般,在半梦、半醒、半晕的状态下吃下了半个馒头。

高儿这一觉睡得分外不踏实,每隔一小会儿就会惊撅或是颤抖,刘氏干脆将高儿抱在怀里,如小时候哄明月、明阳和明星一般哼着小曲,用手掌心轻轻的拍着高儿的后背。

小曲儿的词儿分外简单,“儿的命,卑如草;睡不暖,吃不饱;娘的心,操碎了;我的儿,我的宝......”

在轻轻的曲调中,高儿渐渐睡得深沉,手却仍是紧紧抓着刘氏的衣裳不放;渐渐的,刘氏的手麻了,腿酸了,连喉咙都哑了,刘氏却半分也不敢动弹,生怕打破高儿的安静梦乡,重返这残忍的世界中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平静的夜

成鸿略眼睛赤红,紧紧盯着牤牛子怀里的孩子,声音嘶哑道:“牤牛子,快放下高儿,我放了你们和袁四娘安全离开!”

牤牛子将腋下的孩子紧了紧,将孩子了玉冠扣扯下,孩子的发髻登时散乱,披头散发,吓得孩子身子扭动着,干张着大嘴却是哭不出来,眼泪一串串的往下落,本来乌黑的小脸更是花蝴蝶一般。

牤年子阴恻恻道:“成县令,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月前你给我施黥型之时,可曾想过有今天?求我放了你儿子,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俺爹也求你别在俺脸上刻下耻辱?自那以后让俺爹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只好背井离乡,得了个半死不活到的咳症,如今该轮到你了,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就是现世报!”

成鸿略怒而抢过身侧衙役的大刀,刀尖直指牤牛子,气恼吼叫道:“牤牛子,你不配说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在这朝阳县城,被你偷过的人家数不胜数,被你拐走的娃子没有几十也得上百,被你糟蹋的姑娘光报案撤案的就有七个,没敢报案的少说也得几十个,这些年,哪怕说出一件你做的好事来,我成鸿略就亲口承认当初不该给你施以黥刑,给你磕头认错!!!”

牤牛子眼色一眯,半天沉默不语,在成鸿略后悔自己口无遮拦激恼了他的时候,牤牛子突然云淡风清的笑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眼泪都笑出来了。

袁大郎将袁四娘的身子往背上托了托,颇为不耐道:“牤子,别废话,扔下孩子,别害了性命,赶紧撤!!!”

牤牛子低语道:“大哥,你抱着四娘先撤,我吞了这么长时间的恶气,今天要一并给出了。”

牤牛子又对着背着黑袋子的袁四郎和袁五郎点头示意,二人会意,随着袁大郎先一步而去。

两个衙役身形刚要晃动,牤牛子己将匕首抵在了孩子的后背心,阴恻恻道:“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动一下,我就在你儿子的后背心扎个一刀两洞,一共九个人,若是全动了,刚好九刀十八洞,妙哉妙哉!”

成鸿略一把将冲在最前头的副捕头李方给扯了回来,由于用力过大,将李方扯了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八个衙役还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有的抬腿,有的提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惹怒了牤牛子,害了县太爷家的小公子。

成鸿略和他的手下如被点了穴道般不敢动,牤牛子却毫不在乎,故意的手一抖动,匕首毫不疼惜的在孩子的背上轻戳了一下,虽然不深,但后背还是渗出了丝丝的血痕来。

“住手!成鸿略几乎是吼出来的,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抬眼己是泪眼婆娑,一向圆滑世故的县太爷,此刻却是穷极了脑袋,也想不出任何的办法:强攻?儿子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合围?人手分散各处找松儿和高儿,只剩下这几个人;偷袭?泯王妃的侍卫轻功了得,怎耐人家只管自扫门前雪,哪管他成鸿略的瓦上霜。

郁结于胸的七尺汉子抬眼见那牤牛子没有一丝心软,匕首还要落下,忙撑着将瘫软的身子一跪,就势在地上磕起了头,直磕得地面咣咣作响,哀哀苦求道:“牤牛子、不,牤大爷!你就行行好放了高儿吧,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娃子,是他这个爹不懂事,开罪了您老,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放了高儿,我保证,将成家祖业的宅子和金银财宝全都给你,如果还不出气,你就在我脸上划上几个字,画乌龟王八都成,从今天以后,此事就翻篇、即往不究!若是失言,让我成鸿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牤牛子咧着嘴笑了,郁结于胸的恶气顿时变成了让四肢百骸都舒服的春风,桀桀怪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罢了罢了,我牤牛子历来都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

成鸿略不可置信的看着牤牛子,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莫不是这牤牛子怕自己今后找他麻烦,黥刑之仇不报了?

牤牛子紧紧的盯着成鸿略,脸上的笑纹越来越大,晃得成鸿略莫名的心慌,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县太爷暗叫一声不好,身子前倾扑向牤牛子,只是为时己晚,那匕首己经狠狠的扎进了娃子的后背心,那娃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耷拉下了脑袋和四肢。

不仅如此,牤牛子直接将娃子整个身子抛向了空中,本来扑向的成鸿略和众捕快,纷纷摊开手臂去接向下落的娃子。

牤牛子的匕首在抛出之前刚从娃子身子上拨出来,在空中射出了一长道血线和无数点血花,喷了成鸿略和众衙役一头一脸。

成鸿略哪里管上这些,赶紧接住儿子小小的身子,呜咽着对李方怒吼道:“快去找魏炎!快去!!!”

魏炎的医术比那些野郎中高上不是一点半点,成鸿略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只是此时的魏炎正追随着魏知行出去找松儿和高儿的线索,根本不在府中,两个衙役慌忙分东城西城去找魏炎,六个衙役疯狂的追向继续奔逃的牤牛子。

成鸿略紧紧按住儿子的后背心,血水怎样堵也堵不住,成鸿略的手虽然已经抖成了筛糠,却久久不肯松开那堵着血洞的手,直到那小小的身子僵硬变冷。

成鸿略不由得放声痛哭,从未如此的撕心裂肺的痛,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直指长空,一声怒吼再次震彻长空:“牤牛子,吾不杀你,誓不为人!!!枉为人父!!!”

小心的将儿子转过身子,爱惜的抹正了头发,成鸿略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将唾沫吐在手心搓了搓,擦干净娃子黑扑扑的脸,哪里是高儿的面容,分明是一个和高儿身材、年龄相近,又绾了高儿玉冠扣的娃子!

成鸿略脸色一暗,将孩子放在地上,急匆匆向牤牛子方向追去,他的高儿,他的儿子,还在那厮手上!!!

一个、两个、三个孩子倒下了,都不是他的高儿......

成鸿略心急如焚, 怒火中烧,这该死的牤牛子,竟视娃子的性命如草芥,用娃子来阻挡他追踪的脚步,留在县衙的衙役本就不多,被牤牛子一阵拖延之后,竟三晃两晃没了人影,让那牤牛子给脱逃了!!!

成鸿略命衙役四处搜寻,自己则无助的看着暗夜,愤怒过后的无助再次侵袭而来,即使这四具娃子的尸体不是高儿,他心里也明白,这高儿怕是凶多吉少了,那牤牛子对无甚仇怨的娃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自己这个仇人的亲儿子?

成鸿略看着并排摆着的四具孩子尸首,不禁想到,这四具当中,怕是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松儿”了,万没料到,这个松儿竟是那牤牛子为当自己儿子“替身”所偷的,算是受自己所累,不由更是悲从心来。

李方如狗般的伏下身子,鼻尖几乎是嗅着几个孩子身上的衣裳,狐疑道:“大人,这些娃子身上都粘有一股子油菜籽油的味道,这里是沧澜江以北,百姓喜食花生油、荤油,油菜是沧澜江以南的作物,百姓喜食油菜籽油,在这朝阳县城里的江南人,怕是只有那么十几二十户,追根溯源,定能找到牤牛子的同伙,说不定能抓到牤牛子或是找到小公子。”

成鸿略抽动了两下鼻子,点点头道:“李方,我成某人从十八岁当县丞开始,到现在任县令,每年亲手办过的案子足有上百件,深知这结果不容乐观,你放手查吧,是生是死,我不怪你们,只怪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的儿子,愧对他死去的娘亲。”

李方连忙施礼道:“大人放心,小的定会竭尽所能去找小公子,估计见到火光,所有的兄弟们都会赶回来,成悦大哥擅长追踪,我与他分几队同时搜查,既不打草惊蛇,又会事半攻倍。”

成鸿略点了点头,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

......

袁大郎背着袁四娘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拐到了下半夜,才悄悄的返回了东来客栈,客栈内,如他走的时候一样静悄悄,如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袁大郎终于放下心来,将四娘轻巧的背至柴房里,本想直接放在地上,又恐四娘着凉,想起墙角有不少的枯茅草引柴,便想拿些茅草铺在地上。

转过木柴垛,里面的茅草却是乌黑一片,有一大半已经烧成了灰烬,灰烬上方又是湿漉漉的水痕,显然是遭了火灾,只是火势较小,几盆水便浇灭了。

袁大郎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嗔道,这牤牛子忒不像话,偷懒让袁二郎去找孙二等混混点火,结果,从头到尾根本就不见了人影!联想起这袁二郎平日里的所做所为,袁大郎十分有理由相信,这袁二郎是见财起意,拿着二十五两银子,自己跑路了!!!

跑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过早的点了医馆那堆火(他哪里想到是刘氏为救高儿点的火),时间太早了,害得他们仓促应对,险些被堵在大牢里出不来,幸亏有袁五郎手上买来的四个孩子拖延时辰,否则真是生死未知。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哪里去了

袁大郎将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小心的铺在地上,将袁四娘轻轻的放在上面,柔声细语道:“四娘,你先在外面喘口新鲜气,一会儿有人来搜查就得将你放在大锅底下了。”

四娘双手抱着双腿,如小猫般团在了袄子上,含情脉脉的盯着袁大郎,直到袁大郎脸色绯红,搅动着手指不敢看她,呢喃问道:“妹子,哥的脸上粘了锅底灰吗?”

四娘无奈的叹了口气,无比怨责道:“哥,你又叫我妹子,还是叫四娘顺耳些。”

大郎顿时耷拉下肩膀,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看着四娘腊黄的一张脸,心里分外疼惜,转身出了柴房,向一侧的伙房走去。

伙房里还剩下半个发干的馒头,大郎捏了捏有些干硬,不由得皱了皱眉,放下馒头,从碗架子上拿出一只空碗,从荤油罐子里剜出一小勺乳白色的、带着油唆子的荤油底儿,切了细碎的葱花,加了一小捏盐面子,倒上开水,油腥登时从碗底飘了上来,泛着浓浓的荤油香。

大郎这才端了拿到四娘面前,不无懊恼道:“妹子,现在只能将就将就了,啥现成吃食的也没有。”

四娘温婉的一笑,伸手想接过粗瓷大碗,袁大郎却收了回来,嗔怪道:“和小时候一样毛愣,不怕烫着手?我来,你就着碗沿儿喝就好。”

四娘乖巧的点了点头,果然如大郎所说的,由袁大郎端着,四娘的嘴就着碗沿儿,轻啜着半温的荤油汤,喝到嘴里,却是香在心里,眼泪扑簌簌的涌了出来,落在了油碗中,如春雨击打着水面,细碎而无声。

袁大郎慌忙撤回了碗,惊慌道:“妹子,咋啦?烫着啦?我已经吹了半凉了。”粗壮的汉子慌张的张嘴去喝汤,却是不热不凉刚刚好。

四娘不哭反笑了,对着莽汉子翻了一记白眼,嗔责道:“你个瓜子!我哪里说烫了,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我生病了,闹着吃好吃的,爹不给,你便半夜起来,偷从油坛子剜荤油做汤给我喝,怕爹爹打你,你故意弄只死老鼠放在油坛子边上,等爹发现的时候,你比他还气愤,满山的抓老鼠。结果爹爹以为那荤油有毒,全都倒掉了。那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说,等我有了银子,定要请大哥成天吃油唆子。”

袁大郎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皮,自己打小长相就憨厚无比,当时竟骗过了所有人。

四娘用手指拈起一块飘在汤面只有半个指甲大小的油唆子,调皮的递到袁大郎嘴边道:“哥,我兑现诺言了,请你吃油唆子。”

袁大郎乖巧的张开嘴,那油唆子虽小,似乎都塞不住牙缝儿,却似乎溢满着香气,用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

袁大郎轻轻抚了抚袁四娘如瀑的长发,无限怜惜道:“妹子,跟着牤牛子虽然不愁吃不愁喝,但干的毕竟是损阴德、折阳寿的事儿,如果能平安度过今天这道坎,你还是跟哥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袁四娘眼中悲色一现,将头深深的、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颇感无助,声音低如蚊鸣:“我不想看见刘莲儿和永儿。”

袁大郎顿时沉默了,为了传宗接代,自己三年前跟一个邻村的小寡妇成了亲,小寡妇性格好,肚子也争气,嫁过来第二年就给自己生了个大白胖小子,起名永儿,也就是自那以后,袁四娘几乎不怎么回家,跟牤牛子厮混一处,偶尔回家,对刘莲儿这个嫂子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永儿亦是爱搭不理。

袁大郎想了想劝道:“妹子, 你嫂子虽然不爱吱声儿,但是人儿挺好的,再说了,有哥在,她还敢给你瓜落儿吃?她若是敢让你受了屈儿,我第一个不饶她。”

“你会休了她吗?”袁四娘充满希冀的看着袁大郎,看得袁大郎脸色怔怔的,只是盯着袁四娘含娇带嗔却异常执着的眼睛。

袁四娘一把抓住袁大郎的手,将欲流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出去, 如云似雾、半似朦胧,只是逼视着袁大郎。

袁大郎忙躲闪开眼睛,摇摇头道:“妹子,别这样,永儿不能没有娘。”

袁四娘眼泪再次涌流而出,转而嫣然一笑道:“我知道,这辈子,你是我哥。”

袁四娘默默的喝净了那碗荤油汤,一滴也不剩,末了还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道:“哥,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袁大郎笑道:“傻妹子,净胡说,进大牢之前,牤牛子大鱼大肉调着花样的让你做,时不时还去酒楼吃上一顿,哪一样不比这荤油汤好喝?这是穷人家解馋才吃的玩意儿,富贵人是不会吃的。”

袁大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呈鱼肚白,担心的看着柴门的方向,迟疑道:“妹子,你还是先躲进灶底吧。”

袁四娘顺着袁大郎看着的方向,不由问道:“哥,牤牛子会到这里汇合吗?”

袁大郎点了点头道:“这里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了,这次救你出来牤牛子出了不少的力,哥虽然看不上他的为人品性,但只要你喜欢,哥便欢喜。”

袁四娘怔怔的看着袁大郎,心头如同被激起了丝丝浪花,泛着层层的涟漪,只要你喜欢,我便欢喜。女子嘴角微弯,竟带着一丝欣慰与舒怀。

不一会儿,牤牛子和两兄弟赶了回来,牤牛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将开来,是一只烧鸡,撕下一只鸡腿递给袁四娘道:“这是在巷子里转圈的时候顺手牵过来的,你吃些顶顶饱。”

袁四娘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吃鸡腿。”

牤牛子笑道:“你想吃啥,我去给你买,只是别太远了,我这幅尊荣,亮天就不能露面了。”

袁四娘仍是摇摇头道:“现在天慢慢透亮了,你不能出去,让大哥去吧。”

袁四娘殷切的看着袁大郎,柔声细语道:“大哥,你去最东城的稻花香给我买几块桂花糕吧,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咱村口那株百年老桂花了,可惜,那树已经死了,再也闻不到桂花香气了。”

袁大郎忙站起身,嗔责道:“你看你,刚刚二十二岁,弄得跟七老八十似的,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你小时候总是长在桂花树旁,吃桂花、戴桂花,我还逗你说是花仙子下凡呢!!!可惜了,那桂花突然就死了,你为此还哭了三天三夜,说没来得及酿桂花酒,带着它跟你一起出嫁!”

袁大郎嘴上念叨着,身体已经老实的向外走,正要迈出门槛,袁四娘突然轻声唤道:“哥!”

“啊?”袁大郎扭头答道,看着袁四娘的眼睛,等着袁四娘说出下文。

袁四娘嫣然一笑,挥了挥手道:“哥,没事,哪天我请你喝桂花酒!”

袁大郎呵呵笑着,心中叹道,傻妮子,桂花树死了,你哪里有机会摘桂花、酿桂花酒?没有这酒,难不成还不能出嫁了?

见袁大郎的身形渐行渐远,袁四娘脸色一沉,又看向袁三郎和袁五郎道:“三哥,五弟,二哥定是拿了银子跑到怡香院找哪个小狐狸精去了,此时非常时期,你们马上去将他俩找回来。”

二人正对袁二郎一肚子的怨气,气呼呼的不想动弹,袁四娘脸色更阴了,声音登时提高了喊道:“你们怎么说也是兄弟,怎么做些无情无义之事,快去找回来!!!”

二人被袁四娘突如其来的怒火下了一跳,面面相觑,只好又出去找人了。

牤牛子看着一向温柔的相好袁四娘突然有了彪悍的一面,有些不适应道:“怎么啦?在狱中被人欺负了?”

袁四娘摇了摇头,只是发呆般的看着外面渐渐鱼肚白的天色。

牤牛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伸手将袁四娘抱了起来,迈步走向大锅灶旁,边走边说道:“天快亮了,我和你都不能露面,原来我和那小子挤在一处就不宽绰,现在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袁四娘眼睛瞟向地面,突然扯住了牤年子,指着地上只剩一小截的火折道:“牤牛子, 你看,这是什么?”袁四娘本是为了分牤牛子的神胡乱指的,牤牛子转头的功夫,将头上的一只乌木钗扔在了地上。

牤牛子低头哪里留意这些,看见地上只剩一小截的火折子,脑袋蓦然间炸裂开来,眼睛登时现出一抹惊慌之色。

刚刚回客栈之时,他只想着四娘饿没饿,忘了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现在经袁四娘一提醒,才蓦然想起,他临走之时,是扔了火折子的,换言之,如果没有人救火的情况下,现在的柴房,甚至是整座客栈都应该化成灰烬了。

现在的事实却是,不仅柴房安好无损,就连火折子也没烧完,县太爷的小公子却不翼而飞了!!!看这柴房完好的程度,应该是自己前脚走,那人后脚就进来,灭了火,救了娃子!

这事儿实在太过蹊跷,令人匪夷所思,那人纠竟是谁?若是捕快,不可能让自己安然跑到县衙去抢袁四娘!

牤牛子眼睛轻眯,不由得瞟向了客栈中的各个房间,灯光影晕里,异常安静的甲乙丙三个等级二十几间房,如带着吞噬人的力量,让牤牛子一一去探纠竟。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戏得往下唱

牤牛子转身将袁四娘放进了锅灶底,低声道:“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县太爷的小兔崽子跑了,我怀疑还在客栈之中,放他活着回去我心有不甘。”

袁四娘未置可否,任由牤牛子小心的将她安置在锅底,一声也不吭。

牤牛子小心盖好大锅,在四周又扔了些柴禾,以掩盖人的脚印痕迹。

收拾妥当,牤牛子小心翼翼的回了老爹所在的房间,本来睡得正沉的老汉被开门动静惊醒,见是自己儿子,忧心的看了一眼牤牛子满脸的刺青,无奈道:“又出去干啥坏事儿了?能不能消停的过日子?”

牤牛子眼睛一瞪道:“老东西,废什么话?我问你,我走了之后见没见过有人到过柴房?”

老汉目光闪烁了两下,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咳咳,没,咳咳,头晕,没、没看见。”

牤牛子不由得眉毛一皱,自己之所以不待见自己老爹,完全是因为他老爹经常在自己耳边唠叨些有的没的,念的自己耳朵生疼,若不是此次拿他当耳目 ,他是不可能带着这个累赘出来的。

虽然不待见,但牤牛子对他老爹在大事上还算过得去,吃穿用度都不错,在点迷香之前,也先给了自家老爹解药,自然没有头晕这一说,老爹仍旧狡辩头晕,不咳装咳,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户,是不是在撒谎,久混江湖的牤牛子岂会看不出来?只怕,老爹不仅看到了什么人,而且还看清了什么事儿,没落过一分一毫。

牤牛子转了转眼珠,脸上顿现悲凄之色,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老汉面前道:“爹,儿子来向你辞行来了。儿子本有悔改之心,耐何却无悔改之门,本想帮县太爷找回小公子,戴罪立功,没想到被人牙子拐跑了,我现在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与其重新被关进县大牢里被施黥刑、鞭笞刑、老虎凳,莫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爹,儿子死后,你就搬回村里住,下元节的时候帮俺去俺娘坟前烧些纸钱,送两个包子,别让俺娘饿着了......”

牤牛子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脑袋飞快的扑向木头柱子,老汉一下子扯住儿子的手,心疼的摸着儿子撞得发青的额头,颤声道:“牛子,你,你真想学好?你真的只是想将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还回去?”

牤牛子猛劲儿的点着头,眼睛里竟被他憋出来几颗闪光的泪花。

老汉顿时老泪纵横,老怀欣慰的看向房梁,无比悲凄道:”老婆子,你看到没有,牛子不做坏事了,你别再想不开上吊了.....”

牤牛子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怕老汉看到,忙低垂着头,一幅潜心悔改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道:“爹,你告诉我,县太爷的小公子被哪个人给偷跑了,别让那人卖了或伤了。”

老汉心里划过一丝迟疑,见儿子眼中无限的赤诚,拉起儿子的手道:“走,爹领你去。不过,我看那小妇人不像是坏人。”

老汉心里急切,拉着儿子就出了屋子,三拐两拐就拐到了丙字号五号房门前。

老汉抬手刚要叩门,牤牛子已经飞起一脚将门踹飞,半亮的天光映进了昏暗的屋子,只见榻上一个妇人正紧紧抱着一个娃子,听到门响吓得缩在一角,眼睛惊悚的看着牤牛子。

妇人的怀中,那娃子的身子被踹门声吓得一激灵,待看清是牤牛子之后,吓得汪的一声痛哭了起来,身子紧紧的挤进刘氏的怀中,脸部朝里,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偷觑着牤牛子。

牤牛子已经看清了是成高儿,乐得嘴都合不拢,阴恻恻笑道:“阎王爷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千算万逃,也是逃不出我牤牛子的手掌心儿。”

牤牛子急步向前,伸手就去抓高儿的手腕,刘氏手里抓着高儿,手腾不出空来,心一横,低下头,一口咬住了牤牛子的手腕,疼得牤牛子一掌甩了刘氏两耳光,直打得刘氏眼前金光乱窜、脸登时就肿成了馒手,双手却仍紧紧的抱着高儿不肯撒手。

牤牛子大急,心底的狠劲不断上涌,哪管成高儿是生是死,胳膊会不会被扭断,再次甩了刘氏两巴掌,借着刘氏有些炫晕的功夫,一把抓住高儿的脖领 子向外拖,勒得高儿立即喘不上气来,脸色呈现一片晦暗的紫色。

刘氏心疼高儿,自然不敢硬碰硬,只好高儿的手,高儿整个身体悬在了空中,本来害怕的心情更加的害怕,又刚刚喘上气来,对牤牛子一顿拳打脚踢,只是小腿不长,又刚刚受了伤,所有的进攻都袭击不到正处,反而越来越没力气。

刘氏气恼的将榻上的被子一抱,扑天盖脸的扔向牤牛子,牤牛子将高儿扔在自己身后,回首将匕首送出,轻松的一刺一挑,精快准狠的将被子一劈为二;

刘氏二次将褥子扔了过来,牤牛子再次快准的将被子一挑挑到地上,不怒反笑道:“你这是打架斗狠还是打情骂俏?怎么都是这些温柔个东西。

刘氏气得浑身哆嗦,将木制床榻上的丝制围缦也扯了下来,披天盖地的扔向了牤牛子,牤牛子用匕首一挑,与被子褥子不同,这纱轻飘飘的,一刀竟没有

刺穿。

转眼间,纱制缦帘就罩了一头一脸,牤牛子惊着挥动着匕首,怒骂:“小娘们,净弄这些柔弱无骨的玩艺,老子是男人,不喜欢软的......”

“当”的一声响,将牤牛未说完的话硬生生给逼了回去,“啊”的一声叫唤,牤牛子揉着额头看着脚下刚刚砸过自己的最魁祸首----木雕枕头,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牤牛子回首指着高儿道:“臭娘们,我现在就给你儿子三刀,为你做过的蠢事付出代价。”

男人看也不看,回手捞了一把身后,本想抓了小娃子,再次毁容或是一刀两洞,只是,双手一捞竟捞了一个空。

原来,老汉已经后悔自己带着儿子来找高儿,不忍心儿子加害小小的六岁孩童,这才帮了高儿一把,将高儿护在自己身后。

见牤牛子双眼赤红的看着自己的老爹,里面只喷射着仇恨的火焰与噬血的疯狂,老汉本来充满希冀的眼,登时变成了浑浊色,喃喃道:“牛子,你莫不是连爹也要杀吗?”

牤牛子急红了眼,破口骂道:“你活够了别到我面前寻死!让我担个不孝弑父的名声,当年我娘用死逼我,我不还是这个样子?你今天拿死来逼我,同样不好用!!!”

老汉凄然的笑了笑,儿子刺青后,爷俩个就搬离了村子,老汉不是嫌儿子丢人,而是想让他远离别人的闲言碎语,重新活好自己的一辈子,这斩新的一辈子,自己怕是等不来了。

牤牛子这么一担搁的功夫,刘氏已经得了空从榻上跳了下来,越过牤年子,拉过老汉身后的高儿就往外跑,边跑边扯开了嗓门大声尖叫道:“救命啊,有歹人杀人放火啦!!!”

牤牛子提刀要追,一下子被他老爹抱住的后腰,苦苦哀求道:“牛子,你别报仇了,快跑吧,等捕快上来你就逃不了了,成大人不会饶了你的。”

牤牛子一把掼开老爹,害得老汉一把摔在地上,咳咳的咳嗽着,胸口起起伏伏的直喘,却仍不放弃的瘫在地上,试图伸手去抓牤牛子的裤腿,只是任他再努力也阻不了牤牛的如风步伐了。

老汉热泪盈眶,懊恼的用拳头重重的抓着地面,哀哀的哭道:“你个瓜娃子,报完了仇别管爹,快跑啊!永远别回来!!!”

牤牛子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义无反顾的奔向的刘氏。

再说刘氏,虽然比牤牛子早跑,跑的速度也不慢,耐何心里太过焦急,只知道扯着高儿跑,高儿年纪小步子小,即伤痛、又惊吓力气小,一小子绊在了门槛子上,眼看着就要踉跄着摔倒。

刘氏眼疾手快的低身一捞,一手捞到了高儿,紧紧抱在怀中,继续向院中跑,直冲向客栈的院门。

眼看着院门将近,刘氏紧张的嗓子眼都要跳出来了,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跑出去!跑出去!!!只要跑出去就得救了。

刘氏那几嗓子又尖又利,似利刀子割破了整个天空,分外的锐利刺耳,惊得距上风口最远的两个客房门被人推得欠了一条缝儿,本想怜香惜玉一次,见后面追来的牤牛子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手里还毫不忌讳的提着刀子,满脸恶狠狠的形同吃人,立即又将窗户关了起来,只后悔没打断那双刚刚开窗的手!生怕引狼入室。

见有人开窗,牤牛子不由眉毛一皱,心里犯起了嘀咕,天还没有大亮,为何会有人醒来?昨夜的迷-香时间竟这样短?有人醒来了?斜眼瞟见昨夜插香的地方,长长的手指粭的香被人扔在地上,如一条僵死的蛇。

牤牛子重重跺了跺脚,心中暗骂了句祖宗十八代!这香都被人扔在地上了,还能发挥多少药效?最大不过是将人迷上两个时辰罢了。

牤牛子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担心自己露了相,想与四娘均躲在客栈里的事情就要泡汤了,万幸四娘还没有被人发现。

眼看着刘氏已经伸手去拉院门,突然,横刺里伸出一双白晰的手来,一把将高儿抢了过去,似对刘氏挑衅似的扬了扬眉毛,扬了扬下巴,心平气和道:“你逃跑了,戏怎么才能往下唱?”

第一百九十章 互相伤害罢了

刘氏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抬眼看见拦住自己去路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头发蓬乱,眼如杏圆,嘴角弯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刘氏仓慌中推了一把女子,那女子身子竟稳如泰山般,纹丝未动,如一根插入地底的木桩,生生挡住了刘氏逃出生天之路。

只这一耽搁功夫,牤牛子便赶了上来,手里耍着匕首,翻着花样,一脸痞笑的看着瓮中之鳖的刘氏与高儿。

刘氏忙将高儿放在地上隐于身后,将拳头横在胸前,想要阻挡随时抢走高儿的牤牛子,却又底气不足,总感觉手里缺少些什么武器,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硬是没寻找到称手的家伙,一横心,弯腰将脚上的棉鞋脱了下来,遥指着牤牛子怯让让道:“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将你的额头再打上碗大个疤!!!”

牤牛子不气反笑了,指着额头上被木枕头砸得发青的额头道:“老子我一时疏忽让你得了逞,一会儿就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牤牛子转脸看向堵住院门的袁四娘,一脸忧色道:“让你好好藏着你不听,现在露了相了,想要逃出去就有些难了。”

袁四娘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死不可怕,我只是恨我死了扔下你一个人。”

牤牛子眼中闪出一抹感动,没想到一个弱女子也会如此重情重义,自己以前到处寻花问柳实在太不应该,以后要对四娘好些,该成亲生孩子了。前提却是,能活着走出去。

牤牛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刘氏,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第一次要了袁四娘时她惊恐畏惧的眼神; 第一次回村被村民嫌弃时她安慰痴情的话语;第一次刺青时她毫不畏惧的镇定。

无论发生何事,她都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在外与女子们厮混,哪怕自己干尽伤天害理之事,她也总是那样的坚定。

也就是那一次开始,牤牛子才将袁四娘当成自己人真正意义上的伙伴,因为第一丝温暖是她给的,如果没有袁四娘那一次的温柔以对,他也不会在此次奋不顾身的相救之情。

牤牛子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淡然的对刘氏道:“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你和这娃子,只要将我和四娘二人安然送出朝阳县城,成县令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我们,我就放这娃子一条生路。”

刘氏狐疑的看着刚刚还一脸噬血的男子,为何只这一瞬间的功夫, 竟然变得枉开一面,难不成他不想报仇了?

袁四娘听了眼睛一眯,缓步走到牤牛子身侧道:“牤子,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你忘了被这小子的爹关进大牢羞辱的事儿了?忘了被赛金花一个小妓子嘲笑刺青的事儿了?忘了乡亲们向你撇臭狗屎骂你是孬种的事儿了......”

袁四娘句句如刀、字字诛心,似要将牤牛子慢慢凌迟而死一般,每说一句,牤牛子的脸色便惨白一分,每说一字,牤牛子的心脏便抽痛一分,本来平复无波的心情登时卷起了涛涛巨浪,一浪猛过一浪,冲刷着牤牛子的心防。

牤牛子将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头,眼睛如染了血般,脚步沉重的走向刘氏,眼睛却似一只钩子般,深遂的钉着刘氏和她身后的高儿不放松。

高儿吓得掩在刘氏身后,手紧紧的抓着刘氏的手腕,抓得刘氏生生的疼。

刘氏心里不由得怯了,一步一步的退向房门,哀求的看着牤牛子爹,牤牛子爹咳咳的不停的咳嗽,虽然只有四十几岁,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到刘氏身侧,拄着门框,颤抖着手指指着袁四娘道:“你个孽障!你个扫把星!为何拦着牛子不让他走?他和你一起走了,不是可以双宿双飞,正合你的意吗?你还要怎样?”

袁四娘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个自以为是的笑容,到最后却是变成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答道:“叔儿,我就是扫把星!我就是孽障!可是,这些都是你的好儿子先惹我的!!”

牤牛子错愕的看着袁四娘,听她这话似有几分怨怼,不知是为了气自己的老爹,还是发自肺腑之言。

袁四娘耸了耸肩,给了牤牛子一个放心的笑容,随即指着刘氏身后的高儿道:“牤牛子,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今日面对自己的仇人怎么就下不去手了呢?你不会是怕了这娃子的爹吧?也是,人家好歹是个县令,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要了老百姓的命,你也不例外。”

牤牛子明知道袁四娘是在顶自己的火气,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压不压得住火则是另一回事,理智渐渐被怒火淹没,挥着匕首就冲了过来,想要速战速决,一刀结果了刘氏的性命,再一刀了结了高儿的,然后与袁四娘逃之夭夭。

一道温热的血线传了出来,牤牛子泄愤似的拔出匕首,老爹的惨白的笑容呈现在眼前,手,紧紧的捂着被儿子亲手刺出一血洞,血,汩汩的向外流着。

老汉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了无牵挂的解脱。

牤牛子手里的刀子“呛浪浪”的掉在了地上,慌张的用手去捂那血线,只是洞刺的太深,怎样捂也捂不住,瞬间染红了半个院落。

牤牛子泪眼婆娑,怒吼道:“你为什么替她挡刀?为什么?非要我担一个弑父的罪名你才罢休不成?”

老汉只是模糊的摇了摇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冲过来,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幅禽兽模样,他这一辈子,就是混沌而生,混沌而死。

老汉模糊的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那泪水濡湿了手掌,竟然格外的温暖,突然听到院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老汉猛推了儿子一把叫道:“快走!我的儿!”

牤牛子猛的点着头,回首扯过袁四娘的手腕就向院门走去,院门已经洞开,李成悦正要抬手砸门,身后跟着灰溜溜的孙二和蔫头耷脑的袁三郎、袁五郎,以及押解他们几人的六名捕快。

牤牛子反映迅速,疾疾后退,后背心却是一凉一痛,随即小腹处透过来三寸匕首刃尖,那匕首太过迅速,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来。

牤牛子错愕的看向身后那持着匕首的手,这只手,他再熟悉不过,为了煮过饭,为他揉过脚,为他嘘过寒,为他问过暖,更是他准备一起逃出生天的四娘的白晰如玉的手。

袁四娘慌乱的撒开匕首柄,向后疾撤了两步,直到刘氏的身侧,警醒的看着男人,生怕男人发狂将自己撕个粉碎。

抬眼见袁三郎和袁五郎被李成悦给带着夹板带了回来,袁四娘颇为震惊道:“三哥,五弟,不是让你们去找二哥吗,怎么又回来了?”

袁三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孙二已经不依不饶的开骂了:“你们几个杀千刀的,劈头盖脸到我家中就要袁二郎,我说没见过他偏偏不听,硬生生说我贪了银子、藏了人,一言不和就动手,我孙二还怕你们来着,李捕头可是俺大哥......”

李成悦上去就给了孙二一脚,眼睛一瞪怒道:“孙二,我可没有你这么胆大枉为的兄弟,朝廷给了你帮收税银的活计,你却瞒着朝廷私贩人口,还将殷家小公子也给买了进来,若不是我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又要将他转下家了?”

孙二委屈巴巴的用手做揖,无奈手被奈着夹板,只好曲膝扑通的跪倒在地磕头道:“李大哥,不,李大捕头,冤枉,小的实在是冤枉。您老说的那小子,小人实在是没见过。最近小男娃子行情紧俏,小的前夜从张人牙子手里买得十个男娃子,卖给了袁家兄弟四个,本来应该剩六个,您老带人一搜查,结果就变成了七个,俺也懵着呢,不行就去问张人牙子......”

孙二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十减去四变成了七,实在匪夷所思。

李成悦不再理会孙二,冷眼看向院中的牤牛子,谨防再次逃跑,若是以前的案子,牤牛子都有办法脱罪 ,这次却是劫狱、杀人、劫持县太爷小公子等等数罪并罚,想不死都难。

牤牛子眼睛紧紧的盯着袁四娘,嘴巴一张一兮的吐不出声音来。

袁四娘眼睛微润,想要去扶男子,却是久久没有伸过来,反而渐渐绽放了笑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几近于疯颠,最后嘎然一止,冷然道:“牤牛子,你是将死之人,我不吐不快。自从你第一次占了我的身子, 我就恨你,你让我不能以清白之躯去见我深爱的人,让我恨不得将自己的皮囊割下来喂狗!梦里都恨不得食你的肉、饮你的血,可是,我根本就打不过你......”

往事例例在目,如一长桢的画轴渐渐展开,让所有人竟不由得唏嘘感叹。

不仅仅是刚才激怒牤牛子动手杀人,就连几月前牤牛子失手入狱并被施以黥刑,这背后都隐藏着袁四娘无形的手,挥之不去。认识袁四娘之前的牤牛子,顶天算是一个无利不起早、见女人就迈不得步的混混,那么在认识袁四娘之后,在袁四娘的有意鼓动下,俨然变成了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败类;

相反,在认识牤牛子之前,袁四娘顶多是一个为情所扰的村姑罢了,认识牤牛子之后,变成了一个对生命麻木不仁的冷血娇娃。

二人,不过是两只刺猬抱着取暖,互相伤害罢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希望与绝望

袁四娘毫不保留,一字一字的说给牤年子听,没有人分得清,这中间到底隐含着多少恨,又隐含着多少情,假做真,真做假,怕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了。

牤牛子拔下插在小腹上的匕首,血水染红了衣裳,殷红了一地红色,牤牛子一手捂着小腹伤口,一手持着匕首,势如强弩般扑向袁四娘,那力度之大,让人清楚的知道,他怕是将过去所有的情全部转化成了恨,拼了最后一丝力量,要与袁四娘同归于尽。

袁四娘虽然也抱着必死之心,但显然不想命丧牤牛子之手,本能的将身侧的刘氏用力一扯,挡于自己身前当肉盾。

袁四娘紧急情况下扯了刘氏不撒手,高儿害怕又紧紧扯着刘氏不放手,三人连于一处,高儿身子轻,登时被甩在了最前面,整个身子暴露在了牤牛子身前,眼看着就要承受牤牛子 的雷霆之怒。

说时迟那时快,刘氏银牙一咬,将高儿紧紧抱在怀中,身子用力一拧,让背心迎着牤牛子的冲击之势,本能的吓得闭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刘氏偷眼回望,那牤牛子自后背插入一把钢刀,直透心脏,自胸前贯出,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叫出来,眼睛便一翻,死于非命。

牤牛子的身躯如一滩泥般栽倒在地,他身后的李成悦显现出来,刘氏长舒了一口气,刚刚积存的力量,如瞬间被抽走一般,身子软成了一团棉花,眼看着就瘫软了。

李成悦忙伸胳膊一隔,就势抱住了刘氏软如蛇的身子,随即脸色胀红一片,竟不知自己是该顾及男女大防撒手放人,还是应该心无杂念、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到最后,一向雷厉风行的李大捕快竟如石雕般立于院中,连呼吸都忘记了。

几个衙役上前,各司其职,有的扣住袁四娘,有的清理牤牛子尸身,有的去找屋中证人问口供,最后只闲下一个名叫曹林的衙役。

这曹林是个生性就愚笨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所以只是相当于一个打杂的小跟班,自己空闲下来,便好奇的凑到李成悦身侧,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老大,心有好奇的怼了怼李成悦的胳膊,见仍纹丝不动,不由惊得大叫道:“宋大哥、张大哥,你们快来看看,老大被高人给隔空点穴了!”

这声音大得出奇,吓得李成悦登时醒过神来,手一松,刘氏扑通一声被礅在了地上,眼睛登时一翻,连吓带摔,直接晕过去了。

李成悦气得瞪了一眼曹林,无奈的再次抱起刘氏, 将刘氏重新安顿了一间干净的客户,那五号房是打死也不能住了,毕竟出了人命案。

安顿好刘氏,李成悦抱起高儿,准备回县衙复命,哪知高儿抵死也不离开刘氏,任李成悦使出浑身的解数也是无济于事,两只眼睛哭得如同肿桃一般。

李成悦只好留下六名衙役,自己带着众人犯,先回县衙去向成鸿略复命,免得成大人担心自己儿子,一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堵得慌。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袁大郎喜孜孜的买了桂花糕赶了回来,离老远就看见了李成悦被乡亲们的赞叹声包裹着,傲骄的扯着一跟绳子,那绳子如同穿蚂蚱的草绳一般,连着拴着袁四娘、袁三郎、袁五郎,还有那混混孙二,有丢过娃子或亲戚丢过娃子的百姓,扔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破菜叶子、臭鸡蛋、甚至还有死老鼠,以解心头之愤。

袁四娘躲闪着污秽之物,瞟眼间看到了人群中不知所措的袁大郎,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嘴唇一张一兮,只吐出了三个字,便绽放了一个释然而卑微的笑容,这笑容,竟似多年前,她未及笄时游戏花间,人比花娇,歌比蜜甜。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情己非昨。

袁大郎眼睛不由一红,一股排山倒海的悔意侵袭而来,他知道,袁四娘那停于唇边的三个字是什么,她是说:“哥,保重” 。她是告诉自己,她己生死志,此生无憾,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是她的哥,只盼,来生,没有兄妹情、只得夫妻意。

袁大郎神情恍神间,桂花糕己被拥护的人们挤落在了地上, 被疯狂的人们瞬间踩成了齑粉,面目全非。

人们簇拥着人犯如潮水般涌向县衙,只留下形单影支的袁大郎,身高近七尺的汉子,竟卑微的趴在地上,将地上混着泥土的桂花粉拼命的往嘴里塞,眼睛里己蓄落了泪水,抬眼看那女子背影之时,瞬间泪如泉涌,嘴里含糊着滴咕着:“妹子,我不是你哥......”

......

明月睁开眼来,感觉脑袋似要从自己的脖颈上掉落下来,痛, 浑身都痛;晕,满头星光。

强撑起身子,手掌却是一痛,身子再次跌到榻上,摔得肩膀生疼。

抬起胳膊,只见上面斑斑驳驳的细小口子,手腕上一道勒得清紫绳痕;腿上亦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明月倒抽了一口气,昨天的思想渐渐回笼,急色的再次坐起身来,见身上只着着一件小衣,又缩回被子里,大喊道:“妙玉,妙玉!!!”

应声而进的哪里是妙玉,而是衣冠整齐的骆平

!手里的托盘里,放着崭新的衣裳鞋袜。

明月眨了眨两下眼睛,脸上的红晕只是一闪而过,便急色匆匆道:“松儿,找到了没有?”

骆平略一迟疑,半天才点了点头道:“昨夜衙门里的捕快、京城大理寺人马全部出动,魏知行亲自审案审了一夜,仅江南住到江北的异乡人就审了数十个,后来闹闹嚷嚷的拘走了好几个人,估计是抓到贼人了......”

骆平话音未落,只见明月飞身扑下榻来,吓得骆平目瞪口呆,见眼前飘浮而来的如白鹅般的颈子、似荷藕似的玉臂,立即闭上眼睛,心如雷动。

事实证明,眼睛不好用的情况下,其他的感观却是出奇的好。骆平闭着眼睛,清晰的感受到空气里春风微拂,如夏季般炽热;一股天然的香气直冲鼻翼,若秋季里飘满的蜜桃香气浸人心脾;衣袂飘飘飒飒,少女飞快的穿好衣裳鞋袜,再如一阵风般飞奔而去。

待香气不再、风声不再,少女己似天上的皓月,地上的涓流,奔向她想要奔向的地方去了。

骆平轻轻叹了口气,却是仍未睁开眼,每天睁眼便看到她,果然是一种奢望吧。

......

明月向衙门方向飞奔而来,跑得脸色潮红,气喘嘘嘘,却仍被众多的百姓阻隔在外,根本就挤不进衙门的大门。

明月正四处观望,想找个熟识的衙役放自己进去,却听身侧一个妇人向她身侧另一个妇人打探道:“老曹婆子,你儿子在衙门里当捕快,到底是咋回事啊?听说还让丢了六岁孩子的人家去认尸?”

被称为老曹婆子的妇人一幅神神秘秘的架势,将嘴巴离得妇人近了一些,声音却是半分不小,八卦似的道:“张姐,最近丢了不少男娃子的,听说就是早晨押解进去的那帮人干的,叫什么袁四娘,她男人被李捕快一刀毙命,真是大快人心;同伙还有她和她四个兄弟,大哥和二哥跑了,三哥和五弟一起被抓了。”

两个妇人正聊着,只见衙门大门洞开,一个年迈的老人,弯腰榻背,却仍然坚强的背着一个六岁的男娃娃尸体出来,老人那目光呆滞、了无生气的模样,让人自然而然的心里发酸。

明月心里发苦,骆平难道就想告诉自己这样的消息吗?她的松儿,被找到了------就是这样被找到了吗?!

明月突然步子发滞,不敢向前,眼泪濡湿了衣襟,怕一进了衙门,等待着她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她心里委屈难受、犹豫不绝,李成悦却已经端了一个食盒从衙门走了出来,见是明月,对身侧的曹林道:“我先去客栈,你领着明月姑娘去见人。”

曹林应了一声,礼让着明月先行。

因案件表面下的事情错综复杂, 成大人配合魏知行正在进行审案,自然脱不开身,连儿子高儿的面儿都没敢私自来见。

这曹林未曾见过明月,更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李成悦交待的“见人”,和先前来认尸首的普通百姓一样,想也不想的直接领到了一块空地处。

地上,一对年轻夫妇,昏天抢地的抱着一具小娃子身子,痛苦哀嚎。

与他们的娃子并排摆放的,还有两大两小四具尸体。

两具大尸首,是一年老、一年轻两具。

其中一具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老人面色很是平和,无喜无悲,似永远不被这世间可得或不可得之俗事所扰,走得异常的淡然。

另一具大人尸首,是一个只着下身裤子的男子,上身打着赤膊,小腹处一块殷红的血洞,先前定是流过汩汩的血,冒着腾腾的热气,随着生命的流逝,如今血洞被冻封,凝成了血色冰块,冒着层层的寒气。

男子的脸上似被不懂事的孩童胡乱的泼墨一般,留着四块乌黑的刺青,字迹依稀可辨-----“作奸犯科”,有了这刺青,注定这男人生前被人惧、被人防,死后也定被人骂、被人打。

两具娃子尸体,用两张简单的破草席子裹着,身躯虽小,却架不住那草席子更小更破,娃子的小小的赤足和手掌毫不遮挡的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不是冻得那种红扑扑的颜色,而是比这雪还要白的白,身躯僵硬得如同这山上长年被风吹雪冻的松,身上却是如虫蛀般的被刀刺了四五个洞,刀刀见血,惨不忍睹。

那痛失爱子的父亲,伸*过了一名衙役手里的杀威棍,照着仇人牤牛子的尸身就砸了下去,一下接一下,一下紧一下,看那阴狠的眼色,若是没有人阻拦,那尸体早晚会被他砸成肉靡。

第一百九十二章 那就是你吧

明月的眼睛紧紧的盯在了另一只草席子上,一双冻得近似于透明的小脚裸-露于外,惨白惨白的,上面有着一块一块青紫的痕迹,小小的脚趾甲盖儿,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均是半裂的两块儿或三块儿的趾甲。

明月登时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最后瘫倒在草席边。手触在那草席子上,想要掀开,却又是不敢掀开。

明松的脚趾甲本就是这样不整齐的,刘氏说这是“瞎指甲”,寻常农家的孩子都有这些。当时明月听了,心里说不出的心疼,这说明,前五年明松在柳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哪里是普通的“瞎趾甲”,分明是缺少营养和缺少钙质而造成的。

自那以后,明月总是想方设法给明松做好吃的,本来还打算买上一两头奶羊,还没等付诸行动,松儿却已经安静的躺在了这里,再也不能软糯的叫自己一声姐姐,再也不能与明阳争谁是姐、谁是哥,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如小翠姐姐一样嫁出去了......

明月的眼泪扑漱漱的落了下来,打湿了手指,丝丝的凉。

明月用手小心的搓着透白的趾甲,想去抚平那干裂的脚趾,想要搓热那冰冷的脚掌,只是越搓越凉,越搓越是惨白。

明月登时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声嘶力竭道:“松儿,回来啊!姐姐再也不骂你,姐姐再也不打你,姐姐再也不逼着你认字......”

少女哭得肝肠寸断,根本没留意自身后而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呃......”小明松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扯了扯身侧男人的衣裳,向男人发出一个求救似的眼神,魏知行则耸了耸肩,亦不知如何打断少女这抑扬顿挫、发自肺腑的哭声。

松儿轻轻咳了咳声道:“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能习武了吗?”

明月惊诧的止住了哭声,欣喜的边说边掀开草席子道:“松儿,只要你愿意,别说是练武,就是想当武林盟主,姐姐也全力支持你,让你打遍天下无敌手。姐一会儿就将城里的纸人铺子全都包下来,扎十八般武器烧给你,姐姐回去就将成越的五兽谱先画给你,你当基本功先练练,待姐有了银子,遍寻天下武功绝学烧给你......”

听少女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离谱,魏知行怼了怼一脸喜色挡也挡不住的明松,煞有其事的咳了一声。

明月却是未曾听见,只是哭着将手里的席子掀开,下面呈现出一个男娃子的脸,清瘦的面庞,黑黝黝的脸,虽然泥污血污一片,但明显不是松儿,虽然一样的可怜悲切,但明月抽痛的心还是不自觉的松了一松,哭声本能的嘎然而止。

脑袋如同打结似的茫然,魏知行只好提高了声音,再次咳了咳。

明月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来,见到不忍直视自己的魏知行与明松,如大鹏展翅般飞扑过去,将明松紧紧的抱在怀中,喜极而泣道:“松儿,你没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紧张的用手抚摸着松儿的小细胳膊,又摸了摸已经凹下去的小脸颊,嘴里碎碎念道:“瘦了,骨头都能摸出来了;这嘴唇咋这样干?都裂了口了,回去得用猪油抹抹......”

松儿颇为嫌弃的躲着明月的魔爪,实在躲不过,忍无可忍道:“姐,你的手,刚刚抠完死人的脚丫子......”

明月登时怔住,手停在半空,摸也不是,放也不是,半天才反映过来,飞快的捂住明松的眼睛,对魏知行嗔责道:“你干嘛领他来看死人,小娃子晚上该做恶梦了!!”

松儿一听不干了,将明月的手执起,拿到一边,颇为不悦道:“姐,魏大哥说了,我将来是除暴安良的大侠,是驰骋杀场的将军,见了尸体大叫,见了血迹大哭,谈什么行侠仗义、统帅三军?!”

原本一个胆小的小松儿,在见了魏知行之后,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幅视天下为无物的傲骄样子,果然是应了那句,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别再学了魏知行一幅别人欠他八百吊钱的臭脸才好。

明月眼睛深思着,将手掌平伸到松儿面前,故意挤出几滴眼泪道:“松儿,你现在眼里只有你魏大哥了,姐姐的话你就不信了?你看,这就是你魏大哥给罚的!”

少女咬着下唇,鼓着两腮,眼中含嗔似怨,十成十一个闺中怨妇模样。

松儿心疼的用嘴吹着明月手掌上面的斑驳伤口,狐疑道:“姐姐,真是魏大哥弄的?他不是你义父吗?义父惩罚女儿也不是不可以的......”

“松儿......”明月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如一条气炸的猫儿般,松儿明显的收到了排山倒海的威胁,猛劲儿点头道:“我和姐姐是一条心的。”

说完,六岁的小明松扯着明月的手向衙门外走去,将刚刚被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魏大哥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魏知行愧疚的看着少女和松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在这压抑的情愫下,却又似乎透着一丝怯喜,少女如此云淡风清的说着受伤之事,也许,她的心里,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嗔责自己、怨恨自己,这样,也许就足够了。

松儿跟着明月亦步亦趋的往客栈方向走,小手轻柔的抚着明月的手,狐疑而胆怯的问道:“姐姐,真是魏大哥弄伤、弄疼的?”

明月塌下了肩膀,蹲下身子,眼睛坚定的看着小明松,无辜道:“姐姐以前对你撒过谎吗?”

明松凝眉苦想道:“有时候会......”刚吐出四个字,突然想起刚刚明月答应的“练武”之事,小明松慌乱的捂住了嘴巴,猛劲儿的点头道:“从来没有,姐姐说话一向一言九鼎,死马难追!你说是魏大哥弄的,就是魏大哥弄的,魏大哥就是个大坏蛋!!!”

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眉头一皱道:“是驷马难追,不是死马难追!还有,我叫魏知行做‘义父’,你为何叫他做‘大哥’?”

明松眨着有神的眼睛,半天也没想出来为何改了称呼,貌似好像是魏知行让他这样叫的。

明月不再难为松儿,似自言自语道:“叫‘一夫’还是叫‘义父’,亦或是‘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以后也不会是相干的人了......”

明松听得云里雾里,低声道:“可是,不相干他为什么要救我出来,还打伤了那么多的人?”

“什么?”明月抓住了明松的话尾巴,不由得追问道,说起明松被救的过程,明月根本是一问三不知,本来不想问起,但既然明松提起了,也不再紧张害怕,她便借着话头追问起来。

明松坚强的没有哭泣,只是努力的回忆着这两天的辗转返侧,娓娓道来,偶尔遇到紧张危险之处,身子才微微发抖,却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让明月更加的心疼。

那日黄昏,小明松在鸳鸯家与鸳鸯的弟弟玩累之后,便一个人往家中走,半路遇到了大堂哥殷明朝和大伯娘宋氏,宋氏看着明松,一幅对三房不屑讽刺的模样,明松想起姐姐平日里的吩咐,便绕得二人远远的,正在前面走着,突然被人一把扯了回来,随即看见了宋氏充满怨恨的脸,脖颈后随即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明松再醒来之后,就捆在了一辆牛车上,又辗转一辆马车之后,最后被关到了一个分外冰冷的地方,没有窗户、没有阳光、没有水源、更没有食物,与他一起被关的,有十几个娃子,更奇怪的是,清一色男娃子,一个女娃子也没有。

那领头之人脸上罩着黑色的面具,听声音像是二十几岁模样,手里总是灵活的耍着一把刀,吓得明松和十几个男娃子眼睛连看都不敢看那人,生怕那人心情不好,将刀抛飞过来。

比明松先到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拍着饿得扁扁的肚子,安慰新来的松儿说,在他被带进来之前,有九个少年被放了出去,那面具男人待那些少年甚为不错,出去之前,给那些少年每人发了滑溜溜的绸缎衣裳,发了油光光的“一兜肉”包子,发了香喷喷的酒,发了金灿灿的金牌子,啧啧,风光得紧。

少年无比的艳羡,虽然这里暂时不给吃、不给喝,但只要捱过了几日,便可以一朝富贵,一飞冲天。

事情在第二天一早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少年和一起先来的三个少年,在被饿了两夜一天后带了出去,再回来之时,却只剩下三人,三人如出一辙,浑身的血迹,满眼的绝望,浑身的抽痛,若三具没有灵魂的死尸一般躺在榻上。

松儿追问那少年的下落,三个少年惧是惊恐的摇着头。

松儿睁大着眼,不敢睡,不敢吵,被饿得前心贴后背,最后只能无力的躺在榻上,望着黑色的石制房梁发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轮到松儿几个娃子被带出石室,被重新安顿在一间崭新的屋子,与石室相同的是,一样的冰冷,不同的是,可以感受到些许的阳光。

十几个男娃子被安置在此间,其中一个八岁的娃子则被带到隔壁的一间屋子,没过一会儿,便传过来那娃子惨叫的声音,松儿吓得双腿打颤,手脚紧张的不知放在哪里,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前天三个少年回来时,那空洞的眼睛和浑身的鲜血。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娃子被抬了回来,因为年纪小,哇哇暴叫着喊疼,手脚亦不老实,老想抓着鲜血淋漓的身上。

那罩面具的男子并没有束缚住娃子的手脚,对娃子的大喊大叫、乱掏乱动不管不问,只是冷着眼对所有的娃子道:“我只说一遍,乱叫的话,只会让你的体力流逝得更快;乱动的话,只会让你的血流得更多。要想活着,就给我挺着,熬过剩下的三天,你们就会如前一批‘狗儿们’一样,从此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男娃子们惊悚的挤在墙角,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拉出去之人。

明松年纪最小,个头最小,力气自然也最小,竟被众人挤在了最前面。

面具男人指着明松道:“那就你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能再涨了

明松被点了名,脸儿顿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站都站不直了,眼泪扑籁籁的往下落,映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分外的可怜。

松儿长得讨喜,又不似其他娃子一样哭得鼻涕眼泪糊得满脸腌臜,反而是那种梨花带雨似的无声的哭泣,让负责牵引的小厮多了几分好感,安慰性的牵过松儿的手,态度和缓了许多道:“别怕,凭你长得这样俊俏,又是个能忍能扛的,如果脑子再够聪明些,以后不愁不能出人头地,我记住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师傅多提携提携你。”

松儿扁着嘴,呢喃着道:“我叫松儿。”

小厮点了点头,未置可否,牵着想要挣扎却根本使不出力的明松,缓缓向那屋里走去。

二人还没有推门,门却已经先行打开,面具男急切的在众人脸上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小厮脸上道:“这里面有没有个叫松儿的?”

小厮不由诧异,自己刚刚问得了名字,还没有告诉师傅要多加照顾提携,师傅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厮恭敬的施礼,指了指身侧的明松。

面具男出手如电,在明松脖颈挥手就是一掌,明松登时失去了知觉,面具男一矮身,便将小明松扛在肩头,对小厮道:“我出去一趟,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剩下的你动手吧。”

“我?我......”小厮的嘴巴都结巴了,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师傅,我,我没做过,我怕会死人......”

面具男漠然的摇了摇头道:“雄鹰要不断的练习才能猎到猎物,不愿意练手,和雄鹰爪下的兔子有何区别?莫不是你也想和他们一样,让我在你身上练练手?”

小厮吓得忙点点头,复又猛劲儿的摇摇头,生怕被面具男误会了,成了和先前的少年一样。

面具男怒叱了一声,转头就走,扔下一脸不淡定的小厮,独自发愁。

明松再醒来之时,便出现在了那个叫孙二的混混家后院的一个破柴房里,里面被关着六个少男少女,听他们的对话,有的是被人牙子倒卖过来的,有的是家庭贫穷被家人卖过来的。

明松累得浑浑沌沌、半梦半醒间,便听孙二与人吵吵嚷嚷,还没吵上两句,就被飞扑进来的大理寺捕快给围了起来,随行带来的猎犬在整个院了左嗅右嗅,在伙房里闻出一大桶的油菜籽油,又在柴房中找到了同样有油菜籽油味道的少男少女们。

大理寺的人哪里认得孙二是谁,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待孙二知道来人是调查夜半放火劫狱的事儿,毫不犹豫的将手指向了前来寻找袁二郎的袁氏兄弟二人,袁三郎和袁五郎算是撞上了枪口,直接被一并抓了。

于是乎,明松懵懵懂懂中,就被大理寺卿的洪大人带人给救了,直接被魏知行扛在了肩头带到了驿馆,命人给他做了可口的吃食,边吃边问他事情的经过。

洪丰本来想安顿松儿小睡一会儿,魏知行却是摇了摇头道:“还是带在身边吧,放在别处我不放心。”

于是,不管明松愿意不愿意,小小的他便经历了审案的过程,亲眼看到洪丰的辞言令色,亲眼看到了魏知行的诡异手段,亲耳听到了人犯们的凄惨叫声。

不知是以毒攻毒的缘故,亦或是明松经此一事开了窍,胆气越来越盛,时不时的补充着他所知道的事情的经过。

审问的过程毫不费力,那孙二原本就与衙门有些渊源,经常帮衙役收税银,自然懂得看眼色,还没审问,就直接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知道的都交待了,只是被问起明松时,他也云里雾里说不清道不明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个明松是怎么跑到他家后院里的。

孙二本想实话实说,但见洪丰和魏知行一脸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若是自己不说出个出处来,怕是就要交待此处了,眼睛一闭,斩钉截铁道:“是张人牙子卖给我的,本是十个人,给了十一个,许是买十个给的添头,后来卖给了袁氏兄弟四个,剩下这七个。”

张人牙子很快被捕快们从家里的被窝里扯出来,带到衙门,张人牙子战战兢兢的答曰,这些少年少女们是从人贩子宋昇处所买的;

宋昇被带来了,又说是从各个散贩手中所得,各村各镇都有,因经手的娃子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他也记不清哪个是哪个了,但家中有一摞卖身契副本;

卖身契被拿来了,从中果然找到了明松的卖身契,清晰的标注着买方卖方,画押的是明松的大伯娘宋氏。

如此整条脉络便清晰起来,宋氏恼恨刘秀秀勾了丈夫殷金的魂;殷明朝恼恨三房帮助宋娇娇嫁给了小叔殷才;二人一拍即合,将明松打晕卖了银子,并吩咐那人牙子卖得越远越好。

魏知行牙气得直打颤,命人将宋氏和殷明朝抓了过来,问明松怎样处置,明松垮着小脸道:“魏大人,虽然她卖了我不对,但她毕竟是我大伯娘,以后还要住在一个村中,莫让她恨了我,找我娘和姐姐的麻烦。”

魏知行沉吟了半天,点了点头,眼珠一转笑道:“松儿,你的想法是对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你莫要忘了一点,你的身契一直在我手里,并没有回归殷家三房,即使回归了殷家三房,你娘与殷家老宅已经签了脱族书,如此看来,你大伯娘就不是你大伯娘,这事也不是犯了家规之事,而是犯了私贩人口的国之重罪,至于怎样判,就得问洪大人了。”

魏知行转脸看向了洪丰,如何量刑,洪丰这个大理寺卿自然如数家珍。

洪丰不假思索答道:“魏兄说得不错。这贩卖人口有四种刑罚,私贩王孙贵胄者,重则诛连九族,轻则处以绞刑;私贩官眷者,处以流放三千里;私贩平民者,处以罚银百两,杖责五十;私贩别家奴籍者,处以罚银五十,杖责二十。”

小明松睁大了眼睛,不可致信的看着洪丰,原来,仅贩卖人口一罪还有恁大个区别,而且,体现一个人越尊贵、罪责越重的原则。

洪丰洋洋自得,颇有传道解惑的精神,继续说道:“松儿的身契在魏家,宋氏犯的是私贩奴籍者,按律法当罚银五十,杖责二十......”

魏知行轻轻咳了一声,眼睛紧紧的盯着洪丰,眨也不眨。

洪丰尴尬的回了一声咳,重新说道:“松儿是向阳村平民,宋氏犯的是私贩平民者,按律法当罚银百两,杖责二十......”

魏知行又咳了两声,眼睛已经威胁似的眯成了一条缝缝。

洪丰尴尬的咳了一声,理了理思路重新说道:“松儿是魏大人的义子......”

魏知行的喉结一动,刚要咳出声来,洪丰先改了口道:“魏兄尚未成亲,自然没有义子,是义弟、义弟,如此宋氏犯的是私贩官眷者,按律法当流放三千里......”

洪丰偷眼看向魏知行,果然,魏知行仍不满意的咳了两声,洪丰登时怒急了,习惯性的拍着桌子怒道:“魏知行!别得寸进尺!!你虽说是皇亲国戚,但若是靠上了,就必须报到圣上亲审定度!!到那时,你能用你的眼皮来要挟皇帝陛下吗?!只能是官眷,不能再向上涨了!!!”

魏知行耸了耸肩膀,挑了挑眉,指了指喉咙道:“洪老弟!在大理寺当差哪能火气这样大!吾只是喉咙痒了而矣,是洪兄想多了!这案子全程我可是什么也没说!”

洪丰气得眼睛瞪得溜圆,这魏知行确实什么也没说,眼睛却是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呸,自己不是苍蝇!魏知行才是,烦得人心里乱哄哄的!

松儿听着二人数着国法家规,听得云里雾里,神经这几日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此时放松下来,已经困意隆隆,趴在桌上睡着了。

洪丰瞟了一眼松儿,放低声音道:“这宋氏有画押为证,流放三千里,一路辛苦,饿死病死你就能说了算。只是这殷明朝,该如何处置?他没留下证据,我在官方上,最多不过是寻隙打上几十大板而矣,重判却是没有根据了。”

魏知行将身上的衣裳披在了松儿的身上,裹得暖和了,这才回道:“洪丰,松儿刚刚说那人说过‘狗儿们’三个字,只需这三个字,凭你我便能猜出这幕后之人是谁,要这些娃子们何用。他用这些简单的障眼法----油菜籽油、伪造身契、变更地点等等,也不是想避讳你我,只是想单纯的送回松儿,并给了我们严惩宋氏的证据。既然他送回了松儿,便少了一个“狗儿”,我不想太承他的情,还给他一个人来补松儿的空缺好了。”

洪丰轻轻叹了口气,表面上看,也许已经抽丝剥茧,接近真相,但实际上,内里的暗潮汹涌,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洪丰扁了扁嘴道:“你啊你,这是养虎为患、放虎归山,你就不怕那殷明朝以后发达了,反过来向你索仇?”

魏知行微微一笑道:“打个赌怎么样?我赌殷明朝不会活着到京城。若是我赢了,你成亲的礼金免了怎么样?”

洪丰扑哧一笑,学着魏知行刚刚轻咳、眯眼威胁他的表情,猛捶了一下老友的肩膀道:“咳咳,魏兄,算你赢好了,我成亲的时候,礼金就不要了,就要一本魏兄手绘本题名的《白虎通》就好了!不要青楼那种铜版印刷题名的!”

魏知行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一把扯住刚要逃跑的洪丰,威胁似的问道:“你装咳嗽是什么意思?什么《白虎通》?还分手抄印刷?”

洪丰将袖子一个翻转,成功从魏知行的魔爪下逃脱,边逃之夭夭边大笑道:“我没装咳嗽,只是被你刚刚传染了!!!至于《白虎通》,你的两个心腹可是心知肚明。”

魏知行没抓到洪丰,急色的去看魏来和魏炎,这两个人如避蛇蝎般红着脸逃了,一看里面就有猫腻,而且还是大大的猫腻!!!

当魏知行终于知道自己与李放二人,无形中成了妓寨青楼最受欢迎之典籍《白虎通》的免费题辞人时,他的心碎成了一片、两片、三片、四五六七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舅子比弟弟亲

“什么?”明月听了明松说的事情经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更是气愤于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宋氏,殷明朝也脱不了干系。

三房与老宅分明已经脱离了关系,没想到他们还是含恨在心、伺机报复,这若是松儿出了什么事情,明月会恨自己过去对她们太过仁慈,就应该如同对待赵二狗一样,来个人间蒸发得好。

明月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宋氏,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松儿扯了扯明月的衣袖,呆萌道:“姐,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听魏大哥好像得风塞症了,隔一会儿就咳嗽两声,洪大人脾气可不好了,对魏大哥拍桌子瞪眼睛,说什么要想杀大伯娘头,被贩的需是皇亲国戚,等我成了他小舅子以后再说,现在只能流放三千里。姐,小舅子是谁啊?比弟弟还亲吗?流放三千里是啥意思,是不是我们以后就见不着大伯娘了?大伯会不会恨上咱家?偷给咱家下绊子?”

明月毫无征兆的脸就红了,白里透着粉,粉里透着红,这洪丰怎么当着孩子面瞎说什么呢?这魏知行也是的,明明与自己一幅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关键时刻为啥不反驳一下?咦,他不仅是大官,竟然还粘着皇亲?那洪丰怎么敢对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等等,魏知行得了风寒症了?貌似,刚刚是在自己背后咳了两声......

姐弟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明松担心老宅知道宋氏被判流放后对三房不利;明月则是犯愁这魏知行的暧昧态度是何用意,还有这风寒是真是假。

二人回到刘氏的房间,见刘氏正端着粥喂着一个和松儿同龄的男娃,小男娃的脸上粉雕玉琢一般的好看,眼睫忽闪忽闪的,似煽到人的心里一般。

明月拉过椅子,直接将松儿抱到椅子上边,小松儿软糯的抱着刘氏的胳膊,一顿邀宠。

高儿一见登时不干了,抬手用筷子“啪”的打了松儿的手背一下,趁松儿松手呼痛的时候,如炸了毛的小獅子般扯回刘氏的袖口,嫌弃的用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道:“小乞丐,离我娘远点儿。”

松儿在外颠沛流离几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终辗转了多少地方,被救后,又饿又困,魏知行着急审案,又恐松儿不在身边有危险,所以连衣裳也没有换,确实是又脏又臭了些,可是,人家洪大人和魏大哥都没表示嫌弃啊?!

从头至尾一直紧强的松儿心里防线瞬间崩塌,登时就红了眼圈,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水,将身子往刘氏的怀中靠了靠,明月安慰性的拍了拍松儿的后背,鼓厉性的竖了竖大拇指。

松儿如有了主心骨般,坚强的回瞪高儿道:“这是我娘,我亲娘,别说我像乞丐,就是掉到茅坑里,娘也不嫌弃。娘,松儿说得对不?”

儿子平安归来,刘氏早己喜极而泣,将松儿紧紧的、紧紧的抱在怀中,生怕抱得松了,松儿就会如沙子般流跑了,嘴里不住的答道:“娘哪能嫌弃我的松儿?松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球球,就是娘的命根子。”

高儿气哼哼的不说话,将筷子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刘氏从上到下的摸着松儿,嘴唇和手都激动的哆嗦着,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最后忙将自己喝了一半的粥碗推到松儿面前道:“儿啊,小脸都瘦抠抠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的心都吓出来了,快吃些粥垫垫,娘一会儿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高儿气得将自己吃剩下的粥碗一骨脑的扔进了粥盆里,气鼓鼓道:“这是我爹派人给我送来的吃食,扔了也不给小乞丐吃。”

明月一看气恼了,这谁家的熊孩子,这样的刁蛮任性,还浪费粮食,关键的关键,她还饿着呢。

明月轻哧了一声,毫不在乎的将被扔盆里的碗捞了出来,不嫌弃的直接就着碗盛了粥,“唏溜”吃了一口道:“松儿,有人不吃,咱来吃,姐不是教过背过《锄禾》吗?浪费粮食是可耻。”

松儿嘴角偷偷上扬,想伸手拿粥,偷觑了一眼如青蛙般鼓着腮的高儿,看着面前桌上的粥碗,却是娇嗔的抬了抬胳膊,轻呼了一声痛,扁着嘴对刘氏道:“娘,松儿胳膊痛,要娘喂......”

刘氏宠溺的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自己与松儿虽是亲生母子,但毕竟自小就分离,回来这数月,虽然关系近了一步,但还从未如今日这般邀宠的,这让刘氏心里不由怯喜,更不可能拂了小儿子的意思,将碗端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待温热了,这才递到松儿的嘴边,如喂着雏燕似的道:“大乖儿子,张嘴,吃饱了就不痛了。”

高儿气得脸都绿了,从小凳子上一下子就跳到了地上,重重的跺了两下脚,见几人不理会他,又气恼的将凳子踹倒了,扁着嘴,飞一般的冲出了屋子。

刘氏焦急的放下碗,想去追又莫名其妙耍脾气的高儿,被明月一把扯了回来,摇了摇头,示意刘氏稳坐不动。

高儿刚出了屋子,小翠、“大桌子”、宋娇娇忽啦啦都挤进了屋子,尤其是“大桌子”,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好不开心,笑道:“明月,还是你有招儿,这公子爷快折磨死我们了,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平时不让我们进屋,和婶子多说一句话就瞪眼睛,动不动就张嘴说大刑侍候,这县太爷家的公子爷真是难侍候。”

明月这才恍然,难怪这熊孩子一身的太子爷毛病,原来是成鸿略这县太爷家的独生子,完完全全的给惯出来了, 只是为何管自家的娘亲也叫了娘呢?

明月将心中的狐疑说了出来,刘氏忙摇着手解释,只是她嘴笨,越解释越结巴,好在明月是个会听了,断断续续将刘氏阴差阳错下救了高儿的事儿听全了。只感觉这世界真是奇妙无比,和县太爷家竟结下了这么个渊源。

几人正在屋中叙说离别之苦,不胜唏嘘,只见一个衙役快速的跑进屋来,气喘嘘嘘对刘氏道:“殷夫人,大事不好了,公子爷出事了!”

几人不明所以,纷纷跟着衙役向外跑,明月边跑边问那衙役道:“发生何事了?是那些歹徒又回来劫持成高了吗?你们这些衙役干什么吃的?快拿刀剑抵挡啊?!”

衙役老脸一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道:“公子爷不让我们救,只让殷夫人救。”

什么情况?明月突然从中嗅出了一处诡异的味道,再往前跑两步,衙役的脚步一停,明月筋了筋鼻子,不仅嗅到了诡异的味道,还嗅到了特别的味道。

定睛一看,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驻足的前方,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客栈茅房的正前方。

刘氏不明所以,那名衙役不忍直视的指了指其中一个木制的茅房门,刘氏伸手推开门,众人抻着脖子、掩着口鼻往里观望,没人,也没有动静。

刘氏狐疑的看向那衙役,衙役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对着茅坑下面喊道:“公子爷,殷夫人来了。”

刘氏弯着身子也向茅坑下边望去,险些呕了出来。

这茅房外面是木制的结构,上面是木板条的蹲坑,里面则是挖得较深的茅坑用以囤积粪便,现在是隆冬,粪便掉下去,形成了一座高高的粪便尿水混合冰山,刚刚自诩干净、傲骄的公子爷,此时如一只猴子般站在“粪尿冰山”上,一动不敢动,浑身的腌臢不堪,那模样,连一身邋遢的松儿也不由得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衙役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向坑下的公子爷,带着讨好与哀求的口吻道:“公子爷,殷夫人已经请来了,你这下可以上来了吧?”

高儿扁着嘴,眼睛一瞪道:“我让你去请谁?”

衙役倒抽了一口凉气,忙打了自己一耳光道:“公子爷,小的嘴误,不是殷夫人,是夫人,公子爷的亲娘。”

高儿这才满意的伸出了手,不是伸向衙役,而是伸向刘氏,撒着娇道:“娘,你嫌弃我吗?你能抱我出去吗?”

明月有些哭笑不得了,刚刚以为这高儿是个任性刁蛮的公子哥,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打小没娘疼的娃子,所以的行为,不过是想跟松儿抢一个娘!听刘氏刚刚说不嫌弃松儿脏,高儿羡慕妒忌恨,干脆心动不如行动,直接跳到茅坑里了!!!

刘氏心疼的双手一揽,将一身脏兮兮的高儿从茅房坑里抱了出来,不由嗔责道:“你这娃子,赁的淘气,娘怎么会嫌弃你脏哩,你这身上还有着伤哩,可怜的孩子。”

衙役眼明手快去准备浴桶与洗澡水,刘氏则抱着高儿往房里走,高儿的脸背着刘氏,对着后面的松儿扮着鬼脸,吐着舌头,仿佛粘了一身的,不是脏屎,而是骄傲。

只这一个动作,令松儿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也黑了下来。

明月看着这两个小娃子幼稚的行动,简直啼笑皆非,眼珠一转,到了屋中,对刘氏道:“娘,松儿的身上也太脏了,也要洗上一洗,就让这二人一起洗吧。”

“大胆!”高儿气得岔着腰,只是浑身的脏屎让他看起来毫无气势。

“绝不!”松儿气得掩着鼻,一幅我脏、他更脏的嫌弃样。

“必须行!要不然就没娘!自己选!!!”明月先刘氏一步表了态。

两个男娃子背对背,气鼓鼓的谁也不吭气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是奸-淫二字

两个男娃子被安置在了同一个木桶里,毕竟是男娃子,刘氏怎么也不方便,便由衙役伺候着洗漱,刘氏则带着几个女人在隔壁房间聊天,明月突然想起,欢喜曾跟自己说过,她要去找松儿的亲娘和亲姑夫等人,帮着去找松儿。

从昨天说起,到现在松儿回归,这么长的时间里,按道理说松儿的养母及李老汉一家也会帮着找人,最不济听说松儿得罪了,也会上来看上一眼,怎么连面儿都不露呢?柳氏待松儿不簿,李老汉更是性情中人,他们没有到来的唯一原因,可能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松儿走失之事。

明月心里闪过一丝狐疑,神情凝重的问小翠道:“小翠姐,你没有看到过欢喜吗?”

小翠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甚高兴道:“人家欢喜现在是攀上高枝的人了,哪会再理会我这等乡下粗鄙之人?将松儿这个小相公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明月的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后如一道雷般炸得明月怔然无语,一切都联系起来,她那日醒来,欢喜便不见影子,貌似喝了一口水后,离开县衙不久,便晕晕陶陶的中了春-药,虽然有诸多可能,但将她放在偏僻之处、神不知鬼不觉下药、再出去不在场,如此连贯起来,怕是只有欢喜的嫌疑最大了。

而欢喜是魏知行的丫鬟,听命的只有魏知行。

明月拼命的甩了甩头,想甩掉心底烦乱疑窦的心思,却是剪不断、理还乱,越是不想想,众多猜疑还是纷至踏来,不断的侵袭着她的大脑。

其中一个声音告诉她,魏知行的心里是有自己一席之地的,当自己出现危险时,他义不容辞的加以援手,解自己之围,如泯王妃之危机,如松儿失踪之困,再如怡香院之祸;

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自己,魏知行虽然心悦于己,但同时也最是急于撇清二人之间的关系,莫不是他想挥泪斩情丝,借着*将自己拱手让与他人,彻底断了他的旖旎心思?

明月甩了甩头,不敢再胡思乱想,因为越想,越是疑窦频生,心里更是如天人交战一般,到最后,因松儿在县衙说的话而产生的萌动情愫再次狠狠的掐断了。

因为早饭被打扰,又答应了松儿做好吃的,刘氏果然亲自下伙房,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待饭菜做得,均端到桌子上,两个娃子仍旧没有出来。

正想让另一个衙役进去问问之时,客栈却来了不速之客,是成鸿略带着李成悦几人,审案得空,拨冗来见自己劫后余生的儿子来了。

刘氏腿软似的要下跪,被明月从旁边拦住,轻轻在耳边道:“娘,现在不是审案,您现在是主家,招待客人。”

刘氏这才恍然,忙唤了“大桌子”和小翠出去准备茶点。

刘氏没下跪成,成鸿略却对着刘氏一揖到底,分外诚恳,以感谢刘氏救命之恩。

被县太爷如此礼遇,刘氏惊得不知所措,忙不迭的伸手去扶县太爷,却又恐男女之防,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改扶为拼命摇手道:“县老爷,万万不可,万万使不得,您老是官,民妇是民,不敢受此大礼。”

成鸿略直起腰身来,向李成悦使了使眼色,李成悦看着胀红了脸的刘氏,自己的脸色先是一红,随即托出一只罩着红绸子的托盘,红绸掀开,下面是满满的一盘金元宝,应该是百两黄金。

“使不得,使不得......”刘氏倒抽了一口气,连退了数步,被明月托住了刘氏的后腰,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眼神,笑着对成县令道:“成大人,我娘和高儿甚为投缘,如果收了,岂不成了带有目的性和功利性的俗人?高儿知道也定会不高兴的。”

刘氏忙不迭的点头,自己因缘巧合救了高儿,当时也没图什么回报,就是单纯的看高儿那娃子可怜,松儿当时又失踪了,这才感同身受,自己怎能要了这金子。

刘氏是质朴的农妇品质,明月却不是不贪财之人,若是看高儿那小子执扭、傲骄的样子,收了金子,从此断了联系才好;但人家老爹是成鸿略,官虽不大,却掌握着一县老百姓的吃喝拉撒睡外加生与死,有了这个拼死得来的契机和渊源,自己自然不能被简单的钱财打发了事。

成鸿略哪里知道明月的真实想法,他更没有拿钱打发掉殷家三房的意思,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亲眼目睹了明月被冻伤后、松儿失踪后魏知行那大动肝火与竭尽全力的模样,虽然不愿得罪泯王妃,但他也有他的小九九,两面圆滑两面光,不能放弃魏知行这颗大树,换言之,这些金子,哪里是救高儿的谢银,分明是想攀上魏知行这颗大树而下的血本。

双方虽然各怀心思,但好好相处下去的意愿却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这盘金子,一个定要给,一个定不收,如此推脱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明月讪笑道:“成大人赁的客气,我等见到高儿便甚是投缘,相处甚欢,不能以金钱衡之......”说得“大桌子”扁着嘴偷乐,刚回来就给人家儿子一个下马威,气得人家跳了茅坑儿,还威胁着将两个互相看着不顺眼的小娃子扔进一个浴桶里,这些种种,哪里来得“投缘”?哪里来得“甚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大桌子”的腹诽还没完,就听到屋内“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如此的刺耳,如此的猝不及防。

是高儿!!

高儿是成鸿略的心头肉,心焦得跑到隔壁推门而入,众人亦关心两个娃子在里面洗着澡发生了何事,毫不讳忌的鱼贯而入。

两个小娃子,半坐在圆制的宽大的木桶中,一左一右,俱都光着身子,自上而下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松儿因长年在外淘气奔跑,偶尔还会帮家里做些活计,所以皮肤呈现古铜色;高儿常年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皮肤呈现奶白色。

这一白一黑如此的鲜明。

此时的松儿,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的看着高儿,先是额头,再是水中若隐若现的小腹下方,半是错愕,半是愧疚。

此时的高儿,眼睛红得如兔子,怒火中烧,嘴里大叫着:“看什么看?都是你扯下来的!”边说边将飘在水面的巾子捞起来,一下子扔到松儿的脸上,松儿的脸登时红了一片。

而高儿犹不罢休,气恼的用双手拍着水面,溅起不少水花。

那侍候沐浴的衙役见了,忙拉住高儿的双手道:“公子爷,你小腹有伤怎么不说一声?若不是松公子不小心扯了你身上裹着的巾子,你怕是就隐瞒下去了,这还了得,赶快出来!伤口粘了水是要人命的!!!”

高儿却是打死也不站起来,对着冲进来的众人怒喊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统统滚出去!!!”

明月一脑门的黑线,这两个熊娃子,定是前世的天敌,见面就掐就打,不用问也知道,两个娃子在洗澡的时候,高儿瞒着受伤的小腹,裹着巾子下水,二人在沐浴中一言不和就动手,松儿一把扯下高儿额头上包伤的帕子和腰上的巾子,没想到这下子要是触了高儿的逆麟,又哭又怒。

总在水中也不是个办法,明月灵机一动,将怀中的龙雀匕掏了出来,一挥手,准确无误的扔进了木桶,随即大叫道:“有蛇!要咬小牛牛啦!!!”

龙雀匕是蛇皮纹身,没有任何装饰,在波光粼粼的水光中,倒有七八分像极了蛇。

两个六岁的娃子自然怕极了,同时从桶中站了起来,这下子,被众人看得一揽无余。

几乎是同时,两个娃子罩住了小牛,怒气冲冲的看着围观的众人,异口同声道:“不许看!!!”

只是人微言轻,还是被大家看了个正着,最后将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高儿的额头和小腹上。

小娃子伤口愈合得快,均都结了痂,这痂结成暗红色,让字的笔画更加的清楚,认字的人一看就知晓,额头上的,是个“奸”字,而小腹上方,距离小牛不足半掌处,赫然的是个“淫”字。

明月脸色一变,大步向前,将松儿一把从浴桶中抱了出来,对众人道:“除了成大人和我娘,其他人都先出去!”

明月看了看刘氏,低声道:“娘,你先安慰安慰高儿,我去想想办法。”

众人纷纷出了门,自外面将房门关上,脸上具是凝重的神色。

明月叹了一口气,先前对高儿的偏见随即转化为了怜悯,小小的娃子,就给留下这么侮辱性的东西,弄不好就会给小娃子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这牤牛子,着实太过可恶,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这成大人定会怒火中烧了吧。

果然,成鸿略推开门,对一个衙役怒道:“将牤牛子的尸体重新挖出来,暴尸三日,鞭笞三日,最后再扔到乱葬岗喂狼吃!!!”声音带着颤抖,隐含着哭音,显见心里有多伤。

明月叹了口气,对李成悦道:“李捕快,求你一个事,马上骑马回向阳村一趟。”

李成悦忙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得得的冲出客栈,疾如星矢般向向阳村飞奔而去。

成鸿略胸口似塞了棉花般,沉闷不矣,堵得心口难受,重新回到高儿身边,高儿将头紧紧的窝在刘氏的怀中,可怜得如同一只被雨淋过的小猫。

成鸿略拿过干净的巾子,想给儿子擦擦湿答答的头发,却听高儿带着哭音道:“娘,我被刺了字了,会被人瞧不起的,我以后怎么办?”

娘?成鸿略手中的巾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怔怔的看着如此亲密互动的“母子”二人,完全不知所措,原本堵得沉闷的心,突然如雷般的跳动了,而且越跳越快,大有跳出体外的慌张。

抬眼看那刘氏,用手轻轻的拍着高儿,桃花圆的眼睛,轻柳叶的眉毛,略显丰腴的身子,透着温暖与柔和,如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映得人身上、心里都眼着暖融融的,说不出的熨帖。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吃他看着

刘氏哪里知道成鸿略的震惊与情愫变化,轻轻的拍着高儿的后背道:“啥时候也不嫌弃我的高儿,你是娘的宝,永远也不嫌弃。”

高儿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氏道:“松儿他打我。”

刘氏脸色一窘,这是恶人先告状吗?所有人的眼睛,只看见高儿在发怒,扔湿巾子打得松儿的脸颊都红了,松儿从头到尾连动都没动一下。

不过,松儿将高儿额头上的帕子和腰上的巾子扯开,露了刺青,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确实算是惹了大祸,若不是刘氏有救命之恩做倚仗,怕是早就被成鸿略的怒火给淹没了吧。

刘氏点了点头道:“好高儿,娘来惩治松儿好不好?怎么惩治呢?娘本来做了松儿最爱吃的红烧肉,咱不让他吃,只给高儿吃,好不好?”

高儿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深思了半天,突然拍手展颜笑道:“好,不过,他要站着、看着我吃,只能站着,也只能看着,不能吃。”

好家伙,够坏的。

刘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只是在找松儿的时候,衙役禀告说明月和松儿一起出客栈去了,还带走了好几个衙役,不知去做什么。

高儿听说松儿不在,不能实施“他香喷喷的吃着、松儿干巴巴看着”的绝美计划,不由得撅起了嘴,自己亦是兴致缺缺,让人将菜用盘子扣了起来,看架势,不等松儿回来势不罢休。

只是,等着等着,竟有些困了,小脑袋一个劲儿的磕着桌角,刘氏只好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榻上,高儿却激灵的醒了过来,紧紧的抓着刘氏不撒手。

刘氏只好如法炮制,再次哼起儿歌来,伴着高儿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直到睡得沉了,刘氏才小心的将高儿放下,掖好被角,不好意思的对成鸿略道:“大人,实在抱歉,松儿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成鸿略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不能怪松儿,最魁祸首是我才对,牤牛子当年做奸犯科、无恶不作,受害女子却迫于名声、无人指证,我怒极之下给他施了黥刑,高儿能从他手里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上天对我父子垂怜。既然高儿脸上刺了青,早晚都得勇敢面对,认清这个现实。”

刘氏忧心的转脸看了一眼睡得恬静的高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高儿,年纪尚小,还不明白“奸-淫”二字的含义,只是懵懂的认为不是什么好字;随着年龄的增长,不要产生什么自卑的心理才好。

刘氏看着被高儿小心扣着的饭菜,想起高儿的调皮,不由得会心的一笑。

转脸看向成鸿略,想起明月说自己是主人的吩咐,嫣然一笑问道:“大人,您公务繁忙,还没用过午膳吧?后厨还有不少吃食,在隔壁放了桌子,您将就着用些?”

成鸿略看着刘氏嘴巴一张一兮的,竟有些发怔,自己成亲后多年无子,占卜的道士说自己的婚姻犯太岁,要过九年才能顺遂,果然九年后妻子怀了孕,只是娃子保住了,妻子却难产而死。

如今天人永隔己是六年,这六年多来,他从未和妇人单独共处一室、如此面对面的、和颜悦色的说过话了,这种感觉竟有种欣奇的陌生感与熟悉感,相互交织,有些紧张,有些雀跃。

看眼前小妇人,长相不是最美的,略丰腴的身姿,虽谈不上轻风摆柳,却是透着说不出的温暖,一频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间,俱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仿佛天生就是柔弱不堪、让人来保护的,如此娇柔软懦的小妇人,在关键时刻却又能挺身而出,舍命救了高儿,还真是自相矛盾的一个奇女子。

因松儿失踪之事,小妇人的嘴唇因上火而刨了一层簿皮,不仅不难看,还让成鸿略想起了春天初至,大地回暖,刚刚吐芽发绿、焕发生机的树稍儿,让人莫名的想折下来,做上一只柳树哨,放在嘴里吹上一吹,嗅着春天的气息,唱响春天的歌谣。

“大人?大人?”刘氏看着莫名怔神的成鸿略,有些不名所以,这高儿是个跳脱的性子,这高儿的爹爹,却是静得如同石头,真是怪哉。

成大人醒过神来,面色一红,正了正微熏的脸色点了点头。

二人出得屋来,让至隔壁,摆上了饭菜。

菜色简单,一道红烧肉,一个白菜丸子汤,一道凉拌木耳,一道鸡蛋羹。

成大人小心的放在口中,面上风清云淡,内里却是波涛云涌,不是因为这菜色多么好吃,而是旁边坐着个小妇人,殷切切的看着自己,一幅紧张的模样,生怕自己张口说不好吃。这感觉,是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难怪,他的高儿要管她叫娘,难怪,他的高儿会喜欢上她,原来如此。

一向持重的成大人心里想着,却忘了自己似乎对这小妇人也不排斥了,只是碍于人家是寡妇,谨守着礼束。

吃罢了饭,成大人以公务为由急匆匆的回了衙门,千叮咛万嘱咐衙役,待高儿醒了定要去支会他一声,他还是担心高儿无法面对被刺青的事实。

又惊又吓,高儿这一觉竟睡得日头下沉、天色昏暗。

高儿朦朦胧胧睁开惺忪的睡眼,似本能的去摸身边的刘氏,手摸了一个空,屋子里亦是空荡荡的,连油灯都没有点。

高儿想起了被扣在锅灶里的经历,心里本能的发慌,张嘴怒喊道:“快来人,来人,掌灯,掌灯.....”因激动,声音都变得撕裂般。

仍旧没有人回答,相反,室外却亮起了无数灯,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紧接着窗子被推开,高儿吓得刚要大叫,却见窗子处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小的怪人,那人猴脸人身,穿着虎皮衣裳虎皮靴,外披红色斗篷,头上戴着金圈,上面竖着长长的两道似鞭子似的绫子,手里拿着一只金光闪闪的棍子。

高儿看得眼睛都痴了。

只见那怪物高声断喝道:“齐天大圣来也,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俺有七十二般变化、俺有定海神针,谁敢与吾一战?!”

齐天大圣叫嚣了两遍,突然又跳出来一个小人儿,此人仪容清俊、仪表堂堂,两耳垂肩、目光炯炯,手里执着一只三尖两刃枪,看着英气逼人,更与众不同的是,那人额头上竟有第三只眼。

来人一顿手中长枪,呛浪一声响,高声回喝道:“吾乃二郎真君杨戬是也!吾愿与你一战。”

二人立即缠斗一处,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齐天大圣见战不过,飞快一闪逃跑,二郎真君紧随其后。

齐天大圣变成了一座庙,二郎神额上的第三只眼闪出一道金光来,立马看出了齐天大圣的真身,幻化出一把火来将庙烧了,结果烧到了猴子的尾巴;

齐天大圣变成一只鸟,二郎神用额上第三只眼立马分辨出来,立即变成一只鹰追击......

二人变来变去,如上演了一场奇幻秀,好不热闹。

齐天大圣变无可变,站定身形怒道:“二郎神,你比俺老孙多了一般变化,七十三变,俺老孙不与你比变化,比对杀,我砍你一刀,你砍我一刀,看谁能变回原身。”

二郎神自然应允,先砍了孙猴子一刀,孙猴子的脑袋被它用猴毛变出的猴子给捡了回来;

孙猴子打了二郎神的腰身,二郎神的身体立即离了体,孙猴子嘿嘿一笑,抓出猴毛变出一只猴,抱着二郎神的上半截身体就跑,孙猴子哈哈笑道:“没有了第三只眼,我看你还能用法术不?哈哈哈.......”

二郎神没有上身的下半身艰难的挪动了两下,高儿跟着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眨,隐隐含着泪光。

二郎神的衣裳猛的一裂,坚强的站了起来,只见小腹上突然绽起一道金光,那小腹上竟出现了第三只眼!!!金光一闪,与齐天大胜再战一处。

同时,一条神犬飞奔向猴子,只三两个回合便抢回了二郎神的上半身,二郎神哈哈一笑,顿时合二为一,与齐天大圣边战边道:“现在说胜败为时过早,我二郎真君没有额上第三只眼,照样划出第四只眼,照常能使法术,还有笑天犬孝忠,你快快等着受死吧,你我再战一天一夜......”

二人一个逃一个赶,便杳无声息了。

高儿抻着脖子等了半天,仍旧不见下文,正焦急间,从窗户外爬进来一只小狗,身子圆圆的,样子萌萌的,正玩着窗台上的一只小藤条编的小球。

松儿扁着嗓子在窗台下说道:“二郎神,我将你的笑天犬打回了原形!!!”

高儿惊奇的走到窗户前,用手指怼了怼小奶狗,小狗张嘴咬了高儿一口,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是在给高儿掻痒痒,高儿欢喜的指着小奶狗道:“原来你是笑天犬啊,以后跟着我吧。”

说完,没好气的对着窗户外道:“别藏了,把我的杨戬给我。”

松儿讪笑着从窗跟儿下站了起来,讪讪的将二郎神的皮人递给了高儿。

高儿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松儿,傲骄道:“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了你,现在我饿了,要吃饭,我吃,你看着!!!”

松儿的小脸半是欣喜,半是萎靡,这惩罚,还真是----奇葩。

饭菜重新热了上来,松儿果然站得笔直,看着高儿吃得满嘴流油却是动也不能动,见高儿将肥肉剔下扔了,只吃瘦的,忍不住插嘴道:“姐姐说不能浪费粮食,浪费粮食是有罪的。”

高儿轻哧了一声,指着被扔在桌角的肥得流油的肥肉道:“这些又肥又腻的,是人能吃的吗?不信你吃!!!”

松儿嘴角一撬,不管高儿有心无心说的,自顾自的拿起一只汤匙,将红烧肉一分为二,肥肉剔给自己,瘦肉给了高儿,二人各取所需。

在松儿看不见的角落里,高儿也嘴角上扬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英俊的不明显

两个淘气的男娃子,从最初的箭拔弩张,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坐下来吃饭。

高儿撇着嘴道:“你这孙猴子长得可不受人待见,我这杨戬可英俊得紧,还有四只眼!!!”

松儿轻哧了一声,一幅对高儿少见多怪万分看不起的模样道:“你只知道二郎神本事大,你知道二郎神和孙大圣最后谁赢了吗?你知道二郎神劈山救母的事吗?你知道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事吗?你知道.......”

高儿登时来了兴致,俨然成了求知若渴的小学生,眼睛冒着星星道:“后来谁赢了,快给我讲讲,快.......”

松儿颇为自得的坐了下来,不仅给自己夹了一整块儿的红烧肉放在嘴里,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悠哉悠哉的吃了起来,撇了一眼急如热锅上蚂蚁的高儿道:“孙猴子丑不丑?”

“不丑,一点儿也不丑,就是英俊得不太明显......”高儿讪笑着。

“孙大圣本事小不小?”

“不小不小,一点儿也不小,哮天犬险些被打回娘胎了......”

旁边的李成悦不忍直视,这还是县令家那个飞扬跋扈的公子爷吗?怎么看着像旁边隔壁的隔壁家的二傻子,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而门旁的成县令则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有了这个神忽其神的二郎神在,高儿额头上、小腹上的伤口,这阴影怕是消除了不少,这殷明月,还真是有其独道之处,怪不得魏知之对她如此上心。

......

在听说明月安然回到客栈之时,欢喜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心中想好了措词,一旦魏知行怀疑自己,好编得天衣无缝,将自己摘出去。

事情却出乎了欢喜的想象,魏知行除了刚开始着急找人,找到人后却是像没事人一样,连向她询问明月为何出去都没有问,就像殷明月这个人被他遗忘了一般,是生是死与他毫无干系。

欢喜的心里稍定,也许,主子就是个冷情的人,刚开始的新鲜感、热度一过,殷明月便变得和其他女子一样,本就是可有可无之人。亦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泯王妃的到来,成功吸引了主子的视线?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欢喜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只是暗恨那殷明月完好无损的回来,不仅回来了,连松儿那个小崽子也回来了,欢喜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个松儿,明明刚刚六岁,却要顶着自己小丈夫的名头,豁害自己的名声,好生让人气恼。

欢喜气吁吁的铺好床铺,气恼的转身,魏知行却如鬼魅般的站在自己身后,一丝声音也没有,吓得她啊呀一声向后连退,退至床榻边,被鞋隔一绊,顿时向后倾倒。

魏知行一伸手,一把拉住欢喜的手腕,将要栽倒的欢喜拉了回来,欢喜站定了身子,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脸如滴了露珠的红樱桃,连忙跪倒在地道:“主子息怒,是奴婢唐突了。”

魏知行轻眯了眯眼,淡然道:“不唐突,是本官走得太轻,没有发出声音,吓到你了。”

欢喜连称不敢,心中不由犯起了狐疑,平日里主子惜字如金,今天倒是多说了不少字。

魏知行在欢喜身周转了一圈,每走一步,似走在欢喜的心坎上一般,踩得她魂不守舍,不知主子意欲何为。

在欢喜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时候,魏知行才在欢喜身前站定,居高临下道:“欢喜,欢欢喜喜,好喜气的名字,是为冲喜而起的吗?”

欢喜先是心中一跳,随即脸色一白,磕头到地道:“主子明鉴,奴婢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愿一辈子都服侍主子,不想做柳家的冲喜的童养媳。”欢喜磕着头,身前正是魏知行,这一磕就碰触到了魏知行的马靴上,那靴子皂面白底,一尘不染。

魏知行如避蛇蝎般的抽回靴子,害得欢喜“当”的一声磕在了地上,额头上登时磕青了。

魏知行眼睛一眯,忙上前搀起欢喜,嘴里嗔责道:“不是就不是,干嘛动不动就磕头,我平时对你太坏了吗?”

欢喜惊得抬眼,眼睛瞬间撞进了魏知行深遂的眼眸中,似要被吸进去似的,立即香颈低垂,羞得耳朵都晕染了淡粉色。

魏知行深深皱了皱眉,随即松开了搀扶欢喜的手,转换成无比欢快的笑容,将欢喜头上一只破乌木钗子摘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只上好的玉钗,小心的插在欢喜的乌黑的发髻上,退后一步,赏了赏,又调了调位置,这才啧啧叹道:“这样漂亮多了。”

欢喜脑子打结般的怔住,眼睛慌乱的不知看向何处,看着地面,却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男子;看向男子,又小兔乱撞的转开眼睛不敢看;想要拿下头上的钗子,却又不舍得摘下来......如此的战战兢兢,脑袋越来越乱,最后只剩下空白一片了,连跪谢都忘了。

只觉得这定是一个梦,一个小丫鬟只能做梦在想却很难实现的梦。

欢喜正要退下,却被魏知行再次叫住,如和煦春风般笑道:“我还想做会儿画,你帮我调粉子可好?”

欢喜整个人如跌在云里雾里,这些粉子是主子的宝贝,以前的她连碰都不让碰的。

欢喜晕陶陶的坐直了身子,帮着魏知行打开五颜六色的颜料罐子,那五彩的颜色,竟似雨后初升的彩虹,在心中绽放五彩斑斓的光环,美不胜收。

不知何时,欢喜才不胜娇羞的离开了主子的房间,回到了自己屋中,看那表情,注定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魏知行用镇纸敲了敲桌子,魏炎闪身走了进来。

魏知行向桌上的东西瞟了一眼,魏炎了然,伸手将桌上的五颜六色的颜料,连同工笔和纸张全都用衣裳下襟包着,向外走去。

正要打开房门,两个黑色的影子自身后呼啸而来,魏炎本能的一矮身,那两个黑色“咚咚”两声砸在了门绯上,落到了地上,是两只黑色的马靴。

魏知行淡然的声音传来:“又不是暗器,躲什么躲?一道扔了。”

魏炎翻了一记白眼,这不是暗器,却胜过暗器,被暗器打了后脑勺,丢的是命,被靴子打了后脑勺,丢的是脸,而自己是脸比命更重要的人。

魏炎似乎忘了,自己从来到这朝阳县,他自从遇到了殷明月和“大桌子”,他丢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假如是命,猫的九条命都不够他丢的。

魏炎低头捡起靴子,和颜料罐子一并扔在衣裳大襟里,不满的小声嘀咕着,手也摸人家手腕了,干嘛不一并扔了?

一道黑影再次呼啸而至,此物显然比靴子的威力大了不少,魏炎没躲,反而伸手抓住黑影,定睛一瞧,是一只青钢石的长方表镇纸,若是被击中了,额头上定会被留下疤痕。

魏炎轻哧一声道:“这个,也被碰过了?人家平时给你收拾书房不也动过,以前怎么不见你扔?”

魏知行挑了挑眉,定定的看着魏炎道:“这次不是想扔东西,而是想扔你。谁让你嘴碎了。”

魏炎吐了吐舌头,不敢二话,推开房门就出去了,碰到了端着碳盆的魏来,神情肃然道:“主子的手脏了,给打盆水洗洗。”

魏来欢快的回了一声,果然去准备去打水了。

魏炎嘿嘿笑着,适时给这一主一仆添点堵才对,谁让主子给自己送个悍妇的媳妇,给魏来送个温柔的小媳妇?

魏知行看着一下子空空如也的桌面,脸上阴睛不定。

敢动他珍视的人,换做过去,他定会雷霆阵怒,直接拖出去打了杀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害明月之要犯,是欢喜;害明月之时机,泯王妃环伺。

自己下令杀了欢喜,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凭明月、凭松儿与欢喜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己都会心生嫌隙;

自己因为紧张,大伺去救松儿,势必引起泯王妃的猜疑,而欢喜是松儿的童养媳,因她而救,这就说得过去了,而且,他也想用欢喜试探泯王妃的态度,对于自己所喜之人,她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手段,这样,可以重新定位自己与泯王妃的是敌是友的关系,也要重新计议自己与明月的未来。

.......

高儿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见额头上多了一个深蓝色的布,正中央位置嵌着一只完美的猫眼石,身上同样穿着深蓝色的绸缎团花袿子,腰间亦是同样的腰封,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纯净剔透,像是从画下走下来的仙子。

高儿不自信的问着身侧的明月道:“明月姐,我这样会不会女气了些?”

明月坚定的摇了摇头道:“ 相信姐,准没错。这猫眼石就是二郎神的眼睛,能穿透一切妖魔鬼怪,再带上二郎神,霸气侧露无遗。”

一旁的松儿也坚定的点着头,恨不得自己也要一套的样子。

有了二人的鼓吹,高儿终于多了一分自信,只是这自信在看到桌上流水似的衣裳和护额时,瞬间化于无形,再次气馁道:“明月姐姐,如你所说,身上这套深蓝色的霸气,可是剩下这些套红色的、粉色的、绿色等等五颜六色的是几个意思呢?你不会是把我当成魏大人的画画粉子了吧?十二种颜色?”

“呃......”明月眨了眨眼睛,这些真不怪她,她只是交待那个叫曹林的衙役,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几套衣裳,与护额配套,那曹林问自己做什么颜色的,明月随口答了一句:“多做几种颜色,要不然太单调了,像魏知行的调料粉子五颜六色的才生动。”

于是,就多了这十二种颜色的衣裳和护额,这红色可以说是过年了喜气,这粉色的,这嫩黄色的,她,实在解释不出,只好讪笑着答道:“呃,高儿,只你一个娃子穿,让人看了会觉得奇怪,要是多几个人,如这套红色的,可以给松儿穿,这套粉色的,可以给明阳穿,你们从朝阳县的东边走到西边, 定会引领新一轮着时尚潮流,大家都跟风,你就不会奇怪了。”

高儿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大家都穿,就不会奇怪他额前为什么戴着这个被明月称为“护额”的饰物了,听起来,也不是坏事。

于是,松儿和明阳,只因为都是六岁的娃子,硬生生给套上了红色的、粉色的衣裳和护额,最可怜 的是明阳,明明被留在了向阳村,却也受了牵连,还真是无妄之灾。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失乐的王妃

欢喜回到屋中,将玉钗从头上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看,一寸一毫也不放过。

玉钗是淡粉色的玉种雕刻而成,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色,样式虽然是简单的桃花,但玉质的颜色与桃花饰样堪称绝配,似真真切切的将桃花摘下来放在发髻绽放,娇艳而纯粹,尤其在这冬季,看着凭添了一丝生气,当真是称得人比花娇,雅致不俗,想不夺人眼球都难。

欢喜出生寒门,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任她绞尽脑汗也想不出这玉钗的价值,但她毕竟跟着魏知行多日,见过的商贾小吏不少,见识也长了不少,虽然估不出这玉钗的价值,但却知道它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的,就连和泯王妃头上戴的饰物,也在伯仲之间。

欢喜喜孜孜的将玉钗再次戴在头上,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心中一动,将笑容一收,正襟危坐,脸上一肃,学着泯王妃的样子轻撩眼睑,似从鼻子发出来的声音道:“你是谁家的奴才啊?遇到本夫人还不跪下,这样不懂礼束?”

随即换上一幅谄媚的表情回道:“回夫人,奴婢是向阳村的殷氏明月,冲撞了夫人,奴婢罪该万死!!!”

欢喜自顾自的扮演着一主一仆,甚为开怀,脸上笑纹荡漾,桃色缤纷,春意盎然,笑着笑着却是脸色突的一肃,却是与装扮“夫人”的拿腔做势不同,连脸色也白了几分,慌忙从头上摘下钗子,疑神疑鬼的向四周望了望,长吁了一口气,这东西虽好,却不是人人能戴的,最起码,要等泯王妃走了以后再戴,欢喜后怕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

泯王妃轻轻啜了一口蜂蜜水,眼睛看着窗外,一片枯槁败迹的冬季萧瑟中,魏知行身穿深蓝色的短袿长裤,英姿飒爽的练着长鞭,那长鞭被挥得凛凛生风、啪啪作响,如刮在了刘嘉怡死灰般的心上,打在了刘嘉怡娇羞的脸上。

长鞭舞毕,男子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巾子,轻拭着脸上的薄汗,矫健的身姿在初升的阳光中,愈发的焕发着青春活力与沉稳大气,就连那汗珠也似乎闪着煜煜的光辉,甚至让人嗅到了那种男子独有的汗水与力量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嗅到了。

刘嘉怡就这样望着,眼睛深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浓浓的看不清里面的思绪。

常年的王府生活,早就练成了她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只是这种性子,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挑战她的底线,如火山下积存多年的熔岩,到达了临 界点就会爆发,让她变得歇斯底里。

泯王对自己表面深情、实则冷清,六十岁的年纪也不允许他承受她的热情如火,更可怕的是,他的后宅里摆设着上百个女人,这些女人,命好的,一年能承受恩泽一次两次,命不好的,就真成了摆设。

泯王妃无疑就是这些摆设中,地位最高也最为光鲜的一个,只是,摆设在怎么光鲜,它也总是个摆设,甚至被遗忘在角落里,独自承载着尘埃,直到终有一天,化为枯骨,和那尘埃融为一体。

若是后宅的女子均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后宅的女人们各个肚皮争气,一年只那么一次两次就怀孕的大有人在,如今泯王妃是屈屈二十有三,却己是二十九个郡王和郡主的嫡母。

泯王最大的儿子安阳郡王,比她这个王妃还要大上二十岁,见了自己却要叫声嫡母,她过府那一年,安阳郡王恰好当上了祖父,也就是说,她这个泯王妃,从进门那天开始,就明正言顺、顺理成章的成了太祖母,当年十八岁、现在二十三岁的太祖母?!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对子嗣的渴望,成了刘嘉怡最大的期盼,所以临近年关,她力邀泯王共赴太湖,借此机会独霸泯王几日,一举得男,没想到泯王以第一百零一个小妾身怀有孕拒绝了,即使自己不息被血荼鱼所伤,仍是未挽回泯王,刘嘉怡过去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生活如此绝望,恨不得一把火将泯王和他的女人们、儿子们、孙子们一起烧成灰烬;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恨,在听说魏知行滞留朝阳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来到了这里,本想气气泯王,没想到在见到如行走僧人一般守身如玉的魏知行后,她的心活了,并如野草般的疯长,且一发而不可收拾,更理所当然的将魏知行当成了他人不可亵玩的独有财产。

刘嘉怡甚至万分的后悔,那日在朝堂之上,为何不跟着魏知行离开,抛却家族,抛却权贵,抛却虚荣,虽然可能没有今日的权贵涛天,但也不会守活寡般的空有王妃之名,连床帷缠绵都是一种奢望。

刘嘉怡突然脸色一红,身体如练功的魏知行一般,浑身汗浸浸的,呼吸也急促了,刘嘉怡忙伸手将窗户关了起来,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喊道:“奶娘,我渴了。”

“小姐。”莲儿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小心答道:“小姐,嬷嬷出去了。”

刘嘉怡赫然想起,自己叮嘱奶娘去查一些自己心存狐疑的事情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刘嘉怡点了点头道:“莲儿,去打盆子水来,本妃要洗把脸,这天太热了。”

太热了?莲儿轻轻诺了一声,心中不由狐疑,泯王妃天生尊贵,屋里用寻常的碳便会熏得咳嗽,魏大人原本上月从京城里运过来几车上等金丝碳,全都给了泯王妃来用,因数量有限,每天点的并不太多,冷不至于,热,也不至于。

刘嘉怡看着屋中央的烧得正旺的碳子,觉得身子更加的燥热了,对走到门口的莲儿道:“还是准备浴桶子吧。”

莲儿再次诺了一声,心道,王妃早起的时候不是沐浴过了?心里想着,却是不敢怠慢,忙下去准备一应物事了。

中年妇人回来了,让莲儿小心守在门外,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

室内,雾气缭绕,香气弥漫,映得人影绰绰,婉如仙境,女子沉静的将整个身子浸在浴桶中。

浴桶内的水面上,飘荡着无数的红色花瓣,女子年轻暂新的胴体在水波中若隐若现,呈现微薄的潮红色,如浸在水中的红樱桃,越发的诱人。

一声低低的呻音声传了出来,一浪高过一浪,蚀骨诱心,妇人一慌,忙紧走了两步,掩住了女子的嘴,让那羞耻的声音发不出来。

妇人一阵心酸,小声在女子耳边道:“怡儿,你再忍忍。”

女人抬起眼睑,如水的眸子瞬间崩了堤,眼泪如春雨般滴落在浴桶中,紧咬着下唇,楚楚可怜道:“奶娘,我能忍得了一天,忍得了一年,可是,我能忍得了一辈子吗?如这花儿,刚刚绽放就被摘下枯萎了?”

奶娘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侍候小姐之前,也侍候过夫人,看过流水般的妾室们、通房们,留下子嗣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一夜尽欢,便弃如敝屣,直到人老珠黄、油尽灯枯,也没再跟自己的丈夫说上一句话,生不同衿,死不同穴。

奶娘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展颜一笑道:“怡儿不哭,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王妃之位,手里掐着所有妾室的生死,所以子嗣都得喊你一声嫡母,连这些当朝的官员们,见到王妃也是毕恭毕敬,万分马虎不得。”

刘嘉怡突的咬住了奶娘的手掌,直到渗出一丝血来,才缓缓的松开,如被抛弃的猫儿般,湿漉漉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奶娘,怔然道:“奶娘,这话五年前我爹骗我也就罢了,现在你又何必也来哄骗于我。小妾们虽生死不由己,但是还可以有男欢女爱,可以使些狐魅子功夫要王爷宠爱,我却不能,所以,我没有床榻之乐,没有天伦之乐,你说我权势滔天,如果我命令魏知行跟我生孩子,他会同意吗?”

妇人忙再次掩住了王妃的嘴,神色慌张道:“祸从口出,王妃慎言,这什么时候该有孩子,王爷岂会不知,这可是滔天大祸,会连累整个相府的。”

刘嘉怡苦笑着将奶娘的手扯开,不再答话,将头和整个身子都浸入了水中,长长的头发在浴桶中飘散开来,如没有魂魄的鬼魅。

奶娘长叹了一声,她自小将这孩子奶大,本是天之娇女,却落得如此田地,表面风光,夜夜失眠,性情越发的古怪狠辣。

直到温水变成了冷水,潮红滚烫的身子变得苍白如银,女子才从桶中站出来道:“奶娘,我要穿那件大红色的纱衣。”

奶娘小心的将女子的身子擦拭干净,将大红的纱衣披在了女子身上,松垮垮的带子绑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纱衣里面不着寸缕,如待放的花蕊,散着诱人的纷芳。

这衣裳是特意为泯王准备的,只是万事俱备,只差泯王,而现在的泯王,说不准在哪个小妾肚皮上挥汗如雨。

刘嘉怡斜躺在塌上,听着奶娘汇报着打听来的事情,柳眉听着听着不由眉头深锁道:“欢喜被魏知行赏了发钗不奇怪,不肯戴出来才是真正奇怪的,心中无鬼为何惧怕戴出来?行哥哥一夜无眠的救那两个娃子,到底是为了成县令还是为了欢喜?亦或是为了那个叫明月的村姑?”

第一百九十九章 魏知行救我

奶娘沉吟片刻道:“怡儿,眼看着是上元节了,王爷要起身到京城给万岁爷请安,万不可再使小性子,再说......”

奶娘欲言又止,见王妃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斗胆接着说道:“若是让王爷知道您来朝阳县与魏大人相会,定会爆跳如雷的......”

泯王妃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奶娘,爆跳如雷又怎样?如今大齐兵将百万,泯王一脉独占三十万,衣食无忧、盐铁不缺、兵强马壮,早就引起皇帝的猜疑了,没有我爹从中斡旋,怕是早就派了钦差来查他的罪证。泯王,虽说黄土己过膝,却是比任何人都惜命,只要我不丢了他的人,不怀上别人的种,他也会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的。”

奶娘还要再说些什么,看王妃万分笃定的眼神,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她真想告诉王妃,那魏大人,看着可不像当年那情意深深的模样了,有话说三分留七分、做事半分不容情,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模样?

奶娘不忍心扫了王妃的性,忙出了屋子,唤了莲儿收抢屋子。

抬眼看见斜倚在床榻、脸色微蕴的王妃,莲儿的脸先红了起来,主子这样一躺在那里,煞是好看呢,如天边的火烧云,似红艳艳的碳火,烤得人心里发焦,若是换了男子,怕是三魂六魄全都被勾走了。

莲儿忙移开了视线,悄然的收拾着浴桶中的花儿。

王妃转过眼来,直直的看着莲儿头上一只金发钗,笑道:“莲儿,这是我当年刚嫁过来王爷赏给你的吗?这样旧了怎么还戴着?”

莲儿腼腆的回道:“小姐,您的洞房花烛夜是奴婢执的夜,王爷见奴婢辛苦,看在小姐的面上赏给奴婢的,奴婢虽不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却是在小姐嫁到之前买进王府的,奴婢打心眼里就认定是小姐的娘家人,就认小姐这一个主子。”

被打过一顿之后,莲儿显然长了记性,一口一个小姐,一口一个娘家人,生怕王妃再气恼。

刘嘉怡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笃定这欢喜心里有鬼,不然主家的赏赐怎会不戴起来,反而偷偷摸摸跟做了坏事似的。

富贵人家的少爷及笄以后,都会安排一至三个通房,侍候少爷就寝,这欢喜莫不是除了丫鬟,还是魏知行的通房?

刘嘉怡越想心头越气,叫了莲儿道:“莲儿,我想吃蜜饯了,你叫欢喜去买。”

莲儿轻答了一声诺,退出房中,刘嘉怡幽深幽深的眼睛看着折射在铜镜里的自己,自己青春正艾,却己枯败如草,谁又能心甘呢?

......

欢喜喜孜孜的买了吃食,急匆匆往县衙回转,手里拎着两包吃食,一包是准备给莲儿托买的蜜饯,一包是给主子买的金银花,主子这几日喉咙不舒服,冲泡来喝些总是好的。

转过街上一角之时,突然有人在后背击了一掌,人随即晕了过去。

一阵冰凉之感,激得欢喜大叫出声,挣扎着睁开眼睛,顿时目光如眦,此时的自己,正处在一个马车之中,一个男人正躺坐在她的腰身之上,费尽心力的在脱着自己的蓝色褙子。

那身子的主人长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三角眼、国字脸,剑字眉,随便在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那种男人。

男人很壮,压得欢喜几乎喘不过气来,泪如雨下的抓着男人的手,苦苦哀求道:“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俺吧,俺身上有银子,还有首饰,统统给你。”

那男人邪魅的一笑道:“老子不缺银子,只缺女人。”

男人将欢喜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掰开,淫笑道:“老子五六年没碰过女人了,看你这力道还不错,侍候得爽了,大爷一高兴给你留个全尸。”

听说男人不图财、只图色,欢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一推男人,整个身子缩在车角,将怀中的玉钗子拿在手中,尖尖的钗尖直指着男人道:“你别过来,我的主子是京城大官,和大理寺卿是朋友,你若害了我性命,也逃不出生天。”

那男人竟没有半丝的犹豫,反而将身上的衣裳尽数褪去,露出里面健硕的肥肉,“啪啪”拍了胸脯两下,肉如波纹般的颤动了两下,邪魅的看着欢喜道:“你当老子是吓大的?老子与你交欢是你的福气,没经情事的处子到了阴间,连阎王爷都不收,只能做孤魂野鬼,老子破了你的处子之身,你也好早日投胎做人。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也不必装做不认识我抱有生还的希望,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必死无疑。”

欢喜突然冷静了下来,抹去了残余眼角的泪痕,这人虽然平凡无奇,但眼角有颗细小的刀痕,给泯王妃站过岗放过哨,欢喜早就看出来了,但怕认出来被杀灭口,所以没敢承认,如今被人认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哪里得罪王妃了?王妃要派你前来加害于我?”

那男人嘴角一撇,镇定的脱着身下其他的衣物,痞然的笑道:“主子们的事,岂是我等下人可以置喙的,不过说实话,无外乎男女那些暧昧之事儿而矣,王妃为谁来的朝阳县,你我心知肚明。”

欢喜眼睛睁得溜圆道:“你知道?你知道王妃缠着我家主子,为何不禀告王爷,让他将王妃禁足,或是休了?你可是王爷的手下!!!”

男人将双手拖住了欢喜的脚踝,一把拖到了自己身前,不由分说的扯碎了欢喜腰中的带子,鹅黄色的小衣一下子裸露出来,因为用力过大,里面的小兔子如波涛般荡恙开来,起起伏伏,连绵不绝,吓得欢喜一下子抱在了胸前。

只是护住了胸前,又忘了裙子,带子再次被扯碎,瘦小的身形被一揽无余。

汉子啧啧感叹,对着外面喊道:“王大疤瘌,咱哥俩命好,摊上个小尤物,一会儿俺过完瘾了让你也过过瘾,老子特么五年没碰过女人,就你长那德性,怕是一辈子也没碰过女人吧?”

外面风声寂寂、久久没有回声。

汉子迫不及待的扑身过来,那鹅黄色的小衣顿时如碎裂的雪花般,飘荡在车箱之中,一阵暧昧的气息飘落各个角落,汉子的大手肆无忌惮的不放过一丝一缕,留下少女的战慄与悲凄。

少女的双腿夹得紧紧的,固守着最后一分坚持,悲伤己逆流成河,绝望己埋骨成沙,眼前浮现着那嫡仙似的人儿,挥毫泼墨,冷清如画。

少女手里紧紧攥着那粉色的钗子,想要插在自己的喉间结束这悲催的生命,只是她还舍不得,还想,还想拼死再见那嫡仙一眼,只一眼......

一阵痛彻心扉的痛触传了过来,少女尖叫一声,卑微的痛呼出声:“魏知行!救我、救我......”一滴绝望的泪伴着痛触,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流进了嘴里,生生的咸;流进了心里,生生的疼。

回声肃飒,冷风寂寂,没有一丝回响,只是激发了汉子更加夺城拔寨的决心,一浪高过一浪,一阵紧过一阵,一向济济无名、贪生怕死的小兵小卒,此时却似运筹帷幄、得胜凯旋的将军,如此的勇猛无敌。

不知过了多久,欢喜才抬起眼睑,看着汉子道:“能快一些吗?还有你的兄弟呢?!”

汉子呵呵一笑,满意的歪了一下嘴角,不屑道:“小娘们,刚刚还是个雏儿,现在比老鸨子还不害臊。尝着甜头了?你别对我兄弟期望太高,他虽叫大疤瘌,挺凶个名字,身形可不大,长得还丑陋,在村里都说不上媳妇,被兄长推出来充兵丁,爹不疼、娘不爱的。”男子哈哈大笑,提着衣裳就向车箱外钻去。

一张脸探了进来,随即又缩了回去,紧接着被人拎着重新推进车箱内,一个身材瘦小,脸白如魅、眉短如帚的男人如球般的滚了进来。

见到白如兔子、躺在车箱底的欢喜,登时转过头去,耳根子都红透了,身子比欢喜还要紧紧的缩在车角,脸冲着车壁,连看都不敢看欢喜,怯生生道:“我,我,我没看见,你,你,你快穿起来。”

欢喜眼睑一撩,果然听话般的将衣裳拢了拢,瑟瑟的跪步向前,到了瘦男人身后,手若无骨的拍了拍瘦小男人的肩头道:“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

那人欢喜的回头,眼睛一下子撞进了欢喜悲凄的眼眸中,立即瑟缩的躲开,结结巴巴问道:“你,你真不嫌弃俺?”

欢喜声音一片凄然道:“嫌弃你?我这残花败柳,还有资格嫌弃你吗?”

汉子慌了神,转过身来,想要擦去欢喜的脸上泪水,却讪讪的收了手,不敢看欢喜的眼睛,低下头来,又不经意看见了欢喜松垮衣裳下若隐若现的胴体,脸刷得红如红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颤抖的伸出双手,将欢喜的衣裳拢紧了,许是因为紧张,带子怎样系也系不好,好不容易系紧了,汉子长吁了一口气,似完成了一项无比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一般。

欢喜深吁了一口气道:“我命己至此,不怨天,不怪地,更不怪你,只怪我生不在富贵家,任由王妃宰割,我定会好好待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汉子忙不跌的点头,欢喜展颜一笑,笑容称着她惨白的脸,生出几许楚楚可怜的味道,男子不由道:“我,我,我一会儿偷偷放你走吧,你,你别再出现在王妃面前就成。”

第二百章 克得有点远

欢喜惨然一笑,柔弱无骨的手牵起男人的大手道:“我现在只想好好扶侍于你,以报你对我温柔以待之情,你让外面那人走开一些好不好,我不想听到他的呼吸,万分的痛苦,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男人笃定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即然做了俺的女人,我来想办法。”

男人转过头,对车外喊道:“宋旭,你先离开一会儿。”

宋旭不耐烦道:“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会儿子功夫,让我上哪去?”

大疤瘌红着脸看了一眼欢喜,结结巴巴道:“你,你在这儿,我,我,我不能......”

宋旭用脚踹了一下车辕,嘲笑道:“真特么窝囊废一个,有人听床还特么入不了洞房了!老子撒泡尿去,回来估计你也完事了。”

宋旭骂骂咧咧的走开了,嘴里不清不楚的唱着浑不吝的曲子。

大疤瘌将头探到车厢的小窗子前,看着宋旭走远了,欢喜的转过头道:“他走了,走了,你可以......”

余下的话音未落,一把玉钗已经斜插在了喉间,汩汩的血冒了出来,欢喜吓得退后两步,一下子跌坐在车厢之中,身子抖如筛糠。

大疤瘌却是展颜一笑,手指指着车厢门口道:“往东走......”男人扑通一声栽倒在车箱内,血水染红了大半个车箱。

欢喜跌跌撞撞的跳下车,跑了两步,却又返了回来,爬进车厢,将车厢上掉落的一包东西揣在怀里,又跪行到男子面前,男子微弱的呼吸着,充满希翼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女子。

只见女子柔荑一伸,探了探汉子微弱的呼吸,皱了皱眉,将手攥住那桃花钗,一吃力便拨了下来,一道血线喷射而出,汉子连叫都没叫一声,便没了呼吸。

欢喜连看都不看那汉子一眼,疯也似的向东跑去,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信了那男人的话。

如男人所说,一路草长树茂,没有见到泯王妃的侍卫,眼看着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欢喜欢喜异常,正要往村中求救,身后一阵奇异的腐败的味道袭来,身子顿时一麻,仰面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魏炎肃静的脸出现在欢喜的眼睛上方,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瓶,若春天播种花种般,在欢喜身上一一泼洒着白色的粉末,那粉末,无比难闻,有些似肉类腐败的味道。

待撒遍了全身,才无限怜悯的看着欢喜道:“你很聪明,手段也多,只是,你不该,将主子,看成了和别人的主子一样的主子,将自己,看成了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女人,更不应该,对主子珍视的女人下手。”

欢喜眼睛发涩,却是眼泪再也流不出来,脑袋里反复的重复着魏炎的话,自己苦苦挣扎要见的人儿,自己最痛苦的时刻喊着名字的人儿,莫不是才是最魁祸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脑子里却只是浮现着那男人的嫡仙模样,魏知行,魏知行......为什么,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殷明月才是女人,而我,如刍狗,似蔽履?

魏炎低下身来,将欢喜的手掌掰开,将桃花钗子拿在手中,毫不犹豫的离去。

欢喜身上的腐败气息丝丝缕缕的环绕,渐渐飘散在四周,渗入丛林之中。

腐败气息中间,夹杂着淡淡的金银花香气,那是,她买给主子泡茶喝的,在最危机的关头,她仍将冒死将它从车厢中取了回来,珍而又珍的放在怀中,如今,它却如插在心口的尖刺,一下一下的疼。

不一会儿,一条頾狗欢快的向欢喜跑来,紧接着两条、三条、四条......

怡红院的一个阁间内。李成悦给成县令斟了第二杯酒,夹了一块鱼肉道:“大人,您快尝尝这鱼,这是交待老鸨子特意从珍味坊取过来的,用料足,口味正,这一桌子菜,花了属下一年的俸禄呢!!!”

成鸿略将鱼送入口中,细细品尝道:“不错,不错,只是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说不上来。”

李成悦小脸一垮道:“大人,忒难为属下了,这朝阳县就属这珍味坊的吃食最好,您还鸡蛋里挑骨头。”

李成悦向老鸨使了个眼色,老鸨子会意,掀了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挑帘进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叫绿柳,另一个,竟然是红芍。

李成悦颇为意外道:“老鸨子,这红芍不是江暮江大才子包的红倌吗?怎么舍得让她来陪我们?我的俸禄可有限得很呢!”

老鸨子轻哧了一声,不满意的推了一把红芍,红芍险些跌倒在成县令怀中,吓得成鸿略忙跳起身来。

老鸨子忙拧了红芍胳膊一把道:“李捕快这几日 忙于公务,所以无瑕打听,就在前几日,这江暮江大才子娶了书院黎先生家的千金,哪里还顾得上怡红院里的红颜知己?县太爷能来我这儿就是怡红院的神气,哪能要银子,尽兴就好,尽兴就好。”

只见红芍一脸愁苦的模样,哪里还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红芍?

李成悦是个捕快,对三教九流之事爱打听,打趣的问老鸨子道:“老鸨子,你一向精明,跑了江大才子,你可以打那骆少东家的主意啊?这骆少东家为了红芍,可是买诗、做诗、跳墙,丢脸的事儿一件也没落下。”

提起骆平,老鸨子脸上褶子都乐开了花,笑着一挥帕子道:“骆公子不仅是贵人,还是个妙人呢!前些时日还重掷千金,买下妙玉,怀里还抱着一个中了春-药的姑娘!你们这些个公子,果然坏得紧,玩起来没轻没重不说!又抛了旧人换新人喽!”

原来是这江公子和骆公子都有了新欢,红芍成了昨日黄花,新鲜不再了。

这也难怪不要钱来陪自己和成大人,李成悦脸上有些许的不高兴了,瞟眼看成大人的神色,果然不好看,忙呼喝道:“能不能找些上好的姑娘来?你是眼里没我,还是眼里没成大人?”

老鸨子恨不得打烂了自己的嘴巴,叫自己多嘴,惹恼了两位官爷。

成鸿略不满意的一挥手,对李成悦疾色道:“有事说事,别扯些有的没的,本官身为地方父母官,为官请命,怎能带头狎妓?还不快退下!”

老鸨子忙带着两个姑娘下去,红芍的手指骨结被自己捏得惨白,心中越发的悲凉,自己的银钱被那江暮消耗贻尽,到最后却娶了别人。现在就连克妻的鲁莽之人李成悦都嫌弃自己了吗?从云端到泥藻,原来也不过瞬间的功夫。

李成悦不安的看了一眼成大人,哪个男人不爱女人?自己时不时的还要到这儿来寻找慰籍,这成大人后院连个女主人也没有,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成悦抛开脑中的所思所想,又给成大人倒了一杯酒,讪笑道:“大人,你看,属下求您个事儿,你命令吴官媒帮俺说个亲事呗。”

成鸿略笑着喝了一盅酒,笑道:“李捕头,本官初来朝阳不过半年有余,你却是朝阳县衙的老人儿了,你和吴官媒比本官还熟吧?咋还让本官去说呢?岂不是舍近求远、画蛇添足!!”

李成悦脸不由得垮了下来,端起酒杯,连干了两盏酒,才叹了口气讪然道:“大人有所不知,若不是托了您的福气,我到这怡红院都甚少有姑娘陪的,我先前有三个娘子、一个闺女,都是被俺克死的,大家都说是俺的命格不好。朝阳县城所有的官媒,见着俺都绕着俺走,所以才托大人出面,你一开口,官媒就拒绝不了了。”

“浑说!你命格不好?命格不好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你命格不好儿子还能生龙活虎当上副镖头!别听别人浑说,那是妒忌你,你命格绝对上乘,绝对不硬,该娶娶,该纳纳,该生生,说吧,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包在本官身上......”

成鸿略一幅大包大揽的模样,在这些捕头和衙役当中,李成悦是懂看眼色的,也是本事最大的,成鸿略当然愿意成人之美、乐见其成,也好拉拢李成悦的心,为自己效忠。

李成悦一脸的喜色,紧张的抓着成大人的手,激动道:“有大人这句话,李某人的心算是彻底的放在肚子里了,以后定会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成县令挥了挥手,洋洋自得道:“别表忠心了,说吧,谁家的闺女?”

李成悦端起酒盏再次一饮而尽,打了一句酒嗝,喷着酒气,鼓起勇气道:“就是、就是向阳村殷家的寡妇刘氏......”

一口酒线自成鸿略嘴里喷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盯着李成悦,心里莫名的飞快的跳了起来。

半天,成大人才正了正神色道:“殷家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加上收留的宋氏娇娇、出嫁的小翠,一共六个女人、一个男娃,你的命格如此不济,一克就克了七个,着实不太合适......”

李成悦拼命的摇着头道:“没事!没事!!占卜的术士说过,我的命格虽硬,但遇上阴气重的就没事了,她们六个女人,阴气够重、够重,绝对能压住我的阳气!!!”

成鸿略脸色一暗,呷了一口酒道:“这老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压覆不住你的阳气,刘氏不慎被你克死了,而刘氏又是高儿的干娘,以后高儿该怎么办?!”

李成悦眨了眼睛,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自己只听过高儿随口喊刘氏为娘亲,只认为小娃子任性喊的,大人当时也没承诺什么,现在这话的意思是,要正式认刘氏为干亲了吗?

李成悦笃定的点了点头道:“大人,你既然认了刘氏为干亲,我以后定会对高儿好上加好,就是压覆不住阳气,克死刘氏,我还能尽到做干爹的责任......”

成鸿略眼睛登时就立起来了,这李成悦平日里挺机灵的,现在怎么这么蠢笨如牛呢,索性挑明了道:“我不会帮着你去找官媒的,你这个干爹,我没相中......”

李成悦呆呆的眨了眨眼睛,感觉一切怎么不按正常发展呢?话说,成亲还需要干亲说了算吗?这成大人为何要反对?就因为怕自己克了刘氏?然后再克高儿?这个,有点远吧?自己的命格这么硬吗?一克都克到成家去了?

关心则乱,李成悦自以为是的笃定成鸿略是怕自己拐弯克了高儿,嘟囔道:“不帮就不帮,魏炎媳妇的姑姑也是官媒,俺刚刚帮魏大人破了案、打了人,魏大人定能命令魏炎帮忙!!!”

说到做到,李成悦索性连酒都不吃了,将成鸿略一人扔下,急匆匆去找魏知行去了,果然是雷厉风行。

成鸿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看着李成悦匆匆的背影,气得猛的一墩酒盏,也匆匆离席而去。

......

第二百零一章 打破天真和善良

“你说什么?”魏知行听了成鸿略的话,眼睛瞪得比初听消息的成鸿略眼睛还要圆,这李成悦竟然有这个野心,想,想当自己岳父?!!!

成鸿略嘴角忍不住上扬,为了抢先一步,成鸿略在衙门门口及时叫住了李成悦,慌称西城郊外出现了人命案,哄骗李成悦去查案,自己则先一步找到了魏知行。

果然,魏知行在听说此事后,比自己的不满还要大。

魏知行不满的瞟了一眼成鸿略道:“你个堂堂县太爷,一管不了属下,二管不了官媒,干脆辞官回家种田算了!!!你让县丞不过庚贴、不转官籍不就行了。”

成大人苦呵呵的点着头,却又是摇了摇头,为难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官籍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总不能将李捕头关起来,不让他见刘氏的面吧?再说,这男女之事嘛......天长日久,若是到影响声名之时,怕是大人也会让下官过了官籍的。”

成鸿略说得语重心长,虽未言明,魏知行却是听明白了,这成鸿略是担心管得了官籍管不了人!若是刘氏与李成悦两情相悦,无媒苟合,做出伤风败俗之事来,到那时,怕是魏知行也会逼着成鸿略给转官籍成了明媒正娶了!!!

魏知行自上而下仔细瞅了瞅成鸿略,直看得成鸿略渗出了一身的汗。

这成鸿略中等身姿,浓眉大眼,身形微胖,给人一种义正辞严的形象,为人虽够世故、够圆滑、长袖善舞,但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太大的瑕疵,算是一个秉承中庸之道的一个七品县官,这种人,不会有什么大的晋升,但也不会惹出什么大祸来,若是刘氏改嫁,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魏知行意味深长道:“这李成悦为人太过毛燥,没问了刘氏的意思,便剔头担子一头热,闹得沸沸扬扬,堵了官媒是治标,歇了刘氏的心思才是治本。若是刘氏也有了这个心思,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成鸿略脸色一晒,这事他若是能问刘氏,他还绕这个弯阻挠李成悦做甚?依那刘氏的性子,自己前头一问,后头恐怕就以为自己名声受损,立马找块白布悬梁自尽了。

见成鸿略一脸吃鳖的样子,魏知行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成大人,你不会抱着和李捕快一样的想法吧?”

成鸿略的肩膀猛的一塌,想要反驳之时,魏知行已经坐在座位上,拿着茶轻轻啜着,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成鸿略怀疑刚刚的话不是出自魏知行之口,而是自己的错觉,定是错觉。

二人正沉默着,李成悦脚步匆匆的推门而入,成鸿略脸色流露出一丝不满,这李捕头如此急切的进来,定是抱着必娶刘氏的心思了!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刚要出言叱责,李成悦当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抱拳施礼,急切道:“禀告魏大人、成大人,城西柳河村村头发现了一具女尸,看身上残余的饰物和衣裳,应该是欢喜无误。”

成鸿略错愕的站起身来,刚刚自己不过是顺嘴胡诌骗李成悦的,没想到一语成谶,西郊真的发生了命案,死者还是魏大人的贴身丫鬟!自己这个县令怕是要当到头儿了。

成鸿略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以后万不敢胡说八道了。

偷瞟魏知行,后者的脸上仍旧一幅云淡风清的模样,淡然道:“哦,本官一整天未见过欢喜,亦不知她去做了什么,待我去问问魏炎和魏来。”

很快,魏炎和魏来进得屋内,魏来当先向魏知行抱拳施礼道:“禀大人,接近午时时分,属下见欢喜出了县驿丞,欢喜甚是高兴,属下问去做什么,她回答说是帮王妃买蜜饯去,还问属下有没有托她买的物件,午时后就一直没见过她回来。”

魏知行皱了皱眉头道:“午时至现在,己过了一个多时辰不止,欢喜一向做事稳妥,至今未归,那女尸定是她无疑。欢喜入我魏家为奴时日尚短,这认人领尸之事,还是让柳家派人来吧,魏炎,你多给柳家发些抚恤银子,再怎么说,欢喜也算是魏家之人。”

魏炎答了一声诺,李成悦得令去找柳家人,到了县衙门口,李成悦略一思量,觉得欢喜与殷家三房渊源也颇深,自己正要想着求娶之事,岂能简单含糊了事,于是,让属下去请柳家人,自己则暗揣着小心思拐进了东来客栈。

听李成悦说明欢喜死亡之事,明月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仿佛心弦断了一般,眼睛木然的看着李成悦问道:“欢喜是在哪儿发现的,杵作验明死因了吗?”

李成悦点了点头道:“在西城郊外临近柳河村的山路上,杵作已经验明了,是被下山觅食的髭狗咬死的。”

明月自然不信,欢喜是个聪明人,更是个谨小慎微之人,连夜路不敢走,何况一个人走山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意外,绝对不是。

明月眼睛瞟着县衙的方向,不由得狐疑不定,这件事,到底与魏知行有没有关系?

越想越是怀疑,越想越觉得笃定,先就给魏知行定了罪。心里似有两种力量在互拧着,一种是嗔责魏知行视欢喜命如草芥;而另一种则是清楚魏知行是为自己才报复欢喜。追根溯源,自己才是最魁祸首。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去探明真相,也许知道了反而不如不知道。

感性上又告诉自己,自己定是怀疑错了,不是魏知行,是欢喜真的走了山路,偶遇了猛兽......

明月的身体执扭的跟在李成悦身后,她想知道真相,哪怕,那是魏知行想要让她知道的真相。

李老汉陪着柳氏前来认尸。

那尸体被草率的裹在一张草席子下,草席子打开,那尸身登时七零八落,已经面目全非,没有一块完整之处,若不是那上面粘染着丝丝缕缕的破败衣裳,她甚至不知道,那些残余的红的肉、白的骨,竟然曾经是人类的躯体。

杵作将从尸体上捡下来的完整的物件放在一起,一只最简朴的银钗子,一对银丁香,一包金银花,一包蜜饯,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柳氏己经泣不成声,虽然进入魏家之后,欢喜就再也没有见过柳氏,但欢喜自九岁来到柳家,在柳氏身边呆了整整五年,被柳氏当成了和小翠一样的闺女养着,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柳氏摸着粉色的绣花鞋,顿时嚎淘大哭,其他物件她不认得,但这鞋子却是认得的,那鞋面上绣着红色的双蒂牡丹,那式样还是柳氏当年到亲戚家借的花样。想不到欢喜生前苦心经营,不惜与柳氏等人绝情,到最后却落得这步田地,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洪丰走到欢喜身边,低头仔细看着地上那一滩不能称之为尸体的血肉,用大铁钳夹出一只胳膊来,掩着鼻子看了半天,从指甲缝儿里挑出一绺狗毛来,轻描淡写道:“尸身虽己破碎不堪,但从指甲里能挑出狗毛,说明死者死前试图跟髭狗搏斗或挣扎过,也就是说,事主在遇到髭狗群之前是活着的,而且是活生生的被咬死,残缺的血肉也是被髭狗群吃掉的。”

虽然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即使是一个久经杀场的老兵,被如此的四分五裂也是惨不忍睹,何况是一个嬌滴滴的小姑娘?该是何其痛苦?!

成鸿略脸色一正,意正严词的告诉衙役们加强巡逻,号召村民们在路旁多挖陷井,在一定程度上阻止猛兽下山,切不可独自走山路,保证安全。

明月不发一言,只是深深的看了魏知行一眼,然而遗憾的是,她没有从魏知行眼里看到任何的思绪波动,如同,欢喜是他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悲喜,更无关风月。

罢了,明月搀着已经昏撅的柳氏回了东来客栈,让柳氏稍做休息,自己则回到县衙,帮着李老汉将欢喜的尸身放在了牛车上。

牛车笃笃的渐行渐远,渐渐走出了明月的视线,明月的心里却是异常的烦乱,一点儿喘息的针眼儿大小的空隙也没有,压抑得紧。

少女小小的身形,执扭的站在衙门门口,如那头常年累月立在那里的石狮子,任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魏知行轻叹了一口气,少女这般倔强,如果自己直接打杀了欢喜,她会不会恨自己一辈子?自己,该不该撕开这世界的血淋淋的真面目,打破她的天真和善良?

魏知行脸上现出难得的犹豫,犹疑不定,沉思片刻,终于走向了明月,心里已经暗下了决心,自己归京在即,也许,让她成长起来不是一处坏事,最起码,要懂得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道理,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生活,总好过莫名其妙的横尸山野。

魏知行走过明月身边,却是连看也没看明月一眼,就如同街上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承路人。

明月却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欢喜那血肉模糊的躯壳,甚至还有临死前绝望的眼,她要亲口问了才甘心。

男子越走越快,少女越跟越紧,二人如猫抓老鼠一般一前一后,一路绕过小巷,穿过大街,路过成衣铺子,换了衣裳。

明月暗自狐疑,这魏知行似乎知道自己在后边眼踪他,为何搞这么多的花样?还换了装束,成了一个六十岁的鳏夫模样,为什么?

明月狐疑不定,不由得也学着魏知行的样子,将一件披风连头带脚都裹了,如同行走江湖的侠女般。

二人兜兜转转,最后竟又回到了县衙旁边,在明月气馁又转回起点之时,魏知行的身子一转,却转进了县衙旁边的一座破败的庙宇里。

明月紧随其后,伸手推开了庙宇,眼前顿时昏暗一片,很不适应的闭了眼睛。

第二百零二章 被世界所弃之人

明月紧跟魏知行进了破败的庙宇,因为窗户上皆钉了横七竖八的板子,庙宇里甚是黑暗,明月眼前顿时一黑。

待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男子已经站在了庙宇的中央,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自己,如同和这庙中的其他物事一样,一样的肃静,一样的冷漠,一样的黑暗, 似原本就融入这庙宇一般,毫不违和。

明月只怔了一怔,便倔强的走进庙中,执扭的站在男子面前,直直的看着男子的眼,不言不语。

男子叹了一口气,他岂不知少女的意思,只是,他要如何说,怎样说,连一向狡辩聪慧的他都想不出最好的措词来。

二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 内心思量着,庙外的寒风顺着洞开的庙门,长驱而入,明月不由得打了一个战慄。

男子叹了一口气,双手箍住少女的双臂,一个转身,便是自己的后背朝外,挡住了大部分的凉风,少女转而在内,身后靠着一只大长方形的案台。

明月皱了皱眉毛,撅着嘴,想要不接受男子的好意,只是男子高大,那长长的黑影,将自己完完全全的笼罩其中,气势生生压过了自己。

心里本就是怨责的明月,双手一撑身后的案台,脚掌一踏地面,借力坐到了案台之上,身高增高了不少,勉强和男子的视线平齐,就这样,继续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男子的眼睛,无声的控诉着自己的不满。

男子觉得好笑,不由得又靠近了一分,身上那好闻的悲伤的竹子花香气,毫无阻碍的浸入了明月的鼻翼、侵入了明月的心中,心弦似断了一般,停跳了好几下。

明月懊恼的将男子推开,冷然道:“能跟我说说真相吗?不要用什么髭狗来糊弄我!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信!是不是你做的?还是,你想包庇谁?。”

魏知行静默不语,而是向前迈了一步,再次靠近了明月,抬起手,挑起骨结分明的欣长手指,将明月垂下来的碎头发重新掖在了耳后,嘴角扯了一个美丽的弧度,想起了曾经的画面。

这些碎头发还是上次男子作画时,少女自做聪明剪出来的流海,现在虽然长长了一些,却还是半长不短,想要梳上去,总是调皮的垂下来,扎得少女总是不自觉的眨着眼睛,反而增加了俏皮的模样。

明月倔强的歪过了头,男子不以为杵,指着破败的庙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明月借着庙门射进来的余光看了看,自己的右侧上方,供着一个巨大的、黑黑的,而且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泥胎像,自己正处于它的正前方,坐着的,是一条长长的案子,与普通寺庙的长条香案不同,这桌案尤其的宽大,自己躺在上面还富富有余。木质也是上等的桐木,只是天长日久没有人来祭拜,所以上面布满了灰尘。

在庙宇的靠门一角,有一只世大的鼎,里面虽然也是布满灰尘,却可以隐约看到它的底漆是暗红色,铜胎锃明瓦亮。

明月以为魏知行在转移话题,没好气的低头吹了吹桌上的尘土,却是吹得狠了,灰尘一下子眯了眼睛,瞬间流下眼泪来。

男子忙拉开明月的手,气急道:“吹它做甚?迷眼了?”

少女摇了摇头,娇嗔道:“谁眯眼了?我是哭了!哭了!!懂不懂?欢喜死了,不明不白,还不知道谁是凶手,你告诉我,别说些有的没的转移话题,进入正题。”

魏知行看着倔强的挺直着脊背的少女,无可奈何道:“我没有转移话题,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让你从你的不切现实的壳中爬出来面对而矣。”

明月挑了挑眉,自己又不是蜗牛,更不可能是乌龟 ,怎么就不切实际了,怎么就在壳里不出来了?

魏知行不再看明月,而是看着庙里那看不清面目的泥像道:“这像是土地神,这庙叫土地庙,又名皮场庙,无论你走到大齐国哪个郡县,只在找到县衙,它的左侧必定是这皮场庙。”

明月没有了声音,显然听了进去,好奇为何庙和县衙挨着,好莫名其妙的组合。

魏知行仍旧看着明月继续说道:“土地庙之所以又叫皮场庙,是因为他除了供奉土地爷,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犯了重罪之人,从县衙里拖出来之后,便直接带到这里,施刑示众,而在这里施的刑罚主要有两处,一种叫做‘剥皮实草’,另一处叫做‘炼油煮尸’。”

光听名字就瘆人,明月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却是坚强的挺直脊背,瞪着眼睛看着魏知行继续。

“所谓‘剥皮实草’很是简单,就是将人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在头顶上开一个口子,顺着身子往下剥,剥下来的皮完整而无破损,再将里面塞满了稻草,重新缝合,挂在外面的灯柱上面,那草尸随风起舞,似活人一般,尤其是夜晚,连路人都不敢行走;所谓‘炼油煮尸’就是字面的意思,将人放到鼎里煮了,慢慢的熬出尸油来,遇到荒年,有的人会将它分而食之......”

“魏知行!!!”明月的怒气忍无要忍,脸色已经吓得惨白。

魏知行淡然的一扯嘴角,却是苦涩的笑,毫不停留的继续说道:“我没有半点虚言。我的舅舅,因为私养了一个‘胡虏美人’,被人告发通虏判国,满门抄斩,舅舅被施‘剥皮实草’之刑,当年我还不到十岁,亲眼看着施刑,我连着好几个月睡不着觉,总想起舅舅飘在灯柱上空洞的眼洞。”

明月突然就怔住了,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残忍?

魏知行声音有些哽咽,眼睛却干涩无泪,却似了无生气一般道:“我的表姨丈,在翰林院负责地理志编撰,遍走大齐各地,在乐阳郡画地理图络时,误闯太湖,看到了泯王与小妾沐浴,被泯王以私闯为由,擅自给施了‘炼油煮尸’之刑,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明月的喉咙竟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比的窒息与难过。

“这二十多年来,我送别了无数亲人,有的是罪有应得,有的是被恶意构陷;我也亲手送了很多人上了黄泉路,有的是罪有应得,有的,也是恶意构陷,只因为,我不杀他,他总有一天会杀我, 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的手,是纯洁无瑕的。”

少女静默了,自己的手,不也是粘上了赵二狗的血?

从魏知行的话中,明月听出了一股寒凉,一种理性,这种寒凉是亲人的血铸造的;这种理性,是亲历的生死而练就的;他,该是经历的多少不公,多少隐忍,还有多少无奈?

男子继续说道:“我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被人连累,怕连累别人,到最后,身边除了姐姐,一个亲人也没有;除了洪丰,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就像被这世界所抛弃的人。”

男子温柔的牵起少女的手,眼睛不由得红了,绽出一丝苦笑道:“现在,我比过去更怕,怕在你面前,说错了话,你怨责我;怕做错了事,你不理我;更怕连累了你,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明月的心底登时就软了,反扣住男子的大手,缓然道:“你现在不怕我连累你了?”

男子扑哧一笑,刮了刮少女的鼻尖道:“若是被你连累了,倒说明我在这世上还有活下去的价值。这样我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的存在。”

男子笑着笑着却又是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没等你连累了我,你就被我连累得丢了性命,这欢喜就是这样死的。”

明月错愕的睁大了眼睛,等着下文。

魏知行苦笑道:“泯王妃以为我拼命的找松儿是因为欢喜的缘故,所以才对欢喜痛下杀手,在欢喜死的地方不远,洪丰发现了一辆马车车辙印和血迹,从车辙印来看,是八寸昴钉车毂印,这种马车,适合长途跋涉,坐的人非富即贵,在为数不多的可能人之中,洪丰找到了驿馆,很快在马厩里找到了那辆马车,里面还残留着几颗蜜饯。”

明月狐疑的问道:“这泯王妃不是王妃吗,她为何不放过你?为何对你念念不忘?”

明月终于将积存己久的问题问了出来,要知道,她被这个问题伤神了好长时间。

魏知行目光闪烁,尴尬异常,见明月坚持着要问,便将与刘嘉怡的事情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包括上殿告御状抢亲,待说完前十八年的过往,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直听得明月眼睛越来越眯,越来越长,气氛越来越不融洽。

男子明显感觉到了危险,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被少女一下子扯着袖子拖了回来,由于用力过猛,两张脸险些撞在了一处。

少女语气颇为不善道:“魏知行,你不仅不洁身自好,粘花惹草,还大闹宫殿!最可气的是,你竟然输给了一个六十岁的老朽!!!”

魏知行脸色变了变,明月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大殿上你输了,现在你却赢了,这泯王妃己经将你当做私人用品了,别人想粘都不能粘。”

魏知行冷笑了一声道:“若说欢喜之前,我还念着青梅竹马的情意,欢喜一死,也让我彻底看到了她的狠毒心肠,所以,更应该好好谋划谋划,你和我,以后也要小心行事,更不能明里见面了。”

明月酸溜溜道:“美女入怀,即然拒绝不了,迎上去便是。你的美男计,定能马到功成。你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你让她出卖泯王,她铁定掀了泯王的窝儿,跟你勇闯天涯!”

魏知行脸色一晒,这个美男计,他对欢喜已经用过一次了,只是明月不知道而矣,看着小丫头一脸酸溜溜的样子,魏知行决定将这件事永远烂到肚子里,知情之人,定要灭口,如魏炎之流。

第二百零三章 祭品己上桌案

魏知行对明月所说的自己“输给五十多岁老朽”一话颇为不满,将双手拄在明月身侧的两侧的台上,刚好将明月环在其中,眼睛一眯,如戏耍老鼠的猫儿般无比狡黠道:“月儿,你知道‘剥皮实草’是在哪儿剥的皮吗?”

明月狐疑的看着突然靠近的男子,眼睛偷觑着四周,这庙里再简单不过,不过四五件的物事,目光所及那只铜鼎之明,声音打着颤问道:“那鼎是用来煮尸的?”

男子笃定的点了点头,眼睛不经意间瞟着明月坐着的桌案。

“啊!!!”一声大叫,明月身子似兔子般窜了起来,一下子冲入了魏知行怀中,紧紧的盘在的魏知行的腰上,颤声道:“你坏死了!!!”

魏知行暗笑的将明月往怀中圈了圈,拍着背脊道:“是要自己坐在这上面的,我又没逼你。”

“魏知行!!!”明月在怀中抬起眼来,气恼的吼道。那声音嘹亮得紧,似有突破苍穹的力量。

魏知行大惊失色,想捂住明月的嘴,无奈双臂被明月的双手禁锢不得动弹,情急之下用嘴覆在了少女的唇齿之上,果然,少女登时没了气焰,了无声息。

男子本想一触即离,无奈那粉色的唇似有着别样的吸力一般,将自己深深的旋转其中,不得自拔。

男子轻叹一声,自己多日疏离的态度,只这一瞬间便土崩瓦解,脑海里只有这一刻、这一瞬的幸福。

男子将唇猛的移开,反被动为主动,将双手从少女的双臂中扯出来,反抱着少女,将少女放在桌案之上,嘶哑着声音道:“‘剥皮实草’的桌案早就在 我来的那一天就给烧成灰烬了,这个不过是上供大祭的桌案。”

明月脸红的似在喉咙里挤出“嗯”的一声,算是回答,眼神却是沉浸在刚刚的一触即离的吻中,似意尤未尽。

在少女暗叹这古代的男子不解风情之时,男子的唇已经再次倾覆下来,由小蛇瞬间化身为骄龙,长驱而入,似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呼啸而至,直达五脏六腑,贯入四肢百骇,少女顿时七昏八愫、天昏地暗,整个身子如被晒在阳光下的毛毛虫,暖洋洋的想动弹却又不得动弹。

直吻得呼吸急促,面色娇红。

男子的眼色如蕴了水雾,一瞬不离的看着桌案上的明月。

此时的明月,衣裳渐宽,裙带凌乱,红色的小衣若隐若现,比娇艳欲滴的樱桃更诱人,比刚出水面的鱼儿更新鲜,发白的指尖拈着裙带,想要收拢,却似欲迎还拒一般,引得男子不能自抑。

男子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下了偌大的决心闭了眼,转过身去,一只小手已经探了过来,紧紧的、固执的捏住了男子的衣袖袖口,似雪的白,如苇的瘦,却是异常的坚定,细小如蚊的声音渗进了男子的心坎:“‘祭品’己上桌案,夫君不准备品尝吗?”

男子脑中最后一根弦再次断裂,喉结上下移动着,如冬天的老牛般呼着白色的气息。只静默了一瞬,男子便猛的抽出腰间的长鞭,只一甩,那门板便重重的关上,再一收,便卷着铜鼎抵在了门里,庙内登时昏暗一片。

男子颤抖的手伸向少女的瘦小的身子,那身子不堪碰触,顿时如虾子般蜷于一处,阵阵战慄,男子的手登时缩了回去,昏暗中用嘶哑的声音道:“快穿好衣裳,待、待、待洞房时再、再、再......”

男子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仍没说全一句话。

明月沉默的半天,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人生无常,如同欢喜,昨日未必想到今天会死;如同魏知行,与自己今日两情相悦,未必明日定会比翼双飞。

魏知行说他怕,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他连累了明月。

而此时的明月却比他更怕,怕今日能看见魏知行,明日的魏知行却己不在,甚至连爱的字眼儿都来不及说出口。

二人这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情真是熬心煮肺,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现在的明月,只是想给二人的感情提前下一个定论,提前上一道枷锁,也坚定一份决心,免得瞻前顾后,互相试探,再生枝节。

少女的小手覆在了男子的大手之上,轻轻牵到身前,另一只小手,将衣裳的对襟带子,一圈一圈的缠绕在男子的欣长手指上,如一条长蛇,缠绕在男子手指上,盘绕在男子心间,裹得男子呼吸越发的急促,脸色越发的蕴红,浑身渗出了一层密汗。

少女抬起柔荑,将男子的身子向外轻轻一送,男子缠了带子的大手吃了力,衣裳顿时被扯将开来,里面红色的小衣,如洞房的红衣,映红了半座庙宇。

男子终于释放了最后一丝清醒,身子一抬,整个人倾覆在了桌案之上,将嘴唇递到少女的耳边,轻声呢喃道:“傻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果是什么?你不怕吗?”

明月抬起双手,扯着男子的领子靠近自己的眉眼,眼色无比坚定道:“我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你,怕了吗?”

一句话终了,明月只觉得肩头一痛,男子的一排齿痕顿时印在了明月的肩头,男子抹了抹嘴角,轻声道:“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怕,还是你怕。”

昏暗的庙宇中,视线渐暗,只恍惚看见衣裳交错纷飞,白鹅交颈缠绵,低声嘤咛呢喃,羞得冷夜都变得炙热,却又不舍得分开一瞬。

层层叠叠之后,最后归于无声,只余羞涩的低喃软语。

男子意尤未尽的、无比轻柔的抚摸着少女的平坦小腹,似抚摸着上等的珍珠美玉,上下来回的摸索着,低声道:“傻丫头,怕了吗?”

明月将身子一团,如同佝偻的虾子一般,将男子的大手从小腹上推开,羞红了脸道:“放哪里呢!你是书生,要矜持有度!你是官员,要知礼而行!!岂能做那登徒子?!”

魏知行简直是哭笑不得,将自己当了“祭品”摆上桌案的她自己,使出浑身解术不让自己走的也是她自己,现在这样一幅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的模样,只会让自己更加回味无穷。

男子坏笑的将手自小腹上上移,覆在了上方不盈一握上道:“月儿忘了吗?我除了是一个文弱书生、是三品官员,我还是半个武夫,武夫要做的唯一的事儿就是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月儿不想让‘一夫’将手放在这里,莫不是想让‘一夫’将手放在这里吗?只是似乎好像还要再长上一长,才能配上这袅袅楚宫腰......”

男子不仅嘴上说着荤话,手指也很不老实的划着圆圈,弄得明月心旌荡恙,又痒又羞,心中起了层层涟漪。

明月浑身如被煮熟的虾子,变得娇艳的红色。

明月红着脸,伸手去推男子的大手,男子却不知羞的将另一只手也倾覆了下来,如两只乌龟的甲壳一般,扣了个结结实实,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少女羞得脸色愈发的狼狈,索性来了个咸鱼翻身,后脑勺朝上,脸部朝下,调皮的模样,就像是撒娇耍泼的别扭小娃子。

明月以为自己身子朝下,男子的手自然就会老实些,哪知却是大错特错,浑然忘了男子的厚脸皮,手又不老实的倾覆下来,仍旧划着圆圈道:“以后再不听话,就像打撒泼的小娃子般打你屁-屁。”

明月的脸更加的红了,推开男子大手,怒嗔道:“‘一夫’,武夫也是有脸面的。”

明月心中无限感叹,现在与自己共处一庙的男子,还是曾经那个木讷呆板、视女子如无物、被自己当街强吻的男子魏知行吗?古人诚不欺我,男人一旦开了情窍和和经历了情事,就如同泄了洪的堤坝,想要堵住是不可能了,只能慢慢的疏通。

自己“不怕”的这后果,果然真的很严重,超出明月之想象,身子像被掏空了一般,害得明月不敢翻过身来,生怕男子再次化身为时而温柔、时而狂野的饿狼。

少女故意打了一个冷战,嘟着嘴娇嗔道:“‘一夫’,我冷。”

两个字刚落,男子整个身子再次倾覆下来,将少女的瘦小身子紧紧的裹在怀中,密不可分,如两条盘桓一起的巨蟒,富有磁性的声音低喃道:“娘子,盖了被子就不冷了......”

“呃......”少女不由得哭笑不得,这条“被子”未免也太沉重了些吧?压得人骨头都酸了。

少女气恼的去推魏知行,男子却已经先一步站起身来,将少女的衣裳尽数盖在少女的身上道:“我送你回客栈。”

明月唏唏索索的在黑暗中穿好了衣裳,摇了摇头道:“不可,这刘嘉怡盯你盯得分外紧,还是不要送把柄进她手里了。”

魏知行眼色如墨,笃定的拉住小女的小手道:“你放心,我定会从长计议,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的。”

明月轻轻点了点头,二人总不能老是这样偷偷摸摸约会吧?这泯王妃歇斯底里,手段用尽,残害无辜,实在是可恶,凭白可惜了高贵的身份,魏知行所谓的一劳永逸又是个什么解决方法呢?

第二百零四章 大桌子的怀疑

客栈里一灯如豆,刘氏执著的坐在窗前,影子拉得很长,却形同枯石 ,怕是坐得时日不短。

明月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重新挽了挽凌乱的头发,伸了伸僵硬的双腿,自认为没有丝毫的破绽,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本以为天色晚了各自回屋睡觉,哪知小翠、“大桌子”、宋娇娇俱都和刘氏一般,枯坐着等明月回来,均是一愁莫展的模样。

众人见明月回来了,忽拉拉的全部围了上来,焦急的询问着欢喜的情况,明月只好一五一十的再讲的了一次,自然是和李成悦的说法一致,欢喜偶遇髭狗,不幸遇难。

众人不胜唏嘘,好好的一个女娃子就这样香消玉勋。

明月讪然的笑着对刘氏道:“娘,天色晚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大桌子”一脸猜疑的盯着明月,嘴角上扬,带着一丝了然却是没有戳破。

刘氏点了点头,这几日,自己心力交瘁,整日如过鬼门关一般,早就乏累得很,便听话的向门外走。

哪知小翠是个眼尖泼辣的,指着明月的裙子叫道:“明月,你的裙子上咋有血迹?你是不是也遇到什么危险了?莫要像欢喜一般遇到了野兽就遭了。”

明月暗叫了一声要遭,故作镇定道:“没,没事,可能是粘上欢喜的血了,洗洗就好,洗洗就好。”

小翠是个手脚勤快的,伸手就要去脱明月的裙子,明月尴尬的扯着裙子,一幅尴尬异常的样子。

“大桌子”一把打落了小翠的手心,嗔责道:“都嫁给魏来多少日子了?还没有个当家娘子该有的样子!你们都回去吧,我来帮明月洗。”

明月连连摆手,“大桌子”已经俏皮的眨了眨眼,内容无比的丰富,看得明月登时慌了神。

待众人离开,大桌子才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裙道:“先换上吧,脏裙子我拿走。”

明月轻轻嗯了一声,声如蚊鸣道:“我自己来洗,不麻烦你了。”

“大桌子”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最后才小声儿道:“明月,这个东西是不能洗的,要留给相公和婆婆看的。就你那打颤发软的脚,水波敛滟的眼,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我‘大桌子’眼睛可不是吃素的,只一搭眼就看出你破了身了。知道你早晚都会是他的人,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成了他的人,看着表面谦谦君子的模样,一遇情之一事,竟也如凳徒子一般的猴急,有点儿意外、意外而矣。”

“大桌子”嘴上说着意外,脸上却是眉飞色舞,满满的幸灾乐祸,和即将成为有夫之妇的同道中人的雀跃。

明月紧咬着下唇,脸早就红成了红樱桃,刚刚哪里是魏知行猴急,分明是自己猴急好不好。这样“猴急”,别说“大桌子”意外,就连明月自己也颇感意外,怪只怪,欢喜突然惨死,魏知知推心置腹,自感人生无常,待失去就会倍觉遗憾,于是就意无反顾的“猴急”了,许是被欢喜之死刺激的,怕有一天命丧黄泉,却连爱人都没有留直。一瞬间,当时的自己只想成为他的人,至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不给自己留后路。

“大桌子”抱起明月的脏衣裳,出门前却诡异的把脸凑到明月耳边,呵呵的笑了两声道:“明月,成亲前姑姑曾送了一套郡里流行的‘白虎通’,里面全是教人入洞房的,羞死个人。书封上还有魏大人的签名!!后来被相公发现了,相公揣在怀里时又被魏大人发现了,魏大人直接收了过去,没有销毁,没有丢弃,不知所为何故?昨夜洞......”

“秋海棠!!!”明月的脸红得分外狼狈,想找“大桌子”算帐,“大桌子”已经灵巧的闪开,推开房门出去了,留下头晕脑胀的殷明月。

越想越气,越想越懊恼!这魏知行,看着一幅清心寡欲、佛系公子的模样,竟然、竟然偷看偷学三级画脚本子!!!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

怒着怒着明月的脸又、又、又红了,难怪、难怪在庙里,魏知行看似青涩,却行云流水,让明月有一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原来、原来竟是照着《白虎通》的流程来的!!!从开始到最后一页,丝毫不差,还是她自己亲手画出来的。而且、貌似、好像加确定,还青出于篮而胜于篮,人家魏知行将她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清粥小菜吃出了饕餮大餐的品质来!!

浑身酸疼的“清粥小菜”倒在了床塌上,眼睛迷离的盯着床缦,捏着酸疼的双腿和小腹,感觉浑身被掏空一般,不一会儿就神游太虚,再次印证了她这个《白虎通》原创作者的不堪一击。

......

魏知行看着一大早就突然到访的“大桌子”,挑了挑眉,询问的意思竟于言表。

“大桌子”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珍而又珍的放到魏知行面前的桌子上道:“我来保媒来了。”

魏知行莫名其妙的将荷包打开,拿出一块淡粉色的布块儿,上面粘着一块殷红色的血迹。

一向宠辱不惊的男子,此时却如初经情事的少年一般红了脸,昨夜的事情再次回了炉,思想乱做一团,半天才理清思绪,结结巴巴问道:“她、她还好吗?我一大早让魏炎去珍味坊做了大补的汤色送过去,给松儿和高儿补身子的,她,总能喝到一口汤吧?”

正是看了一大早送过来的吃食,“大桌子”才分外的焦急。这二人,一个明明想送汤给心上人喝,却偏说是送给两个娃子的。

而另一个呢,像没事人儿一样和两个娃子抢汤喝,还威胁两个娃子如果不让她喝,她就编故事,将齐天大圣和二郎神给编死了,气得两个娃子半天脸色不开晴儿。

这二人,一样的别扭,一样的静默,哪里像昨夜初经甜蜜缠绵的爱人?若不是“大桌子”昨夜窥得了事情的真相,恐怕她第一个跳出来不信。

“大桌子”没好气的答道:“你送的那一大锅汤,足足炖了五只小鸡的,整间客栈的人都够喝了,你确定只是送给松儿和高儿的?连我都吃得撑了,主子。”

魏知行不满的瞪着“大桌子”,嗔责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身为一个自由身,领着本官家奴的月银,一口一个我,一口一个保媒,你,是在威胁主子吗?”

“大桌子”自小生在乡野,与姑姑走街窜巷,见的人鱼龙混杂,对礼术之事自然敷衍得紧,不过心里却真真正正将魏知行当主子了,所以才特意走上这么一遭。

“大桌子”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敷衍的曲身施了个礼道:“禀主子,若是不抓紧,迟则会生变的。”

魏知行“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急道:“什么意思?”

“大桌子”从怀里又掏出一只帕子,展开帕子,里面是一小条细碗状的白色食物和一根长条的翠绿色叶子,溢着满满的青春的香气。

“大桌子”指着白色之物道:“我见一个同龄的姐妹显摆过此物,所以认得这燕窝,而这绿色的奴才就不认得了,想着定也是不凡之物。这两样物件,与枸杞和大枣一起炖了汤,与您的乌鸡汤一起送到了东来客栈,小二传话说,这是他家骆掌柜亲自熬的,送给殷姑娘压惊用的----红枣羹,只字未提这燕窝。明月只以为是大枣枸杞甜汤,喝得分外香甜。”

“骆平?”男子的眼睛轻眯开来,看着帕子上的物事皱起了眉头。这白色的是燕窝,软滑细腻,且是极品宫燕;这绿色的是金线莲,活血通络,且是顶级金线莲,二者均是采摘者冒死自山崖采摘,极为难得,百难得一,极品者怕是只有王孙贵胄才有机会享用。

这骆平对明月之心,可窥一斑,绝非寻常。自己亦心知肚明,只是对骆平之态度,却是云里雾里。

这骆平,心里明明喜欢明月,却从来不在明月面前挑破,总是一幅满不在乎,实则关切异常的模样,如送那“凤凰三点头”的金钗,如送千金难求的金线莲燕窝羹。

这骆平平日里附庸风雅,混迹于青楼妓寨,而且对怡红院的红芍姑娘更是情有独衷,不离不弃,死缠烂打,与后起之秀江暮江大才子时时上演夺女大战,百挫尤勇。

听说终于盼到了红芍与江大才子破裂了,他却又对红芍爱理不睬、若即若离,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想报复红芍先前对他的傲慢无理。

魏知行摇了摇头,看着一脸急色的“大桌子”,语重心长道:“现在情势如此这般,我怎能迎娶明月过门?待我扫除一切障碍之时,以这天下至宝为聘,风风光光迎进我魏家门,叩拜祖先,入我族谱,而不是现在,胆胆怯怯进门,不敢昭示天下。”

“大桌子”立即明白了魏知行的担忧,忧心忡忡道:“主子,奴婢知道,你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殷姑娘好。奴婢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见魏知行脸上没有嗔责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大桌子”大着胆子道:“奴婢小时候活脱,姑姑经常带在身边去保媒拉线,这十数年见过的女子无数,像明月这样胆大妄为的没有第二人;像明月这样豪爽大气的没有第二人,像明月这样当机立断的更是没有第二人。奴婢是怕,是怕主子虽然占了她的身子,却不见得能拴住了她的人,这贞节,对寻常女子而言,是天,是命;对明月而言,虽珍贵,但当天塌下来,当关乎性命之时,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胆!!!”魏知行脸色怒色顿起,气急道:“说来说去,你话中之话的意思,无外乎是,月儿昨夜很可能根本不是情之所至,而是生怕泯王妃握有什么把柄,如同欢喜一样丢了性命,所以想利用我避祸,不惜献上自己的身体!?”

第二百零五章 比禽兽还禽兽

“大桌子”见魏知行动了真怒,忙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主子饶命,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说,早日娶到了家中,便少生枝节,纳入了房中当妾室也好,当通房也罢,这样泯王妃看在您的面子上,许会容她喘息之地。”

“喘息之地?”魏知行苦涩的笑了笑,神情怪异的看着秋海棠道:“你说你了解月儿?月儿是那种愿意活在喘息之地的人儿吗?她要的,从来都是这大好的河山,这自由的空气,哪怕是与狼共舞,与虎同眠,也好过生存在这压抑的后宅之中。我娶月儿之日,必是昭告天下、三媒六聘、十里红妆,此生绝不屑于其他女子。”

“大桌子”见男子如此坚定,便不敢再加揣测,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觉这殷明月,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简单,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善良。

她为何急切的献身给主子?七分关乎情意她是信的,但另三分,还真就不好说,是利用?不是利用?怕是只有殷明月自己知晓了。

抛开“大桌子”的猜疑不提,明月却是急切的想要回到向阳村,毕竟上元节将至,李老汉又告诉她,珍味坊上元节前一天即动身前往京城,需要二十坛的辣酱和泡菜,同时也转告明月,北疆军队会于四月份,派人来取二百坛的辣酱,以充军资。

如此多的订货量,如此急的时间,明月哪能不急?

随着明月的返村,成大人面临着一个挠头之事,就是独子成高儿,哭得死活来,就是不肯放手任由刘氏和松儿离开。

不让刘氏离开,是因为高儿自小没有娘亲,身死关头睁眼就看见刘氏救了自己,许是雏鸟效应, 打心眼儿里就将刘氏当成了自己的亲娘了。

不让松儿离开,自然是因为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形单影只一人,突然来了一个年龄相同的玩伴,自然是玩在一处,睡在一处,天天在衙门里“大闹天宫”,形影不离了。

成鸿略这下子可就陷入了两难之地。

让爱子跟着刘氏到向阳村生活,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爱子离开自己身边,总是不放心;若是将刘氏强留在县衙,闲言碎语必不可少,自己官名受损不说,连刘氏好不容易恢复的声名,也会再次蒙尘。

于是,借着高儿睡午觉的时候,在成鸿略的授意下,殷氏三房偷偷的离开了朝阳县,返回了久违的向阳村,而此时,年关己过,离上元节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

明月每日里忙得晕头转向,连一向鲜少让他人进入的地窖,也不得不让全家入内忙作,没日没夜的忙了三天两夜,才堪堪忙活完了骆平所有的订货。

一天也没闲着,第二日,骆平便带着人来拉货。

看着明月气色不佳的小脸,骆平皱着眉头道:“瞧你,这几日好不容易养起的瞟又陷下去了,你对得起这几日给你煲汤用的鸡、鱼、猪、兔、牛吗?这不是要砸我珍味坊的招牌吗!?”

明月不自觉的摸了摸深陷下去的小脸,对着骆平垮着脸嗔责道:“还不是你催货催得急!刚忙完你进京用的,还得准备四月份李放那二百坛,这身肉膘,不仅对不起你煲汤用的鸡、鱼、猪、兔、牛这些禽兽,更对不起你啊,我好愧疚。”

骆平登时哭笑不得了,手不自觉的抬起,想要拍拍明月的小脑袋,却又缩了回来,绺了绺自己飘逸的长发,反驳道:“牙尖嘴利!本公子玉树临风,岂是鸡、鱼、猪、兔、牛这些禽兽能比的!”

明月故做恍然的猛点小脑袋道:“哦,原来,堂堂的骆大公子不是不如禽兽,而是比禽兽还禽兽。”

骆平方脸一肃,佯装怒气,只是眉眼俱都是笑意,想隐也隐不住。

骆平不由得有些失神,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随即隐去,淡然笑着看着明月。

直到明月笑得花枝乱颤,自己都觉得对不起骆平了,堪堪止住笑意,骆平才从怀中拿出一只荷包,递给明月道:“这是《白虎通》最后一次分红,己经有人出高价买下了它,就连市面上的也都高价回收,生生翻了三倍价格。”

明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着骆平,这《白虎通》一共只分得两次红,一次是上次骆平本来送红芍、后来转送自己的那只叫“凤凰三点头”的金钗(不过在魏知行的“帮助”下变成了金疙瘩);一次是这个荷包,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怎么会有人出价格买断下它的版权?骆平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卖了呢?

骆平笑了笑道:“小丫头,什么表情?是在怀疑我做生意的诚信度吗?绝对童叟无欺,分文不少。对方势力庞大,我也不得不屈从。我也没有偷觅下半个铜板,所有的银子都折给了你,我没要一文。”

明月嘟着嘴嘀咕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自然信你,只是没想到有人会花大价钱买它、又不让流通是何用意罢了。”

一向财迷的明月自然一刻也不等的打开了荷包,里面不是金叶子,更不是银票,而是一张房契----一张远在京城的房契。

明月的情绪登时由高山跌到了低谷,扁着嘴唉声叹气:“骆平,你是不是知道我一辈子都去不了京城,所以故意给我一栋京城的房子?这房子只有殷明月的户主名,没有图标、没有面积,我甚至连它是圆的、是扁的,是大的、是小的,是泥胎的、是青石的都不知道。”

骆平的眼睛深遂的如同天上的星河,缓缓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声音清泠的如同秋天萧瑟的风,带着说不出的萧瑟,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我,也不想回京城。”

可是----我万不得矣回了京城,总盼着能在那里能遇到你,有了房子,机会,许会有的。

男子心中默默的念着,这也是为何他鬼使神差送给她京城宅子的其中一个原由吧。

男子的身形如同这寒风,吹得人骨头缝儿都有些疼,明月陪站在男子的身侧,渐渐融入这风中,融入男子的萧瑟情愫里,也刻入了男子的心中。

装好了货,男子坐进了马车,对明月淡然一笑道:“我即刻起程回京,回来之时估计得是五月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何事找珍味坊掌柜的就成,他会帮助你。另外,不要担心李放,大齐与北虏关系一日紧过一日,李放四月份离不开边关,更欺负不到你。”

明月黯然点了点头,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离别的情愫终于溢上了心头。

少女的身形渐行渐小,男子终于放下车帘,转过身来,闭目养神,脸上却是愁云满布,身侧的小厮问道:“师傅,咱先回珍味坊装了东西直接回京城吗?”

骆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先去怡红院。”男子打开折扇,在脸侧轻轻煽了两下,脸色恢复了些许平静。

扇子的正面,赫然的写着八个大字:“君子如玉,如琢如磨。”诗句美妙绝艳,只是字体实在不敢恭维,正是当初明月所题的扇面。

车子摇摇晃晃的到了怡红院门前停下,骆平刚下车子,老鸨子早就谄媚的迎了上来,挥动着手里的帕子笑道:“骆公子,您来了?这妙玉姑娘这几日身子不舒爽,您看看是不是换个姑娘?红芍怎么样?”

骆平摇了摇头,只选择了表演台前方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脸神往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表演台道:“没事儿,今天不是有妙玉的一场舞吗,我看完就走。”

老鸨子背地里撇了撇嘴,嘲笑这骆平简直是个贱骨头,先前追红芍追得不亦乐乎,闹得满城风雨,待红芍无人来抢、无人来争的时候,他也不抢、也不争了,将红芍生生晾了起来,乏人问津。

转而骆平将热情又转向了妙玉,热情不减当年追红芍,有过之而无不急,珍贵首饰流水似的送来,而事情的结果就是,妙玉越不理他,他越纠缠得紧,动作越是殷勤,东西送得越欢实。

不用缠绵床榻就换来这等好事,若是成就了好事,当上骆家当家主母也不是不可能的。老鸨子反倒不急着让妙玉与骆平同榻而眠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她怡香院才有赚头儿。

老鸨子开心的招呼小丫头给骆平上些吃食,自己则转而迎接其他客官去了。

不一会儿,妙玉上了表演台,身穿火红的紧身马装马靴,手持长剑,舞了一段剑舞,虽然不会真正的剑术,但这样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热情洋溢的舞蹈,加上身上薄汗连连,立马激起了所有男人们的热情,引起不小的轰动。

一个六十岁发福的男子涎水都流下来了,窜到台上,一把扯过妙玉的柔荑,急色道:“小娘们,今夜陪本老爷可好?”

妙玉厌恶的皱了皱眉,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骆平,骆平己经站起身来,对那男子气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李庄主,放开妙玉。”

那男子指着骆平哈哈大笑道:“骆东家,来这儿的人哪个是君子?哪个不动手的?莫不是骆东家对姑娘们只动口不动手?是有特殊的癖好还是有问题?”

众男子虽然隐忍着笑,却是眉眼里均是嘲笑。

“他是真君子、真男人!”红芍分开众人,一把挽住骆平的手臂,却被骆平厌恶的闪了开来,弄得红芍脸上说不出的尴尬,却仍坚强的挺着脊背,证实着骆平的清白。

骆平却不以为然,眼里只有妙玉的存在,看着妙玉痴情道:“妙玉,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晓吗?今夜你就让我留下来,向众人证明可好?”

妙玉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脚步微不可查的向前迈了一步,却收到了骆平轻眯的眼色,妙玉只好收起脚步,亲昵的挽起李庄主的胳膊道:“李庄主这种成熟大气的男子,哪个女人不心怡呢?”

李庄主哈哈大笑,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男人,一把将妙玉横抱在怀中,吃力的向二楼走去。

再看骆平,眼睛紧盯着妙玉,有不舍,有不甘,更多的则是深情。

妙玉透过李庄主的臂弯,偷窥着骆平,只一瞬便转过头去,掩在李庄主的怀中,在众人所不见之处,眼泪已经滚滚而落,心中默念道,骆平,只要你愿意,我便随了你的意,帮你演一场欲求不得的大戏,哪怕是,放弃赎身的自由,哪怕是,陪这六十的老朽颠龙倒凤。

第二百零六章 送小鸡补身子

骆平收起神伤,转身出了怡香院,小厮打马将行,马儿前蹄飞扬,险些撞倒一人,吓得小厮忙勒了缰绳,怒叱道:“你这女子,好生无理,怎会这般纠缠!!!”

骆平挑起车厢门,看着毅然站在马车前方的红芍,不悦的皱了皱眉毛,轻叱道:“你这般不顾凶险,所为何故?”

红芍的眼睛一红,眼泪泫然欲滴,声音哽咽道:“骆公子,奴家知道,知道你这般没好脸色,是报复红芍先前的傲慢无理,红芍知道错了,知道公子才是真正的良人,才可托付终身,只要公子回心转意,红芍定会对官人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骆平摇了摇头,看着身心皆疲的红芍,叹然道:“我,不是良人,不是你的,也不会是妙玉的。”

红芍怔忡了片刻,脑中电闪雷鸣,想起那日骆平怀中呵护的女子,不由得怔然问道:“难道,是那个女子吗?”

马车辘辘而行,留下风声萧萧,以及恍惚神伤的红芍,如同千万个红尘过客一般,在骆平心中,不曾多留下一丝足迹与神伤。

骆平心中的苦涩溢满心头,他多想如红芍所说,去做那少女的良人,只是,自己前途未定,哪敢有过多的奢望?

唯愿,此次前往京城,能讨得叔叔的欢心,认为妙玉是他牵挂却不可得的女子,让他在外多滞留几年,若是侥幸帮叔叔立下大功一件,也许,他成为少女良人的愿望,也不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

明月累得四肢百骸都不是自己的一样,身体呈大字型躺在炕头上,直烤得自己热气升腾,热汗淋漓,这才似烤去了一身的疲累,七魂回了六魂,另一魂,则是留在了朝阳县,某个男子的身上。

明月正舒舒服服的躺着,门外却是突然吵吵嚷嚷 ,一波高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惹得人心烦意乱。

明月只好披上厚厚的毛氅,推开了房门,却见被拴在角落的“撩妹”和“撩汉”正拼命的向外抻着脖子狂吠着,二狗身侧跟着七只奶气十足的小狗儿,不敢上前,在二狗身后奶声奶气的叫着助威。

门外几人,正是殷家老宅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大伯父殷金和儿子殷明汉,后面站着颤颤微微的翟氏,由殷银和殷才搀扶着;在几人身后,冷氏抱着殷明元,殷明霞则和宋百胜倚偎在一起,脸色和冷氏一样的冷漠 ,看不出好坏来。

在最后方,则是停着一辆马车,明月认得这马车,是县城周家的马车。

这是全家都出动的意思了?意图不言而预,自然是为了宋氏和殷明朝,讨所谓的公道。

明月知道自己回村后老宅会来兴师问罪,只是没想到会比自己预想的要晚了三四天。

明月哪里知道,这些时日老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是因为宋氏犯了案被流放,而是宝贝长子嫡孙殷明朝不见了身影,到衙门讨人,衙门只告诉她们,这殷明朝被打了五十大板便扔在了衙门之外,并没有收监,更不知去向。

翟氏拿出了撒泼的态度,被衙役两个杀威棍打了回来,托人找周讼帮忙,周讼又使了银子寻交好的衙役打听,才知道宋氏偷卖了松儿犯了案,被流放三千里;而殷明朝确实被打了杀威棍扔到了衙门外,不知所踪!!!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就这样凭白的失踪了!!!这让老宅怎不心急如焚?!

全家这些时日不做别的,满朝阳县城的寻找殷明朝,从开始充满希望到最后彻底绝望,身心俱疲,连最后一枚铜板都花光了,这才返回到向阳村,听说三房己回到家中,而且是其乐融融、兴高彩烈,于是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三房来,怕声势不够大,将嫁出去的姑奶们也都请了回来,包括一直颇有嫌隙的宋家,姑侄同嫁的周家。

见了翟氏,宋娇娇身子明显一个瑟缩,明月关切的拉住了宋娇娇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宋娇娇长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挺直了脊背,坚强的站在明月身侧。

自从到了殷家三房,宋娇娇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无用之人,愧对刘氏,更愧对明月,眼睛扫了一眼对面的人群,扫到了宋百胜之时,眼睛不由得一立,如刀似的毫不留情的瞪着自己的亲哥哥,如果眼睛能夹死人,宋百胜决对要死上一万次。

宋百胜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吓得一缩脖子,讪笑着从后面挤到了最前面。

翟氏和殷金以为宋百胜要替老宅出头,替他们教训宋娇娇等人,自然的给宋百胜让出一条窄道来,翟氏更是感激涕零,过去心里一直对宋家颇为不满,对宋娇娇也颇为尖酸,最后更是休出殷家,今日人家宋家不仅派了嫡亲儿子、儿媳来,还要抢着出头,真是难能可贵。

翟氏正老怀欣慰, 宋百胜却将垮在胳膊肘里的一只小篮子放在了院门里侧,掀开上面的篮色盖布,指着里面的小家伙们道:“妹、妹子,你前些日子小产,哥心疼坏了,就叫你嫂子抓了几只小鸡崽,等长大了再下蛋给你补身子。可惜了,你嫂子现在也怀孕了,不能上山打鸡食抓虫,只好先给你送过来了,等养大了,能下好多蛋补身子。”

明月看看怔在一侧的宋娇娇,哭笑不得的看着小篮子里十几个脑袋攒动的小鸡崽,叽叽喳喳的分外喜人,其中一只分外调皮,竟一扑身子,从篮子里跳了出来,愣愣的走向小奶狗,小奶狗没见过这等阵仗,竟被小鸡崽吓了一跳。

看着看着,明月终于忍不住笑得出来,觉得不妥待收回笑声,脸已经弊得通红。

她有生以来,不,是两世为人以来,头一次听说,拿鸡蛋看望产妇,因为没有鸡蛋现抓鸡崽养,因为没有人喂食改由产妇自己喂鸡,等养到下蛋补身子,恐怕得猴年马月了。这个主意,怕是只有宋百胜才能想得出来、做得出来。

宋娇娇的脸瞬间红了白,白了红,饶是宋百胜的亲妹子,也不知道怎么为亲哥辩解了。

见宋娇娇脸上不是好颜色,宋百胜忙扯着殷明霞向外走,边走边说:“妹子,过些日子再来看你。缺啥儿告诉哥,哥帮你淘换。”

明月好笑的在宋娇娇耳边道:“告诉你哥,你缺个相公,他能给淘换不?”

宋娇娇羞红了脸,眼睛却是不自觉的看向多日未见的殷才,殷才原本是一个墩实的农家汉子,现在却是黝黑依旧,身型却是枯瘦了不少,脸色也是颓色一片。

适逢殷才也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宋娇娇,宋娇娇忙低下了头,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见宋百胜不战而被驱,还谄媚的送给人家十只小鸡崽儿,翟氏这个气啊,张嘴大骂道:“你个杀千刀的,害了俺的大孙儿,将俺的大孙儿给交出来!!!”

这翟氏一口牙被魏知行给设计拔个精光,说话漏风,口齿不清,听得人莫名的想笑。

刘氏一直生活在翟氏的淫威下,如宋娇娇一般,胆怯似乎成了一种自然反映,而明月却是丝毫不惧,昂首踏步走到两步之隔的老宅众人面前,无比好笑道:“殷明朝失踪又不是第一回,说不定在哪里赌得不亦乐乎,或是输得没了腿,或是输得丢了命,找我做甚?论亲戚,我家与你家的“殷”己不是一个“殷”字;论交情,我家不敲锣打鼓庆贺己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说还好些,一说这话,殷金气得眼睛都绿了,挥动着手里的铁镐奔着明月的脑袋就来了,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若是被砸中了,脑袋登时被开了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迅速的扫了过来,如秋风扫落叶般将铁镐给抢在手里,将木头柄放在膝盖上一垫,镐柄与镐头登时分成了两截儿,顺手将铁镐一挥,从殷金耳边呼啸而过,吓得殷金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

成越一脸傲娇的昂首挺胸,完全不将众人放在眼里。

明月向成越挑了挑大指,算是奖励与鼓舞。

这成越数十年与世隔绝,在丛林这种恶劣环境中一个人生存,在生死线上练就了一身打猎的好本领,对上李放、魏炎之类的高手不值一提,但对上这些普通的村民,一人打上十个八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成越身材刚猛,年纪不小,却因长年食松针等物,长相分外年轻,武功过人。长年的野外独居养成了他过人的本领,同时却也养成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情冷漠,从不出山林,更不与外人接触,在殷家入住和活动己经是他的极限了。他若主动出手相帮,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想啃猪蹄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翟氏索性坐在了门坎外,先是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哭,见明月不理不睬,索性放开喉咙嚎淘大哭,从刘氏嫁到刘家,克死丈夫说起,直说得日头落西,直说得口沫飞扬。

当说道刘氏是只不会下蛋的鸡,不给殷家留后之时(松儿一直不被承认),坐在车上的殷明云终于耐不住性子,挑着帘子步下车辗。

只见女子发髻高挽,行云流水,眼尾高挑,横眉冷扫,哪里还是几个月前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分明是一个久谙后宅手段的阴暗怨妇。

小丫鬟漠羽搀着女子的手,轻吟道:“夫人,小心。”

殷明云莲步轻移,缓缓踩着车凳步下车来,翟氏登时止住了哭音,纷纷给女子让了路。

明月心中却是无比震惊,那丫寰原本是姑姑殷贤,也就是周家正室的丫鬟,现在却在侍候着殷明云,嘴里恭敬的喊着夫人,莫不是原配殷贤已经过世了?只不知,这个过世,是有意为之,还是寿终正寝?内中原由,怕是只有殷明云自己知道了。

第二百零七章 仔细剥了你的皮

殷明云娉娉婷婷的走到众人面前,许是香气太过浓郁,本来叫唤得累瘫的“撩汉”和“撩妹”如打了鸡血般再度跳了起来,耳朵竖着,眼睛瞪着,脖子抻着,张嘴吠着,吓得殷明云花枝乱颤,连连后退,被小丫鬟勉强撑住身子,一主一仆踉跄了好些步才堪堪站稳。

殷明云撇了撇嘴,不屑的瞟着明月道 :“狗和主子一个德性!狂吠乱叫。”

明月同样撇了撇嘴,不屑的瞟着穿得如同花孔雀似的明云道:“奴才和主子一个德性,不堪一击。”

殷明云挣扎着从小丫鬟怀里站直了身子,挺了挺胸脯,扫视着三房简陋的青石房和院子,故意掩了掩鼻子,鄙夷道:“乡野村姑,怎知礼数?!”

明月耸了耸肩,将手径直伸至殷明云面前,还挑衅似的勾了勾手指。

殷明云不明所以,满眼的狐疑,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做甚?疯了不成?”

明月耸了耸肩,颇为无辜道:“是你说的,要懂礼数啊,请问这位高高在上的懂礼数的周家姨娘,您的拜贴呢?”

殷明云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却不得不装做掌门夫人的模样,沉下怒气道:“来得匆忙,未及准备,还请通传一声。”

明月转过身子,对着刘氏煞有其事的大叫一声道:“娘,县里有位姓周的姨娘求见!!!”

明云气得直哆嗦,自己好不容易将元配正室给熬死了,又给周讼低三下气的递了不少好话,刚刚升做了填房,到了明月这里,只一句话又立即被打回了原形。

明云的气还没发出来,明月却己转过头来,对着明云展颜欢笑,轻轻曲身施礼,替刘氏回答道:“回周家姨娘,已经按您说的礼数禀告我娘了,我娘说了----不见!!!”

明云的牙咬得直响,刘氏从头到尾、连嘴巴都没张过一下,更何况说出拒绝的话来,这分别是明月故意气自己。

只是因为自己嘴笨,被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论礼数,人家该回禀回禀,该施礼施礼,没有丝毫无理错处,人家说不见,若按先前所说的“非亲非故”,也在情理之中。

明云气结,转眼看到门边一篮子小鸡,气得上去踢了一脚,怒道:“穷人目光短浅,追逐蝇头小利。”

那小鸡脱了篮子,立即四散奔逃,小翠和宋娇娇忙上前去捉,十只小鸡崽捉回了八只,有两只入了“撩汉”和“撩妹儿”的口中,被明月抢出来之时,已经没了气息。

明月顿时不干了,抓着小鸡崽儿送到殷明云面前道:“我就是目光短浅的村姑,你害死了我家的鸡,你得赔。”

殷明云神气十足的扬起下巴,一幅你耐我何的模样。

明月气急了,将拴着“撩汉”和“撩妹儿”的绳子一头攥在手里,另一头则任由着二狗如离弦的箭般冲向殷明云,殷明云吓得花容失色,将丫鬟一把拖到身前,猛的一把推向两条狗,小丫鬟登时跌倒在二狗中间,吓得瞠目结舌,一动不敢动。

明月自然只是想吓唬殷明云,哪里想真的伤人,被殷明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扯住绳子,及时牵住了狂吠暴怒的二狗,那狗的舌头离丫鬟的鼻子不足寸许,吓得小丫鬟涕泪横流。

再看殷明云,早己没有当家夫人的装腔作势,连滚带爬的爬上车辕,猛拍着车厢门颤声叫道:“老爷、老爷,有人欺负奴家......”

一直避在车中不出的周讼终于挑起了帘子,看着冲至车辕之前的明月,瞪了半天,在明月以为他为殷明云强出头的时候,周讼却转而好生安慰殷明云道:“夫人莫怕,明月不是外人,是贤儿的侄女,你的堂妹,更是正德的表姐,关系近着呢,她这样做,只是调皮罢了,无妨,无妨。”

一句话说得殷明月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那周讼,看自己竟是一幅探纠与猜度的眼色,和殷明云的傲慢无礼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明月对殷明云贪恋富贵只是瞧不起而矣,对周讼的老牛吃嫩草的行径却是深恶痛绝,若不是自己够机警,恐怕每天陪在这个油腻中年男人身边的不是殷明云,而是自己了,如果是那样,明月可以想象,自己的后半生不是委屈死的,就是因吃不下去饭而饿死的。

明月懒得与周讼周旋,皱着眉头道:“不敢当,我殷明月粗鄙村姑一个,没有什么富贵亲戚。若当真是亲朋好友来了,我好酒肉好生招待;若是豺狼来了,我猎狗烧火棍侍候。”

周讼对明月的不耐烦态度倒是不以为杵,抽着嘴角,挤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来道:“血浓于水,情大于天,不是明月想断就能断的,快莫说些绝情的话,让人无端的看了笑话。”

明月轻叱了一声,不再纠缠这毫无意义的争辩,而是摊开手中的两只死透的小黄鸡崽儿道:“这位富贵老爷,你家姨娘在我家撒泼,将我家小鸡给踢翻了咬死,此事怎样讲?”

周讼尴尬的看着小小的两只小鸡崽,实在不明白殷明月为何纠缠两只不足两文钱的小鸡,莫不是说传言中的明月与珍味坊的合作是假的?松儿认了县太爷当干爹是假的,都是以讹传讹?

周讼脸色肃了肃,顺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从中数出了八枚,施舍般的交到明月手中,微笑道:“明月,再买两个小鸡崽儿,多余的铜板买两个糖人儿吃。”

明月这个气啊!只给了八枚铜板,还一幅施恩者的姿态,自己家论枚算计铜板的时候,还是她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现在富贵了,早己开始以一两银子为计算单位了。

明月笑着将铜板向空中抛起,俏皮的再用单手接起,啧啧叹道:“这位富贵老爷,你给得少了。我这虽然是两只普通的鸡崽儿,却又不是普通的鸡崽儿,刚刚宋家哥哥说过了,这是给娇娇送的下蛋的补身子的母鸡崽儿。这鸡崽现在死的是两只,按每天下两只蛋算,一年就下七百枚蛋,孵出七百只小鸡,再每天下两只蛋,一只蛋按两文钱计算,你得赔我九十八两银子......

周讼听得脸都绿了,结巴了半天才讪然道:“明月还真是调皮了些,姑丈又不是外人,自家亲戚哪用赔偿小鸡崽儿呢?这铜板是姑丈给明月和妹妹们一起买糖人儿吃的。这四个糖人儿够不够分?前几日我隐约看见李捕头带着松儿和县太爷的公子爷去买吃食,态度甚至是亲昵。成公子也来到向阳村了吧?嫌不嫌糖人儿这些乡野粗鄙之物?要不要换成翠玉坊的白玉糕? ”

明月心中叹了句“原来如此”,神情冷漠道:“周老爷看得没错,却是猜错了。松儿只是和那成公子一起被拐了,一起呆了两日压压惊而矣,过后我等就被赶出县衙,以前没有半分交情,以后也再无半分瓜葛。”

周讼一脸的狐疑不定,眼睛直直的盯着殷明月,似要盯到明月心里, 想要知道明月此话的真真假假。

明月的眼静如潭,平静无波,不似做伪,这让周讼越发的心里没底。

见周讼一幅不想出头的样子,翟氏突然觉得没有主心骨一般,登时嚎淘大哭,似要提醒周讼和殷明云,谁才是他们应该真正袒护之人。

翟氏这一哭,似提醒了殷明云刚刚受到的委屈,嘤嘤咛咛的扯着周讼的袖口,也跟着絮絮叨叨的哭了起来。

周讼正因此事探不出真假来烦心,被翟氏和殷明云这一哭更是哭得心烦意乱,翟氏毕竟是他岳母,不不能对她发火,转而将怒火发向了殷明云,怒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好生意都让你给哭丧了,再当丧门星,将你打回通房去!!!”

殷明云哽在喉间的哭声登时没有底气,如被堵住了喉管的鸭子般,登时没了嘶哑之声和喘息之气。

周讼满意的看着同样没了声息的翟氏,转而看向三房众人,将眼睛最后落在了松儿身上,一脸喜色的冲着松儿招了招手道:“松儿,成大人和成高儿来了,是骑着大白马来的,在村口等你去玩呢!”

松儿脸上喜色一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真的?干爹和高儿都来了?高儿还骑着‘白龙马’来的?他果然没有骗我!!”

明月想要阻止松儿己是来不及。

听完此话的周讼,眼睛登时一亮,如同灰暗的天空突然挂上了满月,撒下一片银辉,分外的清朗与欢快。

周讼从怀里掏出一只装银子的荷包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骨脑的塞进松儿的怀里道:“松儿,这车上的吃食都是送给你的。”

周讼一招手,车夫会意,将车上的两个糕点匣子、一包茶叶和一罐蜂蜜全都拿了出来,郑重了递到明月的手里,一脸的谄笑。

明月的眉头不由深锁,比明月更气愤的则是翟氏,气得嗷一嗓门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周讼喊道:“姓周的,这些你不是说要送给老宅的吗?怎么送给这个贱丫头!!!让你来不是帮忙给她颜色看看吗?怎么反而帮起了贱丫头???”

周讼连理都没有理翟氏,似怕明月将礼物退回来一般,扯着噤若寒蝉、呆若木鸡的殷明云向车上走去,殷明云心里不乐意,较着劲儿不愿意离开,走得有些慢了,周讼猛一推搡,险些将殷明云推倒在地,嘴里低声骂道:“什么祸都敢惹?活得腻歪了不成?!惹恼了县太爷的干儿子,老子仔细剥了你的皮!!!以后不准回娘家,老实闭门思过!!!”

第二百零八章 要死一边去

见周家渐行渐远的马车,翟氏竟然忘了哭泣,丢魂似的看着无比坚定的明月,竟觉得因她的存在,自己的世界要塌陷了一般。

自从去年死而复生,这个殷明月不仅性格由懦弱、自私变得彪悍、强硬,就连自己的命运也跟着有了彻底的颠覆。

这翟氏,先是被全村人认定猫妖复体,被生生拔掉了一嘴的牙齿,随后生活一落千丈,宋氏被流放千里,孙子殷明朝不知去向,而这一切的冥冥中,都与殷明月有关。

别人家,都是祖母决定孙女命运,嫁跌子、嫁麻子、嫁傻子,都得逆来顺受;

到了殷家,却成了孙女主宰全家的命运,脱离老宅,入住鬼宅,明云替嫁,一切都变了味道了。

就如同现在,殷明月只说了几句话而矣, 这周家便见风使陀的跑了,宋百胜惊若脱兔的逃了,最后还是只有殷家人自己帮自己.

可是,怎样自己帮自己?打,打不过;说,说不过;骂,嗓子已经骂哑了。 无力感充斥了翟氏全身。

这殷明朝是长子嫡孙,虽然对翟氏不尽孝道,但在翟氏的心目中却是颇有份量。

只见翟氏,本来盘腿大坐在三房的院门口,猛的一趴身子,由坐改为跪,对着刘氏就磕头嚎淘大哭 道:“秀儿,是娘罪该万死,不该让友儿替全家去参军,不该将松儿偷偷卖了银子,不该让你们在挨饿的时候分家别过,不该在你名声受损的时候再加一把火,不该 ......一切都娘的错,你原谅了娘好不好?不看僧面与佛面,你就看在娘十月怀胎奶大你男人殷友的情份上,看在殷友是娃子们的亲爹面子上,放过老宅好不好?放过明朝好不好?”

这一头到地,磕得分外的响亮,本来想好三十六计对付翟氏的明月竟也没想到,一向彪悍的翟氏竟也会服软,看着身体颤抖的翟氏,不似做伪,亦是心里酸酸的,若是翟氏对待三房的态度,有对殷明朝一半的好,两家也不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境地。

刘氏更是哭得抑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翟氏面前,死命的搀着不肯起来的翟氏,到最后干脆也跪下身子,对着翟氏磕起了头。

明月叹了一口气,对殷金道:“大伯,你快扶奶奶起来吧。大伯娘和明朝堂哥将松儿贩卖,被抓被打都是罪有应得。但既然松儿找到了,大伯娘又被判了流放千里,大堂哥被打的皮开肉绽,算是得了应有的惩罚,我殷明月可以对天发誓,他的失踪与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我虽然从不心慈手软,但也从不轻易害人性命,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别处寻他。”

殷金看着笃信发誓的明月,十成己经信了九成九,眼里登时由最初的绝望变得充满了希冀,上前搀起翟氏道:“娘,说不定明朝像上次娶不成宋娇娇一样,觉得丢脸不肯回来,过上个把个月,等他身上没银子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翟氏半信半疑的再次看向明月,明月笃定的对她点了点头,翟氏犹自不信的看向刘氏,刘氏泪眼朦胧的点着头,翟氏这才信以为真,颤颤微微的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向院外走去。

明月忙将周讼留下来的吃食递给了殷才,殷才无论如何不肯接,翟氏瞪了一眼殷才,向殷银使了眼色,殷才上手一把抢过东西,转过身走了。

这场闹剧终于安静了下来,明月摇了摇头,对殷明朝的行径哧之以鼻,当初娶不成宋娇娇,一个月不肯回家,更是被自己算计染上了赌博,自己虽然恨他,但好歹也是条人命,蝼蚁尚且不肯踩死,何况是一条性命?但愿他这次别再滞留在外,惹下祸端。

明月正感叹着,却见鸳鸯的弟弟鹤儿自村口跑了过来,气喘嘘嘘道:“明月姐,明月姐,村口有人打起来了,我听那人嚷着要把马送给松儿,我便跑过来通知你了。”

还真是多事之秋,明月皱着眉头,跟着鹤儿向村口跑去,到了村口,只见密密麻麻的围着一群人,明月挤进最里面。

里面有两个穿着精致蓝布褂子的男子,一个年纪四十左右,一个年纪十六七左右,十分面相有七八分相似,均是国字脸,典型的憨厚模样,不同的是,中年人身体虬实有力,而年轻人瘦骨嶙峋。

二人身侧站着一中年农妇和一个少女,中年农妇褐色棉布衣裳,少女粉红色百褶裙子,看模样,像是一家四口。

四人将一个六七岁小娃儿拦在中间,那娃子衣裳褴褛、浑身邋遢,脸上更是如同抹着黑锅底一般,除了黑白分明的瞳孔,其余皆看不分明。

小娃子紧抿着嘴唇,倔强的扯着一匹白色大马的缰绳,与那年轻男子各扯一头儿,死活不肯撒手。

那中年妇人的手指头险些戳到了小娃子的额头上,嗔责道:“你这乞丐,好生无赖!你问了向阳村的路,我们帮你带了来,你却要讹了我们的大白马!!!还不快些松手,小心我告了官去,打杀了你!连饭都要不成。”

明眼人一看就心中了然,这乞丐一身邋遢,这一家四口一身虽说不得富贵,但还算清洁光鲜,马是谁的立见分晓。

明月却是皱了皱眉头,看着这马却是莫名的熟悉,看着这娃儿也是莫名的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这马,不是李放在朝阳县期间总骑着的那匹白马吗?这娃儿,不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成高儿吗?

看着邋遢如也的成高儿,明月憋笑憋得万分辛苦,许是觉得太过丢脸,成高儿认出了明月,却是装做不认识,只是倔强的扯着马缰绳不撒手。

高儿不吱声,明月索性也抱着肩看起了热闹。

成高儿手劲儿再大也是个六岁的娃子,哪里有那少年的力气大?很快马缰被扯到了对方手中,成高儿不撒手,随着缰绳被拖到了半空,看着像一只拴在绳上的蚂蚱。

成高儿惊慌失措,气得大叫道:“见利起异的无赖!这是我送给松儿的‘白龙马’!还给俺!!!”

那少年也动了真怒,将成高儿用力一推,高儿吃不住力,眼看着就要后脑勺儿着地,说时迟那时快,明月一矮身,将成高儿抱了个满怀,站直了身子,瞪着少年道:“不过是一匹马,何必咄咄逼人!”

那少年不理会明月,牵着马就要走,成高儿还要冲上前去,明月先高儿一步拦在了少年和白马的前面,怒道:“还没搞清事情的真相,何必着急走呢?”

那少年眼色里闪过一丝慌乱,执扭着要走,明月一把扯住缰绳,眯着眼道:“豢养马匹之人,必到官署登记造册,你能证明这马是你的吗?”

少年的脸色更慌乱了,他身后的少女嫣然一笑道:“这位姑娘,你莫不是和这乞丐是一伙的?我一家四口到此处访亲,自然没带官署文书,这小乞丐既然说是他的,他必然有文书,你让他拿出来好了。”

明月转脸看向成高儿,成高儿脸色尴尬的摇了摇头,向明月招了招手,明月低下头来,凑到耳边道:“明月姐,县衙里就这一匹马单独养着,我才有机会下手,偷偷来找你们,半路迷路了。”

明月不由得觉得好笑,定是成高儿见三房的人都走了,万分想念,求着成县令无果,便偷偷偷了马跑出来找他们。

成高儿只听松儿说过家住向阳村,却不知在哪个方向,半路遇到这一家人,便问路跟着他们,哪知这四人见利起义,欺他一个小娃子,想将白马占为己有。

明月真有些后怕,这一家四口只是见利起义,若是心思歹毒的,成高儿难免重蹈复辙,再被拐卖一次。

明月心疼的将高儿护在身后,一脸冷色道:“我警告你们,莫要一意孤行,见财起义,这后果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

那少年似是急了,用力一拍马屁股,马儿吃了痛,明月正用力扯着缰绳,猝不及防被马儿扯出好几步,将脚撑在地上,使了浑身的力才堪堪止住白马。

刚要回身,却听成高儿一声尖声惨叫,明月心慌了,哪里还顾得上白马,忙撒了马缰绳,跑回人群中间。

只见那少女手中,拿着那条本应护在高儿额头上的深篮色的护额,成高儿用小手捂着额上刺青,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想要钻出人群,却被少年死死拖着手臂逃拖不得。

少女撇撇嘴道:“还要证明什么,这刺青不就是证明吗?小小年纪不学好,给他馊饭都嫌浪费粮食!!!”

明月眼睛腥红,疾步冲了过来,将少年撞了一个踉跄,忙将高儿他护在怀里,回首去扯那护额,少女死活不撒手,明月哪里管什么怜香惜玉,回首照着少女的脸就是一巴掌,对少女怒道:“要死一边死去,别连累了你全家?!”

那少女的脸颊红了,眼眶也红了,眼泪登时就要流下来了。

中年妇人登时不干了,边冲向明月边破口大骂道:“你和这小乞丐就是一伙的,骗了俺家的马,还打俺闺女,俺跟你拼了。”

妇人的身子肥胖,如一只大熊般扑向明月,明月不以为然,斗熊、斗虎、斗狼的事情经历得太多了,也不差这一只母肥熊。

明月一转身,将高儿背在背上,安慰道:“高儿,你莫怕,姐帮你出气。”

明月也是气得狠了,下手绝不容情,一脚踢在了妇人的肚子上,妇人如小山似的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哀哀直叫。

中年汉子见了,从地上的一只竹筒里抽出一把砍柴刀来,愤然指着明月道:“哪家的凶悍泼女,出手伤俺妻女,休怪俺不客气了。”

这汉子身体虬实有力,定是惯做了活计的农家汉子,若是平时,明月自然轻松拿下,而此时却是背着高儿,行动受了牵制,与汉子堪堪打成平手。

第二百零九章 突然到访的刘家

被踹倒在地的中年妇人见自家男人出手了,索性坐在地上,指着明月叫嚣道:“敢欺负老娘,打死你个破烂货。”

明月背着高儿,一举制服身材高大虬实的汉子难上加难,瞟眼瞧见那少年抱着肩立于一侧,掌风一转,手指成爪,直接挠向少年的脸颊,要将他的脸抓个满脸桃花开。

那少年显然未料到明月会转身对自己突袭,见长得斯文的少女如同母老虎般扑向自己,吓得瞠目结舌,眼看着就要抓了个结实,那中年汉子已经将手中柴刀离手,呼啸着向明月飞来。

明月无可奈何躲将开身子,手指指甲堪堪划过少年的脸颊,立即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道子,好在少女受了干扰,血道子并不深,饶是如此,也吓得男子本就腊黄的脸变得更加晦暗。

妇人见儿子吃了亏,嗷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飞身扑向明月,专挑后背的高儿下手。

明月心底的火也被挑了起来,从怀中拿出匕首来,对着一男一女,专挑大腿胳膊上扎,那汉子也下了狠劲儿,仗着柴刀长的优势,欺负明月的短刃。

明月的匕首毕竟是宝刃,一刀一刃刚一接触,那柴刀登时削没了半截,汉子登时抽回半截柴刀,吸取了教训,不与明月硬碰硬,而是没头没脸的照着明月的脑袋就砍。

双方这是要玩了命了,围观的村人登时离得远远的,那少年也是吓得跑到一边,想要帮爹娘擒住明月,见那刀光刃影,你来我往,密不透风,少年又吓得倒退到人群之中,一脸的急色。

见明月讨不到便宜,鹤儿飞快的再次跑向三房去通风报信了。

村口的大榕树离三房本就不远,只一会儿,刘氏就带着一大家子人跑向榕树下。

成越更是大步流星,一马当先,三步并作一步的奔向那汉子,大手如长臂猿的爪子一般,一把擒着那汉子的领口,猛用力向空中一抛,那汉子登时挂在了老榕树的树杈上,硌得肚子呲牙咧嘴。

妇人登时吓得住了手,许是平时在村里横惯了的,骨子里有股子倔劲儿,只一缓,便“嗷”一嗓子再次冲上来要跟成越拼命。

刘氏紧随成越跑过来,迎面正看见那张牙舞爪、几近疯狂的中年妇人,一脸错愕道:“大嫂?”

那妇人亦是瞟见了刘氏,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秀秀,你来得正好,快帮嫂子撕了这不知谁家的泼辣货!”

妇人手指遥指着明月,刘氏脸色尴尬异常,脸色发红,声音如蚊道:“大嫂,你连明月都不认得了吗?她是明月啊,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呢!”

被刘氏称为“大嫂”的林氏,万万没想到,她想让刘氏帮她惩治的泼辣货,竟然是刘氏的亲闺女、自己相公刘喜的亲外甥女。

妇人不由得狐疑的看向明月,仔细一看,倒真是看出几分小时候的模样来,只是小时候的脸冻得跟麻土豆一样,顶着两陀高原红,眉毛疯草般的长,小嘴总是倔强的挺着。

现在的明月,却是明眸皓齿、模样俊俏,唯一相同的是,小时候就掐尖麦芒,现在更是不肯吃亏。

妇人本来晦暗的脸立马春风拂面,紧走两步到了明月面前,气得高儿从明月的后背上伸出手来就要打她,妇人却不以为然,闪过了身子,双手亲昵无比的拉起明月的小手,上下观瞧着明月的模样,大手摸索着明月的手,嘴巴一张,呲出两排大黄牙笑道:“哟,这是明月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连舅母娘都没认出来啊!长得真是俊俏,眼看着及笄了吧?”

明月微不可查的抽回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将高儿从后背上放了下来,低下身子,仔细帮高儿将护额戴起来。

妇人尴尬的讪笑了两声,指着一身邋遢的高儿道:“秀秀,俺听老葛头说你找到松儿了,这个莫不是就是俺未蒙过面的松儿吧?你一个人照顾这一家子是挺艰难的,以后有嫂子在,定不会让你再受苦。”

妇人眼里难免流露出对刘氏的同情来,在她看来,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妇儿一个儿子,这日子可想而知,若不是有事相求,她也不会来粘这个穷鬼亲戚。

这老葛头是林氏同村的把头,经常拉货到县里,因林氏所在的村,先是到向阳村再到县城,是一条直路,向阳村的村民赶不上回村的牛车,也会时常坐他的车,所以他知道松儿的存在也在情理之中。

刘氏摇了摇头,将一身细绸小短褂的松儿扯到身前,对妇人道:“大嫂,这个才是松儿,那个是高儿,松儿在县里的好玩伴儿。”

大嫂林氏尴尬的看了看粉雕玉琢的松儿,和邋遢小乞丐模样的高儿简直天壤之别,唯一相同的是,松儿的额头上也戴着一个如高儿般的护额。

林氏心里不由得画了魂,又将目光转向同样戴着粉色护额的明阳,一脸狐疑之色。

刘氏赶紧指着明星、明阳道:“这是二丫头明星,这个是三丫头明阳。”

一家人因是松儿初归,又是适逢上元节,穿戴甚是喜气与干净,材质也是最为舒适的上等细棉布,外罩细绸小褙子,一看日子过得就滋润得很。

林氏脸上喜气洋洋,心里则是多少画了些魂,六年前因翟氏逼刘氏拿出来嫁妆之事,刘家帮刘氏出过头,撑过腰,无耐最后刘氏选择心里偏向婆家,把陪嫁全部拿了出来换吃食,刘家一气之下,六年多没有再来往过,当年的娃子们早就大变了模样,难怪与明月起了冲突而不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林氏尴尬的指着树上的刘龙,讪然的对刘氏道:“秀秀,你看,能不能把你哥先放下来?”

刘氏看向明月,明月看向成越,成越则是抱着肩膀,仰着脸看着树上的刘龙,一言不发,一脸淡然,不说放,也不说不放。

明月翻了一下白眼,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道:“一只。”

成越一动不动。

明月无奈又伸出两根手指头道:“三只。”

成越仍是一动不动。

明月气急败坏的怒道:“你打了那么大一头野猪也只要了五只猪蹄!人能和野猪能比吗?!说好三只就是三只。”

成越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明月,指着在树枝上犹自挣扎的刘龙,脸色淡然道:“死人三只,活人五只,你随意。”

明月脸色一黑,这活人和死人能是说“随意”就“随意”的吗?

明月黑着脸点了点头,成越脚踏地面,双手成爪,抱住怀抱粗的老榕树,五六步即窜上了树冠内,将刘龙的双腿一掐一掉,整个人如擒小鸡似的擒下了树,毫不留情的掼倒在地,摔得刘龙七昏八愫,头昏脑胀。

刘氏忙去扶亲哥哥,却是被刘龙一把推开,自己倔 强的勉强站起,一脸的气恼。

明月本就不待见刘龙等人,见刘氏吃亏更是心底的愤怒火苗一拱一拱的,冷着脸对刘龙道:“你是舅丈吧?白马被你们吓得跑到山上去了,你们快些去找回来吧,否则就是惹了大祸了。”

刘龙与明月缠斗数十回合,正是气头最盛的时候,气急败坏道:“不就弄丢了一匹白马吗?再说,谁能证明那白马是你的,或是这小乞丐的?我们是捡的无主之马,不行吗?”

明月呵呵冷笑两声道:“舅父,这事儿,还真不行。高儿说是他的,别说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你当真有讹诈他的胆量和勇气吗?”

刘龙上下左右的重新审视着成高儿,见成高儿除了邋遢一些外,所穿的衣裳、鞋子材质俱是一流,护额上,亦镶嵌着暗色的护额玉石。

刘龙与媳妇林氏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高儿,到底是不是小乞丐了。

刘氏见大哥大嫂六年多没有来向阳村,初来乍道便让明月给了下马威,心里不落忍,讪笑道:“明月,别吓你舅舅、舅母娘。高儿不会记仇的,是吧,高儿?”

刘氏拿出帕子,将成高儿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邋遢小乞丐的样子,分明是一个活泼生动、俊俏异常、气质不凡的富贵人家小公子哥。

高儿看着一脸希冀的刘氏, 本来爆涨的气焰又不得不向下压了压,瞪了一眼第一个抢马的少年,也就是明月的表哥刘成,气恼道:“原谅他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将我的白龙马找回来。”

明月倒是赞赏的点了点头,成高儿给的惩治,说是惩治又不是惩治,毕竟是他弄丢了马儿,将马找回来理所当然;说不是惩治却又是惩治,最起码,未来 的几天,明月不用见到这少年令人做呕的嘴脸。

没想到林氏却先不干了,摇头怒道:“就凭一个奶娃子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让刘家长子嫡孙的成儿,满大山去寻找那白马吗?一辈子找不到,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回家乡了?!”

明月让松儿领着高儿先回家去换衣裳,冷眼抬头对表哥刘成道:“找与不找,你们自便。为了防止你们以后惹祸,我不妨告诉你,这成松儿,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他说让你找,你就得去找,若是搪塞了事,小心他出迩反迩,那就不是找马这样简单惩治了。”

刘成的眉毛拧在了一处,显然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仍是不见头绪的瞟向娘亲林氏,只见林氏眉头亦是紧锁着,思虑了片刻,便对刘成轻轻点了点头。

刘成这才对明月点了点头,和爹爹刘喜一道,顺着马印迹,向山脚方向而去,去找白马去了。

第二百一十章 一点肉腥都不行

林氏则领着闺女刘英跟着刘氏等人一起回到三房,在林氏印象中,三房应该还是前方那栋入眼黄色的几乎要倒塌的土泥坯房子,未曾想刘氏将二人领进了一个门庭威严的院落,院前立着上马石,院内因上元节,红红的灯笼挂了四圈,甚是喜人,整体看起来竟像是县城里的普通殷实人家,很是气派。

林氏与刘英眼前不由一亮,林氏更是凑近刘氏,一脸艳羡道:“小姑,这几年你的日子竟过得这样好了?是老宅发达了,帮称你了?”

想及与老宅水火不容的关系,刘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林氏向四周瞧了瞧,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莫不是你又找汉子了?是刚刚那个摔了你哥的汉子?是打猎的?人身手不错,就是看着年纪比你大上一些,得大十多岁吧?”

刘氏忙掩了林氏的口,嗔责道:“嫂子,你可别瞎说,那是明月的师傅,都八十多岁的人了,全家都敬着呢,别胡说八道,让村人听到了又该坏我名声了。我现在还是一个人带着几个娃子。”

林氏登时诧异了,没想到成越已经这么大年纪了,看着可够年轻的。

林氏撇了撇嘴不再言语,心里则是不以为然,这几年适逢战乱,年景又不好,刘氏一个胆小懦弱妇人,带着几个娃子,日子却过得有模有样,既使表面上与那成越泾渭分别,这油灯一灭,是不是在一个炕头滚得火热就不得而知了。

林氏哪里管刘氏与哪个野汉子有染或苟且,她到来自然有她的目的,眼珠一转,展颜一笑道:“小姑,这些年苦了你了,你哥是个执扭性子,当年为你撑腰,你反倒帮着你婆婆,将好好的嫁妆都拿了出来变卖。你哥也是为你好,嫁妆留下来,现在的明月再出嫁都不用再置办嫁妆了,明月今年九月份及笄,眼瞅着也就半年多的功夫,这税银可不是小数目,你有没有啥打算?有没有合适的人儿?”

刘氏叹了口气,听着外面明月嘻嘻哈哈逗弄高儿和松儿的声音,再度摇了摇头道:“这明月从小主意就正,又听不得劝,现在又这样泼辣,这亲事难啊。”

林氏一听嘴角顿时上扬,将刘氏偷偷从大锅边扯到了一边,偷眼瞟了一眼明月,见众人都没留意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姑,当年咱俩关系处得一直挺好,从未红过脸、拌过嘴,所以我也不瞒你,你这些年一直没回过家,你哥心里一直有疙瘩,认为你不仅心里没有他,也没咱娘,现在咱娘都赁大岁数了,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你还不回家尽尽孝道?”

刘氏一直想问娘亲的事儿,但怕林氏给她难堪,刚闹不愉快的时候,她一连回了五次娘家,结果都被大哥刘喜轰了出来,连娘亲也不让见,这事儿她在心里也一直放不下。

听说娘眼神儿不好了,还想念她,刘氏心里怎么不难受,眼睛登时就红了,拉过刘氏的手,有些哽咽道:“嫂子,我知道,定是你劝通了大哥了,你们回去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好好在娘跟前尽尽孝心。”

林氏见刘氏情绪上来了,趁热打铁的叹了口气道:“小姑,你哥啥脾气你还不知道?!俺找了好几个借口都行不通,最后想起明月十五岁了,便劝他说两家毕竟是自己人,来个亲上加亲也挺好的,既然明月不好找婆家,嫁回来咋样?我的性格你知道,我定会对明月好的,省得明月这个禀性,嫁到了别家受婆婆的气。”

刘氏万没想到林氏会提出这么一个难题来,明月不好找婆家不假,但嫁给已经多年未曾见面的刘成,心里总觉得有些突兀。

林氏见刘氏有些犹豫,再加一把火道:“唉,你哥有杀猪的手艺,咱老刘家在村里过得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还算殷实,想嫁到咱家的闺女也不少,我只是想着咱娘性子软,岁数又一年比一年大,万一找个不好的孙媳妇再给她气受,这才想到了明月......”

刘氏登时又难受了,想起了多年未见的娘亲,眼睛如河水泛滥一般,想止也止不住,想着明月左右在村中有个悍妇的名声,找婆家也是艰难,那刘成看着身子骨虽然瘦削了些,但是性子也不太强势,明月这个泼辣性子倒是不担心受气,还能帮着自己尽尽孝,照顾娘亲,刘氏打心眼里就有些动摇了。

刘氏抹了一把眼泪,紧紧拉着林氏的手,感激涕零道:“嫂子,你见着明月泼辣还不嫌弃,我心里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事儿我放在心上了,晚上就跟明月商量商量。”

林氏有些焦急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能由得闺女自己个儿说了算的?如果是担心翟氏不乐意,我们家能出上十两银子的聘礼,保证堵住老宅那帮人的嘴。”

刘氏摇了摇头道:“不是老宅和聘礼的事儿。”遂将自家与老宅脱离了关系的事儿跟林氏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林氏倒是意外于这个收获,如果脱离了关系,怕是连十两银子的聘礼都可以免了,林氏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恨自己张口太快,先行说出聘礼的事儿了。

放下林氏的算计不说,再说刘喜和刘成父子二人,寻着白马的足迹走到了林子口,刘成一把抓住还要往里冒进的爹爹,声音打着颤道:“爹,里面就是深山了,我们冒险进去,找到了白马,得归还给那小乞丐;若是找不到,凭白丢了性命,那就得不尝失了,咱还是回吧。”

刘喜一脸犹豫道:“可是,明月那丫头笃定的说那小乞丐是咱得罪不起的人,找也得找,不找也得找啊。”

刘成皱着眉头道:“爹,咱跟那丫头第一次见面,处处被她压了一头儿,她脾气秉性咱不清楚,但就凭我小姑一个寡妇,能认识啥大人物?十有八九是胡弄咱。这马,我看也不一定是那乞丐的,是殷明月起了贪念想要,将咱父子二人当成傻子耍呢!”

刘喜的脸色也有些犹豫了,他是个屠户不假,但进山打猎确实不是行家,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父子二人在林子边,犹豫来犹豫去,最后索性一转身子,向三房家中返回了。

父子二人返回家中之时,天色已经昏暗,菜色己摆上了桌案,八道菜色甚是丰盛,有鱼、有鸡、有肉,颜色有红有白有绿,煞是好看。

因家中只有一张大桌子,只能拼在一起吃食,刘喜和刘成想要坐下来,却见成高儿一顿筷子,嗔责道:“我的白龙马还没有找到,你们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在敷衍我?根本就没找是不是?待我告诉了俺爹,将你二人当成小偷强盗逮起来。”

父子二人登时见了怒色,刘成一皱眉头道:“这天色己晚,冒失的进了林子,定会有生命之忧,不能为了一匹马,害了我二人性命。”

成高儿气呼呼的对刘氏扁着嘴委屈道:“娘,那不是普通的马,是白龙马,连爹都不让寻常人碰他,若是知道我偷走了他,爹会打我屁股的。我不管,你让他们去找!!!不找到别回来!!!”

刘氏的脸色也变了,她虽然疼爱成高儿,但是对兄长也有敬重之情,对刘成亦有孺子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委屈了这个,偏听了那个。

明月皱了皱眉头,对成高儿道:“成高儿!!你一个男子汉少装可怜搏同情!不错,丢马是舅舅的责任,找马理所应当,但人须得有仁爱之心,夜半上山确实危险,马是条命,人也是条命,众生是平等的,就比如,你是个乞丐也好,是个公子哥也罢,在我面前,你始终是成高儿,而不是一个仗势欺人、咄咄相逼、草菅人命的纨绔子弟,如果你不能做到,你就可以离开我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必相见。”

成高儿登时噤了声,无数次的博弈结果显示,他在殷明月这里讨不到半分的便宜,而这个家,就殷明月一个人说了算,连刘氏都听她的。

对于明月帮自己说话,刘成颇感意外,抬头看了看明月,刚到向阳村之时,二人便箭拔弩张,没有仔细看过长相,也没有仔细听过她说话,此时一说,竟是分外的悦耳动听,方才对她泼辣的嫌弃,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对娘亲结亲的提议,也不那么抵触了。

成高儿小心翼翼的看着明月,一脸希翼道:“明月姐,我错了,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草菅人命。但是,你也说过,男人要有担当,做错的事就要勇于接受惩罚,这白马被他们弄丢了不假,小小的惩罚总是应该的吧?要不然以后高儿和松儿有样学样,犯了错误只要死不悔改就坏了。”

明月看着突然转变态度的小家伙,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便逗弄着小家伙道:“对,你说的对,你想要给他们什么惩罚?”

成高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看向刘家一家四口,想起四人初见菜色时一付垂涎浴滴的模样,诡异的一笑,撒娇似的用筷子点指着鸡、鱼、肉等荤菜道:“很简单,就是以后的三天,不准动一筷子的肉,一点儿肉腥都不行!!!”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夫君们上门

明月当真是哭笑不得了,这也算是惩罚?脸含笑意的扫视了一眼刘家四口,一脸笑意道:“对不住了,我既然答应了高儿,便不能失言,三天后,定做好吃好喝招待舅舅、舅母、表哥和表妹。”

宋娇娇对几个宋家人也颇有微词,强忍着笑,将一道素炒大白菜端到四人面前,一脸春风拂面道:“吃这道菜吧,虽然没有肉,但是油盐不缺,也十分的美味儿。”

林氏气得心底火一拱一拱的,自己是抱着娶儿媳妇的心思来的,结果倒让这个儿媳妇一连给了两个下马威,大打出手不说,现在可是连肉菜都不让吃了,若是三房家境不好,只做了一道素菜倒也不会让人难受,偏偏大鱼大肉的摆在面前,自己却是吃不得。

林氏哪里知道,这可是成高儿惩罚人惯用的伎俩,以前对松儿就用过,当时松儿巧妙的化解了,刘家四人却是无可耐何,只能尴尬无比的吃着碗里的饭菜。

饭是白米饭,菜是炒白菜,却因油盐不缺,调料齐全,甚是入味儿。就连瘦弱的刘英都多吃了两碗白米饭。刘英心中越吃则是越加的郁闷,连这炒白菜都这样好吃,那些鸡鱼肉更得是人间佳肴,如此想着,刘英的心里更加不平衡了,看着明月十二分的不顺眼加嫉妒。

家中因一下子多了好几口人,除了安排好吃食,住也是个问题,思前想后,明月便将刘家几人安排到隔壁原本魏知行住的那栋土坯房子中,虽然是土坯房,但因是被魏知行住过的,厢笼桌子都被换了新的,只简单收拾收拾就可以入住了。

松儿和高儿本可以和成越一起挤一挤,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打存了计划,无奈入住原来李放所住的三房老房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骑马快速奔来的李成悦。

高儿一出现在三房,明月自然得先知会成鸿略一声,勉得成鸿略焦急,便雇了牛叔去给县里捎了信,告知高儿的下落。

牛叔不认得成鸿略,更不敢亲眼面见县太爷,便将信儿捎给了守门的衙役,守门的衙役又禀告了捕头李成悦,当时的成鸿略正在和魏知行商讨着回京事宜,李成悦便自做主张的先打马赶到向阳村了。

高儿一看就不高兴了,瞪着明月道:“明月姐,是不是你通的风、报的信?”

明月抱着肩头不以为然道:“不给你爹送信,难不成让你爹再把朝阳县城翻个底朝天不成?我可不想被当成拐你的人牙子抓起来,所以只能‘坦白从宽’了。”

李成悦抹了一把因焦急而在额头上的汗珠道:“成县令在县衙准备魏大人和王妃出行的物事,我先来保护小公子。”

高儿扁了扁嘴,情绪也低得不能再低,立即打了蔫。

李成悦则不管高儿的情绪,尽职尽责的守在外屋,不离寸步。

刘氏将饭菜放锅里再次热了热,又拿了一小碟辣椒酱给李成悦送去,李成悦脸红的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心里如蒸气熏染一般,浑身都热呼呼的,说不出来的舒服,怔然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刘氏见李成悦不言不语,以为菜色不合对方胃口,有些不好意思道:“李捕头,上次在东来客栈,见您特别爱吃辣椒酱,所以就端了一些,您还喜欢吃哪些菜色,农妇再去做。”

李成悦忙摆了摆手,伸手接过食笼里的菜,脸色如喝了一壶老酒般,微熏朦胧,慌忙答道:“哪里哪里,殷家娘子的手艺堪比酒楼,能吃到己是吾辈之幸,哪能不知好歹挑三捡四。”

几句话夸的刘氏更加不好意思了,为了避嫌,送罢了饭菜先回了自家家中,过一会儿再来取碗筷儿。

林氏偷偷从门缝儿中盯着刘氏,眼睛一瞬不瞬,在看到刘氏来来回回两趟的时候,不由得撇了撇嘴对身侧同样偷看的刘英道:“不守妇道!大晚上的去会那捕快。看来,白天打你爹的那个老头儿真不是你小姑的相好!这个捕快才是,你小姑过得这样殷实,定是花了捕快的银子,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刘英收回了目光,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炕虽然烧得很旺,便必竟是多日未用,还有些潮气,刘英不满的将帚扫拿在手里,如拨草般一根一根的拨着,不一会儿,帚扫就被她拨成了秃子,刘英这才恨恨的将帚扫“啪”的一声扔在一旁道:“娘,咱家刚进向阳村时,这殷明月就找咱家的茬口儿打架,到了家中,脸色淡得能汪出水来,做了好菜又不给吃食,就这样,你还想让哥娶她过门?到了咱老刘家,不得给你和爹气受?不得给俺小鞋穿?不得把俺哥打了?这哪里是娶儿媳妇,分别是娶个女阎王。”

刘喜脸上也现出了一抹犹豫之色,儿子身子骨不硬朗,这些年又添了新毛病,所以在本村说不上媳妇,这才想起了及笄的明月,不到万不得矣,他也不想登这个门。

刘成扫视了一圈,一家四口人,己有三口有些犹豫,不由焦急的抢白道:“爹,娘,俺的身子骨你们也知道,哪家的姑娘会愿意嫁给俺?下汪村的柳家愿意,你们愿意吗?他家闺女就是个傻子,平时都淌口水,说话都漏风,再说,老话说的好,爹虎虎一个,娘虎虎一窝,将来给俺生的种儿,是个傻子可咋办?这明月虽然人厉害了点儿,但看着可挺奸挺灵的,将来老刘家的种儿肯定要好。”

一听儿子的话,刘喜登时又动摇了,这媳妇厉害不是个问题,自家媳妇林氏嫁给自己之前也是个厉害的,后来进了自己被窝,不还是被训得服服贴贴的,女人,嫁了汉子变成女人就好了。

刘英还要说些什么,刘喜已经不耐烦的警告闺女道:“别老操心你哥的事儿,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农家女娃子就该有个农家女娃子的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不愿打柴,不想做饭,懒得屁股跳大蛆,哪家愿意娶你生娃?”

刘喜这是真是动了气了,这明月是个厉害的,但是人家利手利脚,将整个家治理的头头是道,不仅三房家里人以她马首是瞻,就连那个眼高于顶的成高儿、后来的捕快李成悦都对她毕恭毕敬,一看就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女子。反观自家闺女,长得没明月好看,手脚没有明月勤快,心里没有明月有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明月只能嫁给儿子这种身体弱的,自家闺女怕是只能嫁给跌子麻子傻子,要不然只能做一辈子老姑婆,年年自家教税银!

刘英在刘喜眼里是甩不出去的臭狗屎,在林氏眼里却是一朵娇艳的花儿,不乐意道:“咋说咱闺女呢?!占卜的术士都说了,咱闺女上辈子是个小姐,能托生到老刘家是咱家的福气,哪能还做那些粗鄙的活计!等缘份到了,准能找个富贵人家,咱全家都借力!!”

刘喜不再理会这做白日梦的娘俩,一翻身上了炕,气恼的将刘英扯落的帚扫靡子扫落了一地,闷头睡觉了,这刘成有样学样,也爬上了炕,如刘喜一般脸朝着墙,不理会这娘俩,心中则比刘成更气,若是刘英争些气,娘少惯着她些,刘成早就能通过换亲换回个媳妇,何必等到十七八岁还说不上媳妇?

一家四口,各揣各的心思,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叩门,“大桌子”打开房门,见到门外所站之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扯着嗓门喊道:“明月,明月!你的狗皮膏药来了!!!”

声音大得出奇,不仅将明月喊了出来,连刘家几人也喊了出来,大大方方出来看热闹。

外面来者非是旁人,而是多日未见的苏宏图,一脸的憔悴,满身的风霜,连胡子都长出了寸许,眼神里满是受伤和期许,直直的看着明月。

明月惊疑的问道:“苏童生,你这是咋了?找我何事?”

苏宏图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脸也胀得通红,如入了开水的螃蟹,红得娇艳,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明月,吾与黎小姐己解除婚约!汝可不必为妾!!!”

明月被苏宏图的话说的有些懵登,半天才反映过来苏宏图这是求娶自己的意思,只是,求亲不应该是举高采烈的事情吗?怎么苏宏图倒像是死了老婆一样的颓唐?

明月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的赶着苏宏图道:“苏童生,你与黎小姐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去,别上我这儿来打岔儿,我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心情。”

苏宏图立马将腿伸过门中,阻止明月关门,猛的摇摇头道:“今天,这事儿你必须得答应!俺娘好不容易松口了的!”

明月不肯放手,苏宏图忍痛用腿相抗,二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都倔强的不肯放手(放脚),僵持了好一会儿,明月无奈告饶道:“苏宏图,你先回去,家里这几日来客人了,凭白让人看了笑话,辱了你的斯文。”

苏宏图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无限委屈的透着门缝看着明月身后的刘成,不情愿道:“明月,你想赶我走?村里人都在传,你要嫁给你表哥,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明月气恼的突然松了手,门扉洞开,苏宏图登时来了个前扑,结结实实的着了地,半天才缓过劲儿,爬将起来,鼻子已经磕出血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招蜂引蝶哪家强

苏宏图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将起来,还颇为自得的挺了挺胸脯,眼睛傲然的瞟了瞟刘成,似要与刘成比较哪个更强壮一些,结果二人瘦削得半斤对八两,不惶上下,若是非要分个高低,恐怕苏宏图的鼻子淌下的一溜血迹,显得更弱了一些。

明月倒是有些好奇这黎家的小姐为何要退亲,当时黎家可是认为苏宏图是进士之才,将浑身的赌注都押在他身上的,算是整个黎家振兴的希望,怎么说放手就放手呢?这里面怕是另有隐情吧?!

苏宏图似知晓明月的狐疑之处,呐呐了半天才道明原尾,原来,这黎小姐知晓了苏宏图心悦明月之事,用黎小姐的原话来说,心里倍感愧疚,不愿棒打鸳鸯,随即主动提出了退婚,为了让苏宏图与明月“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几天功夫便下嫁给了江大才子江暮。

苏宏图说着这些过往,竟无语凝噎,感激涕零,将黎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贤良女子,大有为不能娶她为妻而感觉颇为遗憾,听得明月脸色越来越臭,有种想再将苏宏图踹翻在地的冲动。

看着苏宏图一脸神往遗憾,明月轻哧了一声道:“苏宏图,你脑袋让驴踢了吧?黎小姐是看上别人将你踹了,听懂了没?!你还给人家歌德讼德?我看你是病得不清!”

苏宏图脸色胀得通红,映衬着鼻下一溜血迹,看着说不出的诡异,一脸啧责道:“才没有,黎小姐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心机女子!莫要抵毁她!黎家是要退聘礼的,是我没有收!!!”

明月的脸色登时就黑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明月头一次觉得好有道理!这苏宏图到头来,准媳妇跑了,聘礼银子丢了,被骗了还夸人家贤良淑德,简直是让人无语。

明月语气颇为不善道:“苏宏图!!!你和黎小姐是散是合,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别拿我来当作籍口,更别说那些要娶我的鬼话!我就是你口中的那种心机女子,攀不上你这种菩萨心肠的圣君子!!!”

苏宏图脸色如渗出了血一般,渗着渗着竟恢复如常,就连明月都感到颇为惊奇,这苏宏图的自愈能力也太强了些吧!

只见苏宏图突然展颜一笑,映衬着鼻下一溜血迹看着更是说不出的诡异,一脸春风道:“明月,你是不是因为我说黎小姐贤良淑德,生气了?没关系,你虽然脾气臭了点儿、仪容亏了点儿、家世差了点儿......但只要嫁过来,被*一二,假以时日......”

“滚......”明月咬牙切齿的只说出了一个字,嘴唇气得直哆索,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和你就是天敌,如鹰对兔,蛇对兔,狼对兔,不管明月化身为鹰、为蛇、为狼,竟然都拿苏宏图这只兔子无可奈何,反而被气得爆跳。

明月抓起苏宏图就往外扯,苏宏图双手一把抓住门框,说死也不撒手,嘴里哇哇大叫道:“明月,男女授受不亲,切不可行止无状,要注重仪容、仪容、仪容 !!!”

明月掰开苏宏图的手指,继续往外拖,恨得咬牙切齿道:“你放心,你保证你的‘遗容’!”毫不可怜的、像拖死狗一样将苏宏图拖至门外。

刚到门外,只见马蹄声响,一辆豪华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前,侧面车厢的方块大的窗帘轻轻一挑,没看清里面坐着何人,随即又落下。

见有外人来此,还是甚为气派的模样,苏宏图忙打落明月扯着自己的手,站直了身子,像模像样的一抖洗得发白的长袍,嘴里呢喃道:“即使是夫妻,也要相敬如宾,举案......”

明月举起手来,苏宏图忙跳出两步远,仍一模傲娇的模样。

车子里,成鸿略好笑的看着车外二人,回头一瞟身侧的男子,呵呵讪笑道:“难怪魏大人一路催马扬鞭、心急如焚,原来如此、如此。”

对面男子轻轻挑起眼睑,似笑非笑道:“成大人虽未催马扬鞭,一路上却掀起窗帘一十二次,询问车途五次,这心里怕是比本官还要急吧?!”

二人心知肚明,讪然的相视一笑,这成鸿略急的,自己是李成悦不请自来,私自到殷家三房去接儿子成高儿,自然也有了私自见刘氏的机会;

这魏知行急的,自然是进京在即,临走前想偷偷见上明月一面,没想到撞上了这么一幅前有童生、后有表哥的景像。

成鸿略眼珠转了转,呵呵干笑了两声,随即调侃道:“魏大人即然不急,那就等苏童生求娶之后再行打扰何如?”

魏知行本来淡然的脸变得风云变换,最后却云淡风清的笑了:“无妨,成大人最近将朝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待本官回到京中,定向皇帝陛下觐言,加官晋升,特别要提一提成大人对正室妻子用情至深,堪当良配。”

成鸿略脸色登时就变了,本来圆滑的老狐狸终于敢对京官魏知行怒目而视了,“加官晋升”固然是好事,这“堪当良配”却是大大的不妙。

大齐的官员们,上至一品侯爵,下至九品县丞,都知道大齐国皇帝最为头痛的事情有三:

其一是强势的皇叔泯王,军权在手,封地富庶,早晚是心腹之患;

其二是倔强的小舅子魏知行,不受官位、不受管束,长年流浪在外;

其三就是寡居的皇妹长宁公主,歌舞升平,幕僚无数,光合离的丈夫就多达一十八个,皇帝偏不信邪,年年挑选妹婿,均是业绩好、官职小的小官吏,魏知行的话云淡风轻,实则是在威胁成鸿略,假如不顺了他的心意,将成鸿略“荣升”为长宁公主附马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成鸿略立马恭敬的向魏知行施了施礼,谄媚笑道:“魏大人,下官官绩平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不劳大人挂心了。至于这苏家公子嘛,小的倒是略知一二。”

成鸿略再次掀起窗帘,对苏宏图招了招手道:“苏童生!”

苏宏图怔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车内这个微胖的男人,正是前两天审案的县太爷,忙走上前来,附耳过去,成鸿略低声说着话,苏宏图频频点头,脸上喜色挡也挡不住,最后竟然连招呼都忘了打,兴高彩烈的走了,那表情、那步伐,堪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般的意气风发。

明月不由得狐疑,走到车前施了一礼道:“不知成大人用的何种方法?竟比威逼恐吓还要灵!教给农女可好?以后也可抵挡一二。莫不是那嫁出去的黎小姐又回心转意了?”

成鸿略一挑车帘,当先下了车碾,淡然笑道:“你还是去问车中之人吧,本官可是急着见高儿呢!”

成鸿略颇为自得的向院中走去,八字步迈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明月看着好笑,嘴未达眼底,却见到院里看热闹的*,心里不由一突,这成鸿略怎么说也是县太爷,在朝阳县说一不二惯了,对儿子成高儿更是百依百顺,那白马又是李放的坐骑,若是让成鸿略知晓了*讹马、偷马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唯今之计,就是不让成鸿略与*正式见面的好。

明月面有急色的对刘喜和刘成挥手道:“舅舅,表哥,你们快到山上去,昨天没有找到的‘东西’今天务必要找到,快走!!!”

*因看热闹离得不算近,所以根本没有听清明月与魏知行的对话,自然不知道成鸿略姓甚名谁,更不明白明月的一片苦心,对明月心里的怨责更深了一层,不情不愿的挪动着步子向外走,与成鸿略擦肩而过。

路过院外马车之时,适逢明月打开车厢门,挑帘入车之时,一个男子深蓝色的袍角晃过了刘成的眼眸,再想仔细观察之时,那车厢门已经关得紧紧的,刘成心下登时一突,不由得百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连上山亦是恍恍惚惚的。

明月刚进车厢,关好车门,登时被人在身后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竹子花的香气弥漫在整个车厢之中,少女扑哧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男子惩罚似的将少女整个身子都箍在自己怀中,双腿亦盘住少女的双腿,两个人,如同大蟒蛇箍住了小白兔,丝毫不肯放松,似要将少女整个身子契合到自己身体里一般,在少女的耳边细声道:“不愿相思,相思最苦;无奈相思,相思最甜。我中了你的毒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好几日不见了,己数不清多少秋。今日一见,娘子招蜂引蝶的功力越发的强了,不仅有童生,连表哥也找上门来了,我这若是上京离开数月,怎能放心?!”

少女将小手在男子的怀中抻了出来,亦惩罚性的在男人的腰眼儿上偷掐了一把,状似恶狠狠道:“你看到有这么‘招蜂引蝶’的女子吗?昨日与表哥横刀相向,今日与童生横眉冷对,只对你......”

男子抓住还要掐腰眼儿的小手道:“娘子就是有这种魅力,即使是骂人、打人、掐人,也是万分受人待见的,他们说不定和‘一夫’一样没有眼光,受了蛊惑,连被骂、被打、被掐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知廉耻的女子

明月脸色一红,扭曲着身子想要挣脱男子的怀抱,只是越挣越紧,正在明月努力想要挣脱的时候,男子突然一松力,少女一下子向车厢底下俯冲下来,被男子环住细腰,身子翻转,改为脸朝上,整个身子躺在了车厢之上。

因地上铺着雪白的貂皮,又松又软,少女登时深陷其中,未等挣扎坐起,男子的身子已经罩了下来,如同巨蟒蛇般再次将明月箍得紧紧的,四脚百骸动弹不得,即使不箍紧,怕是明月也已经软成了面条,亦是动弹不得了。

少女娇羞的抿着下唇,脸转向别处,嘶哑着声音道:“色痞,现在还是白日呢!”

魏知行听后一怔,无奈的附耳过来,低声道:“娘子,你原来才是真色痞、是你想得、太多了。”

少女的脸登时如渗出了血一般,小脸转而朝上,恶狠狠的瞪着男子,只一瞬,便被男子堵住了唇,嘤咛两声,便被里面翻卷的波涛席卷而起,随波逐流,晕晕陶陶,那竹花的香气已经由鼻翼渗入了口中、喉中,一发而不可收,直通五脏六腑,直击四肢百骸,连喘息都成了一种奢侈。

久久,男子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少女被吻得如同樱桃的唇,如泰山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女,少女娇羞的将右眼欠开了一条小缝儿,男子低下头来,吓得少女双眼紧紧闭合,嘴唇紧抿着。

男子轻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随即便久久没有了声息,针落可闻,就好像车厢内原本就明月一个人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明月又好奇的将眼睛欠开一条缝儿,只是这次显然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好运”,还没来得看清什么,便被男子的唇吻上了额头,吻上了眼睫,麻麻痒痒的,那呼吸如炙浪般冲进了少女的鼻翼、眼眸、与唇齿间,整个身子如被烘烤一般,浑身热得不能自抑。

一双大手己经颤抖而迅速的探入到小衣之中,如探囊取物的窃贼,瑟瑟缩缩,摸索试探;又如长驱而入的将军,所向披靡,百发百中。

一阵麻痒直通少女每个毛孔,“不要~~~”少女不自觉的嘤咛一声,慌乱的抓住男子的大手,阻止男子长驱而入,身子一侧,如蛇般蜷于一处,刚好盘在了车正中央的小香炉周围,那香炉温度适中,上面煮着茶水,里面的水正是莲花开,泛起细密的泡泡,鼓鼓燥燥的,如同男子此时难以自抑的心情。

男子亦蜷下身来,将少女环在其中,手虽然仍不愿放过那饱满,却是已经老实了下来,在少女耳边调皮的吹着气息,让少女浑身起了战慄,害得明月浑身更加的难捱,明月紧咬着下唇,娇羞难耐道:“魏知行,你再这样,我把你踹下车。”

男子委屈的咬住的耳垂,笑道:“不那样,是这样?”

少女气得一抽气,用手肘去顶男子的小腹,男子嘻笑的向后一躲,因突如其来的用力,车猛的晃了一下,马感受了动静,得得哒哒的向前小跑了起来。

在明月彻底发彪之前,魏知行猛的推开车厢门,坐在车辕上,快速的抽打了一下黑色骏马,马儿加快速度奔跑,爽朗的笑声扬抑开来,似传遍了整座山谷一般,比那山里汉子唱的山歌都要动听。

明月红着脸,将凌乱得已经窜至上方的小衣放下来,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酸胀之处,怔了怔神,只几日的时间,小衣竟似瘦了些,想到另一双肆虐的手,小脸更加的鲜红,慌乱的穿上了衣裳。

轻轻啜了两口茶,润润发干的唇,微温,微涩,微润,刚刚好。

待气息调匀了,明月亦打开车厢,坐到车辕上,倚在魏知行身侧,感受着风儿在耳边呼啸,心仪之人在身侧呼吸,原来,生活也可以如此的美好。

马儿跑得累了,缓缓放慢了脚步,看着层峦叠嶂的绿色屏障,男子轻轻“吁”了一声,让马儿闲庭信步的吃草,转身则专注的看着变得乖巧的少女,轻眯着眼道:“刚刚只是在惩罚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表哥怎么回事?童生又是怎么回事?”

明月轻嘟起嘴巴,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举起双手,无限委屈道:“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家四口,看着就是爱贪小便宜的主儿,把李放留在朝阳县的大白马给放跑了,至于苏童生,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他如何突然被成县令说走的吧,我好学上一点儿对付这个狗皮膏药。”

“李放?”魏知行的眉毛登时皱成了个“川”字,他本也没将所谓的表哥和苏童生放在眼里,不过是调侃明月罢了,却意外的听到了“李放”这个名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李放把一向不离身的白马留在朝阳县?为何辗转又到了明月的手里?那李放莫不是还存有一丝漪念不成?

魏知行沉思了半晌,在明月叫了他两次之后才想起来答应,展颜一笑道:“你今年年芳十五,你表哥一家早不来晚不来,怕是来打你的主意了,你要小心行事。莫要着了他的道。至于苏童生,你真的想知道成鸿略的方法?”

明月笃定的点了点头,魏知行微笑的再次问道:“你确定想知道?听了也不生气?”

明月不耐烦的皱起了小脸儿,一幅魏知行再不说就要发怒的模样,魏知行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似的说道:“春天科考在即,需得两名秀才保举,苏家与黎家订亲后,黎先生找了同僚,二人一起保举苏童生参加科考。如今亲退了,黎先生自然连带着他的同僚一起保举江暮去了,苏童生现在是光杆一个,保举无门,一愁不展,魏大人只告诉他说,让他去找县丞,由他二人保举,苏宏图自己一刻也不耽搁的去找县丞去了。”

明月登时垮下了小脸,原来,在科考与亲事之间,苏宏图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科考,亏他天天挂在嘴边要娶明月,原来都是拿她打茬寻开心呢!!!渣男一个!绝对的渣男!!!

明月自言自语的大骂苏宏图,惹得魏知行宠溺的摸着明月的头,这苏宏图算是惹毛了明月,以后想再求娶,怕是万里无一了。

魏知行眼睛看着群山环绕,嘴角上扬,轻哼一声,李放,你即使放了线,我也要将你的线断了,让你变成无线的纸鸢!

待马车回来之时,己是过午时分,明月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魏知行好笑的抚了抚明月的小肚子,笑道:“你去吃饭吧,我不能下车,打马先回去了。”

明月嘟着嘴,有些不情不愿的下了车,走了两步,却又踏着碎步跑了回来,喜笑颜开道:“我们一起吃,吃火锅!你等着!!”

魏知行莫名其妙的看着小丫头欢快的跑进了伙房,将自己独留在车厢内,不由得有些好笑,从厢笼中拿起一本书册来,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车厢门猛的被打将开来,魏知行以为是明月回来了,轻车熟路的将少女一揽入怀,刚一入怀,却己查觉身形味道有异,将那软糯的身子猛的向外一推,魏知行使的力量不小,那身形登时撞在的车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即使车门内包了铁皮,仍被撞得凹了一块儿,那少女登时“嗯 ”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魏知行眼色轻眯,眼前的少女十四五岁,身形欣长,比明月高一些,胖一些,脸上涂得如同青楼里的花魁一般,红的红,白的白,浑身的香味浓得刺得人睁不开眼,长得不难看,却甚是俗气,一看就是颇有心机而来。

魏知行心神大乱,却不得不强行镇定下来,这若是被明月撞见,定要费些口舌,待这女子醒来,又定要自己负责,左也不行,右也不通,魏知行吹了一声口哨,魏来从林中窜了出来,没有骑马,黑衣罩面,魏知行将少女如同污秽之物般自车厢中扔了出来,对魏来道:“不知廉耻的女子,处理了。”

魏来点头称是,随即抱着少女向山中奔去。

魏来刚走不一会儿,明月便端着大食盒来,拿开盖子,里面竟是一只大的陶盆,里面的物事却是不少,有冻豆腐片、胡萝卜片、木耳片、粉条、肉片、鱼丸、肚丝、合子等等,甚至还有一小把绿油油的小白菜,看得人眼花缭乱。

魏知行平复了下慌乱的心情,展颜笑道:“你这里竟然还有新鲜菜,当真难得。”

少女傲娇的一瞪眼睛道:“小瞧人不是,就是暂时没找到替代棚模的物事,要不然本月就要量产发售,大齐第一商非本月莫属。不过也好,你远赴京城,我在向阳村一隅,研制我的酱油,我们两不耽搁,你走你的仕途大道,我走我的经商捷径,官运亨通,财源广进,天下无双。”

魏知行宠溺的刮了刮小丫头的小鼻尖,好笑道:“小财迷,这些绿菜是在炕头养的吧,是不是都拔给我吃了?”

明月吐了吐舌头,表示默认了,认认真真准备起火锅来。

明月将火炉上的玉制小茶壶拿开,魏知行夹了几只碳放在下面,火势登时旺了不少,这才将陶盆放了上去。

不一会儿,汩汩的气泡升腾了上来,蒸汽在空中打着旋,随即顺着车子上方的穹顶飘散开来,自外而望,竟似一驾如入仙境的马车一般。

香气四溢开来,明月亲手帮魏知行调了酱料,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将开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桃花一朵朵

明月夹起一块肉丸,送到魏知行的碗中道:“此去京城道阻且长,圆圆满满。”

魏知行将肉丸放入口中,用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在明月碗中,含笑道:“京城路虽长,却不及明月情长,长长久久。”

明月含笑着将菜吃下,又夹了一只合子,放在魏知行碗中,叹了一口气道:“一来一往便是数月,待回来最快也要仲夏之时,早日团团圆圆。”

魏知行轻轻咬了一口合子,合子呈现半月芽型,男子直接夹到明月唇边,无限惆怅道:“有你,则圆; 无你,则亏。”

明月眼睛登时就红了,轻轻咬了剩下的一半合子,将头转到了一边,不舍的情愫贯注了整颗心房,呼吸都有些哽咽了。

马车很慢,火锅正酣,情愫正长,时间正远,徒留一丝惆怅。

明月站在村口树下,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竟如同那送夫远行的娘子般,驻立在树下,手心紧紧握着龙雀匕,目光久久不肯移开。

此时,离魏知行远行,不过还有两三日而矣,在随后的旷日分别里,明月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排散这种蜜意正浓的相思。

明月无精打彩的回到家中,相反,刘氏却是兴高彩烈,丝毫没有感受到明月的思绪变化。

不知成鸿略考虑的是儿子,还是考虑的刘氏的感受,总之,他竟答应将高儿暂时留在三房,他每日抽空来看望。

如此安排,刘氏自然欢喜异常,高儿亦是状若脱兔,好不乐哉。

转眼又至黄昏,刘成与刘喜父子二人竟又是无功而返,状若霜打的茄子,与第一日的沮丧不同,刘成看着明月的眼色,竟多了一丝探纠。

明月想及魏知行说过的话,心底生出一丝警醒,悄悄拉过刘氏,问及刘家四人来意,刘氏吱唔了半天,觉得早晚得跟明月挑明,便说明了林氏有意搓合刘成与明月结亲的意思,明月听过了当下翻了两下白眼,无限委屈道:“娘,你不会心动了吧?我问你,我舅舅是你亲哥不?”

刘氏眨了眨眼,怔然的点了点头。

明月点了点头道:“娘,如果是你亲哥,这亲事就此打消吧。近亲结亲,血缘相近,不是亲上加亲,而是祸端源头,所生子嗣,很有机率会痴傻或是畸型,到那时,最伤心难过的莫过于是姥姥,这不是尽孝,分明是填堵。”

刘氏半信半疑的呢喃道:“你姑姑就是姨作婆,与你姑夫也是亲上加亲,你正仁表哥和正德表弟也不傻不呆啊?”

明月登时无语了,这是个概率事件,她哪里晓得周正仁为啥不傻?虽然,也不太聪明吧,最起码读书不是块料。

显然在周讼和殷贤这个成功事实面前,此事没有说服性,明月只好寒下一张脸道:“娘,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是死活不会嫁给刘成的。”说完,一甩脸子走了。

刘氏连叫了两声也没有叫回来,连连叹气道:“你这个妮子,十里八村都听说你这个悍名了,这可咋嫁人哩!你想急死娘咋的?有你舅母娘当婆婆,不比别人对你好?!”

显然,明月完全不将刘氏的话听在耳里,更别提放在心上了。

刘氏显然低估了明月的受欢迎程度,因为,继苏宏图、魏知行之后,晚上,又来了一个不宿之客,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周正仁,真是应了那句话:说曹操曹操到。

周正仁一脸殷切之情的盯着明月,就像是猴子看到了香蕉,屎壳郎看到了粪球。

害得明月抹了好几把脸,还以为自己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当发现小脸干净得一尘不染,不由得恼怒的瞪了一眼周正仁,没好气道:“有事说事,无事滚蛋。”

刘氏一听不乐意了,嗔责的瞪了一眼闺女,对周正仁道:“正仁,你没到老宅,咋到三房来了?有事吗?”

周正仁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道:“三舅母娘,我只是好奇,昨天,明月是怎样劝的我爹,回去就将殷明云给关了起来。”

明月挑眉看着周正仁,周正仁叹了一口气,将事情来笼去脉向明月分说一二。

大体上不过是内宅恶斗的戏码,殷明云扮了一阵乖巧,在殷贤吃食里放了引发咳症的食材,诱发了殷贤的咳症,害得殷贤咳血,随即殷明云在后宅传言殷贤得的是肺症,有传染性,周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殷贤单独关了起来。

殷贤重病加绝望,油尽灯枯,药石无效,一命呜呼。

周正仁虽心知肚明是殷明云捣的鬼,却是苦无证据,无计可施,只能不错眼睛的护着周正德,防止殷明云向年幼的弟弟下手。

昨日殷明云在三房院中耀武扬威,却反而踢上的铁板,险些惹到了县太爷,周正仁将一腔怒火发到了殷明云身上,让殷明云闭门思过。

此事让周正仁对死气沉沉的后宅生出了一丝希望,遂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三房,名为讨教,实则也抱着另一种心思而来。

明月不由感慨万千的摇了摇头,啧啧叹道:“人人皆道疆场是血水染就,哪知这后宅才是血影刀光。周正仁,你现在怨责殷明云害了你娘,却忘记了你娘是怎样害的殷明云。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被迫服侍年纪堪比父亲的男人,还是与亲姑姑同侍一夫,本以为荣华富贵一生,却被亲姑姑算计喝下了绝子汤,女人一生最宝贵的东西都被剥夺了,她不恨,谁恨?”

周正仁登时怅然若失,久久不曾言语,良久才抬起头来,似鼓了偌大的勇气道:“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而我,却护不住她,让她早早撒手人寰。若是护不住周家家财,再护不住正德,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兄。明月,你我是表兄妹,亦相交甚久,我今日便明着问你,如果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你只要答应进了周家,我保证正室之位非你莫属,保证父亲百年之后,万贯家财均由你执掌,以后也只会传承给你的子孙后代。”

明月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闭合,连刘氏也忘记了眨眼睛,不知该做如何反映。

刘成前来求娶是自身条件无奈之举,态度是明确的,方法却是隐晦的;

苏宏图来求娶是看中明月诗学文采,态度是笃定的,方法却是纠缠的;

而这个周正仁,完全颠覆了二人的方法,直接摊牌,无关风月,只关利益,目的只为了让明月当一个契子去斗殷明云。

明月半天才“呵呵”的尴尬的笑了两声道:“那个,正仁表哥,周家这种高门槛不适合我这种乡下野丫头,即使是野草,也早晚会枯死,你的美意心领了,还是找适应那里的人吧。”

周正仁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仍不放弃的用眼睛死死盯着明月,似期待着明月在最后一刻能够回心转意。

明月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似赶苍蝇般将周正仁赶出院子,周正仁无奈返回了县城,一步三回头,万分的不舍。

让明月浑身一阵恶寒,忙关紧了房门,不敢看周正仁那殷切的目光。

明月将背靠在院门上,抱着肩头,想起这两日的遭遇,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这朵野玫瑰也有春天、咸鱼也能翻了身,臭豆腐也能变成了香馍馍,更不知道该不该诅咒自己误撞了桃花劫,惹了一身烂桃花-----一个是多年不联系的表哥,一个是为保家财的表哥,一个是为了功名抛下她的童生, 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烂,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明月正感慨着,门扉却被猛的撞击了一下,撞得明月的后背生生的疼。

门外之人见门没有被砸开,随即改砸为敲,“咚咚咚”的响彻开来。

明月忙打开房门,定睛一瞧,竟是苏宏图去而复返,明月心里竟生出一丝难得的感动来,这苏宏图还算有点儿良心,还没有彻底让她绝望,最起码在找到县丞当保举人后,竟然想起了还有求娶之事,这二次回来,定是来继续他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大业来了?!

事实却证明,人自恋起来会打脸的。

苏宏图完全没有提求娶之事,而是焦急的指着身后的牛车急道:“明月,我在半路上捡到了在你家的那个姑娘,是你表妹还是表姐?”

明月忙走上前,看着车里的少女,眼中登时泛了红,将披氅解下来,盖住了刘英蜷成一团的身子。

少女身上,衣裳褴褛,紫痕点点,血迹斑斑,嘴唇哆索,泪痕濡湿了整个脸颊,哪里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表姐模样?

明月小心的抱起刘英,刘英张嘴就是一口,狠狠的咬在了明月的胳膊上,登时血腥味充斥在喉间、嘴里。

明月轻拍着刘英的后背,转身走到苏宏图面前,声音哽咽的问道:“怎么回事?”

苏宏图婉惜道:“说来话长。我去县城找县丞保举,初到县丞家门口,我想,虽然有县太爷发话,却也不能空手而至,那样是没有礼貌的,于是我转至了稻花香,买了一盒糕......”

明月颇为不耐烦的皱着眉头,焦急道:“说回来的事儿。”

苏宏图一脸受伤的表情,嘟着嘴嗔责道:“明月,你就不关心县丞答应没答应保举我之事?”

明月脸色一黑,在如此紧要关头,这是重点吗?

明月只好点了点头,若是再反驳,这苏宏图只能话越来越多。

苏宏图对明月的乖巧甚至是满意,再次娓娓道来:“吾向县丞说明来意,又赋诗一首,以雪为题,那诗甚为绝妙,受到了县丞的赞赏,一口答应保举我科考,明月,你知道我做的什么诗吗?诗文就是......”

明月听得脸越来越黑,有一掌拍死苏宏图的冲动。在明月的耐心眼看着要磨没的时候,苏宏图终于步入正题:“我满怀欣喜、踌躇满志的归家,半路遇到了一只乌鸦,此乃不祥之兆,需得绕路而行。绕至一路,又遇一只喜鹊,此乃祥瑞之兆,于是吾逐雀而行,一抬眼,就遇到了她,挣扎着从草丛里爬将出来,吾想,救人一命、胜七级......”

明月一转身去照顾刘英去了,完全忽略了苏宏图的自我表功。

第二百一十五章 相好是哪个

明月用热水蘸了巾子,将刘英的身子,自上而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如同擦拭着一个上古的青花瓷器,生怕一用力就会破碎。

刘英一动不动,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明月,如同随时要将明月吞噬一般,弄得明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刘英恨上了。

听说女儿出事了,林氏如一阵风的刮进了屋子,抱着刘英哭天抢地,那嗓音特别的锐利,似要将这天撕破一个大洞般。

刘氏和小翠、宋娇娇也跑了进来,小翠见明月手臂上血淋淋的齿痕,不落忍的将巾子接了过来,要帮明月擦刘英的下半身,刘英却狠狠的瞪了一眼小翠,怒不可遏道:“让这个小贱人擦!!!我现在这样都是拜她所赐!!!”

明月心情登时就不好了,将巾子从小翠手里抢了回来,“啪”的一声扔在了水盆里,怒道:“刘英!你遭此巨变,我深表同情!但并不等于我欠你的!你的经历,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刘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双手对着明月又捶又打又撞又咬,凡是她认为解恨的方法都运用了起来,用尽了浑身的力量。

明月用力将刘英推到了炕里一侧,刘英如同强弩之末,立时卸了力,软软的趴在炕上,“嘤嘤”的、有气无力的哭着,嘴里喃喃哭道:“我现在这样,都是受你所累!家里来了这么气派的一辆马车,我只是想上车坐上一坐,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哪知被一个男人给打晕了!醒来就成了这幅样子!那男人就是你见不得人的奸夫!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浪-荡货!!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

明月脸色登时惨白一片,刘英之事怎么会与魏知行扯上关系?魏知行怎么可能*刘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魏知行心狠手辣是在可能的,但是这样直接的毁了一个女人名节,怎么说怎么透着一股子蹊跷!

明月的脸色瞬息万变,林氏一见明月如此模样,就知道果然有这么个男人存在,毁了自己的黄花大闺女,登时怒不可遏,身子急急冲向明月,大有要与明月一决生死的势头。

“大桌子”和小翠登时不干了,一左一右拦住了林氏,林氏猝不及防,被反作用力一冲,险些向后摔个倒仰,气急败坏的喊着外屋的刘喜和刘氏过来帮忙。

“大桌子”冷眼看着刘家几人,冷然笑道:“事情的真相还尚未可知,你们刘家这样咄咄逼人为时尚早吧!”

林氏指着如拦路虎般拦在身前的小翠和“大桌子”道:“你们两个吃闲饭的!!听说都嫁人了,还赖在殷家做甚?赶紧滚出殷家去!这里轮不到你们两个寄人篱下的奴才指手画脚!!”

“大桌子”不怒反笑,颇为自得道:“我就是天生的奴才命,我就是愿意留在明月身边,我就是什么也不做也有大把的月例银子赚,比你们刘家一年种田都多!”

林氏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使劲扯了一把身边刘成的身子道:“你们爷俩是死的吗?让她们这么欺负老娘?打,往死里打!!!左右也是不要脸的贱货,别管什么男女之嫌!”

不知是她用力过猛了,还是本来刘成的身子骨就弱,只见刘成晃了两晃,随即身子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着,口吐着一圈的白沫,眼白都翻出来了。

刘喜上来就踹了一脚林氏,破口大骂道:“你咋恁用力?儿子好不容易这两年不犯病了,你个破落娘们,手咋没个轻重!”

刘喜拂下身子,将手掌轻车熟路的抠进了刘成的牙齿缝里,刘成紧紧咬着,刘喜的手掌登时变成了血手掌,半天也没有被松开。

明月一脸担心的看着刘成,瞧他这模样,很像是传说中的“癫痫”,这种病症属神经科的一种,十分的不好治,去不了根儿,犯起病来很是吓人。

刘英“嘭”的一声在炕上坐了起来,指着殷明月道:“都是你!你个浪-荡货!在家门口与男人私会!你不要脸也就罢了,害了我,现在又连累哥哥犯了病!!!你将你男人找来,他若是不娶我,我就一头碰死在你们家!!!”

刘英果然随了林氏的性格,有种狠决的味道,说着真要将头撞向房山。

刘氏忙抱住了刘英,红着眼睛道:“英儿,月儿不是那种女娃儿!真不是!她清清白白一个黄花闺女,哪里有什么男人!你定是看错了,那马车是成大人坐来的,哪里还有别人,你定是看错了。”

刘英眼睛一立,看向明月,气哼哼道:“姑,你说我看错了?你问问殷明月,敢不敢发下毒誓,如果她刚刚私会了她心上人,就让她心上人立马不得好死、身首异处!!!”

刘氏满眼期望的看着明月,希望明月发誓以证清白,明月却撇了撇嘴道:“我不陪你疯,更不会发下莫名其妙的毒誓,你既然想要嫁那*你的男人,我负责帮你找出来便是,让你顺顺当当的嫁过去。”

明月不理会众人,转身向门外走去,却被林氏一把扯住了衣裳,领子向下移动,脖子上玫瑰色的吻痕登时现了出来,明月用力一甩,将林氏摔了个屁股堆儿,坐在地上惨嚎。

刘氏眼睛登时就红了,尾随着明月回了屋子,将明月的脖领子褪了下来,看着上面暧昧的两块玫瑰色吻痕,眼泪瞬间如掉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无比沮丧道:“明月,刘英说的是真的?你外面有男人了?你咋恁不爱惜名声呢?娘是个寡妇,没事儿都被人家说出花儿来,这可如何是好!!!”

明月轻轻叹了口气,本来乱糟糟的思绪,登时又被刘氏哭得昏沉沉的。

待刘氏哭得累了,明月才劝道:“娘,刘成看着病得可不轻,我这就去县里请魏炎来给看看。”

刘氏看着外面的天色道:“明月,这天色这样晚了,你能进去城楼吗?”

明月深思了片刻道:“让高儿跟我回去吧。守门的兵应该认得他,定能放行。”

想着刘成那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的样子,刘氏不寒而栗,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断绝来往的那些年,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还是相互走动的,那时候,刘氏竟然也没发现刘成有这个老病,刘家上下,包括刘氏的亲娘也没有说过,口封得死死的。直到十多岁的时候,刘成在本村一个村人面前发了病,这才在本村传将开来,而那时,刘成已经不让刘氏回娘家了。

刘氏暗暗后怕,这要是受了林氏的蛊惑,答应了两家结亲的要求,这明月以后不得和自己一样,成了年轻丧夫的小寡妇?!刘氏想及此,不由得心中暗恨起娘家来,更恨自家大哥,多年不原谅自己,好不容易原谅自己,却是打着胡弄明月当儿媳妇的主意!!千不成,万不成,明月还是他的亲外甥女呢!!!有这么坑自家人的吗?!

刘氏气着、气着,脸上又罩满了愁容,如自己所见,这明月果然有相好的男子了,只是不知是哪个?那马车是载着成大人来的,除了一个赶车的马夫,再不见其他任何人,难不成是那马夫?

刘氏不由得摇了摇头,那马夫五十几岁的年纪了,明月心气可不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氏眉毛皱成了一团,脑中惊雷一闪,莫不是是那成鸿略成大人?自从自己救了成高儿之后,这成大人对自家的态度就出奇的好,说话和和气气的,脸上总的笑眯眯的,与自己凡事有商有量,即使是高儿留在殷家简陋的房子里,也从未有过任何嫌弃的表情,莫不是从那时起,这成大人就是打上了明月的主意?想要当自己的女婿?这女婿可是年纪忒大了点儿,还是个填房!不过,看成大人笑容可掬的样子,家中关系又甚是简单,貌似明月嫁过去也不是太委屈......

见刘氏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展颜,一会儿又眉头紧锁的样子,明月吓得打了一个冷战,深深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玫瑰紫”有着很大的刺激作用,赶紧跑到了隔壁的院子,扯着成高儿脖领子就跑向院门,决定连夜进城,她要当面问问魏知行,刘英之事,与他可曾有关。

小魔王成高儿在朝阳县果然名声够响,二人赶着牛伯的牛车刚到城门门口,那熟悉的胖头小兵已经主动将城门打开,对着二人一脸谄媚的模样。

明月哪里有心思观察那小兵邀功请赏的表情,急匆匆奔向县衙,到了县衙门前却是犹豫再三,思前想后,让成高儿独自回到县驿丞,转告魏知行到老地方见面。

将牛车拴在皮场庙门前,明月壮着胆子迈进那破败的皮场庙内,风儿呼啸而过,破败的窗棱被刮得忽忽作响,如同夜半鬼拍手。

门前灯柱上方的昏黄灯影,在灯柱上被风刮得晃来晃去,黑色的影子在暗夜里飘飘荡荡,斑驳的影子投射在窗棱上,让人不由得想起了皮场庙的由来,那被施了剥皮实草之刑的人皮灯笼,无助的摇荡,荡在寒冷的夜里,也荡在人们的心里。

上次来是在晴天白日,明月丝毫没想到,这里的夜晚会更加的阴森,如同魑魅魍魉,全部集聚而至,让人自脚底升起凉风,直贯天灵盖,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外面罩着厚实的毛皮大氅,仍是渗进了骨髓,钻入了毛孔。

一道身影闪至门扉旁,被光影照得欣长欣长,比寻常时候的身形不知长了多少倍。明月痴痴的看着这身形,有种恍然未识的错觉,一怔间,已经被拥入了那身影的怀抱,一如既往的竹子花香气,一如既往宽厚的肩膀,却再也不能给予人温暖。

第二百一十六章 羞涩小媳妇

明月静静的被那双臂拥着,一动也不动,直到魏知行感觉到明月身体的固执,将少女的身子转到身前,狐疑的看着少女,一脸陪着小心道:“谁惹你不开心了?”

明月摇了摇头,眼睛怔然的看着男子,斑驳的月光,透过门扉照在男子的脸上,形成了棱角分明的模样,那样的执扭,又是那样的孤孑。

明月语气清灵得如同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魏知行,如果谁惹我不开心了,你会不会让那个人一辈子不开心?”

魏知行明显一怔,想要点头,脸上却是风云变幻,经历了狐疑、忧虑、担心等多种情愫,最后又恢复了那种淡然无波的表情,让任何人都看不分明他的心情如何,猜不透他的思绪如何,就如同这庙里那泥塑的土地神,只可以让人供着、敬着,显不显灵、施不施恩,完全凭他自己的心情。

明月不由得心里发苦,这种若即若离的不确定感,是二人之间一直都存在的,也是明月一直不愿面对的。

明月不知道魏知行,不知他的家世,不知他的职位,更不知道他在自己背后做过何事;

魏知行也不知道明月,不知她的过去,不知她的理想,更不知道她对他存着几成的情意。

二人明知道这些距离,却谁也不愿去挑破,谁也不想去深究,许是怕掀开之时,不是太平盛世,而是惊涛骇浪。

明月叹了一口气,平静的看着魏知行的眼睛,淡然道:“我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子,不会羁绊你,更不会斥责你,我唯一讨厌的就是欺骗,你既然不说,我来问好了,你隐没隐瞒我做过什么事?害过什么人?”

魏知行犹豫了半天,迟疑道:“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权贵们彼此倾轧,相互算计,没有一个人的手是不染血腥的,你问的是哪一宗,哪一件,我怕是说都说不清,数都数不来。”

明月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过去的事情我可以当做瞎子、傻子,但跟我在一起就要清澈、透明,你来到朝阳县之后,以我之名,害没害过其他人?我要的是“是”或“否”的答案,不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你知道,转移视线在我这里是不好用的。我想听你亲口说,不想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这些龌龊之事。”

“龌龊之事?”魏知行的心突然一阵绞痛,原来,自己所有的一切,在她看来,不过和那些躲在肮脏地沟里生存的臭虫蟑螂一般,永远见不得天日,不管起因是什么,都会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结局。

看着明月眼睛里渐渐冷却的温度,魏知行怆慌的扣住明月的小手,摇摇头道:“你别跟我打哑迷,快告诉我何人何事,不可以这样胡乱给我预加之罪,受这剥皮蚀心之苦。”

明月不忍心的反抓住男子的大手,小手摸索着男子的手心儿,语气转缓道:“一夫,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矣。我问你,刘英出事了,跟你有没有关系?”

“刘英?是谁?”魏知行一头的雾水,一脸的懵登。

明月眼睛登时变得澄亮,绽放着希翼,再次问道:“就是你去我家之时,站在院中一家四口,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个儿头比我高一点,脸比我白晰一点儿,脂胭涂得比我浓一点儿,衣裳比我鲜艳一点儿......”

“她怎么了?”魏知行打断了明月的话。

明月脸上一阵悲凄道:“刘英说,她被我‘心上人’给强-暴了,嚷着要你负责。”

明月顿时觉得整座庙里气压一沉,比方才的阴森更加的冰冷,小小的身子登时罩在了男子威严的身影里,低沉的声音颇为不悦道:“殷明月,你信了她的话?你当我魏知行是什么人?什么女子都可以睡在我身侧吗?你是小瞧了你自己?还是小瞧了我?”

明月感觉呼吸有些凝滞,有些莫名的逼仄感和紧张感,讪然答道:“呃,我也知道不可能, 但总是忍不住想亲口问一下,不确定是不是她将你惹恼了,你随手惩治了她,害得她被人给莫名其妙睡了。她千错万错,毕竟是个黄花闺女,这一生的名节算是毁了,没有男人愿意娶她,我看她那个意思,是逼着我找到那个人,想要嫁过去,圆下这件事来。因为刘英的事,刘成一上火,两年没犯的癫痫也犯了。”

明月真是搞不懂这刘英的脑袋是怎样想的,一个对她用强的淫贼,人品家世能好到哪里去,只是为了名节,就要硬生生嫁过去?

虽然心里知道那个男人不是魏知行,但亲耳听道 魏知行否认,明月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夹杂着一丝欣慰,对于自己刚刚强硬的态度,有一种扭捏之态,半天才犹疑道:“一夫,这可如何是好,刘英死死咬住说是要嫁给我‘心上人’,这可怎么办?这个锅你不会背了吧?如果不背,那我‘心上人’是谁?”

魏知行心下忐忑,面上却是分外镇定道:“无妨,我敢笃定那刘英根本就没瞧见我的样子,顶多看见我穿的蓝色衣裳的袍角,不如这样,明日一早我就让魏炎穿了我的衣裳去,一举戳破她的构陷。”

明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做得场面大些,多去几个穿了同色衣裳的男子,你也去,魏炎和魏来都去,晃花她的眼睛。你们远赴京城在即,让魏炎和魏来临走前与小翠和海棠见上一面也好,我不能老霸占人家的老婆。”

魏知行脸上闪过一抹慌乱,讪然微笑道:“魏来还是留下来好了,县驿丞总得留个人看守,免得刘嘉怡察觉。我让魏炎带上几个面生的捕快去就好。”

明月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环着魏知行的腰,无限眷恋道:“一夫,你明天会来吧,我好怕,好怕见不到你。”

魏知行反手拥住明月娇小的身子,将小巧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明月的耳朵恰好印在男子的胸口,真切的听着里面磅礴有力的心跳声,镇得自己耳朵都聋了,却偏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明月褪去心中的杂念,将毛茸茸的头拼命往男子的怀中拱了拱,拱得男子心口麻痒痒的,拍了拍明月的小脑袋,好笑道:“丫头,你己经在心里了,不用再往里挤了。”

明月突然就不动了,那样梗着脖子,静静的趴在那里,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不一会儿,男子的胸口就濡湿了一大片。

魏知行惊慌的捧起少女的脸,那小脸己是梨花带雨,一片汪洋,眼色模糊。

男子用手指小心擦拭,却是越擦越多,源源不断,男子正不知如何安慰,明月却破涕为笑,将掌心贴在男子的心口,喃喃自语道: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男子心头一颤,将大手覆在了小手之上,心跳却己是乱了方寸。

将明月安置在东来客栈,直到明月均匀的呼吸,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魏知行才悄悄的离开了客栈,匆匆回了县衙,安排明日回向阳村事宜。

明月则悄悄的睁开了眼,望着头顶的床缦,半天也没有醒神,只是呆呆的望着,望着望着,泪珠却又滑落了一颗、两颗......

明月猛的坐直了身子,重新穿戴整齐,推开甲字一号门扉,坚定的走向了客栈最中间的大堂,这间大堂原本是没有的,后接手的掌柜见以前发生命案的房间没有人敢住,索性通开了两间,专门做用膳的地方,不仅招待入住的客官,还对外当酒馆开,没想到生意就这样的缓过来了。

大堂里坐着一个新来的店小二,手脚甚是勤快,即使是夜深人静,仍旧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头磕着案面,半醒半睡。

明月轻叩桌案,发出笃笃的敲击声,那小二一激灵,条件反射般吆喝道:“小店有甲、乙、丙三号房,甲字号二十文一宿,乙字号十五文一宿,丙字号十文一宿,柴房三文钱一宿,另有酒水、茶水、汤水,配九九八十一种小菜,样样俱全。”

明月嘴角扯了一个上扬的弧度,那小二报完了花名儿,头脑也清醒了,待看清是半个时辰前刚入住的女客官时,不由有些诧异,随即自做聪明道:“客官,你是要沐浴吗?小的这就烧热水去。”

明月轻轻的摇了摇头,模糊的笑道:“小二哥,将你刚才报的吃食酒水都给我来一份吧。价钱好商量。”

小二惊奇的问道:“所有?酒水?外加九九八十一道小菜?你自己吃、自己喝?”

明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指指着小二哥道:“不是我自己,还有你。”

小二哥却是个鬼精灵,怕遇上个吃霸王餐或讹吃食的无赖,拼命摇头道:“女客官,这可使不得,小的刚来这客栈做工,家里等着把工钱拿回去换米下锅呢,若是掌柜的知道小的嘴馋,吃了客官的吃食,小的就要被解雇了,你还是少点些,自己吃的好。”

明月嫣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十两的银子来,放在桌案上道:“不用担心银子,银子是管够的。如果怕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拿了几盘菜就着一壶酒在你现在这案子上吃便罢,我在最边角的那张桌子,隔空陪着我喝就好,银子都算我的。”

小二脸色红红的,呐呐的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小的心思,没办法,在店里呆得久了,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达,有充富贵吃完不给银子的,有借着茅房偷跑的,小的也是无奈之举、愚笨至极。让您看着笑话了。”

明月苦涩的一笑,若是愚笨,也是一种幸福的能力吧。明月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小二哥道:“求小哥一个事儿,明天一早你到县衙找一个叫魏来的侍卫,亲口告诉他,她媳妇吐得厉害,让你务必临走前回去见上一面。切记,要亲口告诉魏来,而且只能是他一人,别告诉他是我让你捎的信儿,你就说是一个赶车的农人托你捎的口信。”

小二哥嘴角上扬,心中猜度,定是眼前小媳妇想自家相公了,又不好意思说,便冒充别人来捎信,真是个羞涩的小媳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刘英要选夫

因心中惦念着捎口信儿的事儿,小二哥起来的很早,进入院中,却见那女客官己经起榻,正费力的套着牛车。

见小二哥走了过来,模糊的一笑,少女明明是如花的季节,如花的面庞,让人看着却有种枯萎感。

小二哥接过明月手里的车架,手脚麻利的帮着套车,明月缓然笑道:“醒酒了吗?头好些了?”

小二哥脸上登时绯红一片,昨夜本来自己说不喝酒,最后却听了少女的话,二人隔着桌子对饮。

少女虽然点了酒和菜,却是吃得甚少,喝得甚少,往往是看着酒盏发呆,半天才小啜一口,这一夜,估计也就一小壶下肚。

而小二哥家中贫穷,年纪又不大,何曾喝过这些好酒?刚开始还似文弱书生般,小口小口的啜着,后来就开始贪杯,如草莽般牛饮,明月还没怎么样,他先吃醉回房睡觉了。

小二慌乱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偷眼瞧那少女,眉眼煞是好看,待想要说两句谄媚的话,少女己经跳上牛车,再次叮嘱小二哥帮着送信之事。

小二哥笃定的点了点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向县衙跑去,待回来之时,明月已经赶了牛车,那牛蹄缓步慢,如闲庭信步般向城门走去。

天刚朦朦亮,有些昏暗,街道和巷子均静悄悄的,一个行人也没有,和明月一样,似进入了一座荒凉之城。

牛车正嗒嗒的走着,前方巷子突然跌跌撞撞跑出一道人影来,紧随其后窜出一个老妪、一个少女,老妪年纪不小,身子却颇为灵活,一把反扭前面逃跑那人的胳膊,大声咒骂道:“该死的小娘皮,敢装鬼吓唬我,抢我的鸡蛋?也不打听打听,我老太婆在这街上卖了几年的鸡蛋了,连缴税银的孙二都不怕,还怕了你!!!”

老妪用力一扭住胳膊,那人吃痛得抬起头来,迎着初升的阳光,让明月顿时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说,这地狱里真的存有鬼魅,大抵也不过如是;如果说,这海外真的存有母夜叉,大抵也不过尔尔。

只见对面那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头发纠结得如同一片枯草,衣裳被扯得条条绺绺,如破败的布在风中飘荡,散发着难抑的馊味儿。

脸亦不能称之为脸,形同起伏不断的丘陵,看不到皮肤的本色,由一块又一块的黑粉的肉瘤连接着,犬齿嘹牙,甚是诡异。

嘴唇只剩下了上半边嘴唇,下半边嘴唇不知所踪,因没了嘴唇,几颗森白的牙齿,如狼齿般突兀的裸露着,应该是刚刚生吃了一颗鸡蛋,黄澄澄的蛋液顺着牙齿淌下来,淋了一身。

如果说这脸上还有一处是完整的、可看的,就是它的左眼,黑亮而深遂,闪着森森的黑光,而那右眼,却是被一块肉瘤生生的挤没了半只,有些突起,让人时刻担心它会掉下来。

那人在看到明月之时,竟忘记了挣扎,被那老妪一脚踹在肚子上,疼得闷哼一声,却仍执扭的看着明月不肯移眼。

明月站在牛车上,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居高临下的扔给了老妪道:“不过是几颗鸡蛋而矣,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妪惊喜的捡起银两,抬头看了明月一眼,二话不说撒开了那母夜叉的手,示意孙女将手里的鸡蛋篮子放在青石地面上,二人转身回了巷子。

明月冲着那人微微一笑,用牛鞭打了牛背一下,老黄牛“哞”叫了一声,懒洋洋的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明月却发现那夜叉一直跟在身后,明月的牛车慢,它则慢;明月的牛车快,它则快,始终不离左右。

明月停下车,寒着脸对那夜叉道:“你若是打着抢我银子,或者哄骗我出银子的主意,你还是趁早打消吧。我虽说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烂好人。”

那人只是盯着明月的眼睛,一错也不错,不发一言。

明月叹了一口气,自己始终狠不下心肠来,从身上拿出十两银子来,准确无误的扔到了那夜叉的怀里,尽量温和道:“这些银子够你过上一阵好日子了,别再跟着我,我自己的未来都是一片迷茫,实在帮不上你什么。”

那人拿起银子来,对着阳光晃了晃,呵呵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只是越发的凄厉尖锐,形同鬼魅。

明月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狠打了两下

牛屁股,加快速度向城门而去,过了一会儿回头望,那夜叉果然没有跟过来,明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夜叉,她总是莫名其妙的有种惧怕,总感觉自己渺小得要被对方吞噬一般。

那夜叉目送着明月离开,将鸡蛋篮子的鸡蛋拿出两只来,对着一碰,登时撒出黄澄澄的蛋液来,夜叉将嘴一张,一仰脖颈,蛋液咕噜两下就进了肚子。

夜叉一连吃了六颗鸡蛋,这才心满意足的将篮子挎在胳膊上,快速的闪入一道小巷之中,渐入渐深,拐了三拐,来到城门下,从一处狗洞子钻了出来,随即向郊外飞奔。

一连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夜叉才拐进了一处破败的义庄,里面残垣断壁,停靠着十几口棺材,而每处棺材上,或坐或躺着老乞丐、小乞丐。

见夜叉拿了东西回来,几个小乞丐蠢蠢欲动,夜叉眼睛一瞪,猛一呲牙,小乞丐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只能望着鸡蛋咽着口水。

夜叉将鸡蛋直接拎进了最里面的一处棺材上,上面坐着一枯瘦的男子背影,夜叉不能称之为脸的“脸”竟然现出一丝喜色来,将鸡蛋自背后递给了那男子。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用左手撑着棺材板,缓缓的拧过身子来。只见男子年纪不大,国字脸,箭字眉,长得还算中正,只可惜,四肢没有三肢-----没了两条腿和一只手,只剩下一只左手。

夜叉将鸡蛋在地上磕了磕,举到男子头顶,示意男子张嘴。

男子无奈的张嘴,蛋液如同甘泉般流进了嘴里,淌进了心里,让男子空空如也的胃终于有了一丝慰籍,难得的对着夜叉笑了笑。

夜叉脸色却是一暗,随即坐在男子身侧,犹豫了半天才道:“我看到了一个人。”说完将事情的来笼去脉说了起来,声音竟如夜枭般的凄厉难听。

听着夜叉说的话,男子所剩下的唯一的一只手一阵颤抖,不自觉的碰到了残缺的腿以及残缺的腿中央,恨意排山倒海的袭来。

夜叉看着男子的表情变化,心里一阵难过,将怀里的银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小乞丐道:“去城里帮我雇辆车,再买一把匕首,剩下的给你妹妹买药治病。”

那乞丐欢脱的站起身来,如离弦的箭般冲出了门。

......

明月回家之时,日头已经晒得人眼睁不开,少女将手掌盖住脸庞,透过指缝看那阳光,还是,一样的刺眼。

......

魏知行兴高彩烈的坐着马车,来到东来客栈,却己是人去楼空,明月已经先一步回了向阳村,魏知行心里登时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不确定,像蚁穴一般漫延着,一不小心,就会溃败崩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心里忐忑着,却不得不带着人马起身,与泯王妃的人马玩了一会儿捉迷藏,随后才浩浩荡荡向向阳村进发。

到了向阳村,己是近午时,一身软弱无力的刘英被搀到了院中,自车上下来十一个流水似的蓝色绸缎袍子的年轻男子,有的打着扇子,有的拿着刀箭,有的拿着元宝;或是面色儒雅,或是英气逼人,或是富贵逼人。

刘英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闭合,这些人虽然神态各异,但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连腰间的配饰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让她如何辩认,哪个是对她用强之人?!当时的她,亦是半醒未醒之间好不好?!

或许,她可以胡乱指上一个,那她岂不是能挑到如意郎君了?刘英心里有了如意算盘,腰也直了起来,不用林氏搀着,自己就在众男子面前漫步起来,还似不胜娇羞的用帕子半遮着面。

刘英先走到一个书生般的男子面前,越看越有举子的面相,心中小鹿刚要飞跳起来,哪知那男子挑了挑眉,轻轻吟讼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刘英的脑袋登时懵了圈,这书生怕是不妥,怎么骂自己“妖佻”,是“妖魅轻挑”的意思吗?这都被看出来了?还说自己像“球”,以后只能“吃菜”?自己可是无肉不欢的,这两日没吃到肉都馋坏了......

刘英不再理会书生,向书生身侧的一个莽汉走了过去,见此人长相刘英不由一怔,这汉子的身材与长相,倒是与那日掳了自己的人身形面貌相仿,十一人之中,却独不见那人,那人定是明月的“心上人”无疑了!!

刘英眼睛轻眯的盯着这汉子,脑中百思斗转,那汉子已经猛的挺了挺胸脯,憨直的对着刘英一笑,黄色的大牙花子绽放,吓得刘英倒退了一步。

......

不理会刘英选夫,明月则带着魏炎进得屋中给刘成瞧病。

此时的刘成无力的躺在炕上,脸色惨白一片,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沫子。这沫子自然不是昨夜所吐,看那程度,应该在早上的时候又犯病了。

魏炎仔细把了把脉,又抠开刘成的嘴巴看了半天,似模似样的用帕子从牙齿缝儿里掏出一丝东西来,脸色阵怒的对刘喜道:“这老病好不容易好些了,怎么乱吃东西?!”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黑牛与白马

乱吃了东西?刘喜一脸怒色的冲着明月吼道:“你是不是因为不想嫁给成儿,所以才给成儿吃了不好的东西?最毒不过妇人心,你的心肠也太过歹毒,先是害了俺闺女,现在又要害俺儿子!成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这蛇蝎女人的命!!!”

明月脸上惨白一片,自家这几日的吃食不少,莫不是刘成对什么吃食过敏,从而引发了旧疾?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尽然。

刘喜和刘成一大早就出发进山,时过黄昏才回家,正赶上刘英出事之后才突发的病,,中间足足间隔了八九个时辰,不管是什么吃食也早就该消化光了,怎么可能进了家才发病?

那郎中将从刘成口中抠出的一小丝东西放在帕子上,摇头晃脑道:“不必猜度了,这东西就在这儿摆着呢!我问你们,家中是偷宰了牛还是私杀了马?”

明月眉头一皱,脸色不悦的看着刘成,这郎中的话分明的意有所指。

刘喜脸色阴晴不定,低头见儿子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模样甚是颓唐与可怜,如果不及时对症下药,怕是时日无多,刘喜连犹豫都未曾犹豫遂有了取舍,将找寻白马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父子二人在林中转了一天,在一个时辰前找到了白马,只是白马腹部中了一箭,上面的箭洞汩汩的流着血,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父子二人想起明月说的马主人不敢招惹的话,对于白马之死好不忐忑。

特别是刘成,不仅想起了马死不好交待,同时也想及门前车厢中的那抹蓝色衣角,气不由得不打一处来,遂怂恿父亲刘喜,马左右也是死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马肉吃个干净,来个死无对证,哪成想这白马肉不是佳肴,而是毒肉。

郎中颇为气恼的摇头晃脑道:“无知,愚昧!连走村串巷的赤脚郎中都知道,这农家有两不食,即黑牛与白马,犹以有旧疾者甚之,食之,则易引发旧疾,你儿子犯病,十有八九是因为吃了白马肉。”

(注:有旧疾者不食黑牛白马,非笔者胡诌,而是北方农村老人真实说法。)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明月不由得看向魏炎,见魏炎脸上一脸的平静,没有附和,却也没有反对,明月心里不由得再次划了魂儿,魏炎医术高明于何郎中不是一成两成,不可能看不出这“白马”之嫌,但他为何隐瞒白马之事?莫不是这白马身上那一箭,而是与魏知行也脱不了干系?自己曾经说过李放的白马丢于山林,所以才心生的歹念?如此说来,怕这刘成食白马、犯癫痫也非偶然。

在魏炎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之时,明月已经脸上无波的对着郎中笑道:“何郎中费心了,这就送您回县里,将药多开些时日的。”

何郎中点了点头,魏炎要相送,明月轻叱一声道:“魏侍卫还是当好侍卫的本份吧,这救人之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郎中做的好。”明月让“大桌子”雇了牛伯的牛车,送郎中回县里,连抓些上等药材回村。

魏炎被明月一句话怼在了当中,话虽不多,却影射了魏炎医术不精,连寻常郎中能看的病症也没看出来,形同于睁眼瞎。此话可以说是很重,很伤自尊,无异于说厨子不会做饭,说将军不会打仗一般,说得魏炎脸上火辣辣的。

安置好刘成,明月再度回到院中,看着刘英颇有滋味的选着“乘龙快婿”。

这刘英看着各色的俊杰美男,越看越是欢喜,早己忘了自己是以残花之姿,来找残害她之人,完全成了抛袖球选夫婿的美娘子,渐入花丛迷人眼,看这个男子喜欢,看那个汉子欣慰,让跟在一旁的林氏都跟着焦急起来。

刘英最后驻足在一个男子面前,三十几岁,身材圆滑,肥头大耳,虽然长得不上乘,但一脸的笑面,身上亦是上等绫罗,手里夸张的拿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金勺子,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富贵!绝对富贵!!!

刘英揉了揉眼睛再看向男子之时,那男子还眨了眨眼,看得刘英心跟着咚咚跳。

刘英待要开口确定之时,明月已经制止了她,冷然道:“刘英,此次不是给你择夫,而是找到伤害你之人,不可胡乱指了人,对方若不是加害你之人,你是连嫁过去的机会都没有的。”

刘英用眼睛狠狠剜了一眼明月,附到明月耳边低叱道:“殷明月,别以为我不知你安的什么鬼心思,这些人当中,哪里有你的那个心上人?你分明是想包庇他,或是怕我粘上他。我若选上了别人,你心里该高兴才是;若不识相些促成好事,别怪我翻脸无情,继续挖你的‘心上人’,非他不嫁,咱姐妹俩共侍一夫,我折磨你一辈子。”

不在这里?明月看了一眼扮成车夫模样的魏知行,显然,刘英一口一个的“心上人”,不是魏知行,而是另有其人,莫不是自己当真错怪了魏知行,是刘英有意挑拨和陷害?

刘英眼色瞟了瞟那手拿金勺子的男子,示意明月想办法。

明月瞟了瞟魏知行,魏知行遂点了点头,那男子喜形于色,大踏步跑到刘英面前,向林氏躹躬九十度,一揖到地,咧嘴笑道:“那个,岳母,俺王大勺以后定会对英子好的,俺绝不嫌弃她,只要让俺纳了她、给俺生娃就成......”

男子还要喋喋不休,刘英的脸色己经一变,怒叱道:“你说你叫啥?王大勺?你是干啥的?什么叫纳了俺?生娃就成?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吗?”

男子一头雾水的抓了抓头发,讷讷了半天才解释清楚,原来他本名王富贵,在县衙伙房做饭,久而久之,被衙役们戏称王大勺,原来娶了一房媳妇,生过一个女娃子,在七岁的时候得病死了,媳妇思虑过度,再也没有怀孕,自然是想再纳房小妾给生儿子了。

刘英一听登时翻脸了,冲着明月就发起了火怒道:“殷明月,你故意的是不是?一个穷伙夫,你让他拿个金勺子骗人是不是?”

如此一说,王大勺也不乐意了,挥着手里的金勺子,急得脸红脖子粗道:“谁骗你了?谁说这金勺子是纯金的了?这是俺去年参加膳食比赛赢的,成县令亲自给发的奖,纯鎏金的,是俺最宝贵的东西。”

一听刘英更气了,不知道如何与王大勺争辩,这轴人要是发起轴来,神仙都是无奈。

几人在院中正僵持不下,一个穿着衙役服装的高大衙役悄悄的向院后走去,路过明月身后不远的小翠之时,小心的使了个眼色,小翠先是一怔,随即悄声跟着进了屋子。

屋中,“衙役”紧张的牵起小翠的手,颤声道:“翠儿,有人捎信儿跟我说你吐得厉害,莫不是害喜了?找没找郎中看过?魏炎那家伙在这儿呢,你一会儿找他看也中......”

小翠狐疑的摇了摇头,怒骂道:“你咋穿了衙役的衣裳来?是谁捎信儿让你来的?还有,哪个杀千刀的诅咒我,说我吐得厉害,我谁也没说啊......”

还未等魏来回答,门已经“嘭”的一声被推开,明月脸色无波的看着屋中一对相拥叙话的鸳鸯,冷色道:“我就是那个杀千刀的,是我骗魏来来的。也不算骗,近几日,你不是确实吐得厉害吗?”

明月转身让进了刘英和魏知行等人,一脸平静道:“这下可以真正的认一认,哪个是我的心上人?我可不想被人蒙在鼓里,连谁是我心上人都不得而知。”

刘英待看到魏来的面容之时,吓得退后了两三步,随即放声痛哭道:“就是他,是他这个杀千万的掳走了我,我醒了一眼, 又被他砸晕了,醒来就成了这幅样子!!!柳小翠,原来他是你男人!!!你个狠毒的婆娘,看我不顺眼,就找你男人来欺负我!?”

小翠脸色苍白一片,刘英那日回来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斑驳的紫痕、恶心的味道,无不诠释着那男人的残忍无情,毫不怜香惜玉,若不是刘英存着生的意志,恐怕她不会活着回来。

惊慌的推开魏来,眼睛己是腥红一片,不经意撞到桌角上,低下头来,难过的吐了起来。

魏来赶紧上前搀扶,小翠猛的一把推开他,悲凄万分道:“魏郎,你嫌弃我青楼出身,直说便是;嫌弃我侍候不周,直说便是。我柳小翠即使做不到大度相容,最起码能做到一死了之,不予纠缠,何苦去外面采花?!做那有损阴德之事?!”

魏来急得满头是汗,急得嘴巴直结巴,摇着手道:“娘子,不是我,真不是我!我眼里心里只娘子一人,听说娘子身体不适,我急急的赶了回来,只想知道娘子身体无恙......”

明月眼深如墨,看着魏来道:“魏来,小翠近几日呕吐得厉害,十有八九是怀有身孕了,即使照顾不周,你也不能做令她难堪之事,若是小翠有个好歹,我第一个不饶你!!!”

魏来百口莫辩,直到憋得老脸通红,看着小翠难过的样子更是痛在心里,急匆匆向刘英奔去,吓得刘英瑟缩的躲在明月身后,明月伸手拦住魏来,冷然道:“怎么,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

第二百一十九章 谁是刘英的男人

魏来被泼了一身脏水,百口莫辩,小翠本就可能身怀有孕,脸色由惨白气成了铁青,颤抖着用手指指着魏来,却是迟迟说不话来。

刘英一见乐了,缓了缓口气对魏来道:“相公,小心气大伤身。小翠虽然出身龌龊,但毕竟可能怀了咱魏家的娃子,我刘英也有容人之量,就让她做一个通房丫头好了。若是胆敢还不认相,出口忤逆夫君,那就休怪不客气休了她!!!”那傲娇的模样,显然已经将自己列为魏来的正室夫人了。

小翠气得身子微晃,明月忙搀扶住她,心里有些懊悔将她牵扯进来,累得小翠难过受苦。

见小翠身子每况愈下,魏来气得一跺脚,指着刘英破口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娘皮,谁睡了你,谁是你夫君?休得血口喷人!!!是你先上车,打扮得跟青楼妓子似的勾引主子,我只将你扔在了祠堂,一没动粗,二没捆绑,我哪知哪个屑小睡了你?若是俺做的,就让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英脑袋里登时“嗡”的一声响,自己一直以为是劫走自己的汉子强-要了自己,没想到竟是另有其人!自己还不知道是谁!!最可气的是,那明月的眼睛隔一会儿便看向她身侧穿着小厮衣裳的英俊男人,就连魏炎和魏来亦是看那小厮眼色行事,俨然是主事者!!魏来也不过是个奴才而矣!!看那男子的阵仗与阴冷,自己想高攀完全是痴人说梦。

明月的脑袋也如刘英一般,登时“嗡”的一声响,如同上万只的蜜蜂同时在耳边嗡鸣,又似万马奔腾踩踏而过,原因却是与刘英完全不同。这几件事种种,果然,与很知行还是有关系吗?明月满眼失望的望向魏知行。

魏知行伸出手来搀住摇摇欲坠的少女,少女已经向后退了两步,手指相差毫厘,停在空中,搀扶不得。

少女盯着男子的眼睛,似笼罩上了一层薄雾,看不分明所思所想,怔然的问着男子道:“为什么?她是阻着你的江山大业还是锦绣前程?”

魏知行静静的看着少女的眼,里面似卷着无数的浪花,翻卷翻滚,最后消失于无形,字字如玑道:“她卑微如蝼蚁,屑小如泥沙,于我锦绣前程无碍、于我魏家兴衰无尤,只是,女子名节大于山,若以名声相挟,不管是做了丫头还是通房,她都会在你心中留下一根刺,拨不出,咽不进,我不想让你心中有一根刺,哪怕是一粒沙,都不可以。”

“所以,你就将她如此草率的处理了?如今这样,我的心中就没有刺了?”明月的心已经麻木,不知该痛,还是该疼。

魏知行一脸痛色划过,挑起笼纱似的眼眸,沉静问道:“明月,若是那日不将她打晕抬走,便会发生以名声受损相挟之事,我,是允,还是,不允?”

明月皱起了眉头,以这古代对女子名声的零容忍,怕是魏知行即使不想娶,甚至厌烦透顶,大抵也会领入府中当了丫头,过后再以主子姿态赏赐他人或打发出府。甚至可以如同李放一般,在后院中放下无数个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做享齐人之福。

正因为屡屡得逞,才有那样多的女子放下颜面,趋之若鹜,争相效仿,赌一赌命运。

所以,魏来说刘英去勾引魏知行,明月是毫不怀疑的,这也确实像刘英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作派。

明月淡然的笑了笑,对魏知行道:“允,还是不允,这是魏大人自家之事,与明月无尤。如今这幅模样,各执一词,怕是不能善了了。”

魏知行苦笑一声道:“有何善了不得?刘英不过是想找出她男人,嫁出去便是,本官帮她便是!”

魏知行转向一脸苦相的魏来,眼睛里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一般,冷然道:“在村中放出消息去,那日在祠堂者,若敢来求娶刘英,本官免其罪责,另送上嫁妆二百两,田地三十亩,立即完婚,马上兑现。如果那人不来,你就等着娶了刘英,陪嫁一文也没有,以后也不用回魏家做侍卫了。”

魏知行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日与刘英在祠堂苟合之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会立刻站出来,拿出让众人信服的证据,求娶刘英。

得了魏知行的话,心知惹了祸的魏来如逢大赦般,忙跳起身来,拉着魏炎向院外跑去,之所以扯上魏炎,自然是因为魏炎聪明,鬼主意多,生怕这唯一证明自己的机会再从指缝儿中溜走。

刘英震惊之后倒是没有太久的难过。如果嫁给魏来,魏来却反被赶出了魏家,成了一文不鸣的穷光蛋,嫁过去也不见得是多么长脸的好事;若是找到真与自己苟合之人,有了二百两的嫁妆和三十亩的田地,嫁过去也不见得是多么不堪的事情。

相较于自己在村中难嫁的情况,现在无论是哪个结果,似乎都是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只要,那男人不是瘸子、瞎子、傻子,这一点儿刘英还是敢笃定的,毕竟,自己虽然在昏迷中,身上的印迹却是骗不了人的,那男人,定是初生牛犊、青春正艾.......想着想着,刘英脸色突然就红了,心里对那男人竟有了几分的期待。

许是魏来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生怕找不到那个真正与刘英苟合之人,不仅将话传遍了向阳村,亦快马加鞭,传遍了附近的十里八村。

于是,临近黄昏之时,来到殷家三房的人竟络绎不绝,男人来求娶,女人自然是来看热闹,更甚者,还有的婆娘是来给自家男人加油鼓劲儿纳小妾的。

此次来的男人,与魏知行先前带来的男子更是相差甚远,诡异得让人瞠目结舌。

看着人群中摇摇欲坠的几个老者模样的男子,魏来挥了挥手,直接赶出院去,其中一个老头儿干脆坐在了地上,咳嗽了两声,怒道:“俺老当益壮,当时也在祠堂来着,现在来求娶刘英姑娘。”

魏来眼睛一瞪,气道:“先回去养好身子骨再说吧!别说抱动一个人,怕是连只鸡都拎不动了吧?娶媳妇做什么?回家给端屎端尿、养老送终吗?”

老头儿气哼哼的支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被一旁的老婆子给搀了出去。

明月不由得一阵苦笑,魏知行如此这般,想着财帛动人心,找到强-暴刘英那人;同时,却是让自己更加认清了这世道的险恶,心里更加冰冷。

足足选了半个时辰,皆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甚至越发的腌臢不堪,但可以断定,这些人皆不是与刘英有肌肤之亲之人,明月不由得越发的着急,干脆让剩下和十几个一起进了院中。

见到这最后一队之人之时,明月不由得一怔。

这倒数第一个,竟然是自己在城中看到的那个母夜叉,身上背着一个单手无脚之人,而此人,非是旁人,竟然是殷家老宅四处打探不着的殷明朝,原本好好的一个农家少年,如今,变成了颓废不堪的枯槁乞丐,脸瘦弱得如被刀削,下巴上透着参差不齐的胡茬儿,颧骨显得格外的高,眼睛如鹰般的冷冷的盯着殷明月和魏知行。

明月错愕的看向魏知行,魏知行同样震惊不矣,显然也是头一次知道殷明朝残废一事,心生不妙的看向明月,果如他所料,在少女的眼中,看到的除了意外,还有浓浓不得开解的怀疑。

明月向宋娇娇示意,宋娇娇偷偷穿过拆除的青石墙,绕过篱笆门,向老宅飞奔而去,报信去了。

明月故作镇定道:“明朝哥,你多日未归,奶奶和大伯都急坏了,回来就好。”

殷明朝阴恻恻的扯了扯嘴角,用唯一的一只手揽住母夜叉的脖颈,平衡了一下身子,看看一脸阴色的魏知行,又看看躲在刘氏身后的松儿,突然就舛舛的怪笑起来,半天才收声道:“殷明月,你还没有死,我怎么能舍得不回来?!”

明月眉毛不由得皱在了一处,脸色同样阴冷道:“殷明朝,你和宋氏将松儿拐卖他处,致松儿于险地,命悬一线,你和你娘完全是疚由自取,与他人无尤。”

明月表面上斩钉截铁的说着,心底却是完全底气不足。

宋氏与殷明朝欲加害松儿,但结果是松儿被成功找回,反而宋氏被流放三千里,未来生死由人不由己;殷明朝变成了这样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人看着胆寒,即使是罪有应得,这些,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明月不由得再次怨怼的看向魏知行,听松儿说过,这宋氏本可以罚银了事,是魏知行加重了宋氏的刑罚,变成了流放三千里,不用猜也知道,殷明朝变成这样,一定完全是魏知行搞的鬼,没有其他的选项。

魏知行的身子不由得有些站立不稳,靠在房山之前,感觉无数颗冷汗自毛孔里向外渗透,迅速凝结成冰粒,连眉毛都似凝了一层冰霜般,再重新渗回四肢百赅和五脏六腑,只怕是,待春明花开,也不得融化。

与殷明朝挨着的,也是同村的老熟人----被狗熊身舔没了半边脸的向耀祖,他爹向宝儿和向氏守在身后,一脸的喜色。

见殷明朝与殷明月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向耀祖抢先一步将手里一物递向魏知行。

魏知行伸手去接,在即将接到之时,却突然改了主意,让衙役用托盘接,再由向耀祖抖落开来。

嫩粉色的小衣被抖落开来,向耀祖嘴都乐得合不上了,喜气洋洋的指着小衣一角的明晃晃的“英”字道:“大人,您给草民做主,将刘英嫁给俺吧。”

刘英脸色惨白一片,上下打量男子,中等身材,身体虽谈不上瘦弱,却也不是健壮的,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种农村散民,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这个少年没了半边脸!!与背着殷明朝的丑夜叉不惶上下,胆子小的估计早就吓得嗷嗷直哭。

还真是一场非比寻常的求亲,不仅来了年纪大的,现在还来了有残疾的、被毁了容的!

第二百二十章 他的生存法则

刘英的胆子比那胆小之人还要小,早就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向耀祖,任由他夸夸其谈,喜形于色。

半天才似梦魇似的醒过神来,顿时指着向耀祖嚎淘大哭道:“我不嫁他这个采花的淫贼,将他抓起来杖毙了!!!”

魏来脸色阴沉道:“刘英,没找到这男人,你哭天抢地要嫁;现在找到了,你又说将其打杀杖毙了!你当魏大人的话想收就收回来的吗?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刘英登时脸色惨白一片,楚楚可怜的望向明月。

明月皱了皱眉头,对魏知行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本就是用强之事,我看,这亲事还是算了吧!”

向耀祖不干了,将心一横,将手中那小衣摇得随风摆柳道:“殷明月,你不想嫁俺也就算了,还拦着刘英做甚?左一句说俺用强,右一句骂俺淫-贼,咋不怪刘英衣裳半解的躺在祠堂呢?俺近身去时,她还欲迎还拒,口中清楚的叫俺‘情哥哥’,分明是在主动勾引俺!她若想抵抗或是喊上一嗓门,俺能成事吗......”

向耀祖越说话越难听,事无俱细,就差没将巫山云雨给详细打开天窗说给大家听,气得林氏曲指成爪,就要扑上去挠花向耀祖的脸,可惜,她这一爪子下去,估计不是毁容,而是帮向耀祖将没了的半边脸画上眉毛眼睛,那样还会更受看些。

刘英懊恼的指着背着殷明朝的母夜叉道:“姓向的,你死了这条心,你这个丑八怪,要娶就娶她这样的,母夜叉配丑八怪,天造地设的一对!!!”

夜叉气得将殷明朝放在劈柴的木墩上,一步一步走向刘英,刘英连连后退,竟被吓得一翻白眼,昏过去了。

夜叉舛舛怪笑,阴阳怪气道:“原来不过是男盗女娼、苟苟营营之事,有何难定的!要么一起浸猪笼,黄泉路上好相伴;要么成亲皆大欢喜!都不行就一辈子当姑子,别干那祸害人的事儿!!!”

虽说说的是向耀祖与刘英之事,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明月和魏知行看,那一字一句如同含沙射影,仿佛说的不是向耀祖与刘英,而是魏知行与殷明月,看得人心里莫名的不落底。

恐怕最后也无外乎这三条路可选,明月看向舅舅刘喜和林氏,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林氏再次看了看向耀祖,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挪开了眼珠,气恼的一拍大腿道:“冤孽啊!嫁!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一人受苦总好过全家受累!!!”

说完一脸希翼的看向魏知行,魏知行点了点头,向魏炎示意,魏炎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递到林氏手里道:“这一百两算是你生女儿之功,除此之外,刚刚所说的嫁妆与田产,另行奉给刘姑娘本人。”

林氏嘟着嘴,不再言语,对刘喜道:“嫁妆都没给咱,咱就别管出嫁的事了,由明月一手操持着吧,咱得回家给成儿看病呢!”

回头恶狠狠对明月道:“成儿是在你家犯的病,刚刚看郎中的银子和开药的银子都得你出!!!”

明月哪里有心思和她一较短长,心里如同被放在了温水里,渐渐沸腾难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如何面对表里不一、心狠手辣的魏知行。

殷明朝则坐在木墩子上叹了一口气,向明月招了招手道:“明月,刚刚说恨你死的话,是我替娘撩的狠话。娘死了,你知道吗?在流放的第二日便死在了半路,尸体都懒得有人去收,短短的路途我爬了两日才到,娘的尸体,如去年你堆在院子中的雪人一般,一丝不挂,我用火烤了半天也没烤软乎了,还是僵硬得如同死去的枯木,一点儿生机也没有,就连她的眼睛冻得突兀出来,嘴唇发青......”

十七八岁的少年喃喃的说着,就如同说着别人的故事,清清淡淡的,却听得人心里发酸。

明月不愿去想,不愿去究,这件事情,最初该怪谁,该怨谁。流放千里,衙役连尸体都不愿意收,更不愿意到流放地去过文书,说没人授意,又有几人会相信?最起码,她是不相信的。

明月心里灰暗一片,不敢抬眼去看魏知行,不敢张嘴去问魏知行,生怕看到的,听到的,不是她想看到的,听到的。

只听殷明朝声音嘶哑的继续说着,说着他被赶出衙门卑如蝼蚁的性命,如何在雪地里挣扎,如何被扯进一个冰冷的屋子,随后被夺去了男人最富贵的东西,在他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时候,又是如何被人残忍的剁去双腿单手,扔在了爬满了蛆虫的义庄,如果不是夜叉照顾,他也许早就死于非命,连给母亲宋氏掩埋尸体的事情都办不到。

“现在的我,对你己没有任何的威胁,我只是恳求你,放过我这个废人,放过老宅......”少年终于泪如泉涌,如滴在火碳里的冰,烫得人心疼。

少年挣扎着从木墩上爬下来,却是一跟头栽下地来,脸磕在了石子上,流了一脸的血迹。

夜叉忙冲上前去,要扶他起来,他却摇了摇头,用没有了双腿的腿根儿支撑着整个身子,重新弯下了腰去,给明月深深的躹了一躬,身子因重力前倾而失去了平衡,再次倒向地面来。

明月眼睛发酸,忙冲上前去,魏知行伸手阻挡,被明月一把推开。

少女及时冲到近前,小心扶住殷明朝前倾的身子,殷明朝整个身子几乎占据了明月的怀里,因没有双腿和一条手臂,身子枯瘦得如同小娃子的重量,明月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酸楚还未达心底,手心却是如针刺似的疼痛,明月忍着没有松手,将殷明朝重新放在木墩上,才小心摊开手掌心,只见掌心处,刺着一根乌木的钗子,手心处的血,已经开始泛着黑青色。

明月怔然的看向殷明朝,殷明朝已经哈哈大笑,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道:“殷明月,你害死了我娘,害得我连男人都做不成,我怎会不恨你!这是俺娘的钗子,她让我替她索命来了......”

魏知行已经飞扑过来,一手扶住明月,另一只手已经甩出腰间的长鞭,紧紧勒住了殷明朝的脖子,恨声道:“你给月儿下的何种毒药?将解药交出来!!!”

殷明朝阴仄仄的咧着嘴笑着,没有丝毫畏惧道:“魏知行,原来你害了我,现在我害了你的女人,咱俩的仇两清了,我娘的命,自然有人替我来取。”

殷明朝咬破了舌根儿,嘴角渗着鲜红的血,脖颈向旁边一歪,就这样死了,毫不拖泥带水,这在他不到二十年的生命里,是最为干脆痛快的一次,他如此解脱了,却留下了永远解不开的迷团。

夜叉眼含热泪扑将上来,抱起了奄奄一息的殷明朝。

魏知行忙执起明月的手掌,看着泛着黑气的手掌,神色慌张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深篮色的小瓷瓶来,忙不迭的倒出一颗鲜红色的药丸,直接递到明月唇边,明月倒没有继续向魏知行发脾气,乖巧的张开嘴,就着男子的手心吞下了药丸,那药丸甜中带着苦,又隐含着一丝酸,嘴里登时就泛起了口水。

吃了药丸仍不放心,魏知行急色的喊道:“魏炎,魏炎!!!”

魏炎连跑带颠的跑到明月面前,将那钗子拨了下来,放在鼻翼嗅了嗅,嘴里不由得“咦”了一声,再次用帕子抹了一些明月掌心上的血,再次放到鼻下嗅了嗅,眼中的惊疑之色更甚,骇然的看了看魏知行。

魏知行皱着眉头道:“怎样了?洗髓丸可有作用?”

魏炎点了点头道:“主子,这洗髓丸自然有用。属下只是奇怪,明月姑娘所中之毒,竟与属下前些时日新研治的五毒散相像。”

魏炎前些时候研制了一种毒药,还不太成熟,名为五毒散,即用蝎子、毒蛇、蜈蚣、蟾蜍及壁虎五种毒药混合而成,因所用比例不同,让想解毒之人无法调合正确比例,解药极难配制,待配制成功了,中毒之人只怕也已经折磨而死了。

魏知行听了颇为后怕,一甩手中鞭子,将夜叉的脖颈缠得紧紧的,脸色登时青紫一片,怒声叱责道:“说,这毒药从何而来?”

夜叉眼睛绝望的望向明月,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扑漱漱的流了下来,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是发不出半分的声音,眼看着就要出气多、进气少了。

明月一把扯住长鞭,卸了魏知行的鞭力,懊恼道:“魏知行,以我之名,你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殷明月,她要害的,是你!!!”魏知行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

明月一挺胸脯,将夜叉揽到自己身后,愤愤不平道:“下毒害我的是殷明朝,与她何干!她也是被利用的!!”

夜叉忙不迭的点着头,眼睛直直盯着魏知行,生怕一个不慎,再次被卷到魏知行的鞭下。

魏知行却不肯放过夜叉,冷戾道:“明月,今天,我定要带走这个人,留在你身边,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绝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

明月的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流了下来,死死的扯住魏知行的鞭子,凄然道:“魏知行,到现在,你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吗?我以后还怎能安然面对你?宋氏、殷明朝、刘英、刘成,还有那匹白马,你敢发誓说,这些人所经历的横事,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若是有,我殷明月将受五马分尸之苦,你,敢吗?”

魏知行错愕的看向明月,万没想到明月用自己之死,逼着自己承认所做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些事情,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是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甚至百倍的索还,如同抽薪止沸、斩草除根,这就是他从小到大的生存法则,没有对与错,只有生与死。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金银花又开

魏知行执扭的盯着明月身后的夜叉,毫无转圜余地的对明月道:“不管你骂我好,恨我好,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明月松开长鞭,整个身体几乎紧贴着身后的夜叉,冷色道:“我同样告诉你,她身世堪怜,与殷明朝萍水相逢,与你我无冤无仇,不管你骂我好,恨我好,这个人,我绝对留下了。”

夜叉顿时就欣喜起来,将脑袋紧紧依偎在明月的肩膀上,一股淡淡的香气涌入明月的脑海中,让明月觉得一种莫名的熟悉,却是怎样也没有想起在哪里闻过。

夜叉的脸搭在明月的肩膀上,如人立的人熊,随时扭断明月的脖子;似猎物的豺狼。随时咬断明月的咽喉。

而明月,却是森冷的看着魏知行,对身后的夜叉的神情更是不得见。

看着魏知行焦急的脸,夜叉却是呲牙一乐,那牙齿闪着森森的光芒,如同开了刃的刀锋,吹毛可断。

魏知行眼如喷火,对魏炎和魏来吼道:“还不上手!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则格杀!!!”

魏来和魏炎一脸难色,二人面面相觑,对于主子与他喜爱的女子之间的嫌隙,不知该不该出手。

小翠则挺着苍白的脸,抚着根本就没有显怀的肚子,颤抖着走到魏来面前,似软弱的瘫在魏来怀中,一脸痛色道:“魏郎!我肚子痛!”

刚刚得到自己可能喜当爹的信息,小翠就突然说肚子疼了,这喜悦和担忧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魏来的简单脑袋,哪能受得了这天上地下的差别,登时就乱了手脚,哪里还管明月与魏知行“小两口”对峙之事,忙抱着小翠进屋去休养了。

魏知行气得七窍生烟,冲着魏来的背影大骂道:“你这个判徒!有了媳妇忘了主子!!!”

转眼冷厉的看向魏炎时,魏炎吓得一缩脖子,随即大义凛然的将长剑横于胸前,谨慎的盯着明月的一举一动,生怕明月突袭伤了自己,又生怕自己不慎伤了明月,魏炎不由得心中暗叹,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打得最为憋屈的一场仗了。

秋海棠叹了一口气,看看魏知行主仆,又看看明月,默默的站在了明月身前。

明月心里一暖,无限感激的看着秋海棠,微微一笑,在关键时刻,秋海棠和小翠,都选择了站在了她的阵营,连给开月例银子的魏知行也给抛弃了。

明月的欣慰还未达心底,感激的眼神还未达眼底,只见身侧的秋海棠,迅速的扬起一个掌刀,直袭明月的后脖颈。

饶是明月反映迅速,闪躲得快速,仍被砸在肩膀上,疼得呲牙咧嘴,怒道:“你这个叛徒!有了相公忘了主子!!!”语气和神情,竟和刚刚的魏知行如出一辙。

明月被打得身子偏了方向,又被“大桌子”牵制住,夜叉的身前便是空门大开,魏知行与魏炎飞身扑向夜叉,夜叉拼了命似的又抓、又挠、又咬,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但再狠戾也终究是个女子,又未曾练过武功,只几个回合就处在了下风。

魏知行的长鞭如长蛇般卷住了夜叉的颈子,越勒越紧,眼看着脸色越来越青,眼白都翻了上来。

明月一脸急色,上去就咬了一口秋海棠的手腕,秋海棠疼得一松手,明月借着空隙急急冲了过来。

魏炎本能的用长剑一横,哪知明月毫不顾忌,直愣愣的冲向长剑,魏炎无法,只好卸了力,将长剑收回。

明月成功冲过魏炎,一下子闪进魏知行与夜叉中间,仍是用无赖的老方法,抱过魏知行使鞭的右手臂就是一口,毫不留情,立即渗出一道血红的血线来。

魏知行眉头微微一皱,却仍是忍着疼握着长鞭不撒手,长鞭仍是缠着夜叉的脖颈,只是力道却弱了一些。

夜叉得了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咧嘴绽放了一个狠戾的笑容,一直徒手相搏的她,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只有两寸长的小匕首来,对着背对着自己毫不知情的明月高高举起,如风般刺向明月的头顶。

魏知行忙伸出左掌来相挡,匕首直接贯穿了整个手掌,登时血色变黑,整个手臂都酥麻了,只闪电之间,魏知行忙将手掌隐于袖口之中。

男子猛贯力气于右掌之上,将胳膊从明月的口中挣脱,竟生生撕下一块儿血肉来,明月不由得怔然,随即身子被男子揽入了怀抱,身后响起“嘭”的一声巨响。

明月挣扎着从男子怀中伸出头来,转头相望,只见夜叉半跪在地上,嘴角绽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一溜血迹顺着头顶流淌下来,头顶血肉混于一处,不忍相看,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

明月气恼的将魏知行推开,扑向夜叉身边,却不知该扶她哪里,该怎样救她。

夜叉却是讽刺的摇了摇头,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举起手,直直的递向魏知行道:“主子,你的嗓子,好些了吗?奴婢给您买了金银花呢!”

明月头脑一阵电闪雷鸣,怔然的盯着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夜叉,心里冰冰的凉,原来,它,竟然是她,那个喜欢主子求而不得的她;那个身陷髭狗群受尽磨难的她;那个己经被大家认定死了的她----欢喜。

魏知行青冷的脸色越发的冰冷,抢过魏炎手中的长剑,长剑如风,将那布包挑破,无数的淡黄色的金银花散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这冰冷的寒冬,竟是出奇的香气四溢。

其中两朵,竟落在了乱如枯草的欢喜头发上,称着如夜叉的面庞,竟是出奇的诡异。

欢喜抬起如枯爪的手,拈起一黄一白两朵金银花,放在鼻翼处嗅了嗅,随即竟嫣然而笑。

这金银花,一树之上,会开出金色银色两种花,所以又名情人花,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情人不太友善呢!几次杀戮自己,这回,换自己杀戮他,从此黄泉路上相伴相杀,此生,便无憾。

夜叉布满疮痍的身子终于倒在了尘埃里,倒在了香气四溢的花海里,最终,无名,最终,无憾。

明月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抬起眼睑,绝望的看着魏知行道:“魏知行,原来,除了殷明朝、宋氏、刘英、刘成,你还欠另一个人的债,她明明已经被髭狗咬得形同夜叉,为何还要补那一掌?让她再赴黄泉,你,何其残忍!”

魏知行挺拔着身子,淡然道:“这就是我,只我可负天下人,天下人莫可负我。凡有异念者,必以其短惩之;算计我者,皆以十倍还之;负我心者,必狙千里杀之。”

明月苦涩的笑道:“我亦是负你者,莫不是亦要惩之、杀之、十倍还之?”

魏知行冷然道:“女人,不过和那白马一样,极尽讨好之能事,万般取悦主子,得主子欢心时,便舍之予之;不得主子欢心时,自然杀之惩之。”

明月头痛如裂,牙齿咬得山响,浑身气得哆嗦,半天才压了压心中的火,呵呵笑道:“男人,也不过和那忠犬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扔一个包子,便摇尾附和。魏大人,这向阳村的肉包子,可好吃否?!”

“住嘴!!!”魏炎脸色铁青的看着明月,手持长剑就要挑向明月。

“住手!!!”魏知行一幅淡然的模样,转身就向马车走去。

明月气急的从怀中掏出龙雀匕来,直直的砸向男子的后脑勺儿,男子竟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匕首跌跌撞撞的落在了地上,男子亦踉跄了两下,被随后而来的魏言搀扶着。

魏炎抬眼之时,男子的嘴唇已经泛起了黑色,身子已经有些发晃。魏炎大惊,忙叫道:“魏来!魏来!!!”

魏知行忙阻止怒道:“这种不忠不义的奴才,就留在这向阳村过他的小日子吧,魏家,以后不用他回了。”

魏知行被魏炎搀着,急色匆匆的上了马车,马车绝尘而去,卷起层层风雪,如龙卷风扫荡了枯野,也扫荡走了灵魂。

马车内,魏炎急忙拉起魏知行的袖口,左手手掌心愈发的黑,已经渗进了半个胳膊,魏炎赶紧点了两处穴道,急色道:“主子,欢喜那匕首也有毒?你为何不早说!!!”

魏知行的眼前有些模糊,浑身冷气浸袭,无可奈何道:“说了又怎么样?最后一颗洗髓丸已经给了月儿。没有了洗髓丸,我能生还的希望,怕是千里无一。”

魏炎的眼睛登时就落了下来,气急道:“即知凶险,为何与月姑娘针锋相对,说那些违心的话,惹得她心寒?她在您身边,希望总会大上一些。”

魏知行的身子一阵抽搐,身子一歪,栽倒在车箱之中,险些撞翻了碳炉之上的小耳锅,里面的汤色已经冒起了莲花开,欢快的冒着热气。他本来,在回京之前,与他的月儿和好如初,与他的月儿共同吃上最后一顿火锅。

没想到,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惹得二人嫌隙频生,恐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好一个月儿!好一计暗渡陈仓!明着相信自己,暗地里却骗得魏来前来向阳村,又另请的郎中,让刘英认出魏来,直指自己是害刘英、杀白马的主谋;

好一个骆平!好一计祸水东引!自己将殷明朝送给他处置,他明知道明月心地善良,却还给她一个没了三肢、成了阉人的殷明朝!!!又直指他是主谋!

好一个殷明朝!好一计苦肉计!先是苦求搏同情,再伺机刺杀明月,让魏知行拿出唯一的一颗洗髓丸,再以自己之死,唤取明月对杀戮的厌恶之情,守护化名夜叉的欢喜!

好一个欢喜!好一计金蝉脱壳,好一计连环计! 在成百只的髭狗群中竟能寻得一线生机,短时间内找到一具替代的血肉残缺的尸体,随后又利用在魏知行侍奉半年的优势,偷取五毒散,明着下毒毒害明月,实则,最终的目标,从来,都是他而矣。

男子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微弱的呼吸几不可闻,车外的寒风落雪,竟如打在心坎里一般,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魏炎抹了一把泪,将男子轻轻放平,叹了口气。

古来痴情最伤人,过去是,现在是,以后,恐怕也是。为何老天待主子如此之薄情,先是刘嘉怡,后是殷明月。而主子,总是喜欢得竭尽全力,甚至生命。

魏炎自言自语道:“也许,恨,比爱,更能支撑人活下去。”

男子将那泛着黑血的匕首拿起来,在左手手腕处抹了两抹,手腕的肤色,登时变成了乌黑一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姓殷或姓柳

魏知行一离开,众人均不再停留,其中一个衙役看着一院子的鲜血淋漓,与另一个衙役将殷明朝与欢喜的尸体抬上马背。

走到刘氏面前道:“殷家娘子,俺们来之前,成悦大哥千叮咛、万嘱咐俺们,要多多照顾你家,俺都记在心里呢,你记着,一会儿若是老宅来要人,你们就说殷明朝袭击朝廷命官,当场毙命,若想领尸体到衙门去领。”

刘氏虽然软弱,心里却是不傻,知道李成悦的人情,也明了这衙役的心思,如此这般,即搞清了三房的责任,也规避了老宅的责难。如此一说,老宅别说是“申冤”,恐怕连尸体都不敢去领 ,生怕受了牵连。

转眼间,方才还箭拔弩张、拼得你死我活的模样,顿时静寂开来,除了地上的血迹,怕是没有人会想到,转瞬间,这里就少了两条人命,而明月自己,亦是生死一线间。

明月从院门走回院中,路过狗窝时,感觉裙摆被用力的扯了两扯,低下头来,却是“撩妹儿”紧咬着不放,眼看着上好的棉布咬出齿状的窟窿来。

明月不明所以,懊恼道:“坏人都走了,你还叫嚣什么?”

“撩妹儿”摇了摇尾巴,将地上一物叼了起来,邀功似的递向明月。

明月脸色不由一黑,“撩妹儿”叼起的,竟是先前自己扔魏知行的龙雀匕。

明月摸了摸“撩妹儿”的脑袋,从狗嘴里取出匕首,嗔怪的扔了出去,气道:“我才不要那人的东西。”

七只小狗撒欢似的跑了出去,用嘴咬不动,就将肚皮趴在地上,用小小的身子拱着走,如同屎壳郎滚粪球一般,虽然费力,却是再次将匕首推到了明月面前。

如此周而复始,明月气馁的拿起匕首道:“你们几个家伙,如此的执扭,好吧,我不扔了,和那人恩断义绝,却犯不着和银子恩断义绝,不喜欢匕首,换成银子也是好的。”

遂似没事人一样转回屋中,抬眼看到一脸讪讪的秋海棠,一脸沮丧的魏来,一脸小心的小翠。

明月随即脸色转暗道:“海棠,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你拿着那人的俸禄,再在我家呆着总不是回事,你还是赶紧追上你相公,随着那人回京城吧。”

明月同样转向魏来道:“还有你,你也别呆在我家了,小翠毕竟是我姐姐,若留下来安胎,我可以供吃供喝甚至终老,至于你嘛,我没有那个义务。”

魏来的脸登时皱成了苦杏核,不仅苦涩,还一脸褶皱,无比难过的看着小翠,又看着屋外,想留下吧,却不放心负气离去的主子;想去追随吧,主子放话不要他了,小翠的身体又不太好,思前想后,均不知何去何从。魏来自然不知道魏知行危在旦昔,否则也不会如此的犹豫不决。

秋海棠则沉吟不语,将手指放在身前搅动着,眼睛艳羡的看着小翠还很平坦的小腹,最后笃定的站起身来道:“明月,即使我留下,你心里也总会不舒服。主子一言九鼎,说不让魏来回魏家,魏来恐怕真的回不去了,求情也无用。既然如此,就让他留在向阳村陪伴小翠过活吧。”

明月看着小翠略显苍白的脸,心里虽不愿,却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瞪着眼睛嗔责道:“既然离开了那人,就要改一改姓名,魏来这个魏家侍卫,在京城济济无名,但在小县城却是高高在上,太过张扬了,不利于过安静的生活。”

魏来眨了眨懵懂的眼睛,搞不懂明月的想法,迷茫回道:“不叫魏来叫什么?”

明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身高近两米的壮汉,气苦道:“你到魏家前姓甚名谁,那就姓甚名谁呗!这还用问我?”

魏来用手掌拍了拍脑袋,翻了翻眼睛,掰了掰手指头数了半天,才挠了挠头皮回道:“我五六岁的时候到的魏家,姓啥不知道了,只恍惚记得,我上街要饭的时候大家都喊我大富。”

明月挑了挑大指道:“不错,这个名字可以继续使用,挺高大上的,比什么狗剩儿啊、驴蛋啊、石头啊等等大气多了。没有姓氏可不行,这里是殷家,要不你姓殷?”

魏来倒是无所谓,只要收留他呆在小翠身边,待小翠胎儿稳了,他再求了主子回到主子身边,叫回他的魏来。

小翠频频点头,姓殷家的姓,叫寓意富贵的名,倒也不错。

本来一脸愁苦的秋海棠却是惊得眼睛瞪得溜圆,狐疑道:“明月,你确定要这个名字?魏来,你确定改成定个名字?”

还未等二人点头,秋海棠已经扫除脸上所有的愁云,哈哈大笑起来,红着脸道:“我该回去了,明月,小翠,‘殷富’大侠!”

秋海棠说完,半天没听到众人声音,好奇的看向几人,只见魏来已经一脸的猪肝色,明月眨着无辜的眼,小翠怔怔的不知做何反映。

明月憋了半天才回道:“还是跟着小翠的姓,姓柳吧,‘柳富’---留富,好得很。”

魏来却哇哇暴叫道:“不行,不行,俺不能随了媳妇的姓,别人会认为我是倒插门的小女婿!!!”

明月耸了耸肩,一脸威吓道:“‘殷富’和‘柳富’二者选一个,不选‘柳富’,就选‘殷富’。”

魏来气哼哼半天,这两个名字, 实在不怎么样,一个像倒插门女婿,一个像‘淫-妇’,魏实都不怎么样。

常言道,两权相害取其轻,魏来只好委屈的选了柳富这个名字,从此以后,成为了向阳村的一员,住在了三宅老宅,刘成一家先前住的那套土坯房。

接下来的几天里,明月让自己充分的忙活了起来,虽然不待见刘英,但总得将她嫁出去,安然送到向耀祖身边。

与向耀祖娶亲的消息一起传遍十里八村的,就是一条肚兜娶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的传闻,越发传得神乎其神,投向向耀祖的,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双羡慕的眼睛。

于是,朝阳县迎来了史上最差的治安,大闺女小媳妇不敢独自出门,生怕被人毁了名节不得矣嫁之;家里的晾衣绳上晾小衣时,要在旁边盯着它干,眼珠不敢错上一下,生怕被哪个賊偷走了反讹走一个媳妇......

......

县驿署内,“啪”、“哗啦啦”的一阵脆响,桌上的所有茶具均被泯王妃扫落在地,怒不可遏的看着跪倒一排的成鸿略和衙役们道:“你这朝阳县是怎么治理的?青天白日,三品朝廷命官被人袭击中毒?你这项上的乌纱不用要了!!!”

成鸿略嘴上是连连陪罪,心里是叫苦不迭,去向阳村时,魏知行并未说所为何事,只是抽了十个衙役听他差谴,回来之时,人已经人事不醒,就连魏炎亦是嘴唇铁青,待询问伤情时,魏炎已经抱着魏知行冲进了他的药房,门关得死死的。

再询问衙役时,衙役指着地上的一具残缺、一具丑陋的两具尸体,说大人被这二人联合所毒,这女的叫欢喜,这男的,是欢喜的相好,而这毒药,竟是魏炎新研制成功的五毒散,而解药,需得根据五种毒的量而现配......

如此搪塞,如此狗血,让泯王妃怎么不阵怒,挥手对着王府侍卫道:“这些人保护大人不利,拖出去先给每人打上一百杀威棍。若是行哥哥没有救过来,你们就全部陪葬吧。”

众衙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时场面虽然打得混乱,但众人皆知一点,就是魏大人不希望衙役们掺和他与殷明月之间的恩怨,所以大部分人均在站在院外,至于怎样中毒的,都是听魏炎所说,如此被惩戒,属于被殃及的池鱼,好不冤枉。

一阵哀哀的惨叫此起彼伏,清晰可闻。

刚打不大一会儿,魏炎己如一阵风似的刮回了主堂,对成鸿略道:“别打了,快让大家去抓蝎子、蟾蜍、蛇、蜈蚣和壁虎,多多益善,谁也别偷懒,谁若是找到的毒物过少,不仅补上这一百杀威棍,还要替魏大人再打上一百,一共两百杀威棍......”

好家伙,两百杀威棍!!!打足了恐怕这人也活不成了,果然,这京城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毒。

十个衙役均用手捂着受伤的屁股,一挪一擦,那动作,如此的黯然销魂,如此的妖娆多姿,向前走着走着,其中一人飞身一扑墙角,兴奋道:“我抓住了一只,抓住了一人!!!”

一群刚刚还“弱不禁风”的汉子们,登时如恶虎扑食般冲向最先捕到毒物的汉子,一顿掏抢,最后一人欣喜的摊开手掌时,发现那蜈蚣已经被撕、咬、压成了无数段,即使再强的复生能力,也是回天乏术了。

李成悦气恼的抬腿就踢,正踢在衙役们被杀威棍打过的疮口上,疼得汗水再次留下来了。

李成悦将所有的受伤的、没受伤的衙役们聚于一处,分成临时五个小组,分别去搜寻这五种毒物。快马加鞭,绝不敢耽搁,而李成悦则是带着四个人,直奔沧澜山而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批又一批的毒物被马不停蹄的送回到了县衙,通宵达旦,无休无眠。原本肃然的县衙,如今又成了毒物乐园,

药房内,魏炎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躺在床上忽冷忽热的主子,下了下狠心,挽起长长的袖管,将胳膊上的皮质裸-露出来,直直的伸展,从一只罐子里拿出一组毒物来,放在胳膊上,任由那恶心的家伙予求予夺,直到脸色再次发青。

魏炎将黑血挤出一滴,与先前那滴黑血并排放为一处,均放在鼻翼处嗅了嗅,半天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拿出五种不同颜色的解毒药粉,一仰脖颈喝了进去,不一会儿,脸色恢复了些血色。

魏炎伸直胳膊,再次拿出五种毒物来,不过,这次拿出两组来,再次承受这噬肉之痛。

第二百二十三章 没有值得与不值得

一向坚忍的秋海棠,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了魏炎的手臂上。

那手臂上,己是千疮百孔,被那些或大或小的毒 物咬出了数不清的蚂蚱口,随即上药结了痂,变成黑点子,再重新被咬伤,再上药......如此周而复始,两条胳膊如同被成千上万只的虱虫或蚂蚁啃噬过,没有一处完好之处。

眼泪落在疮口之上,生生的咸,渗在伤处,疼得魏炎如受酷刑般难捱。

秋海棠忍着心痛将眼泪抹了开去,看着身后塌上仍是昏迷不醒的魏知行道:“魏郎,你这是何苦?主子,他又是何苦?明明将她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偏要说那些绝情的话。现在的殷明月,除了恨主子弃她如敝履,未见一丝一毫的伤心,该吃吃,该喝喝。当初我就劝过主子,这殷明月对主子的情分,远不如主子对她的情分,怕是利用的成分大于情意。这洗髓丸,不如留给主子自己用为好。”

魏炎静默无语回到榻前,将一层粉末和在水中,手指头橇开魏知行的牙关,一点一点的倒进嘴里,一点咽喉处,药水登时灌入了体内。

秋海棠一脸希翼的看着魏知行,期待他快速的醒过来。

魏炎苦笑一声道:“我只试出了其中三味药,即蜈蚣、蝎子、蟾蜍,剩下的蛇和壁虎却是难上加难。蛇的种类有成千上万种,要找出主子中的是哪一种蛇毒无疑于大海捞针;这还不是最难的,最后一味壁虎更难,现在是冬季,壁虎很难找,收集足量的壁虎尿更是费力,即使找到了,测试出主子中了多少量的壁虎尿毒,只怕时间拖得越久负作用越大,即使命救回来,轻则影响子嗣,重则,脊髓严重变形,只怕会瘫痪在榻,一辈子,走不得路。”

怎么会这样?“大桌子”怔怔的看着浑身如打摆子颤动着、渗了一额头汗水的魏知行,心里突然替主子不值,他在这里命在旦昔,而殷明月,却在向阳村吾行吾素,甚至对魏知行嗔责怪罪,玩着帮魏来改名的把戏。

“大桌子”脑中电闪雷鸣,怔然道:“将魏来留在向阳村,根本就不是主子气魏来背叛了他,对不对?”

魏炎点了点头,眼睛一红道:“主子在中毒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想到了,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世,留下魏炎,不过是多一层保护而矣。他怕,泯王妃顺藤摸瓜查到中毒与明月有关;他怕,泯王妃会迁怒于明月,杀明月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他更怕,明月知道他是因救她而死,一辈子不安于世,所以,才说了那些绝情的话。无情深处是有情。主子,原本的他无所畏惧,现在的他却是顾忌重重,全都系于殷明月一身,如你所说,她,真的不配。”

许是药效起了作用,魏知行浑身的汗如同小溪流水一般,牙齿咬得嘎吱吱响,让这寂静的夜,更添了一抹骇然与愁思。

秋海棠看着魏炎手臂上的千疮百孔,心里更加的痛。小翠怀孕了,说不艳羡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魏知行原来叮嘱她侍候明月,在明月赶她走时,她欣然应允,一方面是看不惯明月对感情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另一方面则是想跟着魏炎一同陪着魏知行回京,说不定机缘巧合下怀上娃子。

即使秋海棠不懂医术,但她也明月,魏炎如此替魏知行试毒,未来的几年里,她都不可能要自己的孩子了,总不能生下一个小毒物来吧!!!

秋海棠看着丈夫的手臂,又看着越发寒冷的魏知行,怒气直往上涌,蹭的一下站起身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殷明月这个白眼狼逍遥自在,我要告诉她一切,让她良心不安,最不济,也要将她捆来,看看主子为她所受的苦。”

秋海棠急急向外走,却被一个微弱的声音叫住,秋海棠忙转回身来,走到榻前,只见魏知行已经半睁开眼,双手紧紧抠着床榻的边沿,捏得骨结暴起,透着青筋。

男子脸色腊黄,眼眶发青,嘴唇惨白,裂着无数的蚂蚱口,一看就是病入膏荒,气势却是丝毫不减,气若游丝道:“不许去!!!你若是敢去,我就让魏炎休了你!!!永远不是魏家人!!!”

秋海棠眼睛赤红,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闷声道:“主子,你,这又是何苦?为了她,你值得吗?”

男子苦涩的笑了笑,看着魏炎道:“这世间,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愿做与不愿做,就如同,魏炎为我以身试毒,你为嫁魏炎苦心算计,都是出于自愿,怪不得别人。”

男子勉强的支撑着双臂,却是支撑两次都没有坐起来,下肢软而无力,似一团棉花般软绵绵的。

魏知行苦笑着再度躺在榻上,模糊道:“老天这是怪我过去五年走的路太多了,让我歇上一歇。”

“大桌子”顿时眼睛发酸,中壁虎尿之毒,对脊柱骨髓破坏极大,主子下半身动不了,怕是与毒性又漫延了一些。

“大桌子”不忍再看下去,以出去安置木桶给魏知行擦身为由出了屋子,刚关上房门,眼泪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却不敢“嘤嘤咛咛”的哭出声,只能咬着下唇,坐在冰凉的廊柱上默然流泪。

魏知行将魏炎的袖口向上拉了拉,看着数不尽的伤口,摇了摇头道:“我己是残破之躯,何苦再坏你强壮之体,剩下的两种毒,我自己来试,是生是死,是全是残,皆不怪你。还有,去转告泯王妃,明日一早火速起程,直奔京城,时间一刻也不能耽搁。”

魏炎大惊失色道:“大人,万万不可,这两味毒正是难解之时,再加上舟车劳顿,更加速了毒性。”

魏知行摇了摇头,固执的如同一块千年的石头,魏炎叹了口气,他岂会不知,只有大人走了,泯王妃才会走,如影随形,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深查魏大人因何而中毒,为谁而中毒,他想保护的人,才会在他卑微的、竭尽所能的保护下,留得一线生机。

......

向家当初与明月家势同水火,从没想过,向耀祖未来的媳妇竟从明月家出嫁,因对舅舅一家颇有微词,明月对二人婚事并不上心,全权交由刘氏、宋娇娇负责,自己则全身心的扑在辣酱泡菜的腌制上,偶尔在地窖里,捧着封泡菜坛口的白酒喝得酩酊大醉,痛快之时还要大骂魏知行这个负心汉两句。

转眼到了第三日,成亲之日到了。按照农村的习俗,用七龙灶做上七大碗菜,摆上一长排的露天席,邀全村人来吃酒席,席面因条件、因人而异,灾年的时候,甚至会摆上全素席;丰年的时候,会杀整头猪庆贺。

明月虽不待见刘英,但刘氏必竟是刘英的亲姑姑,俗话说,姑姑亲,辈辈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刘氏自然不会亏待了亲侄女,向家没银子准备喜宴,刘氏主动承揽下来在三房办酒席,席面自然不差,盐料十足,离老远就能闻到香气,不少娃子的涎水都流出来了,一改欢脱的模样,老实的等着开席。

除了村中交好的人儿,李成悦也前来参加婚礼,脚还没站稳,成鸿略带着成高儿来凑起了热闹,给出的籍口是,成高儿想刘氏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婚礼。

李成悦却敏锐的感觉到事情不会这么巧合,他向成大人告假之时,成大人丝毫没有表示说要来向阳村的意思,怎么自己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跟到了?

县太爷能来参加婚礼,简直是三房的荣光,蓬荜生辉的感觉。

有荣光的,自然也有扫兴的。殷金、殷银竟然也大摇大摆的前来蹭席,甚至连个敷衍的礼物都没准备,大咧咧的、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在了第一排的宴席上,完全以三房长辈人自居。

明月看着二人生气,想要赶走他们,刘氏却紧紧拉住明月的手急道:“明月,今天是你刘英表姐大喜的日子,又是在咱家办的喜宴,能忍着就忍着,别扫了大家的兴。他们再不对劲儿也曾是你大伯、二伯,既然来了就来了,再吃能吃多少酒、食多少菜?

明月眼睛讳莫如深的盯着殷金的眼睛,总觉得那双不太友好的三角眼里隐含着什么东西,一旦冲出来,不死也要扒人一层皮,看得明月心里突突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果然,酒过本旬,菜过五味,新郎官向耀祖骑着一头借来的矮驴,身后跟着一乘四人抬大轿,前来三房迎娶新娘子刘英。

向耀祖勉强背起刘英向院外走之时,却被殷金给拦住了门口,一脸痞气十足道:“向家侄子,好福气啊,一件綄衣换个媳妇,全村的男娃子都在羡慕你这个阴阳脸呢!”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向耀祖最恨别人说他阴阳脸, 想要动怒,却又不敢放下刘英。迎亲有个说法,若是新娘子上轿之前鞋子挨了地,夫妻不能到白首。

向耀祖只好忍着气,直接绕过殷金,殷金倒也没难为这小两口,目送着二人,一人骑马,一个进轿,直奔向家去了。

殷金一脸油光的走到成鸿略和里正海大壮所坐的头席面前,一揖到地道:“老弟斗胆,请海兄弟给做个见证,再请个官媒说个亲。”

海大壮眉头一皱,瞅着热闹异常的三房,不悦道:“殷兄弟,今日是三房大喜的日子,你的喜事与三房无关,咱押后再说。”

海大壮心里对殷金的行径万分的瞧不起,脸上自然没有好表情,这殷金正室媳妇宋氏被流放期间死了,传回死讯不过几天的功夫,这殷金便时时刻刻惦念着再娶一房填房,这也太急切了些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氏的死与他有直接关系呢!

殷金将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道:“海兄弟说得不尽对,俺说的这件事,即是三房的喜事,也是老宅的喜事,两好嘎一好,两家并一家,皆大欢喜,团团圆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一起办了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让爹买一推给你

听殷金如此一说,刘氏登时瞪圆了眼睛,脑子如打了结一般,想了半天才听明白“这两好嘎一好”是啥意思,殷金,这是在宋氏刚死就来求娶自己了?求娶他自己的亲弟媳妇?

想通了关节,刘氏气得脸色白了黑,黑了绿,胸脯一伏一伏的,一向好脾气的她声音登时提高了不少:“大哥,休得胡言乱语,我敬您是殷友的兄长,所以对过去诸多嫌隙,不予计较,但不是我对什么事都不计较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切不可说过头儿的话,损我声名。”

殷金对于刘氏挠痒痒似的小愤怒颇不以为然,反而调笑道:“好,好,听你的,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咱一会儿回屋关门说。”

“你,你......刘氏气得结巴起来,不知如何如何反驳殷金的臭无赖了。

成鸿略眼睛轻眯的看着殷金与刘氏,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殷金一脸笃定的模样,定是有备而来,怕是要出什么阴损之法了。

男人心里想着,面上则不显,仍像无事人一样,啜着茶,看着事态发展,不发一言。

李成悦却是急得火大,一下子挡在刘氏身前,气急道:“闭嘴!月儿娘不能嫁给你!再胡说八道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明月脸色不由得一黑,这个李成悦,平日里当差办案雷厉风行,挑不出一处错处来,日常生活却是一榻胡涂,粘火就着,也不过过脑子,这个时候,任何*出来帮刘氏,都会成为箭耙子吧?反而让事情越描越黑。

殷金初时确实被李捕头吓了一跳,脸色先是一变,在看到躲在李成悦身后、一脸楚楚的刘氏时,又壮了壮胆子,挺了挺胸脯,大着胆子回道:“李捕快,俺在跟俺三兄弟媳妇说话,你为何要阻拦?此外,您应该叫三儿媳妇为‘殷家娘子’吧,怎么叫‘月儿娘’,莫不是李捕快存了些什么龌龊的心思?还是因为刘氏偷偷答应你什么了?”

殷金倒打一耙,李成悦气得脸色成了猪肝色,懊恼道:“休得血口喷人,殷家娘子从不是那种不顾声名之人!!!”

“哟,又叫上‘殷家娘子’了,这叫法变得挺快的。既然刘氏没有约定什么,那就是李捕认自己存了龌龊心思?!”殷金咄咄逼人。

李捕快心一横,索性决定承认此事,让刘氏嫁给自己,总比嫁给这个心怀叵测的大伯哥强得多。

李捕快红着脸刚要回答,成鸿略已经重重咳了一声,及时阻止了李成悦,一脸肃然道:“李捕快,今日是刘家大喜了日子,我们不过赶巧添添喜气而矣,说起殷家之事,有欠馁当。”

一语点醒梦中人,越是与殷金纠缠,越是对刘氏不利。李成悦长吁了一口气,瞪了一眼殷金,便不再言语,身体却仍是诚实的拦在刘氏身前,生怕殷金冲过来一般。

殷金似横下了心一般,对成鸿略深施一礼,又对海大壮抱了抱拳道:“县太爷,海里正,非是小的专挑今日挑衅滋事,而是这两件事如出一辙,既然魏大人断了向耀祖娶了刘英,还给了上百两银子的嫁妆和三十亩田产;那殷某自然也能娶了刘氏,上百两银子的嫁妆殷某不要了,不过田产倒是可以考虑......”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娶了媳妇不说,还要田产做嫁妆,李成悦听得心底火蹭蹭往上冒,出手比思想快,一拳头砸在了殷金的鼻梁上,鲜血登时就流了出来。

殷金被打得身体四仰八岔的躺在地上,李成悦尤不解恨,一抬腿骑在了殷金身上,如钵的拳头,似雨点似的,不分脑袋、胸口和肚子的就砸了下来。

成鸿略气愤的脸色一变,忙跑到李成悦身侧,使劲儿想将如獅子般暴怒的男人拉起来,偏李成悦正在气头上,又是练武功的,成鸿略一介书生硬是没拉动!!!反而是殷金的眼眶又挨了两拳。

成鸿略气得一跺脚,恨声道:“莽夫!蠢牛!!”

殷金用手护着头,但在李成悦这个老捕快手里,却是丝毫不起作用,专挑痛处下手,疼得殷金哀哀直叫,渐渐的也被打出了火气,从怀里掏出一件嫩粉色的亵衣吼道:“刘氏和俺有了肌肤之亲,你拦着也没用!!!”

嫩色的亵衣随风飘荡,上面的花色竟是那样的醒目,比向耀祖那日手里拿的刘英的亵衣还要让人悱恻,再加上两个大打出手的男人,刘氏与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恐怕比这亵衣还要香艳得多,令人瑕想连篇,不难看出,刘氏与男人们的故事,在今后一个时期,会长久居于向阳村茶余饭后的谈资之首。

李成悦先是一怔,回头看向刘氏,后者的脸色己是惨白一片,瘫倒在地,无疑于已经默认了殷金所说之事,连明月想骂殷金栽赃的机会也错失了。

明月脑袋“轰”的一声响,看着刺得眼睛生疼的亵衣,蓦然想起,去年殷金和宋氏趁虚而入三房偷东西,甚至将借来的苏宏图的笔墨纸砚也不放过,还恐吓松儿。

后来明月发威,宋氏返还了部分东西,其中就少了这么一件亵衣,当时刘氏以为宋氏喜欢贪下了,想息事宁人就没深纠,现在看来,偷了亵衣的,不是宋氏,而是殷金!!!

一个男人,长期的隐藏着一个女人的亵衣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简直是:下流!无耻!!

看着被李成悦打成猪头的殷金,明月突然觉得,这李成悦太过心慈手软了,就应该将殷金那双淫-邪的爪子剁下来喂狗!也许连“撩妹儿”都嫌他的爪子又臭又淫!!

明月扶起面如死灰的刘氏,心知,若是这个名声做实了,以刘氏执扭的性格,只怕离死也就不远了。

明月挺了挺胸脯,向前走了两步,将亵衣从殷金手里拿了过来,一脸欣喜道:“大伯,你这是从哪捡来的,这是明月的亵衣啊!!是去年我洗衣裳时被‘撩妹儿’叼跑的,没想到被你捡到了,太好了!”

“月儿!!!”刘氏挣扎着站了起来,厉声喝止住明月道:“闭嘴!这亵衣是我的!不是你的!!”

明月这样做自然是为刘氏着想。如果亵衣是自己的,大不了全村人骂自己是淫-娃荡-妇而矣,自己心比铁坚,就当被蚊子咬好了,殷金想娶亲的计划就会失败,,他再混蛋,总不会强娶自己亲侄女吧。

但若是承认亵衣是刘氏的,不仅前些时日洗白的名声毁于一旦,所有的污的、坏的全都压在刘氏的身上。况且,刘氏和刘英不同,刘英是被害者,而刘氏是苟且者,如果不嫁给殷金,又不被全村人所容,只怕只有沉塘一途,这殷金,为了娶成刘氏,拼得也够大的。也笃定刘氏为了活命,也定会如他所想,嫁回殷家,从三儿媳妇,一跃变成大儿媳妇。

明月一脸急色,娘两个为了一个亵衣争得面红耳赤。

成高儿年纪小,不知道大家在争什么吵什么,见娘两个吵得甚凶,眨着可爱的眼睛,走到二人中间,扯了扯明月的袖口,又扯了扯刘氏的袖口,又看了看明月手里的亵衣,亲昵的对刘氏撒娇道:“娘,别跟月儿姐争来抢去的,她喜欢,给她就好啦。你喜欢,我让爹给你买一堆便是,天天换着穿......”

明月登时觉得心口疼得要命,眼睛不自觉的看向成县令,只见成鸿略的圆脸已经如亵衣一般粉嫩粉嫩的了。

参加婚宴的村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成高儿一个简单的“娘”字,将刘氏的绯色故事里,又强行塞入了第三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县令。

成鸿略看着越发混乱的局面,不由得怒道:“魏大人虽己离开朝阳县,但断案的精髓仍在,本官自会依以判之。既然殷金有了刘氏或者是明月的亵衣,那就要调查清楚,若是刘氏的,或是嫁给殷金,或是沉塘;若是殷明月的,就要施以重罚、以儆效尤。”

明月怒然的一甩那亵衣,成鸿略当下冷下脸子,命人将亵衣抢夺下来,怒道:“大胆民女,这是要毁灭了证据不成?来人!!!”

李成悦一脸黑的一动不动,倔强的如同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冷然看着成鸿略的眼神,没有半分的尊重。

成鸿略只好对另两名衙役道:“将刘氏和殷明月关进祠堂,好好反思。”

刘氏委屈的要落泪,明月却扯了扯她的胳膊,昂首挺胸的随着衙役去了祠堂。

主人被关了,成鸿略这个“客人”却是一点自觉性也没有,高声喊道:“乡亲们,这席吃完了再走,没吃完的可以带回去。”

听说还可以带回去,本来就穷哈哈的村民们自然不愿走了,吃得五分饱的,奋力要吃成十分饱,吃得十分饱的,奋力要吃成猪八戒;家有有人没来的,小娃子跑着回去找人来吃......完完全全的吃大户的即视感。

成鸿略边吃边啧啧称赞,自己吃还不算,硬生生将一脸黑的李成悦拉着一起坐下,见李成悦不肯吃,附耳过来劝说了几句,李成悦眉眼顿时舒了舒,果然拿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明月这个气啊,自己这都认识的什么人?被押回后祠堂,将胸口的气一压再压,思绪慢慢回笼,一边懊恼成鸿略忘恩负义、不讲情份;一方面想着怎样劝说刘氏,一起承认那亵衣是自己的。

无论怎样劝说,刘氏都不答应,却是嘤嘤的哭泣着,不一会儿眼睛就哭成了肿桃。

明月正在为如何劝通刘氏而懊恼不矣,衙役却开了门,对二人冷着脸道:“成大人说,已经查清亵衣的主人了,让你们去听候发落。”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只怕还不到半个时辰吧?宴席刚刚结束就要发落了?明月眼讳如深,想不通成鸿略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回到三房院中之时,酒席已经撤了下去,村民们一个也不少的站在院中两侧,成鸿略身前摆着一张桌子,堂而皇之的正襟危坐,像极了县衙里的过堂审案。

成鸿略心满意足的看着跪在桌案前的几个当事人,举着手里的粉色亵衣道:“本官现己查明,这亵衣,是刘氏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飞舞吧,亵衣

成鸿略一判定亵衣是刘氏的,刘氏反而较先前的束手无策坚强了许多,在她看来,只要没有判定亵衣不是明月的,就还没到最遭糕的地步,至于自己,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好不容易逃出老宅,就是沉塘也绝计不能再嫁回去。

明月听了成鸿略如此笃定的做了判断,连丝毫包庇的意思也没有,心中不由大失所望,这成鸿略平时看着挺圆滑世顾的,对自家也颇多照顾,似乎对刘氏还有点儿别的意味,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的误会,他现在的所做所为,简直是让人齿寒。

明月脑海斗转,最后将眼睛放在了懵懂的成高儿身上,若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关键时刻就得打成高儿的亲情牌。

这样想着,明月真就这样做了,偷偷向明阳使了个眼神,又微不可查的举了举右手,做了食指和拇指一对、一掐、一拧、一眨眼的动作。

明阳聪明伶俐,又深谙明月的精髓,立即拉着身边的松儿扑通一声跪在了成鸿略面前,一顿哭天抢地,那悲恸之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刘氏已经不久于世。

不明所以的成高儿一见总在一起玩的松儿和明阳哭得如此伤心,甚至捶胸砸地,心理亦是慌了,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松儿和明阳身侧,伸手硬要拉着两人站起来,结果劲力太小,反而被这二人一扯跪了下来,明阳更是在高儿的腰眼上真的掐了一把,疼得高儿一呲牙,刚要冲着明阳发怒,松儿一个眼刀却飞了过来,明显偏向于他的亲妹子。

成高儿可不想被这亲兄妹二人排挤在外,如松儿和明阳一般,也对着自己的亲爹成鸿略磕起了头,甚至比明松和明阳都要卖惨卖力,磕的那叫一个响亮,连护额都磕歪磕破了;哭得那叫一个响亮,连嗓子都如公鸭一般的哑了,大有成鸿略不放过刘氏他就不认这个爹的架势。

成鸿略心里这叫一个疼啊,气恼的瞪着最魁祸首殷明月,懊恼道:“胡闹!!!”

明月却是装做没事人一样低眉面目,不言不语,倒是想看看这成鸿略如何收拾这残局。

成鸿略叹了一口气,对李成悦道:“还不快去!一会儿高儿的额头又伤了。”

李成悦得令,从身后拿出盆大的包裹来,解开绳结,顿时从里面散出一堆的亵衣来,好家伙,红的、黄的、蓝的......绝对称的上姹紫嫣红;绣牡丹的、并蒂莲的、兰花的.....绝对称的上百花斗艳;还有绣蝴蝶的、鸳鸯的、蜜蜂的.....绝对称的上蜂魔蝶舞,被风吹得妖摇曳生姿,落缨缤纷,好不热闹。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顿时乐坏了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对着飞舞的亵衣指指点点,看那兴奋的模样,脑子里恐怕正浮现着香-艳的画面。

矜持的大姑娘、小媳妇却是羞煞了脸,甚至连看都不敢看,香颈低垂,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儿。只有几个年长的老婆子好奇的跟着汉子们一起看热闹,猜疑着是怎么回事。

村里最年长的老刘婆子看着看着,突然“啊呀”一声,拄着烧火棍,颤颤微微的走到一堆亵衣前,将最上面一个鹅黄色的、绣着蝴蝶的亵衣快速的捡了出来,忙揣在了怀里,对李捕快怒道:“李捕快,你怎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偷俺老婆子的亵衣?”

李捕快脸色登时变得如同这亵衣一般五彩纷呈现,他只是在村中“随意”的“转了一圈”,哪里知道如此“娇艳动人”的亵衣,竟是一个近八十岁老妪穿的,若是知道是这一脸鸡皮似的老妪的,他打死也不敢拿。

李成悦将头摇成了波浪鼓,忙解释道:“奶奶,你误会了,这不是俺拿的,您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李成悦转向两侧娇羞的村妇们,义正言辞道:“各位婶子、伯娘、大妹子,快上眼过来认认,这里面有自己个儿或自家闺女的,快快认领回去,切莫声张,传出村去影响了自家声名......”

几个年纪大的媳妇先大着胆子上前来认,不一会儿就捡出了几件亵衣来,咒骂之声不绝于耳,纷纷猜测是哪个杀千刀的偷了她家的亵衣。

不一会儿,一大袋子的亵衣被村妇翻翻捡捡后,终于找到了各自的主家,大风飞过,无数的亵衣飞舞,竟比天边的彩虹还要多姿多彩。

成鸿略心满意足的清了清嗓子,大义凛然的一拍惊堂木,对殷金怒道:“大胆殷金,做出有辱向阳村、有辱列祖列宗之事,如今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

殷金大惊失色,一跪到地道:“大人明查,这些亵衣不是俺拿的,你可不能因为李捕快心悦刘氏而冤枉于小的。”

成鸿略听了更加气恼,眉毛倒竖道:“殷金,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捕快不过是为刘氏鸣屈,你便说他与刘氏不清不楚;本官与刘氏亦是干亲,你为何不说本官与刘氏也有不堪之事?!”

殷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倒是想说,但也敢说是,在这朝阳县的地界,谁敢说县太爷的不是,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殷金却不能任由事态如此发展,哭丧着脸道:“大人明鉴,小的真没有,家中也不曾有过此物,小的冤枉啊!”

李成悦呵呵冷笑两声道:“殷金,去搜你家之时,不仅我去了,连海里正也去了,亲眼看着我们挖出来的。”

海里正对着殷金失望的点了点头道:“殷金,我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来。最近附近几个村就有年轻寡妇丢了亵衣,大家伙风传有人要效仿向耀祖娶媳妇,几个村的里正正商议着成立保安小队,确保女人们安全。现在才知道,最魁祸首竟然是你,造孽啊造孽,上至八十岁的老妪的亵衣,下至五六岁女娃子红肚兜儿,你一个也不放过啊......”

殷金大怒道:“海大壮,你分明想栽赃给我!要么跟李捕头沆瀣一气!要么对刘氏也有猥亵的心思!!!我没偷,没偷,就是没偷!!!”

海大壮从身后的篮子里掏出一只泥罐子来,倒扣了肚口,里面哗啦啦的掉出来一堆碎银子来,海大壮不屑道:“你家藏银子的罐子你不会不认识吧!里面不仅藏了银子,也藏了这些亵衣!!!你娘、你儿子和你四弟殷才,方才亲眼看到我们挖出来的,你娘还大骂你浑帐,在宋氏和殷明朝出事时都没将这笔钱拿出来,简直禽兽不如。”

如此铁板钉钉,证据确砸,殷金求救似的看向殷银,后者却是看着罐子里倒出来的银子,一脸的沉思与怒气,在殷明朝出事时,殷银这个二叔可是拼着将家中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的,此时万万没想到,殷金竟然还私藏了近十两的银子,对殷金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事情如此急转而下,看得明月目瞪口呆,这县老爷还可以这样“审案”的?没有证据,那就“创造证据”;没有人证,那就“创造人证”,既然证明不了刘氏的清白,那就证明殷金的无耻吧,这屎盆子扣得,明月亦是心服口服。

如此己是铁板钉钉,殷金之罪再无回旋之力。

群情异常汹涌澎湃,汉子们见自家媳妇被人给“惦记”了,不愤怒是不可能的。几个气性大的,干脆飞身扑上来,对着殷金就开始拳打脚踢,其他胆子小没上前的,见成鸿略没有阻拦前面几个,干脆也跑了上来,一起群殴殷金。

可怜的殷金,之前被李成悦一顿好打,现在又被一群糙老爷们一顿打,过了好半天,成鸿略才下令制止了群情激奋的汉子们,此时的殷金,己是奄奄一息了。

成鸿略颇为大度道:“大家切莫激动,有本官,自然会还大家一个公道。按我大齐律法,判偷盗罪足矣,然殷金偷盗之物,涉多人之名节,着实可恶,本官依情判他一个偷盗与猥亵并罚,流放三千里,以免以后祸害乡里。”

明月不由得一怔,流放三千里,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宋氏来,在她被判了“流放三千里”之后的第二天,她便惨死在了路上,这个殷金,不会重蹈覆辙吧?殷金与宋氏虽然可恶,但终不至于被夺了性命,蚂蚁皆有生存的权力,何况一个人?若是那样,自己也不会心安的。

明月忙施了施礼道:“成大人,此人虽然可恶,但毕竟曾是明月的大伯,于情于理,皆应求情。不如暂时收监在朝阳县,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成鸿略一脸深思的看着明月,见明月眼色甚至坚定,不由得摇了摇头,对殷金道:“你若是有良心,就感念今日明月的求情之功吧。本官就判你偷盗罪一罪,打上一百杀威棍。”

殷金神情复杂的看着明月,说不出是感激还是仇恨。

在不久的将来,明月才真正读懂那其中的含义。

村民们狠狠的瞪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殷金,愤愤的回至家中,殷家三房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宁静。

成鸿略看着一脸平静的明月,嘴巴张了好几次,才似喃喃自语道:“魏大人前几日连夜回京城了。”

明月一脸的平静,用扫帚打扫着被村民弄脏的院子,连头都没有抬,连问都没有问,甚至,连扫帚都没有停,就如同,成鸿略说的话,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在她心中,不会吹起一丝丝的涟漪。

成鸿略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其心之坚韧,世间少有,也许,正如魏知行所说,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幸福得多。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半路杀出成鸿略

成鸿略收拾着临时充当桌案的桌子,从上面捡起那件嫩粉色的亵衣,感受着上面的一抹丝滑,半红着脸递给成高儿道:“这个,给你干娘送去。”

成高儿飞快的跑到刘氏面前,亲昵的将亵衣塞到刘氏的怀中,脆生生道:“娘,这是爹让给你的。”

刘氏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忙将亵衣收起来,这毕竟是经了殷金手的东西,呃,貌似,刚刚成县令也用手拿了,还在上面揉了揉,简直羞死个人了,一会儿在没人处定要剪碎了它,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才是。

亵衣事件在成鸿略的精心筹谋下,终于圆满的得以解决。

刘氏的脸红得如同大苹果一般,走到成鸿略与李成悦面前,施了施礼道:“多谢李捕头费心去搜寻物证,多谢成大人明查秋毫,还农妇一个清白。”单纯如刘氏, 到现在还以为事情的真相就是表面判定的如此,这殷金真的堕落到去偷全村妇人甚至八十老妪的亵衣。

得了小娘子的谢意,李成悦心里如渗了蜜般甜丝丝的,刚要答话,成鸿略已经抢下话来答道:“哪里哪里,月儿娘是高儿的干娘,自然不是外人;明月是你的闺女,自然也是我的闺女,当能让孩子受了委屈,千万莫要客气,以后,你家的事就是成某的事。”

竟然也不叫刘氐殷家娘子,改称月儿娘了,这几句话说的甚是热络,听得刘氏莫名的又红了脸,什么叫做月儿也是他闺女?什么叫做你家的事就是他的事?刘氏甩了甩如同浆糊的脑袋,心中自我安慰道:成县令定是看自己对高儿不错,又认了干亲,他也想着认明月当干闺女, 一定是这样,嗯,一定是这样。

成鸿略没有注意到刘氏的小变化,如沐春风的脸待转向成悦,立马变得如冬夜般寒凉,凛然道:“李捕头,你带着两个人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净了,切莫吓到月儿娘。以后别这么冲动,打人、骂人是莽夫所为,不仅于事无益,反而会逼得对*急跳墙,如果不是惹急了殷金,他也不会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儿拿出亵衣来,险些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以后要用脑子,知道不?”

李成悦两只眼睛顿时瞪成了牛眼睛,成鸿略只几句话,就将他入各户偷亵衣、到殷家埋亵衣、再找里正挖亵衣等等之功全都给抹煞了,还成了一个险些坏事的“莽夫”,虽然,他确实鲁莽了点儿,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人家小娘子正感谢着呢,自己反而挨了训斥呢?功劳反而成了成大人一人的了,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太无耻......

一个衙役忙拉着脸色讪讪的李成悦离开,半天才拍了拍仍一脸懵懂的李成悦道:“头儿,你平时挺机灵的,咋这回就傻了呢?没看出来,县令看上那小寡妇了,眼睛都快长出钩子了......”

李成悦脑中一道闪电劈过,登时清晰了不少,所有过去想不通的事儿现在全都清晰了,原来,成大人也看上刘氏了......

这个认知让李成悦怔了半天,竟然无所适从,越想越是颓废。

论家世,成大人是耕读世家,识文断字;而自己从老子到儿子,全都是武枪弄棍的莽夫;

论财富,成大人为官多年,既然不搜刮民脂民膏,也比他这个捕快挣的多;

论权势,成大人只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官媒给自己说媒,连秋海棠的姑姑都不肯帮忙,自己却是束手无策;

论人品,成大人自发妻离世,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而自己,除了死了的三房老婆,还是青楼的常客;

论关系,成大人儿子成高儿与刘氏情同母子,而自家的混蛋儿子连见都没见过刘氏,整日在镖局里打打杀杀......

半路杀出个成鸿略,李成悦越想越没有底气,卑微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随着刘家的离去,殷金的被打,三房的日子渐渐趋于平静,成高儿更是如长在三房一般,日日如脱了缰了野马,与明阳与松儿整日混在一处,今日掏鸟,明日捉虾,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完再和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早就变成了地道的农家小娃子,脸色黑黝黝的,身体壮实实的。

这一日,松儿满头是汗的跑进了屋子,拉着刘氏的手就往外走,刘氏急得忙扯住松儿,急道:“出了何事?明阳和高儿呢?现在河水开化了,莫不是掉河里了?快去救人啊!!”

松儿急忙摇摇头道:“娘,你别急,高儿和明阳就在山脚的地里呢,月儿姐也在那里晒豆子,没遇到野兽,更没掉到河里。”

刘氏长舒了一口气,刮了刮松儿冒汗的小鼻尖,嗔责道:“那你急个啥?吓死娘了,以为出啥大事了!现在是四月了,别动不动跑一身汗,小心着凉。”

松儿急得直跺脚,急道:“娘,你听我说完啊!咱家要出大事了!刚刚高儿又扯明阳的头发,我帮着明阳训斥他,高儿就生气了,说我和明阳才是一家人,将他当做外人。”

对于三个七岁小娃子的官司,刘氏己经思空见惯,完全不以为然,连成鸿略都不再为三个家伙“断案”了。若是每件事情都插手,这一大家子都不用忙活活计了,尤其是明月,忙着晒豆子酿什么叫酱油的东西,整日往山上跑,北疆的辣酱又要来取货,一大家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儿,哪里有功夫给这三个小娃子断案。

见刘氏一幅敷衍的态度,松儿有些生气了,声音提高了不少道:“娘,成高儿正逼着明阳跟他成亲呢!说是成了亲,他们两个是相公与娘子,就是名符其实的一家人,反过来一起欺负我!!!我不依!!!”

“啥?成亲?”刘氏吓得一跳,忙向半山上跑去。

如今正是农历四月,春光正是明媚,溪水潺潺涓涓,林木郁郁葱葱,“撩汉”和“撩妹儿”撒了欢似的向山脚跑,狗一、狗二至狗八如黄色的球般在后面疯狂的追着,好一幅生机盎然的田园居图。

到了山脚下被青石圈住的地里,明阳和高儿正站于一处,明月一脸笑嘻嘻的站在身前,两个小家伙肃着脸,扑通的跪了下来,似模似样的对着天空拜了拜。

刘氏这叫一个急啊,迭迭撞撞的跑到明阳面前,将明阳拉起来,照着屁股就打了一巴掌,明阳登时委屈的哭了起来。

刘氏不理会明阳,反而对明月嗔责道:“你这闺女,咋不拦着点儿,小娃子瞎胡闹,你也跟着瞎胡闹?这亲能是随便成的吗?明阳和高儿可是兄妹!”

明月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现出一抹笑意道:“娘,你怕啥,不过是小娃子过家家的游戏,算不得真,想玩就玩呗。”

刘氏的脸登时就冷了下来,痛惜道:“月儿,你咋还胡言乱语呢!这亲能是说订就订的?那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再说,明阳和高儿是干亲兄妹,一日为兄,终身为长,万不可乱了纲常!!!”

明月眼睛登时就大了,怪异道:“娘,有啥不行的?姨表兄妹、姑表兄妹都能亲上加亲,为何到了干兄妹间就不行了?临村还有父子二人娶了母女二人的呢!再说,现在他们还小,将来年纪大些了,若还是两情相悦,我们成全他们便是。”

刘氏赶紧捂住了明月的嘴巴,小心翼翼的四处望了望,生怕被别人听到这胆大妄为的言论惹了祸事,见明月不再挣扎和言语了,才小心翼翼的放下手,小声道:“月儿,以后可别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姨表兄妹、姑表兄妹结亲,是亲上加亲,就连京城的贵胄们也经常这样做;父子嫁母子,那是农家灾年无奈之举,却还是会被人垢病的,高儿的爹是县令,定会谨守祖宗礼法,明阳与高儿虽是干亲,但也算是兄妹,所以是万不可能的。”

高儿气得一跳脚,向山下跑去,边跑边气道:“我这就回去问爹,我就不信我永远是个外人。”

明月不由得哭笑不得,原来高儿“求娶”明阳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想成为“外人”;成为殷家“内人”的心思还挺“浓烈”,不过,对于明阳而言,这个成高儿,除了经常扯头发,拿虫吓唬,倒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青梅竹马”,最起码,上次遇到一条髭狗之时,成高儿最先将明阳护在自己身后,连松儿都慢了一拍。

明月懊恼的掀着铺了一地面的长了绿毛的豆子,翻了翻面,不再看刘氏一脸忧愁的模样。

相比于明阳与成高儿的遥不可及的“亲事”,明月则更关心它的酱油能不能酿制成功,毕竟,盐太过显眼,她脱不了手,而酱油不同,黑漆漆的,寻常百姓一般不会儿想到盐上来。

自从晒起了豆子,成越便自告奋勇的住进了地里的草房子里,一如当年训练明月杀狼捉熊之时。

看着一脸惬意的成越,明月呵呵笑道:“小越越,你是不是觉得山下的人越来越多了,你有些嫌烦了?”

成越不置可否,一人独居得久了,乍一入村庄生活,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让他出山或融入人群,比杀了他还要难,他甚至知道,他这一生都会留在这沧澜山中,与山为伍,与水为伴,如果说与人类社会中有些投契的,大概也只有明月一人而矣,亦师亦友,他从不想深入了解明月的隐私,明月亦不想剖析他的过去,更不会强求他做些什么,这样淡淡的,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互不奢求。

将豆子翻了个面,看着一望无际的豆胎,明月说不出惬意,对于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了憧憬。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把干字去掉

明月迈步走向门扉,只见一个翩翩男子倚在门旁,一脸含笑的望着她,手中打着一把扇子,上面的八个字,歪歪扭扭的不像话,正是自己当初所题的扇面。

明月飞跑了两步,自上而下将男子瞧了个遍,不无戏谑道:“不说是要到夏季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

骆平耸了耸肩,自认为风姿绰约的将扇子挥了挥,不无怅然道:“有佳人在此,自当归心似箭。”

明月翻了一计白眼,伸手在男子的胸口就是一计拳头,嗔道:“你的佳人远在怡香院吧!”

骆平一把将手捂住被明月砸住的心口,一脸痛苦道:“糟了,心被你一拳砸碎了,已经撑不到怡香院,勉为其难欣赏你这朵狗尾巴花吧。”

自打认识骆平以来,还第一次看到骆平如此开怀的笑,明月亦受感染般的笑了起来,浑不以成了某人口中的狗尾巴草而懊恼,笑得如此的没心没肺,笑得如此的肆无忌惮,如这春风拂过了骆平的面上,又涤荡了心间。

关好了门,二人闲庭信步的向山下走,许是感受到骆平身上释放的善意,狗儿们竟连吠都没有吠,撒欢似的在身前跑,十来条狗在身边围绕,好不吵闹,明月习惯性的从怀里将龙雀匕掏出来,举手向树林中扔了出去,狗儿们立即如潮水般跑向那匕首扔出去的方向,不一会儿其中一只就邀功似的叼了回来。

骆平眉头轻锁,随即趋于淡然,默然开口道:“‘佛跳墙’得到了叔父的赏识,对我大加赞赏,未来的五年,我可以留在这朝阳县,搜罗各方美食,甚至,可以成亲生子。”

“哦......”明月再次将龙雀匕扔了出去。这才看向骆平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可以吃到你的喜酒了?!唉,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你到底是娶红芍还是妙玉?还是一并都娶了,享齐人之福?”

骆平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这两个多月,京城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我不如讲给你听听?”

明月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对她而言,京城就是个遥不可及的一个地方,也许今生都不会去。

骆平想了半晌才道:“镇北侯被陛下责罚了,小道消息称是私通盐路之事,镇北侯前头被陛下打了板子,回到北疆就将李放给打了板子,还下令驱走了他一众小妾,让他不再声色犬马、耽于美色。”

“哦......”明月不置可否,这李放是挺欠揍了,打赏了叼回匕首的狗三,将匕首再次扔了出去。

“泯王被责罚了,比镇北侯还要重,不仅被打了板子,还被罚了三年俸禄,因为镇北侯是为军队私自贩盐,而泯王则是通过控制盐路而获利。”

“哦.......”明月不置可否,这泯王在这北疆一带,则是比驻守边关的镇北侯权势还要大,不仅有几十万的兵将,还控制着乐阳郡的经济命脉,这皇帝怕是以此来试探泯王的心思。

“举报泯王的证据,是泯王妃提供给魏知行的,官方消息是泯王府宠妾灭妻,这才引起了泯王妃的愤怒。”

“哦......”明月的眉头挑了挑,在这古代,能让女子下了这样大决心的,定是非比寻常之人和非比寻常之事,明月的心不由得乱了几拍。

骆平看着少女面上轻微的变化,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明月的面庞,继续说道:“坊间的消息则是,泯王妃重拾旧爱,与大司农魏知行私通,被泯王知晓,泯王愤而怒打魏知行,泯王妃被泯王软禁,泯王妃偷将证据交给魏知行,魏知行回首就告了御状。”

“嘶......”正将匕首收起准备重新扔出去的明月,手一抖动,龙雀匕的卡带松动,刃口弹出,一下子划了手指,几颗血珠登时就渗了出来。

骆平忙将明月的手拉到眼前,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擦了擦,见伤口不大,这才嗔责道:“也不小心一些,哪有用匕首逗狗玩的,就是伤到狗也是不好的。”

“啥......”明月瞪大了眼睛,低声反驳道:“现在,狗没伤,伤的是我,你是在骂我不如狗吗?”

骆平心里不由得有些自责,暗恨自己拿魏知行的消息来试探明月,结果害得明月受了伤。

骆平轻叹了一声,原来,魏知行在明月的心里,还是残留着一分力量的,但愿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残留会越来越少。

这一年,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年,朝廷之上风起云涌,边关上枕戈待旦,一触即发。

皇帝与泯王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实则,泯王妃所提供的证据里,还有泯王将铁矿密而不报、私设兵器库之罪,而这些,似乎还牵扯出了“血荼鱼”之祸,至此,泯王妃与泯王彻底决裂。

皇帝一方面压下铁矿之事,只以贩盐一事将泯王轻责了事;另一方面以泯王妃与泯王势同水火,遂由皇后做主,二人至此和离,从此势如仇敌。

当然,明月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仍旧做着向阳村的小小村姑,每天过着挣银子、花银子的简单而循环的快乐之中。

......

成高儿义愤填膺的跑到成鸿略面前,气哼哼的就是不说话,小小的腮帮,鼓得如同池塘里的小青蛙。

成鸿略把玩着手里的玉耳坠子,抬眼看了看脸色又黑上一圈的儿子,轻叱了一声道:“你还能主动回来?真是难得,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成高儿嘴巴撅得老高,懊恼道:“我不回来,你怪我不回来;我不去,你又怪我不去,我到底要去还是不要去?这样跑来跑去也没意思,干脆我变成殷家人好了!”

成鸿略气得一砸桌子,托盘里的玉坠子被垫起老高,成鸿略又心疼的拿起玉坠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半天,发现没有破损之处,这才懊恼道:“大逆不道!!!我成家的子孙,怎么能变成别人的子孙!简直对不起列祖列宗!再这样胡说我打断你的腿!!!”

成高儿看着爹爹一脸肃然的样子,越想越是委屈,竟嘤嘤的哭了起来。

成鸿略顿时乱了手脚,放下玉坠子,跑到儿子面前,小心擦拭着眼泪,结果擦下来一圈的黑泥,不由轻叹问道:“是和松儿打架输了?和明阳吵架输了?还是松儿和明阳一起联合你输了?”

这下子可说到成高儿的痛心之处了,想来想去还真是如爹爹所说,与松儿打架,自己没松儿劲儿大,就连故事里的二郎神也总输给孙悟空;与明阳吵架,自己没她嘴皮子快,好不容易拿只死老鼠吓明阳或是扯明阳的头发,松儿就扑上来打自己,似乎,好像,一定,最后“输”的那个人总是自己。

高儿不由得越想越是委屈,竟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似乎默认了成鸿略的说法。

成鸿略翻了翻白眼,心里颇不以为然,这叫做自做孽、不可活,自己这个儿子,在县衙里骄毛惯了,无人敢惹,到了向阳村被殷家人一视同仁,完全没有“特殊待遇”,你上手欺负人家妹妹,松儿不反过来欺负你,这才叫怪事!!

成高儿本来也不是简单的找成鸿略诉苦,哭得成鸿略心乱如麻之时,便直奔主题道:“爹,我想和明阳成亲,这样,明阳就是高儿的娘子,高儿和娘子就能一起光明正大的欺负松儿了!!!”

成鸿略顿时瞠目结舌,完全败倒在儿子独特应战思维之下,打不过,就联合,看起来挺不错,但是,若是儿子与明阳定亲了,自己与刘氏的亲事怎么办?若是弃了,有些可惜,况且,高儿娶明阳完全是心血来潮,只想着打架,根本就不是感情之因素。

成鸿略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状似迟疑了半晌才道:“高儿,你娶了明阳,可松儿还有明月、明星相帮,你们两个还是打不过的。”

成高儿一听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霜打的茄子,别说是明星、松儿,单一个明月,十个他也斗不过,连干娘刘氏都听明月的。

成鸿略正得意于自己劝儿子打消了订亲念头,哪知成高儿语出惊人道:“爹,我知道了,你是想告诉我,要娶就娶明月姐,这样,整个殷家就都听我的了,连干娘也不例外。”

成鸿略顿时脑门一堆黑线飞过,十分以及百分的怀疑,这个儿子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这个思维,定是受了屡出怪言的殷明月的影响,一定是。

成鸿略安慰性的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轻声慢语道:“高儿,你娶了你明月姐,明月姐便跟着你成了成家人,但你干娘、松儿、明星、明阳,还是殷家人,和我们成家人,还是两家人。”

高儿的脸皱成了核桃胡,褶皱丛生,似乎一下子从一个七岁小娃子,变成了八十岁老头儿,还是孤孑一生的那种,满身散发着沧桑之感,为他的“成为一家人、不再受欺负”大业的实现而一愁莫展。

成鸿略暗自好笑,看了看门外,见空无一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高儿,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看你同意不同意、配合不配合了......”

成高儿静静的听着成鸿略的话,越听眉毛越舒展,展颜一笑,那小小的豁牙竟似放出了璀璨的光辉一般。

高儿兴奋的跳下凳子,飞快的跑向门口,却被成鸿略一把抓了回来,将桌上那只上好的玉坠子小心翼翼放在成高儿的手里,珍而又珍的将高儿的手心合拢攥紧。

成高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成鸿略,男子心里不由有些发毛,以为被儿子看出了端倪,成高儿却脆生生一笑道:“爹,你又又又又让我给干娘捎东西!老办法,我想要糖人儿!!!要给月儿姐、星儿姐、明阳和松儿,不,还有干娘,一人一个.......”

成鸿略轻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行,给你月儿姐、星儿姓、明阳和松儿,一人一套糖人儿,你干娘就不用了,上次我买的云桂坊的蜜饯她吃了不少,我让人买了让你一道带些过去。还有,你这身泥得洗掉,要不然掉到地上都找不到你了。”

看着儿子出了屋子,成鸿略不由感慨,真是儿大不由爹,儿子自从被刘氏所救,认识了松儿,一颗心就成天系在了殷家,看来,自己得加快速度,要彻底将“殷家人”变成“成家人”,真正的将高儿的‘干娘’的‘干’字给去掉。

第二百二十八章 殷明月捉-奸

“娘,娘,我回来了!!!”成高儿兴高彩烈的跑到刘氏的房中,紧紧窝在刘的怀里,冲着松儿还扮了个鬼脸示威。

松儿不屑的瞪了一眼成高儿,每次打架,不是向刘氏告状就是寻求成鸿略当靠山,结果刘氏总是向着成高儿,嗔责松儿的不是,不是罚他挑水就是打柴。

相反,成鸿略却相对偏向于松儿一些。每次高儿被松儿打了告状时,他就会充当“泥瓦匠”的角色,总在几个娃子中间“和稀泥”,永远让人看不出他断案的神武英明来。

成高儿傲娇的将糖人儿拿出来,如施恩者般放到炕上,对成高儿道:“拿去吃吧。”

松儿倒是有几分骨气,转过头去赌气不吃,成高儿又不乐意了,将糖人儿拿到松儿的鼻子底下,诱导道:“可甜了!我让他捏成了孙悟空的样子,费了不少口舌,你若不吃,我可就吃了,二郎神开始吃孙悟空了......”说完做势要往嘴里送。

松儿这下可急了,一把抢过糖人儿,怒道:“孙悟空只能我来吃,你不能吃。”说完示威性用舌头在糖人上面舔了舔,算是宣誓了主权。

随着糖儿吃到肚中,两个娃子如这天气一般,逐渐放了晴,不一会儿又玩闹在一处了。

因为要跑出去找明阳、明星,高儿将怀中的小荷包放在炕上,对刘氏道:“娘,这是俺爹给你的。”

没等刘氏答应,高儿己经同松儿跑了出去,继续疯玩了。

刘氏将小荷包打开,从里面倒出来一对玉坠子,玉坠子是淡然的绿色,似春天碧树影映下的溪水,又似春天第一场雨落下的水滴,煞是好看恬淡。

刘氏的脸色不由得红得滴了血般,说不明白成鸿略的心思,那就真成了呆子了。

自那次亵衣事件后,成鸿略隔三差五的就让高儿往家里拿东西,每次,都是精心准备的,却又是让你无法拒绝的。

第一次,送的是两条奶羊,给出的理由是成高儿入住在三房,吃不好喝不好是影响身体成长的。而在这之前,明月一直想买奶羊,不过据那农户说要等到开春产羊才能卖。成鸿略打着让高儿成长的理由,刘氏总不能退回去不给高儿喝吧?

第二次,送的是好几匹绸子几个玉饰,给出的理由是开春了,得给成高儿多准备几件衣裳,因额头上的伤,衣裳需与护额配套,所以准备了玉饰;又因高儿自己一人戴护额太过怪异,所以,连带着松儿和明阳的也都准备了,三个娃子,穿得跟葫芦娃三胎胞似的,在向阳村甚是醒目。刘氏又是不能拒绝;

第三次,送的是一车的吃食,理由又是成高儿,只是,这堆成山似的连米带肉、再加补品人参的,成高儿一人怎么吃得完;

第四次.......

每次理由充足得让刘氏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直到上次,送过来的是一匹嫩粉色的软绸子,一看就不是做衣裳裙子用的,而是,做亵衣的专用料,刘氏想退回去,想想却是脸红,不知道如何开口对成鸿略说,万一是自己多心了怎么办?

自那日起,刘氏惶惶不可终日,总是在退与不退之间徘徊,还没揣测明白成鸿略的心思,这次的东西就到了,这下好了,男子送女子首饰,不用猜测也知道是何种意思了。

一向被声名所累的刘氏还怎么坐得下?早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慌忙将玉坠子装回小荷包,决定明日一早便马上、立刻去找成鸿略说清楚此事,自己本身名声不好,不能累了声名不错的县太爷。

第二天一早,刘氏早早做好了早饭,尽量装得自然道:“明月,我今天去县城买做鞋子的麻布面,你在家好好看着弟弟妹妹。”

明月轻轻点了点头道:“娘,咱家有两个衙役随时待命,生怕高儿再出事情,村里人见咱家都绕着走,哪还用得着我看着?我正好也有事去县里,我帮你买回来吧。”

刘氏脸色一窘,摇了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高儿的脚怕磨,得选软些的鞋面。”

明月狐疑的看了刘氏一眼,这刘氏天生是招绯闻体质,平日里在村中都甚少走动,大多时候都是呆在家中。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俗话说,事出无常必有妖,这刘氏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刘氏被明月盯得登时低下了头,装做喝粥的样子不再言语,而实际上,她的耳根已经呈现了粉红色,粥碗里也已经空空如也。

明月终于收回审视了的眼神,点头同意道:“好,娘,咱一起去,到了县里再分开,你买你的鞋面,我去一趟珍味坊。”

刘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如逢特赦似的吁了一口气。

二人匆匆吃完早饭,坐着牛伯的牛车直奔县城,一入城中,明月先找借口下了牛车,偷偷在后面跟着,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刘氏也打发走了牛车,左顾右盼见没有认识的人,这才急匆匆直奔县衙,这样的举动让明月心里更加的不落地,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门口的一个衙役入内通传,不一会儿就放刘氏进去了。

明月紧走两步,被衙役拦在了门外,那衙役见过明月几次,以为明月和刘氏一样要找成大人,本想入内通传,明月连忙摇手,她哪里敢让成鸿略知晓自己跟踪刘氏。

可是,如果不通传,自己就进不去,自己进不去,又实在放心不下单纯如纸的刘氏,去单独见狡猾如狐的成鸿略。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好奇杀死猫。现在的明月,就是那只被好奇占据了脑袋的猫。

明月眼珠一转,微微笑道:“衙役大叔,我找李捕头,李捕头在没在?”

衙役摇了摇头道:“头儿不在,出去了。”

明月正在衙门门前徘徊想办法,只见一个少年远远的向这里走来,少年身材魁梧,天庭饱满,眉挺唇阔,身穿一身镖师装束,腰间挎着一把三尺长大砍刀,看着颇为精神。少年右手自然的持着刀柄,左手提着一只药罐子。

守门衙役熟络的打着招呼道:“山子,去京城护镖回来了?来找你爹?头儿出去巡街了,你进来等一小会儿?”

少年点了点头道:“嗯,前个儿才从京城回来,俺爹昨日感染了风寒,熬了药给他送来。”

少年正迈步往里走,却被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给叫住了:“山子哥,你来找李叔?”

李山狐疑的看着眼前颇为眼生的少女,皮肤健康如麦色,头发爽滑如黑缎,眼睛闪烁如星辰,身材娇小却又透着使不完的劲力,面色恬淡却似喷着火一般的热情,让人不由得一下子沉溺其中。

明月一脸笑容道:“山子哥,我是向阳村的殷明月,不知李叔提没提起过我,我对你的大名可是熟稔得紧。李叔逢人便夸山子哥,说你是贞大侠的嫡传弟子,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一身正气除暴安良,将来必成大器、堪称侠义。”

被一个长相娇好又颇为可爱的少女如此夸赞,少年登时脸红了,有些飘飘然的不真实感,忙摇着手道:“哪有哪有,不过一个小小的镖师罢了,不敢称之为大侠,折煞李某了。” 明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深得其父李成悦的真传,明月不由莞尔。

有了少年领着,又都是找李成悦的,衙役自然不好拦着,二人并排进了衙门。

李成悦的值事之所与成鸿略的会客之所是两个方向,一个在外院,一个在内院,明月生怕这一耽搁刘氏出事,连招呼都没打,便急匆匆向内院走去,李山忙拦道:“殷姑娘,俺爹的值事之所在左侧。”

明月随口急道:“我找茅房。”

李山听得顿时脸红了,长到一十八岁,当了镖师三年,所遇三教九流无数,其中不乏不据小节的江湖女子,从来没有一个如此大咧咧的说上茅房的,这个殷明月,还真是......特别。

明月绕过一脸懵登的少年,急匆匆向内院走去,李山愣然看着茅房原本的方向,连忙追过来道:“殷姑娘,茅房在这个方向,你,走反了。”

明月懒得与李山纠缠,不理会他继续走,李山却是来了“热心劲儿”,一直尾随至内院。

内院很静,竟一个婆子衙役也没有,二人如入无人之境,这样更让明月心里不安,脑海里不住的浮现着成鸿略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模样,总觉得这成鸿略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山毕竟在江湖上混了三年,立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带进来一个“心怀不轨”的少女,手心儿不由得渗出了汗,紧紧把着刀柄道:“殷姑娘,我看你不是来找我爹,而是来找成大人的吧?你若是敢对成大人不利,我李山定会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明月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嘘”的一声道:“别出声!你不是江湖大侠吗?我现在就带你‘除暴安良’,但这个‘暴’是成大人,你不会因为对方是成大人,就如老鼠般退缩了吧?!”

李山脸红的将身子后退了一步,将嘴巴远离明月的控制范围内,半矮下身子,小声道:“这成县令是鱼肉乡里了?还是私吞税银了?亦或是徇私舞弊了?”

明月撇了撇嘴,指了指成大人会客的方向道:“‘欺男霸女’!!!”

“啊?”李山险些叫出声来,他听爹爹说过成鸿略的为人,其他之事都有心可缘,只有这“欺男霸女”一项他不太信,因为,几乎整个县衙的人都知道,成鸿略大人不近女色。

明月不置可否,蹑手蹑脚的爬至会客厅窗下,伸手将窗户怼开一个小圆洞,鬼鬼祟祟向里望去。

李山犹豫再三,也样学样的也在窗户上怼了一个洞向室内看去。

令李山大惊失色的是,二人果然看到了成鸿略与一妇人共处一室,成鸿略坐着,那妇人站着,泪眼低垂,手帕轻搅,擦过眼泪后,眼睛顿时如柔弱的兔子般腥红,看着让人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果然是“欺男霸女”!!!李山想要如少女所说“除暴安良”,可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会武功的镖师,并不是少女口中所称的“大侠”;成鸿略又是自己亲爹的顶头上司,撞破了他的“奸情”,以后爹爹怕是要被穿小鞋了,是进还是退?李山不由得犹豫起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该不该看到

李山脑中进行着天人交战,偷眼瞟向身侧如狡猾猫儿般偷窥的少女,一股与生俱来的正义感袭上心头,心里有了笃定,低下头来轻声道:“一会儿我弄出动静引出成县令,你间隙里扯上那妇人便跑。”

明月闻然可急了,猝不及防转过头来,与男子的鼻尖几乎碰到一处,二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李山仓促向后退,后方是一圈的一尺高的青石台,上面放着一排的陶盆,里面种着应季的花草。

眼看着李山就要栽倒碰了花盆,明月伸手抓住男子衣裳领子,让男子借力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瞪,声音几不可闻道:“你闹那么大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惊扰了众人,我娘的颜面何在?”

李山顿时瞠目结舌,说成县令“欺男霸女”的是她,不让自己“打草惊蛇”的也是她,最令李山诡异的是,那妇人竟然是少女的娘亲?那少女岂不是跟踪自己娘亲而来的?还看着娘亲跟男人幽会?这事,还真是匪夷所思。

明月见李山不再说话,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子一矮,再次光明正大的就着窗户洞开始偷看偷听。

室内,刘氏泫然欲滴,好不伤心。

成鸿略软声细语道:“高儿自小孤苦伶仃,刚出生娘亲就撒手人寰,因我调任各地,光奶娘就换了七八个,夜半里经常饿着哭醒;”

“因高儿没有娘亲,常常被表哥、堂哥欺负,从小陪他到大的狗儿也被堂哥溺水使坏淹死,高儿哭得死去活来,足足一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

“因高儿没有娘亲,所以管教不严,常常因娇纵与人发生口角,身上的伤一个接一个,偏他倔强着不喊疼;”

“因高儿没有娘亲,所以在高儿被牤牛子刺青之后,才将你视同亲娘,实在是高儿心里太苦,难得有甜......”

......

几段话均不离“因高儿没有娘亲”,说得刘氏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向下落,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心里百感交集,想着高儿小小年纪却受了这样多的苦,心里除了酸还是酸。

她这一哭,成鸿略亦是颇多感触,二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明月心中不由得暗骂成鸿略是只老狐狸,知道刘氏心肠软,便三句话不离高儿,五句话不离苦难,说得他堂堂一个七品县太爷,惨的跟野地里的苦菜花似的;而平日里骄纵跋扈的高儿,苦的跟庙里的乞儿似的。

见刘氏果如明月所料,心肠软得跟踩了棉花一样,哭得一塌糊涂,成鸿略嘴角不由上扬,温婉的站起身来,将自己洁净的褐色帕子递给了刘氏,刘氏不好意思的接过帕子,二人手指相碰,如触电般的分开。

成鸿略眉飞色舞,低身捡起帕子,想再递给刘氏,见刘氏己如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了两步,脸色红得如黄昏的晚霞,凭添了几分风情。

成鸿略知道刘氏胆小而瑟缩,又万分注重名声,不敢再逼刘氏,将帕子放在了桌角,刘氏却没敢再上前来拿,眼睛只看着地面,白色的香颈低垂,越发的娇艳诱人,看得成鸿略都跟着痴了。

李山看着室内诡异的暧昧气氛,脸色比刘氏还要红润,忙别开眼睛,瞟向身侧的明月,少女却不为所动,仍是不错眼珠的看着。

李山想着室内刚刚成大人与妇人的模样,突然意识到,这哪里是成大人“欺男霸女”,这分明是成大人“梅开二度”,与妇人“郎情妾意”,自己与少女哪里是“救人”,说的好听点儿是棒打鸳鸯,说得难听点儿,是来捉-奸在塌的。

越想李山的脸色越发的红润,连手心儿都纂出了汗。

明月却是浑然未觉,仍盯着室内的事态发展。只见刘氏从怀中掏出那中首饰荷包,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角之处,声音几不可闻:“大人,这、这万万使不得。”

成大人轻轻接过那荷包,眼神瞬间黯然,轻叹一声道:“这幅耳坠子虽然是我付的银子,却是高儿亲自挑选的,走了十几家首饰铺子,挑了上百件首饰,最后才选中这一件。当时高儿嘴里还嚷嚷着,干娘戴上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娘亲。你若不戴,甚至退了回来,高儿定会觉得自己不被你所喜,又该觉得自己是没娘的娃子了......”

刘氏不由得左右为难,实在不忍心伤了高儿的心,让高儿再受丝毫的苦和伤。

成鸿略借机将玉坠子倒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理了理水滴般的流苏,随即递到刘氏面前。

刘氏自然而然的伸手来接,两只手,一在上,一在下,玉坠子如雨滴般滴落在刘氏手心里,带着男子手心儿里的余温。

刘氏脸色一红,成鸿略己将黄铜的镜面拿过来,刘氏又是犹疑片刻,还是听话般的戴了起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对玉饰耳坠,却顿时衬得刘氏脸色白晰了几分,流光溢彩,煞是动人。

“卿本佳人、难掩芳华......”成鸿略不由得开口称赞,后知后觉唐突了佳人,忙改口道:“本是一家人,高儿定会欢喜的。”

不开口解释,刘氏也许不明其意;将“佳人”改成“家人”,反而让刘氏羞红了脸,心中感触良多。这还是她长到二十九岁以来,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夸赞,也是她守寡以来,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称之为家人,久久孤寂的人,终于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这其中,即有对成高儿母性的光辉,亦有对成鸿略女人的羞怯,眼角偷偷瞟向成鸿略,适逢成鸿略偷看她,二人眼睛顿时一触即分,空气里弥漫起了暧昧的气息。

室内出奇的静谧,成鸿略毕竟是男子,想率先打破这层暧昧的尴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问刘氏的想法,遂装模做样的先咳了两声,这一咳,不仅没有缓解尴尬,反而让尴尬更尴尬,刘氏脸上的红云更浓重了几分。

明月不由得叹一口气,感叹于刘氏缺少男人的关爱,让成鸿略如此轻松就攻陷心防;又感叹于这成鸿略太过狡猾,勾引刘氏攻心为上,拿高儿做了挡箭牌。

明月不知道应该高兴于自己的娘亲即将成为朝阳县第一夫人,还是应该沮丧于自己即将有一个狡猾堪比狐狸的后爹。

明月转过身来,李山正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气氛堪比刚刚室内的尴尬,潜台词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你自己娘亲的“奸”,还捉吗?

事实证明,明月真的多心了,李山只是尴尬于自己一个情场雏儿,竟然干起了偷窥男女幽会的勾当,而且,还是领着一个十五岁少女来看,实在是有“勾引”之闲,完全不符合他“大侠”的风范。

见明月一脸怒色看向自己,紧张得喉头一痒,竟如成鸿略般拍着胸脯轻咳了两声。

这下可气坏了明月,这李山,做着和成鸿略一样的动作,明显是在讽刺自己,明月顿时如炸了毛的獅子,猛的一推李山,迈步就要走。

明月平日里的力气就不小,又是气愤之余,力道自然事半攻倍,李山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明月突然发难,身子再次如同刚刚那样向后栽倒,这次却没有上次的好运,一只陶泥花盆顿时被撞到了地上,发出了脆生生的碎裂声。

明月登时一慌,拉着少年的手就往外跑。

要逃己是来不及,李山反抓着明月的手,轻揽少女的纤腰,脚连踏廊柱三下,竟飞身上了房檐,二人默契的同时摒住了呼吸。

门扉大开,刘氏如受惊的兔子掩面而逃,背影看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成鸿略追了两步没有追上,心中懊恼于不知哪个不开眼色的偷窥了鸳鸯,吓跑了娇娘。

来到花盆碎裂处,男子不仅看到了碎裂的花盆,还看到了一只完好的药罐子,罐子口汩汩的冒着热气。而廊柱上,残留了两枚清晰的泥脚印子。

成鸿略不由得嘴角上扬,闲庭信步的走到了院子中央,看着紧张的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少女,亦是有些意外,挥挥手道:“下来吧!”

明月尴尬的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甩开了少年的手,状似悠闲的看了看天色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成鸿略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天,心中憋着笑,嘴上则附和说:“嗯,春雨贵如油,眼看着变天了,这天,着实是不错。”

李山则干脆了许多,飞身下了房顶,轻松站在了地面。

本来装模做样的明月登时急了,扒着房檐角急道:“你自己下去了,我怎么下去?”

李山脸色一红,刚刚是事急从权,现在成大人在此,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还牵着少女的手、揽着少女的腰吧?

少年四处望了望,从房山处找来一架梯子,架在房檐上,让明月慢慢的顺着梯子爬下来。

这一上房和一下房,完全是两个画风,上房有多牛叉、下房就有多狼狈,明月的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与愤怒了。

成鸿略看着明月微微笑了笑,在李山看来是温柔如风,在明月看来却是棉里藏针,果然,老狐狸永远是嘴上说三分、腹中留七分,话中有话道:“我刚刚抬头眯了眼,看东西都看不清了。”

明月心中暗骂老狐狸,这成鸿略是怕自己回去对刘氏说些影响她判断的话,从而破坏他的娶妻计划,说这几句话,分明是拿李山和自己的事威胁,也许,在他看来,自己与李山,还真如刚刚表现的一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明月气得牙直痒痒,无奈,成鸿略若是当真说给刘氏听,刘氏真会做出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自己嫁李山的事情来,左右,在刘氏眼里,自己也是个难嫁之女,尤其是被刘英“诬陷”有“相好”之后,好不容易因珍味坊涨起来的人气再次一落千丈。

明月咬牙切齿答道:“我刚刚也起了针眼,什么也没看见。”

虽然听出语气里的不娱,成鸿略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脸看向李山,李山的脑袋点的跟啄木鸟似的连忙答道:“成大人放心,李某也什么也没看到。”

成鸿略却皱了皱眉,不甚满意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出蒙蔽之事,看到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和你爹说说也无妨,别对外人碎嘴就好。”

李山挠了挠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看还是不该看到了。

第二百三十章 给鱼儿把脉

李成悦三番五次的往三房跑,特别是刘英出嫁,李成悦殷勤的跑过来说是帮忙,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刘氏,一幅欲言又止、满面桃花的模样,明月早就猜到了李成悦八成的心思,只不过刘氏暂时没有改嫁的意思,自己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成鸿略也对刘氏也表现了极大的热情,套路层出不穷,连洪带骗,让明月都不由得瞠目结舌,感叹这成大人完全没有读书人该有的矜持,更没有为官者的傲娇。

如今,这位成大人竟然要求李山不要隐瞒刚刚看到的事情,原封不动的告诉李成悦,自然是打着让李成悦知难而退的心思。

果然是只老狐狸!!!明月心中不由得再次腹诽,今天生生让自己吃了不小的鳖!明明是自己来捉他的“奸”的,结果被他反扣了一顶与李山私会的帽子!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怎一个“恼”字了得?

转头看李山,少年己经将头挠成了鸡窝的模样,明月眼珠灵活一转,亲昵的对着成鸿略甜甜的笑道:“成县令,虽然刚才我什么也没‘看到’,但却听到了您的干咳声,怕是春寒料峭,偶感了风寒!就让明月略表孝心,给您喝一‘碗’风寒药!”

明月笑吟吟的将李山拿来的药倒在了药碗里,一脸“忠诚”的递到了成鸿略面前。这碗药,足比明月的小脸还要大,里面装着褐色的药汤,浓浓的苦涩味冲斥了鼻孔,刺得鼻子发痒,成鸿略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忙用手掩住了口鼻,一脸谦和道:“那个,明月,我、我很好,不、不用喝药......阿嚏......”

明月皱了皱可爱的眉毛,眼睛仍一错不错的看着成鸿略,嘴角飞扬,微笑亲昵道:“成大人,您是高儿的亲爹,就是明月的干爹,闺女孝敬干爹是应该的,你不喝......不会是嫌弃了明月吧?”

“咳、咳、咳......”这回的成鸿略是真的咳嗽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这殷明月开口叫了“干爹”,这明显是暗示自己,他和她娘亲的事,她不再阻拦,甚至是乐见其成的;忧的是,自己没得风寒,却要喝这满满一大碗的苦药汤,显然是报复自己刚刚的威胁,殷明月,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明月眯着眼看着成鸿略端起了药碗,筋着鼻子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都成了苦瓜,心中暗骂,苦死你丫的老狐狸!!!

老狐狸含笑看着小狐狸,小狐狸含笑看着老狐狸,二人心知肚明、不约而同的笑了。

笑得李山莫名其妙,眼睁睁看着他熬了半个时辰、穿过五条街给亲爹李成悦送的一大碗药,不过一瞬间就进了成鸿略的肚子,心里感叹着自己好生可怜,一会儿又要回去熬药了。

懵懂的李山哪里知道,要说可怜,他老爹最为可怜,不仅媳妇莫名其妙被成鸿略抢了,就连苦药也进了人家的肚子,还虽苦尤甜。

明月总算出了心中的一股怨气,向二人告辞,畅 快的直奔珍味坊而去。

少女的背影是那样的欢脱,如同初春返乡的燕子,又似汲汲觅食的蜜蜂,让看到的人都受到了感染,散发出生活的盎然生气。

李山不由得看得痴了,感觉手心冒汗,似乎还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女手掌的余温,灼心似的烫。

成鸿略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山儿,凤有凤巢,狼有狼穴,你们,不可能的。”男子无限感怀的进了屋子,留给李山的,涂留一声叹息,这叹息,不知是李山,还是为了生死未卜的远在京城的男子。

......

珍味坊小伙房内。

骆平轻车熟路的挥着手里的“小骆刀法”,迅速的从桶里抓出一条鱼儿剖肚开膛,又将一只白色的大鸟儿拨毛去脏,不一会儿,便左手托着奄奄一息的鱼儿、右手举着没了毛的大鸟儿,一齐展示给明月道:“你不是说‘春不吃鱼、夏不食鸟’吗?现在即使是春夏交替,我也不算坏了你的规矩。这鱼是公的,这鸟名叫鸬鹚,不吃虫,只吃鱼,一举两得。”

明月不由莞尔,原来骆平还记得以前二人探讨厨艺时说过的话。

“春不吃鱼”,是说春天鱼儿有鱼籽,杀一条相当于杀了百万生灵。骆平向明展示鱼肚子,自然是展示里面没有鱼籽,是条纯正的公鱼。

“夏不食鸟”,是说夏天鸟儿要食虫,有利于庄稼生长。为了不破坏“规矩”,骆平竟然弄来了鸬鹚,还狡辩说鸬鹚食鱼、不吃虫,算是间接救了鱼......

明月哭笑不得的看着骆平,那傲骄的神情,哪里是一个近二十岁的男子应该有的?分明是一个做了好事求表扬的娃子。

明月好奇的看着一大水桶鲜活的鱼儿,好奇道:“骆平,万一刚刚拿出来的是一条带鱼籽的,你岂不是砸了自己的场子?你将怎样收场?”

骆平神秘的展颜一笑,闭着眼睛,随意从水桶中捞出一条鱼来,装模作样,如郎中给病人把脉般,将手搭在了鱼鳍上,摇头晃脑道:“嗯,这条,是个公的!”

将鱼儿松开,又随意拎出一条,将指腹仍放在鱼鳍上摸了摸,啧啧叹道:“嗯,这条,是个母的,赶紧放生!!!”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明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嗔责道:“瞎猫碰死耗子!我才不信!你以为自己有透视眼?!”

骆平眼睛一瞪,佯装不悦道:“竟敢置疑本大师?要不要将这两条抛开肚子看看?”

明月咯咯咯笑得欢畅,手摇得如同晃拨浪鼓道:“我可不想用两条鱼的性命来赌这个,算你赢!!你的伙房你做主,你让它做公就公,你让它做母就母,我只负责吃就好。”

骆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给了明月一个“算你识相”的眼色,专心致志的处理起鱼和鸬鹚来,说是要做一道京城流行的菜色,叫做‘富有盈余’,即:将食鱼的鸟儿和鱼儿一起煲汤喝,因鸟儿腹中有鱼,取‘腹有盈鱼’的谐音。

明月有十二分的理由相信,这道菜色,根本不是京城流行的,分明是骆平胡诌出来的,自己第一个吃到,倒也算是有了口福,毕竟骆平经营酒楼多年,厨艺还是不错的。

汤色做好了端上来,果然味道独特,鲜味儿异常,明月闻着连咽了好几次涎水,如同看着鱼儿想要伸爪子的猫儿。

一整条的鱼儿,几乎都进了明月的肚子,嗝声一下接着一下,骆平的心儿软得一塌糊涂,又是端茶又是拍背。

过了好一会儿才顺过了这口气,骆平嗔责道:“见好吃的不要命!早知道你这么好收买,我早下手好了,说不定你会将自己卖给我。”

明月摸着胖了一圈的小肚子道:“吃你做的吃食是你的福气,本小姐可不是什么人做的吃食都吃的,万一中毒了怎么办?我可是很惜命的。”

骆平扑哧一声笑着答道:“是、是、是,殷家大小姐,用小的给捶背揉肩不?”那笑容如此的灿烂,竟让这阴霾的天气也明亮了几分。

明月怔怔的看着骆平,用手指在空中虚无的仿画着男子的眉毛、眼廓、唇角,不由得有些痴了,良久才缓然道:“骆平,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次从京城回来,你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骆平一怔,收敛了些笑容,肃了肃脸色,反问道:“哪里变了?”

明月将手指移过男子的脸颊、脖颈、锁骨,直至移到心脏处,用指尖轻轻点指着男子的胸口道:“你的心----变了。以前的你,笑容不会直达眼底,嘴里的话说三分留七分;眉毛带着无尽的萧索;即使张嘴大笑,也如这秋天里的风,带着凛冽与沧桑,而这次,你,带回了春天。”

骆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明月,如春风润遍每一寸大地般,要拂过少女身上每一寸肌肤。

见骆平默然不想回答,为转移话题,明月问道:“骆平,你给我的京城的宅子是什么样的,一进院子还是两进院子?如果太寒酸我可不要的!”

骆平静默的摇了摇头道:“待下次王丰回京城送货之时,就让王丰卖了那栋宅子吧,你不会去京城,我也不会回京城,我们,谁也不去。”

明月嘟着嘴轻声嘀咕着,自己手里的房契还没捂热乎呢,就要转手卖了,这一入一出,怕是要赔了银子的。

骆平见明月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不由莞尔笑道:“放心吧,宅子不会少你的,换成乐阳郡的府邸大宅子;银子也不会少你的,足够让你做梦里笑出声儿的。”

明月呲着牙冲着骆平做了一个鬼脸、随即咯咯怪笑,一幅做梦笑出声的模样,

骆平不忍直视的转过脸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完全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两人先是喝热汤,又是开玩笑,身上渗出了一层薄汗,骆平向明月使了个眼色,明月随着骆平来到上次做扇子的雅间内。

骆平一抽百宝格上的暗隔,一扇门呈现在面前,一阵冷风丝丝的冒出来,骆平用力一推,让明月好奇多时的暗室终于展露了它的真颜。

上次还夹着血腥气、不让入内的冰室,此时却是另一翻世界,一个透明而奇妙的世界。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定护你周全

一股凉风侵袭而来,环目而望,只见屋子依三面墙壁而摆放着无数一米见方的大冰块,冰块纯净不染纤尘,剔透晶莹如玉,在每块冰块之中,冻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喷墨准备逃生的八爪鱼、被咬了几口的娇艳欲滴的苹果、一对砗磲的波浪般的壳......

一块块竟如琥珀一般,栩栩如生、五花八门。

看着如此怪异的一堆物事,明月不由得啼笑皆非,真是暴殄天物,这些冰怕是比里面冻的东西还要值银子吧。

一堆物事中间,立着几块异常突起的冰块,被人用凿子凿成一人高,明月狐疑的走上前,意外发现这冰块竟与自己身高等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仔细观察刻的是什么,许是雏形阶段,所以根本就猜不出。

正猜疑着,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厚重的氅裘,战慄的身子登时暖和了不少,明月自然知道是骆平给自己披上的,仍旧一瞬不瞬的看着冰雕道:“这冰室到了盛夏可日进斗金,干嘛冻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还有半颗苹果?”明月不由得想起了现代时用残缺苹果做图标的苹果。

骆平云淡风清的笑了笑,看着冰块如同看着自己最为心爱之物,轻诺了一声:“我喜欢。”

真是没钱认命,有钱任性。明月嘀咕了一声,有些惋惜道:“你这里偌大个冰室,在盛夏难奈之时,我若索要些冰块,你不会舍不得吧?”

骆平不置可否的向冰室里面走去,再次推开最里面一扇门,里面竟是比外面的空间还要大,推积着数以千计的冰块,每块较外面的小了许多,只有尺长见方,最中间一块冰上放着一只淡红色的冰碗,骆平直接将冰碗递到明月手里,吓得明月不由瑟缩了一下,脸上一阵神伤。

这冰碗,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冬天时候魏知行惩罚她时所用的冰碗来,虽然知道当时魏知行是为了从泯王妃手中救出自己的小命,但是却很疼,当时是手疼,随着魏知行的负心离去,心也跟着疼起来。

骆平用汤匙舀起一块红色的雪块儿,自己先吃了一口,安然的吃光,第二口再次递到明月唇边,明月听话的张开了嘴,含在口中,竟是甜甜糯糯的,羊奶的膻香和草莓果酸甜在口中溢,令人回味无穷。

明月感激的看着骆平,原来,他是做了甜食招待自己,这些许的甜意,或许会冲淡自己的怨与伤吧。

骆平放下冰碗,执着少女的手走出冰室,感觉少女的手异常的冰冷,将自己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呵热气,再执起少女的手搓暖,直到少女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骆平又倒了一杯温茶放在少女手心, 小心翼翼道:“北疆己飞鸽传书,近几日便会派人来取货,我打听了,李放被镇北侯软禁,带队的不是他,你大可放心。”

明月默然的点了点头,就她所了解,这李放虽然不会要了自己的命,但折腾人的功力着实强悍,不来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明月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道:“骆平,我知道你是立了功劳,所以才会换得在朝阳县五年清闲,我现在还有一个功劳,不仅能让你赚得杯满钵满,而且可能还让你留在朝阳县五年,换得五年清闲。”

明月从怀中拿出一只油纸包,打将开来,一小块黑糊糊的酱块呈现在眼前,有股特别的味道,不好看,不好闻,却也不难闻。

明月用指甲抠下来一小块,扔到桌案上的一只空茶杯里,倒了些热水,使劲晃了晃,黑色酱块融入水中,变成了乌黑色。

骆平挑了挑眉道:“这是什么?墨鱼汁?”

明月翻了翻白眼,用手指直接蘸了一下,毫不避闲的递到男子面前,男子犹豫片刻,便张嘴舔了一下,丝丝的咸,久之又泛着甜和鲜,比这味道更动人心的,是那指甲的轻划与指腹的触感,嗯,有些甜,有些鲜,又满满的令人怦然心动,慌乱如麻。

明月则无知无觉的继续解释道:“这个东西名叫酱油,是用来做佐料用的,蘸着吃、炒菜吃、炖菜吃,甚至腌菜,无所不能其极,假以时日,每家每户都离不开它。我只是先试验做了一小块儿,没有晒好与发酵好,大批量的我己经开始做了,不出两个月,便可以生产上千斤来。”

骆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问道:“为什么先告诉我?”

明月少见多怪的怼了骆平胸口一拳道:“开什么玩笑,咱俩可是老伙伴,谁也不能抛弃谁。”

骆平意外的看着明月,心中百感交集,直到看得明月低下了头,看得少女颇为不好意思道:“好吧,我说实话,别人的人品我信不着,别人的势力也保不住,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后台是谁,但却知道你后台很硬,一般人不敢惹你。”

骆平刚刚只是感动于“谁也不抛弃谁”这句话,哪知明月却会错了意,接下来的话却是如此的直白,直白到骆平刚刚涌上来的感动就这样嘎然而止。

就知道会是这样,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云淡风轻道:“明月,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便不问。但我可以保证,别人若是问起来,只要不是得势的那几个王侯将相,其他的人,我都可以想办法平息,定会竭尽所能,护得你周全。”

明月定定的望着骆平,没想到,二人不过泛泛之交,或者说是合作关系,骆平竟然说出这样的承诺来,还真是出乎明月的意料之外,如他所说,自己岂不是几人之下、数万万人之上了?

一直以来,明月皆是做着与盐相关的吃食,只卖给珍味坊一家,在明月有意或无意的误导下,包括魏知行、李放在内,皆以为明月家中盐石无忧,皆是因骆平的缘故,而查明骆平的来历后,大家不约而同的三缄其口,集体失忆了一般,明月也是由此推断出骆平的靠山怕是京城中的哪位贵胄。

对于背了“黑锅”之事,骆平非但没有辟谣,还在众人面前承认了与明月的合作关系,转移的包括魏知行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将矛头全部指向了他自己。

别人不再怀疑,但骆平不怀疑是不可能的,能坚持一直没有问,足见其心思之深沉。

明月感激的点了点头,小脸皱成了沟壑山川,无比懊恼道:“刚来到这里时,缺衣少食、受人欺凌,我只想着赚钱。现在,衣食无忧、钱财不缺,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或死或伤了那么多人后,我才蓦然发现,阴险狡诈才能横行无阻,权势滔天才能任意妄为,我一个草根百姓,只配卑微的活着,不该存着‘阶级平等’的信仰,自己一念之差,很可以害的不仅是自己,也会是家人、朋友。”

骆平静静的看着明月,她的眼色里充斥了太多的无助与彷徨,像是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头破血流、晕头转向;又像是撼动大树的蜉蝣,汲汲努力却又无 可奈何。

骆平明白,或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明月才研究出这种依托盐石而做成的食物,虽然还没见到它的成效,但足见她的努力,她想迅速提升自己的地位,变得有权有势,最起码,在事发的那一天,不会因为她的渺小而被蔑视,加大她谈判的筹码。

骆平沉吟片刻,笃定的点头道:“好,我信你,也等你,待你缔造出新物事之后,我来帮你周旋,弥补你过去所犯的错误。在此期间,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推到我身上,我的价值也许比你要高一些。”

明月点了点头,一直担心的事脱口而出,竟似轻松了许多。

......

回到城门口,刘氏早早的等在牛车上,低头不言,手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她说要买的做夹鞋的布料,手指慌乱的在身前搅动着,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

明月坐上牛车,刘氏抬起眼睑,随即又慌乱的低下头,那瑟缩的模样,如同受惊吓的兔子,惶惶不可终日。

明月知道,刘氏是担心在县衙中发生的事,她仓促而逃,不知被谁看到了她与成鸿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怕再闹出名声事件来,若不是担心四个儿女,她真想羞愧的碰头而死。

若不告诉刘氏结果,她可能要彻夜难眠了。

明月低着声音道:“娘,别担心了,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幸福。”

“啊?”刘氏瞪圆了红红的眼睛,乱成浆糊的脑袋半天也不明白明月话中的意思。

明月只好提示性的指了指刘氏耳朵上的玉坠子道:“娘,这玉坠子真好看。”

刘氏的脸刷的惨白一片,手忙脚乱的去摘那玉坠子,只是越摘越慌,连耳洞都扯得红肿了。

明月知道刘氏想歪了,扯住刘氏的手,小心翼翼的将玉坠摘了下来,放在刘氏的手心里纂紧,小声道:“娘,县衙里的是我,没有别人,别害怕。”

刘氏脸色潮红,半天沉吟不语,满是犹豫不决。

明月留给刘氏思考的时间,这改嫁一事,对于古代女人而言,无疑于是终身大事,嫁得好了,一荣俱荣,嫁得不好,满盘皆输,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最可怕的是,这不仅关系到一人命运,还关系到四个儿女的命运。

第二百三十二章 惩了、索了、杀了

刘氏沉默的半天,看着日渐憔悴的明月,不由得一阵心酸。

明月是自己的女儿,虽然从不轻易吐露心事,但刘氏多多少少也意识到,女儿的变化是从魏知行离开开始的,慵懒、消极、笑不达眼底,虽然吃食不减,但却再也没有过去的热情,人也日见清减,若是柳富(魏来)提起魏知行来,她立马翻脸,完全是一只易怒的猫,见谁挠谁。

这样的明月让刘氏打心眼里更加的自责:

因为自己无能,才让明月抛头露面,所以才认识李放、魏知行等这些高不可攀、十恶不赦的恶人;

因为自己懦弱,才让明月身先士卒,与刘家打架,与老宅决裂,与珍味坊合作等等,所以才会遇到那么多的横事,积存了女儿彪悍难嫁的恶名;

因为自己寡居,才应了那句寡妇门前事非多,自己的名声一波三折,累得明月脸上无光,苏家只愿纳明月为妾,愿娶明月为正室的娘家外甥又是个癫痫。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自己没有一个男人,一个能保护她们母女的男人。或许,自己嫁给了成鸿略,明月和几个女儿、儿子就可以被保护起来,不被名声所累,不为斗米折腰,不为未来发愁。

况且,这成大人对自己很是温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让人惧怕,也许,再嫁,也不再是那么难堪的事情了。

刘氏心里有了判断,笃定的对明月道:“月儿,你和牛伯等娘一会儿,娘去买些元宝蜡烛,明天娘给你爹上坟去。”

明月自然不会让刘氏去抛头露面,当先跳下牛车,主动再次回到城里,前往白事铺子了。

买得了元宝、香烛和白酒,不想刘氏今晚发面、明早起早蒸包子挨累,明月便想着买了现成的包子给殷友供着。

走着走着,竟无意识的走到了熟悉的包子铺前,抬眼望去,秋家婶子正一脸笑容的招呼着客人,低头用油纸包装着包子。

明月来到秋婶子身前,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正抬头准备招呼客人的秋婶子,抬头见是明月,脸色微微一变,状似未觉的招呼着别的客人,将明月当成了空气。

秋海棠的长相和性格,均随了秋婶子,皆是身高体健、大大咧咧的真性情,不同的是,秋海棠直率中有着算计;秋婶子直率中有着跋扈,头脑又简单,秋海棠见到她这个娘亦是头疼得紧。

秋海棠之所以扮胖扮丑,一大半是因为秋婶子。在秋海棠五岁的时候,秋婶子和卖肉的张屠户娘子关系亲密,人家舍给了她一对猪崽儿,她头脑一热,感情直冲天灵盖,满嘴答应女儿大了嫁给屠户的儿子,简单得如同小娃子过家家一般。

当时,张屠户的儿子,吃饭的时候还拖着一溜儿的鼻涕,恶心得秋海棠避如蛇蝎,幸亏后来秋海棠“长劣”了,两家又没过婚书,也就不了了之。

扮丑的秋海棠因祸得福,借了明月的光,不仅找了魏炎这样的好夫君,还找到了一个月有进项的活计(伺候明月),秋婶子以往见了明月皆是离得老远就打招呼,脸上笑得如同秋天里最灿烂的菊花,不管明月吃不吃她家的包子,总是塞得满满一袋子,还不要银子,每次因为给银子的事儿,二人推搡得如同打架似的。

而这次,明显是冷落了明月,明月心中暗叹一声,以为因自己赶走了秋海棠,害得秋海棠远赴京城,母女天各一方,秋婶子便迁怒于她,讪讪的转身要走。

秋婶子拿起轰苍蝇的拂尘,在包子蒸屉上挥了挥,轻蔑的大声道:“这做人啊,不能忘恩负义,不能绝情寡义,害人又害己。”

明月皱了皱眉头,对秋婶子的好印象一落千丈,自己不过是以前没给她包子钱,却被她折了布料等物还了人情,至于如此的尖酸刻薄吗?

明月心情不爽的向拐子街走去,准备到别家去买。

秋婶子显然不放过明月,冷声冷气的从鼻子里哼着气道:“心虚了?要逃了?我家海棠是个性子软的,不想找你算帐,老娘却不是吃素的,若是女婿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把脸洗干净了等着老娘唾你、挠你去!!!”

明月被骂得满头火大,不悦的转回身来,走回到秋婶子面前,皱着眉头道:“秋婶子,骂人得有个由头,我不过是让海棠跟着魏炎回京城享福去了,你不感谢我,怎么还骂我害了你女婿?你女婿一身医术了得,又是那人身前的红人,怎么就害了她了?”

秋婶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叉着腰骂道:“享福去了?你虎老娘不知道是不?俺闺女那天回家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说女婿的两条胳膊被蝎子毒虫咬成了筛子,每夜都是生死悬一线;还有他的那个主子,眼看着就咽气了,别说是红人,就是紫人也凉得透透的了。”

明月心里咯噔一下,忙抓住秋婶子的胖手急道:“婶子,到底怎么回事?魏炎怎么了?魏知行怎么了?”说完的一瞬间便模糊了视线,她甚至不明白那句“就要咽气了”是什么意思,骆平不是说了吗?魏知行在京城里好好的,搞得泯王与泯王妃合离,郎情妾意的,定是秋婶子骗人的,一定是。

秋婶子使劲甩开明月箍紧的手,眼色狠戾道:“别装蒜了,女婿的主子是为了你才中的毒;女婿为了救他主子才夜夜试药,全都是因为你,他们好,则一了百了;他们不好了,我决不饶你。”

明月失魂落魄的看着秋婶子,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了下来,见秋婶子所知的信息有限,跌跌撞撞的直奔县衙而来,在门口遇见了去而复返送药的李山,明月却似是恍若未见,直接向里闯,衙役着急了,举刀相拦,明月连躲都没躲,直接用身子撞了上去,幸亏李山手疾眼快,扯住了刀,并向衙役担保,将明月二次领进了衙门。

还是那个院落,绿树成荫,花儿含苞,春意生机盎然,又带着初夏的浓烈,明月的心却是灰凉一片,想要推门去问成鸿略,手却是举在半空,迟迟不敢推,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将自己的耳朵震聋。

看着前半个时辰还欢脱如兔的少女,此时却是梨花带雨,如秋风吹卷的白云,不得自抑,李山虽不知为何,却是知道定受了很大的打击,想问成鸿略,却是下定不了决心。

李山笃笃的敲了两下房门,过了半天才被打开,只见成鸿略衣裳不整、睡眼惺忪、满额头的汗水,见到明月明显一个错愕,后知后觉的拢紧的衣裳,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结巴着道:“明、明月,你、你又要干啥?我吃了你的风寒药,浑身腾腾的发汗,还老犯困,你悠着点儿,干爹这身子骨不抗折腾了。”

明月呆滞的摇了摇头,眼睛盯着成鸿略的眼睛,似直射进男人的心里一般道:“魏知行怎么了?他到底何时中的毒?到底是生是死?”

成鸿略眼色登时闪过一抹慌乱,强自镇定下来,刚要措辞回答,明月却抢先开口道:“我要听实话,你若说实话,你与我娘的事我便不阻拦,成不成在你自己;你若说假话,即使你骗了我娘的感情,我也有办法阻止,成不成却在于我。还有高儿,以后也不必再到我家去了。”

成鸿略眼色登时一缩,沉吟了半晌,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明月闪身进了屋子,李山随后也要进来,被成鸿略拦住,眼色示意他留在外面。

李山却固执的将手里的药罐子在成鸿略的眼前晃了晃,惹得成鸿略嘴里一阵恶心,先前喝的一罐子苦药汗险些吐出来,浑身的汗水又发洪水似的往外流,浸透了中衣,湿哒哒的粘在了身上。

李山看着衣裳不整的成鸿略,眉头皱得如同沟壑山川。

顺着李山的眼色,成鸿略终于明白的李山的意思,自己衣裳不整,即使是干爹和干闺女也是不妥当,若是传出去,明月的名声就彻底的毁了。

成鸿略将身子又一侧,让李山也跟着走了进来。

明月坐在桌案前,抹了一把脸上模糊一片的泪水,坚定的看向成鸿略。

成鸿略一眼扫向李山,李山省事的将药罐子放在桌案上,两只食指同时堵住了耳朵,算是不听二人谈话的保证。

成鸿略这才放心的对明月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那日从向阳村回来之后,魏大人昏迷不醒、危在旦昔,据魏炎说,魏大人中的是魏炎的五毒散,被欢喜所盗取利用。为了掌握每种毒物的毒量,魏炎命人天天抓五种毒物,每日在自己身上试毒虫,可是收效甚微。泯王妃怒急,要追查相关人等,幸好魏大人嘱咐魏炎封锁了消息,但毕竟纸所不住火,魏大人醒来之时,不顾身上毒势,强求泯王妃一起回了京城,至于回京城之后的事,我便不得而知了。”

“中毒?”明月脑中一阵混乱?那日,在向阳村家中,自己也曾中过毒,也是那个什么“五毒散”,可是,自己除了刚开始晕了几瞬,便没有了大碍啊?到了魏知行这里,怎么反而有了大碍?

明月绞尽脑汁的想着,突然想起了魏知行给自己吃的那颗药,当时,那瓷瓶中似乎只倒出了一颗,如此想来,魏知行这个傻瓜,不会是因为解药给了自己,而他才生死一线的吧?既然为了自己能死,为何还要说那些绝情的话。

你不是说“只我可负天下人,天上下人莫可负我。凡有异念者,必以短惩之;算计我者,皆以十倍索之;负我心者,必狙千里杀之”?

那么,我怀疑了你,你何曾惩之?我算计了你,你何曾以十倍索之?我负了你,你何曾狙之杀之 ?或许,你是惩了、索了、杀了,让自己内心受尽煎熬,如此的冰冷如死。

第二百三十三章 被钜成两瓣

明月神情木然的走出了院子,如同她风风火火的来,去得竟如此的萧萧条条。

李山紧跑了两步,一脸担心的尾随着明月, 生怕她有何闪失。

成鸿略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再次渗出汗水来,与先前的热汗不同,此次却是因又惊又急,渗出的层层的冷汗,牙齿也跟着打着冷战,或许,这次,县太爷是真的感染风寒了,看着桌案上李山二次拿给李成悦的药,成鸿略鬼使神差的拿将开来,再次一饮而尽。

如吃醉了酒般黯然感叹,他到底还是俗人一个,魏知行临走前曾警告自己三缄其口,他到底还是告诉明月了,违背了他为官多年的坚持,他唯一保证的是,他此时说出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刘氏的亲事。

到了珍味坊门前,明月再次犹疑得不肯入内,现在的她在做什么?想问什么?上次骆平不是说过了吗?魏知行不仅好好的活着,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搅得泯王与泯王妃合离,让泯王吃了一个大鳖。

最美不过少年时、最恋不过竹马情,他等待了刘嘉怡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最终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不应该是最美满的结局吗?

只要,他还完好的活着就好;其他,似乎都己不再重要。

明月坚定的转回身来,离珍味坊渐行渐远,李山默默的跟着,如影随形,望着前方少女的背影,异常的挺拨,在看不见的前方,泪眼已是模糊一片。

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便不会再来。那时那刻,她不该失掉对他的信任,嗔责他乱杀无辜,让他反而被她所谓的“无辜”所害;那时那刻,她不该放开他的手,任由他赴死离开,只是,时光不再,那人也己不在。

如果有如果,她定不会再放他的手;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回到家中之时,明月的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流出来的泪水,如同死海里的水滴,生生的咸,滴在脸颊手背,灼得皮肤,生生的疼。

嗓子亦如被火灼烧,连声音也发不出了,一头栽倒在塌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房梁,似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

刘氏心里发酸,心里更加自责于让明月操劳,只买了包子的功夫便染上了风寒,更加活跃了她改嫁改变生活境况的心思。

第二日,刘氏早早上了山,没用松儿陪着,而是形单影支一人,上罢坟回来之时,刘氏的眼睛赤红红的,脸色惨白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静默得不发一言,神色间有些落寞,似又隐含着无限的忐忑。

刘氏摸了摸明月的额头,见额头的烧己退了些许,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见女儿一幅恹恹寡欢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轻叹了一声转到伙房,给明月熬粥去了。

怕明月晚上再发烧,刘氏将明月安顿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明月睡着了自己才合衣躺下,眼睛却睁得溜圆,盯着黑漆漆的窗户,心里的恐惧慢慢袭卷,渗进了每一颗毛孔,脖颈后虎虎生风。

刘氏将头和脸全都缩进了被子里,手脚僵硬,一动不敢动,不一会儿,便捂得浑身是汗、呼吸不畅了。

刘氏小心掀开被子一角,眼睛偷窥着窗户,窗户上一道黑色的影子飘过,一只大手将影子一撕为二,两个“半个”影子巨烈颤抖着,似被抛了肚子的鱼儿,被砍掉了脑袋的公鸡,做着无谓的、卑微的最后的挣扎,随即便悄无声息,一切归于沉寂。

刘氏吓得想要尖叫,想起女儿就在身边,不想让病中的女儿担心,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死活不肯出声,眼泪却如池塘里的水,蕴的满满的,无声的流着。

不知过了多久,刘氏终于在又惊又怕中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起塌之时,脸色己变得腊黄,如同明月般病恹恹、无精打彩。

宋娇娇不由嗔责道:“大嫂,你定是被明月传染上病症了,晚上还是我陪着明月吧。”

刘氏摇了摇头,嘶哑着声音道:“你身子骨也不硬朗,还是我来照顾吧。”

当天晚上、次日晚上亦是如此,黑影如期而至,影影绰绰,重复着一样被撕垂死的画面,害得刘氏两天下来,眼眶深深陷了进去。

刘氏仗着胆子跪在炕上,对着黑影频频磕头,颤声道:“月儿他爹,你是在怪我吗?你走的这七年来,我中规中矩,丝毫不敢逾越,娃子们跟着我苦没少遭,累没少挨,还处处受人白眼欺负。尤其是月儿,这一年来太苦了,几次差点被阎王收了小命。所以我才动了改嫁再喝一家井水的心思,想让娃子们过过好日子,你如果因此懊恼,我便不改嫁了,守着几个娃子好好过日子......”

压抑了三日的刘氏终于忍耐不住,悲悲切切,情难自抑,嘤嘤咛咛的哭出了声音。

明月的身体虽然没有大好,较前两日却轻省了许多,夜半里听有人压抑的哭着,睁眼正见刘氏抹着眼泪哭泣,本来丰腴漂亮的小寡妇,经这两天三夜的折腾,脸儿如失去了水份的茄子,眼睛如失去了光泽的明珠,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颓然了许多。

明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牵过刘氏的手,狐疑道:“娘,你咋了?做恶梦了?”

几日心不着底的刘氏终于挺不住,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嘴里含糊的辩白道:“月儿,娘错了,娘不该动了改嫁的心思,让你爹在地府都不得安宁,让自己死后受那刀钜之刑。”

明月抱紧了刘氏,轻拍着刘氏的后背,直到刘氏如小娃子般放肆的哭个够,渐渐平息了情愫,明月这才问明刘氏发生了何事。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真是复杂。

刘氏前日去给殷友上坟,坟离自家山脚地不算远,上罢了坟往回走,遇到了牛伯的媳妇去挖笋子,这牛伯是个口直心快的,又是个热心肠,见这山脚之中左右无人,语重心长的对刘氏道:“妹子,我听俺家那口子说了,说你怕是动了改嫁的心思。你可得悠着点儿,老宅那几口子人可不是吃素的;再说,好女不嫁二夫,这到了阴曹地府,两个男人是要争媳妇的,阎王爷不好判,最后都是将女人从中间钜成两瓣,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可吓人了。”

牛婶说得神灵活现,脸上无限痛苦,倒似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这牛婶猜中刘氏改嫁之事不难,毕竟三房每次进城用的都是牛伯的牛车,闲言碎语中难免露出些许信息破绽来。久而久之,牛伯也就掌握了第一手信息,那日牛伯见刘氏面含春光,如嗔似怨,最后下决心给殷友上坟,牛伯便隐约猜到了刘氏改嫁的意图。

牛伯知道了这第一手消息,牛婶子自然也就知道了,竟跑到刘氏跟前来说这些个悚人听闻的事情。

明月轻拍着刘氏的后背,让刘氏得到了些许安慰,一直紧崩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如婴儿般躺在明月的怀中,渐渐睡得沉了。

明月瞪着眼睛看着窗户,白色的窗户纸,因被月光照着,发着惨白的月光,那道黑影却是再也没有出现。

明月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脑中电闪雷鸣的想着事情的蹊跷之处,越想疑点越是多。

刘氏所听的那段“寡妇再嫁被钜”的方论,若是从一个热情泼辣的妇人嘴里说出来,明月便不会如此多疑,偏偏这人是牛婶子。

三房去县里经常雇佣牛伯的牛车,除此之外,两家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因家中养年车,牛婶子的性情很是圆滑,一句错话不说,都是表面的漂亮话,此次却危言悚听的表面劝解、实则警告刘氏之言,其中定有些猫腻。

还有这窗户上的黑影子,若是说真的“殷友显灵”,明月是大大不信的,一是不信仰神灵与鬼魂,二是即使真有鬼魂,也应该在刘氏与韩林订亲时就该出现了,何必等到现在。

明月还要再继续想,头却已经昏昏沉沉,身子酸软无力,感觉腿脚都无处安放了。

果然,人若精神不济,连病都跟着欺负。

明月不再多想,成鸿略是只老狐狸,魏知行中毒之事瞒了自己那么久,让自己对魏知行颇多怨责、诸多恼怒,既然是他想娶刘氏,总不能让他不劳而获吧。

晚上,刘氏、宋娇娇和几个孩子均被安置一处,就是小翠所住的土坯房内,魏来守护在暗处,免得坏人狗急跳墙,伤到了众人。

一众衙役在天色暗后便埋伏在青石房子四周,手握刀柄,屏住呼吸,只等贼人出现一举生擒。

天上的月亮缓缓升起来,洒下来无尽的清辉,照在地上惨白白的,墙影、树影俱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窗户上却仍是清冷银白一片。

在众人等贼人等得焦急之时,黑色影色却已经如期而至,如皮影戏般在窗户上表演着它被钜被撕的痛苦。

成鸿略惊诧不矣,忙命衙役们四处搜寻,难免有些动静,黑色影子嘎然而止,一切又归于沉寂。

成鸿略怒急,亲自带着人四处搜寻,尤其是院子里和房顶上,几乎寸土不放,却仍是不见其踪迹。

明月将出现黑影的窗户推了开来,对急得如一头苍蝇般的成大人讽刺道:“所谓关心则乱,我终于知道你是真心对待我娘了。这院子怎么可能隐藏着贼人?你们的耳朵、鼻子再灵,能有我家的狗灵吗?所以那人定不在院中。在窗户上留下的影子,虽然清晰却没昨日的浓重,说明这影子是受月光影响的,前几日是盈月,这两日开始下弦月,月光没有盈月时亮堂。还有,这人吓人只有影子没有声音,说明离得我家虽然不远,却也不是咫尺之间的距离,而且,定会在高处。”

被明月这一指点,成鸿略的的狐狸脑子终于回归,只向四周扫了扫,便将目光盯在了院子右侧路旁的大榕树上,召集人手迅速将榕树包围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空中飞歹人

时至春末夏初,榕树郁郁葱葱,枝条上面的根系密密匝匝,似人的胡须垂直下来。这株榕树不知有多大的树龄,只知道它的树干有成年人的腰粗;亦不知它是如何存活至今,按道理讲,普通的榕树是不可能在北方生存的,可它不仅生存了,而且还越发的枝繁叶茂,直到明月发现了地下盐道,她才十分笃定,这株榕树分明是人为种植在那里的,存活不知多少年;它的外形似榕树,实则它的树此比普通的榕树更厚,它的根系比普通的榕树更茂。最关键的是,它的根系竟然耐盐。

成鸿略从身侧一个衙役手里抢过一把弓,气宇轩昂、豪气万丈的斜指着黑鸦鸦的榕树树冠道:“装神弄鬼,吓唬邻里,实在可恶。你给我听着,若是举手投降,罪不至死;若是负隅顽抗,乱箭射之。”

只听风声寂寂,人声杳杳,半天也没人应答。

成鸿略眼色一眯,回头瞟见三房院门偷偷欠开了一条缝隙,嘴角不由上扬,从衙役手里再拿过一只箭,放在右手的弓上,脚扎马步,气沉丹田,颇为豪爽的拉弓、拉弓、再拉弓......

成鸿略使了老驴拦磨的力气,拉了四五下均没有拉开,他哪里知道,衙役们一直司空见惯的“简单”的事情,到了自己手里,却是重如泰山,生生的连弓都没有拉开,脸上不由发烫,暗暗后悔自己在三房几个女人面前摆什么男子汉威风,若是再拉不开,这面子算是丢大了,还要被李成悦在内的衙役们笑掉大牙,以后哪里还有县太爷的威严?!

这一个关乎尊严的问题,成鸿略瞪了一眼身侧的衙役,衙役省事的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成鸿略却不是现学现摆花架子,而是将自己的脚狠命抵住了衙役的脚,借力使力,渐渐拉开了弓、撑好了箭,颤抖着遥指着树冠的方向,脸色憋得如渗了血般,嘴巴憋着一口气不敢放松。

李成悦暗暗摇了摇头,无奈的捧场喊道:“上面的人听着,现在开始倒数三个数,如不现身,在你身上射上七七四十九个窟窿,大人的箭法可不是吃素的。三、二、一......”

“一”字话音还未落,树冠上的枝叶顿时分将开来,一张被月光照得斑驳的脸露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别射,别射......”

那脸之所以斑驳,不是树枝折射的月光的影子,而是被月光照得惨白惨白的底色,上面呈现着无数道血凛子,又结了痂,像癞蛤蟆的脸,又似褪下的蛇皮,冷不丁出现,吓得人心都漏跳了一拍。

成大人不仅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嘴巴吓得惊叫了一声,好不容易憋足的气登时就泄了,手里的箭呼啸般着向树冠上射来。

这箭本来就是胡乱射的,没有半分的准头,离着树上那人没有一丈也得有五尺远,只是这呼啸而来的声音太强,吓得树上那人脚下登时踩了空,一下子跌进了榕树半空中的大根须里,如被蜘蛛网挂在了半空。

随着身子蜷动,自怀中落下一物,在月光照射下瘆着略黄的光,煞是刺眼,猝不及防的砸在了成鸿略正抬头的脸上,眉骨登时受了伤,血流了一头一脸。

身侧的衙役一见,登时站直了身子,本来借他的脚使力的成鸿略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眼睛都翻起了眼白,疼得不轻。

衙役心里一紧,张嘴大叫道:“暗器,树上歹人发暗器.....”

身上带着弓箭的衙役登时弯弓搭箭,向空中之人射了过来,这次却是比成大人的准头强上了许多,箭箭不离那人要害。

空中之人心胆俱裂,用力扭动着半空中的身子,如被蚂蚁咬得疯狂扭动着的毛毛虫,焦急而无可耐何,想借扭动之力从榕树须中挣脱,只是越是摇晃,四肢越如蛇盘般紧缠。

箭林箭雨中,那人吓得大叫:“别射,那不是暗器,那是照人用的铜镜子......”

任他喊得声嘶力竭,树下之人弓箭仍如蚂蝗般的射来,右腿腿根不防中了一箭,登时鲜血淋漓,半空中都下起了血雨。

空中之人疼得无法,四肢又动弹不得,索性张开大嘴,对着榕树的根须就咬了起来,速度之快,堪比鼹鼠。

连啃了五六根根须,终于如愿而脱困,人如石头般跌向地面。

李成悦眼疾手快,薅着成大人的衣服领子抛出半丈开外,让成鸿略免于再次被砸中的危险。

成鸿略被摔得七昏八素,昏昏沉沉,任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被砸更疼些,还是被扔摔在地上更疼些。

空中那人被摔在地上,本就受伤的腿“卡喳”一声脆响,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摔折了,想跑也跑不了,更何况脖子上架着好几把钢刀,远远的瞄着几张利弓。

此人倒是个省事的,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饶命,小的是刘氏的大伯子---殷金,这刘氏不守妇道,私通男人,有道是好女不嫁二夫,小的就想吓吓她,不让她嫁到别人家去。刚刚的那个也不是暗器,是铜镜,吓人用的,小的该死,不小心掉落惊扰了大人......”

那人双手左右开攻,打在了自己本就“斑驳”的脸上。

成鸿略用帕子包扎住了额头,狐疑道:“你是殷金,你的脸咋成这样了?”

殷金顿时哽咽起来,将自己的悲惨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然是挑悲惨的说,龌龊的不敢说。

殷金有此遭遇,还要从上次的亵衣事件说起。

自那天以后,包括翟氏在内的老宅人,认为殷金私藏银子,连亲生儿子殷明朝都见死不救,这种人狼心狗肺,对他的态度可想而知,回到家就如同回到了北风凛冽的冬季;

村里人呢,又都认为殷金偷拿全村女人的亵衣,十成十是个变态。性格腼腆些的小妇人,见他绕着走;性格泼辣的的年长妇人,干脆寻机会一起上手,你挠他一下,我抓他一把,这脸,便成了血葫芦了,今天好,明天结痂,后天又挠......周而复始,完全将殷金当成练战斗力的耙子了,不过几日功夫, 周边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向阳村的女人不好惹。

殷金这个憋屈啊,不敢在村里逗留,总是上山去寻清净,心里恨极了三房,恨不得生吃刘氏的心,活剐明月的头,处处跟踪着三房,时时打探三房的消息,一听说三房一点点的好消息,他就愤恨得夜不能寐。

那日他躲在山脚,听见上山挖野菜的牛婶子,破口大骂她家的傻闺女:“你个陪钱货,堂堂黄花大闺女,连个浪-荡寡妇都不如,人家一回嫁人有人要,二回订亲有人抢,三回还是有人求娶。再瞅瞅你,活不能干,长得难看,嘴巴能吃,唯一的好处就是屁股够大,你倒是有本事招个男人来给你下个种,给老牛家传宗接代啊......”

傻闺女牛角将手里一大把红根,全都塞到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只嚼了两下便急着吞了进去,其中一根许是充进了肺管子,忍不住猛烈的咳了出来,牛角用手捋了捋,丝毫不嫌弃的二次再塞进了嘴里,欢喜的嚼着。

牛婶子气得上前打落了傻闺女的手,骂道:“你个陪钱货,姓牛就当自己是老牛不成?吃了吐,吐了再吃?”

傻闺女不干了,气得坐在地上,咧开嘴就大哭道:“你陪我红根儿,陪我红根儿!!!”

牛婶子越看越气,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滴,越想心里越难过,越想越恨自己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闺女,后来就再也没了动静。

大闺女牛香长得好看,聪明伶俐;二闺女牛角长得难看,痴糵呆傻。

幸好牛伯心眼儿还算好使,对牛婶子说,以后让牛香找个倒插门的女婿,养老送终,也帮着照看牛角。

偏偏这牛香是个存心眼儿的,勾引了一个回乡省亲的外县小县丞,小县丞自然不会倒插门,牛家又拧不过县丞,好好的闺女,硬生生嫁给人家当了妾,远走了他乡,唯一留给牛家的,只有二十两孝顺银子和一头老黄牛,从此没了音讯。

万般无奈的牛伯省吃俭用,拼命用牛拉活儿攒银子,就是想着大闺女指望不上,就给二闺女找个倒插门的姑爷,哪怕对方是个聋子、哑子,只要给牛家留个健康的后就行。

殷金满脸笑容的现了身,对着牛婶子一作揖道:“牛家嫂子,牛角挺天真直率的,别骂她了。”

牛婶子忙将闺女拉起来,护在身后道:“你来做甚?离我家牛角远点儿,别坏了她的名声!”

殷金脸色一暗,转而再次笑道:“牛家嫂子,今天先不说我那日是不是被冤枉的,我只想说,你不是想给你家牛角找个倒插门的姑爷吗?现成的人儿,你咋不看看呢?”

牛婶将挖菜的小刀一挥,怒道:“你个腌臜货,俺家牛角找谁也不能找你这种牲畜!滚远点儿!!!”

殷金轻哼了一声道:“嫂子,你误会了,不是我,是俺弟殷才,你相中不?”

牛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道:“你,你说的是真的,真是殷才?”

殷才在村里的口碑不错,长相憨厚,为人实诚,心眼儿又好,若是配给牛角,给牛家传宗接代,给牛家二老养老送终,牛婶觉得这定是她烧香拜佛多年,菩萨终于显灵了。

虽说是高兴,但牛婶子还是有自知之名,一脸的狐疑道:“你竟瞎说,殷才第一个媳妇宋娇娇可是长得带劲,还很能干,硬生生让你娘给挑黄了,殷才能同意娶牛角?你娘能同意倒插门?”

殷金摇了摇头道:“自然不同意,不过我有办法。俺弟心眼实诚,只要他做了对不起牛角的事儿,他自然会负责到底;牛角若是怀了娃子,若不想殷才被浸猪笼,俺娘自然得同意倒插门。”

第二百三十五章 睡一次十两

听殷金不仅算计自己的亲兄弟殷才,还抱着先上炕后成亲的意思,牛婶子撇了撇嘴道:“村里的的妇人这样挠你,你还是不长记性,连亲弟弟都算计,不过,既然得利的是俺闺女,俺就不说啥了,啥条件,你开出来吧!”

殷金转了转眼珠道:“我要什么你还猜不出?刘氏那个浪-荡-货害得我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想嫁人逍遥快活,想的倒美,我让她一辈子活守寡、守空房。你帮我的只要两件事,一是给我银子;二是帮我搅得刘氏嫁不成人。”

牛婶子眯着眼睛看着一脸阴霾的殷金,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殷金的心眼儿变得跟蚂蚁窝似的七孔八洞,活泛了不少,让人根本猜不透真实意图,过去是明目张胆的使坏水,现在完全是背后使阴招,这种人,不得不防。

牛婶子哼哼冷笑道:“给了你银子不做事怎么办?殷才又不是配种的牛,说听你就听你的?事不成,银子一文也没有。”

殷金眼珠乱转,转颜笑道:“让俺家同意成亲好办,向耀祖不就简单的娶了刘英?!但让俺娘同意殷才倒插门就难了,怎么着也得怀了孕抓住俺弟的命门才行。这样,我先让俺弟给你家留个种咋样?到那时,不愁俺娘不答应,剩下的事你就会办了。”

牛婶子心眼登时就活了,不是信得着殷金,而是知道,殷才是个实诚人,一条道跑到黑,若是真占了牛角的身子,绝对会对牛角负责的。

牛婶子咬咬牙道:“好,你若是让殷才和牛角睡上一次,我给你十两银子;若是牛角怀了孕,俺再给你十两;殷才成功倒插门给牛家,我再给你十两。”

殷金心中暗骂了一声“贱货”,自己上赶子不要,殷才睡一次竟然十两,比青楼寨子里的伶人还值银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何况还是亲兄弟。

殷金隐去不满之色,笃定的点了点道:“您就擎好吧。”手却摊到了牛婶面前,一脸痞痞的笑。

牛婶子皱了皱眉头,刚要讽刺两句没干活就要银子,殷金已经耸耸肩道:“俺弟心里一直放不下宋家的小娘们,时不时去三房偷窥,若是不喝多了,就你闺女,俺弟能下得去手吗?”

牛婶子狠狠剜了一眼殷金,又看看自己闺女,一脸的泥印子,一嘴的红根沫子,确实----下不去手,也下不去口。

牛婶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来,将一大把碎铜板全都倒在了手里,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荷包,表示这己是临时带在身上的全部家当。

殷金丝毫不嫌少的将铜板揣在了怀里,随即笑嘻嘻的走到牛角身侧笑道:“角角,晚上去俺家棚子啊,有个叫殷才的人,不仅和你玩躲猫猫,还给你老大老大的红根儿吃,记住,叫殷才......”

牛婶子瞪了一眼满嘴污秽之言的殷金,将闺女再次扯到自己身后,生怕被殷金占了便宜。

牛角却不干了,向殷金张手道:“给我红根儿,我要红根儿......”

牛婶子一脸的无奈,自家闺女就爱吃甜的,偏偏她爹省吃俭用舍不得买糖,牛婶子无奈,打小就骗闺 女吃红根儿,渐渐养成了毛病,嘴里即使不吃也要嚼着红根儿,如同南方人嘴里的槟榔一样。

牛婶子只好扯着牛角往家转,边说边回头道:“这事儿别跟俺男人说。”

殷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回到家中,看着自家邋遢难看的闺女,牛婶子一脸的愁容,就这幅模样,怕是让人给睡了都不留念想。

牛婶子咬了咬牙,将牛角硬生生给托进了木桶子里,好一顿洗,洗到最后,木桶子里的水都成了黑泥汤子。牛角挣扎着要起来,牛婶子就哄着吃嚼根儿,此事百试百灵。

擦净了身子,牛婶子又将牛香临走时扔下的一盒 粉子,一丝不落的全都擦在了牛角身上,虽然这东西放了好几年,美白效果大打折扣,一动还一掉白色的粉渣子,好在香味还残留着,整体拾掇出来,虽然与美人儿搭不上边,但比最初的邋遢样儿强上了许多。

全部拾掇完毕,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黄昏,牛角惦记着有人跟他玩捉迷藏,而且给她大个儿的红根儿吃,她还从来没吃过呢,蹦蹦跳跳的向殷金家地的方向走去。

别看牛角傻,可有些事不傻,比如说,她从不迷路,比谁都知道哪儿是哪儿;她从不饿着,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门清着呢。

牛婶自然不放心让牛角一个人去,远远的在后面坠着,生怕殷金骗了自己和牛角,虽然自己经常打骂牛角, 但好歹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总得有个骨血情,何况还指望着牛角给她养老送终呢。

牛角一人进了草棚子,草棚子是搭在地头的简易低矮棚子,用于开春时看地,免得麻雀吃庄稼苗,能简单的遮风挡雨,却不能御寒。此时己近初夏,庄稼苗长高了,草棚子便全都空闲下来了。

牛婶离得两丈远不敢靠前,偷偷隐身于一丛草窝子之后,偷窥着草棚子方向。

牛角许是真的玩起了躲猫猫,半天也没有出来,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

不一会儿,殷金揽着弟弟殷才的肩头向草棚子缓缓走来,殷才脸色潮红,眼眸迷茫,脚底如踩云端,若不是殷金扶着,恐怕早就大头朝下的栽倒了。

殷金状似关切的拍着弟弟的后背,安慰道:“四弟,马上到了,‘角角’在里面等着你呢。”

“娇娇?”殷才眼睛似放了星光一般,痴痴的傻笑着,随即又敛了笑意,一脸愁容道:“大哥,你骗我,娇娇怎么可能会原谅我,我去看她,她连正眼都不看我;我要帮她打水,她把桶子扔下不要了。她不会原谅我了,不会......”

一向坚强的汉子,眼角竟流下了一颗泪珠,半是苦涩,半是回味。

殷金呵呵笑道:“四弟,大哥不会骗你,里面真有‘角角’,和你躲猫猫半天了。”

殷金一把将殷才推进了草棚子,将门用铁丝卷上,得意洋洋的走到牛婶藏身之处道:“你就等着好事将近吧!你先回去稳住牛叔,我在这儿看着,明个一早将牛角送回去。”

牛婶咬了咬嘴唇,看着半天没动静的草棚子,撇了撇嘴道:“说好的,先是十两,怀上了还有十两,倒插门再有十两。”

殷金轻叱了一声,指着棚子道:“你,还有啥怀疑的!牛角早晚是俺四弟媳妇,不,殷才早晚是你们老牛家的人。”说完,还颇为得意的干笑了两声。

牛婶这才放下心来,生怕自家男人生疑,忙往家走,总得编个牛角不在家的借口骗过牛伯。

送走了牛婶,殷金肃着耳朵听着草棚子的动静,刚开始还听得到唏唏索索的声音,后来干脆没有动静了,殷金不由得气恼,这殷才,心里、眼里、梦里都是宋娇娇,怎么一个“假娇娇”---牛角到了面前,反而没有激动的心情了,咋这么小的动静?咋这么快没动静?自己还指望着从殷才这条小白羊身上薅毛换三十两银子呢!!!

殷才偷偷将门上的铁丝拧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向里一望,竟是空空如也,只有衣裳半解的牛角,一嘴涎水的咯咯笑道:“你先动了,给我红根儿!!!”被收拾的白晰的胳膊探出了袖口,竟似异常的诱人。

在她身后,本来严实的草棚子,竟然被人掏出一个狗洞子大小的洞口,上面还刮着殷才衣裳上的布条子,显然是钻洞逃跑了。

殷金暗骂一声失算,没想到这殷才吃醉了酒还能认出“假娇娇”来,而且有力气掏洞逃跑。

殷金气得直拍大腿,这殷才跑了,这可如何是好,有了防范,只怕以后想骗他吃酒都不可能了,想着眼看着到手的三十两银就这样跑了,殷金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牛角不乐意了,撅着嘴道:“喂,我不动,给我红根儿!”

殷金气恼的反驳道:“我不叫喂,我叫......”

看着牛角天真无邪的眼睛,殷金突然就不动了,眼睛贼溜溜的盯着牛角白晰的手臂一眨也不眨,自己,好像好长好长时间没动过荤腥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而且,睡了还能赚银子......

殷金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的红根儿来,这是他怕牛角不听话时哄她用的,没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抽出一根,对着牛角道:“你说我叫殷才,这就是你的了。”

“我叫殷才。”牛角乖乖的听话重复。

殷金气恼道:“不是‘我叫殷才’,你娘问你和谁玩的,你说是‘殷才’,要不然以后不陪你玩了,也不给你吃的了。”

一听说涉及到吃的问题,而且是自己最为喜欢的红根儿,牛角登时来了“聪明”劲儿,乖乖道:“殷才。”

一只红根儿塞到了牛角手心,牛角登时塞到了嘴里,因为吃得太饱,所以并没有马上吃进肚子里,反而如鱼儿冒泡般的在嘴里玩弄起来。

这一动作,身上本就半掩的衣裳,顿时春光乍现,里面如有一只撩人的手,挠得殷金身体痒、心里痒,连毛孔都是痒的。

殷才登时拿出一把红根儿举到牛角面前,一脸期望道:“角角,殷才和你玩不许动好不好,像刚才一样,怎样也不许动?你若赢了,给你最好吃的红根儿。”

牛角一脸喜色,四仰八岔的躺在草棚子地上的草窝子里,笃定的点了点头,除了眼珠子,果然一动不动了。

外面的夏风徐徐的吹着,暖暖的,仿佛一切好的、坏的事情,都与它无关,任由他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一声惨叫自草棚中传了出来,划破了整个天际,只听得牛角恼怒道:“我要吃红根儿,不要这个,好痛......”

随即被一张大嘴堵住了嘴,嘴里满满的甜甜的红根碎沫,牛角如饥似渴的与那嘴纠缠一处, 刚刚的痛苦好像也不能称之为痛苦了,而且,也不那么讨厌这种痛苦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好事将近了

因“殷才”成功睡了牛角,殷金立了大功一件,获得了前期的十两银子,顺利开启了他的复仇计划。

第一步先让牛婶子吓唬刘氏,让刘氏先入为主的以为改嫁便会被阎王爷施以酷刑,生生从头钜到脚,好好的人“一钜为二”;

第二步便用这银子买了一只铜镜子,买了宣纸,用铜镜折射月光的原理,将纸人的影子投射到刘氏所住的窗户上,如皮影戏般将人一撕为二,胆小迷信的刘氏信以为真,以为殷友的鬼魂显灵,怨恨她改嫁之事,想打消改嫁的念头。

殷金老谋深算,千算万算,硬是没算到明月是个刺头儿,不信鬼神之说,而且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蹊跷之处,暗地里通知成鸿略,全朝阳县的衙役捕快全部出都聚集到了向阳村,给他来了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殷金见大势己去,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只磕了两下,额头立马就见了血;见成鸿略一脸的不开晴,伸出手掌对自己的脸颊左右开弓,丝毫不见珍惜,本来残破不堪的脸,被打得如倒了画粉子一般,好不惊悚。

直打得成鸿略都呲牙咧嘴替殷金疼,殷金这才住了手,和盘托出吓唬刘氏之事,认错态度那叫一个虔诚,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以为成鸿略屈打成招,残害忠良。

当然,殷金又不是傻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门清得很,只承认自己不想刘氏改嫁,便装神弄鬼之事,至于牛婶子、牛角、殷才等等之事却是三缄其口,打死也不能说。

成鸿略将殷金押入到三房院中,请出刘氏、明月等人,让殷金当着刘氏的面,重新道出事情原委。

听完事情经过,刘氏忐忑不安多日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刚舒了一口气,瞟见殷金没来得及隐藏的一个阴狠的眼色,不由得再次愁苦起来,自己刚刚动了改嫁的心思,老宅便起了妖蛾子,这若是真过了彩礼,抬上了花轿,光是翟氏的唾沫星子就能将自己淹死了,刘氏松动的心再度踌躇起来。

成鸿略一见刘氏不开心了,心里一突,瞟见殷金正似威胁的盯着刘氏,两只眼珠子似射箭似的扫向刘氏,气的一脚将殷金踹翻在地,将身侧衙役的弓箭再次拿了起来,指着殷金道:“再敢扯妖蛾子,老子拿箭射你,让你没被射死先被吓死。”

众衙役同情的看着殷金,十二分肯定,没被射死先被吓死的事情,在成大人身上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刚刚就验证的可能性。

一见众人狐疑偷笑的模样,成鸿略心里不乐意了,将长弓一横怒道:“本官箭法是不准了点儿,但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刑法叫绞刑,将弓套在人脖子上,施刑人在脖后将弓转圈,直到没了气力......”

殷金不由得捂住了脖子,感觉脖子紧得透不过气来了。

一直以为刘氏要改嫁的是李成悦,必竟上次亵衣事件中,李成悦是最卖力表现的。殷金不由得瞪了一眼李成悦,眼露惊惧之色的向成鸿略磕头道:“青天大老爷,俺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三弟妹若是改嫁了,娃子们都跟了外人的姓氏,俺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啊。”

成鸿略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由得怒气上涌,这殷金完全是狡辩!亵衣之事,明显是殷金对刘氏有了非份之想,现在却聪明的上升到了整个殷氏家族上来,任哪一个旁观的人都不忍苛责于他,必竟,在这个时代,改嫁也不是什么特别光鲜的事情。

成鸿略一瞪眼睛,挥着手里的空弓怒道:“你怎么就知道列祖列宗不乐意?要不然现在就送你下去问问?”

殷金吓得赶紧闭嘴,生怕成鸿略真的将他送到阎王爷那里报道。

见殷金终于老实了,成鸿略低下头,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三弟妹若是改嫁给本官,改殷姓为成姓,你觉得能不能对不起殷家的列祖列宗?”

殷金顿时瞠目结舌,上次就看这成大人分外的偏袒刘氏,他一直以为是李成悦的缘故,所以对李成悦分外不满,也曾想对李成悦使坏,后来发现不仅李成悦武功了得,就连他儿子李山也是大镖局的大镖头,自己去寻隙报复,无异自寻死路,这才打消了与李成悦死磕的念头,将眼睛盯回了刘氏。

如今看来,这刘氏的相好不是别人,竟是这表面凛然正气、实则坏得流脓的堂堂县太爷,自己上次被陷害之事,只怕这县太爷才是唆使者。

殷金心里恨得牙痒痒,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尤其是看到县太爷手里的一张大弓,生怕自己一个答不对,不是被施了绞刑,就是被射成了马蜂窝。

识时务者为俊杰。

殷金改为一脸谄笑的道:“小的祖上都是泥腿子,三弟妹若是改嫁给大人,那是三弟妹的福气,小的祖上也跟着粘光,小的乐意,乐意,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小的侄子、侄女若是改‘殷’姓为‘成’姓,以后定能成大事、享大福。”

殷金急于剖白自己,说话丝毫没有遮遮掩掩,声音着实不小,一脸欣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成亲,而不是刘氏。

院中众人将这些话一句不漏的听得清清楚楚,衙役们眉眼含笑、窃窃私语;李成悦面色颓然,似在意料之中;刘氏的脸瞬间红成了云霞,掩着面跑回屋里去了。

成鸿略看着不胜娇羞回屋的刘氏,心里己经大体明白,刘氏对于和自己成亲之事,大抵是乐意的。

年近三十多岁的县太爷,心里如吞了蜜糖一样,甜味儿丝丝漫开,渐渐渗进了四脚百骇,别提多舒爽了。

成县令满面风华,小小的眼眸闪着精光,颇为和气的对殷金道:“你乐意,你确定你娘也‘乐意’?”

殷金点头如捣蒜:“乐意,俺打保票能劝说乐意!只是,大人......小的总不能前一脚被抓进了大牢或是被打伤了,一头再劝说俺娘啊......”

原来殷金是打着放他一马的主意,成鸿略明知被殷金利用,却是甘之若饴,亲自给殷金松了绑,用弓拍了拍殷金的屁股,笑得灿若夏花,看得殷金心里冷嗖嗖的,他十二分肯定,若是自己劝说不了翟氏,自己这绞刑,十有八九是要躲不过。

殷金被松了绑,撒开脚丫子就跑,险些被拌了一跤,摔个狗啃泥,引得衙役们哄堂大笑。

一场殷金的闹剧,竟起了不少的催化作用,以刘氏不反对嫁给成鸿略而大团圆,这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打铁还需趁热,第二日成鸿略就风风火火的请了秋海棠的姑姑上门,过了庚贴,待找庙驻批了姻缘贴,便可下聘成亲了。

批姻缘贴不过是走过场而矣,在庙里烧上七天香,再像模像样的用沙盘请个神识,基本上的结局都是合的,这是庙祝赚钱的套路,何况,这是县太爷的亲事,更是马虎不得,结局不仅合,而且是超级合。

不知道殷金是怎样劝的翟氏,老宅的人没有一个对这件亲事表示反对,似空气一般没有任何的动静。

姻缘贴没批回来之时,三房己如火如荼的开始了成亲的准备。

一进屋子,刘氏正坐在炕上认真的绣着嫁衣,大红色的嫁衣,如火般的热情洋溢,映得刘氏面如桃花,红红艳艳,煞是好看。

明月受了刘氏亲事的影响,这几日身体有了些许起色,笑吟吟的看着刘氏,回头瞟见宋娇娇,正以一种无法言说的表情看着嫁衣,痴痴呆呆的,眼睛半天也未眨上一分。

明月笑着调侃道:“娇娇,恨嫁了?等俺娘嫁过去,在衙役里给你挑个大齐‘公务员’,免得以后还缴‘女子单身税’。”

娇娇急忙摇手,急切辩白道:“我,我是‘单身睡’的,没别人、没别人、真没别人,我也不找别人,永远不找......”

看宋娇娇急得额头冒汗的样子,明月反倒迷糊了,反映了半天才恍然,原来宋娇娇将“单身税”听成了“单身睡”,以为自己说她不守妇道,和别人睡觉,逗得明月哈哈大笑。

明月忙扯住宋娇娇拼命摇着的手,一脸肃然道:“娇娇,你不找别人,不会是因为,你忘不了我小叔吧?我奶她那个性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总不能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宋娇娇默然无语,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给了明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说忘了殷才,也没说忘不了殷才。

感情一事,不是任何人能左右得了的,明月不由得也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尝不是深陷其中,云里雾里,连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只知道,魏知行,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自己心中的一道疤,不揭则似乎被遗忘,一揭开来,便是血肉模糊。

......

第二天一大早,李老伯便雇佣了几辆牛车来到三房,准备拉货去珍味坊,因为,北疆那个所谓的什么中郎将来取货了,果然是千呼万唤使出来,较正常约定的日子足足晚了好几日。

因涉及的款项巨大,李老伯一人不敢做主,明月强打起精神要去,被刘氏生生给按了下来,嗔责道:“身子刚见了起色,乱动什么?那骆东家我也见过,算帐啥的有你李伯在呢!娘只管着拿银票就成。”

明月嫣然一笑,自从与成鸿略定了亲,刘氏的腰杆较过去硬气了不少,说话也没有过去那样拘紧了,性格也开朗了不少,这情之一字果然厉害得紧。

第二百三十七章 蔫人惹大祸

刘氏马上就是县太爷夫人了,见见外面了世面也是不错的选择,再说,在朝阳县的地界,谁敢找未来县太爷夫人的麻烦?不敢说人在城东走、城西颤三颤,最起码心里底气是足的。

明月重新坐回到炕上,调侃道:“娘,你不会是想见县衙里那位吧?成亲之前还是少见面的好......”

刘氏脸色微愠抓起炕上的扫帚,照着明月的屁股就打了下来,听得声音脆响,又怕真打疼了,用手掌忙揉了揉明月的小屁股,眼睛则瞪着佯怒道:“死丫崽子,连自个儿亲娘也逗弄,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明月则耍赖般的在炕上打了一个滚,嘻嘻的笑着,一双美目调侃的盯着刘氏,似刘氏的脸上有花一般,直盯得刘氏面色一红,急匆匆就要跑到屋外去。

明月却将刘氏叫住道:“娘,你将我做的牙粉和浴盐给骆平捎去,让他试试好不好用。再将早晨吃剩的那张熏肉大饼给他。”

刘氏不由得嗔责道:“你这闺女,心眼儿咋赁不好使呢?人家骆东家不仅买咱家的菜方子,还收咱家辣椒酱和泡菜,让咱家衣食无忧,你咋给人家吃剩下的熏肉饼呢?”

明月小脸登时垮了下来,可怜兮兮的轻咳了两声,似有气无力道:“娘,那是我起大早强打精神熏的肉、烙的饼,我哪知道今天会就去镇上?自然没带骆平那份。难不成还要特意去做?有得吃就不错了,要饭哪能还嫌馊?”

刘氏一听明月说话难听,抄手又要打,明月笑嘻嘻的将身子紧靠着墙,藏起了屁股,免得再遭刘氏毒手,这才答道:“娘,你别生气,骆平见了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开心又多了一道主食,不用一两天就会来求方子,我可以大气一点儿,白送给他好了。现在重做却是不可能了,你舍得我这小身板,再重新熏肉烙饼吗?”

刘氏一想也是,这几日明月病得着实严重,刚刚见了些起色,便捣鼓那些稀奇的东西,用盐和田七碾成了粉子掺在一处,美其名曰叫牙粉;用盐和皂角碾成了粉掺在一处,美其名曰浴粉。

大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不肯用,明月就连威胁带哀求的让明阳和松儿帮她试用。

明阳第一次用牙粉的时候,味道怪异得紧,一不小心咽进了肚子,害得刘氏担心明阳会中毒;

松儿第一次用浴粉的时候,因为腿在疯玩的时候被树枝刮伤了,一入水就被盐粉子煞得惨叫连连,刘氏又开始担心儿子被虫子咬了。

再让明星尝试之时,明星已经跑得远远的,明月成了向阳村第一实力坑妹、坑弟之姐。

为了安抚弟弟妹妹受伤的心灵,明月拖着乏累酸软的身子,给大家烙了新吃食,熏肉大饼,连熏肉再烙饼、切葱丝菜丝、再夹好饼,忙活了一个时辰,完全是劳心费力的差使。

刘氏听话的将明月所说的几样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小包裹里,又珍而又珍放在怀里,这才坐着牛车,跟着李老伯往县里走。

人逢喜事精神爽,越是临近县城,刘氏竟越是莫名的有些心慌,想起县衙里总是似笑非笑对自己说话的成鸿略,不自觉的摸着耳朵上刚刚戴出来的淡绿色耳坠子,脸儿如火烧云一般的发烧发烫。

到了珍味坊,李老伯毕恭毕敬的哈腰,将刘氏迎下牛车来,那谨慎的态度,如对待掌家的夫人一般,却不是一般下人的谄媚,而入发自肺腑的尊重,因明月与珍味坊的生意,不仅明月赚得银满柜粮满仓,就连李老伯也是家道小康,在家过着老爷般的生活。

刘氏还不适应这种尊贵待遇,脸色总是红扑扑的,抱着包袱站在珍味坊院中,不知往哪个方向走。

李老伯也犯了难,若是明月来了, 定会轻车熟路的直奔后院骆平的卧房,连通报都免了,而刘氏虽说是明月的娘亲,但毕竟是个女眷,避嫌是必须的,不方便直奔后院。

李老伯灵机一动道:“夫人,您先到迎客的雅间里坐着,我让伙计去请骆东家。”

刘氏点了点头,顺着木制的楼梯直奔了二楼。

见一处雅间空着,轻推房门就进去了,坐在桌旁,将明月给骆平的东西从包袱里拿了出来,规规整整的放在桌上,等着骆来到来。

......

明月睡得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了刘氏披着凤冠霞帔、娉娉婷婷的跨过了那道尺高的门槛,跨过门槛,却似乎转换的模样,变成了懵懂痴然的自己,去见梦里最美的情郎。

那时,霞光万丈;那时,年华正茂。

逆着光茫的情郎,从昏暗中走出来,渐行渐近,温暖的脸,瞬间转换了模样,如清晨第一缕阳光渗进了心田,淡然启齿道:“我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被人连累,怕连累别人,我就是一个被这世界所抛弃的人。现在,我比过去更怕,怕在你面前,说错了话,你怨责我;怕做错了事,你不理我;更怕连累了你,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那时,春光明媚;那时,岁月发歌。

男子似穿过明月的身体,飘渺而去,明月转身死死抓着男人的袖口,洁净的指甲,渗着淡然的白色;明晰的骨结,轻微的颤抖着,抓得那样紧、那样紧,再也不想松开。

男子突然转过身来,本来笑颜如花的面庞瞬间转换了风云,冷凛如风道:“只我可负天下人,天下人莫可负我。凡有异念者,必以其短惩之;算计我者,皆以十倍索之;负我心者,必狙千里杀之。”

那时,冰雪如刀;那时,心痛如裂。

一滴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本来渐渐清醒的明月却不愿意就此醒来,她多想冲上去对男子说:“莫害怕,我会始终牵着你的手;莫慌张,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一阵刺耳的马蹄声划破了天际,明月蓦然醒来,心莫名的慌张起来,李成悦已经冲进了屋子,看着睡得衣裳凌乱的明月,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紧张道:“明月快起来,出事了,出了大事了。”

明月一激灵坐起身来,将凌乱的衣裳重新系好,边下地趿拉着鞋子连问道:“怎么了?是骆平出事了?还是李老伯出事了?”

明月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在她看来,定是盐的事情爆露了,莫不是连骆平也遮掩不了?

李成悦急得摇头道:“快走,边上马边说。”

将明月抱上马,李成悦直接坐在了后面,猛拍马儿,急急向县衙奔来,明月借着骑马的功夫,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刘氏到了珍味坊雅间内去等骆平,刚坐在不久,廊内便有人对小二哥大呼小叫,听说话的意思,竟是没有预定雅间,小二哥让几位到大堂去吃,那人却说有女眷不方便,必须让出一间雅间来。

来珍味坊吃饭的都是朝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突然来个生荒子吵嚷着让让出雅间来,小二哥也是无可奈何,语气中便带着几分急燥。

眼看双着双方箭拨弩张,刘氏因自己不吃饭,独占一间雅间有些过意不去,便出了雅间让道:“小二哥,别为难了,俺不吃饭,只和骆东家谈些事,不必单独占个雅间,让个他们就好。”

小二哥踌躇了半天,这间雅间是东家预留给自己的,寻常时候不对外开放,但此时明显不是好茬口,十几个凶神恶煞似的汉子虎视眈眈,己方势单力孤,势头悬殊异常。

小二哥冲着刘氏露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将为首之人让进了雅间,为首之人连理都没有理小二哥,直接派人至楼下去请主子了。

盏茶功夫,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少妇抱着一个娃子走了上来,那娃子两三岁的模样,身体分外的墩实,看着可不轻。

少妇却是气力不小的,自己直接抱着进了雅间,对为首之人不满道:“不过吃个饭而矣,浪费这么长时间。”

刚刚还对小二哥大呼小叫的汉子,顿时噤若寒蝉,谦鄙有礼道:“夫人,小的知错,雅间定上了,您和小小姐安心享用,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少妇轻叹一声道:“先别去了,老爷去派会一下本地县令,免得生出枝节来。我们先吃罢了就好。”

听闻少妇看中了雅间,刘氏知趣的走到桌边,将桌上的东西装进包袱,准备一并带走。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要,要,香、香......”

竟是少女怀里的娃子发出的声音。

刘氏已经走至廊前,准备下一楼大堂去等骆平,那为首的汉子指着刘氏的包袱,冷然道:“人可以走,包袱留下。”

刘氏珍而又珍的将包袱纳在怀里,一脸紧张与倔强道:“壮士,这物事是小女卖给骆东家的方子,不是寻常的吃食,使不得。”

那汉子哪里管刘氏同不同意,直接伸出手来抢压,刘氏紧张的闪躲,却是实在力不从心,一是女子实在没有男子有力,二则这男子又是个练过武功的,只三两个回合,那包袱一头便被男子抢夺占了先机,你争我夺中,包袱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脆响之声,如心般的碎烈。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中郎将夫人

珍味坊的地面与其他酒楼不同,全部是光滑的石头地面,包袱里装牙粉的瓷瓶子在掉落地面的瞬间,登时粉碎成无数块,其中一块崩溅起来,直接扫向了那吵嚷的孩子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眼睛微瞪,伸出手掌将飞至的瓷片向旁一扫,瓷片被成功扫开了,女子的手掌却是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怀中的娃子受了惊吓,张开大嘴哇哇痛哭,那女子忙去看娃子,手中的血却不小心弄了娃子一头一脸,看着分外的惊悚。

护卫见主子受了伤,登时气急败坏,从腰上摘下一只长长的两头带弯刀的漂亮武器,招呼都不打,直接刺向刘氏,刘氏本来腰就受了伤,又突然被人袭击,吓得丝毫动弹不得,眼看着就被人在脖子上来了个洞穿。

一只桃形刀飞快的抛将过来,将分水刺磕得偏离了寸许方向,越过了刘氏的脖颈儿。

护卫反手回击,骆平已经走上楼梯,将刘氏隐于自己身后,冷然道:“住手!阁下是要在这珍味坊里行凶吗?”

护卫眼色一眯,冷然道:“这无知村妇害了我家小姐受伤。”

骆平冷然道:“不问青红皂白,只是让你家小姐受伤,你就要取人项上人头吗?”

护卫气恼的将那分水刺隔在胸前,对骆平气恼道:“大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哪个?平民伤了贵胄就是要以命相抵的,不问因由,这就是王法律令!!!”

骆平皱了皱眉头,回头对小二哥耳语了一番,小二哥急匆匆骑马奔赴了县衙,去向成鸿略求救去了。

骆平淡然一笑道:“王法自有朝廷命官来评判,看你的衣着打扮,应是今日到来的北疆中郎将家的护卫吧?小小中郎将的护卫,没有任何品阶,自然无权审问。至于你家小姐或夫人,家眷不得干预朝堂之事,自然也无权审问,否则,就要折了镇北侯的威名了。”

没想到小小的县城,小小的酒楼,竟然有了解朝廷品级和刑法之人,那护卫眼睛轻眯,阴狠的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不知死活、乱管闲事的男子,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护卫看着看着突然扑哧一声冷笑:“小子,多管闲事!我家小姐无品无阶,我也无权草菅人命,但我家将军却是七品中郎将,侯四,去请将军!就说有人要谋害嫡小姐。”

另一个护卫应声,急匆匆向县衙赶去。

骆平轻舒了一口气,转眼看向刘氏,刘氏的腰刚刚磕了栏杆,痛得热汗直流,骆平赶紧上前,要扶着刘氏起来。

那女子心爱的女儿险些被瓷片割了喉,自己奋力去挡、手心被划伤,那瓷片不是简单的瓷片,上面粘了不少牙盐粉,直接粘在女子的伤处,被刹得极度痛苦,如果上了重刑一般。

女子看着“罪魁祸首”的刘氏,本来就一肚子气,属下李二替她出气,却又被半路杀出来不知姓甚名谁的男子,说得头头是道,生生不让己方杀了村妇。

女子一忍再忍没有动手,对方说得对,父侯镇北将军刚刚被圣上罚了俸禄,哥哥李放被软禁,自己不能再惹出人命来,最起码,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儿出了人命。

但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侯门掌上明珠,虽说是养女,但吃穿用度和宠害却从未短过,怎能凭白受了村妇的气?

女子将女儿递给身后的婆子,冷冷上前道:“住手!兄长前次来这朝阳县,据说吃了很多闷亏,今日一见,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说的对,本夫人只是一介后宅妇人,无品无阶,审不了罪犯,但你又是哪位?看穿戴也不过是富庶些的商贾罢了!本夫人定会等着夫君来审问村妇,在此之前,本夫人却要让她吃一吃苦头,以还险些害我女儿之过。”

女子挑了挑眉走向刘氏,骆平上前要阻拦,女子一挥手,身后两个护卫登时上前,骆平虽刀功厨艺厉害,但这里即不考雕花萝卜、也不比拼厨艺,只五六个回合便被护卫拿下。

护卫们恼恨骆平顶撞小姐,几乎用了浑身的力气,反扭得骆平骨节卡卡做响,待扭得不能再扭,估计骆平的胳膊也要废了。

女子缓步走向刘氏,刘氏吓得本能的往后退,直到再次退到栏杆之前,己是退无可退。

刘氏见骆平因自己凭白受了牵连,疼得额头直冒汗,心里不由得自责,抬腿就要越过栏杆跳楼,自己死了,这恶女子就不会伤了骆东家了吧。

刘氏想一死了之,女子却不乐意了,一把手将刘氏扯了下来,狠狠的掼在地面上,地上散落着无数的碎瓷片,刘氏的腰上、手上登时被刺出了血,痛得脸都扭曲了,险些疼得晕过去。

骆平气得怒吼道:“你别伤害她!你知道她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她是朝阳县县太......”

护卫嫌骆平鸹噪,手一托一松,骆平的下巴登时被卸下来,根本就发不出声音了。

女子回头嫣然一笑,脸上绽着嗜血的别样神彩,云淡风清的对骆平道:“本夫人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女子再次走向刘氏,呵呵而笑,笑声竟如银铃般的好听,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刀:“本夫人怀疑你们两个是刺客,这些个*子定是毒药!想要毒杀本夫人和本夫人的嫡女!”

刘氏慌张的摇着头,眼泪如溪流般的流了下来,急切辩白道:“不是,不是,这是牙盐粉和浴粉,是月儿给骆东家做的,没毒,绝对没毒。”

女子展颜一笑,用脚踏了踏地上混着瓷片的白色粉子,白色粉子登时混了泥土,变成了灰色,说不出的腌臜。

女子自言自语道:“你若是吃了没中毒,我便放了这男子,否则,就是有毒,你们两个谁也活不了,父侯许是不让我草菅人命,但杀个把个刺客他老人家还是喜闻乐见的,也许还要补上两刀。”

骆平心头一凛,自己千算万算,忘算了栽赃一途,自己如今被制住,连话都说不得,今天怕是要凶多吉少了,自己死不足惜,只是没有保护住刘氏,刘氏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明月该多伤心啊......

骆平唔唔的叫着,身体忍着疼挣扎着,眼睛急急的看向楼梯,期望去订货的王丰发现自己有难找私卫来相救,期望珍味坊的店小二发现主子遇险去通风报信;期望成鸿略在那个狗屁中郎将到来之前赶到救刘氏......

只是,似乎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小二确实发现骆平有难了,也急急的去找王丰搭救,只是遍寻不见王丰,据说是去*运货用的铁皮箱子,而是城东的刘铁匠家,还是城南的李铁匠家,亦或是城北的宋铁匠家......几个小二均不得而知,只好如没头苍蝇似的分头去找。

而找成鸿略的小二也落了空,打听之下,才知道成鸿略陪着中郎将去巡视朝阳县风土人情,李成悦得到了信息,知道明月主意多,一面让衙役去寻成鸿略,自己则快马加鞭来找明月......

刘氏抹了一把眼泪,看着焦急挣扎的骆平,被护卫又踢了两脚,坚强的抹了一把眼泪,用手抓起地上的粉子,那女子却不满意,将脚一下子踩在了刘氏的脑袋上,刘氏登时趴在了粉堆里,蒙了一头一脸的粉子,呛得嗓子难受,其中一块瓷片子划伤了额头和嘴角。

女子冷厉道:“敢伤吾儿,趴着吃,将这些粉子带瓷片全都给我吃了!!!”

刘氏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张开嘴,将混着眼泪、混着瓷片、混着泥土的粉子生生的咽了进去,划得嗓子眼儿破了,如同骆平一样,亦是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铿铿铿的响起来,明月急急踏上二楼雅间外的长廊,看着眼前的景像,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抠着手心,生生抠出一道血印子来。

此时的骆平,已经不必由侍卫押解着,有气无力的半跪在地上,眼睛如空洞的木偶,胳膊如风中的柳条,完全脱臼了。

此时的刘氏,趴在灰色的粉堆里,脸上俱是*一片,看不出本来脸色, 身子软软的,如同一条卑微的、行将就墓的虫子。

明月目光如炬,狠狠扫向那贻气指使的女子,破口大骂道:“镇北侯就*出你们这样的下属和家眷来?欺负弱小,草菅人命?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使分手刺的护卫明显是众护卫头儿,不屑上前,将分水刺直指着明月道:“无知村姑,敢对我家小姐大呼小叫,你是想落得这二人一样的下场吗?”

明月从怀中抽出龙雀匕,照着分水刺一个横扫,分水刺登时被削没了脑袋,断口异常的平整。

护卫脸色一变,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自己出入杀场多年,立过显赫战功,猝不及防竟着了小村姑的道儿,一抬就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寒冰分水刺,如切西瓜般一切为二,这个脸可丢大发了。

护卫不由得看向明月手里不起眼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匕首,眼中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反手挥着剩下半截的分手刺向明月刺来。

李成悦哪里肯让明月吃亏,挥刀隔开了护卫的分水刺,分手刺是中间握柄,两边带四角刃,刺不进时可绞住对方兵器,练之不易,练成却让敌人胆战心惊,尤其是在水中更是如鱼得水,如鹏展翅,煞是厉害,由此可见,这护卫定是个水中高手。

李成悦飞闪腾挪,尽量不让自己的大刀与之相碰,更不敢让对方绞住自己的刀口,时间久了,难免处处掣肘,眼看着就要落败。

那护卫嘴角上扬,如戏耍般的逗弄起了李成悦,用分水刺不断的刺向李成悦要害,李成悦不得矣用刀去抵,不一会儿功夫,这刀口竟被磕出了一排豁口,哪里还有刀的影子,分明是一把钜齿分明的钜子。

正打斗间,李成悦怀里一物掉落下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对不起,对不起

中郎将夫人李姬低头看地上掉落之物,是一个普通的铜牌,上书一个“捕”字,不由得皱了皱眉毛,轻声叱道:“李双,住手。”

这是李双嚣张这么长时间以来,李姬第一次出口制止,显然是因为李成悦掉在地上的捕快牌子。

竟然是官府中人。李姬不想多生枝节,如哥哥李放一般留下什么隐患,惹下什么祸事而不得自知。

李姬瞟了一眼李成悦,试探着问道:“吾乃镇北侯的养女,亦是中郎将李四海将军的夫人,你一个小小的捕快怎敢与我做对?这妇人莫不是你夫人?”

李姬话说得简单,实则句句都在试探骆平与明月,是单独与这个小捕快有渊源,亦或是跟整个朝阳县官府有渊源。

李成悦向征性的向李姬拱手施了施礼,语气生硬的答道:“原来是‘高高在上’的李中郎将的夫人,难怪口齿伶俐、身手不善。小人是朝阳县县衙一枚小小的捕快,在夫人面前不值一提;这地上的妇人,是小小县太爷成鸿略未过门的嫡夫人;这被你‘高高在上’的护卫卸了胳膊的小小商贾,正是珍味坊的东家,也是你们北疆*咸菜和酱食的供货之人。”

李姬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举动,竟得罪了与自己此行任务相关的所有,这若是被父侯知道了,自己恐怕要沦落和李放一样难堪的境地了。

明月小心翼翼的将刘氏扶至雅间里的椅子上,重回外廊骆平身前,小心翼翼的跪在骆平身前,想要扶起骆平,碰到那双在身前打着摆子的双臂,却无从下手,不由呜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骆平努力展颜笑着,想要抬手抹去少女的泪水,却发现手动不了;想要张嘴安慰两句,又发现下巴动不了,任他有多卖力,也只是从喉管里喷出几个似是而非的音节,仿佛是“伙伴”的字样。

明月知道骆平要说什么,他是想说她曾经给他的承诺:咱俩是老伙伴,谁也不能抛弃谁。

明月眼睛再次一酸,双臂一伸,穿过男子腋下,紧紧的、深深的环住了男子的腰身,将头倚在男子的胸前,让男子整个身子依偎在自己身上,不再压抑,放声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说了多少句“对不起”,亦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明月才奋力的站起,用瘦小的肩膀顶起男子虚弱的身体,亦步亦趋的挪向刘氏身旁的椅子。

少女所看不见的头顶上方,男子的嘴唇呈现了一个美丽的弧度,身子一栽,将大部分的体力都倚在了少女的身上,头倚着少女的头顶,发丝轻轻拂过男子的脸颊,汗水满满的漫溢在鼻翼,那拂动,竟比儿时娘亲都来得温柔;那薄汗,竟比这世间繁花都来得好闻。

男子的心竟如投进了一粒石子,石子虽说渺小,却能激起心湖惊滔骇浪,恐怕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停歇。

放下骆平,明月伸手想给骆平接骨,正所谓关心则乱,思想建设了好几次,最后也没敢下手,生怕弄痛了骆平。

骆平看向将他弄脱臼的护卫,眼里的话不言而预,满满的写着“老子就让你接”的意思。

李姬轻轻咳了一声,刚刚还嚣张的护卫只好硬着头皮走向骆平,颤抖着手捋着骆平的胳膊,被骆平看得如芒在背, 许是紧张的原故,竟接了三次才接上一只胳膊,骆平疼的额头又渗了汗了。

明月看得心疼,嘴里不由得轻哼了一声,那护卫更加怕了,嘴巴的挂勾又险些没接上。

过程不甚美好,结果还算不错,骆平站起身来,“啊啊”的发了两个音节,能说出话来了;转了两圈手臂,除了有些疼以外,已经恢复如初。

骆平眼睛轻眯的看着那接骨的护卫,护卫心里大呼不妙,急忙后退,却还是没躲过骆平的手掌,“啪”的挨了一耳光,打完了,护卫没怎么样,骆平先呼痛的甩着手腕。

明月急得忙托住骆平的手掌,嘟起唇轻轻的呼着气吹着,嘴里却不轻饶道:“你是不是傻?!狗咬你,你难不成还要咬回狗去?别人的脸,厚得堪比石头,你的手堪比美玉,能与石头相碰?脏了、疼了、臭了多犯不上。”

一幅碎碎念的小女人的样子,看得男子唇角不自觉的再度飞扬起来,感觉身上所受的痛都值得了。

那护卫本来还感激于明月拦住骆平不打他,听着明月的话却是火冒三丈了,感情好,这少女嘴损的骂自己是狗、是石头,还是脏的、臭的。

想要发怒,却又知道轻重缓急,只能打碎了银牙往肚里咽,闷闷的退到一边,狠狠的瞪着明月,似乎他这一瞪,明月就能少活几日似的。

明月却不再理他,接过小二哥打上来的漱口水和的洗脸水,先让刘氏漱口,一口吐出来,竟混着血水、白瓷碎片。

明月眉头久久不得舒展,对李成悦急道:“叔儿,你快去医药铺子给我娘买些清肠胃的药,煮好了马上端上来,越快越好。”

李成悦担心的看了中郎将夫人一眼,显然怕自己离开了对方再出阴招。

明月急着催促道:“快去吧,暂时不会有危险,记住,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死了或是伤了,都是中郎将李四海的功劳,我支持你去告御状!”

中郎将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怒道:“胡说,若是不慎摔了、碰了也赖我夫君?”

明月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有中郎将家这么好的护卫,害人容易,保护人自然也容易,夫人最好是盼着我等喝水别被噎着,见着官夫人别被吓着,否则,全都会算在中郎将的头上的。”

中郎将夫人李姬气得鼻子都歪了,原本火爆的脾气,今日却是一压再压,若是谁再点把火,不是炸了别了,就是自爆炸了自己。

明月心疼的将巾子投湿了,小心翼翼的擦着刘氏的脸颊,擦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擦得刘氏恢复了本来模样,额头上的伤却是不轻了。

明月摸着刘氏额头上的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高儿伤了额头,你这准娘亲也来凑热闹了,莫要留下疤痕才好。”

相较于额头,明月更为担心刘氏吞入口中的碎瓷片,若是不尽快排出来,留在身体里始终是个隐患,刺穿了肠胃、脏器可是要人命的事情,明月没敢直说,怕吓坏了刘氏。

明月正软声细语的安慰着刘氏,一阵急切的脚踏 楼梯声传来,听着声音人数不少。

明月探出雅间门,看向楼梯口,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急切的跑到李姬面前,上下扫视着女子身上有没有伤处,急切道:“夫人,可曾伤到哪里?明珠呢,可曾伤到?”

男子见了李姬手上的伤势,见无大碍,便将目光又转向婆子怀里的娃子,见娃子脸上一抹血迹,挥退婆子去给女儿清洗,随即转回身勃然大怒道:“李双,你是怎么保护夫人和嫡小姐的?”

李双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痛心疾首道:“将军,是小的无能,您惩罚小的吧。”

几人唱做念打一应俱全,容不得别人插嘴。

成鸿略一脸乌青的跟着上了楼,怀视一圈未看见刘氏,焦急的用眼色询问着雅间门口的明月,明月先是摇了摇头,又是点了点头,这微妙的动作搞得成鸿略心理反而紧张了。

李四海怒目扫向四周,怒叱道:“想害明珠的贱妇呢?还不严惩不贻!”

李四海环目望向四周,看见明月时,眼睛有一丝的疑惑,随即冷然道:“是你吗?”

明月冷哼了一声,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位尊者,永远的贻气指使;位卑者,永远的胆战心惊。

明月心中不满,不卑不亢的答道:“这位将军,这廊中的妇人只有中郎将夫人一人,您说的是她吗?”

李四海顿时怒不可遏,没想到一句话被小丫头摆了一道,不错,在这雅间外的长廊下,方才女子有四人,即婆子、明珠(小女娃子),明月和李姬,而婆子抱着明珠去洗脸,只剩下明月与李姬,明月梳着少女发髻,李姬则梳着妇人发髻,能称之为‘妇’的只能是李姬,“贱妇”自然也是骂她了。

李四海回来了,李双又来了底气,叫嚣道:“这是中郎将将军,见到为何不跪?”

明月装作懵懂道:“我大齐为礼仪之邦,凡事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必以恭谨待之,不得僭越。将军即是将军,农女理应跪之,只是将军私服出访,为何不穿官服示人?是将军忽略了为官者的仪容对司礼监不敬?亦是觉得中郎将的官职配不上将军......”

牙尖嘴利!!!李四海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小的农女,看着年岁不过十四五岁,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句句不饶人,自己若是不教训她,简直是有辱了自己这些年往上爬的努力。

李四海转头看向成鸿略,一脸不悦道:“成县令,你治下的农女竟有这等见识,真是可喜可贺呀!”语句中深深的不满。

李姬听这话就知道李四海并不知道这几个人与成鸿略盘根错结的关系,轻轻咳了两声,李四海转头看向夫人,见李姬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紧走了两步,一脸讨好的将耳朵附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章 四海是虎还是鼠

听李姬说完事情的原委,知道夫人不仅打伤了成鸿略的准夫人,更是卸了珍味坊东家的下巴和胳膊,这可是此次自己完成任务的关键人物,李四海心里一突,刚刚的怒气加气焰不由得就减了多半,只一转身的功夫,便由刚刚的护妻狂魔状态,摇身一变成了顾全大局之人。

威严的模样瞬间展颜对成鸿略道:“成县令,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即然都不是外人,咱还是将私事放在一边,以国事为重,边疆之情不详加赘述,还请成大人从中斡旋,快些交了货物,我等速速回北疆复命。”

态度是和缓的,但句句不离国事,不容成鸿略拒绝,仿佛成鸿略不促成此事,就是个不顾边疆安危、大齐稳固的不合格的朝廷命官一样。

二人一文一武,一个七品中郎将,一个是七品县太爷,品阶大体相当,但李四海仗着是镇北侯的女婿,自然而然有着优越感在里面。

在他看来,县太爷的“准夫人”不过一个乡野村妇,竟敢伤了功勋卓著的侯爷家的小姐,即使是即将成为县太爷夫人怎样?县太爷在镇北侯面前,连个指甲盖都算不上,别说是还未过门的填房,就是正室夫人,被打杀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至于伤了珍味坊的骆东家,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士农工商,商贾地位最低,即使是李放亲点的商家,也不过等级较高的商贾罢了,连农妇的地位都不如,买了他的东西是给了他脸面。

成鸿略一脸兴味的看着在李姬面前如老鼠、在众人面前如老虎的李四海,心里的怒气亦是一拱一拱的。这李四海和李姬如此行事,欺负到自己未过门夫人和继女头上,现在又明晃晃的用话来挤兑自己,完全是无视自己,更是打自己的脸面啊。

李放不敢惹,那是镇北侯独子;魏知行不敢惹,那是皇帝的亲小舅子;但这小小中郎将也在自己脖梗上拉屎,这老李家人也太拿自己这个县太爷不当一根葱了!!

在军队中能称之为中郎将的很多,但前缀却使得它们地位大相径庭。

如虎威中郎将,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会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中往往充当“急先锋”,完全是将军眼中的红人儿,本事大的甚至在皇帝脑中也是有些印象的,官阶虽是从六品,提升空间很大,军队中都称为虎威将军;

如管膳食的郎将,就是军队中负责做饭的,被戏谑为“五脏庙将”,七品官阶,虽然打仗布阵不怎么样,但却是将军的后勤保障,偶尔一道特别的小菜就能得到将军的夸赞和赏赐。

李四海这个中郎将,品阶低于虎威将军,宠爱不及“五脏庙将”,负责打仗造防御工事,说通俗点儿,就是负责挖个沟、掏个洞啥的,最苦最累的活,如果战败了,可能嗔怪工事没挖好;如果战胜了,那自然是“急先锋”的功劳,费力不讨好。

此次这个差使原本是粮草运行官的,因前些时候运粮草过程中被北虏突袭,受了重伤,李四海见机不可失,便让夫人李姬到义父那里讨要了这个取酱菜这个差使。

成鸿略上下扫了扫李四海,又看了看殷明月,给了殷明月一个笃定的眼色,便略有难色的对李四海道:“将军此言差矣,刘氏虽是本官未过门的夫人,但也是珍味坊酱菜的匠人,代表的自然也是珍味坊。本官即是朝阳县父母官,自然不能干强买强卖的屑小勾当,也违背了镇北侯爷的初衷;况且,官不踩病人,本官瞧着刘氏可伤得不轻。”

李四海这个气啊,没想到他认为“连屁都不敢放的”的成鸿略,不仅“放了”,而且还“掷地有声”,句句是反驳,字字是硬气。最最最可气的是,成鸿略笃定的说“瞧着刘氏伤得不轻”,刘氏根本就不在廊内,这成鸿略从始至终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哪只眼睛、在哪儿看见刘氏受伤了?伤在哪里?哪里重了?

明月心里大为感动,没想到成鸿略看起来是个左右逢源、圆滑世故的模样,关键时刻竟然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帮腔自己,为自己和刘氏讨一句不满和公道,这己经是十二分的难得了。

有了成鸿略的声援,明月心里的底气更足了,状似可惜道:“可惜了了,这批酱菜还差最后一道工续,我娘受了重伤,只有待伤养好之后才能添加;至于伤多长时间好,多长时间才能做,怕是要等一段时间,十天?半月?半年也说一定。”

“你......”李四海被成鸿略和殷明月一字一句气得七窃生烟,拳头纂了松,松了纂,气恼道:“我北疆将士日夜守护边疆,护我大齐坚不可摧,保你百姓安居乐业,你竟然要挟本将军,你可对得起我大齐二十万守疆将士?可对得起我千万大齐子民?可对得当今圣上......”

几句话便上纲上线,果然厉害,明月耸了耸肩,看向李姬道:“中郎将夫人,你下手怎不轻点儿,现在没法调味儿了,怎对得起大齐二十万守疆将士?可对得起千万大齐子民?可对得当今圣上......”

明月将李四海的原话又都甩回给了李姬,说得李姬脸红一阵白一阵,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人家说了,不是不给做,而是受重伤了不能做,更何况,出手打伤她的人,正是李姬本尊。

虽明知对方有意刁难,李四海却也是无可奈何,却不得不重新审视利弊,因上次购私盐一事,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大怒,私盐盐路己被堵死,只有这珍味坊是一支独秀,一个特别的存在,竟生产出这种替代盐的酱菜,可以说是唯一的一条路。

这条路若是不慎被自己给搅黄了,回去可不会如李放一般优待,人家可是镇北侯的亲生嫡长子,还是独子,即使犯了天杀的罪镇北侯也会将他保下来的。

自己却是不同,是养女的女婿,儿子不能替代,这女婿却是可以重选的,从自己不受镇北侯重用就可见一斑。自己若是惹了大祸,依李四海这七年来对镇北侯的了解,将自己交出来大义灭亲、杀鸡儆猴的层面,远比救下自己的层面更大一些。

李四海面色软了下来,对明月缓和了语气道:“姑娘,不知你娘如何能快些好起来,给酱菜调好了味道交与本将?”

明月轻叹了一声道:“回将军,金山银山不如身体如山。我娘的手臂、胸口和额头被刺破了,需要最上等的伤药;我娘被逼得吞了混了瓷片的牙盐粉,需要服用清肠药,并且将体秽中的瓷片与地面上的瓷片比对,看看缺没缺,不缺了才能心安;我娘被惊吓得起了心病,浑身都颤抖着打摆子,总要宽宽心才好。”

李四海头脑虽然简单,但想得时间长一些总有想明白的时候,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小农女的意思。她这是变着法的向自己提出三个条件来。

其一,刘氏的胳膊、腿及身上被瓷片刺伤无数,要上好药。此事却是不难。

李姬手下的李双原生活在江边,水中功夫不错,分水刺使得更是炉火纯青。众所周知,人在水中受到的创伤或伤口被浸了水是最难恢复的,李双在普通创作药中加了一味水草碾成了粉,治外伤出奇的好;

其二,刘氏肠胃中吞入了不定量的瓷片,需要排出体外并清点排没排净。这事儿虽寻常不过,但让人听着却无比的恶心。罢了,罢了,李四海抬头瞅见抱着明珠回来的孙婆子,心想,到时候求着夫人将她的奶娘献出来好了,总不能让夫人自己去做吧。

其三,就这宽心之事。此事是三件事中最难的。结痂不过两三日,排秽不过两三日 ,这宽心之事,却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之事,两三日是它,两三个月也是它。况且,怕是夫人不出头致歉,这心便“宽”不下来。

而就李四海了解,李姬绝对不会让一个“乡野村妇”宽心的。

李姬之父原是镇北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名叫祝淮,为救镇北侯而死,其元配妻子为其上吊殉情,遗留下*祝姬。

将军感念祝淮忠诚护主之情,便将祝姬认做义女,改为李姓。李姬常年生活在边疆,身边除了义母、奶娘孙婆婆是雌性,其余的皆是雄性,连只母兔子都没有一只,后来长大了些,才算是见到了李放后宅里的环肥燕瘦的女人,她想向她们学习怎样做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哪知她们见了李姬掉头就跑,都知道李姬这个主儿是个火爆脾气,能动手从来不动嘴,能打架从来不吵吵,那如钵的拳头,一拳毁容,两拳致残,三拳要命。

李四海可以肯定,若不是碍着这次的任务,刚刚受惩的什么县令准夫人、什么珍味坊少东家,现在只怕早就鸣起丧钟、处理后事了。

李四海为难的看向李姬,李姬一个回瞪,李四海忙转回了头不敢看她,尴尬的看着成鸿略,希望成县令“宽宏大量”的打个圆场,双方给个台阶下。

中郎将想得好,偏偏成鸿略不予以配合,将头转向一处,像没看到他的暗示一样,一脸担忧的看着雅间方向,雅间却是被明月挡了大半,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刚开始成鸿略是猜测刘氏伤势较重,现在听了明月的话才知道,刘氏不仅受了伤,更受了莫大的屈辱,被逼着吞了瓷片,这种东西,好的情况下,能顺利排出来;不好的情况下,真的会刺穿了肠胃而死。

想及此,一向笑面虎般圆滑的县太爷,脸色也灰暗了下来,整个外廊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个登徒子

李四海见李姬不肯受委屈,自己本就是一个道地的猎户出身,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从李双那里要来一小瓷瓶创伤药,递到了明月面前,缓和了语气道:“姑娘,本将保证这是在朝阳县城能找到了最好的创伤药,快些请你娘出来上了药,免得伤势加重。”

明月撇了撇嘴,心里明白,这李四海见自己难缠,便打刘氏的主意,想要与刘氏当面对话。

明月却不让她如愿,身子连让都没让,将雅间的门口挡了个结结实实,李四海探头探脑只来得及看见了一抹翠绿色的裙角。

明月毫不客气的接过药瓶,稳如泰山道:“谢过将军的药了,这里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在这里上药。”

李四海讪笑着,心里则将明月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心想,什么样的泼妇痞父能教出这样不守规矩的野丫头?等买完了货,咱们秋后算帐。

李四海面上仍尴尬的笑着,让李双将地上的碎瓷片小心翼翼的收在了包袱皮里,递到明月面前道:“姑娘,这瓷片您收好,一会儿衙役煎好了药,你娘赶快服下,我让孙婆婆去帮着收体秽里的瓷片,拼全之后你就可以安心了。”

明月看着满眼喷火的李姬和一脸气愤的孙婆婆,如受惊的兔子般向雅间内缩了缩,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道:“将军,还、还是不用了,还是由亲人来得稳妥......我、我怕......”

孙婆婆听了长舒了一口气,她可不想伺候一个农妇,还要收拾她的污秽之物,她虽是下人,但只伺候主子,不想伺候别人,还是下等之人。

李四海则脸色一变,这小农女说话只说三分,剩下的七分是怀疑自己这方威胁或都动手脚,试想,瓷片有没有取出,能不能拼成那瓷罐子,只有挑污秽的人才知道,那人若是个有恨的,或是个有私心的,再或是个嫌脏的,随便找个相同的瓷罐子摔碎再拼成就好了,肚子存没存留,又有谁知道?或是知道得晚了又怎样?一切都悔之晚矣。

李四海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哼哼道:“此事由本将军和成县令各派一名亲信负责此事可好?”

见李四海己经有些压不住火了,明月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咄咄逼人,免得成鸿略以后难做人,况且,无数次的事实皆证明,在这个时代,民与官斗,最后吃亏的永远是民。

此次李四海能突然放低了姿态,完全是看在酱菜的面子上,与自己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若是酱菜到手了,难保背后不将自己如白菜萝卜般给咔喳了。

明月笑着转过身来,难得的对着李四海施了施礼道:“将军思虑万全,农女莫敢不从,若是娘亲的体内没有残留,心情自己宽慰了许多,只要身体大好,马上就调好酱菜,送将军启程。”

明月转身进了雅间,想要给刘氏上药,却见刘氏的身子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坐姿和明月刚刚转身出去时一模一样,丝毫未动,唯一动的就是颤抖的肩膀,似不胜风力,马上就要栽倒;

泪水模糊了双眼,赤红赤红的,如同哭得三天两夜一般;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左手掩着胸口,右手掩着嘴巴,让哭声隐在喉中不敢发出来,较刚刚受李姬屈辱之时还要伤心欲绝,让人不禁怀疑,刘氏随时都会哭晕过去。

这是怎么了?明月转脸看向骆平,骆平耸耸肩,亦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李将军上来之后,刘氏就变得有些反常。

明月狐疑的看着门口的方向,这里,看不见雅间外长廊里的人,声音却可以听得异常清晰,是什么引起刘氏的伤心事?

明月想要将门掩上,刘氏终于动了,猛烈的摇着头,向明月伸出手来。

明月会意,扶起刘氏有腰眼儿和胳膊,亦步亦趋地走至雅间门口,不胜其力的倚在了门框上,看着即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刘氏的身子终于晃了三晃,指着李四海,泪如泉涌道:“好、好,好一个中郎将、李将军、李四海!!!这些年过得可真好-好--!!!”这个‘好’之一字,竟似咬着牙挤出来的,充满了怨责与愤怒。

李四海惊疑的看向刘氏,眼睛越瞪越圆,一双眼睛在刘氏与明月之间来回的巡视,最后亦是红了眼睛,难怪,难怪他看这少女之时有一股熟悉之感,她,竟然,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明月,久违的舐犊之情油然而生,懊恼刚刚对女儿说了重话。

李姬一双美目绽着冷戾的光芒,将李四海一下扯到自己身后,怒道:“大胆妇人,竟然公然勾引我家相公,来人,来人,打出去,打出去......”

除了李双,其他人均是一动未动,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刘氏与李四海之间的诡异气氛,都聪明的静观其变。

而李双与其他人不同,他是自小就陪在李姬身边的,一起练过功,一起打过架,大了以后就保护在李姬身边,李姬发了狠,他莫敢不从,飞身要扑向明月和刘氏。

明月扶着刘氏,躲不能躲,眼睛一戾,从怀中取出匕首,直接刺向李双的分水刺和胸口,完全是笃定自己的匕首利于对方的分水刺,只是,这种方法虽然会能一举挫了对方的武器,甚至让对方受伤,但自己的手臂也难免会被分水刺划伤,属于两败俱伤的路数。

李成悦此时正熬了药上来,看到此景吓得将手里的药碗一把泼向李双的后背,李双登时前有匕首后有热汤药,两权相害取其轻,身子一拧硬生生躲开了匕首,胳膊却是被烫得不轻,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胳膊上,腾腾的冒着热气。

刘氏看了李四海的表情,知道自己并没有认错人,心底更加冰冷,冷然道:“李将军,李夫人,是民妇认错人了,你们走吧,以后我不愿再见你们。”

李姬轻舒了一口气,面上则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你如此屑等小民,若不是酱菜缘故,如何能觐见于我夫君?以后要检点些,遇到男子要低眉顺目,不可直视,更不可言语无状,免得被婆家人笑话。”

被婆家人笑话?刘氏的眼泪流得更汹涌,感觉将余生的眼泪都留净了,自己这七年,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自己孝心对待婆家人,反被婆家人扫地出门;自己谨守妇道,白天都甚少出屋,反成了全村人口中的浪-荡货;自己挨过饿,受过冻,被人冤枉,为了四个儿女,她都挺过来了,此时在看到对面的男子之后,突然觉得自己过去所坚持的,都是一个笑柄,这让她情何以堪。

成鸿略看着刘氏满是绝望的眼色,心疼的从明月手中挽过刘氏胳膊,一脸冷色的对李姬道:“李夫人,请你把话说清楚了,我娘子不过是认错了人,与你夫君说了一句话,哪里不检点了?哪里勾引了?若是说不清楚,本县令就是拼着官不做,也要去找镇北侯问问,他就是这样教育女儿的?张嘴不检点,闭嘴勾引人的?”

李姬面色颇为难堪,她在男人堆里长大,口直心快,自称老娘的时候都有过,哪里管什么措词合适不合适,被成鸿略抓了小辫子不放,若在过去,父侯顶多一笑了之,但这回牵扯到酱菜,涉及以后几十万官军的用盐问题,自己这个罪过恐怕就大了。

李姬转眼看向李四海,李四海却痴痴的看着成鸿的动作,刚开始时是扶着刘氏的胳膊,见刘氏身子发软,竟然揽住了刘氏的腰眼儿,最后竟抱起刘氏要放回雅间之内。

李四海的怒气直冲天灵盖,脱口而出道:“住手!!!”

成鸿略哪里管他,仍将刘氏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则半蹲在地上,帮着刘氏整理裙摆。

李四海怒火中烧,竟追至了雅间,抬拳就挥向蹲在地上的成鸿略的后脑勺儿,成鸿略耳朵闻见风声疾利,眼色轻眯,并没有躲开,被李四海砸了个结结实实,眼前登时冒起了金星,向前一栽,脑袋直接窝在了刘氏的怀里胸前!脑袋还可耻的动了动,侧颜忘去,那嘴角竟噙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他分明是故意的!卑鄙的读书人!李四海气得想杀人。

“你个登徒子!!!放开秀秀!!”

李四海终于忍无可忍,飞快的扑向成鸿略,眼看着就要拼命,刘氏一把将成鸿略护在怀里,抱得那样紧,让成鸿略被包裹在软软的氛围里,脸色胀得通红,想要推开又不舍得推开;淡淡的香气渗进了男子的四脚百骸,使他有种熏熏然,快乐堪比神仙。

成鸿略不由得心中发誓,即使有人从中做梗,即使李四海与刘氏有过旧情,自己也要拼了全力将刘氏留在自己身边,不仅仅为了高儿。

见刘氏的心已经偏向了成鸿略,李四海目光如炬,似要将刘氏烧成灰烬、挫骨扬灰般吼叫道:“你个水性扬花、不守妇道的淫-妇!!!”

明月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脸色一冷的拦在李四海面前,淡然道:“请自重,李-将-军!李夫人还在门口等着你呢!”

李四海回头看见李姬一脸的痛色,眉眼坚定异常,没有如方才一样跑过去,而是镇定异常道:“姬儿,你看......”李四海一脸期盼的看着李姬,李姬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有予以否定。

即使这样阴沉的脸色,只要没否定,就如同给了李四海定心丸似的,转身跑到明月面前,一脸喜色道:“你是月儿吧?我是你爹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谁是嫡,谁是庶

一晃七年未见,初一见面,激起了李四海的愧疚之情和舐犊之情,男子伸手要去摸明月的头发,被明月一闪身躲了开来,皱着好看的眉毛答道:“将军,莫要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我爹姓殷名友,本是向阳村一个猎户,七年前代殷家充兵丁,四年前朝廷发了讣告,还给了五两银子的恤银。我再见爹爹之日,怕是百年之后在地府相见。”

李四海拼命的摇着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四年前我在负责看守战俘的狱营当值,不料发生了暴动,将小姐掳为人质,我偷偷跟着救下小姐。小姐怕侯爷追究我当值之责,这才改了姓名,叫李四海,我真是你爹!”

明月转眼看向刘氏,果然看见刘氏眼底一抹复杂的神情,见明月望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成鸿略惊得蓦然站起,一脸震惊之色再也掩饰不住,他想过无数种情况,甚至想到了此人或许是刘氏的竹马青梅,或者是一个强有力的情敌,唯独没有想过,此人竟是刘氏的丈夫----殷友!!!

明月本就不是真正的明月,对本来的殷友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对后来的这个变成李四海的殷友更是深恶痛决,二者相较,明月更喜欢将刘氏交到成鸿略的手中。

明月嫣然一笑道:“你真是我爹?”

殷友以为女儿心动了,忙不迭的点头,眼睛里甚至闪动起了一抹泪花,情到深处,才恍惚有了当年憨厚的猎户模样。

明月嘴上的笑纹越来越大,如盛开的蔓陀罗花,让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只见明月缓然启齿道:“既然是我爹,那么我问你,这七年多,你在哪里?是没时间捎个口信儿,还是‘穷困潦倒’得没有银子养活我们?我弟刚出生被我奶卖了换银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的恤银被吞赶出家门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娘三翻两次被人构陷不守妇道关祠堂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险些被奶奶送进周讼的被窝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每说一句,殷友的脸色便白上一分,他想过给家里捎信儿,可是姬儿说,要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再捎信儿,好给家里一个惊喜;他想过给家里捎银子,可是姬儿说,银子放在一个妇道人家手里,难免有人窥伺,反而招来祸事;姬儿让他娶她的时候,他想过正室刘氏,姬儿却说,她是侯府小姐,不当正室会让父侯难堪,不过,她可以容纳下刘氏及孩子们,若是刘氏生下儿子,她可以扶做平妻(当然,到现在殷友才知道,刘氏竟然真的给他生下一个儿子).......

渐渐的,在一次又一次的姬儿说之后,殷友几乎忘了自己在向阳村还有一个家,还有几个呦呦待哺、等着银子花的家,若不是此次碰巧偶遇,或许他仍想不起来回向阳村去看一眼。

他没想到,刘氏和几个娃子曾经过得如此不堪,甚至被自己亲娘贩卖了儿子,将女儿算计塞给亲姑夫当妾,而自己“殷友”这个名字,竟然成了一个死无官籍之人,当年定是没有追究自己没有看好战俘之责,否则朝廷是不会给发恤银的,这事儿,定是姬儿从中斡旋......

殷友眼色微红,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刘氏面前,取代了刚刚成鸿略的位置,软声细语道:“秀秀,难为你了,这次回来,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刘氏的脸色己经起了些许变化,成鸿略轻叹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向后退了两步,也许,自己该成全人家一家团圆的。

明月轻抬眼睑,看向门口满眼凝重阴森的李姬,拳头紧紧的握在腿侧,颤抖的模样,除了心思简单、宠妻成魔的殷友,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李姬正在强烈的压制着心里的愤慨与嫉妒。

明月叹了一口气,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刘氏与死而复生的丈夫团聚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从殷友对李姬的惧怕和依赖程度来看,刘氏只怕是好不容易脱了翟氏的魔爪,再次重回殷家老宅不说,很可能又陷入了李姬的连环杀,这条小命早晚得被她们给玩完。

抛开刘氏软懦的性格不说,就冲着李姬性格强势,还有个有权、有势还手握重兵的爹,刘氏想在这夹缝中生存,势比登天。如此粉身碎骨的选择,莫不如远离殷友,嫁给成鸿略,成全两个女人。

可是,成鸿略家里会不会也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呢?比如一个视搓磨儿媳如奴隶的娘?一群鸹燥帮着搓磨的大姑姐小姑子?或是一大群掐尖的妯娌?

看来,再做最后选择之时,明月有必要挑明一些事情,待价而沽,选择将刘氏托付给哪个男人。

明月微不可查的向成鸿略挑了挑眉,成鸿略看着久别团圆、不胜唏嘘的刘氏与殷友二人,以为明月跟他提取消婚事之事,再次叹了口气,走向了明月。

明月垫起脚,在成鸿略耳边道:“你爹你娘身体可好?你有几个嫂子和兄弟姐妹?”

这个问题问得异常突兀,成鸿略不明所以的看着明月,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明白明月的用意何在。

明月不耐烦道:“答话啊?!答得满意你还是有可能成为我爹的!”

成鸿略嘴巴张得能同时塞上两颗鸡蛋,一向聪明的县太爷立即通透了明月的意思,忙不迭的低声答道:“我父母身体康健,帮着长兄在老家运城照看三个侄儿,离这里有一个月的路程;二兄长在乐阳郡乐安书院当教书先生,为人乐善好施;我还有一个姐姐,己嫁入京城,夫家开着一家客栈,家道小康。大嫂和二嫂经常陪着娘亲吃斋念佛,心地颇为和善,两位嫂嫂处得如同姐妹;姐姐性格虽然泼辣,但为人豪爽,做事干净利落,你定愿与她攀谈。还有,我娘每年都会派人来催我成亲,或是催我将高儿送回去,我若是娶了你娘,待高儿又视同己出,她会非常乐意的,还有还有,我大哥二哥都没有纳妾;还有还有......”

成鸿略有些语无伦次,啰里八嗦,想起什么就剖折一通,一幅好好夫君模样,就差没把肠子掏了来理给明月看了,意思也很明显,他不是嫡长子,在外为官,离家又远,刘氏嫁过来,每年也就那么一两次面见婆母娘的机会,被欺负的概率几乎没有;自家兄长不纳妾,是告诉明月自己也不纳妾......。

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还在向刘氏表达愧疚之情的殷友面前,淡然道:“爹!”

殷友面上登时现了喜色,以为女儿认了自己,连忙站起身来,眼睛里竟闪着激动的泪花。

明月却启齿一笑,指着门外孙婆婆怀里抱着的李明珠道:“爹,我们两个,谁是嫡长女?”

“呃......”一句话问得殷友哑口无言,他是以正妻娶的刘氏,也是以正妻娶的李姬,原来以为刘氏没给自己生儿子,所以降为妾室也有些理由,如今知道,刘氏不仅给自己生下儿子,还读书认字,过些日子就要进县里书院,这降妾一说是万万使不得的,因为降她为妾,儿子的远大前程也就没了;万万使不得。

殷友面似哀求的看向李姬,期待李姬当初如她所言,如果刘氏生了儿子,升刘氏为平妻。

李姬眼色灰暗的盯着刘氏,似乎里面能射出一枚枚冰针来,将刘氏射过洞穿。

好不容易因团聚回暖的气氛再度冰冷起来。

明月却觉得还不够冰冷,定要加一道冰箭,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成鸿略道:“干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娘竟然和李姨娘在珍味坊相见,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刚刚李姨娘逼我娘吃碎瓷片的时候,您说,李姨娘会不会知道了是我娘才这么做的?”

成鸿略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道:“也许知,也许不知,不过还是说不知的好,因为别人不管李姨娘知与不知,都会认为李姨娘是知道的,因为天下之大,在此碰面,就像是故意巧合一样,别人要么会认为是李姨娘因爱生妒、残害正室;要么会认为李将军嫡庶不分、宠妾灭妻......”

李姬黑着脸怒道:“浑说什么,我不是姨娘,是李郎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明月耸了耸肩道:“姨娘,依大齐律令,后过门的平妻或妾,须得经正室妻子经手帮着纳八字、过彩单,喝敬茶,这些,我娘可都没有享受过,说是姨娘,是我娘敬重您是镇北侯养女的身份,换做别人,至多称个通房......”

“你、你竟敢如此跟本夫人说话......”李姬气得七窍生烟,手指指着明月,却抖得如同风雨中的麦子。

成鸿略一脸惊慌道:“李姨娘莫要再以‘夫人’自称,让有心人听见了,会讲究李姨娘心存加害正室取而代之野心,而且,还是当着娃子的面儿说这些不合规矩的话。”

成鸿略满是关心的对孙婆婆道:“婆婆,抱着庶小姐速速离开......”

成鸿略与明月二人,一口一个“李姨娘”,一口个“通房丫鬟”,又一口一个“庶小姐”,配合得天衣无缝,好不默契,气得李姬得火冒三丈,眼睛喷火似的看向殷友,怒道:“李四海,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嫡,谁是庶......”

第二百四十三章 欺负人欺负惯了

殷友抱着头委屈的蹲在地上,将头浸在双腿间,不敢抬头去看刘氏,更不敢去看李姬,选择谁,对他而言都十二分的艰难。

李姬地位高贵,为人受不得屈,定不会让出这正室的名头,当初说平妻之事,恐怕也是糊弄自己,刚刚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一点。

刘氏地位卑微,与自己打小夫妻,对自己情深意重,独自带大四个儿女,若是让出这正室名头,自己未曾蒙过面的嫡亲儿子就成了庶出,以后不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这在以前自己当猎户时也没什么,偏偏现在自己是一个末等将军,自己窝囊实现不了的,他还想着让儿子替他去实现,去光耀门楣。

此时刘氏的心情,却比殷友还要来得复杂,让刘氏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只这半天的功夫,事情便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被叫了七年的寡妇,被骂了四年克夫的自己,自家男人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而且看起来颇为富贵的样子。

按常理,一女不事二夫,回到殷友身边是她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殷友另娶了侯爷家的养女。

那女人不仅身怀武功,火爆脾气、说打就落,而且心眼儿看起来也不容于人,与她共事一夫,不管自己是正室还是妾室,自己都会沦落卑微的下场。

或是被重新发配回老宅伺候翟氏,过着有相公却如同没有相公的日子;

或是自己跟着去什么北疆,整日与李家人斡旋,除了这个不容于人的李姬,貌似还有个处处刁难女儿的李放,被这狠毒兄妹包围,自己和几个儿女如何生活?

越想越难过,被李姬踩踏的头、割破的伤口、腹中的瓷片,如同商量好一般,一起隐隐做痛,心头亦是喘不上气一般的压抑。

刘氏向明月招手道:“月儿,娘,娘难受。”

明月紧张的拉着刘氏的手,对外面长廊的李成悦喊道:“快去重煎巴豆,快!!!”

明月让小二哥扶着骆平,自己则伸手要抱起刘氏,准备前往骆平后院的房间去养伤。

殷友拦住明月道:“月儿,让爹来吧!”

明月向雅间门口一脸阴狠的李姬方向努了努嘴,淡然道:“我看您还是暂时做回李将军比较恰当,其他事容后再说!”

明月转头对成鸿略道:“干爹,我吃不上力,你来!!记得,让我娘身体保持平直,千万别弯腰!切莫让瓷片刺破肠壁。”

殷友想要去阻拦,见明月分明没有看他,一脸的焦急模样,而刘氏则是疼得汗水浸浸,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娇情的时候,让开身子,眼睁睁看着成鸿略抱着刘氏急急踏下楼梯,奔着后院而来。

李姬失望的望着眼睛一丝没有离开刘氏的殷友,浑身的怒气瞬间转化成了一股悲凉,自己千般算计、万般痴情,哄骗殷友改名李四海,求得父侯赏一介猎户出身的李四海为中郎将,到头来,都敌不过一个软弱不堪的卑微农女!!!

明月匆匆路过李四海夫妇二人,走至楼梯处,又饶有兴趣的对殷友道:“李将军,刚刚不是决定双方各派一个心腹挑我娘体秽内的瓷片吗?干爹他亲自去,爹你这头派谁去啊?”

听说成鸿略去,殷友的火怎样也压不住,懊恼答道:“我是你娘相公,自然是我去!”

李姬面色登时再度不好看起来,脑中瞬息万变,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出炉,若是刘氏敢跟自己抢丈夫、抢正室,自己定要“邀请”她们到北疆去“享清福”,自己与夫君因有押解任务先行,刘氏一家几口后走,途中遇到一伙“北虏”的散兵游勇,将她们一起送“西天”!正室夫人,是自己的;嫡长女,也是自己女儿明珠的!!谁也不行!!

将刘氏小心的放在塌上,明月以出去看煎药为名出了屋子,让成鸿略与殷友帮忙照看一会儿,她则是返回了先前的雅间,坐在了还独自生闷气的李姬面前,颇为闲适的坐在了李姬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李姬皱起了眉头,冷戾道:“你爹不在这里,你来做甚?不怕我对你下手?”

明月无所谓笑道:“愤怒是一个人无可奈何的表现,你现在心里定是很怕吧?怕丢了感情,怕丢了地位,更怕苦心编织多年的谎言被我爹发现,一切的一切付诸东流......”

李姬将拳头向明月扬了扬,示威道:“我李姬生在北疆、长在北疆,上过战场,取过敌首,你认为,我会怕了你?”

明月淡然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爹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些年里不断的编织谎言,阻断他与向阳村的一切联系。相较于被骗者,施谎者才是最痛苦的,撒一个谎,需要一百个谎来掩饰,现在,我需要你撒第一百零一个谎,以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你做你的李夫人,而我娘,做她的成夫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李姬攥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了,有些无所适从,惊疑道:“你不是来帮你娘抢回将军夫人,从明珠手里抢走嫡长女位置的?”

明月摇了摇头道:“县太爷夫人也没有那么不堪,挺好的;我也没有死守边疆的爱国情怀,只想在朝阳县做一个狐假虎威的县太爷继女,每日吃喝玩乐、欺男霸女,和你一样,乐得逍遥自在。”

李姬被明月最后一句“吃喝玩乐、欺男霸女”的话给逗得脸皮发红,追问道:“撒谎对于我而言不是难题,难题是夫君怎么可能放弃你娘和四个儿女?换做是我,拼死也要将女儿留在身边的,谁若瞪她一眼,我恨不得剜他一对儿眼珠子。”

明月对李姬的直率倒是颇为意外,一个对女儿如此掏心掏肺的人,还不算一个坏透的女人。最起码,将殷友骗到手,她固然有错,殷友也不是无辜的,一心富贵、耳根子软,没有主见,还没有担当,这都是他的硬伤,所以才给了李姬可乘之机。

明月十分怀疑,李姬虽说只是镇北侯的养女,但怎么样也算是天之骄女,怎么可能就看上了殷友这个猎户出身的木头疙瘩,实在是想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李姬长年在边关,脾气太差,遇不到什么脾气好的男人,殷友碰巧救了她,她便认准了殷友这条道,不跑到黑誓不罢休。

想起了同样执扭的某人,明月不由得微笑道:“你和李放虽不是亲兄妹,但其实,你们还是蛮像的。”

“啥?我哪里和他像,他是个滥情的种马,我可不是......”李姬明显表现了对李放的哧之以鼻,随后惊疑道:“你怎么会认识我哥?你莫不是就是李小五口中的那个筷子妹?”

“筷子妹?”这回轮到明月惊讶了,她想像得出,李放形容她是乡下旮旯的狗尾巴草,讽刺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但说自己是“筷子妹”是什么鬼?

自己虽说有些地方“平”了些,但也不会如筷子般直下直下,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吧?该“有的”还是“有的”。

明月委屈的低头看着自己不太明显的胸前,十分想用事实打某人的脸,只是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知道明月会错了意,李姬叹了口气道:“我哥通过私盐渠道贩盐,被我爹禁足,后宅的女人清空了。我哥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对着一双竹筷子发呆,时不时还敲两下,嘴里念念有词,我好奇凑近了听些,好像是说‘你给我过来,伺候小爷吃饭’之类的,说不出的惊悚,我爹找了道士做法驱鬼都不行。后来李小五说没事,说我哥欺负这筷子的主人欺负惯了,欺负不着心里憋曲的慌。”

若是嘴里有水,明月定会喷李姬个满面桃花开,欺负人还有“欺负惯了”的?这李放不会杀个回马枪来欺负自己吧?

明月心里郁闷了,李姬心里则高兴了,趁明月不注意,从明月头上一把扯下一只银钗子,吓得明月以为这李姬又要猝不及防下黑手,回手就要抢回来。

李姬已经先一步将钗子揣在了怀里,从自己头上摘下一只金步摇,重新插在明月头上道:“咱两个换换,回去让我哥将筷子换成银钗子敲,他拿筷子的模样,实在太像乞丐了,我,实在丢不起那个脸。”

弄得明月哭笑不得,明明二人方才还箭拨弩张的状况,却变成了把酒话桑麻的交情。

想起刘氏的状况,明月肃了肃脸色道:“李夫人,我娘的伤情还在那摆着呢,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正事吧。”

李姬撇了撇嘴道:“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得理不饶人,但‘欺男霸女’这么多年,手里还是有几分准头的,更何且你娘还是酱菜的制作人,为了你爹,我也不可能下死手。你娘顶多遭点罪,绝对不会如你所说刺破肠胃的情况发生,你大可不必让你爹和成大人去动那些污秽的东西,还要将罐子拼全了,这损招亏你想得出来。”

明月摇了摇头:“那是两个男人该有的担当,应该做的。我们还是先说说你怎么做,才能保住你这李夫人的位置吧。”

李姬脸色肃然,却仍忍不住插嘴道:“叫我姐姐或者姬儿好了。”

明月翻了翻白眼,叫姐姐,她还是老爹的小三;叫“姬儿”明显让人想到“鸡”,还是叫李姬全名来得好听。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让他彻底消失

明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还是一件事我爹并不知道,早在去年,三房就已经被老宅赶出家门,是那种脱离家族的程度,花了不过三十两银子,就是说,以后三房是生是死,我娘是再嫁还是反娶倒插门相公,我奶都无权干涉了。换句话说,我虽然姓殷,但实际上,已经不是那个殷家人。”

李姬的脸色又变了,拳头纂得山响,怒道:“你奶简直不是人,竟然这么欺负孤儿寡母,我若遇到她,看不打得她屁股尿流给你出气......”

明月按下了李姬挥舞的拳头,心道这哪是简单的火爆脾气,这丫的分明是个愣头青,满头黑线道:“你还是别动手了,我奶,也就是你婆母娘,你到她面前,她若让你敬茶、劈柴、烧火、打水、做饭你都得受着,这就是孝道......”

“呃......”李姬再强势,也知道百善孝为先,婆婆的话错了也是对的,儿媳妇只能顺从,可是,她这个爆脾气,安静的时候,最多只能忍耐半天,下半天,就看那翟氏会不会看她脸色了,惹毛了,她的手是快过大脑的。

显然,这李姬的苦恼,已经由担心正室位置被抢走,转化到了婆媳相处问题上,而且任谁都能看出来,对于李姬而言,婆媳相处的烦恼,比正室位置被抢更为棘手。

明月现在终于开始怀疑,这李姬毕生所有的智商都用在了殷友身上,其他的地方,就是白纸一张,任人怎么画怎么是。

明月反而不担心了,状似为李姬着想道:“其实有一个方法,既能保住你正室的位置,也不用担心你的婆媳关系问题,一劳永逸。”

李姬眼睛登时冒起了星星,闪闪亮的看着明月,那眼光,像极了家里讨骨头吃的八只小忠犬。

明月忍不住刮了刮李姬的鼻尖,继续说道:“很简单,就是让‘殷友’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李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如炸毛的狮子怒道:“你敢动你爹,我就敢动你全家!!!”

明月哭笑不得,这李姬是属炮丈的,粘火就着。

明月赶紧按着李姬的肩膀,让她坐下稍安勿燥 ,这才继续说道:“我说的彻底消失,是指‘殷友’这个名字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不是他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此以后只以李四海这个中郎将身份活着,也就是你一个人的丈夫。”

听说如此这般,李姬的情绪才安定了下来,继续听明月解说。

“这件事需要你再次撒一个谎:当年我爹当值时发生战俘暴动,经你父侯调查,认定‘殷友’有通敌嫌疑,你感念殷友相救之功,伪造了阵亡文书,偷换了判定文书,这才有了发放恤银之事。”

李姬若有所思,看着明月半天,没有因殷友属于她一人而开心,反而有些灰心道:“有了重罪加身,为了不连累家人,你爹再也不敢做回殷友了,即使再有钱也不能对父母尽孝,即使官再大也不能光宗耀祖,连几个儿女,也都顺理成章成了成家人,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的冷心冷肺,对你爹没有半分的亲情。”

明月怔了片刻,她没想到李姬会问这个问题,自己考虑此事时,只考虑到刘氏的幸福,却从未想过只能做李四海的殷友会是如何的痛苦不堪。

李姬如此说,说明她其实还是想找机会让殷友从李四海做回殷友的。这样看来,李姬是真心的喜欢殷友,所以才会处处站在殷友的角度考虑事情。

她或许说的对,自己真的是冷心冷肺,从来没有将殷友,当做自己的父亲。

对待魏知行亦是如此,只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才换来别人付出百倍千倍的真心,自己却从未回报,甚至加以利用。

明月面色无比神伤,态度却是坚定无比道:“将我们一家四口,与你们一家三口,强行扭捆在一起,相看两生厌,你认为这样的日子就是幸福,就是好心吗?你能改掉你火爆的脾气和妒忌的心思?还是我娘变懦弱为得强势,与你日日上演*,最后两败俱伤?直至葬送我娘一生,也耗尽你一生?我爹难过一生?”

李姬不由得沉默了,自己的性格注定是改不了的,更不可能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有明月在,刘氏也不会是一个软杮子任由自己捏,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冷血的后宅正室之争。

李姬咬咬牙道:“好,如你所说,我撒了一百个谎,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你去劝你娘吧,别临了她反悔了。”

明月点头称是,说实话,她对刘氏,还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愿,这成鸿略别让她失望。

明月推开雅间门,适逢孙婆婆抱着明珠,端着一小盆酥饼到李姬房中来吃,见到明月出来,机警的将明珠揽在怀里,生怕明月对小小姐不利。

孙婆婆在李姬身边多年,也不是个善茬儿,正要对明月说几句咬眼皮的话,却惊疑的看见了紧随明月身后的李姬,一脸春风的拈起一块酥饼,递到明月唇边道:“明月,这是从北疆带回来的蓝莓酥,乐阳郡没有的,你尝尝。”

明月自然的张开嘴,将酥饼咬得脆响,啧啧称赞,吃罢还对明珠招了招手道:“明珠,你不是闻那个熏肉饼香香吗?姐姐晚上给你做啊,不过,你还没长牙,只能喝熏肉面糊糊了。”

孙婆婆惊得下巴险些掉落在了地上,自己这是眼花了吗,二人进去时还一幅一山不容二虎的模样,所以自己才想找借口进去,怎么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

李成悦重新煎好了巴豆汤,直接送到刘氏临时休息的房门前,轻叩房门,房门打开,成鸿略与殷友两个大男人同时出现在门前,李成悦不由得有些怔然。

这药汤,该由谁来喂刘氏喝?是死而复生的“前夫”殷友,还是订了亲的成鸿略?

殷友是猎户出身,身子比成鸿略要结实得许多,上手就要去抢装汤药的托盘,李成悦本能的将托盘扯回来,二人均有武功在身,暗暗较了力,各不相让。

成鸿略伸手将药罐子直接从托盘上拿下来,看二人仍通过空空如也的托盘较着力,不悦道:“李将军,若是与我属下考校武功,大可出去,外面的院子宽敞得很。”

殷友连忙收了力,想接过成鸿略手中的药罐子,成鸿略将药罐子往怀中收了收,微笑道:“李将军,这药苦得很,你是不是应该先取些蜜饯回来再喂药?”

闻着颇多怪味的药汤,确实是难以下咽,殷友无奈的出了房门,急匆匆去找蜜饯了。

李成悦眼睛直直的看着成鸿略,看得成鸿略脸色怪不好意思的,讪然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他真的信以为真,这药是清肠胃的,哪还能吃东西......”

李成悦讷然道:“大、大人,属下不是问这个,属下只是想问,你徒手拿着刚煎了药的罐子,不烫吗?”

李成悦忍不住哆嗦两下,低头看自己手指红的程度,烫得只怕不轻。

成鸿略忙将药罐子递于另一只手,抢过托盘放下药罐子道:“知道烫还不给我托盘?出去,在门口守着,别让李四海等任何人进来。”

李成悦眉头一皱,多日来不得开解的问题终于知道了答案:自己,就是这么输给这位腹黑的县太爷的,太特么阴险了,为了自己给刘氏喂药献殷勤,谎话张嘴就来,将李四海支走不说,还让自己当拦路虎。

无法,谁让人家是官,自己是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李成悦只得退出门外。

成鸿略转过身来,缓步走至里屋,路过桌旁,眼色一眯,将空托盘放在桌上,仍旧徒手托着药罐子走至刘氏塌前。

只见刘氏脸色发白,躺在塌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明月说过,自己的身体若是动了,极有可能使瓷片割了肠子,小命呜呼。

见成鸿略端了药汤过来,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低声道:“成大人,若是我,我再也没有醒过来,你、你定要帮我照顾好明月她们姐弟四个,我怕他们受欺负......”

成鸿略一脸紧张道:“月儿娘,别说丧气话,你定会好起来的,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明月她们,更不允许你离开我,我会照顾你们娘几个一生一世的。”

刘氏本来苍白的脸透着一丝绯红,没想到这成大人情话张嘴就来,猝不及防。

刘氏正心里泛着小甜蜜,却听成鸿略又叹着气道:“即使醒不过来,我也会照顾月儿她们几个,只是师出无名,怕将来李四海不允许,那李姬又是个心狠的,听说,在北疆就是个一跺脚,全城颤三颤的母夜叉,曾经因李将军多瞅了李放的小妾一眼,便将那女子扔进了养鱼池,再发现尸体时,那身体只剩下一具枯骨,李夫人犹不满意,在上面还啐了一口......”

“啊......”刘氏挣扎着要起来,成鸿略忙按住了刘氏,软声细语道:“为了明月姐弟四个,你也要撑着活下去,即使有那么一天,我拼着命也要将她们从李姬手里抢过来,即使侯爷问我的罪,抄我的家,灭我的族,也不退缩。”

如此豪言壮语,说得刘氏惊叫连连,忙掩住了成鸿略的口,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心中的忐忑更加重了一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老婆小三齐出手

成鸿略将事情说得无比严重,一波接一波的吓唬刘氏,见刘氏果然吓住了,身子抖得如同筛糠,眼泪炫然欲滴,好不可怜。

成鸿略偷窥着刘氏惊吓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心里的笃定又多了一分,随即握住刘氏的柔荑,声音带着几分迟疑道:“其实,也不一定冒这样的凶险,只要、只要......”

刘氏焦急的瞅着欲言又止、慢慢吞吞的男人,急得抓住男人的手道:“只要什么?”

成鸿略被刘氏抓了手,不由得“啊”的一声惨叫,虽然疼,却仍不忘将另一只手里的药罐平稳放在榻边,刘氏狐疑,抓起男人另一只手,只见两只手己经如同火烧云一般的红,刚刚放下药罐的,初一碰触,竟如火碳般的炙热。

刘氏急切道:“你怎么徒手拿药罐?不知道烫手吗?傻瓜!!!”

一向狡猾的男子竟绽放了一个憨直的笑容道:“着急让你喝,就这样拿过来了,刚刚没觉得烫,你一喊就觉得烫了,你这样用手一握,又不觉得烫了。”

刘氏脸色一红,却佯装嗔责的瞪了一眼,透着小女人家的娇嗔,看得成鸿略眼睛都直了。

刘氏拿起剩下的疮伤药,小心翼翼的给成鸿略手掌上药,一圈一圈的划动,惹得男子心神荡恙。

刘氏边给上药边忧心忡忡道:“你说的只是什么,实话实说就好了,为了明月姐弟,为了高儿----也为了......我也豁出去了。”

刘氏说完“高儿”之后明显一顿,成鸿略以为自己被排除在外,不由得有些失落,但紧接着刘氏后面那句“也为了”的欲言又止,男人转而又欣喜了,丝毫不因被排在几个娃子之后而吃味,反将刘氏的小手攥入手中,深情的看着刘氏的眼睛道:“秀秀,你己经被逐出殷家,便有重新嫁人的权力,你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之后,娃子们就是成家人,李姬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朝阳县,我定会待她们姐弟、如同待高儿一般无二,不让她们受不到一丁点儿的伤害,你也就安心了。”

刘氏瞟向门口,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殷友并没有出现,他是去陪着李姬吗?李姬比自己年轻貌美,比自己有权有势,换一个男人也会选择她的,不,有一人除外,就是眼前这个经常对着自己软声细语的成县令。

刘氏叹了口气并没有做声,一边是安全归来的原配丈夫中郎将,一边是情深意重的痴情县太爷,一边是礼法,一边是情感,难不成自己的情路这样坎坷吗,想着想着,仍是不知如何选择,不由得嘤嘤的哭了起来。

成鸿略忙挽着刘氏的手,安慰道:“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先喝了药吧。”

成鸿略端起药碗,用汤匙一点一点的喂进了刘氏的口中,难闻的味道害得刘氏脸呈现了苦瓜状。

成鸿略安慰道:“我怀里揣着蜜饯呢,不过得等瓷片全部排出体外,确认安全以后才能吃,你且忍忍。”

刘氏脸红的点了点头,任哪个女子被人家等着上茅房都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刘氏暗暗后悔自己喝药有些喝早了,怎么也得等明月回来再说,这若是突然想上茅房可怎么办?

刘氏焦急的看向门口,心里越等越急,越等越骂,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自己眼看着就要忍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事实证明,人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不一会儿,肚子便如打雷般的山响,刘氏顿时脸色紧张,急道:“鸿略,快、快去叫明月......”一向称成鸿略为成大人,此时却急得将成鸿略的名字喊出来了。

成鸿略也是慌了神,千算万算,竟忘了此事,一把抓起提前准备的陶罐子就放在刘氏身旁,见刘氏要坐起来,又觉得不妥,明月说过,不能弯腰......

成鸿略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刘氏,咬咬牙问道:“秀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在人世了,你今天会不会答应嫁给我?现在,现在就回答我......”

刘氏憋得难受,根本就答不让话来,只是拼命的摆手让成鸿略出去,自己好痛痛快快的解手。

成鸿略却死活不肯走,抓着刘氏的手要刘氏的口供,大有刘氏不答应他就不出去的架势。

刘氏无法,只得权衡利弊,点了点头,示意成鸿略出去。

成鸿略不仅没有出去,眉眼呈现了好看的月芽状,笑容似乎是从身体里满满的溢出来,双手齐伸,三下五除二,在刘氏猝不及防之下就褪去了刘氏的裙子。

刘氏慌张的扯着裙子里的中裤,不知所措道:“你,你要做什么?”

成鸿略哪里容刘氏反抗,一把将刘氏打横抱起,顺势褪去了最后一道防线,嘴里温婉道:“秀秀,你既然答应了要嫁给我,就是我成鸿略的娘子,夫君照顾生病的夫人解手,天经地义,怎样都不过分......”

刘氏脸红得如同一张红布,跌在了雨水里褪了色,红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抱着夫人解手----这个“照顾”也太、太出人意外了吧,好吧,不该看的地方让人家看了个精光,自己这回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

门外,殷友好言相求半天,李成悦却不为所动,仍如铁塔般守在门外,殷友急得变了色,越被拦越觉得这房中有猫腻,一言不合,二人果然如成鸿略所说,在院中打起来了。

殷友毕竟在军队呆了多年,实战经验远高于李成悦,第五十六回合,李成悦便被殷友一脚踹翻在地,连看都没有看李成悦,愤然的推了外间房门,就要向里走。

“爹!!!”急匆匆赶回来的明月一口叫住了殷友道:“爹,李夫人叫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殷友皱了皱眉毛,不耐烦道:“她又有什么事?现在你娘正在吃药的关键时期,我得看着她平安才放心。”

明月微微一笑道:“娘有我照顾着呢!你放心好了,李夫人却找你找得很急,还对我说,若是不及时告诉你,咱们全家六口、加上她和明珠的小命全都没了,不像是危言悚听,你且去听听。”

殷友看了看里面房门的方向,不再坚持,对明月道:“你快进去照顾你娘,我怕成鸿略对她不利。”

明月笃定的点了点头,心里不胜唏嘘,这殷友也够可怜的,小三和女儿联合帮着情敌算计他。

殷友走了,明月却没有着急进屋,反而伸手将李成悦扶了起来,背着手望向远方,泰然得如同夏日里的一抹焦阳。

李成悦看出一丝端倪,狐疑道:“有一个问题憋在我心里,不吐不快,我可以问你吗?”

明月连看都没有看李成悦,淡然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何最后将我娘托付给了成鸿略,不是韩林,不是你,更不是自己亲爹殷友,你想知道成鸿略胜在了哪里。”

李成悦脸色一晒,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窘迫。

明月缓然答道:“其实,最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却想通了。因为成鸿略和那个人真的很像,为了心仪之人,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甚至放下自尊,不择手段,如果,我和那个人,哪怕其中有一个人,如成鸿略一般,少些顾虑,多些勇敢,便不会落得今日一再错过的境地。”

李成悦听的云里雾里,还想再问之时,却见明月已经透过自己,不知望向了哪里,思绪亦不知飘向了何处。

“拼全了,拼全了, 太好了,秀秀!!!”不知过了多久,房内响起了成鸿略犀利的叫声,兴奋的情愫感染了房外二人。

明月急忙推门而入,一股恶臭直扑鼻翼,明月不由得掩住了鼻子,抬眼看向屋中央的成某人,怀里抱着一只勉强拼于一处的残破的罐子,手舞足蹈,笑得如同风雨里疯玩的娃子。

而床榻上的刘氏,身子窝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兴奋异常的成鸿略,脸色绯红,心里透着说不出的甜蜜,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明月不忍直视道:“干爹,你能不能将这屋子清理完了再说话,这生化武器杀伤力很大的。”

成鸿略嘻嘻一笑,转而又严肃道:“以后把那个‘干’字去掉,俺是你爹!!!”

那狐假虎威的模样,让人看着忍俊不止。

明月省事的点头道:“爹,那就请你全权收拾好这间屋子吧。女儿先撤了。”

似怕成鸿略挽留似的,明月如灵狐般一闪身,瞬间消失在了门外。

明月边走心里边感叹,虽说是亲人,但不可否认的是,今天早晨做熏肉饼,实在是自己犯的一个太过低级的错误,太、太、太特么臭了。

成鸿略伸手想要叫住明月,怀里好不容易拼成的白瓷罐碎片掉落了两个,成鸿略慌忙用袍子下摆去接,怀中的白瓷罐碎片登时全部散落,不足指甲大小足有几十个,成鸿略的辛苦结果瞬间付诸东流。

脸色希翼的看向李成悦,李成悦似没看到成鸿略如火般热情的眼色,自言自语道:“大人派我去看住李将军,李将军去了雅间,我得追他去了!”于是,很没有义气了消失在了门外。

成鸿略不满的撇着嘴,轻叱一声道:“你们想收拾我娘子的体秽,我还舍不得呢!”

刘氏听得干脆将头也埋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这样的相公,真是不忍直视,这样臭臭的自己,也实在是不忍直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该何去何从

轻叩了叩隔壁的房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骆平打开了房门,见是明月,颇有几分意外道:“你娘怎样了?”

明月抖了抖裙摆道:“你闻这味道就知道了,没事了,外伤有两日便好了。你怎样了?依你不吃亏的性格,不会在屋里憋着什么坏吧?”

骆平摇了摇头道:“他怎么着也是你爹,我就是再委屈也得咽回去,我还指望着你发财呢。”

明月挑了挑眉,故做神秘道:“我爹动不了,教训教训小三儿还是可以有的。”

骆平故作一本正经的答道:“哦,既然你都默许了,大的动作不敢有,小动作可以不断,比如说,吃食里放只虫子,被褥里放只蟑螂,洗澡水里放痒药......还有还有,那个叫李双的,尤其可恶,身上泼了巴豆不解恨,我得在他吃食里也放些......”

明月扑哧一声乐了,眼珠一转道:“李姬可是个爆脾气,你要想好了如何全身而退。还有,那虫子最好是半只,别是全只的。”

“放心,不会让我师傅再受委屈了。”屋内施施然走出一人来,脸色极其的难看,正是出去订货的王丰。

在他身后,鱼贯而出十余个彪形大汉,看着不好招惹的样子。

明月暗暗诈舌,对着骆平一挑大指:“啧啧,小弟不少,还挺拉风,战斗力不知道怎么样?”

没理会明月的星星眼,王丰向骆平抱了抱拳,带着众人离开了屋子。

明月挑了挑眉道:“骆平,我就说你在暗自憋着坏呢。冤家易结不易解,还是算了吧,大不了多讹些银子。”

骆平呵呵笑道:“放心好了,你说的是真话,他怎么着也是你爹,我不会让他太委屈的。况且,某些人似乎和某夫人和解了呢。既然如此,我嘛,顶多顶多制造那么一点点身不足道的麻烦而矣。”

“和解,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要制造什么麻烦?笑得那么贼?”明月的好奇心被成功勾了起来,追着骆平进了屋子,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骆平指了指明月头上的金步摇,显然,二人一打照面,骆平就知道了明月与李姬已经串通一气了。

明月忙将金叔摇取下来纳入怀里,幸亏李四海是个不细心的粗人,若是被他发现了,还真不好解释她与李姬错综复杂的关系。

骆平四平八稳的坐在桌案边,丝毫不提制造什么麻烦事,忍得明月好奇心一拱一拱的。

她越着急,骆平越不着急,只是看着桌案上的吃食,似乎在考虑着吃哪一个。

四冷四热八道菜,色香味俱全,离骆平最近的,却是一张残破的熏肉饼。

明月不由得拿起明显被清洗干净的熏肉饼,迟疑道:“干嘛将它还捡回来,怪脏的,即使清洗过了,也失去了原本的味道,你喜欢,我再做便是,李明珠也嚷着说香呢。”

骆平将肉饼拿起来,咬了一小口道:“我就吃这张。李老伯说,这张饼你是特意给我做的,连高儿都没有。”

自己哪有他说的那么高大?明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大言不惭的认下来了:“是给你‘单独’做的,独一无二没差,但这味道变了,哪有重新做的好吃。”

骆平用扇子在鼻翼处扇了扇风,毫不掩拭的嫌弃道:“就你这身味道,还嫌弃肉饼的味道不好?你再做,我才不敢吃哩。”

明月眼睛瞪圆了,如同怒急的猫儿,嘴巴撅得老高,嗔责道:“哪能怪我?成县令对我娘寸步不离,我哪里有时间、有地方洗澡换衣裳?”

骆平笑了笑,站起身来,出了房门,对小二低头吩咐了几声。

骆平将明月让进了内间,不一会儿再出来之时,屋内已经放了一只硕大的木制浴桶,里面的水花清新闪耀,很是明亮。

明月欣喜的用手指撩了撩水花,猝不及防洒了骆平一头一脸,笑道:“知我心者,骆东家是也!你快出去吧。”

骆平黑着脸道:“我哪能出去,我对外面人说,是我要沐浴,不是你。若是让别人知道你在我这里沐浴,你的名声可就坏了。”

“又是名声,你们这些人啊,简直累死。”明月一脸的惆怅,想自己穿越到这里不到一年时间,为了刘氏的名声精颇力竭,自己都够委屈求全了,还是得了一个彪悍、无人敢娶的坏名声。

骆平不觉莞尔,踱步到里面的内间,拿起毛笔,决定写书法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明月会意,将衣裳褪去了,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对着里间房门喊道:“骆平,我一会儿沐浴完毕,不会还穿这身脏衣裳吧?”

骆平低沉着声音答道:“榻边的衣柜内有我的衣裳,你先穿着,我一会儿出去叫小二买一套回来。”

“哦......”明月开始慢条斯理的泡着温水,放松四肢百骸,想起前世看到过的美女沐浴境头,再见自己如此寒酸模样,不由又有些不满了。

“骆平,美女沐浴不应该有红色的花瓣吗?退而求其次,‘蛋花汤’也行啊。”

骆平叹了一口气道:“我对小二哥说的是我沐浴,你认为你应该用那些东西吗?”

“哦,男人用着,确实看着挺娘的。”明月只得接受事实。

“骆平,你这皂角也太扎人了吧......”

“骆平,你这巾子颜色也太深了吧......”

“骆平,你这衣裳款式太差了吧......”

......

骆平毛笔一顿,看着自己满篇写的不知所云的书法,歪歪扭扭,遇风则倒,哪里还有清奇傲骨的模样? 都是因为,因为外屋里的小家伙,洗个澡也不消停。

骆平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舒展了下懒腰,不知是内间的房门没有关紧的缘故,还是自己站起时带了一些风力,那门吱呀一声,轻轻欠开了一条缝隙,好在浴桶是在床榻一侧,自己是在转角,不担心自己看到的问题。

骆平舒了一口气,避嫌似的转过了头,看着百宝格内自己收集的宝物。

眼睛最后却是停留在桃心刀上,再也移不开。

那刀闪着森森的光,透过门缝,完好的折射了外屋床榻边的景像。

小妮子胸部以下裹着宽大的巾子,好看的肩膀裸-露在外,好看的锁骨如同蝴蝶的两只翅膀,上面笼罩着细密的水珠,晶莹而剔透。

下面露出半截白晰的小腿,不盈一握,却又似乎充满了力量。

脚掌分出的十个脚趾,如同花儿的十个花瓣,圆润而美好。

小妮子手臂轻挑,在衣柜乱翻一通,拿起一件褐色的长袍,摇了摇头,碎碎念道:“这件不好,和王丰一个颜色,像一个市侩商贾。”

又拎起一件宝蓝色的长袍,又摇了摇头,碎碎念道:“这件也不好,和骆平一个颜色,看着像情侣装似的。”

又擒起一件深蓝色的长袍,这回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件还可以,勉强过关。就是大了些。”

明月又挑捡出一套白色中衣中裤来,将手挑开巾子,瞬间落了地。

骆平的心登时忘了跳动,眼睛忘了眨,无数的汗珠如泛了洪水般,从四肢百骸一同向外涌出,汗浸浸的好不难受,鼻翼下一股子腥味儿传来,骆平伸手一抹,登时慌得不能自矣。

见小妮子已经向内间方向走来,骆平左顾右盼,忙推开冷库的门,一闪身进了里面。

明月走到内间门口,发现门欠开了一条缝儿,心中有几丝狐疑,快速推开房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桌案上放着一条写好的书法,初时还算工整,写了一首七言绝句,到后来,越发的凌乱,写的字也颇为混杂,有“蛋花汤”、“巾子”、“皂角”等等字样,最后一个词却是“何去何从”,那个“从”字,最后一抐扯得老长,像极了骆平的无奈。

明月呵呵一笑,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自己将骆平都磨得神经,躲到冷库去躲清净了。

推开冷室的门,骆平状似淡然的转身,淡然的看了看明月的衣着,淡然的走到冷室门口,淡然的道:“衣裳是京城云裳坊的,穿在你身上可惜了些,我去让小二找一套葛布的给你换下来。”

“嘶......”小狮子又要炸毛了,眼睛瞪得溜圆,上面蒙着一层水雾般,只静静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头发披于身侧,水珠如初春的雨点,淅淅漓漓的划至脖颈,落在胸前,黑色的墨发,垂直时似爆布一落千丈,落在心中却是波涛骇浪。

骆平叹了一口气,在冰库中好不容易冷动的心思瞬间崩塌沦陷,一伸手,将少女紧紧的、紧紧的揽在怀中,心中默念,我该何去何从,对你如何是好,是自私的偷得五年欢愉,还是静静的守护你,寂然欢喜......

明月如小狗般在骆平怀里拱了拱,见拱不出来,索性放弃了挣扎,闷着嗓子在骆平怀中道:“骆平,你怎么了?是冻着了吗?”

骆平贪婪的吸了吸少女的体香与发香,恋恋不舍的推开少女,嘴解一撇,恢复了他追求红芍时痞子模样,笑道:“我只是想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味道了,我想吃你做的熏肉饼。”

明月轻叱一声,十成十的确认,这骆平经营着酒楼是有道理的,因为,他里外里,百分百是个资身吃货。

想起沐浴前的话题,明月惊奇的问道:“骆平,你到底制造什么麻烦,我以人格担保,我不告诉我爹。”

骆平对明月翻了一记白眼,笑道:“放心,总比你的半只虫子好。”

明月气馁了,这骆平笃定了不告诉自己,隐约中,明月总觉得骆平不是轻易出手的人,出了手,必是*烦。

明月的直觉还是正确的,骆平没下巴豆,也没下痒痒粉,只是让王丰在他订的运货箱子和捆货的绳子上动了些手脚,为了拢住咸菜坛子,这一行押送的人,包括李姬在内,都化做了人体固定器,怀里抱着坛子,腿里夹着坛子,生怕坛子落下车子,破了碎了,或是耽搁时辰。

一行人一路回到北疆之时,走路的姿势分外的怪异,一度让李放怀疑,这些人遭遇了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可怕经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小瞧了我的品格

晚上,明月就着骆平酒楼的食材,做了一桌上等的吃食,并且将众人安排在了一张大长桌子一起吃饭。

众人似乎集体得了健忘症,对先前的一切冲突都只字提及,殷友也不再提认亲、纳妾或平妻之事,只一双眼睛看着明月,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他这幅模样,明月就知道李姬的计划很成功,殷友不会再做回殷友了,这世上,真的只有李四海一人,侯爷的女婿,李姬的丈夫。

虽然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明月仍有一种患得患失之感。殷友,哪怕是有成鸿略三分之一的坚持与精明,就不会着了李姬的道,就不会让自家七年分离。

吃罢了膳食,李姬先是叫住了明月,低声道:“谢谢你,谢谢你给明珠做的熏肉汤,也谢谢你将夫君还给我。”

明月轻轻摇了摇头,此事是错是对,她也分不清、道不明,更谈不上谢与不谢。

李姬叹了口气道:“骆东家说明日货物便可交齐,边疆紧急,我们明日便启程,你们父子俩叙叙话吧。”

明月看向李四海,向对方点了点头,随即踏下楼梯,转来转去转到了马厩处,见四下无人,便停了下来。

李四海犹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来,半天才迟疑道:“明月,我想起方才你戴的头饰,是姬儿的金步摇,是不是她许了你什么,所以你才帮她的?”

明月蓦然抬眼,说不出的震惊。

她可以想象的到,李四海会后知后觉想起金步摇,却万分没想到,李四海会怀疑自己被李姬用金钱买通,帮刘氏与成鸿略牵线搭桥。

说不失望,那是自己骗自己,明月拿起一把草来,将草放在马嘴旁,看着马一口一口的吃掉草料,才黯然道:“爹,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

李四海没想到明月如此的直接,默然的听着明月的话。

明月将怀里老宅的断绝关系文书拿出来,递给了李四海道:“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你的死讯传回来时,三房就被老宅分家别过;去年,更是为了三十两银子,断绝了与三房的关系。孤儿寡母,生存不易,几次生死一线间,站出来帮助我们的,有少言寡女的猎户韩林,有热情奔放的捕快李成悦,更有腹黑算计的成鸿略,唯独没有你,这个亲爹。在我记忆中,对亲爹的印象,只是一抷黄土、几张纸钱。”

李四海愧疚的低下头来,没想到爹娘竟如此对待自己的妻儿,当年自己未参军时,他有一手猎物的本事,兄弟几个,他赚的银子最多,一文不留的交给了娘亲,在最困难的时候,刘氏还拿出了嫁妆救济全家,不惜与娘家闹翻;征兵丁之时,不想让爹娘为难选哪个儿子,他自告奋勇去参军,没想到,却换来如此的对待。

明月继续说道:“你现在回来了,可以说荣归故里,想弥补丢失的七年,可是,你不敢得罪李姬,心里想降我娘为妾,只是想到长子松儿,所以才犹豫不绝。”

李四海有种被说中心事的窘迫,手指搅于一处,他真想解释说,自己真的有想过,让她们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他甚至想过,自己拧不过李姬,退而求其次,将刘氏降做妾室,继续留在向阳村,免得受李姬欺负;而松儿,领到李姬处养着,也算是嫡子,将来也能考童生、进士,入朝做官。

“爹,你性格软弱,屋里管不住李姬,屋外搞不定镇北侯,最后的结果,就是将我们娘几个继续扔在向阳村,和老宅重新捆在一起,我娘继续过着有相公和没相公一样的日子。你说过,不再让我娘受委屈,那么,不如放手吧。嫁给成鸿略,虽说是填房,我娘却也算掌家嫡母。若是回到你身边,以后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会上演先前之事,我不想再次失去我娘。至于你梗在心间的松儿改姓问题,大可不必,改不改姓,我说了就算,成鸿略听我的。”

李四海不由怔然,一别七载,当年软软糯糯分外干净的女儿,竟然变得如此思维缜密,做事干净利落,几句话便说到了李四海心中的症结所在。

木己成舟,不行也得行,成鸿略书生出身,做事却比痞子还痞子,先自己一步得了秀秀嫁他的承诺,女儿也完全站在了他一边,自己再反抗再纠结又有何意义?

明月却不理会李四海的伤感,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声明一下,仅你这一次的生意,我的分成银子就是五成。不过区区不足百两银子的金步摇,我真的没放在眼里。你能说出刚刚怀疑的话,不仅太小瞧了我的品格,也小瞧了李姬的骄傲。”

五成?不去除成本,得有五万两银子,去除成本,明月最少也得分几千两银子吧?李四海不由得诈舌,为刚刚说过的话懊悔不矣。

而实际上,李四海将成本估得过高,明月纯剩得有二万两银子,因为盐的问题,她甚至比骆平得到的还要多。

李四海不由得默然无语,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也许,这七年,阻隔的不仅是了解,更阻隔了亲情。

第二日一早,李四海便押解着几十车的酱菜离开了朝阳县,急急的赶回了北疆,除了第一次的不愉快见面,他再也没有见刘氏第二面,也没有提出见明阳和明松,明月知道,他怕他见了儿女们,再次犹豫不绝,只有让别人来帮他做这些个决定,不管对或错。

酱菜事件终于告一段落,明月又要马不停蹄的进行下一次的制作,因为两月后,北疆需要第二次来取货。

将酱菜的事情忙完,酱油晒制的也差不多了,明月决定装缸发酵,山上的地,先是做了晒场,现在又做了酵场。

一切忙活完成,一忽又是两月过去,己经进入了盛夏时节,天如火般的烤人。

明月家门前停靠了一辆马车,车夫呟喝一嗓子道:“出来接冰喽!!!”

如猴子般淘气的明阳和松儿,一溜烟的跑到了门口,四肢齐动的爬上了车辕,双臂合抱,一人搬下了一块冰,直接搬到了屋内,放在桌上,仍不舍得松开冰块,贪婪的感受着冰的清凉。

明月嗔怪的横了两眼两只泥猴子,怒道:“快放开你们的脏手,让我来!”

两个娃子讪笑着放下冰块,果然,冰块外层微融,留下了高儿和明松黑乎乎的手印子。二人如泥鳅般的飞快溜走,跑出几步,不约而同的用手指头捂住了耳朵,屋内果然响起了明月刺耳般的叫声:“快去洗手!不洗不给吃沙冰!!!”

两个男娃子相视一笑,乖乖的去洗手了,洗罢了手,又继续帮运冰块儿。

看着马儿精神抖擞的样子,明月艳羡的看着珍味坊的车夫李二道:“李二哥,打听个事儿,以前俺家是农户,不让养马;我娘过几日便嫁给成县令了,大小也算是‘官眷’,是不是就能养马车了?”

李二嘻嘻笑道:“还买马车费那银钱做甚?让成县令将县衙里的马车派过来不就好了?”

明月摇了摇头道:“干爹现在到县里各村视查墒情,骑马太辛苦。以后,家里人口多了,一辆马车也不够用了。”

李二笑道:“好,回去我就帮你捉摸一辆,不过得备案到成县令的名下。”

明月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递给李二道:“多谢你辛苦啦。我没买马车,不晓得多少银子,不够用你再找我。”

李二笑道:“够用够用,马车没有想象中那么贵,只是限制不让穷人用,不让没有身份的人用,而且得用着精细,每匹马都有备案的。”

这悲催的社会,不过是买个马车而矣,搞的跟买宇宙飞船似的费劲。好在终于可以有马车坐了,自己花银子,却是借成鸿略的光,还要备案在人家名下,真是---委屈得紧。

送罢了李二,明月想着去园子中摘些菜,晚上镇一碗凉菜吃。

迈步走到园中,却见宋娇娇扒着篱笆墙,与外面的一个妇人闲聊着什么,只说了两句,那妇人便匆匆而去,一脸兴奋的表情。

那妇人明月见过,与刘氏同姓氏,没事在村中东家串、西家游,惯扯老婆舌、讲闲话,很不招人待见。

与刘婶子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宋娇娇的脸色己是苍白一片,不见一分血色。

明月担心的扶着摇摇欲坠的宋娇娇,问道:“娇娇,出啥事了?”

“没,没什么。”宋娇娇一脸的慌张。

明月不悦道:“你若不说,我便直接去问刘婶,刘婶的嘴就是个没把门的喇叭,恨天下不乱,啥事儿你别信,更别往心里去。”

宋娇娇眼睛一红,反而抓紧了明月的手道:“明月,你救救你小叔吧!他是冤枉的。”

“我小叔?”明月明显一怔,已经许久没听说过这个称谓了,好久远的样子。在老宅一行人中,殷才算得上对三房最为照顾的,虽然后续有一些隔阂和误会,但也抹杀不了他的功劳,最起码,刘氏带着孤儿寡母从老宅被撵出来之时,那间土泥坯房子就是殷才找人帮着垒起来的。

明月安慰的拍了拍宋娇娇的手背,点头道:“放心,我小叔对我家不错,能帮上忙的我定会帮他,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宋娇娇这才将刘婶儿的话转述了一遍。

第二百四十八章 娃子不能没有爹

现在的老宅,正如茶壶里煮饺子,闹开了锅。

牛伯和牛婶带着傻闺女上了门,声称刚刚看了郎中,说傻闺女牛角怀了娃子。

牛伯、牛婶问牛角哪个男人碰过她,牛角痴痴的笑,张嘴就说出一个名字:殷才。

于是,老牛家带着闺女来兴师问罪了。

殷才死活不承认,无耐那傻闺女就“殷才殷才”的叫着,好不欢喜的模样。

牛伯、牛婶这下子抓住了话音,逼着牛角娶殷才,没说错,是牛角娶殷才,倒插门。

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傻子为媳妇,自己都不乐意,若是倒插门就更是老殷家的奇耻大辱。

翟氏顿时不干了,岔着腰就开始破口大骂,句句不离牛角是个傻子呆子,被野汉子睡了找她儿子殷才背黑锅。

若在过去翟氏的战斗力绝对能排在向阳村前三名,只可惜,因为明月搞出来的“猫妖”事件,翟氏好好的一口大白牙,被魏知行找人生生给拨没了,说话漏风,吐字不清,战斗力急速下降,堪堪与牛婶战了个平局。

二人对着开骂,不亦乐乎,于是乎,本来关起门来解决的事,闹得全村都知道了,小喇叭刘婶恨不得天下不乱,怎么能放过这次“一展特长”的机会,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被殷才休了的前妻宋娇娇,告诉完宋娇娇,扭着屁股又向村北去宣传去了。

明月与宋娇娇赶到老宅之时,二人已经坐在了地上,骂得口吐白沫,声音嘶哑了。

而当事人殷才,则蹲在柴禾垛旁,一脸的懊恼与悲催,看到明月与宋娇娇站在了篱笆墙外看热闹,更是羞愧得将头窝在双腿间,不肯抬头了。

这样骂下去也不是办法,明月从怀里掏出两块明阳给的饴糖来,向牛角挥了挥手道:“牛角,给你好吃的。”

牛角不屑的看了看包的好看的饴糖,将头摇得坚决道:“角角要红根儿,红根儿。”

明月展颜一笑道:“现在是夏天,红根儿长老了,咬不动了,也不甜了,这个红根做的糖,比红根儿还甜,你且尝尝。”

牛伯本来想拦住牛角,见给糖的是与老宅不对付的明月,以为明月是来看老宅笑话的,牛伯放松了警惕,牛角亦步亦趋的走到了明月面前。

尝试着将一小块儿饴糖放在了嘴里,咧嘴笑道:“好吃,好吃。”将剩下的一大块饴糖同时放在了嘴里,只三两下便咀嚼着咽了肚儿。

明月挥着手里另一块饴糖,笑呵呵的指着自己鼻子问道:“知不知道给你饴糖的人是谁,答上名字来还有饴糖吃。”

牛角兴高彩烈的伸手去抓糖,一手没抓到,痴痴笑道:“殷才,殷才!我不动,要吃吃。”整个人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明月吓了一跳,又指了指宋娇娇问道:“我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牛角得不到糖有些怒了,见明月手里的糖又忍不住流了口水,难得的忍下最大的耐心道:“殷才,殷才。我不动。”

明月将糖递到了牛角手里,爱怜的摸了摸傻丫头的头,不管是哪个男人造的孽,最可怜的就是这个智商不全的姑娘了,而自己,还要利用她的缺点来伤害她,没办法,她总不能让殷才凭白受了屈。

身旁的人刚开始没明白明月的意思,见明月连问了两次不同的人,牛角的回答却是一样的“殷才”!!!

也就是说,牛角所说的“殷才”,根本就不足为信,也许是别人利用她的缺点,而误导了牛角,所以不论谁问或是问谁都只会回答“殷才”!

一见情势得了扭转,翟氏的体力似乎又充盈了许多,指着牛婶又是开骂。

牛婶看着明月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怨毒,转了风向骂向殷明月道:“你个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的小贱人!老悭婆那么害你,你还帮着她害俺闺女,活该你嫁不出去!呸!!”

明月不置可否,对牛婶道:“牛婶子,人在做,天在看,你前些日子怎么与人串通好吓唬我娘的,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现在却倒打一耙,我只能说我无愧于心!你也一样,不能着急将闺女找个男人,而是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能让那个恶男人乐得消遥!!!”

牛婶坚定的指着殷才道:“就是殷才,俺闺女全村一个人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独独能叫上殷才的名字,定是他睡了俺闺女不承认,若是如此,我便告到县衙去,不娶了俺闺女就将他沉塘!!!”

明月皱了皱眉毛道:“牛婶,与人私通苟且才能沉塘,你莫不是连牛角也不要了?”

牛婶破罐子破摔道:“都怀了殷才的野种了,我成全他们,让她们一家三口到阴槽地府团圆去!”

果然够恶毒。

一听说让自己的儿子殷才陪着傻姑娘一起死,翟氏的气焰登时没了几分,这殷才怎么着也是自己肚子爬出来的亲生儿子,自己平时使唤是使唤着,但也是打心眼里心疼着。

一向强势的翟氏,竟向明月投来了哀求的眼光,因为她听说,她原来看不上的三儿媳妇,马上就要成为成县令的填房了。

明月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牛角痴傻,不好下手,只好从殷才身上下手了。

明月翻身跳过了篱笆,不忘将宋娇娇也扶了进来,在院中站定,肃然的对牛婶道:“婶子,郎中说这腹中的娃子有多少天了?”

牛婶子笃定道:“郎中说了,喜脉很结实,看着是个男娃,得有两个月二十天了。”

明月再次确认道:“你确认没听错?”

牛婶子眼睛一瞪道:“自然不会错,错了你将我脑袋拧下来。”

明月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殷才,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小叔,别一幅窝囊的样子,要想着怎样证明自己清白。你将五月上旬至中旬每天的行动告诉我,要事无俱细,越清楚越好。”

明月的脑子聪明,殷才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道:“五月上旬至中旬......”

殷才想了半天道:“五月上旬......那几日我记得好像明霞家房山倒了,让我去帮忙,一直做到了晚上,我想回家来第二天再去,明霞男人想让我多做些活儿,便留了宿,房山倒了没地方住,我在村西陈伯家搭的伴儿,干了三天......”

明月点了点头,这三天有了证明人,可以略过。

殷才继续冥思苦想道:“回来的路上,我听说、我听说......”

“说,别吞吞吐吐的!”明月气得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要大。

殷才偷偷觑了宋娇娇一眼,这才微微脸红道:“那天早晨我听说娇娇要去城里,还向人打听县城里哪家大红缎子面好看,我就直接偷偷跟着去了,娇娇坐的是牛伯的车,我远远坠在后面,回来的时候,牛车还陷进了大泥坑,娇娇下来帮着推车,溅了一身的泥。”

宋娇娇脸色一红,没想到殷才还偷偷跟过自己,定以为自己要再嫁,所以才买大红缎子面,而事实上,她是想送亲手绣件幔帐,给刘氏当成亲礼物。

那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天了,所以又去除了一天,牛伯也承认这件事,如果不是跟着,定不知道车子陷坑里之事。

“五月初五,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县衙来喜报,苏童生中了秀才,苏嫂子心情好,让我帮着往村里各家送状元饼,那日也是忙到了天擦黑。”

“五月初六,柳河村曹员外家老来得子,大摆宴席三天,需要人给跑腿打水干零活,我去了三天。”

......

“五月十五,那天大哥找我吃酒,我吃得多了,醒来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等等......”牛婶子一下子打断了殷才的话,急道:“就是这一天,你好好说说,谁能证明你吃多了酒?”

殷才狐疑道:“我大哥陪我喝的......”

“不能算!!谁知道你大哥是不是偏向于你!!!”牛婶子声嘶力竭,似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明月不禁皱起了眉头,眼睛不自觉的瞟向殷金,殷金却一脸安定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明月却是心里已经有了笃定,出问题的,定是这五月十五。因为,前面殷才也有几个赋闲在家的日子,也没有证明人,牛婶并没有深究,偏偏到了五月十五这一天,死缠着不放,这一天,一定有问题,而且,这殷金怕是参与者。

殷才想了半天,指着人群里的一个年轻汉子道:“讯哥儿看见我们哥俩儿喝酒了,酒不够,还是大哥扶着我去他家匀了一壶来的。”

殷才平日里为人勤快,干活利索,哪家有事都愿意找他帮忙,他也绝无二话,乐意帮忙,人缘也自然不错。

年轻汉子亦是对他感观不错,笑着答道:“不错,牛婶子,那天才哥儿喝得脚打飈了,一路被金哥扶着,怎么可能去睡你家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的牛角?不怕被牛角给顶得腰折了?”

众村人一阵哄笑,牛婶大怒道:“就是喝了两杯猫尿才不干人事,一定是那天干的,殷金,你一直陪着殷才喝酒?一直没离开过?连上茅房都是一起去的?”

殷金面有难色的看了殷才一眼,众人立即看出一几分猫腻来,殷金眼睛一红,对着殷才一揖到地,叹了一口气道:“四弟,大哥对不住你,你就认了吧!娃子也够可怜见的,不能下生就没有爹!!!”

第二百四十九章 野男人是谁

“大哥!!!你冤枉我!!”殷才有些歇斯底里了,他醒来时明明是在自家炕上,怎么就成了睡了牛角的野男人了?

一向憨厚的他,眼中冒着层层的火焰,似要将殷金吞进肚子里。

殷金一脸笃定道:“四弟,那日去讯哥儿家匀酒喝,回来半路你说去解手,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我脑袋晕晕沉沉的,就先回家睡了觉,待睡醒之时,你睡倒在家门口,一身的酒气,还有、还有、还有一身的那个味儿。”

整个院里院外登时没了动静,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扫向殷才,怀疑、鄙视、可怜、嘲笑,各种神情,不一而足。

而此时的殷才,脸色登时惨白了,眼角不由得瞟向了宋娇娇,宋娇娇脸色亦是一阵惨白,紧紧的,紧紧的抓着明月的手,感觉身子摇摇欲坠,手心冒冷汗。

明月以扶着宋娇娇进屋休息为由,扶着娇娇进了正屋。

不知是因为明月是帮着老宅的缘故,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眼,翟氏竟没有阻拦明月进屋,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大儿子殷金,又看着如遭电击的小儿子殷才,这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个了。

殷才努力的想着那日的情景,越想越是冒冷汗,越想越是不敢确定了。

他只恍惚记得,那日吃醉了酒,大哥扶着他,推开一间草棚子就将他推了进去,显些没摔到一个姑娘身上,那姑娘咧着大嘴直乐,伸出手来要吃的。

自己身上哪里有吃的,昏昏沉沉的只想窝在一边睡觉。

那姑娘跳起来拉自己,不给吃的就要闹,殷才正没招没落之时,草棚子被掏了个洞,紧接着自己就被顺着洞子拖了出来。

被拖着走屁股生疼,殷才清醒了些,恍惚睁眼看见了他日思夜盼的娇娇,两腮绯红,密汗浸浸,衣裳凌乱,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样,殷才哪里还忍得住,借着酒力就将宋娇娇揽在了怀里,一阵柔情蜜意,很快成就了好事,不一会儿,便睡沉过去了。

再醒之时,殷才就躺在了家里炕上,当时身上确实有股暧昧过后味道,殷才只以为、只以为自己太过想念娇娇,做了春-梦的缘故。

现在想来,那原来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只是,那先前的姑娘是牛角,那后来的,是娇娇 ,还是自己错把牛角当成了娇娇?

殷才自己也不确定了,唯一确定的是,大哥,他的好大哥,竟然故意将他灌醉了扔在了草棚子里,故意让他与牛角发生关系。

殷才疯狂推开众人向院外跑,牛婶在后面大喊道:“别让他跑了不认帐。”

讯哥儿平时与殷才关系好,故意挡在去追的人,阻了几人的步子,让殷才先一步跑出去好远。

看着渐跑渐远的人,讯哥暗道:才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牛伯和牛婶带着几个与牛家交好的汉子疯一样的在后面追,生怕到手的倒插门女婿跑了。

翟氏顿时瘫倒在地,任她再厉害,嗓子再嘶哑也于事无补了,她的最听话的儿子,竟然睡了傻姑娘,现在,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牛角要娶殷才了。没错,不是殷才娶牛角,是牛角娶殷才了。

如今的家,宋氏、殷明朝、殷友都死了;殷金因偷女人们的亵衣名声没了;殷银因为殷金曾私藏银子天天闹分家;三房一大家子被自己给脱了殷家;四儿子媳妇人挺好的,自己非让殷才给休了;现在可倒好,轮到殷才了,要跑到老牛家当上门儿子了。

翟氏越想越伤心,悔得捶胸顿足,将耳光打得山响,哭得好不伤心,看样子也是暗恨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作得太厉害了。

明月走出屋门,看着翟氏日渐枯槁的身子,实在说不出落井下石的话来,但此时,她不得不这样做。

明月走到翟氏面前,淡然道:“别伤心了,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翟氏眼睛登时绽放了星光,满是希翼道:“你能帮你小叔?真的?”

见明月淡淡的神情,翟氏眼里的星光又破灭了,怏怏不乐道:“无利不起早,你会这样好心? 别是落井下石吧?”

明月无所谓道:“你现在有别的办法吗?况且,你说的对,我是无利不起早,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是绝对不会帮助殷才的。就让你天天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照顾老牛家夫妇,娶个傻媳妇,不再姓殷,改姓牛。待牛伯百年后,继承那辆老牛车,继续拉活儿,您老一上县里就得坐,一坐就堵心......”

“别说了,啥条件,只要殷才还是姓殷,还是我儿,只要我能做到的,啥条件都能答应。”

翟氏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虽然不愿意受人威胁,但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还是懂的,殷才改姓了牛姓,她对不起的可是老殷家列祖列宗,老头子殷殿伍虽然不蔫声不搭语,但绝不会饶了自己。

明月点了点头道:“条件只有一个,让殷才分家别过,重娶宋娇娇。他们可以不分你们的房子和田产,每年还给您二老二两银子的孝顺银子和半亩地的口粮,其他的,凭他们心意,你不可以搓磨他们。”

翟氏狐疑道:“这个......”

明月以为翟氏不同意,冷然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翟氏摇摇头道:“就这一个条件?没别的?”她还以为明月会讹自己几十两银子呢,只是分家别过和重新接纳宋娇娇,就可以要回自己的儿子,不往出分家财,还能每年偏得二两银子的孝顺银子和口粮,自己明明是赚到了的。

明月道:“对,就这个。”

翟氏一脸欣喜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利落的掸了掸灰尘,还煞有其事的抚了抚平衣裳,一抹之下,更显见他衣裳之下瘦的皮包骨,因听了儿子有救,精气神倒是迅速爆长,脸上跃跃欲试尽现,誓要抓住真正睡了牛角的野男人。

......

殷才疯也似的跑到山脚地的棚子里,翻遍了草棚子,也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个被掏出来的草洞。

莫不是自己记错了?殷才又跑向了旁边的草棚子,没有草洞;

再找一个,还是没有......

直到跑遍了整个向阳村所有村民看地的草棚子,仍是没有发现记忆中的草洞。

殷才颓然的瘫在了地上,脑袋里一片浑浊,似要马上炸烈开一般的疼。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睡了牛角?这样怎对得起娇娇?倒插门到牛家,这样怎对得起殷家的列祖列宗?

越想越难受,眼睛一片死灰,看着旁边的大树就要撞过去,被牛伯一把给扯住,拿了绳子就捆了起来。

见殷才还要寻死觅活,牛伯只好捆了殷才的四肢,和一个汉子一起,如吊肥猪般将他抬回了殷家院内。

见殷才不再喊冤,殷金松了一口气,似乎看见眼前飘动着二十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他就可以交了押金,与孙大爷做那个生意,富贵就在眼前了。

众人押着殷才回到老宅院中,讯哥儿见了殷才的惨样,心里有诸多不满,自身后猛拍了一下殷金道:“金哥,你的如意算盘赢了,银哥天天吵吵分家,你现在将才哥踢出殷家,不会是抱着多分一份家产的主意吧?”

殷金一脸怒色道:“胡咧咧啥?又不是我脱了他衣裳让他睡黄花大闺女的?是他自己不检点,我这是大义灭亲!”

讯哥儿撇了撇嘴,说别人睡了傻姑娘他信,说殷才,他才不信呢,一是他有心上人,二是他没那个胆,三是他不是那样人。

几个汉子将殷才放了下来,随时看着,生怕殷才再想不开。

正屋的房门大开,明月出了屋门,威严的用眼色扫了一圈众人道:“我和干爹学了一个断案的办法,让牛角自己找到那天的男人,如果是我小叔,我奶就同意让我小叔倒插门进牛家,绝无二话,若是别人栽赃陷害,那我小叔可不背这个黑锅。大家伙儿听着,院中的女人都站在篱笆墙外,男人都站在院中别动,谁跑了谁心里有鬼!”

若是换做别人,定没有这个号召力,但明月身份不同,原来认了个京官魏大人作“义父”;家里有个身手好的猎户成越是“师傅”;县衙里有个身手好的捕头李成悦是“李叔”,还有个马上升做“继父”、暂时称做“干爹”的县太爷,乖乖,这些个人物,平头老百姓哪个敢惹?

明月一声令下,院中登时乱了套,女人们争相着跑出了院子,站在篱笆墙外,惊奇的看着明月是怎样断案的,同时心里也有种小忐忑,怕自家的男人被指认出来。

而男人们,则是老老实实呆在院中,一动不敢动,怕被明月扣上“心虚”逃跑的罪名。

明月哭笑不得的看着院子一角十几个“小小男人”,有七八岁的,还有四五岁的,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这头望望院中的爹爹,那头儿又望望篱笆墙外的娘亲,不知道自己该站在院里还是在院外。

明月笑着挥了挥手道:“你们这些‘小男人’可以走了,带着院外的妹妹去我家找明阳领糖吃,一人一块儿,不能多吃,小心蛀牙!”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笑,本来紧张而凛然的气氛登时缓解了,娃子们也开心的跑向明月家。

第二百五十章 中了龙爪手

宋娇娇扶着牛角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牛角的眼睛上被蒙了一块厚实的黑布,从牛角笨拙的动作来看,可以肯定,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明月从宋娇娇手里接过牛角的手,缓声道:“娇娇,我身上没有红根儿做的饴糖了,那天和你玩游戏叫“殷才”的人身上有,你自己去找,找到了有好多好多红根儿和红根儿做的糖吃。”

牛角猛烈点头,手舞足蹈的模样,显见有多兴奋。不用明月领着,直直的就往前面走。怕她摔倒,明月依着她走的方向略微扶着她。

二人在众男人面前来回走着,走到讯哥面前之时,牛角突然站定,一动不动,猛吸了吸鼻子,讯哥顿时紧张起来,他刚刚订了亲,不会因为帮了殷才,反而被这傻姑娘给错指了吧?

牛角的胖脸越来越往下,几乎贴在了讯哥儿的手掌上,讯哥手心儿里已经渗出了汗,却是一动不敢动,任由牛角用鼻子闻着、嗅着。

讯哥儿脸上紧张而扭曲的模样,哪里像是被一个小姑娘闻着手,分明像是被一头猛虎拦了路。

牛角的身子终于动了,嘻嘻笑了两声,急切的转身,向翟氏飞奔而去,扯得明月不得不三步并做两步。

近了---近了----,翟氏一脸的诧异,这傻姑娘不会错指了自己睡了她吧,明月这招能给自己儿子洗清冤屈,分明是瞎胡闹。

翟氏的感慨还没有发完,被牛角一掌给推了个踉跄,显些没栽倒在地,再看牛角, 已经扯住了隐在翟氏身后的殷金,大叫道:“红根儿,红根儿,张嘴喂喂,还要痛痛,我不要动动。你是殷才。”

说完,傻姑娘张大了嘴巴“啊----”,如雏鸟般等着母鸟来喂。

殷金一把将牛角推开,愠怒道:“胡说什么,你要认的人在那边,不是我。”

一看没有红根儿和红根儿做的糖吃,牛角登时翻脸了,将蒙着眼睛的黑布一把扯下来,指着殷金叫道:“红根儿,糖,喂喂,啊----”

村人们见到这诡异的场景登时不淡定了,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放着一群大男人没有指认,反而一下子闻到了独自隐在翟氏身后的殷金身上,精准得如此可怕,不由得面面相觑。

村人脸上的神情,显然又将怀疑的苗头指向了殷金,连牛婶脸上也错愕了,心里排江倒海,如热锅里的油,烹心炸肺,难过得很,也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现在是盛夏之末,红根儿早就老得不能吃,牛角可以说是想这甜口儿想了一个月了,刚刚明月给的甜丝丝的糖正对胃口,耐何就是太少了,根本不解馋,天气又热,牛角早就到了崩溃发疯的边缘。

要了半天,殷金一动不动,不像上次给一大把红根儿那么痛快,牛角登时气恼了,伸手一个龙虎爪,隔着衣裳就抓住了殷金的某处,怒道:“痛痛,要痛痛,给红根儿,给糖糖。”

傻人力气大,这牛角也不例外,抓得殷金痛叫一声,一手扯着裤子,一手去打牛角耳光,牛角的脸登时胀了起来,却仍是死活不撒手,反而扯得更欢。

女儿挨了打,牛伯哪里能坐视不管,急忙上前安抚牛角让她松儿,牛角来了拧劲儿,手上力气越来越大。

殷金上手又要打牛角,牛伯先下手为强,猛的一推殷金,殷金登时后仰,后脑勺先着了地,磕到了石子儿上出了血,吓得牛伯不也动了。

而牛角呢,龙爪手使得这叫一个炉火纯青,仍旧不撒手,直接跌躺在了殷金的身上,直接将嘴探到了殷金的嘴上,颇有滋有味的吸吮了两下,见没有甜味儿,又重新吐了出来,吐了殷金一脸的吐沫,嗔责道:“不甜甜,我要红根儿。”

傻姑娘一下子将殷金的外袍脱了,嘴巴又倾覆了下来,仍旧不甜,眼睛最后盯在了某处,直勾勾的泛着亮光......

明月不忍直视,心中将殷金祖宗十八代(忘了自己也是殷家人)骂遍了,这定是殷金用龌龊的手法哄骗牛角满足他变态的兽性,这哪能是一个傻姑娘能“自创”的,分明是“历史重现”!!

明月伸手将牛角扶了起来,理了理姑娘凌乱的衣裳,慢声细语哄道:“你记住了,这人是骗子,他根本就没有红根儿,也没有糖,他也不叫殷才。我家里有糖,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到家里去,以后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还会痛痛的。”

傻姑娘笑嘻嘻指着哀叫着的殷金道:“痛痛,好玩。”

明月忙捂住了牛角还要胡说八道的嘴,叹了一口气,将她领到牛伯和牛婶身边道:“牛伯,你是通情达礼之人,听我一句劝,将牛角领回去吧,将牛角托付给这种人,牛角能不能活过明日可就两说着了。等牛角生下孩子,你们就当自己孩子养吧,您二老也算有个盼头儿。”

牛伯叹了一口气,原本他就想着私下与殷才谈这件事,家中的老婆子却一意孤行,偏要闹大了说要收个倒插门的女婿,现在可好,闺女丢了人,搞大肚子的男人又是个满肚子坏水儿的烂人,将闺女交到他手里,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何苦来着。

牛婶一脸阴毒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殷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而殷金则捂着后脑勺儿,看着一手的血,眼白一翻,登时昏了过去。

牛伯可不想贪上人命官司,忙拉着闺女回家去了。

众人见尘埃落定,纷纷散去,明月则叫住了讯哥儿。

翟氏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殷金,心里的悲凄瞬间上涌,眼泪流了下来,对明月怒骂道:“你早就知道是殷金对不对?你不告诉我,是怕我给你捣乱不能解了殷才的套对不对?你这个狠心的贱人,可害死了我儿了。你这是拿我一个儿子换我另一个儿子,你陪我儿子的命。”

明月瞟了眼眼睫毛明显颤动的殷金,好笑道:“其实,你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就是,牛角之所以那样快闻出殷金,是因为我在他身上抹了糖霜。”

殷金再也装不下去了,扑腾一下跳了起来,指着明月的鼻子大骂道:“你个杀千万的小贱人,要不是我劝娘别管你娘改嫁,你能找个有钱的后爹?你栽赃抹黑我,我现在就去找里正和老牛家。”

明月冷冷一笑道:“你醒来得真快。我还有说完。上天历来是公平的,它让牛角神智不清,自然给了她灵敏的嗅觉。糖霜只能让你快速引起她的注意。她后续的一系列反映,是因为她嗅出了你身上独有的味道,因为,讯哥手上也残留着糖霜,牛角却没有什么反映。一见你就如此这般,不用我明说,你也心知肚明那天你与牛角发生了什么,欺负一个神智不清的姑娘,你禽兽不如。”

殷金抬起胳膊来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怒道:“你撒谎,即使她鼻子再灵敏,事隔两个半月,她怎么可能嗅得出来?你定是又使了什么诡计!!!”

明月阴着眼道:“殷金,你是承认是你做的了?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一一说给你听。”

“第一点,牛婶说牛角怀孕两个半月,依现在郎中的技术,能推算出大概日子,却绝对不会精确到五月十五那日,所以,是你与牛婶联合算计我小叔;”

“第二点,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你不确定殷才是被人救走还是自己逃走,也不确认殷才是真的与第三个女人发生关系或者只是春梦,而实际上,确有其人,就是宋娇娇,她目击了你与牛婶串通的过程;”

“第三点,你哄骗牛角的技术真不算高明,只记得让她记住殷才的名字,却忘了让她记住殷才的味道,最可怕的是,你还冒失的与她发生关系,陷害亲弟的事情,你怎样也瞒不住的。”

一直惊疑的看着事情发展的殷才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的看向明月身边的宋娇娇,宋娇娇红着脸低下了头,殷才不由转怒为喜,原来,那些都不是梦,那是真的。

事情进行到殷金陷害殷才身上有特别的味道之时,宋娇娇听了就知道是自己,没想到反倒害了殷才,所以才惨白了脸身子不舒服,明月扶她进屋之时,哭着将事情的经过讲给了明月听:

那日的事情很简单,殷才忘不了宋娇娇,时不时关注着宋娇娇;宋娇娇也忘不了殷才,时不时也关注着殷才。

所以在山脚挖菜的她,看见殷才被殷金扶着上山,便看见了被推进草棚子的殷才,又见殷金与牛婶咬耳朵说什么,意识不妙,掏洞子救了殷才,为了安抚牛角,这才哄她说玩“不许动”的游戏,这才有了殷金进入棚子时看到的情景。

宋娇娇力气不大,只能临时做个木扎子,将他小心放在上面,用尽力气拖着他,拖着拖着,殷才晕晕沉沉醒过来了,睁眼一看,哦,一个女人拖着自己,背影摇曳生姿。

自己一动,那女人转过身来,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正娇喘阵阵、两腮潮红、面似桃花的看着自己,一双美目顾盼,嘴唇轻咬,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

殷才哪里还受得了,于是毫不客气的将小媳妇收入怀中,先前还是耳鬓厮磨、软声细语,见女子欲迎还拒、热情如火,干脆来了个猛兽出笼、所向披靡,好一阵干柴焚烈火、猛虎斗蛟龙,各种不可言说(此处省略一万字,开车多了容易被锁,改成自行车,自行脑补中......哈哈.....别打我),比二人洞房花烛夜还来得蜜意沉沉。

最可气的是,殷才竟然含着笑意睡着了。于是本就腿发软的宋娇娇,不得不再次费力将殷才拖到殷家门口,躲在了一边,直到殷金出来将殷才扶进了屋。

第二百五十一章 算计与反算计

殷金见自己算计殷才的事情已经败露,剩下的二十两银子也打了水漂,自己也险些被老牛家给讹上、弄得一身臊,不忿的从中衣边上扯下一块布条,粗略的将受伤的后脑包扎好,颇为嚣张的用手指头指着殷明月道:“殷明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你娘勾搭上了县太爷,我不敢惹你,但你且记住,以后千万别落到我手里,定让你生不如死。”

明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指着墙外好几个好奇冒出来的小脑袋道:“刚刚你装死逃过一劫,牛婶回去若反过味儿来,知道你是装死吓她,你说她会不会反过来找你算帐?你说,是让你陪银子呢?还是让你做老牛家倒插门的女婿?好像都不错,就是这牛角眼高手低,手上没轻没重,啧啧啧......手轻点疼一疼就过去了;手重点可就跟劁猪没啥区别了......”

注:劁猪,农村给公猪结扎,切除某些部位。

殷金脸色一变,没想到明月一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说起话来如此的毫不忌讳与难听,手不自主的捂向了还隐隐做痛的某处,外强中干的指着明月的鼻子道:“你,你给我等着......”

男人一溜烟的顺着村路向外跑去。

明月呵呵一笑,对着墙外面的小男娃子们道:“一会儿再去我家领糖吃哦,条件是,你们一定要到老牛家门口喊‘殷金跑了’!”

翟氏看着一溜烟跑的大儿子,并没有出声阻拦,大儿子联合外人算计小儿子,曾经的孙女儿为救小儿子又反算计大儿子......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接受,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宋娇娇抬步走向殷才,将绳子解开,殷才却仍痴痴傻傻的看着宋娇娇,一个眼神都不错,生怕又是做梦一般。

宋娇娇脸色一红,娇嗔道:“你个傻子,还不起来,被绑上瘾了?!”

殷才这才呵呵笑着站起身来,眼睛却仍是盯着宋娇娇看,似乎宋娇娇的脸上被盯得长出花来一般。

明月笑道:“以后有的是时间秀恩爱,现在还是谈谈分家的事情吧。”

殷才狐疑的看着明月,不知明月此言何意。

“不行----”翟氏抬眼看向殷才,眼睛不是愤怒与命令,而是带着浓浓的不舍与孤独。

殷才感受到娘亲的悲凉,知道娘亲因大哥离开又要伤心了,如果娘亲能重新接受娇娇,他也可以......

“分、分,马上分!”一向少言寡语的殷殿伍难得硬气了一回。

转脸对二儿子殷银道:“你将镇在缸里的那二斤臊子肉拿出来,去请了里正,咱分家。”

话音一落,殷银连门都没走,直接跳了篱笆墙

就奔了里正家,连臊子肉都忘了拿,可见多么急切。

毕竟是殷家分家的大事,自己再留在这里也不合适,明月冲着讯哥摆摆手道:“讯哥,咱走吧,过几日别忘了帮我小叔搬家,让我叔好好感谢你的英勇相助。”

讯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自己只是甩手抹了一把糖霜,任何人都能办到的吧?何谈英勇相助。

明月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她自己若是亲自去抹糖霜,殷金定会心生警惕,换做一般的村人,就会事半攻倍了。

放眼围观的人当中,似乎只有讯哥是个为殷才说过好话的,人品在村中口碑也不错,这才临危授命于他。

二人走出院子,明月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银票递给了讯哥道:“此事担系着风险,你能出手相帮,可见你是重义之人。殷金心思阴沉,以后定会寻隙报复,你上有老下有小,马上举家搬离向阳村,只要朝阳县辖内的村子,你想投奔哪个,告诉我一声,我帮你重新到县衙备户籍。你现在的两间土坯房子和三亩下洼地,就给我小叔儿用吧,别说是我买的,就说是你发了财,请他帮看房子、看地。”

讯哥儿拿着银票的手都开始哆嗦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一百两,刨除他房子和地的钱,足足能剩下七十两!!!农家辛苦半辈子也攒不下的七十两!!!

讯哥这才恍然,难怪明月刚刚说让他过几天再来帮殷才搬家,感情是打着自己倒房子的时间呢!!!

讯哥对明月的佩服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点头道:“我刚刚订亲的岳丈家住在下河洼村,我下午就能投奔那里去,暂住他们家,然后,我想、我想......”

小伙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难为情道:“我想用这笔银子,在下河洼村直接盖三间青石大房子成亲......”

小伙子一脸幸福的笑容,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本来嫌弃他家穷的岳父突然看到自己豪气盖青砖大房子的表情,要多精彩有精彩,要多解气有多解气,最关键的是,小媳妇不用天天绣花挣钱,就为了把嫁衣从锦布换成绸子面了。

明月扑哧一声乐了,翻了一记白眼笑道:“投奔是假,在岳丈面前显摆是真的吧?”

讯哥儿顿时脸色胀得通红,有种被看透心事的窘迫。

明月点了点头道:“人总得扬眉吐气一回,我支持你。既然是成亲,我给我娘买的红绸子面多了好几匹,你若不嫌弃,就自己去选一匹,算是我家的贺礼了。”

讯哥连忙摇手道:“不嫌弃,不嫌弃!”说完又发觉自己说的不对,好像人家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似的,又慌张摇手道:“我要,我要!”说完又感觉自己急不可耐要东西似的,窘迫的满脸通红,脑袋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突然砸中的眩晕感。

晚上殷才便将分家的消息带给了三房,看殷才的脸色,掺杂着分家的喜悦,又有对爹娘的不舍。听过之会,明月终于知道殷才的不舍是为了什么。

老宅分家,平均分成四份,大房、二房和四房各一份,老人占一份,房子分三份(殷才因有了讯哥家的房子,主动不参与房子分配),大房和二房各占一个厢房,翟氏和殷殿伍住正房。

殷金虽然临时出走,但毕竟是长子,翟氏想跟大房一起过,殷明汉却死活不干,说他爹不在家,二叔殷银便是长子,应该和殷银一起过;殷银却说殷金又没有死,死了才排到他,也不愿意一起过;至于四房,是翟氏答应了明月的,自然也不能来。

翟氏没想到,分家时竟然闹得无人收留的下场,殷殿伍也来了倔脾气,索性两个老人自己单独过了。正所谓,养育一儿能防老,养育一窝无人要,殷才心里这道坎是横下了。

宋娇娇万般为难道:“明月,要不然,要不然......”

明月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娇娇,你现在不能回去,你上午身子不舒服,我以为你因为我娘成亲的事儿累着了,现在想着可不一定,我怀疑你,十有八九与牛角一样,怕是有了双身子了。若是真是,你得好好将养着,你想还像上次一样吗?况且,二老说是单过,话说着不好听,但大房、二房还在一个院子住着,你和我小叔又只隔了一趟街,天天我小叔去帮着挑水砍柴,做了好吃的送上一碗半碗,这也算尽了孝心了,难不成非在一起住着就孝心了?”

没等宋娇娇回答,殷才已经先回答道:“就这么办吧!我打柴多打些,种地多种些,挑水多挑些,你就别露面了,咱娘虽然厉害,但也好脸面,不会跑到咱小家来搓磨你。一样的错我不能犯两回。”

几句话听着宋娇娇脸色又红了,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小肚,实际,上上个月葵水没有来,她就己怀疑是怀孕了,但自己是被休离在家好几个月的女人,被人知道了可是要了命的,她没敢声张。

现在的一切,都是刚刚好,水到渠成,不仅回到了丈夫身边,又有了自己的孩子,真是,开心得做梦都笑出声儿来。

殷才走后,明月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递到了娇娇手里道:“你在我家住了这么时间了,也算是我半个姐姐,马上又是小婶婶,我怎么着也得出些嫁妆,你知道,我不缺这些个银钱,所以,你也别客气。”

娇娇眼圈发红,想要拒绝,看到明月坚定的眼色,只好讷讷的揣在怀里,怏怏道:“讯哥已经跟你小叔说了实话,那房子和地儿不是讯哥借的,是你买了托他给你小叔的,你怕他脸上不好看,所以不让讯哥说。 你小叔想要感谢你,又怕你恼讯哥说了实话,抓心挠肝捉摸一天了,不知怎么感谢你。”

明月翻了一记白眼,将耳朵贴在了娇娇还没有拢起的小肚子道:“我是怕我堂弟弟刚出生就没有地方住,你们两个,全是借这没出世的小子光儿了。呀,小翠就要临盘了,不知道生的会是丫头还是小子,如果合适,可以凑个娃娃亲......”

“不行!!!”没想到娇娇第一个张嘴反对,这倒出乎明月的意料之外,惊疑娇娇为何不同意,莫不是嫌弃小翠是从青楼里出来的?

娇娇咬着嘴唇,半天才道:“小翠他男人武功太好、力气太大,我若生个丫头,小翠生个小子,男刚女柔,嫁过去倒也无妨;若是反之,女刚男柔,我儿子该受欺负了,你可不能让你堂弟天天被如钵的拳头打......”

明月一怔之后,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调侃道:“此角角、彼娇娇,都是脑袋一根弦,你可以让你儿子或者女儿拜柳富(魏来)为师啊,师兄、师妹最容易培养感情,上山约个会、拉个手、亲个嘴啥的了......”

“殷明月......”娇娇已经气得嘟起嘴来,她哪知道,当时明月问她山上的事儿问得那么细,心里原来是憋着坏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被当成了小偷

刘氏后天就要出嫁了,明月找了个借口,说到县里去和官媒商议一下成亲的细节,别再发生疏忽。

刘氏红着脸点了点头,刘氏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幸福的小女人笑容。丝毫没有觉得女儿操心娘亲的婚事有什么不对劲儿,任何在别人家看着不合常规的事儿,到了明月这里仿佛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看得明月心里也是暖暖的,都说新婚的女人最美丽,这种幸福是骗不了人的,看来,成鸿略宠女人的功夫还是有一套的。

明月此次进城主要就是为了找成鸿略,商议一下刘氏出嫁的嫁妆、以后的住所以及几个儿女户籍之事。按道理来讲,刘氏改嫁成鸿略,她的子女自然跟着嫁入成家,成为成鸿略的继子继女,可是明月却不这样想,自己身上担着大秘密,解决好万事大吉,解决不好,就是天降大祸,莫要连累了家人才好。

马车已经买回来了,马车不算豪华,但分外宽敞,倒是完全符合明月的期待----低调实用。在置买嫁妆期间省了不少的力,若是没有它,还得去搭牛伯的牛车,那就说不出的尴尬了。

因为明月马上成为“成大小姐”,衙役们并没有阻拦她,让她长驱而入,直接进了县衙的后院。

本来一向颇为肃静的后院,如今却是车水马笼,好不热闹,五六个婆子婢子穿行其间,拾掇着东西,看众人脸上疲惫不堪、满面风尘的模样,这些定是成鸿略的远在外地的家人。

明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此行有些突兀了,忘记了成亲前成家人会来此参加婚礼的,自己想要谈的事情只得容后再谈了。

明月迈步刚往外走,一个脚步匆匆的小丫寰从地上捡起一个硕大的包袱,一股脑的塞在了明月的怀里,她自己也同样抱了一个包袱,急切道:“你是三老爷府上的丫鬟吧,正好跟我走,老太太要选各房后天出席婚礼要穿的衣裳首饰。”

这包袱足有明月半个身子长,挡了一头一脸,明月还未说话,那丫鬟已经气急的用胳膊怼了一下明月的胳膊道:“真是个呆笨的,这大喜的日子前昔,伺候得好了是有赏钱的!你抱不动大的我来抱,你抱小的。”

明月看着小丫鬟怀里丝毫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包袱,有些忍俊不止,不忍拂了她有的面儿,便抱着包袱跟着她走,走进会客厅,耳朵登时“嗡”一声响,如同夏天推开露天的茅房门,数以千计的苍蝇扑面而来,让人心里慌乱而不知所措。

里面叽叽喳喳,无数女人的说话声同时响起,好不热闹。

二人将包袱放在一个临时拼成的大桌案上,在她们放下之前,上面已经铺满了各色各样的首饰、腰封配玉,花式繁多,却一看就是便宜货,让人有种进了批发市场浑泪大甩卖的即视感。

再看桌案正前方,居中上首坐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头发简单的挽成了一个发髻,毫无装饰,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蓝色的棉布衣裳,亦是毫无装饰,若是将头发剔了,会以为这是个得道的尼姑。

下首坐着四个男人,第一个四十多岁,身形比成鸿略还要圆上一圈,面色和蔼温润,眼皮半撩未撩,呼吸均匀,看着似乎睡着了一般;

第二个近四十岁,不敬言笑,嘴角下撇,颇变不屑的看着厅中快要发疯的大小女人们;

第三个就是成鸿略,一脸的无奈,高儿百无聊赖的依偎在他身边,亦是半打着磕睡;

第四个是个眼睛透着精光之人,精神十足的看着桌案上的东西,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大有品评论足的意味。

而厅中则是眼花缭乱,目不瑕接了,三个年纪略大的女人,带着十来个少男少女乱成了一锅粥,无数只手在桌案上伸来伸去,分不清是谁的。

明月被这种场景闹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的衣裳首饰堆在一起?这是哪里受灾了,要集体捐款捐物支援灾区吗?还是为了成鸿略成亲,集体卖存货凑银子?看着成鸿略不像穷成这样的人啊?

正座的老太太终于发话道:“大儿媳妇,差不多就行了,不过是你三弟成亲,你们打扮得跟朵花似的有啥子用?丫头们凑热闹也就罢了,小子们怎么也跟着凑热闹,衣物首饰乃身外之物,不必太过刻意。”

厅中一个粉色衣裳的中年妇人撇了撇嘴道:“娘,此言差矣。您老吃斋念佛不讲究这些,但老成家也不能失了礼术、丢了脸面。成谋是临阳县县丞;二弟是书院的先生;就是妹夫,也是京城客栈的东家,咱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穿得太寒酸了,让向阳村的村妇村姑凭白打了脸,那岂不是让三弟这个县太爷成了全朝阳县的笑话?”

妇人将其中一个包袱解开,将里面的衣裳抖了抖,状似颇为大气的道:“我从家里拿来这些虽比不上成裳从京城拿来了的样子好,但料子可是十成十的好,都是成谋辖下的人给孝敬的。你们看看哪件能穿?”眼角不屑的瞟向一侧,一家明显穿着穷酸的妇人,和她身侧十六岁的少男、十五岁的少女。

被抖开的大包袱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袱,妇人将包袱打开,小心的抚着流光溢彩的几件衣裳道:“这是我为了参加三弟的婚礼特地订作的,这件淡蓝色的水流裙是岁莲的,这三件暗红色、深蓝色、藏青色的流云锦袍子是成寒、成竹、成林的。”

又找开了一个小巧的首饰匣子,指着一套金色的凤凰流苏头面和一套粉蓝色碎玉梅花流苏头面道:“这套金头面是我戴的,配我这件暗红色的桃花窄袖流苏暗金百褶裙煞是贵气。这梅花头面是岁莲戴的,和流水裙正好配上一套,好好的打打村姑村妇的脸。还有这个盒子里三个小子的......”

成鸿略听着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大嫂,什么村姑村妇的,你若是因口没遮拦惹得你三弟妹刚嫁过来就不高兴,我可不依你,还有,别动不动就说是大哥辖下的人送的东西,若是被督察院或巡抚听见了,大哥这个县丞也当到头儿了。”

大嫂颇不以为然的将自己要用的衣裳首饰收了收,递给了旁边的岁莲手里,岁莲颇为傲骄的扫视了一眼,尤其是看向一个明显粗衣麻裙的少女时,更是轻叱了一声,像极了傲骄开屏的孔雀。

被她看着的少女自卑的低下了头,右手轻轻扯了扯身侧穿着同样寒酸的妇人衣角,眼泪泫然欲滴。

桌案对过一个近三十岁的妇人见了,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大包袱打了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套崭新的翠绿色的锦绸衣裙,递到少女的手里道:“岁荷,这件衣裳是姑姑本来自己穿的,连水都没过过,给你穿吧,这是京城最新流行的样子,你穿上了,定会大放异彩,说不定在这里能找到个好婆家。”

岁荷怯怯的想伸手去接,却又不敢,抬头看向娘亲,娘亲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岁荷会意的看向厅中央,果见姑夫一脸不悦的样子,伸出的手尴尬的缩了回来,摇了摇头道:“姑姑,那是你的衣裳,俺不穿。”

成裳狠狠瞪了一眼丈夫,偏不信邪的塞到岁荷手里道:“姑姑让你穿,你就穿,哪个不长眼的有意见,姑姑回去收拾他!”

岁莲艳羡的看着材质明显好于自己流云裙的衣裳,醋溜溜道:“姑姑,你这裙子是三十多岁女人穿的,岁荷是嫌穿着显老。”

成裳登时气得脸通红,又不能和侄女置气,只能忍着。自家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只生出两个带棒的儿子,自然也没有闺女的衣裳,而儿子成岭和成峰又都是年纪小的,拿来的衣裳只能二嫂家的成夏能捡,成冬却穿不了。

最最可气的是,自家相公是个抠门的,自己挑好的衣裳配饰,他私下就掏换了,半路上她才知道,己为时晚矣,和她准备的材质明显低了一档,大部分还派不上用场。

成裳本来还想讽刺两句大嫂,自己准备的好,其他都是次品,总想掐尖显摆,见到自己被相公偷偷换掉的,也就哑口无言了。

见成裳尴尬,自己姑娘又实在羡慕得紧,二嫂有些不落忍,心里颇为难过。自家相公是个穷又倔的教书先生,一年顶一年的过活,连存银都没有,现在只能忍着被人看笑话,幸好,这种机会并不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二嫂从成裳衣裳堆里拿出一件整洁的素兰色的裙子,往岁荷身上比划了一下道:“小姑,这件也不错,让岁荷穿这件吧。”

成裳心里不落忍,那是她十年前的旧衣,洗得都有些发白了,遂从自己头上摘下一只素雅银质桃花钗子插在了岁荷头上道:“岁荷也年满十五了,戴上这个,后来说不定真能相中的好婆家。”

......

明月说不出的尴尬,自己实在不想偷听,可是偏偏就听到了成鸿略家最为隐私、最为窘迫的一面,还被人当着面骂了村姑村妇,这种感觉,很不好;但若是被人抓了包,显然,更不好。

明月低着头,慢慢往后退去,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玩消失,晚一些再单独将成鸿略叫出来谈事情。

也许明月的动作太过“谨慎”,一看就是“心怀鬼胎”的样子,被岁莲一下子看见了,紧紧抱住手里的首饰盒,生怕有人偷走一般怒道:“你是谁家的丫鬟,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偷拿了首饰和衣裳?”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与成家博弈

被人骂成小偷,若不是在成鸿略的家人面前,明月定会上前爆扁这该死的叫岁莲的丫头一通,好好的叫什么岁莲,白瞎这个“好名字”,装装白莲花都算你对得起它。

可惜,显然,这岁莲没有做“白莲花”的潜质,反而十成十成了“爆米花”,说完就动手,上手就要亲自搜明月的身。

明月挺直的腰杆,打落了岁莲要搜身的手道:“我不是小偷,我是来找成大人的。”

不说还好,一说岁莲眼睛眯了起来,颇为兴味道:“你是看我三叔成亲了,想要当姨娘还是讨银子打发?”

“住嘴!!!”成鸿略脸色比铁还青,没想到堂堂县丞的女儿,被大嫂教育成这个世俗样子,这都什么龌龊想法,凭白让明月看了笑话。

于是乎,满怀愧疚的成大人,三步并做两步,连跑带颠的跑到明月面前,颇有几分谄媚的神色道:“明月,别听岁莲胡说,她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还有,咋又叫回‘成大人’了?”

泥马,她十五,我也十五,她“小”不懂事,我“大”就该懂事原谅她?她哪里小了?我看挺大的,心大、胸也大。还有,你们全家包括你老娘这些个老古董均在这儿,没成亲我张嘴就叫“爹”或是“干爹”?那样怕是死的更快。

明月翻了翻白眼,神情自然的扫了一圈成家众人,最后定格似的静静看着成鸿略,不言不语。

成鸿略脸色微红,说不出尴尬,他自然知道明月的潜在意思:这就是你保证的‘善良和睦’的成家人?这就是你保证的“一团和气”的大嫂二嫂?怎么变成了背后说人是非、各怀鬼胎的模样?

成鸿略挠了挠头,讪讪笑道:“明月,你咋来了?成亲不是后天的事吗?”

明月还未回答,正座上的老太太不干了,黑着脸道:“三儿,咋回事儿?你不会毁了人家名节又娶刘氏吧?咱老成家可不能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

虽然被骂着不好听,但这老太太看来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明月倒有几分喜欢与欣赏了。

走上前施了个礼道:“回老夫人的话,农女就是刚刚大夫人口中所说的村姑,也就是刘氏的大女儿明月。今日有事找成大人相商,不成想惊扰了您,还望见谅。”

老夫人的脸色并未因明月身份的转变而放晴,眉毛仍是皱着道:“即是刘氏女儿,成亲之前为何来找我儿?”

总不能说是户籍的事儿吧?明月硬着头皮道:“回老夫人,是关于后天成亲嫁妆的事情,官媒有事不在,我心里一急,便直接找成大人相商了。”

这倒是个稀奇的,媒婆若是急事不在,通过其他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之,通过位高权重都有之,通过自己女儿的还是第一次见过。

成鸿略生怕这二人闹得不痛快, 忙道:“既然如此,娘,我便与明月去去就来。”

明月刚要再次施礼退下来,岁莲却再次不依不饶道:“奶奶,不能让她走,连儿刚刚要搜身,她恼羞成怒的打开了孙女的手,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定是偷偷了我娘拿来的首饰。”

“成岁莲!!!”成鸿略这下可是真的怒了,转脸对大嫂道:“大嫂,好生管教你的女儿!别丢了成家的脸面!!!明月绝对不会偷你的东西的!”

妇人斜倪了下明月身上风尘仆仆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衣裳,又看了看脑袋上空空如野的发髻,脸上不屑之情更甚道:“大哥,搜一搜也没坏处,还了清白才好做亲家。”

老妇人不悦道:“大儿媳妇,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怎么跟着我吃斋念经的?”

斋吃到狗肚子那里去了!明月真想骂人,老妇人虽然不主张搜身,但也没认为明月有多清白,毕竟,若是心里没鬼,为何听人背后言?若是心中没鬼,为何又悄悄离去?

“不准 !!”成鸿略倒是颇为护着明月,只是夹在两头的他也确实为难了些。

明月则不置可否的站在桌案转了一圈,指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配饰道:“大夫人,这些首饰总共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如你一套金头面值银子吧,你就是拿这些来与大家分享的?所有侄子、侄女,原来都不如你一个女儿值银子呢!得值上百两吧?”

话是如此,众人却怎么听怎么别扭,听着怎么像岁莲值一百两的样子?说比一百两多不中听,说值一百两不合适,说不值一百两更不合适。

明月则继续冷然道:“成大人怎么说也是一介县令,不会连一百两银子的聘礼都不出,让继女当着他的面来偷首饰吧?!况且,似乎还是鎏金、银箔的首饰。”

此话直白却颇有道理,明月也许穷酸,但成鸿略却不穷酸,过的聘礼自然也是颇为丰厚,明月犯不着来偷不足百两的一堆首饰其中的一件两件,还是当着成鸿略的面偷。

成裳皱了皱眉毛,抬眼紧盯着三弟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伶牙俐齿、长相姣好的继女,看三哥对她的维护和谄媚,可见这少女不是一般心智之人,可以说是牙尖嘴利、老谋深算,这样少女的娘亲,恐怕不是个狐狸精也是个算盘精,以后,三哥怕是要被这母女挟持住了,用不了几年家财全都转到那女人手里,高儿弄得崩子皆无。

成裳也乐得给未过门的三嫂一个下马威,说行动就行动,伸手就向明月怀中抓来,明月哪里肯就犯,一个疾步后跃,连退出两三步远。

成裳却不依不饶乘胜追击,明月心里大为不悦,想一脚踹翻她,又怕以后成家人找娘亲的麻烦,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怀中抓出一把云子,直接撒向成裳的面门。

成裳挥袖一拦,云子大多落空,有一只却是擦着成裳的耳垂飞过,将玉耳坠直接打落在地,碎成了两瓣。

岁莲这下子可抓到理了,从地上捡起那只耳坠,指着明月道:“你用你的破石头打碎了姑姑的玉坠子,你得陪。”

明月耸了耸肩,对成鸿略道:“成大人,好一个‘泼辣爽快’的姑姑!我看是是非不分才对。”

成鸿略的圆脸已经不能用铁青足以形容了,阴得能滴出一汪水来,本来大喜的日子,眼看着就要不欢而散。

明月淡然的低下头,静静的捡着云子,成鸿略想要帮忙,被明月一个眼神杀,直接不敢动弹了。

“月姐姐.....”一直在椅子上睡眼惺忪的高儿终于悠悠醒转,见明月低头捡着地上的十几颗亮白的好看的石子,乐颠颠的跑到明月身前,和明月一起低头捡着云子道:“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这莫不是就是你说的,要送给高儿和松儿的云子?你让骆哥哥从京城买回来啦?我是不是可以和松儿下你说的围棋大战啦?!”

明月将云子分黑白颜色装入两个荷包,递给了高儿,怏怏不乐的摊开手上碎成几瓣的两颗白色云子道:“姐姐对不起你哦,不小心弄碎了两颗白子,我只有下次让骆哥哥到京城订制了,最起码得晚上两个月。”

高儿却不以为意,将黑色云子倒在手心,欢喜的揉搓着,眼睛眯成了月芽儿,无比狡黠道:“姐姐,白色的给松儿用,我多占两颗云子,好不好?”

明月刮了刮高儿的小鼻尖,宠溺道:“好,白色的给他,不过,姐姐告诉你,围棋是黑色先手,你不仅占了两颗的便宜,你是占了先机。一谋在后,处处受制,你赢面比松儿大多了,小鬼精灵。”

二人旁若无人的夸夸其谈,岁莲心中更为满,想让成裳再出头,成裳却是一脸深思的看着高儿手里的云子,不言不语。

岁莲抢前两步,一把抢过高儿手里的云子,一把扔在地上,犹不解恨的踩了两踩道:“成高,我才是你姐姐,她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村姑,别被她的破石头给骗了!!!”

饶是云子结实,有两颗黑子再次就声而裂,高儿再也忍受不住,将岁莲推向一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嚷着让岁莲陪她的黑子。

尴尬的场面再次升级,先前是岁莲让明月陪成裳的玉坠子,现在是高儿嚷着岁莲赔黑色云子,好不热闹。

成裳的相公吕宋蓦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地中央,将两颗碎裂的黑子执在手心儿,越看越气,眼睛都红了,声音都颤了,无比懊恼道:“暴殓天物!!暴殓天物!!这么好的东西,说碎就碎了, 你们可真是---真是---败家!!败家!!!”

气得男人手指乱颤,吐沫飞扬,指着岁莲想骂不能骂,指着成裳想骂不敢骂,指着明月,想骂又不对劲儿,人家才是云子的主人,他骂人家没有立场。

男人气得发抖道:“这云石是烧窑偶得,万里得一,价值堪比美玉,却比美玉难得,这两荷包的云子,即使有钱,也得大费周章,从宋、齐、周等各国窑场搜罗而成,价值更不可估量,至少千金以上,可惜可惜。”

他生气,成鸿略更气,对着成裳不悦道:“姐,岁莲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说明月不会偷东西了吧?两荷包价值千金的云子她说送就送高儿,怎么会偷不值百两的破烂货!”

此话一出,尤其以大嫂的脸色最甚,任谁千里迢迢拿来的东西被人说成了“破烂货”心情都不能好受。小声嘀咕道:“穿得这么寒酸,我哪知道怀里揣着干货呢?这东西谁知道从哪里偷的、抢的,专门送过来迷惑三弟和高儿!”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就添六个字

听大嫂还要编排挖苦明月,成裳脸色先是一红,想张嘴辩白两句,成鸿略以为姐姐不懂事,还要对明月动手,脸色登时拉得老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成裳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就算是自己莽撞了,冤枉了明月,但自己好歹也是鸿略的姐姐,为了一个还没嫁过门来的寡妇,给全家人没有好脸色,三弟真是被狐狸迷了心,成家的地位往哪放?她的面子往哪放?

更让她生气的是,相公吕宋改不了那“抠馊”劲儿,见了云子一幅小家子气、恨不得揣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凭白让人看着笑话。

云子的出现,自然打消了明月偷东西的嫌疑,但气氛却己尴尬到了极点。

明月性子扭,不愿意先开口示弱;

成家人本就自视甚高,更不愿意开口道歉。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肃静的能听得见人的呼吸,和先前热闹的模样大相径庭。

成鸿略眼珠一转,对明月道:“明月,你不是说和我谈嫁妆的事儿吗?现在可以说了吗?”

明月狐疑的看了看成家人,迟疑道:“就在这儿说?”

成鸿略肯定的点了点头,明月明白成鸿略是什么意思了,他是想让她当面宣读嫁妆单子,杀一杀成家的威风,最起码,不敢小瞧了嫁过来的村妇刘氏。

而实际上,成鸿略根本就不知道明月给刘氏准备什么嫁妆,在订亲时,他就怕刘氏家底单薄,嫁妆少了让成家人和向阳村人笑话,所以聘礼准备了整整一十八抬,就是为了刘氏嫁过来时,再充当嫁妆抬回来,反正成家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准备的是什么聘礼,算是他的一点小心思,给刘氏撑脸面。

明月耸了耸肩,从怀中拿出一张烫金边的红色贴子,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道:“金头面一幅、紫玉头面一幅、珍珠头面一幅,绸缎五匹、玉镯两对、收藏字画十帧、上等文房四宝四套......田产二十亩、纹银五百两......”

读得明月口干舌燥,心里则是将成鸿略吐槽了个遍,都说三房是村姑村妇了,怎么还有字画?文房四宝?只怕这成鸿略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将自家全部家底当聘礼拿过来了,这是给自己娘充脸面,还是要打脸面?

终于念完了,成家人果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成鸿略的老底儿,一脸的震惊,似没想到一个村妇嫁妆竟达到了上千两银子。

明月叹了口气,对着和自己一起来的小丫鬟道:“劳烦取了文房四宝来,我添上几个字。”

小丫鬟看向大夫人,大夫人并没有理会她,便当答应了飞跑出去,不一会儿,苦呵呵一张脸,手里只拿了一只有些秃毛的毛笔和一只快磨秃的砚台、砚石,递给明月道:“我找遍了成大人的书房,只找到了这个破旧的,你将就着写吧。”

明月心里明白,好点的文房四宝怕是都被扔到嫁妆里充数了!这个残次的,应该是成鸿略留下临时批文用的,为给刘氏凑嫁妆,这个后爹也真是拼了。

明月将桌案上不知谁的茶水倒进砚台几滴,拿起磨墨的砚石,实在太小,连握手都不够。

明月干脆拿出龙雀匕,直接削下来一小小块,如碾药般碾碎成粉,这才润出些许黑色墨汁来。

老二成鸿策看了眉毛登时一皱,轻叱道:“岂有此理!有辱斯文!”若是他的学生如此,估计早被他扫地出门或是戒尺伺候了。

明月向成家众人挥了挥手中的烫金边的大红贴子,高声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及各位长辈,我刚刚宣读的这些金银首饰以及田产字画等,不能称之为嫁妆,实际上是成大人过给我娘的聘礼,后日成亲之时,这些东西,定会原封不动拿回来,充入成家三房的公帐之中。”

“哦.....先前我还怀疑村姑村妇怎会有文房四宝、书帧字画风雅之物,原来是三弟的‘聘礼’哦,可惜了三弟的一片心意,烂泥巴永远扶不上墙,野鸡永远变不成凤凰。”大夫人终于抓住了出气的口子,大有不吐不快之势。

明月无所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村姑村妇只能和些俗物相配。”

成鸿略脸色微微一红,听着像是明月骂他也是俗物一般。

明月调侃似的对成鸿略道:“干爹,我娘脑子单纯,做生意不行,所以陪嫁不了铺子;我娘一介弱女子,种地也不行,所以陪嫁不了田产;我娘勤俭持家,平日朴素惯了,所以陪嫁不了首饰;我娘不识字,附庸不了风雅,所以陪嫁不了书帧字画和文房四宝,你将就着收下我给准备的‘俗物’吧!”

明月提起笔来,在那烫金边的大红贴子之后,一笔一画的写下了六个字,拿起来吹干墨迹。

岁莲抻着脖子想看,却是实在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只隐约查出是六个字。

这成鸿略也太疼媳妇了,没过门就将上千两的家底儿交出去了,这和总跑青楼应酬的成鸿谋、和总一脸欠八百吊钱的成鸿策完全不同。

大夫人心里更气了,返着酸气道:“娘,俺就说这亲家做不得,不仅是个带娃子的寡妇,还是个无依无靠的穷酸,连嫁妆都要‘蹭’了三弟的聘礼,这后填的嫁妆,不会是几石麦子、几斤白菜之类的吧?那也太丢成家的脸面了!就是不和俺当年的一百两银子嫁妆,总得和高儿她亲娘的五十两嫁妆差不多吧?”

“不许说我娘!不许欺负我姐!!”高儿的眼睛又红了,只是瞪着眼睛,拼命的不让眼泪流下来,手紧紧的攥着明月的手,高儿打小就没了娘,对亲娘的印象远没有对刘氏的印象深,所以不愿意这个所谓的大伯娘欺负刘氏和明月。

“小白眼狼,有了后娘望了亲娘!有你哭的时候!!”岁莲恶声恶气道。

明月并不理会这恶狗般咬人的母女,将红贴子递给了成裳道:“您来宣读吧,我来点我娘的嫁妆。”

成裳肃着脸打开红贴,脸色分外的难看,随之红得发烫,半天也没有说话。

明月并未催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轻飘飘的交到了高儿手上道:“高儿,等娘后天嫁过来时,你亲手交给她,这是她的私银,大齐国二十三个郡府都可兑换,朝阳县的票号得预约两天兑现。你替我劝劝咱娘,以后别太紧省了,免得被眼色不好的人看轻了。”

高儿紧紧偎着明月,不太友好的看着大伯娘,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谁的态度最恶劣。

岁莲想要再讥讽两句,成裳抬眼瞪了她一眼,硬生生将她到嘴的话给瞪了回去。

成裳将大红贴子递还给了成鸿略,颇为愧疚道:“明月,是姑姑想岔了。刚刚三弟对你娘和你这个继女太过维护了,我还以为一向精明的他被迷了眼。现在才知道,被迷了眼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既然不是图三弟的财,高儿又黏着你,定是你们母女真心待他们好。以后我若再说那些混帐话,就让三弟抽我耳鸹子!我绝不还手。”

明月倒是颇为意外,没想到成裳拿得起、放得下,怀疑明月是坏人,说动手就动手;意识到误会了,说道歉就道歉,绝不含糊,也绝无二话,倒真是应了成鸿略对她的评价。

明月点了点头道:“亲人就应该像您这样,掏心掏肺的为兄长着想,有话明说,有事明问,这样才避免了误会。这银票是我娘的嫁妆银子,娘另外给各位准备了礼物,全部存在翠云轩,女人是成套的头面,男子是刻章的原石;本来打算出嫁之日再拿过来,既然大家这样‘好奇’,我只好提前说了,大家可以提前去取,若是喜欢了其他样式,也可以直接调换,不必知会于我,我最后统一与晟玉轩掌柜算帐。送给老夫人的,是一尊二尺白玉观音像,那白玉是全乐阳郡最纯正的一块璞玉,十分难得。”

众人登时肃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尴尬得喘不上气来,岁莲更是脸色通红,低着头搅着手指。

大夫人瞬间转换了脸色笑道:“成裳说的对,大家都是为了三弟好,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我们都跟着乐呵!还叫啥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的,赶紧改了,叫祖母、大伯娘、二伯娘,这三弟真是的,也不给介绍介绍,让明月干杵这儿半天。来,大伯娘给你介绍介绍。”

这“大伯娘”的脸色转得如此猝不及防,害得明月根本就没躲过她的“魔爪”,被拖着一一见了礼,最后也没记住这些个堂哥堂弟哪个是谁家的,反倒只记住了飞扬跋扈的岁莲,和沉默寡言的岁荷。

明月实在被吵得头疼,嫣然对老夫人施了个礼道:“老夫人,明月家中有事,先行告退,有些事想单独与干爹说一说。”

老夫人仍是一幅淡然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明月向成鸿略示了示意,二人便一起走到外间去了。

二人刚消失在众人眼前,大夫人快速走向高儿,伸手去抢那银票,想看看银票的数值。

高儿对这个一来就对刘氏说三道四的女人颇为反感,不仅不让看,还一把揣在了怀里,抱着肩膀在胸前,任谁也看不见了。

大伯娘撇了撇嘴,轻叱道:“就这一张银票,再多能有多少,还给大家买首饰,我看是癞蛤蟆打哈欠,吹得挺大。这翠云轩定也不是什么高贵的玉石铺子。”

成裳是生意人,看惯了见风使舵的势力小人,今日一见,以前见的都是小巫见大巫,大嫂这变脸的速度,比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裳叹了口气道:“大嫂,三嫂的嫁妆‘俗’得不能再‘俗’了,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和你的嫁妆相像,都是一字开头,只不过,你是一百两,人家是,一十万两。”

大夫人登时瞪圆了眼睛,这穷酸的村妇竟然这样有钱?她前夫莫不是王侯将相、富贾一方?

第二百五十五章 新奇的亲事

明月这个当事人都走了,成家人还不喋喋不休,老夫人不耐烦的提高的嗓音道:“都别鸹噪了,吵得头都大了。我看这小丫头没大没小、不懂规矩、牙尖嘴利,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好在待高儿不错,心眼也不坏。你们还瞧不明白?人家为啥让你们先去取首饰?还不是看你们争来争去没个结果?还不是看二房没个像样的衣裳首饰?这穷的、富的全都一股小家子气,不如人家一个乡下丫头,要打人家的脸,反而让人家打了脸。成裳,你马上就去,一人置办一套像样的衣裳,银子从娘的嫁妆里出。”

大夫人一脸的不高兴,毕竟老夫人是和老大一房一起过,她早就将老太太那些嫁妆银子当成是自己的了,这若是花了,虽然不多,却仍觉得肉疼。

老太太已经不理会众人,由婆子伺候着回到刚刚收掇出来的房间睡觉去了,这一路舟车劳顿,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犯困。

大夫人眼珠转了转,对身边一个少年道:“岁寒,你和衙役们透透话,打听打听那村姑什么来历,咋赁有钱?”

少年约二十岁的模样,瞟了一眼娘亲,不以为然道:“娘,咱再呆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打探那些做甚?后天那家寡妇娃子不都嫁过来了?!当面问不就知道了?!”

大夫人瞪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 毕竟二房和小姑还在屋里,她总不能明着说,自己实际上是惦记上明月手里的银子了。

刚刚明月拿银票时,是从几张银票中拿出一张,手里还有几张。按大夫人的想法,如果一张十万两,剩下的几张加起来怎么也得比十万两多。谁若是娶了这丫头,不就是相当于娶了一座金山银山了?后半辈子唯一要做的事儿,就是躺着数银子了。

想及此,大夫人不由得暗呼可惜,寡妇嫁过来后,明月就是和岁莲、岁荷一样的成家人,也就是成寒、成竹的妹子,要不然,大夫人恨不得让成寒、成竹,甚至小两岁的成林去勾引这个小村姑了。现在只有便宜自己娘家侄子了。

看着大伯娘的脸上先是阴晴不定,而后又诡异的笑着,岁荷向后缩了缩,偷偷扯着娘亲的袖子,二夫人低下头来,岁荷这才怯生生道:“娘,刚刚说的是真的吗?我能去取了头面戴吗?我戴得好看大伯娘和岁莲会不会生气?”

阚氏脸色暗了暗,想摇头,又不忍看女儿失望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道:“嗯,自然是真的,那些是你后天过门的三婶娘送的,你收下便是,但是切记,人家送什么是什么,千万别调换,会让人看不起的。”

岁荷欣喜的点了点头,心里甜丝丝的,娘和她终于都可以有自己的首饰了,哪怕是银的也是极好的,再也不必被岁莲嘲笑了,都说三婶娘出身低、是个寡妇,她看着却是极好、极好、极好的。

......

“你要立女户?”成鸿略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主意颇正、行事大胆的继女,一向聪明的他也被绕糊涂了。

明月如水的眸子登时暗淡下来,苦笑道:“我娘、明星、明阳可以入成家的籍,她们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至于明松,他的身契现在还在魏知行手里,你先在县衙里备案,以后有机会从魏知行手里要回身契,让松儿姓回殷氏,要与老宅独立出来。至于我,还是殷明月,还住在向阳村。”

“为什么和几个亲人都脱离了关系?你娘知道会伤心的。”成鸿略苦言相劝道。

明月却仍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我这也是万不得矣,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见明月心意己决,多劝也无济于事,成鸿略便答应了明月,想起了刚刚的嫁妆,不由猜疑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

想及刚才成家人的为难,明月不由得调侃道:“你就当是从珍味坊‘打劫’来的吧!知道县太爷家的门槛高,没想到这样的高,险些被扫地出门!”

成鸿略的脸色一红,为自家这些人的表现而懊恼,知道明月是在调侃他,不由得反唇相讥道:“你这么一做,整个成家人都会认为我是为了银才娶的你娘,你明知道不是。”

明月眼睛一眯,眼角起了好看的笑纹,微微笑道:“你错了,成大人,他们会说你,县太爷被款婆给包养了。”

成鸿略瞪了半天眼睛没说话,直到明月的身子已经飞快的闪出了房门,才后知后觉大叫道:“殷明月!你给我回来!我要罚你写家规!看你刚写的那六个字,跟狗刨似的!!!”

本以为殷明月不会回来,所以,当明月的身影一瞬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成鸿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见果然是明月,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刚要摆摆县太爷和继父的威严,明月已经先一步走到他面前,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掰得“卡卡”做响,震在成鸿略耳朵里,如同雷鸣。

只见少女一字一句、抑扬顿挫道:“成大人,我字写得虽然不好看,但某些方面还是很出色的,若是我愿意,刚刚打出的就不是云子,而是龙雀匕,打落的也不是你姐姐的耳坠子,而是她的眼珠子!你最好管住你们成家老少,若是管不住,欺负到我娘、我妹妹和我弟弟,我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还有,别摆继父的威严和成家的家规,这些对成家人有用,对我殷明月,没用。”

说完之后,明月突然展颜一笑,一幅婉约乖巧的样子,仿佛刚刚的话不是出自她之口,只是成鸿略的一个错觉。

成鸿略十二分的肯定,这殷明月不进成家,一部分是因为她没说出来的原因,而另一部分,则是不想被成家家规和身份束手束脚,若是有人欺负刘氏和几个娃子,她怕是要“除暴安良”了......

......

刘氏的出嫁,惊动了整个朝阳县。提供了上至商贾富户、下至平民百姓的茶余饭后的丰富谈资。

出嫁那日,花轿后面是十八抬价值不扉的嫁妆,坊间还谣传殷明月给刘氏陪送的不知数目的巨额嫁妆银子,女儿给娘亲出嫁妆,怎不啧啧称奇?

从县衙还流出一种说法,殷家长女殷明月自立了女户,虽然姓殷,却己是独户;殷家长子殷明松虽进入成家一起生活,户籍却是在京城魏家;刘氏与殷明星、殷明阳随母进入成家,改姓成姓。刘氏与她的儿女,本是一门五口人,现在却变成了三处官籍,简直是朝阳县,甚至是大齐国仅见。

此事如明月的酱油发酵一般,在朝阳县城发酵着,直至发生了质变。

朝阳县的小寡妇们,自此一事,一改过去低头顺目的形象,各个扬眉吐气起来,过去屑于改嫁的,心思活泛起来了;过去想改嫁的,眉含情、眼含笑起来,将改嫁当成了人生目标。

而最最心活的,莫过于成鸿略的长兄和长嫂,原来想将娘家侄子娶了明月的大夫人,一听说明月还是姓殷,将主意又打回了儿子成寒和成竹身上了,心里己笃定了殷明月这个儿媳妇了。

成鸿谋最初是不同意的,心眼里有一种书生的清高和为官者的自持,不想娶独立女户的殷明月做长媳,心眼儿里更是瞧不起三弟成鸿略,堂堂县太爷,竟然为了银子娶个带了四个娃子的寡妇。

然大夫人连氏却是如打鸡血般,大有不将明月娶到手誓不罢休的架势,也是,十万两银子,明晃晃的能闪瞎人的眼睛。

每天在相公枕边吹耳边风,终于成鸿谋松了口,不过只同意做二儿子成竹的正室,不同意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成寒娶明月,然连氏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心想着,若是殷明月看中的是大儿子成寒,她也会想千方设百计想办法让老爷同意的。

正是有了大夫人这层期盼,才换来了刘氏与成家两房还算和睦相处的日子,也算是意想不到的结果。

......

两辆马车得得向向阳村出发,因几日没有下雨,路面灰尘飞扬,马车很是颠簸,颠得车里的人七昏八素,好不难过。

岁莲用帕子掩住口鼻,万分不悦道:“娘也真是的,让咱们屈尊降贵去看那小农女!!她也不想想,这小农女不随她寡妇娘嫁入成家,肯定是三叔瞧不上她!连做继女都不佩!!”

“不许说我姐!!”

“不许说我姐!!!”

四道稚嫩的声音异口同声回答,竟是松儿、高儿、明星和明阳,四人一起,一幅炸了毛的猫要拱挠人的模样,吓得岁莲登时禁了声。

为了与明月迅速亲近,大夫人竟劝说着成家三房、加上成裳家的所有小辈们一起来看明月,松儿和高儿自然也一起。

大房成寒、成竹、成林、岁莲,二房成冬、成夏、岁荷,三房明星、明阳、松儿、成高;成裳家的吕岭、吕峰,一行人、两辆车,因男子们居多,松儿和高儿和女子们坐了一辆车,其他的男子们在后面一辆车。

见妹妹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成寒瞟了一眼妹妹,轻声叱道:“没个县丞家小姐的样子,临出门前娘交待什么了,这么快就忘了?!”

岁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转头看向车厢外,不再理会车中众人。

事实上,知母莫若女,岁莲又怎会不知道自家娘亲的心思?娘这次,就是让大哥和二哥,如同三叔成鸿略一样,找只会下金蛋的鸡回家养着,日后吃穿不愁。

岁莲倒想看看,这农家会下金蛋的殷明月,死活赖在向阳村不走,她的家到底是金窝窝还是银窝窝!!!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带馒头回家

马车徐徐在一座简单的庭院前停了下来,院前的上马石上,已经停驻了一辆上等马车,高大的马儿,闲适懒散的吃着绿色的青草。

松儿当先从马车上跳下来,欣喜道:“定是骆哥哥来了!”

激动的去叩房门,叩了半天,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魏来一脸不情愿的开了门,见是松儿,脸色瞬间开了晴道:“你小子来了?你翠儿姐快临盆了,天天不能出院子,苦闷得慌,你快来陪她聊聊天。”

还未等松儿答应,连带着明星、明阳,就被魏来如拖小鸡似的给拖到了他和小翠住的院子去了,连理会也未理会院外众人。

高儿心里又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将自己一起拖走?这又是将自己当外人了?爹爹当初不是说,只要他娶了娘,就是一家人了,现在不仅不是一家人,貌似还成了三家人!

高儿怏怏不乐的指着山脚的方向道:“走吧,我们到山脚地去找月姐姐。”

只是可怜了岁莲,平时就甚少走路,此时不仅要走路,还要走崎岖的山路,没走两步,就硌得脚丫子针刺似的疼。

高儿心情不愉道:“岁莲姐,这向阳村位于山腹之中,经常有豺狼下山觅食,你还是别落后的好。”

一句话,成功的将赖在地上不走的岁莲成功叫了起来,那脚步,简直可以用虎虎生风来形容。

待走到山脚地门前,几人已经汗流颊背、气喘嘘嘘了。

高儿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想先听听里面的动静,岁竹已经有些不耐烦,重重拍了拍门板,震得高儿耳朵生疼,狠狠瞪了一眼成竹道:“小点声,先听听。”

成竹不屑的指了指已经被拍得震开一条缝的门板道:“听什么?这门根本就没栓,等什么等!!!累死了,饿死了,渴死了!!!”

成竹不由分说的将门直接推开,大踏步向里走,没走两步,却是急步跑了出来,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嘴巴张了闭,闭了张,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高儿轻叱一声道:“现在终于知道我为啥偷听动静了吧?师傅一犯馋,就找月姐姐打赌、打架,姐姐输了就得给师傅做猪蹄吃,结果姐姐越来越厉害,师傅根本就斗不过她。为了赢,师傅找的东西一次比一次怪异,这次又是什么?老虎?熊?老鹰?还是蚊子或跳蚤?”

成竹怪异的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道:“这次,你姐姐肯定输了。”

输了?姐姐已经很多次没有输过了!即使老虎都不惧分毫,一手石头打得劲力十足,凶悍无比。

还没等高儿好奇的迈步进入院子,静默半天的门内终于传出了声音,只听少女的声音急切道:“你对人家温柔点儿,别粗手粗脚的,对,手轻点儿,嗯----对,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揉----”

男子气喘嘘嘘的声音传来:“嗯----在这里实在太羞人了,我们、我们不如回家去吧,在这里,在这里,让别人看到总是不好----”

少女轻叱一声道:“这是人的正常生理需要,乃是人之常情,你需要、我需要、大家都需要,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不然哪能繁衍生息、传宗接代?你别像呆头鹅似的,别停下来,对,就这样,别停、继续.....”

门外,稍大年纪的少男、少女,对情之一字已经开了窃,对男女和合已经有了懵懂的认知,听得不由得面红耳赤。

成寒更是一脸铁青,想要拂袖而去,却被成岁莲一把抓住,嘴角上扬,脸色阴暗道:“大哥,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看到结果才能给娘回话,若是娶回个不检点的嫂子,可是成家家门不幸了。或许,三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她入成家门的吧。”

成莲自以为是的说着,越说成寒脸色越青,成竹的脸色仍是古怪着,没有成莲一般的厌恶,没有成寒一般的恼怒,想张嘴解释,却又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解释。

高儿年纪小,心思也比较单纯,虽然不明白门里对话的意思,但没有危险却是确定的,高儿直接拉着身边的成夏,再次推门走了院子,见二人进去,吕峰、吕岭也跟了进去,还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

高儿甚至惊奇道:“月姐姐,让我也来试试呗!我的手也轻!也柔!!”

少女清丽着声音道:“高儿,你领着哥哥、弟弟先站远点儿,它若是被你们吓着了,就会更挣扎了。它已经适应了你骆哥哥的手劲儿,不能再换人了,骆平,别停,继续。”

成竹不由嫣然一笑,这小农女实在太有意思了,被这么多人看着,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指挥若定,这样一来,反显得自己有些娇情了。

成竹嫣然一笑,指着门的方向道:“大哥,进去看看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与‘检点不检点’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只是感觉有些一言难尽而矣。”

见高儿和成夏没有出来,成竹又如是说,留在院外的几人呼拉拉全都涌入了院中,看到院中的骆平和明月,竟都如成竹一般,不知道用什么词藻来形容自己所看到了一切了。

只见骆平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母羊,一只手、一条腿,正以怪异的姿势固定着母羊的四肢,另一只手则轻柔的揉着母羊身下粉红色的肿胀,让那红色的樱桃突兀出来。

明月怀里则是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娃子,将那吮吸的小嘴,尽量的对准母羊的樱桃,一嗅到奶香气,娃子的嘴巴登时如磁石般吸在了奶羊的肿胀,心满意足的吸吮起来,嘴巴里时不时传出来满意的哼卿声。

众人登时恍然,原来,少女让男子“轻点儿”、“温柔点儿”、“不要停”,指的是挤羊奶,让小娃子如愿嘬到奶!!!喝奶确实是男女老少的生理需要,也正如明月所说的“繁衍生息、传宗接代”必需的!

原来,是大家脑袋转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想到了龌龊处,真是一个不小的大乌龙。

这奶羊本是明月家的奶羊,早就过了哺乳期,奶水少之又少,不一会儿,奶娃子嘬不出来奶水,小嘴巴扁了两下,眼看着又要裂嘴哭了。

明月登时一慌,忙对骆平道:“你再揉揉,也许还能出些奶。”

被这么多的少男少女紧盯着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手里还握着盈盈一握,男子的脸早就红得看不出来本来颜色,羞赦得恨不得找块地缝钻进去。但明月要求的,他又不能拒绝,可叹他堂堂珍味坊少东家,在这里做着挤奶的活计,却还被对方嫌弃着。

明月心里一急,将自己的手覆在男子的手背上,随即一起覆在母羊的肿胀处,一起呈顺时针轻轻揉搓道:“别看它长得像馒头,但里面可不是真馒头,如同人的血管一样,里面是复杂的绵网状结构,它孕育了生命,要对它充满爱意与敬意的抚摸,让它充分感受到你的善良,它就会多回报一些奶水了。”

男子脑中登时空白一片,哪里还有多余的感识去感受羊的,全部的神认全部凝聚在对面的少女一手一身,任何外来的事情也打扰不到他了。

手心与手背处,是烫手般的羊的酥软与少女柔荑的酥软,逼仄得他不敢动上分毫,任由少女的手带着他的手,如滑船般徜徉在大海里不能自拨;

鼻翼处,充斥着母羊的新鲜奶香,与少女的天然体香,逼仄得他不敢呼吸,更不敢抬眼看少女的眉眼,低头间,却不可避免的瞟见少女的衣襟处,被娃子扯得一片凌乱,自男子的视线里,刚好看到里面的春光若隐若现,那一对“跌荡起伏”,很是“友好”的准备迎接自己的“善意”。

男子登时闭了眼睛,直到少女松了手,无耐的叹了口气,才缓缓睁开眼,少女一脸的颓唐,任他二人手法再轻柔,也替代不了没有奶水的事实,奶娃子瞬间再次嚎淘大哭。

明月惊慌的悠着怀里的娃子,倾刻间一头一脸的汗,万般无奈道:“骆平,你起来吧,这羊也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少奶水了,我还是到村里看看谁家有奶羊或是做奶娘吧。”

骆平长舒了一口气,久久乱了拍子的心跳,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见周围不知何时围观着一群少男少女,脸色再次一红,状似幽雅的站了起来,抖了抖长袍上的灰尘,还未来得及摆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姿势,明月已经将娃子递进骆平怀中,轻轻拍着娃子,轻声轻语道:“你先回家,我先去找奶水,马上就回家。”

骆平的心登时漏了一拍,没有马上接过娃子,而是让明月继续轻拍着娃子,他甚至能透过娃子的小小体温,感受得到她的柔情、她的心跳,以及她的温度。

“你先回家,我马上回家”,一男、一女、一个娃,这样的生活,刚刚好。

男子恋恋不舍的抱过娃子,看着少女急如流火般下山找奶水,学着明月的样子,轻轻拍着小娃子的后背,缓声道:“馒头,干爹带你回家。”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抱着一个小奶娃,缓缓下山而去。

松儿自然是紧紧跟在后面。

岁寒则脸色分外难看,连续两次被主家----小农女漠视,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也难得的失去了耐心,面色不善的跟着下了山。

第二百五十七章 借奶水碰壁

到了明月家,骆平轻车熟路先进了院子,手里却仍抱着“馒头”不撒手,如同主人般示意众人道:“家里人口单薄,自己动手招待自己哦。”

岁莲脸色分外难看,指着如木头般立在门外,手里拿着马鞭的车夫道:“那他是什么?不是你带来的车夫和家仆?”

骆平瞟了一眼王裕,小伙子十八九岁的模样,青春正艾,分外的精神,只是脸上一点儿的笑模样也没有,如同千年的冰山。

王裕是王丰的亲弟弟,上次骆平被李姬卸了双臂,王丰大为恼火自责,便将他的亲弟弟王裕派给了骆平,尽量减少骆平的单独行动,骆平有时也拿他没办法,刚才也是自己落了脸,才硬留住他没有同骆平一起找明月,心情不愉,所以脸就黑得如同锅底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王裕是主,骆平是仆。

骆平无奈的耸了耸肩道:“他是我家家仆没错,可惜得很,他是伺候牲畜的,殷大小姐用他伺候吗?”

听骆平如是说,王裕眼角可疑的抽了抽,岁莲气恼的当先进了屋,吃了一肚子憋。

岁荷倒是个勤快没挑的,连屋子都没有进,直接就开始劈柴引火,十分的利落,瘦小的身子,竟似含着无穷大的力量,连王裕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啧啧称奇。

正午的阳光正热,很快,岁荷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映在不施胭脂的脸上,竟如雨后的荷花一般的清新。

岁莲进了屋内,掩着鼻子看着虽然干净、却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青砖房子、家具,轻叱道:“还以为是什么金窝窝、银窝窝,原来不过是草窝窝,养出来的也不过是只寻常的老母鸡。”

骆平抬眼看了一眼岁莲,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少女,家世普通,偏一幅大小姐的模样;穿着普通,偏一幅富贵无边的派头;长相普通,偏施一脸的白色粉子,生生老了十岁般。

这样的女子,头脑简单,性情骄纵,眼高于顶,在娘家时,有娘家人宠着、护着;将来到了夫家,怕是连存在感极低的岁荷都不如,将来定是要栽大跟头的。

骆平挑了挑眉毛,没有理会于她,更没有义务帮助成家教育女儿,只是低着头,心无旁骛的逗弄着怀里的被他临时起名为“馒头”的小家伙。

这小家伙的由来很简单,就是应了那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成越为了教明月练功,经常拿各种动物训练明月的反应力,师傅若是个莫测高深的大侠也就算了,偏偏他本就是猎户出身,多年在丛林里练就了与动物撕杀的生存本领,刚开始能唬住明月,被明月惊为天人。

随着明月见识越来越广,战斗力与日俱增,成越这点儿道行就不够看了,十赌九输,最后甚至连蚊子、苍蝇这种动物都想到了,没想到明月的石头越打越准,饶是成越绞尽脑汁后还是惨败。

老天果然垂青于他,回北麓木屋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只抱着娃子的猴子,估计是哪户人家养不起娃子,将娃子给扔到了林中,被猴子给捡着了,又被成越给截获了。

成越刚开始是同情心做遂,后来被娃子哭得狠了,这才想到了这是致胜明月的奇招,看她如何拿一个娃子下手?

果然,见到了软软糯糯的娃子,明月登时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有心想扔下不管,身体里升腾的母性作遂,笨拙而不舍的抱起小娃子,自然而然的哼起了“小宝贝”,悠起了“月亮船”。

难得赢一次的成越,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馒头”进入了陌生的怀抱,又挨着饿,哇哇大哭,小脑袋往怀里拱着要吃扔,吓得明月急出一身汗,立马向成越认输,让他想办法将小娃子送回他娘亲那去,免得小娃子哭坏了、饿坏了,自己----窘坏了。

成越并没有解释小娃子是从母猴子手里抢来的,直接下山将家里的奶羊牵来扔给明月,自己则悠哉悠哉上山打猎,准备罚明月给他烤几月未吃的猪蹄了。

明月一人僵硬的抱着一娃,一方面防止小娃子的“咸猪嘴”拱到不该拱的地方,一方面防着奶羊扬开四蹄逃跑;

一方面听着小娃子的哇哇哭,一方面听着母羊的咩咩叫,只一会儿,明月的精神就要崩溃了,恰在此时,骆平出现在门口,义无反顾的被临时抓来做了特殊的劳工。

于是,就出现了山上众人所听、所见的暧昧一幕。

骆平不理会吹毛求疵的成岁莲,成岁莲反而心里不自在了,冷叱一声道:“我终于知道三叔为何不让殷明月入成家籍,原来是她自身不检点,和男人把娃子都生了,只能窝在向阳村躲起来过日子,既然如此,她还梳着少女髻做甚?左右没有男人会娶她。”

骆平冷眸一扫成岁莲,若万道寒光射向女子,看得成岁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外强中干的回瞪着骆平。

骆平冷然道:“以己小人之心,度人君子之腹。第一,不入成家籍,不是成鸿略嫌弃明月,而是明月嫌弃成家;第二,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馒头’是成越捡来的娃子,不是明月私生子;第三,明月不想享受生活,不是因为穷酸,而是因为心中无欲无求,若是她想,至少装起小姐的模样,会更像上三分;第四,不是没有人想娶明月,而、而是-----怕不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骆平说完,仿佛积于心中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一骨脑的倒出来,心思敞亮了不少。

成寒与成竹一脸探究的看着突然思绪萧瑟的骆平,未发一言。

成岁莲眉毛皱得如同沟壑,眼睛红红的,嘴巴抿得紧紧的,上面还呈现着一小排的牙印,显然气得不轻,尤其是那一句“至少装起小姐的模样,会更像上三分“,分明是影射自己根本就不像个小姐样子,连殷明月都不如。

少女一幅受了万般委屈的模样,骆平却丝毫不曾怜香惜玉,反而视而不见,用手指头逗弄着“馒头”的小嘴巴。

再说明月,兴冲冲跑了两户家里有小奶娃子的人家,结果一户回了娘家,一户妇人说自家娃子不够吃,说啥也不给,愁得明月束手无策。

那少妇也是心疼自家娃子,心眼儿倒是不坏,提醒道:“明月,咱村的娃子都是月份大的,自家娃子勉强糊弄个囫囵饱,哪有多余的奶水再奶一个娃子?你得找刚生了娃子、奶水吃的少的人家,或者干脆从大人的嘴里夺奶来吃。”

明月怔了半天,才蓦然想起少妇说的“从大人嘴里夺奶吃”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断奶的大人”非是旁人,就是前些时日 在村中掀起风浪的向耀祖。向家的羊丢过之后,向家因为没有第四个女儿可卖,只好给向耀祖“断了奶”。

后阴差阳错,向耀祖一个丑的、懒的,竟然娶回个嫁妆上百两、田地三十亩的刘英,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成亲以后,刘英手里把着银钱,一文也不吐出来,前几日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然大方的用嫁妆银子给向耀祖买了一条母羊,那奶水足的,够好几个娃子吃了。

若在平时,明月打死也不会求助向耀祖和刘英,但一想到家里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只好硬着头皮,准备讨得一碗羊奶喝,哪怕是花大价钱买来也好,小娃子的嘴可等不得。

来到向耀祖家,向耀祖正在院子中,用一枝柳树枝条,漫不经心的打着奶羊的头,似自言自语,又一脸怏怏,分外的愁苦,哪里像新婚燕迩的模样?

看着奶羊的肿胀,似乎要随时滴出奶水一般,明月一脸欣喜的推开木门,对着向耀祖甜甜的笑道:“姐夫,在家呢!?”

向耀祖一见是明月,一脸的淡然,没有懊恼的赶人,也没有热情的欢迎,只是像征性的点了点头。

明月暗讨了个没趣,索性开门见山道:“向耀祖,我就不拐弯抹角讨好话了,实话实说,我想买你家奶羊,你开个价吧。”

向耀祖眼中眸光一闪,向明月走近了两步,无比热情笑道:“啥钱不钱的,咱都是亲戚,要用拿去便是,现在就牵走。”

男子说完就将拴羊的绳头递到明月的手里,明月狐疑的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再、再、再再次着了向耀祖下的什么圈套。

明月不接,向耀祖的手也不收回,仍坚持的举在明月面前,一脸的希翼,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明月求助于他,反倒是他求助于明月,恨不得连羊带明月一起消失一般。

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牵走喂饱了小家伙再说,一把扯过羊绳就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却和刘英走了个对头碰,看着明月扯着羊绳的手,刘英眼皮一撩,似将明月夹死一般轻蔑道:“殷明月,你这是做什么?牵我家的羊是假,被自家汉子甩了、来勾引我家的汉子是真吧?”

明月被说得莫名其妙,又有些哭笑不得,全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这向耀祖被狗熊吃没了半张脸,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娶了刘英还是强占了身子、魏知行一力促成的,若说勾引,自己的目标,从来、一直、肯定,都是这只母羊好不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姐夫忍上几日

眼看着水道渠成的事情,被刘英横插了一杠子,便横生了枝节,明月难得耐着性子展颜一笑道:“呃,表姐,师傅在山上捡了个奶娃子,饿得厉害,若是不吃,眼看着就要饿死了,你行行善、积积德,以后定有福报。”

刘英翻了一下白眼,鼻子里明显的哼了一声道:“我福报不福报,以后才知道;现在的你,可是个现世报。你那野男人,将你抛弃了吧?一看就是桃花眼、薄嘴唇,不是凉性人,就是短命鬼,你就准备和你娘一样,当个小寡妇吧。”

说完刘英又后知后觉,说明月和刘氏一样,分明不是咒她,而是在夸她,因为刘氏虽然当了六年多的寡妇,到最后却是成了堂堂县太爷夫人,不是寻常百姓家所能惹得起的,于是讪讪住了声。

明月脸色登时阴了下来,“魏知行”这个名字,在过去是逆麟,在现在却是暗伤,每戳动一次,便痛上一分。

现在刘英不仅戳了痛处,还说“魏知行”是“短命鬼”,自己是“小寡妇”,现在自己对魏知行的生死本就存有疑虑,被刘英如此一说,怎能不愤怒?

若是换作他人或平时,明月会登时翻脸无情,拳脚相加,偏偏对方不但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女子,自己家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可儿。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明月只好将火气咽了又咽,压了又压明月展颜一笑道:“表姐,你误会了,我和那人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成大人的属下,那日和成大人一起来向阳村,不过是和我商量给我娘准备什么东西做聘礼,你知道的,我娘性子弱,我只能硬着头皮出头,不让她吃亏,那时候,我娘和成大人的亲事还没彻底定下来,所以不能声张。”

对于明月的牵强解释,刘英不以为然,左右,哪种解释于她也不过是多一项取笑明月的谈资罢了,对于明月有没有心上人,刘英宁愿相信明月是个没人要的农家悍女。

刘英如同村中寻常妇人一般,双手粗鲁的交叉,使得明月将视线移至了刘英的胸前,突然意识到,成亲没有多久,刘英竟然丰腴了不少,特别是某些部位,竟似加重了整个身子的三分之一的份量。

刘英如一堵墙似的横在明月面前,将院门堵的更加严实道:“啥也别说了,我,不答应,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

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欢笑道:“表姐,小娃子饿了,口急不等人,你家没有奶娃子,姐夫、姐夫、就、就忍上几日,过几日我给你家买两只大肥奶羊,如果信不过我,我出银子买下这只羊也成,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现在羊在市面上,一条不过二两银子左右,明月给十两银子,可以买上五条了,换做任何一个农家,定是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刘英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殷明月,拜你所赐,我什么都缺,独独不缺银子,还能打着滚的生银子,送你三个字,我----不----卖!!!”

刘英嘴角上扬,伸手一把抢过明月手里的绳子,向院中走去,将臀部扭得虎虎生风,让人不由担心,若是拴上一只家雀,用不了一会儿就被摇晕死过去了。

向耀祖沮丧着一张脸撵了上去,谄笑着对刘英道:“娘子,谁怕银子多咬手啊,多赚几两是几两不是?看殷明月那样着急,不行咱坐地起价,二十两?三十两?没有羊奶我也能忍的......”

刘英上去就掐了向耀祖腰上的软肉一把,轻叱一声,脸色灰暗的揉了揉胸口,脸上的表情都是扭曲的,看着分外的瘆人,气急败坏道:“你那叫忍?!能忍的一直是老娘好不好?!”

向耀祖一脸委屈的喃喃自语:娘原来都没说啥......

刘英惊慌的回头看向明月,见后者一脸震惊的表情,恼羞成怒的又踹了一脚向耀祖,紧接着房门紧闭,给了明月一个结实的闭门羹。

明月暗暗叹了口气,不知应该嗔责魏知行的乱点鸳鸯谱,还是该嗔责这个世界的不公,不管是鹰与兔

、还是蛇与鼠,被捆于一处,便成了夫妻,恩爱是一生,折磨亦是一生。

没借到奶水,明月只好怏怏的往家走,心里盘算着,是该将小米熬出米油,还是将茄子瓤捣烂喂养小娃子,半路却碰到了一脸喜色的殷才。

殷才左手提着一条肉,满满的肥油;右手提着一条鱼,鲜活的直往殷才的身上跳。

殷才见到怏怏的明月很是诧异,热情搭话道:“明月,现在三房就剩下你一个人儿,吃饭也不香,中午家去吃饭?”

明月展颜笑了笑道:“小叔,我和小翠昨天在你那儿吃的,前天在你那儿吃的,总不能天天在你那蹭饭吃啊!”

殷才不好意思的挑了挑手里的鱼道:“娇娇被收留的这半年多来,你待她如亲姐,好吃好喝又陪送银票,现在这样说小叔,不是打小叔的脸吗?!以后可别这样说。”

明月看着殷才手里的好食材,笑道:“行,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今天可不行,恐怕以后也难了,得先把我的愁事给解决了。”

明月一向果敢利落,怎么可能还会有愁事?

殷才一脸的担心,生怕再发生什么要命的大事,然而,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能让明月犯愁的大事儿,自己怕是更加的束手无策,殷才一脸讪然,一副想问不敢问的卑微模样。

明月笑了笑道:“小叔,你别想歪了,没出啥事儿,就是师傅捡了一个奶娃子,哭得嗓子都哑了,我找了整个向阳村都没买到奶水,我是真没招了。”

殷才眼睛登时一亮,焦急的对明月道:“快,跟我走,奶水现成的!”

明月欣喜的跟上两步,又查觉不对,窘迫的对殷才道:“小叔,我小婶子刚怀孕四个月,这个,她真不能有。”

和亲侄女议论媳妇有没有奶水的问题,怎么样都觉得诡异,殷才脸色红了红道:“不是你小婶子,是明霞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五斤重,一出月子就来串门,这鱼和肉就是你小婶子让我买的,说是给明霞好好补补亏空的身子的。”

明月眼睛登时亮堂了不少,随即心头不由忐忑,自己与刘英有宿怨,所以刘英不卖给自己奶羊;自己与明霞的宿怨,只怕与刘英不惶多让,她会舍出奶来吗?

心里想着,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紧跟着殷才回了家。

离房子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来温柔的歌声,似浇灌田间的淙淙流水,让听见的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宋百胜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手里认真的摆弄着什么,一脸沉醉其中,散发着温柔的光芒,竟让一向无厘头的他,凭添了几分风姿。

二人想绕过宋百胜进入屋中,宋百胜蹭的站起身来,双臂一张横在门前,竟和刚刚拦路的刘英有几分相似。

明月叹了一口气,只怕这次也要费些波折了。

殷才做为主人,反而被拦在了门外,脸色尴尬道:“百胜,这是我家吧?怎么不让俺和明月进屋?”

殷才与宋百胜的关系很是微妙,即是小叔与侄女婿,又是妹夫与大舅哥,所以干脆均以名字相称。

宋百胜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动作来得太过突兀,讪笑道:“明霞唱歌的时候,就是奶万贯睡觉的时候,你们一会儿再进去吧,现在有点儿不方便。”

殷才和明月这才了然,感情好,唱歌原来不仅哄娃子睡觉,还是给娃子吃奶的信号,真是明月想多了。

明月又不由得莞尔,这娃子起了名字太过随意了----万贯,这是被寄予了“腰缠万贯”厚望吗?只是,宋百胜姓宋,全名叫“宋万贯”----“送万贯”,多少银子都“送”出去了,还真是----不太吉利啊.....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了明霞清脆温柔的声音道:“百胜,快进屋吧,万贯睡着了。”

见明月跟着一起进来,明霞先是轻皱了一下眉毛,随即见娇娇已经亲腻的搂了明月的脖子,明月又温柔的爱抚着娇娇已经显怀的肚子,二人一副不分彼此的模样,脸色才缓了缓,尽量让心里平和了许多,毕竟,自己要想与宋娇娇和殷才打好关系,和殷明月对立是不可能的。

听了明月“买奶水”的意思,明霞半天沉吟不语,在明月以为她不同意的时候,明霞已经抬起头来,对明月道:“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明月点了点头,让宋娇娇、殷才和宋百胜先出去。

明月小心的关好门,转过头来,平静的对明霞道:“万贯才出月子,肚量小,奶水有大部分盈余,我只买这盈余部分的。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你的奶水都会先可着万贯来吃,我现在就着手去买奶羊,保证被足奶水,你开出条件吧。”

明霞摇了摇头道:“银子总有一天会花完,所以,我不要银子。”

明月眉毛一皱,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莫不是这殷明霞还在记挂着过去的恩怨,要狮子大开口、给自己出难题了吗?

明霞再次摇了摇头道:“你别想歪了,当年我在殷家老宅,爷奶、爹娘都看不上我,殷家选你入周家为妾时,我没有怨言;可你自己不愿意去时,宁可将好机会让给了殷明云也不让给我,我在那时特别特别的恨你,所以后来宋家迎娶,我便急巴巴的答应了,生怕你再使坏。”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的奶呢?

见明霞对自己的成见,竟然起始于未能嫁入周家做妾、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明月张嘴想要解释一二,以前不解释是因为她对周贤给殷明云食绝子汤之事,也只是凭空臆测,没有真凭实据;现在却是可以确定了,因为前些时日,周正仁来求娶明月时,明月点破此事,周正仁并没有否认,可见是事实存在的。

明月刚要开口,明霞已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我嫁入宋家后,百胜对我千般好,是这些年我在殷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所以宋家即使再穷,我做再多的活儿,也不会离开他;现在,我在家看着娃子,做不得活计,百胜为了给我做口好吃的,便利用自己手艺做些金粉首饰,卖给穷苦人家成亲撑门面,前些日子偷金粉被一个香客逮住了,打得他三天没下来炕......”

一向沉闷如葫芦的殷明霞,眼睛竟然也犯起了红晕,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看来,一向缺少温暖的她,对宋百胜是动了真情了。

显而易见,明霞较过去有了诸多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她有了自己的一份坚持,知道自己要守护些什么,和过去混沌卑微的模样迥乎不同。

明月心里不由得对她升起一分好感,肃然道:“你今日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便也实话实说,入周府为妾,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风光,你只看到殷明云呼奴唤婢,却看不到她心比黄莲。后宅争斗,往往比战场还残忍,赢者,如明云一般夜不能寐、处处堤防;败者,如殷贤一般化做孤魂、香销玉陨,况且,表面的赢者,也许反而是永远的败者。”

明霞不由愕然,对于明月的话,她似懂非懂,但是殷明云近一年来都没有怀孕,浑身一股子药汤味儿,她是亲眼目睹的;殷贤死后,周正仁、周素素与周正德兄妹三人,与殷明云针尖对麦芒也是略有耳闻,这大宅门的后院,头脑蠢笨如己,怕是日日头痛,夜夜难眠。

见明霞的眼色有些释然,明月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这宋百胜纵有奸、懒、馋、滑等一万个缺点,但追根结底还是有优点的:对自己的妹妹和媳妇极好,有啥好吃的、好用的,都先可着宋娇娇和殷明霞,光凭这一点,这人还没有坏到骨头里。

至于他过去用铁片和金粉造的小物件,明月看着也甚为精致,很有可能是没有发挥他的特长,没有物尽其用。

明月有心帮宋百胜,不仅是为了借奶之事,也是想让宋娇娇放心娘家人,于是化被动为主动,对明霞道:“我会给宋百胜指明一条适合他的路,但成与不成,却还是要靠他自己。还有,借奶期间,必须搬到我家隔壁房子,吃食随你来点,我另外会买一户人家照顾你和孩子们。”

明霞忙点头同意,给宋百胜指点迷津是不可预见之事,被殷明月包了以后的吃食才是正经,人们只道孕妇嘴馋,而喂奶的妇人,只比孕妇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一旦没有油水吃,奶就会清汤寡水,娃子就会干吃不饱。

明霞一出月子便来殷才家串门,是宋百胜想出来的馊主意,目的就是为了给媳妇解馋补身子亏空的。

明霞轻轻拍了拍“万贯”的后背,小娃子嘬了嘬小巧的嘴儿,嘴角上扬,竟似梦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

明霞见儿子睡熟了,这才站起身来,当先走出了屋门。

明月紧跟其后,在门口再次撞见了宋百胜,男子仍旧低着头,用磨石蹭着做钗子的小铁片,样式倒是精致,只是材质太差了。

明月有心考究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金块儿来,展示给宋百胜,看着宋百胜的表情。

这金块儿之所以论‘张’,不是论“块”和“个”,因为它的“前世”,正是骆平送给自己的“凤凰三点头”金钗,被魏来不小心一屁股坐下来,变得圆不圆、扁不扁的如“饼”般的形状,明月一直揣在怀里是想找机会花出去,可惜小店面用不上,大店面愿意收计量的官制金元宝,不愿意要压成扁的“金饼子”,所以一直揣到了今日。

宋百胜脸上表情顿时起了变化,让明月略感欣慰的是,表情之中,惊奇倒是多于贪婪,随即便不明其意的看向明月。

明月指着金块儿道:“帮我将它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要丝毫不差,至于原来什么样子,村中宋大娘等很多妇人都见过,你去挨个儿去问便是。若恢复的好,我给你十两银子做酬劳;若恢复得不好,或是弄少了金子,就会将你扭送到衙门,以偷盗罪论处,你敢不敢接这个活儿计?”

宋百胜一脸的欣喜,坚定的拿起金块,用手掌掂了掂道:“不多不少,六两六钱金,给我半个月时间,保证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金钗。”

这手的准头煞是厉害,竟然估算的相差无几,明月不由得暗挑大指称赞,这宋百胜还是有些能为的。

明霞见明月果然说到做到,刚出门就给宋百胜找了赚钱的活计,仅这一笔活计的酬银,就够一家人两年的开销了。

明霞脚步轻松的出了院门,脸上的喜色想掩也掩不住,她和宋百胜,二人竟都没有意识到,这六两六钱金子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十两银子的价值,拿着逃跑会获得更多的实惠,可以说,这二人还是傻得可爱的。

明月让宋百胜恢复“凤凰三点头”不过是个由头,测试宋百胜的人品和技术才是正解。

见明霞先走了, 明月也推开了院门,向殷才告辞时,瞟见了宋百胜光芒绽现的脸,不由得调侃道:“‘宋万贯’这个名字我万分喜欢!以后定与万贯亲近!谁能不爱财呢,‘送’多少要多少,一贯两贯不嫌少,千贯万贯不嫌多......”

宋百胜半天才反映过来什么意思,想要反驳明月,明月已经人去院空,只好转向殷才,好生懊恼道:“‘送万贯’这个名字确实不太吉利,得马上换一个,换什么好呢?”想来想去,带上姓氏以后,竟然所有的东西都“送”了出去,总不能叫“送横祸”吧,不被人打死才怪。

二人回到家中之时,骆平哪里还有平时的风流倜傥模样,急得一身汗的悠着小娃子,一只手指头放在了小娃子嘴里,小娃子嘬了两下,马上知道被骗了,张开嘴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明月急得登时从骆平怀里抢过小娃子,翻了一计白眼道:“没用的家伙,连娃子都哄不好。”

明月心疼的拍了两下,小娃子不仅没止住哭声,反而哭得嗓门更亮了, 殷明霞没好脸色的将小娃子一把手从明月怀中抢过来,小娃子初一入明霞怀中,登时止住了如雷般的哭声,嘴巴再次如雏鸟般嘬来嘬去。待明霞抱进了屋内,更是杳然无声了。

明月的手仍保持的抱娃子的动作,只是怀中空空如也,不由得怅然若失,好不心酸,自己劳心费力哄了它一上午,又千辛万苦四处找奶,结果,不如人家明霞一个怀抱,一个奶香。

骆平对着明月,如明月般也翻了一记白眼道:“没用的家伙,连娃子也哄不好。”

明月这才回魂似的瞪了一眼骆平,用手指头气恼的戳着骆平的胸口道:“我没用?我没用最起码找来了奶!你有用,你的奶呢!奶呢?”

骆平登时抓住了还在戳自己胸口的明月,眼神向旁边瞟了瞟,明月后知后觉的用眼角的余光扫向一侧,只见几双眼睛刷刷的扫向自己与骆平二人,里面的意味却是完全不同。

成高儿一向是明月的小跟班,始终秉承着宁可溜须不得罪的原则,马上颇有气势的站了起来,对骆平炸毛般道:“骆哥哥,虽然你送了我云子,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我要说句公道话,姐姐说的对,你没有奶就是没有奶,怎么戳也没有!!!”

骆平的脸登时红了,明月如避蛇蝎般的收回了还戳在骆平胸口的手指头,想起自己戳着胸口的模样,脸色亦是一红,讪然道:“呃,让诸位公子小姐久等了,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浮屠,我是太着急救娃子了,心底无私天地则宽,无碍无碍。”

众人仍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成竹轻轻咳了两声,以缓解尴尬道:“殷姑娘不必介怀,祖母常教孙儿心纯知善,自然知晓殷姑娘救人情切。只是,现在己近申时,殷姑娘是不是该想想待客之道了?”

成竹本想解了明月的尴尬,却不想让明月又陷入了另一层尴尬之中,成家一行人,早晨出发,到这里己近午时,先奔山脚,担搁了一些时辰,后又下山,明月又向妇人借奶,这林林总总,担搁下来,已经到了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多钟,待用过晚膳,成家人回到县城己是来不及了。

简单的说来,明月现在不仅要解决这些人的吃食,还要解决这些人的住宿问题,真真的是头疼得紧。

待安顿完众人吃食和安排住宿,己是月上柳梢头,幸亏做饭有岁荷这个助手,劈柴有王裕这个助手,才堪堪度过难关。

成岁莲看着院中忙进忙出劈柴打水的王裕,心情颇为不爽道:“你不是说你的车夫不做这些活计吗?怎么明月一回来,他就巴巴的做起活了?”

骆平看着如勤劳蜜蜂的王裕,难得的没有生气,而是嫣然一笑道:“不做活,就没饭吃、没有地方睡,对付人,明月自有妙计。”

那笑容,似月亮的清辉洒落,一地的银光,一世的柔情,看得成岁莲竟似痴醉了一般。

最初之时,成岁莲是瞧不上骆平的,一个大男人,帮明月抱母羊、挤羊奶、哄娃子,搞得一身腌臜不堪,成何体统?

直到明月借奶归来,成高儿喊破,成岁莲才知道,这人就是送给成高儿云子的人,朝阳县大名鼎鼎的珍味坊的少东家,富贵无边,风光无限。

此时再看骆平,成岁莲才蓦然发现,那腌臜的绸子是锦云缎,那暗色的发扣是紫玉,那黑灰的靴子是上等麂鹿软皮,越看越是一代芳华尽现,满目春光绰约,尤其是这眼色,竟似温柔了冷漠的岁月。

第二百六十章 史诗级演技

成岁莲看着骆平不由得痴了,眼前的男子,哪里是白日那个锋芒毕现、不屑于世的模样,完全似陌上翩然的公子,温润如玉,静待花开。

终于歇下来的明月走来,静默的公子突然灿若夏花的展颜一笑,伸入怀中拿出帕子来,递给少女道:“这回吃到苦头了?让你买几个下人千万个不乐意,累坏了吧?”

明月努了努嘴,自然的接过帕子,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汗水道:“我哪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还大多是四体不勤的。现在娇娇怀了身孕,翠儿快要临盆,魏来整日守着娘子不出屋,成越还添乱弄个小娃子过来,简直乱了套了。你最坏,见我挨累也不说帮帮我。”

骆平眼角、嘴角上扬,似有星光溢出,流光溢彩,笑道:“不让你累些怎么会动买下人的念头?明天我让王丰给你送一家人来,保证能帮你做得上活的,还有,旁边两栋房子找人重新盖成青石大宅子可好?”

明月迟疑了一会儿,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半天才静默道:“下人可以先买,房子先不用翻盖,保持原状为好。”

骆平轻轻点了点头,明月转向成家众人道:“贵客一身风尘,热水已经准备妥当,哪位小姐、公子要沐浴?”

成竹忙摇摇手道:“不必麻烦了,明月, 你己经劳累了一天,歇息片刻,以后也莫要客气,我等是来走亲戚的,不是什么贵客,以后管我叫竹哥哥便好。”

猪哥哥?明月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淡然答道:“竹公子,不是我客气,而是规矩便是规矩,我是殷家人,诸位是成家人,不为逾矩为好,免得他人嚼舌根子。”

成竹被呛了个软钉子,脸色讪然,无比尴尬;成寒眉峰微戚,寒气凛然。

岁莲则是不屑的轻哧一声,如花孔雀般将脸抬得老高,颇为嫌弃的对明月道:“这规矩能守是极好的,沐浴之事还是免了吧,宁可一身风尘,也好过沐了一身龌龊。”

成竹脸色微变,岁莲被娘亲从小就灌输嫁凤成凰思想,常以贵女自居,目空一切、飞扬跋扈,这几句话透露了她的真实想法,不仅不感恩明月和岁荷不辞辛苦烧水的功劳,还含沙射影讽刺明月家陋室柴门。

想及娘亲的交待,成竹忙打圆场道:“殷姑娘,我等舟车劳顿,想要早早歇息,赶问宿在何处?还望殷姑娘指点一二。”自然而然间,称呼也由明月改成了殷姑娘,以示敬重。

明月点了点头,这成竹还算是识大体的,最起码不似成岁莲一般没长脑子。

明月之所以能忍到现在,没有辣手摧了成岁莲这株白莲花,完全是顾忌刘氏已经嫁做成家妇,与成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忍上几日 便会土豆搬家滚回成家去。

明月压下怒气,指了指身后的房间道:“我宿西边第一间,岁莲和岁荷与我一处;松儿和几个小公子一处,宿在原来松儿的房间;东侧我娘的房间给骆东家住宿。”

明月转身,指了指隔壁的土坯房子道:“寒公子、竹公子、冬公子委屈一些,住在隔壁。”

成家诸人虽面色不好看,但也心知此处条件如此,万无更改之理,收拾东西准备就寝,算是服从了明月的安排。

只岁莲一人低头黯然,肩膀耸动,似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猛的抬起头来,眼圈己是赤红,眸光闪动,楚楚可怜的看向骆平道:“骆公子,莲儿自小就独处一室,万无与他人同眠之理,况且,莲儿胆子小,这小小的土坯房子,若是夜半倒了,或是爬出一只什么东西就会吓哭莲儿了。”

明月这一天的耐心早就被这帮不请自来、还一身娇毛的成家人给磨光了,就这些屋子,还是自己放下脸面求了殷明霞将‘馒头’带回殷才家。

最让明月不满的是,这里分明是自家的房子好不好?成岁莲你不想住,绕开自己这个主家,向骆平抛出橄榄枝是几个意思?不会是抱了和刘英勾引魏知行一样的心思吧。

明月张嘴有心讽刺成岁莲两句,骆平已经抢先一步,如春风化雨的展颜笑道:“岁莲小姐,现在天清气朗,夜晚也不甚寒冷,骆某将房间让与岁莲小姐,宿在马车上便是。”

“骆平?!”明月一脸猜疑与不满的看向骆平,她所认识的骆平,虽然一脸的心慈面善,但却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儿,更不会和自己唱对台戏。

与往日恰恰相反,现在的骆平,不仅和自己唱反调,还一幅“春天来了”的发情模样,对成岁莲笑得无害温良,明月本就一落千丈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几欲抓狂。

岁莲脸上红晕一现,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向骆平施了一礼,呢喃低语道:“岁莲谢过骆公子。”如此这般惺惺做态,让明月更加沤血,如此娇柔的模样,还是今天一直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成岁莲吗?

看看成岁莲,再看看骆平,明月不由得要喝一声彩,这二人,这演技,如果成岁莲称为教科书级的,骆平绝对可以称得上史诗级的。

将成家几人分别送至宿处,明月与岁荷到自己屋子,门板却被一只手突然挡住,那麦色的手腕处,被门所魇,立即现出了一道卡红的凛子。

明月忙松了手,门被推开,露出骆平那张呲牙咧嘴、吹气呼痛的脸。

明月外强中干的嗔责道:“骆东家难不成是傻子吗?不会招呼一声,定要用手去挡门缝儿?当自己是铁手不成?”

骆平轻松的甩了甩手,脸上呼痛的表情却更加的夸张搞趣,明月终于板不住脸色,扑哧一声笑了。

见明月不生气了,骆平这才将手腕递到明月面前,五只手指灵活的挽了个花形笑道:“没事儿,一点儿也不疼。”脸形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疼得扭曲。

“房间是你自己怜香惜玉让出去的,与我无关。”明月黑着一张脸,眼睛翻了好几记白眼。

骆平嫣然一笑,故意将袖子举起,在明月面前挥了挥,一阵难闻的气息传来,男子眉毛轻蹙,无限委屈道:“成家的公子天生自带仙气,自然清风徐面;我等凡夫俗子一身铜臭腌臜,不能与之伯仲。这一身的奶味儿、汗味儿、尿味儿,皆是因‘馒头’而起,你总得负起责任来,让我好好清理清理吧?”

这味道还真是够劲儿,明月忍不住拿出帕子挥了挥,眼睛笑成了月芽,指着天上的清辉朗朗笑道:“乾坤朗朗,清辉当照,男女授受不亲,你不会想在我这屋里沐浴吧?”

骆平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手指头指着屋内的硕大浴桶,以施恩者的姿态道:“我不嫌弃腌臢。”这分明是刚刚成岁莲讽刺明月的话,被某人现学现用。

明月向屋内努了努嘴,骆平顺着努嘴的方向,岁荷正一脸静默的坐在棋桌帝的小凳上,面无表情,竟似未看到门口二人的互动一般。

骆平将头探了进来,向岁荷招了招手道:“成姑娘,王裕劈柴烧水时伤了手,我给他准备了药,但得熬上一熬,有劳成姑娘再辛苦一些,帮王裕熬了药抹了伤再回来休息,若是他自己熬,怕是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岁荷毫不犹豫的点头应诺,听话的出了房门奔伙房去了。

见小丫头走了,骆平神态自若的进了屋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桌旁,神态自若自斟了一碗茶,浅酌慢饮,那享受的表情,让人以为他进的不是一个寻常女子的卧房,而是说书的茶馆,喝酒的酒楼。

明月不怒反笑道:“她骆哥哥,你岁莲妹妹虽然不在,你岁荷妹妹一会儿熬完药便回转了,你就别做在这儿屋内沐浴的美梦了。”

骆平将碗中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在明月认为他要出门离开的时候,骆平已经将手放在了袍子的盘花玫瑰扣上,向门外努了努嘴。

明月不明其意,半天才反映过来是让她出去的意思,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我若是出去了,反而会引直别人的猜测与猜疑,你放心宽衣便是,在我眼里,你与‘馒头’无甚区别。”

骆平听了一怔,随即嗔怒道:“哪能一样?‘馒头’是个丫头,而我是个男人,怎能没有区别?”

许是被明月给气着了,骆平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开始宽衣解带,里面尚穿一套白色中衣中裤。

明月不由愕然,没想到骆平竟然真的如此做,半天才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馒头’是个女的?你打开小被子看了?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还有,你在我面前急于证明,你是对自己的皮囊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的意志力很有信心,认为不会老鹰扑食?”

骆平脸色登时一黑,饶是他对明月一贯大胆的所做所为有了较高的免疫力,还是惊得差点儿咬了舌头。

骆平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即使不让我沐浴,总得让我换身衣裳吧?这味道,你能受得了,我却受不了。”最难闻的味道莫过于羊的腥膻气息和‘馒头’的尿骚味道。

这味道果然让人一言难尽,明月方才没来由的怒气登时消了消,嗔责道:“对,就你劳苦功高,我这就帮你洗衣裳,弥补你受伤的小心灵。”

明月说行动就行动,将骆平解下来的长袍直接扔到了浴桶里,果然信守承诺,老老实实的洗起了衣裳。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只有更恶

少女如葱白的水指,在水盘中来去自如,如一条条亮白的鱼儿,穿梭其间,比那绸子还丝滑,好不自由快活。

骆平就这样,静默的看着明月的手指,似乎这时光里,只有这手指的率动,其他一切的一切都静止了。

直到明月洗好了衣裳,骆平才尴尬的抚着长袍下仅穿的中衣中裤,喃喃呢语道:“帮我洗衣裳,不是应该先给我找件衣裳吗?这若是让别人撞见,你的名声可就惨透了。”

明月眨了眨眼,好像,似乎,骆平说的有道理,却又似乎没道理。

这中衣穿在身上,捂得分外严实,即使是大夏天的,该掩上的都掩上了,不该掩上的也都掩上了,难为骆平穿在身上,还要抱着“馒头”,不热得一身透汗才怪,明月自己当街也被魏知行扒得只穿了中衣,所以明月打心眼还是不以为然。

经骆平一提醒才想起来,此次来家里的是刘氏的“婆家人”,一个个都是封建阶级的卫道士,一句错话都能给扣上一个“不合规矩”的帽子,这要是逮着骆平穿着中衣与自己共处一室,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定要连累刘氏的名声,害得刘氏难做人了。

明月将榻边二尺见方的衣箱打开,将几件衣裳一一摊开,无奈的对着骆平耸了耸肩,示意骆平自己来自己选。

不看还好些,只瞟了一眼,骆平反而狠狠瞪了一眼明月,抖着其中一件嫩粉色的对襟盘扣长襟,在身前比了比,眉毛皱成了沟壑,这样颜色新鲜的衣裳,显然不是骆平的风格。

骆平又抻了抻一件明月为她自己定做的男款衣裳,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身量塞进去,还未等舒出一口气,衣裳“刺拉”一声从后背扯开,窘得骆平脸色都青了。

明月也甚是无奈,自己不讲究穿,衣裳一目了然,实在找不到给骆平替换的衣裳。

骆平耸了耸肩,无奈的向外面走去,决定回车厢里先去睡了。

还未待打开房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已经响起,明月一下子窜到了骆平身边,扯住正准备推门的骆平,二人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同时屏住了呼吸,似在询问,这岁荷就这样快回来了?事实证明,如果是岁荷回来了,反而是二人的幸运。

二人正狐疑间,门外已经传来岁莲娇滴滴的声音:“骆公子,你在里面吗?夜晚天寒如水,难免风寒,莲儿请了大哥、二哥陪同,来给您送一条被子来。”

明月狠狠的瞪了一眼沾花惹草的骆平,骆平则委屈的摊手,天地良心,他只是看不惯岁莲对明月出言不逊,便“好心”换了个房间而已,其他的,他什么也没有做。

嗔责无益,当务之急得解决眼前问题,明月急的在房中四处张望,看房中有什么地方可以隐藏的。

张望的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床榻是书榻改的,衣箱是二尺见方的箱子,石桌桌案没有桌帘……简直干净简洁的令人发指,将骆平折叠起来也藏不起来。

再看罪魁祸首的骆平,已经走回到棋桌旁,神态自若的坐下,轻啜着茶水,一脸的幸灾乐祸,丝毫不担心他这样的装束,被外人看到了,相当于将二人“逮”了个正着。

明月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半是急的,一半是被骆平气的。

门外的敲门声更加急促了,明月甚至要以预想到,若是自己再不开门,只会迎来两种结果,一种是门被砸破了;另一种就是自己与骆平被扣了“奸夫*”的帽子。

明月本来懊恼的脸,如春风化雨般就舒展开来,微笑着走到骆平面前,在骆平以为明月想出什么好办法之时,明月突然一弯腰,在棋桌下踢了一脚,骆平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跌入了地道的黑暗之中。

明月满意的昂了昂下巴,揉了揉眼睛,现出惺忪的神态来,这才打开房门,对成岁莲道:“岁莲小姐,骆东家不是说要宿在马车车厢中吗?怎会在我的房中,岁莲小姐怕是误会些什么了吧?”

成岁莲眼睛在房中扫了扫,房中视线开阔,家居简单,一目了然,即使宽大的大浴桶,也是一眼清澈的看到桶底,桶旁一只木盆子里,泡着一件男款的褐色长袍,上面蝠纹缠绕,绣工精美。

岁莲的眼睛闪亮,如飞蛾看到了烛火,蛤蟆看到了蚊虫,一把推开明月,扑到盆子旁边,一向轻风摆柳的身子,猛一拨力将盆子抬起来,对着明月微笑道:“明月累了一天了,这衣裳我帮着洗吧。”

明月轻眯了眯眼,抬起手来,在成岁莲以为明月要抢回盆子时,明月却已经回转了身子,将木榻旁一堆衣裳抱到岁莲身前,一股脑的塞到盆中道:“岁莲姑娘如此善解人意,明月不胜感激,若是拒绝便是打了姑娘的脸面,只好却而不恭,先行谢过。”

再看岁莲的脸,五彩纷呈,独独没有脸本来的颜色,怀中的盆子里,除了骆平的衣裳,还有明月的衣服、“馒头”的尿布,脏兮兮的,那味道,没有最臭,只有更臭;没有最酸爽,只有更酸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不想被明月看扁,岁莲黑着脸、硬着头皮将脏衣裳端了出来,蓦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待再转回想问骆平消息时,明月已经紧闭了房门。

成岁莲恨恨的将盆里的衣裳扔在了地上,好不懊恼,抬眼看见岁荷红着小脸匆匆回来,神情傲慢的拦住岁荷道:“地上的衣裳你去帮我洗了。”

岁荷眉毛轻蹙,岁莲对二房一向不善,除了飞扬跋扈,就是贻气指使,因为二房成鸿谋与大房成鸿策在同一个县居住,二房倚仗着大房讨生活,岁荷便处处让着岁莲,使岁莲越发的气焰嚣张。

自从三婶嫁过来后,不仅给岁荷一套全银的精致头面做见面礼,待人和蔼可亲,三叔成鸿略提出让爹爹留下来教三房的几个娃子读书时,三婶满口答应,给的报酬还分外的丰厚,这让岁荷心里更加的感激。

人比人,气死人。如此一来,大房就显得分外的小气,这些年来,岁荷受的最多的,除了气还是气。

岁荷嫣然一笑道:“岁莲,这衣裳若是被我洗了,这纸包不住火,骆公子万无不知道之理,到那时,贤良淑德的可是妹妹我了。”

岁莲被呛得禁了声,万没想到一向对自己低眉顺目的岁荷,到了明月家,竟然也敢顶撞自己了,不由懊恼道:“长本事了你?敢顶撞我?回去就让爹爹不给二叔撑腰了。”

岁荷皱着眉头,想要扬眉吐气说出二房以后会留在朝阳县之事,又恐没有板上钉钉将来发生变数,嘴巴动了动,最后也没有说出话来,表面上看,竟像是被岁莲给震住了。

岁莲轻叱一声,见岁荷刚刚是从伙房中走出来的,不屑问道:“骆东家可在伙房中?”

岁荷摇了摇头,喃喃低语道:“君子远孢厨,骆东家富贵无边,又怎会出现在伙房之中,你还是到别的屋子里去看看吧。”

岁莲再次端起衣裳盆子,这院中一共不过这几间房间,自己已经寻遍了,这骆东家竟似凭空蒸发了一般。

眼看着岁莲走的远了,岁荷才推门进入房中,而此时的明月,已经舒舒服服的浸在浴桶内,双手掌心蘸着细密的白色粉末,细致的涂满全身,好闻的花香直侵鼻翼,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好闻。

明月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告诉岁莲,骆东家在我房中,刚刚听了你和岁莲的对话才知道是我误会你了,这岁莲是魔怔般挨屋找寻。”

岁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殷姑娘,你莫要想多了,我虽然性子弱、胆子小,但自小被我爹教着祸从口出的道理,嘴分外的严实。”

明月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任何一个女子被养在成鸿策的身边,不被管成牵线而动的木偶,就会被管成封建礼教下的余毒。

岁荷自觉的拿起巾子,小心翼翼的帮着明月擦拭着后背,声音清亮道:“况且,三叔已经劝动了爹爹,以后会留下来教授高儿、松儿的功课,我们二房,以后就在朝阳县里讨生活了。”

“啥?”明月蓦然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无比惊诧,一个自己前一刻刚刚鉴定完毕的顽固老夫子 ,下一刻竟然要教自己弟弟们功课,想到松儿和高儿变得如同成鸿策一般,不苟言笑,呆滞如木,明月不由得一哆嗦,打了个寒噤。

明月讪然笑道:“岁荷,朝阳县在北方,冬寒夏热,物资匮乏,冬天连个嚼口的青菜也没有;南阳县在南方,四季如春,鱼米之乡,乍一搬过来,怕是会水土不服......”

岁荷摇摇头,一脸憧憬道:“朝阳县挺好的,在这里,我收到了最美的头面,穿上了最美的衣裳,还见到了最想见的人......一切都挺好的......”

明月气馁的塌了肩膀,此事怕是要板上钉钉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高儿和松儿莫要被老夫子教成小老夫子。

远在朝阳县的成鸿策,完全沉浸在被成鸿略吹捧的先生梦中不得自拨,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来,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他所教授的,哪里是大齐国未来的栋梁,分明是书生界的恶魔,没有最恶,只有更恶。

第二百六十二章 竹花与荼蘼

夜色如风,静谧如水。

听着身边岁荷均匀的呼吸声,明月试探着动了动身子,身边人仍恬淡如初,睡梦正酣。

明月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将岁荷踢落的被子重新盖在少女身上,少女如同熟睡的婴孩,香甜得没有半分醒来的迹像。

明月小心踮着足尖,蹑手蹑脚移近桌案,小心翼翼的按下机关,石板“啪嗒”一声移开,明月掩耳盗铃般的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警觉的回头,岁荷仍酣睡发初,明月这才一拧身子扭进了地道,机关再次闭合。

将地道的油灯点亮,拾级而下,在最下方的泡菜缸旁,终于找到了被她推下地道的骆平。

此时的骆平正席地而坐,背靠着一口大缸,手里拈着一只拳头大的水瓢,就着嘴唇一扬脖颈,一饮而尽,许是吃酒吃得急了,一小细流的酒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流过细致的喉结,流过漂亮的锁骨,绵延而下,直入领口,不知所踪。

男子饮罢,冲着明月浅然而笑,那似醉似醒的眸光,在灯光影晕里,绽放着璀璨的光芒;那牛饮酒水的嘴唇,不点而朱,比待嫁新娘的唇还要诱人;那拈着水瓢的手指,骨结分明,田园气息浓郁,称托出一种孤芳自赏的气质来。

明月嗔责的将眼睛瞪圆了,男子不仅不收手,还示威性的将水瓢向身后的缸沿里一舀,水瓢登时满了,被男子再次一饮而尽。

明月不怒反笑,将水瓢一把抢过,饶是这水瓢只有拳头大小,装起酒来也得有三四两之多,光明月进来这一个当口,骆平已是两瓢酒下肚了。

见明月抢过酒瓢,骆平挣扎着要站起来抢夺,只是力不从心,脚下一个踉跄,再次跌坐在地上,瑟缩的抱了肩膀,按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地道颇为寒凉,又是在黑暗处,泡菜缸的密封层里放着最纯正的白酒,被泡菜发酵时鼓动得冒着汽泡,发着“扑扑”的声音,竟形成了规律性的鼓动,似最美的高中低合声,此起彼伏,煞是好听。

也难怪男子喝起了白酒,如此暗夜,如此寒凉,饮一瓢酒,竟是最美的享受。

明月寂静的坐在骆平身侧,端起水瓢,如骆平一样,舀起一瓢酒,一饮而尽。

骆平胡乱的伸*着水瓢,明月偏不让他来抢,一争一抢,骆平在外,明月在内,两张脸只隔了方寸不到,彼此的眼睛里了,看到了惊慌的彼此。

骆平眼色一瞬,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终于从错愕的明月手里抢过酒瓢,舀了一瓢,再再次一饮而尽,脸色由羞涩转为戏谑道:“暴殄天物,这上等的好酒被你封了缸口,这上好的地窖被你腌了泡菜。”

明月嫣然一笑,从骆平手里抢过酒盅,笑道:“还有,这上等的骆大东家,被我如下等的老鼠般扔了进来,偷喝我上等的封坛酒。”

骆平将身子向明月靠了靠,身子登时暖了一些,眼睛笑得弯成了月芽,嗔责道:“还好意思说,让我只穿了中衣中裤,又一脚踹进了这地窖中,阴冷阴冷的,如阎罗王的十八层地狱般,黑呼呼的,我不被吓死、冻死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月站起身来,走到前方的一排大缸,揭开盖子,从里面舀出一瓢黑黝黝的黑汁来,居高临下的递给骆平,眼色里的骄傲满溢出来,想掩也掩不住。

骆平接过来,如酒般一饮而尽,齁得咳了两声,黑如曜石的眼睛闪着煜煜的光辉,眉眼含笑道:“这就是你上次所说的酱油?上次不是块状的吗?怎么便成汁的了?”

明月傲娇的一撩长发,眼睛俏皮的眨了眨,无比嚣张道:“块状有块状的优势,液状有液状的优势,各有所长,你回去让王丰每样菜色加上一些,定会提味提鲜,大快朵颐。”

骆平心情阴郁的看着地道深处,两大排大缸,以及大缸深处十几个大石槽的盐石,以及敲击起来略有回声的石墙,若有所思,半晌才肃然道:“你是想让我将它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用一个功劳,抵一个罪过?实际上,从头至尾,你的生意均是与我一同做的,你完全可以将这宅子置换给我,虽然你少了滔天的富贵,但也少了夺命的枷锁。”

明月摇摇头,眼底里溢出了满满的感动,轻声道:“我最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幸好娘亲、明星、明阳已经嫁入成家,明松的身契还在魏家,我己没有后顾之忧。你千万别打置换的主意,我在这里住的时日不短,家中吃的、亲手做的、卖与你的,均与盐石有关,再愚笨的君上也不会认为我是置身事外之人,反而会累得你惹火烧身,万劫不复,更失去了救我的机会。你此次一行,只当是民间寻到的新鲜吃食而矣,要循序渐进,一骨脑倒出来,贵胄们容易在盛怒之下要了我的小命。”

二人默契的都不再围绕这个话题,为了驱走静默的肃瑟,骆平嫣然一笑道:“喝一点儿?预祝我入京马到功成、功成名就、名满天下?”

明月扑哧一笑,拿起两个密封层里的小水瓢,一人舀了一瓢酒,对着碰了两碰道:“来,干瓢!”

“好,干瓢!”骆平脸上的笑纹晕开,如这夏日的荼蘼花盛开,灿烂的美丽,灿烂的迷醉,而心底,也如这荼蘼花儿,今日炫烂无边,明日枯秋将至。

明月酒品不错,不用劝,想喝便喝,只是这酒量却实在堪忧,仅骆平,就已经验证过两三次了,逢酒便迷糊,迷糊便慵懒,似邀宠的猫儿,撩拨着人的心弦。

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骆平搀着半醉半醒的明月,不经意将撩起长裙一角,少女美丽的赤足裸-露出来,十人趾甲,透明而圆润,若一只只晶莹剔透的玉豆,又如初入水中的小鸭子,分外的俏皮与美艳。

骆平眉毛一皱,自责的将少女打横抱起,嗔责道:“地道这样寒凉,还要光着脚下来,真是拿你没办法。”

少女在男子怀中,拧了拧身子,双手环住男子的脖颈,找了一个契合的姿势弯曲其中,小小的脑袋向内拱了拱,这姿势,竟如白日的“馒头”一般无二,让人只想好好的宠着、怜着、爱着,即使被她打、被她骂、被她嗔,也定要好好的受着。

少女一绺头发调皮的垂在眼睑上,害得少女分外的不舒服,眼睫似动非动,骆平伸不出手来,想用脸颊直接蹭将开来,不小心碰触到了少女的唇峰上,吓得男子一怔,半分不敢动弹,那被唇峰所碰之处,竟如火灼般的滚烫。

少女不舒服的拧了下脑袋,长发间的香气四溢,更加清晰的传入到了男子的鼻翼处,这是魏知行惯用的香气,自己曾经闻过多次的。

男子迷醉的眼色终于有了些许裂纹,轻叹一声,那样的悠远而绵长,似从地底传来的幽幽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又该拿魏知行怎么办?”

这香气,是竹花的香气,是涅槃之香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者之香气,魏知行就如同这香气,虽然看似颓败,却有翻牌的一天;

而自己,则是这夏末的荼蘼花,是盛极而衰败,是荣华落尽无觅处之花期,看似风光无限,拂尽千帆碧影,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场。

男子轻叹了一声,将少女紧紧扔入怀中,不肯半分松懈,拾级而上,出了机关。

将明月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轻轻掖好被子,见头发再次调皮的盖住了眼睑,男子伸出狭长的手指,指腹轻柔的将纷乱的头发理顺了,拂过小小的耳垂,鬼使神差的用指腹捏了捏,登时如被雷击般怔然,不仅脸红了,怕是整个身子都红了,整个心都丰醉了。

男子慌张的走至门口,却又转回身来,从怀里拿出一颗白日逗弄“馒头”喝水的饴糖来,摸了摸还有些微温的茶壶,直接投入到茶碗之中,均匀的晃了晃,这才满意的出了房门。

......

第二日一早,岁荷当先起了榻,闻着鼻翼间清晰的酒气,颇为意外,见明月不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忙跳下榻,倒了一碗水,端着水站在榻前等着明月醒来。

过了好半天,明月才缓缓睁开眼,见岁荷站在面前,吓了一跳,颇领心意的喝了一口水,发现甜丝丝的煞是好喝,不由微笑问道:“岁荷,你倒是个有心的,里面竟放了糖?”

岁荷一怔,未置可否,只是狐疑的看着桌案上的茶壶、茶碗,昨夜她是在明月之后睡下的,而茶壶却是壶把冲外,显然不是自己的生活习惯,唯一可以怀疑的是,昨夜,在二人睡下之后,有人来过,且不似坏人,反而是关心倍至。

岁荷再次将视线转向明月,嗅着明月呼出的带酒的气息,一向笨拙的岁荷突然有些了然,昨夜来到这个房间的,定是骆平无疑,而目的,似乎即单纯而又不单纯。

说不羡慕明月,那是谎话,说是忌妒,又似乎因骆平的存在变了一丝联盟的味道,毕竟,岁荷喜欢上的人儿,是骆平的手下。

岁荷就这样倒戈成了骆平的人,倒戈得莫名其妙,倒戈得猝不及防,也让明月错过了一次知晓骆平心意的大好的机会。

二人正边闲话家常边洗漱穿衣,突然听到隔壁一声惨叫声,好不犀利,好不凄惨,引得闻者均捂上耳朵,顺着声音跑过去后,那画面好不可怜,好不舒爽,引得见者均捂上了眼睛。

第二百六十三章 被压成肉饼

成岁莲尖叫一声,身子却僵硬得如被点了穴道,侧躺在床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床沿处。

因为天热之故,被子己经被踢在脚底之下,半截的身子裸-露在外,下身穿着粉色中裤,上身只穿着一件嫩黄色的亵衣,明明是夏日,偏偏似冻得寒冷般。

少女眼睛满是惊恐之色,白色的藕臂上,清晰的战起无数颗鸡皮疙瘩。

原本如云的长发,如一蓬乱草般倒竖,让人不禁怀疑,若是被鸟雀看见了,定会欣喜的衔泥垒巢了。

让成岁莲如此惊慌失措的最魁祸首,此时正可怜兮兮的仰面躺在榻上,只有巴掌大小,毛茸茸的、灰扑扑的皮毛,看着模样分外眼熟,却又迥乎不同。

看面目,猜测这可能是一只胆大如虎的灰老鼠,夜半四处环游;

看身形,却又着实不能下定论它确确实实是一只才敢,它的现有面貌,完全颠覆了老鼠的本来样貌。

只见那“东西”,并不是寻常小动物般圆润的身形,而似是如一张饼烙在锅中,圆圆扁扁的,干干巴巴的。

本来达老鼠的面目,因被压得圆扁而变得异常诡异,眼睛腥红腥红的,准确无误的斜瞟着岁莲的方向,凭添了几分惊悚,让人胆战心惊。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只老鼠定是游走在农家的家鼠,夜半出来找吃食,不幸大祸降临,被成岁莲翻身之际,压了个结结实实,连个惨叫的机会都没给,便呜呼哀哉了。

虽然是压死的,可怕的是,这老鼠一丁点儿血迹也没有,就这样,“老鼠饼”如此悬幻的呈现在成岁莲面前。

试想,早晨刚刚睁开朦胧睡眼,印入眼帘的,不是青山如黛,更不是柴门余庆,反而是一只活生生压死的“老鼠饼”,只怕,以后的成岁莲,夜夜都会恶梦缠身,日日担心掉胆,今生都摆脱不了这阴影了。

成寒、成竹、成林等一大帮的人俱都围了过来,成高儿一向口直心快,指着成岁莲哈哈大笑道:“怪不得岁莲姐姐说她不与他人同榻,原来,她是与老鼠同榻啊。”

一句话,登时触动了成岁莲的泪腺,眼泪一泡一泡的往下流,最后终于“哇”的一声痛哭,脑袋仍是一动不敢动,哭喊道:“大哥,二哥,快,快把它拿开,恶心死了。”

成寒阴着脸,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瓮声瓮气道:“衣不避体,成何体统,还不快快更衣!!!”

成岁莲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分外的委屈,她若是能动,早就动了,何必叫嚷着让大哥挪开死老鼠?

岁莲眼睛恳求的看向成竹,成竹犹豫片刻,从床榻边角拿起帚扫,轻轻戳了戳“老鼠饼”,许是“压得太实”,老鼠的尸体竟是缝丝不动。

成竹心里不由焦急,忙使出了浑身的劲力,使劲一怼,结果劲道又用大了,“老鼠饼”蓦的被撅开来,直直的飞向了成岁莲的胳膊,“吧嗒”一下粘在了上面,成岁莲忙甩了下胳膊,这才重新跌在了榻上,粘染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原来,这老鼠并不如表面看的没有流血,而是所有的血迹都顺着屁股流出来,粘在了身下,凝固结痂,粘在了榻上,里面殷着一层血,被成竹一下子怼开来,干血痂甚至扯出来一小堆打结的肠子。

成竹顿时扔下帚扫,跑到院外呕吐去了,其他人虽然没有吐,但也如成竹一样做鸟兽散,只余下明月一人,亦是心里翻腾得难受。

明月心里这个气啊,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骆平的鬼主意,难怪一向睚眦必较的他,竟那样好心的与成岁莲换了屋子,怕是早就打下了惩治她的心思。

明月不是生气于骆平惩治成岁莲这朵折磨她的白莲花,她只是心疼她上好的床榻,她崭新的被褥,被这样一滩老鼠的血肉给弄脏了。

明月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使出浑身的力量冲关餐外面怒吼道:“成岁莲她骆哥哥!你给我滚过来!若是不能收拾干净这床铺,我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饶你!!!”

只是任她怒吼,震得房梁微微颤动,仍是杳无声息,冲到院中一望,哪里还有骆平和王裕的影子?

明月忍着气对成岁莲道:“岁莲姑娘,你往里挪一挪,我将这老鼠扔掉。”

成岁莲阴着脸骂道:“你个丧门星,住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遍地是老鼠?你快快把老鼠拿开,否则我绝不饶你!!!”

明月嫣然一笑,不再强求成岁莲挪动,而是将褥子如筒般卷起来,先是卷起了老鼠,却并不停歇,继续向前卷向岁莲,岁莲吓得登时跳将开来,她可不想与老鼠再卷于一处。

明月满意的将褥子卷成筒,直接抱着走出房门,决定将它付之一炬,若不是她也被“老鼠饼”给恶心到了,还真不一定舍得烧掉。

待处理完褥子回到家中,除了想念明月的殷家姐弟和高儿,其他的成家人己是人去屋空,昨日的热闹,竟似做梦一般的浮光掠影,完完全全的不真实了。

明月爽气的坐在了门槛上,呵呵的笑个不停,这骆平坏是坏了点儿,不过效果可是杠杠的。

成家一大家子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偏偏个个都是骄毛,自己因刘氏而投鼠忌器,打不得,骂不得,被折腾得够呛。

如今被骆平轻松搞定,一只死老鼠吓退了一群成家人,匆匆忙忙逃回朝阳县,只怕以后也不敢来向阳村做客了,又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最大的限度只会嘲笑明月是个农女,农家住宅简陋,而且盛产老鼠,却绝对不会说明月怠慢的成家人,这样,就足够了。

如此看来,这骆平,当真是,可耻的令人喜欢啊。

饶是明月了解骆平,还是低估了骆平的“小心眼儿”,得罪了他和他所在乎的人,怎么可能一只死老鼠了事?刚刚出村没到半个时辰,成家的马车,就如中了邪似的甩掉了一只轱辘,一个时辰时,马绳子断了一节,马儿疯也似的挣脱了车厢,飞一般的奔跑了。

结果的结果是,成家一大家子的人,全部都走着回到了县城,成岁荷穷苦惯了,还可抗得过去;可是苦了这成岁莲,出门就坐车,进府就上轿,好好的一双脚,硬生生从三寸金莲,走成了宽大熊掌,连鞋子都脱不来了。

明月心情舒畅,嘴里哼着小曲,屁股扭得欢畅,眼睛含着温情,走入地窖之中,决定兑现昨天答应给骆平的一坛酱油送京的承诺。

进入地窖之后,明月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思想打结了半天才徐徐回笼。

只见宽敞的地窖之中,她的十几口装酱油的大缸和十几个石槽的盐石,均都不翼而飞,连不小心散到地上的盐末子都毫不放过,唯一留下的只有十几口泡菜缸。

这泡菜缸之所以免遭“洗劫”,不是骆平心慈手软,而是因为泡菜缸里的泡菜,前几日刚刚被北疆取走一批,珍味坊取走一批,已经是所剩无几。

明月愉悦的心情再次跌落低谷,大声怒吼道:“骆平,你这个小偷!饥不择食,早晚有一天你会由老鼠变成蝙蝠!!!”

事实还不止如此,待明月走到院中,准备做些好吃的,犒赏回家来的成高、松儿和明星、明阳几个小娃子之时,院外一阵嘈杂,推开院门,全村利手利脚的男女老少,均如洪水绝堤般的向前方跑去。

明月骇了一跳,脑中如闪电般闪过山里的各种灾难,或是山洪爆发,或是兽潮来袭,亦或是瘟疫横行......

村人们站定路口,明月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何事,张婆婆一顿手中的拐杖,礅得地面似乎都跟着颤抖起来了,颇有一翻气势,随即却是泪眼婆挲,手无助的伸向前方,在空中虚无的比划着什么,连手指尖都在颤抖着,可见其伤心之深。

明月奇怪的看着张婆婆的怪异举动,百思不得其解,在看到张婆婆虚无的抚摸下方,一个巨大的新钜而成的树桩后,才恍然大悟,也终于知道刚刚的症结出在哪里,自己又为何感觉到缺失了些什么。

举目观望,刺眼的阳光刺得明月眼色一眯,就在昨天晚上之前,这里还有一株不知活了几百年的大榕树,根须与枝条千丝万数,如同垂下的褐色根须瀑布一般,更是不知为多少农人遮挡了多少阴凉和风雨

榕树的主要生存环境在南方, 这一株是北方人的生凭仅见,所以村人们都带着一种浓浓的自豪感,虽然达不到日日供俸的标准,但最起码人人都会发乎自觉的袒护于它。

明月忧心的看见树桩上破坏性的刀口,心里升腾起了一种嗔责的情愫来,这骆平,到底是什么意思?偷完酱油偷盐石,偷完盐石再偷榕树,这是贼不走空的意思吗?下一个被他偷的对象,会是谁呢?

见这树消失的诡异,海大壮不免忧心道:“这树打我小时候就在,从小娃子伴我成长成老头子,太久远了。这小贼,神不知、鬼不觉在咱眼皮子底下将树给钜了,可见这人是预谋己久的,是咱向阳村、上至蹒跚而叔的八十老妪、下至呱呱坠地的初生娃子、共同的敌人。若是得知是哪个憋三使坏,我绝不能轻饶于他!!!”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旺仔小馒头

骆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偷盐石、价酱油和偷榕树,明月心里却没有半分责怪,反而隐隐的觉得,骆平偷走地窖里的盐石和酱油是为了自己安全考虑,毕竟,自己家中放着这些东西,始终是一个隐忧,随时可能会引起祸端。

只是,偷走榕树却让明月百思不得其解,榕树的根须连着地下地道,砍掉榕树,不是更容易爆露吗?

明月还没等去县里问骆平原因,家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小翠临盆了,生下了一个六斤多重的女儿,因为斤数不小,生得格外辛苦,简直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因为同样养育娃子,小翠和殷明霞便有了共同话题,天天腻在一起,唠的皆是育娃经,今天议论什么吃食补奶水,明日议论什么材质的尿布舒服,这可苦了明月,被这二人支使的手脚不着闲。

反观小翠和明霞,脸色这叫一个红润白晰,奶水这叫一个盈润有余,身形这叫一个吹弹可破,用明月的话讲,这是因为二人胖了把脸上的褶子撑开了,所以“白胖白胖”的,气得小翠差点儿直接翻脸。

两个新晋产妇,除了喂自家的娃子,还要喂养着“馒头”。

“馒头”也是个适应能力强的,能清楚的通过味道分辨出这两个“奶娘”,并随时调整吃奶的“方式”。

当吃殷明霞的奶水时,因为明霞严厉,“馒头”会双手交叉在自己胸前紧握,小心翼翼的用嘴嘬奶,生怕这个“二娘”赏他的个脑瓜崩;

当吃小翠的奶水时,因为小翠这个“三娘”宠溺,“馒头”就会调皮的双手捧着吃,即使吃饱了也会叼着玩耍,害得小翠自己的女儿八月经常嚎淘大哭,每日上演夺娘大战,乐此不疲。

两个娘、三个娃每天忙得不亦乐忽,却可怜了明月。明明是她好心将“馒头”收养的,并“视为己出”,结果的结果,“馒头”对她,简直冷漠得令人发指。

平时抱抱还有情可缘,赏个笑脸;若是饿了,顿时翻脸无情。只要明月一抱,定时如魔音灌耳般的哀嚎,哪里还有孺慕小可人的模样?

明月撅着嘴巴,点指着吃得正香的“馒头”的鼻尖道:“你再这样对我,我就不要你了,换娃!!我要当八月和万贯的娘亲!”

陈大娘走进屋来,将汤盅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一幕笑道:“小姐,你还有两个多月才及笄呢,怎么能随便给小娃子当娘亲,以后不好嫁人的。”

小翠坐在床榻上,左手拍着刚刚睡着的八月,右手抱着“馒头”入怀,吃得正酣,小翠一脸温柔道:“明月,陈大娘说得对,你是一个未嫁人妇的黄花大闺女,凭白认了个儿子实在影响声名,我一会儿和魏郎商量商量,就由我们来养算了。”

明月眼睛却是瞪得溜圆,做势要抢回“馒头”,脸上佯装凶狠道:“你是不是想将我儿子养到你身下,好堂堂正正的替‘八月’报‘馒头’抢奶之仇?我才不上你的当。我要将‘馒头’好好养大成人,及笄后将‘八月’娶回来欺负,生一堆‘小馒头’,小名儿都起好了,就叫旺仔小馒头......”

陈大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将汤盅掀开,盛了两碗放在桌上,笑道:“小姐,这是小山早晨上山新猎的野鸽子,特意炖了一上午给几个主子补身子用的。你和翠姑娘先吃着,明霞姑娘和娇婶娘那里老奴这就送过去。”

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陈山一家的到来,让明月省了不少的心,抛开三个恼人的娃子,算是基本过起养尊处优的日子。

那日骆平不辞而别后,第二日下午便送过来一家五口人来,就是陈山老两口,带着陈小山小两口,下面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子。

这几人一看就是惯做了活计的,事情安排的头头是道,陈山如同管家,负责安排所有事情;陈大娘和她儿媳妇草花负责屋里的所有活计;陈小山则是负责屋外的活计,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就是十岁的陈石头,也因家境贫困被卖多次而变得成熟,负责跑个腿学个舌,让人很是放心。

骆平十万个不靠谱,这件事情还是很靠谱的。

转眼又过了几日,进入夏末秋初,鸳鸯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韩兴,因鸳鸯是明月穿越以来,勉强能称得上朋友的朋友,明月特意送了一幅银头面添妆。

鸳鸯看着添妆,抬眼看向明月,怔忡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毕竟,因韩兴喜欢明月之事,她心里难免有些疙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理会明月了。

明月已经挽起鸳鸯的手,嫣然一笑道:“一定要幸福。”说完,转身便预离开,毕竟全村人都知道韩兴喜欢明月,留下来吃酒席难免会听些乌七八糟的猜忌。

鸳鸯轻轻叹了口气,眼色一润,终于还是叫住明月,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的喜帕来,递向明月道:“你那时丢了大兴哥的旧喜帕,两家嫌隙时,你陪给大兴哥这条新喜帕。大兴哥倍加珍惜,总是纳在怀里,在村人传你有相好之时,他抱着帕子哭了一宿;后来听说相好之说是刘英的无稽之谈,他又抱着帕子乐了一宿。婆母娘怕大兴哥闹出病来,便将帕子偷出来,让我做喜帕,即省了银钱,也断了大兴哥的念想,我不想让大兴哥伤心,所以并没有用这条喜帕,现在,你将帕子收回去可好?”

明月抬眼,紧紧的盯着鸳鸯,只一瞬,便被盯得面有愧色,低下了头。

聪明如明月,又怎会不明白鸳鸯的意思?韩兴心里始终放不下明月,周氏又恨得明月一家牙直痒痒,这两家的姻缘早就是不可能之事,偏韩兴还做着美梦。

鸳鸯此时拿出这条帕子来,一是试探明月对韩兴还有没有什么想法;另一个是因明月添妆之行,多少触动了她的友谊神经,于是“宽宏大度”,与明月共侍一夫也是乐意的。

现在的明月,虽然娘亲刘氏嫁给了县令,但县令不许明月进入成家门,外界揣度者有之,恶意中伤者有之,前些时日又捡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子当儿子,明月这名声,己跌至了历史最低点。

明月淡然一笑道:“鸳鸯,如果我不在乎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我娘当初便会嫁给韩大伯为妾,跟周兰花共侍一夫,何必等到现在呢?”

鸳鸯脸色羞愧得一红,是自己想多了,自己为了韩兴哥,嘴上说不介意,心里也忐忑着,生怕明月答应下来。

明月走至门口,回头看着三分自责、三分羞愧、三分庆幸的鸳鸯,脸色一缓道:“你不必介怀,我与大兴哥本就没有大家所传的男女之情,刘英说的事,不是揣测,而是事实。”说罢,转身而去,留下怔忡的鸳鸯,以及叽叽喳喳帮她添妆的少女们。

鸳鸯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明月真的有心上人了,只是,她的心上人会是谁呢?

至此,向阳村的少男、少女们又添了一个谈资,就是猜度着明月的心上人是谁。

有人猜是珍味坊的骆平,但一细打听便会知道,这骆平的相好,是怡红院的妙玉;

有人猜是海大壮的侄子,因为海大壮派他来找过明月,二人聊了半天,那海子脸都红成了布;

还有人说明月是在等苏宏图考上举子,要当官家夫人......

当众口烁金,说得有模有样之时,苏宏图无疑又给添了一把火,上门来提亲了,最奇怪的是,苏父和苏母竟然同意了,要堂堂正正的将明月娶回来当正室。

消息一出,立马羡慕坏了一众小媳妇、大姑娘,眼睛冒着金光的看着明月,明月的身价,立马由一块路旁无人问津的土坷垃,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夜明珠,再次占据了妇人们的八卦头条。

更让人不解的是,苏家前脚提亲,将一大车的聘礼放在院子里,后脚明月就让陈小山将聘礼给抬回去了,连个面都没露。

村人们再次悬幻了,不明所以。于是,又开始议论纷纷。

传的最多的版本是,明月现在是下蛋的金鸡,手里有的是银子。苏家拿的聘礼,看着不少,却都是陈年的绸子、过时的银饰,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苏宏图过去做的文章字画充数,明月觉得脸上无光,她给苏家银子,让苏家重新准备......

时间过了几天,见明月和苏家都没了动静,村人们一面倒的开始讲究明月,眼高于顶,连秀才都不看在眼里,待苏秀才考取了状元,怕有这殷明月后悔的时候......

好不容易谣言平息的时候,苏宏图成亲的消息,如一声炸雷般的传遍了朝阳县,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新娘子却不是明月,而是先前定亲、后来悔亲、再后来嫁给江暮的黎小姐。

简而言之,苏宏图成亲了,娶的还是一个和离的妇人,还是一个出尔反迩的妇人。

这消息,烘得明月外焦里嫩,不用听苏宏图说,明月都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因。

这黎小姐是个有心计的,又是个趋向富贵的,先是见江暮前途似锦,于是抛下苏宏图,嫁给江暮;久而久之,江暮江郎才尽(本来也是个盗文犯),连个童生都没考过去,分明是欺世盗名之辈。

于是黎小姐故态重生,又重新撩拨考中秀才的苏宏图,苏宏图本就是个木讷和少根筋的,遇上了黎小姐这个功于心计的女人,又是先生的女儿,虽然不喜欢,却又摆脱不得,常此以往难免有些猜度闲言。

苏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黎小姐再好,也已经不是小姐,而是江家妇人,于是苏母便想起了殷明月,两权相害取其轻,这是想挤走黎小姐,所以才出此下策。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母不过一个乡野妇人,最终黎小姐技高一筹,算计了苏宏图的名声。因为报考举子,对本人德行有个考评,为了考举子,苏宏图也不得不娶了己是江家妇的黎小姐,只不知这黎小姐用了什么方法,竟让江暮同意放弃了黎小姐。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厘头老乡

转眼到了苏宏图苏秀才成亲的日子,与往常成亲不同的是,因为是向阳村第一个秀才成亲,一荣俱荣,整个向阳村村民陷入了一种空前高涨的情绪之中,汉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如同他自己娶了一个娇滴滴的媳妇儿一般;女子欣喜的含羞带怯,就如同她自己嫁了一个前程似锦的官老爷一般。

明月本来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但是回眼看向床榻哭得不像样子的娃子,她又突然觉得,参加苏宏图的婚礼,被人指指点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一床榻的“馒头”、“花卷”和“包子”----“馒头”,就是明月找遍了全村要奶吃的那个小家伙;而“花卷”和“包子”,又是成越的另一大力作。

为了赢明月,成越不分日夜在山里撵母猴子玩,期待着再次“守株待免”----应该说是“守猴待娃”,如捡到“馒头”一般再捡一个娃子,好跟明月换猪蹄吃。

如此这般,只两日功夫,成越便撵得全沧澜山的母猴子哀嚎遍野、颇于奔命,有些被撵得虚脱的,干脆老实的躺在地上,等着成越上前来捉,那哀怨的小眼神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成越是要逼着母猴子与他成亲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他看到了一个被狼咬得奄奄一息的樵夫,他将樵夫送回家,眼见着樵夫无钱治病,等待死亡降临,于是成越大发“善心”,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他出五十两银子买下樵夫家一对两岁的双胞胎女儿。

樵夫家女儿上头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子、六岁的丫头,对后生的这两个女儿本就不太重视,只沉吟了一会儿,便欣然应允。

当成越将两个懵懵懂懂、蹒跚学步的小娃子带到明月面前时,明月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响,半天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待向成越问明这两个娃子的由来后,明月只觉得不仅头疼,连手和牙也都痒痒了,于是乎,就与成越来了个大战三百回合。

明月的力道虽不及成越,但眼睛的准头非成越能比,在二人打了半个时辰之后,成越的脸被打成了蚂蜂窝,深一坑浅一坑;明月的胳膊被打成了彩虹桥,青一条紫一条。

二人渐渐都打出了底火,谁也不让谁,直到打得气喘嘘嘘,连抬手都没了力气。

二人都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明月恼怒成越以性命为要挟,逼得人家卖女儿,搞得人家骨肉分离,更何况,那银子还是过后偷的自己的;

成越则认为那樵夫伤的是脊背,即使好了也干不了重活,根本养不活一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八口人,买他女儿,是双赢的事情,更何况,他还能换来明月十个大猪蹄啃。

二人互相不对眼,同时下了断言,从此师徒变路人,成越将两个女娃儿直接扔下不管,一甩袖子回了北麓。

明月只好试着打听,在打听到那户樵夫家时,才发现樵夫家己经易主,变成本村的一个郎中所有,原因是樵夫着急搬家,用宅子抵了诊金。

因为是同村人,明月便与郎中仔细打听,郎中是个健谈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这樵夫之所以急着搬家,竟是怕买了娃子的人家退娃。

这两个娃子身体看着健康,但其中一个娃子的右脚是六根脚趾,一直被视为不祥之人。所以成越露出买娃的意愿时,这樵夫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便答应了,唯一可惜的是,另一个娃子是正常的,无奈买一赠一的卖给了成越。

明月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是觉得牵着两个娃儿的手,异常的沉重,心里如同漏了风一般,生生的疼。

万般无奈的明月,只好将两个娃子留在家中养着,有了六根脚趾的,起名叫“花卷”,脸儿稍微圆些的,起名叫“包子”。

“花卷”和“包子”初离开娘亲,心情阴郁难抑,一天难得开晴。

不见到明月还好些,一见到明月,聪明的娃儿知道明月带她们回过家里,就像是见到希望一般,急急的往身上扑,哇哇的痛哭,哭得明月好一阵心酸,后来干脆躲着两个娃儿不敢露面了,只等着这两个娃子忘了过去的家再露面。

明月心情阴郁的往苏家走,估计是去的较晚,路上倒是没有碰到几个村人。

临进苏家的院门前,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往里张望,明月如同那人一般,亦向里张望,见院中已经热热闹闹的开起了露天席,才转头看向那人。

那个见到明月亦是吓了一跳,忙用手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见明月果然噤了声,这才小声道:“看在‘老乡’的面子上,别吵吵,你将姓黎的老家伙找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明月翻了一记白眼笑道:“啧啧啧,你也有今天?你骗了红芍的感情,骗了红芍的金钱,到头来,被一朵白莲花给骗了婚,又如甩破裤子一般给甩了,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江暮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学着明月的样子,驳回一记白眼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有你的男人宠着、护着,自然衣食不缺,生命无忧,我前世是挖矿卖苦力的,没有一技傍身,只会老师罚背的几句古诗,还险些被你拆穿了。这姓黎的父女就是衣冠禽兽,见我中不了童生和秀才,和老子玩了一计仙人跳,睡了一个有钱人的小妾,姓黎的装好人相救于我,条件是让我答应与他女儿和离,从此一别两欢,各自欢喜,呸,他想的美。”

明月偷觑了两眼院子,见无人注意,将江暮拉到院墙篱笆一角,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是一个现代人渣,有什么想不开的,合则聚,不合则散,这种心机女,何必跟她拴在一条绳上等死、虚度青春,前面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还在向你招手呢!”

江暮神情顿时有些诅丧道:“人家才不是人渣。刚来这里时,我有些得意忘形,日日花天酒地,夜夜流连青-楼,越到后来,我越想骂娘,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一点儿人权自由都没有,还不如回去挖矿来得舒心。我便开始骗妓子银子,四处打听和寻访回去的办法。终于让我找到一处,就是那个叫太湖的地方,也许,那下面就是回去的路。”

明月听得云里雾里,江暮解释了半天才只理解了三成意思。

太湖是位于沧澜山背向一面,原是皇家猎场,后来因血荼鱼之祸而日渐颓败,更没有人把守,只有其中夜映池一处被泯王圈着占用。

江暮骗得钱财四处找寻,也来到了这太湖,看到了大名鼎鼎的血荼鱼,就是那处被它咬过之后,人立即晕倒,甚至胡言乱语,不足几日便死亡的血荼鱼。

江暮是个聪明人,亦或是受他前世挖矿的经验影响,他并没有研究鱼,而是先研究水,竟让他查出这湖水中,富含一种奇怪的磁铁元素。

有了狐疑,他便不再放弃,用数百米的绳子拴了巨大的铁钎子放入湖中,经过上千次的试验,终于发现了一个只有两米见方的深不见底的磁洞,不管他拴什么进去都会无影无踪,于是他抱着前世看科幻片的信心,认为这是一处可以穿越时空的磁洞。

明月伸手探了探江暮的额头,狐疑道:“你这没发烧也没发疯的,怎么竟说些胡话?前世的什么虫洞、磁洞、时空穿梭机什么的,都是编剧凭脑子编出来的,这你也信?别你一入太湖,没等进入磁洞,先进入了鱼腹。快醒醒,别白日做梦了。”

江暮颇为不高兴,一把拍开明月的手,提高了嗓门道:“若是不信,你是怎么穿过来的?金字塔、长城、始皇陵怎么解释?”

明月气得忙掩住江暮的嘴巴,气恼道:“江少爷,咱这是在苏家篱笆墙外,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我不服墙,只服你,中不中?你赶紧穿回去吧,不成功便成仁。既然都回去赚人民币了,你还来找你老岳父要银子做甚?”

江暮脸色红了红,涎着脸,手指摆了个微搓钱币的模样,讪然道:“哥们实验经费用完了,还得找银子先把鱼杀死再说,你都说了,不能还没等穿回去,自己先成了鱼食儿......”

到现在明月才明白,这江暮此行来苏家的目的,不是对黎小姐恋恋不舍,也不是怒于黎小姐移情别恋,他只是、只是,没银子花了,想要挟他爱面子的岳父老泰山,舍些银子出来......

明月有种捂脸爆走的冲动,羞愧于和这个江暮竟然来自同一个世界,一样的现代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明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像轰苍蝇似的挥挥手道:“去去去,赶紧研究你的时空穿梭去,祝你早日回家快乐的挖煤挖矿去......”

江暮欣喜的接过银票,一见上面的面额,不由得苦丧着一张脸道:“这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男人混得跟鸭子似的,夜夜陪着笑脸;女人混得眼女王似的,夜夜数钱数到手抽筋......”

江暮嘀咕半天,终于从人生的挫败感中醒来,将明月抱了个结结实实,欣喜道:“再见了,亲,不,以后别见了,亲......”

明月挣了半天没有挣脱,任由江暮抱了一会儿,江暮这才心满意足的、迈着他贱贱的步伐离开了苏家,离开了向阳村,甚至离开了朝阳县,奔他的远大前程而去。

那轻松的小碎步,让明月一度怀疑,自己和青楼妓子一样,上了江暮的当,被人渣骗了银子......

甩了甩狐疑的思绪,明月撑着地站起身来,随着她越站越高,一大排的人影闪现在篱笆墙后,有老的、少的,有男的、女的......俱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明月,一幅不屑或是震惊的模样,尤其是那黎小姐,一幅泫然欲滴的模样,仿佛明月抢了她相公。

明月的脑袋再次“嗡”的一声响,遇到江暮这样的老乡,真是不幸中的大不幸、极其不幸。

自己刚刚被全村传出有个相好的,现在就半路杀出个江暮江大才子,自己还当着他“前妻”和全向阳村村民的面儿,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自己又给了江暮一张大大的银票,仿佛坐实了,自己的相好就是这江暮,而且的而且,还是自己出钱包养的那种。

第二百六十六章 前夫君与现夫君

被如此多的人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这还是明月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的窘迫,不是因为自己本就不好的名声而一落千丈,而是因为,和自己一起被人误会的男主角,竟然是黎小姐这个绿茶婊的前夫江暮,关键是自己到现在也搞不清他到底是真人渣还是假人渣了。

苏宏图眼里的失望是那样的显而易见,就如同上等美玉赏到中间发现了一块瑕疵,一锅好汤喝了一半发现了一只苍蝇。

明月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心里总是不忍心看着苏宏图失望,讪然道:“苏宏图,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你的婚礼顺利举行,这才给江暮银子,将他打发走了,你信吗?”

声音弱弱的,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可是偏偏苏宏图信了,就像是一个哭的伤心的孩童,你给了他一颗糖,他登时破涕为笑,脸上说放晴就放晴,如此的猝不及防。

那样的纯洁无邪,让明月确信,如果自己说江暮不是和自己拥抱,而是想生擒自己做人质,他都会信以为真。

苏宏图笑的如同秋天里洒得最暖的一抹阳光,笑若灿花道:“你这样说,我便信你。”

明月第一次觉得苏宏图的信任竟如此的弥足珍贵,说出来的话,无疑于天簌之音,给了自己坚强的后盾,只要他相信了,别人不信又有何妨?

此时的明月才突然意识到,这苏宏图虽然每次与自己见面都是水火不相融,但自己还是挺在意他的想法的。

虽然,他的想法几乎次次让明月抓狂爆走,但偶尔的小感动也会让明月泪目,如上次苏宏图被李放恶整险些从树上摔死,苏宏图怕苏母找三房麻烦,硬挺着伤不说一句;又如这次,即使看到了自己和江暮拥抱、送银子,却仍然意无反顾的相信自己,这对于思想如此古板的他,是多么的让人窝心感动。

连向阳村最高学识的苏秀才都相信了,众村民也不好再刁难明月,毕竟,除了苏秀才撑腰,这明月自己也是有钱、有地、有本事,再不受待见,人家的娘亲也是嫁给了堂堂县太爷,于是,村民选择性的一边倒,变不屑为窃窃私语,算是给明月留了最后一些颜面。

苏母只恨生了个一根筋的儿子,一门心思的想纳殷明月为妾,即使娶了黎小姐为正室,心里却还是偏向着明月说话;

而黎小姐这支绿茶婊,因戴着红喜帕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从肩膀上的抖动看出来情绪变化,成因只有两个,一个是被气得不轻。一个是内伤得不轻,总之,气急败坏加心里淤血。

自己难捱还不够,黎绿茶定要拉上婆母娘一起受苦,左手狠狠的掐着苏母的胳膊,很快起了几道紫凛子,明月不由得想起了容嬷嬷,好生的替苏母发疼。

这也怪不得黎小姐气恼,千般算计、万般筹谋,好不容易摆脱了强弩之末的前夫君江暮,与前途似锦的现夫君苏宏图成亲。

前夫君来此,却不是因爱生恨来扰局,而是与现夫君的老情人眉来眼去,现夫君又一幅宽宏大度的模样,再次与老情人眉来眼去,两个夫君对她这个前任与现任集一身的美貌小姐视而不见、弃若弊履……

黎父一脸薄凉的看着苏父、苏母,那神情与阎罗殿里的鬼判差不多,大有苏家不还一个公道、苏宏图就休想参加开春的科举。

苏父打了一个寒噤,知道这黎父是以苏宏图能不能参加举人考试相要挟,只得向苏母使了一个眼色。

苏母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咬牙挺着被黎小姐掐,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好翻脸,心里还宽慰自己说,这黎家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坏到哪里去,定是被明月气得狠了。

如此一来,这苏母仿佛找到了出气筒,像刚刚下了蛋的母鸡,叉着腰,对明月“咯咯咯”不停的骂将开来:“你看我家宏图另娶他人,前来破坏是也不是?我家宏图与黎小姐情深似海,定能白头偕老的。不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货能拆散的,亏的老天有眼,我前些日子被邪祟迷了眼,险些让宏图娶你为妻,我丑话说在前头,别说是妻,就是做妾,以后也是没门儿。滚,马上给我滚!!!”

明月眉毛紧紧皱起,眼中凛光射出,吓得苏母往后退了两大步,以为明月这向阳村第一悍女要发飙,哪知明月只瞟了她一眼,便紧紧盯住了黎小姐的喜帕,慢条丝礼道:“听说苏婶子前些日子从鸳鸯手里买了个二手喜帕,莫不是这是新兴起的风俗?女人喝了两家井水、找了两个相公,就得用二手喜帕?因为是二手的,定是个走村的货郎手中再贱不能过的贱-货了......”

这明月表面上句句不离帕子, 任谁都能听出来,实际上是转弯抹角的骂黎小姐二嫁人妇,至于说黎小姐头上的喜帕是二手的,那就更简单了,因为这喜帕本就是韩家与三房绝裂时明月赔给韩兴的,鸳鸯成亲时还要交给明月,明月并没有要,也许就是那时起,韩兴知道明月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断了念想,鸳鸯便将喜帕当成寻常物件处置了。

若是换做别的农家嫁女,用着也是不错的,因为实际上,那喜帕鸳鸯并没有用过,而是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而黎小姐却不知道此事,所以明月才故意如此这般的气她。

依明月对黎家的了解,这黎小姐自视高人一等,万没有从别的嫁娘手里低价买二手喜帕的道理,定是苏母的小心眼儿在作祟,只是唯一让人不解的是,这黎小姐为何不亲自动手绣喜帕,反而让婆母娘劳神伤财的准备。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黎小姐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怒不可遏的扔到苏母脸上,眼睛气得赤红,语气不善道:“婶子,殷明月说的可是真的?这帕子是别人用过的?”

苏母脸上一阵慌色划过,故作掩拭的忙捡起红帕子,胡乱的重新要盖在黎小姐头上,轻声细语道:“媳妇,别听这小贱-货挑拨,成亲的太急了,俺眼神不济,这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从鸳鸯手里买过来的一条喜帕,却不是鸳鸯成亲盖的那条,只是绣的花样子和材质一模一样而矣。”

黎绿茶不是愚笨之人,马上从苏母的话里听出话音来,什么叫“材质一样”“花样子一样”?分明是找籍口想蒙混过关,而且一口一个“小贱货”,分明是讽刺自己的红喜帕是“贱-货”......

黎绿花似受了万般委屈,咬着下唇怒道:“婶子,你敢用苏郎的前途发誓吗?”

苏母的脸色分外的窘迫,那两条喜帕绣得一模一样,连鸳鸯都有些傻傻分不清,她因此才按二手的喜帕折了一半的铜板,若是拿苏宏途的前程发誓,她不想冒这个险。

苏母如此一犹豫,本来是假的都变成了真的了,苏宏图的脸色也跟着变了颜色,没想到自家娘亲千省万省,竟然在喜帕上节省,这让自己堂堂一个秀才,在村人面前,尤其是在明月面前丢尽了脸面。

苏母本就不是善茬子,先前一味讨好黎家,不过是想着儿子的前途不受影响,如今不仅被儿媳妇怒目而视,还当着全村的面不孝的数落着自己。

从古至今,哪有婆婆搓磨不住媳妇的?何况自己儿子争气,将来可是捧官印、审大案的大官儿,被一个二嫁的妇人给制住了,以后这还得了?

苏母心里也越加的不满起来,眉毛一皱,指着被掼在地上的红帕子道:“这红盖头只有在入洞房之时,由丈夫亲手用称杆子挑起才能白头偕老,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黎母虽然是个儒雅妇人,但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上前将女儿揽在自己身后,眼睛瞪的似豹子,犀利的盯回苏母道:“我就劝女儿别找这乡野穷酸人家,永远改不好一身小家子气,若是养不起儿子,还不如给我们黎家倒插门好了,免得累得我女儿跟着丢人现眼。”

苏母被呛得火气上涌,轻叱道:“我们宏图将来是要光耀门楣的,你女儿若是不嫁,有的是姑娘来嫁,从朝阳县城门楼子,一直排到向阳村祠堂,数都数不过来,赶紧走,赶紧倒地方。”

黎母见用女儿要挟不住苏母,眼珠一转道:“科考是要请官家做举荐的,上次举荐宏图考秀才的成县令和县丞,此次已经举荐了厉家的二公子和许家的小公子,若是找不到别的举子举荐,就来不及参加春试了。”

血淋淋的威胁,果然是一条喜帕引发的血案,喜帕为什么这样红,原来是两件刀光剑影博弈给染红的。

明月不由得一哆嗦,觉得空气里凉嗖嗖的,转身要离去,见苏宏图正紧抿着下唇,一脸失望的看着黎小姐,黎小姐一脸的坚定,不见半分缓色,若是苏家不给一个妥善的说法,怕是不好蒙混过关了。

一向活在单纯无暇时光里的书呆子,眼中终于见到了一种叫做沧桑与悲凉的东西,他一直以为贤良淑德的黎小姐,原来也不过迩迩,连寻常农女都不如,最起码,明月就没用这些东西来要挟过自己,上次就是成大人看在明月的面子上帮自己举荐的。

苏宏图的脑袋终于开了窍,一脸希冀的看着明月,眼中的光芒晃得明月不忍拒绝。

明月实在忘不了苏宏图对自己说的那句“你这样说,我便信你”,更不想他被一只绿茶要挟,遂点了点头道:“你去县里找成县令帮忙,他大哥就住在县衙,不仅是进士出身,还是外县的县丞。”

苏宏图顿时欢声雀跃,比刚刚自己娶媳妇还乐呵,似想到了什么,一脸紧张道:“明月,成县令对你有偏见,你冒然求他,会不会惹怒了他?会不会连带羞辱你?会不会迁怒于你娘?会不会给明星小鞋穿?会不会让高儿欺负松儿?会不会......”

明月嫣然一笑,这苏宏图从婚礼到现在,终于变得又再像他了。

明月难得没有因为苏宏图的碎碎念而抓狂揍人,反而微微一笑道:“你拎着一罐熬好的风寒药给他,他就会帮你了。”

苏宏图万分的感动,眼角发红,喃喃自语道:“为了我,去求讨厌你的人,明月,你真的受苦了。”

“呃......”明月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谢意了, 她可以说,不入成家籍,真的不是因为成鸿略讨厌自己,而是自己讨厌成家人,更不想连累成家人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被羡慕的生活

举荐苏宏图参加科考、维护苏宏图声名,是黎家手里的筹码,如今因明月的介入,竟经松的解决了科考举荐人问题,不带一丝犹疑。

如此一来,黎家与苏家的亲事,便没有了政治支撑,剩下唯一的作用,只是保住苏宏图与黎小姐情己有“肌肤之亲”的坏声名,因此,不论如何,这婚礼还会照常进行,只是主次关系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黎小姐原本有举荐之功,便可以高高在上,现在失了先机,还气恼掐了婆母娘;黎小姐的娘亲又当着全村人的面让苏母难堪,说些夹眼皮的要挟话;

不用想也可以预知,即使嫁进苏家,这黎小姐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刚刚气贯如虹的气焰登时如临瀑布,浇得熄了不少,只是怨毒的盯着明月,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她越不高兴,明月就越高兴,反唇相讥道:“喜帕都是黎小姐自己掀的,莫不是想让婚礼中途而废?”

一语惊醒梦中人,黎小姐心思百转千回,自己嫁苏宏图已经是二为人妇,若是再被退了亲,只怕任她心机再深,再会算计,也会被婆家人瞧不起,视若泥淖,从苏母前后不一的态度就可以说明了一切。

黎小姐脸色一缓,转颜对苏母盈盈下拜施礼道:“娘,是儿媳妇误会了,既然不是鸳鸯用过的,那儿媳妇继续用过就好,是儿媳逾矩了,以后定会听从婆母娘的话,伺候好夫君,让夫君开春安然参加春科,一举夺下举人来,路资就从儿媳妇的嫁妆里出好了。”

苏母的眼睛登时亮了不少,和黎家结亲,被黎家要挟是一个原因,看中黎家的书香门第和小康世家也是个重要原因。

春科虽说是春天,但全国大部分的学子秋天就要赶往京城,也就是说,要在京城呆上半年多时间,若不是苏家日子拮据,现在的苏宏图就应该去京城的路上了。

到了京城,寻个清净之所,先要拜访京城文学大家,谈谈社论,了解君上所好,也算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临时补补政治课,在写文章的时候,就会知道皇帝忌讳什么,愿意听什么,若是书法文笔精绝,又投了皇帝所好,中个状元探花也是极有可能。

即使中不了状元探花,在京期间结交一些权贵 也是上上之策,最好是投到某个权贵门下,说的好听点儿,叫请教,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提前站队孝忠,陪人家晚上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开个玩笑、会个姑娘,若是被重视了,中进士后安插留任京中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是个木讷的,即没入了皇上的眼,更没入了权贵的眼,只是文章中等偏上,成了末等进士,也不是全无办法,就是给吏部的官员使了银子,也是有极少数机会留任京中的,即使不能留任京城,派到哪个郡哪个县为官,是富、穷的,是大的、小的,是哪个王爷的属地,亦或是哪位匪帮的驻地,这其中的门道可多着呢,分得好的,一生富贵;分的不好的,也可能一夜丧命,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需要银子的,看文学大学需要银子,投靠权贵需要银子,派送差使地,更得要需要银子。

苏母整个脑海里,都是如何如何筹集银子,两鬓斑白,实在无法,这才打起了迎娶明月的主意,一是为了让还是江家媳妇的江黎氏知难而退,二一个就是从明月手里抠出赴京的盘缠和请官家推荐的厚礼。

苏母再精明,出算计不过有心人黎小姐,更没有她破斧沉舟的狠绝,一听说苏母要打明月的主意,干脆一不做地不休,骗苏宏图去黎先生的书院,说是帮他引荐推荐人。

苏宏图这个呆瓜,一听前途有望,当晚就兴奋的去了黎先生的书房,黑灯瞎火之中,就“撞见”沐浴中的黎小姐,黎小姐慌乱跑出浴桶,脚下一滑,就撞入了苏宏图的怀抱,二人滚做一团,就成了“肌肤之亲”。

见黎小姐不仅态度上服了软,连盘缠都准备掏了,苏母的精气神迅速回笼,本身不足一米五的矮小身子,迅速昂首挺胸,生生弄出了一米八身高的气势来,对还在施礼的黎小姐道:“以后要尊守苏家家规,莫再杵逆长辈和夫君。”

装乖卖巧历来是黎绿茶的强项,果然,她颇为乖巧的点了点头,眼睛的斜光里,却是怨毒的盯着明月,只一闪而逝。

见婚礼又能如期举行了,明月觉得无趣,便疾步回了家中,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月想含饴弄娃,有些人却不愿,门扉被拍得山响,陈小山去开了门,直接让进了屋内,此人非是旁人,竟是大腹便便的宋娇娇。

宋娇娇一脸愤色,一屁股坐在明月的身侧,气呼呼的半天没有说话。

明月只得坐起身来,边穿衣裳起榻边调侃道:“是什么人把你气成这样?孕妇生气了,是会感染到肚子里的娃子的,你的嘴撅得能挂酒坛子的,你不会想让你肚子的娃子,出生以后不是天生笑面,而是天生苦瓜面吧?”

“真的有影响吗?你没骗我?”宋娇娇信以为真,眼睛里满是怀疑,手却老老实实、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嘴巴。

将手拿下来时,嘴巴已经扯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觉得这样有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于是变换成了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又觉得微笑笑得不畅快,遂又绽放了一个开口笑,只是“哈哈-哈哈”的断断续续,分外的虚伪;

于是最后就换成了不换气息似的哈哈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住了口......

最后好不容易笑声止了,宋娇娇忙收了笑容,一脸肃然、紧张的问道:“娃子在俺肚里都六七个月了,现在改还来得及吗?以后出生不会长得像撅嘴骡子似的吧?”

明月不由得莞迩,古人诚不欺我,单纯得可爱,剜了宋娇娇一眼道:“小婶子,哪有当娘的用撅嘴骡子形容自家娃子的,我小堂弟将来定是一个冰山似的帅阿哥,成为国民老公,迷倒一片小迷妹......”

宋娇娇脸色一变,本来捂着自己笑得发麻的嘴巴的手,转而捂住了明月的嘴巴,一脸嗔怪道:“我家娃子长得苦瓜脸就苦瓜脸,绝不能去当公公,快把话吞回去......”

明月这才意识道,因“文化差异”,宋娇娇误读了“国民老公”的意思,面含愧疚道:“小婶子,我不是有意的,我嘴里的国民老公,是少女们梦想的相公,不是你想的‘太监 ’的意思。”

宋娇娇这才脸色一缓,轻舒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嗔怪你,我只是害怕。害怕我家的娃子跟他大舅一样,今生不得相见。”

听了宋娇娇娓娓道来,明月才知道宋娇娇为何“见多认广”的知道宫中有种“公公”的特殊群体,要知道,这村中,根本就没有几个知道的,即使知道,也没有几个会私下议论的。

宋娇娇的大伯家虽是农家,勤劳能干,人人艳羡,五年前二儿子娶了儿媳妇,盖得青砖的大宅子;去年,老两口又搬到了镇里盖了所宅子,这是很多农家劳累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巅峰。

农民从年初到年尾,过得苦哈哈,难得有甜,常年为了一口吃食奔波,哪会攒些这些银子?

原来,这一切都是用大儿子的幸福换回来的,宋娇娇的大堂哥名叫宋百廉,进的,就是皇帝所居的紫禁城;做的,就是侍奉主上饮食起居的公公。

四年前,他回来过一次,听说在紫禁城混得不错,很得总管的赏识,大伯为了显摆,将宋娇娇一家四口也找了去。

临走时,宋百廉给家中留了些银子,对他爹娘说,以后再也出不来了,也回不来了。

当时的宋娇娇只有十一二岁,还没有完全听懂大堂哥的话,追过去给了宋百廉一颗热乎乎的鸡蛋,问道:“大堂哥,你莫要恨大伯和大伯娘,家里穷得没法才卖了你,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回来的。你看,这是我养的母鸡,今天刚开张下了鸡蛋,听说你回来了,特意给你送的礼物,长得小了些,以后你再回来之时,不仅蛋会变大,下得也会多得多了。”

摸着手中微温的蛋,宋百廉神色一怔,半天才对宋娇娇道:“娇娇,我好羡慕你,家里虽穷,父母虽懒,但不用担心随时被卖掉。你将来有了儿女,要铭记于心,不到万不得矣的地步千万不要卖掉亲生骨肉,若是定要卖,卖儿为子是上选,卖儿为奴是中选,卖儿为公,来世,父子只能为仇。”

当时的宋娇娇,懵懵懂懂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紫禁城,什么是公公,只清晰的记着宋百廉的眼睛阴得吓人,似一条毛毛虫爬在宋娇娇的心间,总是挥之不去。

多年后,宋娇娇才知道宋百廉羡慕自己什么,自己家比大伯家穷得太多, 可是父母从来没有卖掉自己和哥哥的意思,就是偷、就是骗,也从不动摇,所以,即使他们再浑蛋,宋娇娇也不愿意放弃他们,只因为,他们让别外一个人,曾经羡慕过自己的生活。

第二百六十八章 挖树的真凶

因想起了宋百廉,宋娇娇情绪不由得跌落了谷底;又想及明月说娃子是受娘亲情绪影响的,到最后,宋娇娇弄得自己一幅哭不哭、笑不笑的别扭样子,看得明月觉得分外的滑稽。

明月想起了宋娇娇来家里的最初目的,转移小婶子的话题道:“小婶子,你进门的时候长嘘短叹吗?被谁气着了?跟我说道说道,好宽宽心。”

宋娇娇这才想起了来此的目的,小脸又苦了下来,气愤无比道:“还不是因为你大伯殷金,今天一早就堂而惶之的回村了,不仅回了,还衣锦还乡,穿绸乘车,看着就是发了大财了,你奶乐坏了,让几房全部回去,就连我这个怀了娃子的,也不能幸免。”

殷金这样快就回来了?这一点倒是出乎了明月的意料之外。

殷金是被因算计殷才与牛角之事而逃出的向阳村,当时的他,用穷困潦倒、抱头鼠窜形容都不为过,他是用什么方法,翻身翻得这样快?

宋娇娇苦着一张脸继续道:“一想到他算计你小叔,我恨不得挠他满脸花,现在你奶压着我和你小叔,不让再提这件事了,这不,还让我回家摘菜,一想到这菜是给仇人吃,我恨不得往里吐两口吐沫。”

没想到这宋娇娇也有这么腹黑阴暗的一面,明月嫣然一笑道:“你是个孕妇,现在我小叔又万分珍惜你和你肚子里的娃子,这就是得天独厚的条件,一句话抵得上别人一百句,眼不见心不烦,离这种坏人远些,免得再被算计了,得不偿失。”

古代女子顺从、卑微思想,让宋娇娇只想背后念叨念叨,还没真想到付诸行动,被明月这样一说,心果然动了,尤其是想及第一个小产的娃子,顿时坚定了信念,决定以后不管老翟扯出什么幺蛾子来,打死也不露面了。

于是,宋娇娇和殷才找了个籍口便回了自己的小家,翟氏因答应过明月不好说什么,殷金因有愧于殷才,也不好落脸子,宋娇娇终于又可以过回养胎待产的大好时光。

如此过了两日,一晚,陈小山入山打猎回来的晚了,匆匆忙忙往家赶之时,还未等轻叩房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呲呲”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说不出的压抑与刻制,若不是明月家离得较近,寻常农家只以为是猪拱门、狗刨地等农家寻常声音,根本就不会留意,

那声音离明月家不远,就是在先前被偷的老榕树那里,仔细辩认,那残留的树桩旁,依稀蹲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陈小山初时不以为然,以为是哪家的男人如厕急,见四下无人,便在榕树桩那里解决了。

可是那身影许是蹲累了,站起身子,摇晃了两下胳膊,重新又蹲了下去,“呲呲”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陈小山突然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有人上茅房的动作,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老榕树在向阳村村民心中似神一般的存在,被人偷砍了心疼得不得了,甚至有人将红绳子捆在树桩上,请求树神饶恕的向阳村人未加看护之过。

莫不是树神出来了?

陈小山将猎物放在家门口,小心蹑蹑的走向那黑影,越来越近,打眼一瞧才发现,那人身子虽蹲着,却不是上茅房,而是用手推拉着一个小短钜,正在小心翼翼的钜树。

更奇怪的是,树干四周围着一件黑色衣裳,上面落着一大堆被钜下来的钜沫子,看这钜末子数量,这人钜的时间可不短了。

陈小山眉峰聚在了一处,悄悄抬起手臂,决定将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家伙,先拿下来再说。

陈小山的手掌还未劈落,那人已经感应到风声,不回头,直接一缩身子在地上来了个驴打滚,咕噜一爬,起来就撒开脚丫子跑了,三窜两窜便没有人影。

陈小山气得好恼,只得将那留下来的钜捡起来,将那衣裳一兜,连带着钜末子一起收了。

第二日天刚亮,陈小山便将此事告诉了他爹陈山,陈山觉得此事分外蹊跷,马上告诉了明月。

看着黑色的衣裳里,包着的一推乳白色的钜末子,明月意是百思不得其解,隐隐约约中,只感觉自己好像误会了骆平,丢树之事怕是与骆平无关,真正的偷树之人再次浮出水面了。

只是,这人是谁呢?偷了整棵树不算,为何还要回来偷树桩,这些钜末子又有何用?

明月想了一上午,也百思不得其解。

“包子”和“花卷”已经适应了与明月一起的生活,不再哭哭啼啼,总是软软糯糯的依赖明月,见

明月紧盯着地上的一堆钜末子发呆,以为和捏泥巴一样的物事,便一屁股坐在衣裳旁,双手胡乱的抓着玩,两个娃子互不相让,又推搡着抢起来。

这钜末子本身就干,被扬在空中飘飘洒洒,害得明月鼻子发痒,连打了两个大喷嚏,怕钜末子钻过小娃子眼睛里和嘴里,明月打喷嚏之时,直接将两个小家伙揽在自己怀中,两个小娃子安然无事,自己却弄得一头一脸,鼻孔、嘴巴里全是钜末子。

眼泪登时如黄河水泛滥,想止也止不住;嘴里若扔进了一块盐巴般,咸中带着木香,齁得喉咙都说不出话来了。

明月眼色一凛,这无意中的打断思路,竟让她知道那贼人为何要偷这榕树了,原来,这榕树的根部直达盐矿,不知什么原因,整颗树干竟含有大量的盐份,含盐比例之高,实属罕见。

明月很快将目光转向了一人----殷金,能让他迅速爆富起来的路径,怕是只有私盐一途;能让他冒死回向阳村的原因,恐怕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明月的右眼皮莫名其妙的跳动,心里面的阴影不断的扩大,占据了整个心房,让人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殷金发现盐矿之事,是一个不好的开端,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天大的祸端。

为今之计,只能往后拖一拖,看看骆平会不会从京城里带回好消息。

明月沉吟了半天,狠了狠心道:“对不起了,牛角,我也是逼不得矣。”

第二日一大早,牛角便跑到了老宅,惹得老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见到殷金就飞扑上去,扬言要带着殷金回家,以后花银子给她买糖吃。

殷金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自己怎样说也算是有钱人了,别说是倒插门,就是纳牛角为妾都是一种侮辱。

只是这有牛角脑袋是个不清楚的,还是个一条道儿跑到黑的,更是个身怀有孕、大腹便便的,老宅众人,对她打打不得,骂她又听不懂,毫无羞耻之心。

任殷金怎样劝、怎样哄,就是不开窍,死活不离开殷家。

一个看护不周,更是闯进了殷金午睡的房间,一个龙爪手,将殷金从梦中疼醒,连滚带爬的再次跑出了村子,暗暗发下重誓,以后有牛角的地方就不会有他的存在。

在明月的推动下,向阳村的村民们,用红绸子将大榕圈起来,号召全村轮流执夜保护“神树”。

……

骆总管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眼色却煞是坚定的侄子骆平,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亦是飞鹰走马的鲜衣少年郎,时光荏苒,如今人至中年,两鬓却已斑白,不复意气风发模样。

骆总管难得孺慕的扶起侄子,轻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这可是我骆家滔天的功劳,保下一个于你有恩之人,不在话下。”

骆平眼中一片惊喜,叔叔日夜服侍陛下,献一座矿,解燃眉之急,求一个人情,保下一个人,自非难事,若是说的恰到好处,明月也许不仅无罪,甚至有可能得来滔天的富贵。

骆平让王裕将坛子放下,随即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终于松了一口气,王裕一脸愉色道:“东家,我们马上启程回乐阳郡吗?”

刚刚还一脸平静的骆平,脸上却隐现着一抹忧色,似自言自语道:“我的心总是放不下,叔父从来没有如此痛快的答应过我任何事,他如此痛快,反而不像是他的处事风格,我反而怕背后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骆总管就是骆平梦魇一般的存在,时时刻刻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自从骆总管在陛下面前得脸的那天开始,便慢慢陪植家族的力量,入宫相助于他,家族的子侄们,先后入宫七八个,最后能存活下来的,不过两三个,都是地位低下的小太监,于骆总管毫无弊益。

骆总管一直想让老谋深算的骆平入宫,只是骆平是他唯一的亲侄子,是他亲大哥唯一的血脉,难免相较于其他本族中人多了一些期待与宽厚。

骆平以为叔父是感念父亲与他兄弟之情,慢慢的就淡了让他入宫的心思,所以想千方设百计,以各种借口淡了叔父的心思。

哪之,叔父的这种心思,随着骆平的越来越出众,也随着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却分外的强烈起来,若不是骆平在宫外时不时研究些新鲜的吃食,让骆总管在皇帝面前得些脸面,怕是早就将他引入宫中,继承他的衣钵了。

骆平犹记得小时候,他好不容易央求父亲养了一只忠犬,日日在一起玩,夜夜一起睡,那年骆总管归省之时见了,二话不说,提刀便将狗给杀了,一刀致命,血汩汩的流出来,染红了骆平的瞳仁,几夜睡不着觉。骆平清晰的记得他说的一句话:“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不要给自己任何期待。”

骆平央了父亲,父亲又跪倒在骆总管面前,哀求他不要让骆平进宫,他是本房唯一的子嗣,是要传宗接待的。骆总管心果然软了,不过,只答应父亲给骆平五年时间,在外找到相恋的女子,生下一儿半女,他,还是要入宫的,当时,骆平想去四季如春的姜阳郡,叔父却偏偏让他到这冬日苦寒的泯王的属地乐阳郡。

五年期将至,在万寿节期间,骆平做了“佛跳墙”---“福禄寿”锅,龙颜大悦,上元节又送了不少好苗子,骆总管的身体也大好了,便又给了骆平五年时间。

在骆平印象中,骆总管没有平白无故答应自己任何事,都有着他的目的,他的理由。

骆平眼色一深,轻声道:“我们去一趟大司农府。”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各有各的心思

骆阳轻轻捶打着骆总管的腿部,直到骆总管僵直的大腿,慢慢的放松下来,半睡半醒间,骆阳才小声道:“大总管,您老人家真想帮骆平和那个丫头吗?他若立了功,以后怕是脱了您老的掌控,再也不会走进这紫禁城了。”

骆总管慵懒的轻撩眼皮,似一只慵懒的猫儿,隐藏起锋利的爪子,露出乖巧和善的模样,突然桀桀怪笑了两声道:“猴崽子,当咱家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是不是都妒忌平儿是咱家的亲侄子,在外边风光无限,与女子一晌贪欢?不用妒忌,男人得到的越多,失去时就越痛苦,到那时,你们才会庆幸,自小时候便被咱家领进了宫,不谙男女个中之滋味。”

见骆阳仍是一幅懵懵懂懂的模样,骆总管难得好心的讲解道:“你这脑子一根筋的小太监,换个说法你就懂了,这宫中共有一万五千六百二十六名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没被皇帝宠幸过,便没有祈盼,掰着手指头度日,到二十五岁安然出宫嫁人;若是被皇帝宠幸过,哪怕是只有那么一次,便日日想着圣上雨露降临,夜夜想着身份一夜成凰,直至枯萎无望而死。幸与不幸,又有谁说得清呢?”

骆阳终于开了窍,心下不由凄然,在这后宫之中,看惯的,便是你争我夺,魑魅魍魉,见不得光,留到二十五岁平安出宫的宫女,最多的不是风光无限的东西六宫,竟是浣衣局后四局这样的杂物局,当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骆总管神色一凛道:“平儿,他会入宫的,将平儿送来的什么酱油的物事倒到井里去;那包盐石,送到泯王府上去,要特意恭贺泯王的属地乐阳郡,富庶无边,不仅有太湖夜映池,还出了盐矿。”

骆阳百思不得其解,骆总管心中不由叹了口气,骆家的子侄们,一个比一个愚笨,若是骆平在此,定能猜出自己的所做所为,整个骆家,怕是只有骆平算是有些头脑。

表面上,泯王因参与管控私盐盐路之事被陛下责罚,不过是小事一桩;

暗地里,泯王妃提供了泯王私造兵器之证,却苦于未查名铁矿所在地,不能一举定下死罪。泯王又手握重兵,若是定罪勿必证据确凿,万无翻身之忧;

而种种迹像表明,这铁矿十有八九就在乐阳郡境内。

先是铁矿,再是盐矿,这乐阳郡----泯王的属地风起云涌,好不热闹,得此消息,泯王怎不紧张?定会在皇帝处置之前加以处置,那个牵绊住骆平的人或事,就会如这天边的乌云般,烟消云散,成不了气候,到那时,平儿,进不进宫,也得进宫。

见骆总管脸上现出一抹阴狠之色,骆阳忙施一礼,想要退去,却想起了刚刚谈论宫女的话题,迟疑着走了回来,对骆总管小心翼翼道:“大总管,今年有一百五十六名年愈二十五岁的宫女出宫,燕书亦在此列,您看是将她送至您宫外的府中,还是......”

骆总管怔了一刻,半天才恍惚想起这燕书是哪个,原来是一个较为出众的宫女,自己看上了,与之对食了半年,后来又看上了别的女人,也就不了了之。

这燕书模样长得温顺,嘴巴也伶俐的,性格却异常坚定,自己与她对食期间还赏了她不少的金银财宝。

如今都二十有五了,出宫就可以嫁人生子了,端是好事一桩----可是,对于自己,这却不是什么好事一桩,侍候过自己的女人,竟然带着自己赏的银子,出宫嫁给别的男人,夜夜云山巫雨,也许,酣畅淋漓之际,还会嘲弄他这个宫里只能呼风唤雨、不能云山巫雨的老废物。

骆总管眼色一沉,淡然道:“别让她太痛苦了。”

骆阳点头称是,亦步亦趋的退出了清冷的宫廷,这里,只有随时害人的刀枪,从来没有彼此支撑的温暖。

......

大司农会客厅的桌案上,摆着一块块或圆或扁、或长或短的暗红色的铁胚,男子隔着厚重的巾子,将铁胚拿起来,在鼻翼处嗅了嗅,表情凛然,如临大敌,却是久久不曾言语。

身侧的男子喝下第八盏茶,终于忍无可忍的将茶盏礅在茶几上,发出重重声响,以发泄他内心的不满,怒目而视道:“我的魏大人,你能不能紧张些,再这样慢条丝理看下去,泯王都可以用这些铁胚,造出十万甲兵的武器来谋反了。”

魏知行不置可否,仍旧仔细端详着铁胚,如同欣赏着上等的美玉,丝毫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神情则凛然道:“洪丰,这是你属下冒死从太湖下面打上来的?这其中的一部分,保持着铁胚的原形,还有一部分,看着还有些兵器的雏形,定是泯王得了风声,将选好的武器重新扔进了太湖。我们能不能再打上来一些?”

洪丰不满的瞪了一眼好友,说不出的委屈与无辜,这太湖湖中,数不尽的血荼鱼,杀不尽,除不竭,若不是寻到了高人,他们也不会这样快打捞上来这几块铁胚,想想还真是窝囊。

见洪丰不言不语,一脸的黯然之色,魏知行以为洪丰的这一批属下又因血荼鱼而死,有心安慰道:“太湖是重要的盐湖,这些铁长时间受侵蚀而不腐,定有普通铁石所不能比拟之处,说不得是上好的陨铁。将陨铁捞上来,杀掉血荼鱼,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一可以治泯王的罪,让圣上高枕无忧;二可以涤清太湖水,重新熬制盐石,让百姓食盐无忧,免受周国桎梏;三可以造出上等的兵器,佑我大齐免受边疆叩关之祸。不世功勋,福泽百年,死伤在所难免,请节哀。”

洪丰脸色气得一红,轻叱一声,发泄着心头不满道:“节的哪门子哀,我的属下一个也没死好不好?不仅没死,还将血荼鱼放了血,去了毒囊,吃了鱼肉,不仅没中毒,还个个生龙活虎。倒是你,中了毒之后,嘴巴比蟾蜍的皮还毒,心眼比蜈蚣的脚还多,眼睛比蛇的眼睛还贼,逮人比蝎子的勾子还缠人......”

魏知行瞟了一眼正搜肠刮肚发泄不满的洪丰,微微一笑道:“不节哀就不节哀,喊什么,话说你的属下进步还挺大的,这次用了什么方法杀血荼鱼的,去年我也去视察过,试过很多方法,那鱼刺尖韧,寻常刀剑不侵,浑身是毒,繁殖能力又强......”

洪丰翻了一计白眼,不再浪费时间,若有所思道:“这铁胚是在太湖数十丈之下取上来的,湖内有血荼鱼,湖下有深不见底的深渊,本就无法,怪的是前几日有一人来到太湖,似乎与血荼鱼有着深仇大恨一般,每天想尽各种办法折腾血荼鱼。用的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见些成效。”

如某一天,那人弄了个水缸大的大喇叭,将喇叭口儿探到水中,他在岸上猛劲儿的敲锣,那声音震得水波纹了荡了三荡,吓得血荼鱼四散而逃。洪丰的人十分好奇,忘了看护太湖之责,反而凑上前来寻问,那人美其名曰此乃“声纳驱鱼”,果然将鱼扰得不胜其烦,有几条还慌不择路的跳到了岸上,扑腾两下就死了,不知这鱼是被吵死的,还是被气死的。

又如某一日打雷闪电,那人又将一根丈余长的铁棍竖向半空中,另一头插入了最浅的水底,天雷滚滚,风云变换,数十道带着白光的闪电震雷毫不留情的劈向了铁条,又导入了水中,害得整个太湖水如麦子波澜壮阔,骄横了一年多的血荼鱼,就这样轻飘飘的翻白了鱼肚。

方法不一而足,这一种血荼鱼好不容易免疫了,他又上演另一种,如此这般几天下来,一直困扰魏知行和洪丰一年多的血荼鱼,竟让对方弄死了一半,那速度,让洪丰的属下自然而然的听起了那人差遣,自觉加入到血战血荼鱼大战之中。

鱼还未消灭光之时,那人又捣鼓出两个黑色的什么东西,扔进了湖中,直到数十丈的绳子不见了足迹,才慢慢从湖底吸上来几块铁胚儿,于是就有了二人眼前的这些物事。

洪丰对此人高度重视,若是为己所用,定可事半攻倍,仔细打探之下,让洪丰大吃一惊,感叹缘份之神奇。

洪丰见魏知行仍一幅研究铁胚似要研究出花儿一般的模样,含笑道:“你知道大战血荼鱼、吸出欠胚之人是谁吗?”

魏知行沉吟片刻道:“此人如此精通旁门左道,不会是泯王举荐给皇上的国师的人吧?”

洪丰少见多怪的瞟了一眼魏知行,一幅就知道你毫不知晓的模样道:“此人你也认得,还在你手上吃过鳖,科考首战便告失利,所做社论得了大齐国开国以来最低评价,文界倍受推崇的大才子----江暮。”

魏知行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铁胚,一脸的错愕,这江暮不是那个喜欢在文人中显摆文墨、在青楼楚馆骗妓子钱财的男人吗?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去研究起血荼鱼来了,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实在让人不可思异。

洪丰见成功引起了魏知行的注意,大吊魏知行的胃口道:“我还差人调查江暮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从哪里来的,打探之下,大部分是他购原料找匠人打造,花费的银两可不少,加起来足足四万八千多两,加上人吃马嚼,怎么着也得有五万两银子,调查得知,这江暮打造这些工具的银子是从乐阳郡钱庄一次性取出来的,你不想知道这银票票根是谁的名字吗?你也认识!很是认识!你在她手中吃过很多次鳖,险些小命都没了!”

第二百七十章 会恨我又如何

魏知行眉毛紧锁,声色厉茬道:“在乐阳郡想治我于死地的只有泯王,我多次险些命丧他手,你竟然与他的人一起打捞泯王谋反的证据?不怕他倒打一耙,心里打着什么新的算计?”

也难怪魏知行想偏了,他与泯王有夺妻之恨,泯王妃为了他又出卖了泯王,他与洪丰又权全调查泯王谋反之事,二人之间的仇比天高、比海深,之间的争斗也从未停止过,今日泯王让魏知行受伤,明月魏知行便让泯王在朝堂上吃哑巴亏,所以听洪丰如此说,泯王自然而然成了不二人选。

洪丰撇了撇嘴,轻叱一声道:“泯王是让你受过伤,但吃鳖还不至于,银票的主人,就是向阳村的小农女----殷明月,啧啧啧,出手果然阔绰,原来听说和江暮还有嫌隙,这次竟然给了风流才子五万两银子,这江暮手段果然高明,从女人手里拿银子如此的轻松愉快......”

“闭嘴!!!”魏知行脸色登时阴得能滴出水来,虽然不相信明月和那些被骗的女子一般,被江暮骗财又骗色,但是,为何给江暮五万两银子?这江暮也好生奇怪,得了银子不如往常一般去青楼楚馆享乐,反而来这荒无人烟的太糊来抓血荼鱼,莫不是明月知道了自己盐铁大司农的身份,有心想帮自己?

魏知行越想心越热,被她惦念的思绪如野草般疯狂的长,占据了整个心房。

魏知行的脸红一阵、潮一阵,让洪丰都不忍直视,明明是殷明月给江暮银子,搞得魏知行一脸含春的模样,这是要闹哪样?

洪丰不得不肯定的是,原来, 中了五毒散、死里逃生之后,这冰冷寡言的大司农,除了嘴巴比蟾蜍的皮还毒,心眼儿比蜈蚣的脚还多,眼睛比蛇的衅子还贼,逮人比蝎子的钩子还缠人,现在又必须加上一样,这性格比壁虎的尿还要闷骚。

洪丰正如看好戏般看着魏知行脸上五彩缤纷的色彩,魏炎已经匆匆忙忙闯了进来,一向沉稳的他,脸上难得一见惊慌之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罪。

看着魏炎两手空空,魏知行心头涌上一涌不详来,一脸沉色问道:“我今日不是让你去取画吗?画呢?”

魏炎不敢有所隐瞒,忙说出来笼去脉,待说完,魏知行已经不知去向。

魏炎起身要跟上去,被洪丰拦住道:“是什么画,你主子这样紧张?他心慌意乱,难免出错,告诉我,我帮他想办法解决。”

魏炎摇了摇头道:“大人,这事儿,你真帮不上忙。魏大人手里有一幅他亲手画的殷姑娘的画像,其间因颜料出了些‘问题’,大人前几日闲瑕,刚刚补了色,让属下装裱起来。京城最好的书斋只那一处,东家还未来得及收匣,适逢刘小姐的丫鬟去取金蝉翼纱,也许就是那时瞧了去的,没多久,那丫鬟就带着刘小姐去,刘小姐曾是泯王妃,又是相府小姐,现在街头巷坊又传言马上嫁给主子,那东家不敢开罪刘小姐,便将画给了她了。”

大人时时堤防刘嘉怡,处处维护殷明月,到头却毁于一张画像,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魏炎转身出屋子,想要去追魏知行,洪丰已经拉住了魏炎道:“你主子心思深沉,定会想办法安抚住刘嘉怡,只盼着能转移她的视线,莫要对殷姑娘不利。”

魏炎懊恼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千错万错,怎么没好好叮嘱那画斋东家,好好保护好那画,入了刘小姐的眼,怕是怎样也吐不出来了。

......

刘嘉怡眼睛轻眯,仔细的欣赏着眼着的画,画面以素色为主,白色衣裙,淡然的面容,只朱唇略施粉黛,一树梅花缤纷而落,有种仙子翩然欲出的意境。

与寻常画像不同的是,那头发与眉毛竟是真发精绣而成,前额处减成齐齐的头帘,让整个人带着几分俏皮。

刘嘉怡挑起头帘,本想一把薅起,却在头帘下方,看到了一颗落粉的俏皮的小痘痘,只这一颗小痘痘,竟凭添了画面十二分的生气盎然。

刘嘉怡登时心里冰冷,自己的破釜沉舟也抵不过一个下贱的农女吗?

刘嘉怡狠狠的团起画像,却因画像是世间罕有的金禅翼纱所制,连丝毫的褶皱也没起来,再次展开,似那农女从画像中走中,嘲笑自己的无能一般。

刘嘉怡恨声道:“来人,回乐阳郡。”

小丫鬟唯唯诺诺的退出来,只一会儿便又兴冲冲的赶了过来,欣喜道:“小姐,魏大人来了。”

刘嘉怡的心绪不仅没有得到舒展,反而如一块石头压在心底,这魏知行对自己一向冷冷淡淡,即使给了他泯王的证据,他也仅是请自己吃顿饭而矣,自己在京城散播各种二人欢好的消息,他却置若罔闻,跟没事人一样,整日窝在府中,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如今自己刚刚得了画,他便急巴巴的来了,说不喜欢那个小农女,任谁都不会相信了吧。

魏知行满面春风的走进来,一脸欣喜的将一条用马尾编成了小白马,递到刘喜怡手里道:“怡儿,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害得你被摔的刘相爷的白马,当时被相爷一刀给砍杀了,我今日上朝后,看到了相爷坐的马车,其中一匹和当年那马很像,一问才知道,这马是当年那马的儿子,我偷偷割下马尾来,编了马儿送给你。”

刘嘉怡欣喜的接过马尾,好笑道:“你将马尾割下来,我爹拉车的马儿岂不是成了秃尾巴?我爹坐着它跑遍大半个京城才能进府,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

魏知行将手指放在“嘘”边,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才松了口气道:“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刘嘉怡好笑的点点头,一脸的孺慕之情,小声道:“行哥哥,我们的事儿,你可向姐姐提起了?”

魏知行脸上划过一分不耐,转而换上一幅笑脸道:“怡儿,论着急,我比你更急,只是眼下,泯王势力未除,你们现在大婚,势必惹怒于他,令我寝食难安,生怕他对你有所不利;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我情意深深,断不会有何变化之理,怡儿将心放在肚子里就好。”

刘嘉怡伸手挽起魏知行的大手,在手心里摸索了片刻,脸色绯红道:“怡儿、怡儿也怕,夜里睡不着。”

魏知行脸色一沉,有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行哥哥更怕,夜里也睡不着,不如晚上来陪陪怡儿可好?”

刘嘉怡在喉咙里轻轻挤出了一个“嗯”字来,脸色红得如同初升的娇阳,羞红了半边天。

魏知行将嘴巴放在刘嘉怡的耳边,轻轻吐着气息道:“驱散了下人,别掌灯,我怕你爹将我当成登徒子抓了起来,到那时,姐姐就更不同意了。”

说完轻笑两声,拂袖翩翩而去。

奶娘叹了一口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刘嘉怡道:“小姐,万不可信了魏大人。”

刘嘉怡慵懒的坐在桌案旁,手里拿着魏知行编的马儿,鼻翼处残留着魏知行淡然的竹花香,耳边回响着男子温柔的调笑,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又是那样的飘渺,可是,刘嘉怡却抽不出丝毫的力气来高兴。

这个时间点儿来得太过巧妙,魏知行既毫不掩拭,亦不全然挑明,貌似选择的权力在自己手里,实则是警告自己,殷明月活,她刘嘉怡才有机会与魏知行有未来,殷明月死,则她刘嘉怡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会付诸东流。

原来,在他的心里, 自己数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农女的几月时光,这未免也太过残忍。

刘嘉怡笑了笑,好看的梨窝儿现在脸颊,若成熟的梨儿,即酸又甜,对着奶娘撒娇道:“奶娘,一会儿便给我好好上上妆,行哥哥喜欢淡妆,不要太浓;行哥哥喜欢竹花香,满屋子要放上竹花的香囊球;行哥哥喜欢清静,将所有下人都打发走了吧。”

“小姐......”奶娘脸上现了一丝不忍,还想要劝小姐放手,却不知怎样劝小姐,小姐现在的执念,深的吓人,没有退路。

刘嘉怡脸色一眯,含笑道:“奶娘,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胆小怕事、任人摆布的刘嘉怡,熊掌,我要,鱼,我也要,端看谁胜到最后。”

刘嘉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只要行哥哥敢来,她便有将他永远拴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心暂时不在自己身边又能如何,总有一天,她会把他的人、他的心全系在自己身上,一刻也离不开。

远在北疆的秋天,开始转凉肃瑟,而身处京城的秋天,还是一样的温暖如春。

夜晚,乌云压境,无星无月,不知是被这京城压抑的气息给熏染的,亦是真是的要变天了。

魏知行站在屋顶,感受着这凉风习习,心头却仍是焦燥不安,尤其是见过骆平之后,他不知此行来得还有没有意义,即使拦住刘嘉怡,怕是还有别的人马蠢蠢而动,仿佛整个事件,背后有无数个推手在动,更不知道推向哪个方向。

而明月,就如同漩涡里的小船,无论哪一方势力侵来,或是哪一方变了风向,它都会倾刻倾覆。

魏知行不由得转过身形,想要离开佑大的相府,身后却翩然而至一个黑色影子,拦住了魏知行的去路道:“大人,怎么不到清影楼,这就走了吗?”

魏知行半天不曾言语,直视着男子的眼睛道:“你在怡儿身边已经有十多年了吧?当年我上殿去劝怡儿回到我身边,你是这样拦着我的;怡儿坐上花轿嫁给大她三十多岁的泯王,你也是这样给她送行的;现在,你是想眼睁睁看着我与怡儿颠-龙倒-凤吗?果然是怡儿的忠犬。”

男子脸色一红,讷讷道:“我是小姐的护卫,自然要听从小姐的,小姐的选择,都是最好的安排。”

魏知行站直了身子,那样的坚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原来,自己连一个侍卫都不如,为了月儿的安危,一切的手段都不能称之为手段,不是吗?即使她会怨我,会恨我,那又如何,只要她活着。

二百七十一章 泯王的心思

魏知行脸色更加的坚定了,含笑对那侍卫道:“刘方凌,你说的对,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随即,随同那侍卫前往清影楼。

清影楼,一个简单的三层建筑,刘嘉怡的闺房,如今一片肃然与安宁,似不带着一丝生气,又或是掩着无数的秘密。

室内一灯如豆,映称着妆容一新的刘嘉怡,身上著着一身白色纱衣,内里的春光乍隐乍现,妆容恬淡,额头剪着一袭头帘,眼儿轻撩,带着一室的春光与娇俏。

男子不由得恍然,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不慎跌落马背的少女,顶着浑身的淤青嗔道:“我就不信我学不会骑马!!再来!!!”

又如当年决定嫁给泯王时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窝在怀中哭诉道:“为何,滔天的富贵与美好的感情不能合而为一,让我受这份痛苦!我不甘!!!”

一忽经年,她不曾笑过,不曾哭过,只有狠辣的手段,与挥手取人性命的绝决。

男子的手一挥,烛光摇曳了两下,便不受风力,恍然而灭,娇羞的气息,夹杂着竹花的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如年少的梦,让人不复醒;如醉人的酒,让人不自拔。满心执念的人儿,终于得偿所愿,终于为年少的梦,画上了看似圆满的句点……

清晨的风仿佛吹来了花的芬芳,温暖的光仿佛带来了新的希望,刘嘉怡睁开朦胧的眼,摸了摸身侧空荡荡的床榻,心头却被填充的满满的,说不出的熨帖。

站起身,桌案上摆好了一只上好的卷轴,打开来,上等的金蝉翼纱上,画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妇,盘云发髻,簪着流云牡丹钗,凤眼华妆,暗红透金宽袖对襟万福裙,看着分在端庄不俗。

刘嘉怡心头说不出的熨帖,若是两幅画定要有个计较,那么,自己就是端庄典雅的正室夫人,而殷明月,不过一个乡野村姑,临时迷了行哥哥眼的卑微女子,贱如尘,卑如柳,万不能与自己这个贵如牡丹的贵女相比拟的。

刘嘉怡心情舒畅的推开窗,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坚挺的后背,如山般坚韧。

听到声响,男子转过头来,眉眼晕开,如光般温暖,轻轻一笑,如落英缤纷的花儿,跌跌撞撞落下来,羞红了脸道:“小、小姐,你、你醒了?不再、再睡一会儿?”

刘嘉怡透过男子,看着空空如也的后边,有些失望道:“行哥哥几时走的?”

刘方凌冲到嘴边想要说“昨夜戌时(晚九点)”,不忍心看小姐失望的眼神,转而答道:“今日辰时(早晨七点)刚刚离开。”

刘嘉怡展颜一笑,心中蜜意沉沉,含笑道:“这个瓜子,竟是刚刚走,不和我打声招呼,待我再见到他,定要好好的责罚了他。”

刘方凌脸色一暗,随即殷切道:“小姐,奶妈准备的乌鸡汤,属下这就给您端过来,您趁着热喝些?”

刘嘉怡轻轻点了点头,刘方凌一脸喜色的去端鸡汤。

到了伙房,厨娘方大娘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汤盅,笑道:“都说‘君子远孢厨’,刘侍卫,你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亲自抓鸡,肥的不行,瘦的不行;亲自熬汤,浓的不行,淡的不行;亲自端汤,是不是烫的不行,温的也不行?放心,都给你温着呢,保证不冷不热刚刚好。你啊,一涉及小姐的事,总是特别的上心,大小姐和相爷相背时,你还偷偷帮小姐,打了你板子也不长记性。”

刘方凌却不领情,脸色一变,颇为不满的抢过鸡汤,脚步匆匆离了伙房。

厨娘本是调侃邀功的话,在他听来,分明是话中有话,含沙射影,讽刺自己是假,败坏小姐名声是真,其心之恶毒,堪比蛇蝎。

小姐平时苛待下人,尤其是和离回到相府后,处处疑神疑鬼,老觉得下人背后议论她,冤打了不少人的板子,还杖毙了几个家生子,整个相府噤若寒蝉,尽皆讨好之声。

这厨娘估计以为刘方凌也是这个目的,调侃了两句,反倒让刘方凌多了心。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刘方凌路过一处假山,一个小丫鬟从假山后探出头来,看到刘方凌手中之物,满面含笑道:“刘侍卫,又给小姐送什么好东西?”

刘方凌脚步更加匆匆,心中警铃大作,这小丫鬟莫不是也知道了小姐的事?

路过一处花园,园丁老汉也探了探头,随即连招呼都不打,又缩回了头,继续剪着花草,眼睛却斜着瞟着刘方凌,刘方凌脚步一个趔趄,随即加快了脚步。

……

这一路行来,刘方凌疑神疑鬼,从厨娘到小丫鬟,再到老花匠,最后到车夫,或是惧怕的,或是调侃的,或是淡然的,每一张脸仿佛都透着揣测,仿佛都知道了小姐昨夜夜会魏大人之事一般。

一向忠心耿耿的刘侍卫,手心儿渗着汗,攥了松,松了攥,犹豫不决。

莫不是都要灭口吗?这些人毕竟与自己共同在刘府多年,杀了很是为难,可是为了小姐的名声……

脚步己经走到了小姐的闺房,只是人去楼空,小姐已经不知所踪,刘方凌忙抓住整理被子的小丫鬟,询问小姐的行踪。

小丫鬟答道:“这还多谢刘侍卫提醒呢!小姐听说奶娘做了乌鸡汤补身子,才想起来魏大人也需要补身子,觉得乌鸡汤配不上魏大人的层级,便急匆匆去了一品居,要定些上等吃食,亲自给魏大人送到大司农府上去了。”

“咣当”一声响,乌鸡汤盅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溅了满身,被烫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期盼碎如泡影,原来,任你一世守护,忠贞不二,也抵不过所谓的一夜缠绵,再用心的乌鸡汤,也抵不过贵胄与奴才的沟壑丛生。

昨日的小姐,还因画作之事发雷霆怒火,今日便因合欢之事而烟消云散,变化的如此猝不及防,让人怎能不唏嘘感叹?

……

泯王将盐石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片刻,部满沟壑的老脸,竟似被熨斗熨平整一般,笑开了所有褶皱。

齐阳郡王看着忽而忧色重重,忽而愁云殆尽的父亲,神色如凛道:“父王, 骆公公是何用意,莫不是威胁我等,要向皇帝禀名此事?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道什么盐矿便不知什么盐矿,更没有隐瞒之理。”

泯王则看着自己傻儿子,含笑道:“自古皇家,只有君臣,没有兄弟,一次生疑百不用,何况我这个不是亲叔叔的叔叔?”

当年,太祖皇帝没有子嗣,便过继了族中堂兄弟的儿子做儿子,泯王便是那个刚出生的男娃子,也是他这一生离太子之位、离皇帝之位最近的一次。

本来认为泯王是十拿九稳的皇位继承人,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真太子来,扰乱了泯王之父所有的局。

娃子的生母不祥,传说是宫中的宫女,二十五岁出宫时怀的龙种,后被狩猎的公主撞到,便仔细查探,竟机缘巧合找到了真正的龙子,堪称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泯王之父串夺大臣们质疑这娃子的皇家血脉的身份,大臣们在见到那娃子与皇帝三分肖像的面容,又经过了滴血验亲,便毫不犹豫的倒戈而向,直接笃定了新太子的身份。

泯王如此这般与皇位擦肩而过,眼看着太子登基穿上龙袍;自己命长,又看着兄弟皇帝驾鹤西游,现在的侄子皇帝继续登基统天下。

泯王蛰伏了多年,也折磨了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封地,泯王找到了铁矿,而且不是普通的铁矿,是材质更胜一筹的陨铁矿,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在泯王的属地乐阳郡的太湖湖底。

于是,泯王开采了陨铁,私造武器,怕人发现,又引进了北俘的食人鱼,让寻常百姓远离太湖。

哪知那食人鱼初时很是听话,在泯王大肆开采陨铁之后,大量的陨铁泄露,食人鱼变得更加凶恶,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血荼鱼,连始作俑者泯王也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泯王冷厉的笑了笑,攥紧了手中的陨铁剑,恨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骆总管不过是提醒本王,皇帝起了杀心,即使是找不到铁矿的证据,也会栽赃下手,盐乃万民生存之基,以此为饵,本王必成众矢之的,原本与本王同一阵营的王侯将相,也会认为本王弃大齐国根基于不顾,引周国北俘各国环伺。”

如此危急重重之下,泯王竟然乐得开怀,齐阳郡王不由得疑惑道:“父王,这骆总管此时送来这个消息,是皇帝设下的圈套,还是向父王示好,弃暗投明?”

泯王轻叱一声,鼻子里的气息都是满满的轻蔑:“一个无根的老狗而已,不过是墙头草的行径,皇帝太过软弱,军权旁落,奴才们便会留条退路,这姓骆的能得皇帝恩宠多年,分明是属泥鳅的,浑身滑溜,四面见光,这次也总算开窍了一回。”

这形容骆总管的话十分贴切,多少年前,泯王就动过收买骆总管当细作的心思,这姓骆的不置可否,银子照收,信息照传,却都是无关痛痒的消息。

后来泯王得知,这骆总管不仅收了自己的银子,就连相爷的、侯爷的、侍卫的,甚至想飞上枝头、一夜成凰的浣衣局宫女的,不管是破落户的银镯子,还是世间罕见的夜明珠,他都雁过拔毛,绝不留情,话说的漂亮,事嘛,是从来不办,惹得大家咬牙切齿,偏偏又都无可奈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二百七十二章 父不父,子不子

一听说皇帝有除泯王之心,齐阳郡王神色不由的脸色紧张道:“父王,现在皇帝有动咱们的心思,不能坐以待毙,不如连夜逃回乐阳郡吧……”

泯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多年为质在京城,让自己这个儿子养成了胆小怯懦的性格,抬头怕天落,风吹怕山倒。却又从小离家,做梦都想回到乐阳郡,远离囚禁他多年的京城,呼吸一下京城之外自由的空气。

泯王安慰性的将陨铁剑交到儿子手中,意气风发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只要师出有名。先皇的身份始终是个疑窦,本王已经从月亮公主身上找到一些线索,只要证明先皇不是皇家骨血,本王便可号天下诸侯反之,名正言顺登基做殿,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齐阳郡王手掌颤抖着执着剑,做梦都没有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如今被父王说的如此简单,仿佛感觉手里拿的不是一把普通的陨铁剑,而是整个家族的荣辱,整个天下的沉重,有种同仇敌忾,有荣与焉的使命。

多年京城为质、不受父王待见的怨怼,一忽间云开雾散,郡王的眼睛都赤红了。

猛吸了吸鼻子,有些疑虑道:“父王,月亮公主已经殁去几十年,先皇也驾崩数年,这证据早就随着他们一起入土了吧?”

时间可以掩盖一切,时间也可以留下被人遗忘的线索。

泯王嘴角闪现一抹微笑,所谓危机,有危险也有机会,端看你是不是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精神,也看你有没有壮士断腕的决绝,决绝,自己,从来都不缺。

泯王怜惜的摸了摸齐阳郡王的头,摸着三十多岁的男人,竟似摸着未到京城为质时三岁娃子的头。

齐阳郡王如被抚摸的猫儿,乖巧而尊敬的任由父亲摸着头,泯王眼中也难得现了一丝铁汗柔情,孺子情深,意味深长道:“齐儿,生在帝王家,有很多的责任与使命,你,也逃不脱。”

就如同,从墓冢中挖出的月亮公主,尸身不是处子,而是新产孕妇。死因不是天花,而是三尺白凌。真相的背后,往往是渗骨的冰冷。

齐阳郡王脸色一红,父王所说的责任,莫不是让我与他同仇敌忾,一同谋反?与其被困在京城,被贵家公子嘲笑,自己硬气一回又如何?

父王所说的使命,莫不是暗示我与他挥斥方遒,一统天下?自己将来就将这大齐,甚至大周,北俘……四海八荒尽皆臣服脚下……

齐阳郡王脸色红透了,如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烤的人心火热火热的。

看着难得不再懦弱的儿子,泯王心中叹了一口气,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却是话到嘴边,如粳在吼。

生在帝王家,有滔天的富贵,也有血染的牺牲,这,都是责任与使命,自己的儿子如是,月亮公主亦如是。

当年月亮公主天之娇女,陪同太祖皇帝狩猎,回来便郁郁寡欢,足不出户,不到一年便天花而死。

从她死亡时间、死亡方式和非处子之身,泯王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就是,先皇不是太祖皇帝的儿子,而是太祖皇帝的亲外甥,是月亮公主与人私通所生,非纯正的皇家骨血,因太祖皇帝没有子嗣,又不愿将滔天的权势拱手让与本族侄子泯王,便有了偷天换日之计。

为家族,牺牲个人幸福只是其中一项,更多的,是见不得天日的荒凉,如从小为质的儿子齐阳郡王一脉,一妃五妾三子一女,十一主,三十余仆,欲登山之巅,必踩盆之渊,欲成大业,必抛却儿女情长。

泯王对齐阳郡王笑了笑道:“好孩儿,这几日父王带着你进宫走走,随后偷偷潜回乐阳郡调查皇帝血脉之事,你此后多带着贤儿、昭儿在人前应酬,多多进宫请安,迷惑皇帝与众大臣,拖延时日,为父派人接应你撤离。”

齐阳郡王点了点头,这是父王第一次要求自己做事,并许了尊贵地位,自己定要积极表现,为父王登基立下不世功勋。

父子二人,具是满面含笑,内心里,齐阳郡王,众志成城,泯王,忧心忡忡,未来,则是方兴未艾,要么万丈深渊,要么柳暗花明。

泯王不知道,未来的天下属不属于自己,只知道,他的儿子,怕是九死一生,为了他的建国大业,成了可悲的垫脚石,而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不能伸手去阻止它的发生。

让我的儿子为质吗?好,既然如此,就让我力挽狂澜,搅得这天下天翻地覆,让这天下,人人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

刘嘉怡带着一品居四大补汤,一脸喜色的直奔大司农府。

大司农府的位置完全符合魏知行的性格,虽然位于热闹非凡、贵胄云集的正德大街,但却位于最边角,独立门第,门可罗雀,府门上的廊檐下,甚至燕子衔泥,垒了一个鸟巢。

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这是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与隔壁、隔壁的隔壁府邸的门庭若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仿佛它是误入牡丹丛中的雏菊,倔强而漠然的开放。

走进府中,与府门的简陋冷清相比,府内却是自有乾坤,园林景致鳞次栉比,池塘湖景宁静致远,依自然而生,又错落有致,尤其是占地数十亩的竹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若是别人家的府邸是亭台楼阁中建着花园亭台,而大司农府邸则是自然景致中建着简陋的休憩之所,空旷的架构,让人心胸开阔,自由乾坤。

建筑的简陋,完全掩盖不了府邸的低调与奢华,入府最先映入眼帘的绿*头鹰雕花石壁,是丈长的翡翠原石,毫无瑕疵;地上四通八达的五彩石甬路,那五彩的石头,竟是各种玉石原石……

总之, 整个府邸,在行家看来,奢华的无以伦比,在外行看来,却又简陋的令人发指。

此时的魏知行就处于一片竹林之中,清风徐来,竹影横斜,竹香弥漫,好一处修心养性之所。

竹林间,桌案前,魏知行正目光如炬的盯着白色的宣纸,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才拿起紫金狼毫,挥墨泼墨,长长的发在风中轻舞飞扬,脸色恬淡无波,让人有种误入竹林深处,得遇天界阡陌上仙的错觉。

如此翩翩佳公子,身侧却有一个张牙舞爪,心急如焚的洪丰,生生破坏了画面的美感。

洪丰颇为不满的摇晃着手里的箭矢、短刃等物事道:“魏知行,这劲弩、短刃、铁蒺藜是锻造司上百名匠人,不分日夜,按你要求锻造而成,硬度,射程,攻击性都提高了一些,你还有何不满意的?江暮说的未必是真的,也许是在骗你银子。”

魏知行终于放下狼毫笔,指着图上的物事道:“这是他口述的行军铲,既能折叠,又能集砍、铲、挖、钜为一体,行军打仗最是实用方便,端是这份奇思妙想,就不是寻常之辈所能参透的。”

洪丰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魏知行,看了半天也没从魏知行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不是他怀疑魏知行的眼光,而是这江暮,半月前还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才子文人”模样,突然一忽然间变成了下水可捞鱼、张嘴造武器的匠人模样,一开口就是十万两银子现银,如此狮子大开口,怎不让洪丰心生警觉?

见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模样,洪丰更是气的七窍生烟,认为魏知行定是与殷明月一起呆的时间久了,脑子不灵光了,所以一同被江暮所骗。

“你是不是脑子笨成了榆木疙瘩?真给他十万两银子?愚笨女子上当也就罢了,你堂堂一个三品大司农,说出去会让整个大齐国笑话一辈子的,就说这铁锹,行军再方便,能抵上北俘虏十万战马吗?能抵上泯王的三十万兵将吗?”

魏知行向洪丰翻了一记白眼,神情笃定而淡然道:“针儿虽小,作用极大,不试试,怎么知道作用大小?这劲弩和短刃不是改良了许多?”

说及此,洪丰更加气愤,撅着嘴嗔责道:“江暮只出点子,还是半成熟半不成熟的,改良劲弩的速度,力度,大部分是老工匠摸索的,他就是骗财……”

见洪丰仍旧一脸怏怏不乐的神情,魏知行开解道:“一个点子,可能有的工匠一辈子都想不出来。这行军铲,铁蒺藜,看似不入眼,很可能会帮助挖通了敌军的营帐,绊倒了十万战马。若是如他所说,装备出一只铁浮屠,能刀枪不入,定能天下无敌,别说是泯王,就是北虏,也要乖乖俯首称臣。”

铁浮屠,如同其名,就是用铁器装备出一只上好的骑兵,从战士的铠甲,一直装备到马的牙齿,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相当于现在的猎豹特种兵,其防御性和攻击性堪称独一无二。

洪丰不由得冷静下来,自己不是愚笨的,只是被江暮屌二郎当的样子气着了,不想承认他而已。

魏知行拍了拍老友的肩头,调侃道:“况且,这江暮得了银子做什么?还不是继续杀太湖里的鱼和打捞太湖底的铁,最终受益的,还是我这个管盐和铁的大司农,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男子清风徐来的面容,突然闪了一丝狡黠,让洪丰不得不承认,狡猾的江暮,擅长骗女子钱财的江暮,这次怕是真的被魏知行算计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被狗嘬过的骨头

眼前大司农府在望,刘嘉怡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原本的胸有成竹,变得惴惴不安,手心儿竟然渗出了一层密汗,既忐忑又娇羞,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见行哥哥之时,行哥哥如春沐雨、秋叶寂,自己如风含情、水噙笑,心比蜜甜,情比金坚。

一忽经年,物是人非事事休,唯有,行哥哥还在那里,一直在那里,等着自己,只要自己回头,便可以看到他,如同当年,灯火阑珊,呢喃耳语。

刘嘉怡长舒了一口气,准备迈过青石路,进入大司农府,一辆马车在身边戛然而至,风驰电掣,车上闪电般跃下一人,飞起一刀,小丫鬟登时毙命。

刘嘉怡还未来得及惊呼,一个掌刀劈在脖颈,登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待睁开眼之时,天色已经昏暗,车轮滚滚,札札而行,颠簸的人昏昏欲睡。

刘嘉怡勉强睁开眼皮,镇定了下心神,心中惧怕,面上佯装不屈的望向对面的男子。

灰色蟒袍男子轻捻须髯,鬓角已白,精神矍铄,眼色温暖,若不是掩不住的天然贵气,怕是会让人以为是哪家和蔼可亲的掌柜八面玲珑的招呼客人。

见刘嘉怡警惕而瑟缩的望着自己,男子嫣然一笑,用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啧啧叹道:“你是在害怕本王吗?还是身体不适偶感了风寒?这些下人,连主子都照顾不好,真是该死,一刀毙命真是便宜了她!”

刘嘉怡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想起来被一刀毙命的丫鬟,一腔子的血喷了自己一身一脸,好不惊悚,无端的后怕。

本以为自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一旦这个男人出现在面前,还是从心底里冒着凉风,毛孔里渗出汗滴,心几欲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想看一看腌臜的血迹,却发现自己身上干净异常,已经被人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裳,衣裳款式和颜色看着分在眼熟,恍惚半天才想起来,这衣裳还是自己嫁进泯王府时,要求重新统一的-----泯王府丫鬟的衣裳。

刘嘉怡暂时忘记了恐怖,忙用双手掩住衣领口,恼羞成怒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回京的?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我已经和离,缘何做出逾越之事?给本小姐穿你府里下人衣裳是何用意?羞辱本小姐和那些下贱的奴婢一样卑贱?别忘了,我爹是堂堂左相爷,即使是王爷,也不是任凭你随意宰割的!”

泯王不屑的笑了笑,轻叱道:“爱妃的问题太多了,本王还真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爱妃倒是希望本王一辈子不回京,好和你的老情人双宿双飞?爱妃为了讨好老情人,让魏知行背地里给本王下绊子,本王怎么也得回来向陛下表表衷心。还有,你我夫妻多年,你不了解本王吗?凭什么认为是本王给你亲自换的衣裳?”

男子突然桀桀怪笑,一副刘嘉怡自以为是的模样。

泯王视女子如卑草,是不可能亲自侍奉女子穿衣裳。

刘嘉怡悬着的心登时落下了不少,虽然自己与泯王过去有夫妻之份,但自己已经重回行哥哥怀抱,昨夜已有夫妻之实,皇后马上下懿旨完婚,这个时候莫要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泯王的眼睛终于流露出迥乎不同于慈祥的面容来,阴冷道:“女子轻 贱,本王不屑于为你换衣裳,却很是欣赏女子的美好,爱妃竟也忘记了本王的喜好了?”

刘嘉怡悬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想起了自己想忘记却总是侵蚀而来的记忆。

自己原本是天之娇女,被父亲嫁给泯王后,泯王除了新婚之夜,再也没有宠幸过自己,无奈的自己,不得不放下王妃的尊严,如那些贱妾般,穿泯王喜欢的大绿色艳俗的衣裳,路过泯王常路过的路径装偶遇,极尽讨好之能事。

外面疯传泯王爱看跳舞,跳舞一向受太后、皇后夸赞的她,精心编排了一段云裳舞,让丫鬟去请王爷来自己的淑德阁观赏。

王爷来了淑德阁,看到了正在跳舞的刘嘉怡,只是,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衣裳透明、几不遮体的贱妾。

泯王并没有欣赏的神采,只是笑着看着身边的贱妾。

那几个贱妾刚刚刚入府,难免恃宠而骄。

王妃初嫁王府,面容青涩,羞如木偶,也让贱妾们忘记了卑贱身份,就在王妃的淑德阁,跳起了日常讨好王爷的舞,“调-教”起王妃来。

那妖娆弄姿、柔媚入骨的模样,终于让刘嘉怡打破了青春的美好,见识了还有一种舞,是为邀人云雨而生。

王爷果然很是受用,当即宠-幸起了贱妾,还不止一个。

当时的刘嘉怡,忘记回避,或者,当事人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就在王妃的淑德阁,刘嘉怡瞠目结舌的观看了一段精彩绝伦的表演,让刘嘉怡重新认识了不一样肖勇善战的泯王,与之相较,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是怎样的木讷与敷衍。

刘嘉怡甚至想到,若不是要依靠左相的势力,泯王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更不会因情、甚至因色娶她入府,更何况是明媒正娶的正妃。

十八岁的少女梦被夫君亲手打碎,自己初为王妃的尊严被贱妾们打入泥淖,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心慈手软,很快打杀了那几个贱婢,但是跌落的尊严,却再也补不回来了。王爷的爱,更是会回不来了,不,这份爱,或许从来没有过。

为了绵延子嗣,刘嘉怡也用过手段让王爷来过夜,慢慢发现,成功之时,大多是泯王有所求相府之时。于是,刘嘉怡依仗父亲,变本加厉,这些年寻隙处死的贱妾,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刘嘉怡恼羞成怒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有何必轻贱与我?”

攥着衣领的手透着惨白,骨节清晰可见。

“轻贱?是本王轻贱与爱妃,还是爱妃轻贱于己?不对,本王是不是该称爱妃为大司农夫人了?”

男子的眼睛如毒蛇般,在刘嘉怡衣领间扫来扫去,在刘嘉怡以为对方会再次扒了自己衣裳之时,泯王竟云淡风轻的笑了, 啧啧探道:“以前是本王忽视了爱妃的身体,让爱妃独守空房多年,寂寞难耐,无奈找情人消饥解渴,昨夜挺销魂吧?和本王的初夜也没有这般一二吧!?”

刘嘉怡想故作镇定,无奈羞红的脸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情愫。

忆及昨夜,男子对自己,有羞涩与缠绵,更有占有与痴狂,是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蜜意深深,情意浓浓,与白日的肃寂冷然的他判若两人。

刘嘉怡的神情刺伤了泯王的骄傲,身子前倾,离刘嘉怡的脸不过寸许远,不无讽刺道:“原来还一副高贵不肯放下身段的样子,如今和那些投怀送抱的轻贱之女有何区别?大司农夫人再给本王跳个云裳舞如何?不着寸履的仙子定能勾起本王的注意。”

刘嘉怡精悚的往后倾了倾身子,小脸离的泯王远些,才觉得呼出了一口新鲜空气,没被窒息而死,稳定了半天心神,才颤抖着声音道:“本、本小姐是堂堂相府小姐,你是王爷也不可造次,小心皇帝治你罪过!”

王爷轻蔑的挑了挑唇角,看着“堂堂相府嫡小姐”,如同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不无讽刺道:“‘堂堂相府嫡小姐’,若是嫁本王之前,你的话本*,现在,你自己怕也不信了吧?”

刘嘉怡的脸上终于裂了一道缝儿,失望、愤怒、不甘尽集一起,更多的则是无边的恨意,如果不是魏知行给了她希望,她甚至想将整个刘家、整个大齐烧成灰烬,挫骨扬灰。

与泯王和离之后,自己回到刘府,表面上仍是相府小姐不假,只是,今时不比往日,王妃已不是王妃,大司农夫人又是水中捞月,如今的自己,在相府的地位,怕是如同被狗嘬过的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泯王眼里的幸灾乐祸,是那样的明目张胆,若不是考虑到王爷的身份,怕是鼓掌庆贺也是极有可能的。

刘嘉怡早就将畏惧抛出九霄云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满是愤懑,却是反驳不得,因为最了解自己处境的,只有这个做了几年夫君的泯王,她甚至一度猜测,泯王轻松的答应自己和离,不是被自己所胁迫,而是为了更狠的报复自己。

刘嘉怡与泯王以反目和离收场,刘相爷自我安慰,女儿是个懂事的,知道泯王与皇帝水火不容,将自己和家族抽身事外,恢复中庸之道才是王道。

刘相爷只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随后急转而下的剧情,狠狠的打了相爷一记响亮的耳光,让相爷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低人一等。

整个京城迅速传出了刘嘉怡投入旧爱魏知行的怀抱,甚至出卖泯王,害的泯王被罚,与皇帝明显貌合神离,刘嘉怡成了大齐国不守妇道的女子典范,甚至成为妇人教育女儿守节的反面教材。

背后的始作俑者,刘嘉怡也怀疑是泯王操控,让皇后反对自己再嫁魏府,幸好,行哥哥还是她的行哥哥,过去为了她勇闯殿前,忤逆皇后姐姐,现在也顶住压力,说服了皇后姐姐,不马上完婚,只是为了自己安全,灭了泯王,已决后患。

刘嘉怡在相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出门前呼后拥,现在只一个丫鬟跟随;原本高头大马,现在只能步行;原本表面谄媚的庶妹,现在明嘲暗讽;原来处处维护的嫡兄长,也是横眉冷对……

若不是还有魏知行这层结亲的希望,相爷怕是早就将刘嘉怡扫地出门。

用被狗嘬过的骨头来形容自己的处境,再合适不过,嫁不嫁行哥哥,成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唯一抉择。

第二百七十四章 真假青灯古佛

自己一个天之娇女,竟然成了被狗嘬过的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刘嘉怡被泯王问的好生难堪,感觉自己的尊严再次跌进尘埃里,躲无处躲,藏无处藏。

泯王却不想轻易放过她,打开刘嘉怡准备送给魏知行的膳食,用筷子颇为嫌弃的怼了怼,讽刺道:“离开了本王,本王以为爱妃有什么不一样,这送给老情人的吃食,看着眼熟的紧。”

泯王用银筷夹起一块鹿筋,咬在口中劲道十足,津津有味,眉眼含笑,百般风情。

刘嘉怡心如擂鼓,面上则不敢显现出来,面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泯王,她不敢惹怒于他,如同每次求欢一般,谄媚而讨好的笑着。

二人心中各怀心思,面上如沐春风,完全不像是反目成仇的和离夫妻,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

泯王颇为受用的夹着盘中的菜色,仿佛这本就是刘嘉怡给他送来的一般,表情似万分怀念道:“好吃,北虏的烤鹿筋,大周的象拔,京城的便宜坊鸭子,若是本王没有猜错,爱妃给本王跳舞的那次,也是准备的这些膳食,可惜得很,本王上次被那几只尤物迷了眼,枉费了爱妃的心思。历史竟是如此的相似,你的老情人此刻也没吃到爱妃精心准备的膳食,不知此刻的他,被哪个尤物给迷了眼?和哪个尤物共赴巫山?”

刘嘉怡心中不悦,紧蹙眉头,想要开口反驳,又因自己在泯王手里为质不敢言语,只盼着父母双亲,看在自己是他们亲生女儿,或者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想办法将自己救出虎口,哪怕是将消息通知给魏知行,让行哥哥来救自己也好。

相较于刘嘉怡的如坐针毡,泯王则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皇宫东华门嘎然而停,从后面的马车下来几人,将泯王扶了下来。

泯王站在马车前,眼色好笑的看着刘嘉怡,等着她自己走下车来。

刘嘉怡错愕的看着眼前的景像,巍峨辉煌的东华门城楼,萧瑟与冰冷,如张着血盆大口,迎着一个又一个崭新的生命,又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消逝。

刘嘉怡窝在车中不肯下来,紧张问道:“你,你进皇家内院作甚?我,我不进宫。”

泯王邪魅的抱着肩头,嘴角暗撇,无比了然道:“明人不说暗话,爱妃不是不想进宫,只是不想和本王一起进宫罢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行哥哥和皇后的真实想法吗?不去坤宁宫你怎么会知道?我保证你,去了,会后悔,不去,更后悔。”

犹豫了一会儿,刘嘉怡终于鼓足了勇气踏下马车,与她一道的,还有其他七个环肥燕瘦的小丫鬟。

本就浓妆艳抹,又是站在一群小丫鬟中间,怕是除了亲近之人,无人能认出昔日的泯王妃来。

一众人等,随着泯王浩浩荡荡直奔皇后所居的坤宁宫。

坤宁宫位于东华门,紧邻皇帝的清华殿之后,整个院落开阔通达,如同大司农府般,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唯一的区别是,大司农府宅子简陋,而坤宁宫宫殿巍峨高耸,正殿侧殿均肃穆寂然。

正殿之前,一株菩提树郁郁葱葱,四周檀香环绕,树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淡妆素颜,面色寡淡,衣裳质朴,手执着一把扫帚,轻轻扫着地上的落叶,两个宫女和太监侍在身侧,身子低垂,噤若寒蝉。

泯王行至女子身前,恭敬的施礼道:“臣拜见皇后娘娘。”

泯王身后的宫女呼啦啦一齐拜倒下来,口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边宫女忙躬身接过女子手中扫帚,女子肃然的看了一眼泯王,声音清冷道:“泯王怎会今日造访本宫?若是让本宫当和事佬,王爷还是免开尊口的好,内宫是不能妄议朝政的。”

泯王内心好笑,这皇后不但是个急茬子,还是个暴脾气和直性子,难怪不得皇帝恩宠。

自己还没说明来意,先把自己与皇帝的嫌隙抛了个干干净净,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做。

泯王脸色歉然,恭恭敬敬道:“娘娘误会了,臣此次回京,每日自省其身,回忆往事种种,每每悔不当初,因臣当年对

刘小姐一往情深,棒打鸳鸯,让魏大人情伤至今,唯刘小姐不娶,实在是好生罪过,幸得陛下圣明,让臣醍醐灌顶,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

皇后一直寡淡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眉头紧皱道:“王爷,此事已是昨日黄花,今日提它做甚?你与相府小姐和离,是你与她二人之事,与知行何干?当年之时,我魏家不强人所难,今日,也不会拾人牙慧。”

刘嘉怡的身子猛烈的抖了抖,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身侧几个丫鬟不约而同的轻蔑的眼神,她终于肯定,她没有听错,泯王形容自己是狗嘬过的骨头,而皇后则说自己是别人口中的牙慧,有过之而无不及,极尽侮辱之能事。

泯王笑了笑,指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魏大人对嘉怡一往情深,情深似海,本王刚与刘小姐和离,魏大人就急不可耐的表衷情,怕是已经向皇后娘娘求懿旨了,臣怕屈了新魏夫人,特意将过去在王府侍奉惯了的丫鬟送来,还请娘娘向魏大人转达臣愧疚之情。”

皇后魏知音一脸凛然,不知道是不高兴于弟弟的惊世骇俗、自作主张,还是不满于泯王的表面赔罪、实则挑衅的行为,突然转过头来,对身边的宫女道:“泯王千里迢迢从乐阳郡回来,本宫刚刚打扫完院落,风尘仆仆,有慢待之嫌,还不速速更衣!!!”

留下包括泯王在内的一众人等在院中,面面相觑,皇后则堂而皇之的回偏殿换衣裳整理妆容去了!!!

回到内殿,皇后一脸忧色的对身侧的一个太监道:“你去一趟大司农府,把魏炎找来,别惊动知行。”

“诺。”小太监轻声答诺,从坤宁宫后门出了皇宫,去请魏炎。

宫女则拿出妆匣,小心翼翼的给皇后娘娘整理妆容。

此时的 皇后娘娘,脸上怎样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泯王此行是何用意?因为知行查盐铁案故意卖好求和?还是借机派个细作在知行身边?

还有,这宫外的传言竟如此严重了吗?说没有人推波助澜,连自己都不信,多半是刘府为之,想让一个和离回家的女人再嫁大司农府,如意算盘打得山响!

谣言乍出之时,魏知行音亲自向魏知行求证过,弟弟信誓旦旦,与刘嘉怡没有半分过去的情谊,更不可能再续前缘,还说自己与佛祖有缘,以后会长伴青灯古佛,终身不娶……”

在那时,魏知音曾怀疑弟弟是怕自己不肯接纳刘嘉怡,所以心灰意懒,故意而为之,拿常伴青灯古佛威胁自己,最后让自己不得不接受刘嘉怡。

魏知音一再试探魏知行口风,表示自己也能接受刘嘉怡,可是魏知行根本不为所动,半分动摇也没有,对刘嘉怡果然没有了昔日的情意。

现在,泯王搞了这么一出戏,知行任凭遥言发酵,不加制止,仿佛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看来,要想听到真话,从魏知行这里是听不到了,只有从他的亲信----魏炎身上入手了。

……

“竟有这等事?”魏知音理了理好不容易消化了所有事情的脑袋,觉得生生的疼,眼睛酸涩涩的,说不出的难过。

原来,相较于弟弟,自己吃过的苦,受到的背叛,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不值一提。

好一个先无情背叛、后纠缠不休的泯王妃、刘嘉怡,本宫算是记住你了。魏知音眼睛深如墨、浓如潭,有愤懑、有狠绝;

好一个地位卑微、一再连累知行的小农女、殷明月,本宫也记住你了。魏知音眼睛阴如云,疾如风,有埋怨,有不甘。

魏炎沉吟半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磕的山响,五尺高的汉子,瞬间已是泪如雨下,哀求道:“娘娘,主子是重情重性之人,当年刘小姐背叛于他,改嫁泯王,这一缓就是六年,若不是殷小姐出现,只怕主子到现在都不能忘记刘小姐,更不能认识到刘小姐的狠毒,反目成仇,现在的主子,心里眼里只有殷姑娘。”

魏知音眉头皱了皱,一脸威严道:“浑说,不过是一个农女罢了,如果喜欢,接近府里便是,还说什么常伴青灯古佛的话来,让我魏家绝后不成?定是这殷明月如当年的刘嘉怡一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主子的事儿了?!还不从实招来!!!”

魏炎吓的一哆嗦,魏知音与魏知行虽然是亲姐弟,性格却迥乎不同。

魏知行性格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如同竹子一般,竹节虽是空的,但各节之间阻隔,互不相连,如同魏知行的七窍玲珑心,猜得其一,猜不得所有;又如毒蛇般,看着弱小,岿然而动,一旦瞄上猎物,拼命毒缠,不死不休。

魏知音恰恰相反,虽做了多年皇后,却仍是火爆的脾气,粘火就着,不懂斡旋,不谙事故,有时还顶撞皇帝,能屹立正宫之位多年不倒,算是宫斗史上一大奇迹,得到皇帝的宠幸是不可能了。

魏炎虽心疼主子,将事情的梗概合盘说出,但毕竟魏知行才是他的亲主子,自然也知道如果不解说清楚,依皇后的性格,恐怕弄出难以收场的局面。

魏炎声音哽咽道:“娘娘,主子不娶殷姑娘,不是不爱,相反,只是因为太爱了,胜过自己的生命。多年来,亲人离世,娘娘进宫,刘小姐背叛,主子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煞孤星,所以连宫里都很少来,生怕累及了娘娘和太子。后来,因他而殷姑娘屡屡受累,生命险丧刘小姐之手,况且、况且,主子现在的身体,怕、怕……”

“怕什么?吞吞吐吐作甚?”魏知音柳眉倒竖,若是魏炎不说出个一二来,就会立即翻脸无情。

魏炎眼睛一红,咬咬牙说道:“这是个隐秘,主子让小的发了重誓,永远让它烂在肚子里,如今娘娘误会殷姑娘,殷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又是主子的唯一亲人、娘娘亲自下了手,主子不能恨娘娘,只能自己痛不欲生,只怕不情愿的青灯古佛,就要变成真的青灯古佛了。”

听完魏炎所说的隐秘,魏知音眼睛也红了,原来,弟弟如此深爱着殷明月,不想让她生命有一点点危险,更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宁可放手,让她自由而活,如此这般爱,殷明月,不知道你配,还不配!?

第二百七十五章 泯王的报复

刘嘉怡与一众小丫鬟跪倒在院中,小丫鬟们低眉顺眼,轻敛生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木偶。

刘嘉怡则如跪针毡,头上的汗如滴水般划过眼睫,生生的咸,刺激得泪水也流了下来,混合一处落在地面,不敢拭,不敢动。

皇后所说的“拾人牙慧”,如一把把钢刀,准确无误的插在了她的胸口,让她疼得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种痛苦,只知道浑身无处放,心里没了缝隙一般。

如此焦灼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皇后才姗姗来迟,与之前的轻衣简从、吃斋念佛的妇人不同,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是金碧辉煌、富贵逼人,远远的看不清面容,只觉得眉眼模糊,唯一感受到的只有让人窒息的压力与绵延不绝的惶恐不安。

众人被请进殿中,重新拜见皇后娘娘,半天,娘娘才微微颔首,宫女威严的让众人平身。

魏知音对泯王神情冰冷道:“王爷,今夜皇帝陛下在养心殿书房过夜,王爷可去那里觐见陛下,之行之事,就不劳王爷挂心了。”

泯王神情仍热热的,完全不受皇后的冷淡影响,叹然道:“是臣逾越了,做过泯王妃的刘小姐,又怎配再做魏夫人?这些侍奉过刘小姐的丫鬟们,臣回去便遣散了。”

魏知音轻挑眼睑,在众丫鬟身前扫视一圈,在看到刘嘉怡时,错鄂的多看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以为只是面容相象之人,轻蔑的撇撇嘴,流露出厌恶的光芒。

只这一眼,看的刘嘉怡的心再次跌落谷底,这魏知音是魏知行唯一的亲人,又是当今皇后,太子的亲娘,她若是厌恶自己,自己以正室身份嫁进魏家,便会成为一种奢望,行哥哥,你何必敷衍于我?为什么?

皇后轻轻打了声哈欠,本想告乏遣退众人,泯王已经再次开口道:“娘娘,宁公主府举办的赏花宴在即,没有正室夫人的大人、嫡公子,各府尚未婚配的小姐都会参加,既然魏大人对刘小姐没有别样心思,去那里露露脸也不是坏事。”

魏知音沉吟了半天,点了点头道:“宁公主向本宫报备过此事,因在宫外举行,本宫不便参与,便邀安太妃娘娘主持,知行代本宫去支持支持也是应当。”

赏花宴是宁公主一手促成的,因公主的名声不怎么样,找了十八任丈夫,不是和离就是死亡,若是她自己举办什么赏花宴,朝中官员定会寻些借口不去,或是差府中不得脸的庶子庶女参加,宁公主想让皇后主持,就是提升档次的意思。

皇后乃一国之母,自然不能和皇妹一起胡闹,举办“相亲会”似的赏花宴,但又不能太扫皇妹的面子,便央了从小代养过皇帝一段时间的安太妃坐镇,参加的人层次也会提升不少。

如果让魏知行、自己的亲弟弟参加,一是让宁公主知道皇后的重视程度,二是可以涤清魏知行与刘嘉怡的谣言。

当然,魏知音还要祈祷,自己的弟弟别被宁公主缠上,成为宁公主第十九任驸马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此事算是尘埃落定,刘嘉怡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随着那些丫鬟们回到了马车上,又是怎样的回到了泯王府上,仿佛整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看着自己与丫鬟们没有区别的装束,仿佛验证了自己已经跌落尘埃的事实,成为了她过去最瞧不起的卑贱的人之一,丫鬟们明暗不同的脸色,也如同在嘲笑她如纸鸢般跌落的这一天。

刘嘉怡突然疯也似的跳下马车,急匆匆向前跑去,被泯王如擒小狗般扯了回来,阴笑道:“想找魏知行质问求证,或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放心,本王想要打碎你的梦,便不会让你有一丝丝残留,赏花宴,不是普通的赏花宴,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刘嘉怡任由泯王将她牵进了王府,心里空落落的,其实,联想起魏知行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她已经心知肚明,过去的种种敷衍,不过是魏知行哄骗自己向泯王复仇而已,可是,魏知行是拯救自己的最后一颗稻草,窒息的人总得抓住最后一番希望不是?

刘嘉怡如同被瓢泼大雨淋的可怜的小狗一般,瑟缩在屋中一隅,卑微的连那七个丫鬟都不如,只感觉那些丫鬟眼中的赤-裸与嘲讽,比刀剑还疼。

泯王模糊的一笑:“你我夫妻一场,你无情,我不能无义……”

刘嘉怡“扑”的站了起来,眼色赤红而凶狠道:“你我夫妻一场,我又怎会不知道你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你如此这般,不过是将皇后不同意我和行哥哥之事,以这种羞辱的方式告诉我,让过去侍奉过我、被我踩在脚下的卑微的奴婢们耻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即使皇后不同意,行哥哥也不会扔下我的……”

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嘴上逞强,心里却有些碎裂的苦。

泯王拍了拍巴掌,几个侍卫进来,手起刀落,刚刚与刘嘉怡一起进宫的七个小丫鬟,瞬间香消玉殒,染红了刘嘉怡的衣裳。

早晨跟着自己的丫鬟被杀时,被吓得几欲昏厥的刘嘉怡,此刻却是眼睛阴毒的看着的已经气息全无的丫鬟们,咧着嘴笑了起来,先是浅浅而笑,随即越笑声音越大,几欲发狂,如同魔咒。

泯王将刘嘉怡扶了起来,手掌擦了擦女子的眼泪,动作万般轻柔,眼睛却异常冷漠道:“你说的不错,这只是痛苦的开头。对不起本王的人,死反而是一种解脱,你可以选择瑟缩而死,也可以选择残酷而活。”

刘嘉怡就这样盯着泯王,泯王又盯着刘嘉怡,此时,二人才知道,他们才是真正了解彼此的人,二人,分明是同一种人,咬住不放,至死方休。

……

宁公主府位于正德大街之上,不过魏知行的府邸位于最东侧,每日门可罗雀;

宁公主府在最西侧,每日门庭若市,即使宁公主名声再不好,也是个天之娇女,皇帝唯一的亲妹妹,成为驸马,也是很多人的梦想。

每日府门前,毛遂自荐的男子络绎不绝,有自认怀才不遇的学子,有外放不毛之地的小吏,甚至有想成为皇商的商贾……

今日的公主府更是热闹非凡,整条正德大街被京畿卫和京兆尹的兵马封了路,各色的豪华马车不约而同的涌向公主府。

从车上窈窕而下的女子们,衣裙款式千差万别,各有独到之处,恰到好处的展示了其主人的独到韵味。

或是盈盈一握的纤足,在翩翩莲步间若隐若现;或是杨柳细腰,随风顷摆,别有一番风情……

衣裳花团锦簇,五颜六色,如入花丛,随意拈起一只,便是芳香四溢。

似吊人胃口一般,少女们尽遮着纱制的幕篱,花般的颜色若隐若现,引得男人们蠢蠢欲动,想要揭下那幕离,看看里面的花好颜色,来一场月下相逢。

与女子们相较,男子们却是“简约”了许多,每三个贵族男子便有两个“撞衫”的,材质上乘,颜色和款式普通的和街角卖茶的掌柜似的,一向高调的“花想容”绸缎装,生怕坏了自家行业引领者的名声,将“花想容”的标记绣在了衣袖里侧,几不可见。

魏知行还是他一贯的深蓝色衣裳,脸色淡然,头发高束,拭着同色的发扣,衣裳下摆处,坠着一只同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似猫非猫、似鹰非非鹰的小动物,只一双眼睛分外的灵动,算是挽回了一些丑态。

洪丰笑着凑上前,瞟了一眼魏知行的装束道:“你怎么也来啦?头一次,你如此低调的装束也能拔得头筹,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小心入了宁公主的眼……”

魏知行苦笑着耸耸肩,无可奈何道:“我日日 深居简出,消息闭塞,哪里知道,如今的京城己经‘朴素”得如此这般?一向视礼法大如天、晨清暮浴的礼部侍郎邹大人,身上竟然有股子难闻的汗泥味儿,怕是三天前就开始不曾梳洗了;掌管着全国银钱、赋税开支的户部侍郎李大人,身上穿戴的竟比他救济的灾民还要寒酸。”

众男子如此这般行径,难怪将魏知行一个本来“纯朴”的人,称托得越发得“卓而不群、英俊非凡”。

与魏知行一样如同往日一般穿戴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齐阳郡王,带着他府上一个庶女、两个嫡子,均来公主府上,似是诚心实意有“结亲”的意思。

见到魏知行,上前打招呼道:“魏大人,今日 竟也得闲了?听闻魏大人正召集天下能人异士,征集消灭血荼鱼的方法,乐阳郡是父王的属地,是本郡王的家,反而累得魏大人劳心费力了,不知可想到何种方法?父王正在京城,要不要邀父王相商,派些得力之人相帮?”

魏知行不由得溢出一丝苦笑,哀声叹气道:“是魏某无能,累得郡王还要操心此事。这血荼鱼天生霸道,骨质坚硬,刀枪难入,嗜血成性,偏繁殖能力强,将整个太湖弄得乌烟瘴气,偏又拿它无可耐何,这一年多来,一点起色也不曾有,总不能下毒害绝了一湖的生物吧?”

二人相互寒喧,一脸愁容,互相安慰,却是各揣各的心思,魏知行没有告诉齐阳郡王己经解了血荼鱼之祸,正在制造新式武器;齐阳郡王更不会告诉魏知行,他的父王已经有了谋反的心思,现在正在找皇帝不是皇家血脉的证据。

二人热络的聊着,满嘴的忧国忧民,一脸的大智若愚,满心的互不信任。

第二百七十六章 火烤公子哥

赏花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出乎意料的是,宴席并没有在凉爽舒适的花园里或是宽敞奢华的正殿举行,而是设在了正殿前的空荡荡的广场上,四周摆满了盆栽的花儿,有菊花、牡丹、芍药、茶花等,可谓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芳香四溢。

虽然赏心悦目,但在如此秋老虎般的日照下,估计用不了一刻,这些人就有被晒成人干儿的风险。

宁公主是个爱美爱享乐的,自然不会让自己遭受这份罪。

在诸席上首,是一个宽大的华盖,下面摆着桌案,桌案后是舒适的红木雕椅,上面放着冰丝软枕和竹垫子,华盖两侧摆着冰筒,因冰遇热而腾腾的冒着寒气。

桌案上的摆着果盘,呈着葡萄、荔枝、苹果等各色水果,被洗得光净如新,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即使看着,也会让人打心里清凉不少。

与清凉的上首席位不同,下首的桌案按孔雀开屏式摆设,最前方为两席、四席、八席、十六席、三十二席、六十四席等等,每席可坐两至三人,桌案上同样摆放着水果盘,只是由于天气炎热的缘故,水果已经被晒得蔫头耷脑,连看客都没有了吃的心情。

桌案前更没有什么舒适的冰丝软枕和竹垫子,而是一张简单的布垫子,只起到清洁的作用,完全没有舒适与冰凉的效果。

与往常分品阶落座不同,没有婢子引领,没有标注男女席,应当又是宁公主的别出心裁,让众人随心所欲、不分品阶、不分男女混合而坐。

饶是如此,除了几个不开眼的想引起宁公主注意的小官吏,其余均是谨守礼仪,品阶高的自然排在前面。

魏知行官居三品大司农,品阶在一众男子中算是出类拔粹的,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左边最前席,洪丰已经有了心上人,无奈还未婚娶,又是大理寺少卿,不能不敷衍而来,很自然的坐在了好友魏知行身侧。

齐阳郡王与他的庶女嫡子们,则脸色淡然的坐在了右侧最前席。

两席之后的四席,分别是户部侍郎李大人、礼部侍郎邹大人、鸿胪寺少卿于大人等朝中四五品官吏,第四张席位却是耐人寻味,是两个生面孔,其中一个怯怯懦懦的不敢看向诸人,另一个则毫不忌讳的扫视着诸人,嘴角下弯弧度,一幅恃才放旷的模样,让人看着分外的不舒服。

众人心下轻叱,知道这二人定是新晋为官的“不懂规矩”、又急于上位的外地小吏。

女子们由于害羞,大多居于十席之后。

众人找到了各自的席位,纷纷落坐,刚一坐定,顿时一皱眉头。

这青石被秋老虎的日头烤着,如火一般的烫,众人一坐,如坐在火盆上一般。

魏知行、洪丰、李大人、邹大人等四品以上官阶大人,什么阵仗没见过?

伴君如伴虎。每日上朝,很可能前一刻云淡风轻,后一刻电闪雷鸣;前一刻嘉许封赏,后一刻抄家灭族。

此刻别说坐的是烤热的青石头,就是竖满钉子的钉板,这几位亦是照坐不误,连个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相较而言,第二阵营的那个胆怯小吏就有些尴尬了,身体“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捂着屁股,后知后觉在前三个阵营之中,只自己一人突兀的站起来,忙又重新坐了下来,只是,屁股欠着、身体前倾,有种卑微匍匐的丑态。

宁公主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态与行态,转回身来,亲昵的靠在安太妃身上,发现纱制的幕离太过碍眼,伸手一挑,便将幕离挥手扔开,幕离飘飘荡荡,恰好飘荡在了那个胆战心惊的小吏身上,吓得他本就没坐稳的身子登时一个前扑,险些栽倒在地,大粉色的幕离挂在他的头上,随风飘荡,他却一动不敢动,如木偶般定在那里,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惹得宁公主哈哈大笑道:“如此桎梏,除去也罢,今日在本公主府,一切都按民间的规矩来,就是----没有规矩,幕离都除去了吧......”

众女子却是一动未动,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她们皆不戴着幕离出门,但这是正式的皇家规制宴席,不犯错误都能治出罪来,何况不守规矩,留以话柄。

安太妃叹了一口气,宠腻的刮了刮宁公主的小鼻尖,无可奈何道:“你这个没规矩的小家伙,拿你真是没有办法。”

语气虽颇为嗔责,但手上己率先将自己的幕离除去,和蔼可亲的向诸位小姐一挥手道:“今日安公主是主,诸位是客,客随主便,尽皆除去吧,还有,那个你----”

安太妃指着一动不敢动的支着幕离的小吏道:“就是你,好好的坐着,莫一幅小家子气模样!今日来此的,皆是京城官家子嗣,你,是哪家府上的?哀家怎从未见过你?”

小吏忙叩首,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明白是谁家府上的。

旁边恃才放旷的男子站起身来,施礼答道:“回太妃娘娘,卑职姓常名远,乐阳郡人,仁武十年进士第五名,身侧这位仁兄同是乐阳郡人,姓郑名大仁,仁武十年进士第二十一名,刚刚谪派为官,郑兄被派任藏洲郡泰来县县丞;吾被派任藏洲郡安侯县县令,因听闻公主府上花草品种繁多,便有了一窥全貌的心思,此事是得公主准许的。”

宁公主恍然点头道:“太妃娘娘,宁儿确实特批了一些人士进来赏花,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这个常公子,听闻在乐阳郡的斗诗会上,将风头正盛的江暮江大才子给打败了,江暮羞愧得再也没有露面。 还有那个,”

宁公主指着远处第八九席位上的神色紧张的几个少年道:“那个穿紫色绸衣的,身为男子,竟然会绣双面绣;那个穿蓝色绸衣的,画的冰雪图栩栩如生,竟如真的冰雪一般;还有那个......”

宁公主心情雀跃的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每指一个,便站起来施礼一个,一口气指出了二十多个,如同将军沙场点兵,又如皇帝选妃翻牌一般。

将一众自认出身高贵的公子小姐的脸色,说得青一阵、紫一阵,这哪里是赏花宴,分明是宁公主的选夫宴,而且还是大混选,社会上的商贾、寒门一应俱全,怎不让养尊处优的贵胄们懊恼?!

如此一来,女子们摘不摘幕离却是个问题了。

摘下幕离,势必让这些寒门学子甚至商贾们一睹真容,在贵胄小姐们看来,这是一种极为侮辱的行为;

不摘下幕离,又似乎有不拿太妃娘娘的话为重的嫌弃,虽然太妃娘娘是己故先皇的妃子,不得宠幸,未留子嗣,没有家族,但毕竟代养过皇帝和公主一段时间,在皇帝、皇后、公主心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如此一来,摘不摘幕离也形成了两个阵营,犹豫不决。

好在太妃娘娘与宁公主并不在意此事,宁公主已经雀跃得如同一个未曾出阁的少女,叽叽喳喳的对这些个特批入府的男子们品评个不停,说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拿起琉璃酒壶,对着嘴“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有种侠女般的不拘小节。

常远因为在答着安太妃的话,一直躬身施礼,被宁公主如此一搅和,半天也动弹不得,后背又被太阳炙烤着,不一会儿就浸出了一层汗水,连衣裳都浸湿了。

半天,宁公主才后知后觉道:“太妃娘娘,让大家落坐吧,站着怪难受的。”

被点指站起来的少年们,这才如逢特赦般的坐下来,虽然坐下来如同被火烤着屁股,但站起来却如同被火烤着脸颊,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烤屁股比烤脸颊更为稳妥些,要知道,被这些贵胄们一起狠命的盯着,不死也要脱层皮。

后续的过程和皇家的宴席别无二致,不过是这府的小姐表演个舞蹈,那府的小姐弹个琴,看得宁公主呵欠连天,昏昏欲睡;

直到这府的公子表演个剑舞,那府的公子表演个梅花篆字,宁公主才提起了浓厚的兴致,鼓掌称快。

表演过半之时,座席上的看客,比表演之人流的汗水还要多,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已经不胜其苦,直接栽倒在地晕了过去,下人们只好扶着去休息。

吏部侍郎家的嫡小姐,见此宴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显然成了陪称,害得妆容花了不说,头发被汗水湿成一绺绺的,纱制的裙子也熨贴在身上,继续留下来必定煞是狼狈,索性眼睛一翻白,如同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一般“晕”了过去。

见少女们均有“身体瀛弱”之势,宁公主不由得摇摇头道:“李小姐与录小姐的身体如此孱弱,以后如何能替夫家传宗接代?明年的选秀也莫要参加了吧!”

只一句话,本来也有心思“晕倒”的小姐们,均不敢再“晕”过去了,就连刚刚“晕”过去的李小姐和录小姐,也强打着精神重新回到宴席上,即使不想参加选秀,被夫家知道身体弱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而本想低调行事的贵家公子们,则如同热极了狗一般,呼呼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为了动上一动,本来不想上前表演的公子们,也都抢着上前表演了,毕竟,舞个剑还能被风吹上那么几下,写个书法还能净个手解解热......

如此这般,就连洪丰都上前去像模像样的写了篇歪歪扭扭的书法,净了净手,解了解热。

回来向魏知行使了使眼色,魏知行轻轻摇了摇头,仍旧一幅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

第二百七十七章 果然,愚了些

宁公主眼睛轻眯,站起身来,如一阵凉爽轻风般飘至魏知行身前,见魏知行果然汗不粘身、脸色清白,完全没有被晒热的模样,宁公主不由得惊疑道:“魏大人,不热吗?”

魏知行站起身来,轻轻施了施礼道:“回公主,心静,则自然凉。”

宁公主不由一怔,随即反问道:“心若不静呢?”

魏知行泰然自若道:“心若为静,一切皆静;心若不静,一切唯心。心静与不静,公主不该问卑职,而是该问自己的心。”

宁公主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迟疑了半天,向身侧一个丫鬟挥了挥手道:“上席面吧。”

丫鬟仆人得令,将桌上水果盘等物撤下,在众人以为宁公主会恶做剧般的准备热气腾腾的炙汤之时,上来的却是八大冷盘,均以砂冰做底,有水果冰碗、水晶红鱼肚、冰霜鸽子心等。

在如此的炎热天气下,在如此的烘烤折磨下,如此冰爽美味的食物放入嘴中,顿时爽入心肺,别有一翻幸福滋味上心头,这种感受,只怕在座每个人都是今生头一次感受到,一辈子也忘记不了了。

魏知行不由得暗自点头,这宴是先苦后甜,让众人在煎熬中展示出本性,达到真正识人的目的,到最后给大家一种特别的精妙感受。

这宁公主,倒是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只是,如此聪慧之人,怎会如众人所传的那样,是个放-荡不羁、接连十八嫁,丈夫不是自杀就是失踪的不祥妇人呢......

吃着爽口的吃食,呷了一口冰爽的葡萄美酒,洪丰这才似从鬼门关活过来似的,舒服的打了一个充满酒气的清凉饱嗝,闲暇下来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其他人。

先是看看对面席位上,此刻的宁公主,与前先那个花痴般的喳喳呼呼的毛燥丫头迥乎不同,简直判若两人完全一幅静心、静气的恬淡模样。

转头看着身侧的魏知行,一幅山峰倒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不由得惊疑道:“姓魏的,你什么时候学的禅法?还心静则自然凉?这些公子哥,只怕没有人比你的心更不静了吧?别人眼盲无觉,我洪某人可是大理寺少卿,明察秋毫的。”

洪丰嘴角轻撇,眼睛斜睨着魏知行衣袍处挂着的猫头鹰荷包,显而易见的了然。

魏知行眼睛轻眯,不置可否,将葡萄美酒斟满酒盏,一饮而尽,轻叱笑道:“见了宁公主,洪贤弟缘何心存不静呢?置表妹于何地?既然贤弟存此心思,兄可助一臂之力......”

洪丰将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求饶道:“好魏兄,还是别‘助一臂之力’的好,千错万错都是贤弟错了,都怪贤弟忘性大,竟忘了魏兄自打中了蛇毒之后,便体寒冰冷,这火热的秋老虎见了你也要退避三舍......”

魏知行嘴角轻撇了撇,将葡萄酒再次一饮而尽,凉爽的冰酒入得喉中,不仅没有四肢发热,反而晕出一丝温暖来,魏知行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安太妃因太过劳累,已经先行回宫。

既然是赏花宴,自然少不得赏花、赏草、赏美人,对于宁公主而矣,自然是赏花、赏草、赏美男。

送走了安太妃,宁公主带着诸位公子、小姐转至后花园。

转过月亮门,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蓦然发现,摆至殿前的盆装花草,不过是惊鸿一瞟,这后花园的原生态花草才是缤纷雅致之地,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先赏哪一处景致,哪一种花朵,因为,这里的花,不仅美,还均是世间少有的品种,看这稀有程度,怕是将皇帝的御花园全移过来了。

因不愿与看不清面目、满是幕离的女子们,或是热情、或是猜疑、亦或是暧昧的攀谈,魏知行扯着洪丰来到一处假山之后,贪一时清静。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只听一阵细碎的、慌乱的脚步声临近,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噤了声。

只听一人捏着嗓子问道:“乐山乐水乐天下。”

另一个声音答道:“逐风逐鹿逐中原。”

前面的声音很是陌生,后一个声音却是分外的耳熟,魏知行向洪丰使了个眼色,二人张嘴同时无声的说出了同一个名字,此人,竟是那个恃才放旷的乐阳郡进士常远。

常远压低了声音道:“如今陛下对王爷猜忌重重,只能以这种方式在此见面。乐阳郡霍知州让小生捎给王爷一个口信:己找到殷氏贩盐证据,顺藤摸瓜即可找到新盐路,王爷即可祸水东引,暂解皇帝疑虑。”

传递完消息,二人就此离开,再看魏知行,脸色己是狐疑不定,殷氏?盐路?祸水东引?什么意思?想及在向阳村的林林总总,在想及骆平前几日的话语,随即脸色惨白一片,手指紧紧捏着手里的荷包,心绪却己是大乱。

洪丰忙拉住魏知行有些颤抖的手,安慰道:“知行,此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你我二人隐于假山之后说,此中太过巧合,透着无限的蹊跷,莫要上了泯王的当,自乱了分寸。”

魏知行眼睛一红,无助的抬起眼睑道:“这不是巧合,而是预谋。骆平前几日找我,提及找到新盐路、让盐铁司迅速接手之事,我就知道此事还有诸多内情,怕是月儿也参与其中。我当时只盼着骆平将事全权扛下来,月儿全身而退。此时看来,怕是骆公公这只老狐狸,为了救他的侄子骆平,与泯王串通一气,牺牲了月儿。”

洪丰摇摇头道:“知行,你这是关心则乱。试想,骆平喜欢殷姑娘,所以才恳请骆总管帮助。他可能提及了殷姑娘的存在,但决不会提及殷姑娘姓氏名谁。泯王知晓殷氏贩盐之事,或许不是骆总管透露的消息;或许说的不是殷明月;或许,这是让你返回乐阳郡、请君入瓮之计,总之,这里面透着太多的古怪,你是得陛下密令调查泯王罪证之人,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我们还是尽快找到泯王的证据。”

魏知行愤而甩开洪丰的手怒道:“找证据、灭血荼、造武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置泯王于死地,可是,若是现在不救月儿,泯王死了,月儿也活不成了!与月儿相较,十个泯王的命又如何?一个魏知行的命又如何?”

洪丰按住魏知行激动的手,声色戾茬道:“镇定!!!我们再想想办法,比如说,按照骆平最初的方法,先报与陛下新盐矿之事,骆总管在旁帮腔,殷姑娘反罪为功,泯王的诡计便不会得逞了。”

魏知行不由得苦笑连连,眼睛盯着洪丰半天也未曾言语,直到将洪丰看得低下了头,对于自己刚刚的提议,也失去了信心。

依他二人对皇帝陛下的了解,即使魏知行将殷明月私藏盐矿的罪过,说成是发现新矿的滔天功绩,只要泯王说她有罪,皇帝就会顺应于他,一个小小的村姑,连一个泯王的哈欠都比不过,即使加上一个魏知行,也不能与之相抗。

除非,除非皇帝有十足的把握杀死泯王,或是,或是自己将泯王的脑袋放在殿前,皇帝才会坦露真实的心迹,犒赏除奸有功之人,鞭笞泯王尸首,解他多年心头之恨。但是,这一切,只能发生在与泯王能撕破脸或与之相抗之后,在没有足够的把握前,爪子,乖乖的藏起来;牙齿,紧紧的闭起来......唯一能露出来的,只有口蜜腹剑的笑容。

这,就是皇权利弊;这,就是权衡之道。

思及皇帝的德行,魏知行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泯王,还在京城,自己,或许可以不按常理出手,反其道而行之,擒贼先擒王,先下手为强。

魏知行的头脑正飞速的转着,只听花园中一片尖叫之声,脚步声纷至踏来,夹杂着一阵刀剑之声,二人赶至花园中,只见荷花池岸边一片狼藉,一人倒在血泊中,转过脸来,竟是刚刚说出隐密的常远。

诸位小姐和公子早就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畏缩的共同窝在一处,看着前面的池塘,说不出的惊慌与恐惧。

魏知行心中一突,慌忙拉起录大人道:“大人,发生何事?”

录大人镇定了几分心神,指着眼前的数十亩盛开着莲花的池塘道:“宁公主带着众人来此欣赏莲花,不想莲花池中飞出数十道身影,武功颇为高强,将宁公主和另一位戴着幕离的小姐擒获,常公子想解救宁公主,被那人一剑致命。歹人分东西方向而逃,御林军和骁骑营已经火速追去解救公主。”

洪丰皱起了眉头道:“御林军全部去救公主,这里没人守护吗?另一位小姐是哪个府上的?无人去追吗?”

一个女子战战兢兢的从人群中站出来,将头上的幕离除去,露出里面清丽的面容来,结结巴巴、可怜兮兮的对魏知行道:“魏大人,您与姐姐青梅竹马,感情笃厚,快想办法救救家姐......”

众人顿时恍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相府府上的庶出五小姐,不言而预,她口中的家姐,定是和离在家的泯王妃、未来的魏夫人刘嘉怡了。

魏知行眉头紧锁,眼中闪出一抹戾色来,脑中飞快转动,对洪丰低声道:“这定是泯王的声东击西之计,他要逃回乐阳郡去了,虏走公主,是为了分散御林军的注意力;杀死常远,是为了杀人灭口;虏走刘嘉怡,是为了报复她的告发之仇。”

洪丰向前方努了努嘴道:“不见得吧?”

顺着洪丰的眼神方向,魏知行如期看到了瑟缩一团的齐阳郡王和他的庶女嫡子们,眼中的惊恐不似做伪,手臂上还汩汩的滴着血。

魏知行走到齐阳郡王面前,盯了齐阳郡王半天,看得齐阳郡王心情忐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之时,魏知行已经转过头去,对洪丰灿然一笑,清洌的人儿平添了几分坚定道:“世人皆说虎毒不食子,但也有易子而食的恶人!哪怕有一分怀疑,我都要去看一看,帮她撑起九分的希望。”

一骑大马绝尘而去,直奔城门,掀起一阵风沙涌动。

洪丰不由得叹了口气,愚兄一介大好男儿,耐何为一介女子舍命舍前途,到头来却又不想娶回家中享用,果然,愚了些......

第二百七十八章 赶人茧上路

城郊,一辆不起眼的车厢内,身姿婉约的少妇将头上的幕篱摘了下来,面色淡然,眼睛却时不时的偷觑着车帘之外。

马蹄声响,少妇脸色惨白,将车帘挑开一角,神色紧张的望向巍峨的城门,见从城门出来的,不过是一队行色匆匆的镖局车队,似放下心来的舒了一口气,手指却是紧张的搅于一处,透露了内心的纠结与忐忑。

对面的男子轻叱一声,泰然自若道:“爱妃怕了吗?怕你的行哥哥不是依你的行踪去西城门,而是奔向东城门奔朝阳县,去救那个叫殷明月的小村姑?人心,是最禁不得试探的,到最后,痛苦欲绝的是你自己。”

刘嘉怡眼眸闪过一抹纠结之色,人心,岂止是禁不得试探,人心,还禁不得怀疑。

殷明月与自己,在行哥哥的心中,孰轻孰重,己如一只布满刺的刺猬,将自己的心刺得伤口遍布、鲜血淋漓,要想活下去,勿必要将这只刺猬拨出来,哪怕是遍体麟伤。

所以,她明知泯王是在报复自己,却仍忍不住来看看这个结果;所以,她明知自己的心中是期望行哥哥去解救自己,却还是站在了通往朝阳县的城门路上,忐忑的等着她不想看到的结果。

刘嘉怡看不惯泯王刺目的嘲讽之情,冷笑道:“事情未到最后一刻,还不能下定论。被虏出西城门的,除了我,还有宁公主,行哥哥不一定是去救殷明月的。况且,我如今这样行径,不是王爷有意诱导、各取所需的吗?”

刘嘉怡何尝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泯王的圈套,自己只是泯王的棋子,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避开圈套却是另一回事,很显然,刘嘉怡不愿意避开,甚至不惜以家族为葬。

刘嘉怡与泯王做了一个交易,告诉泯王,魏知行喜欢的可能是一个叫殷明月的向阳村的村姑,要求泯王除掉她,断了魏知行的所有念想。自己的条件是,说出自己的父亲刘相爷的把柄,让他为泯王所用。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姑性命,不仅换来堂堂左相为自己所用,更打击报复了刘嘉怡这个贱妇,更掌握了魏知行的软肋,泯王自然欣然而允,不仅如此,为了让刘嘉怡彻底对魏知行绝望,一手操控了这样一场戏。

至于将殷明月与盐矿之事联系起来,纯属泯王自己的臆想和对魏知行性格的笃定。

当骆总管说出沧澜山有盐矿之时,泯王就知道,自己前几年派人没有找到的盐矿被人发现了,当时的人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周边村屯闹起了瘟疫,死伤无数,形势对泯王和乐阳郡极为不利,泯王只好偃旗息鼓。

两年前泯王找到了陨铁矿,害得大齐国太湖湖盐不可用,齐国大厦之将倾,只在呼吸之间,泯王将寻找新盐矿再次拿上日程,寻找无果,这才想到了与周国建立私盐盐路,只想着在关键时刻,做推倒大齐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泯王明白这个道理,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方面封锁了齐国太湖湖盐有毒的消息,另一方面派魏知行,秘密寻找盐矿和治理太湖血荼鱼之祸,双管齐下。

换言之,泯王与皇帝,都在抢时间,都在抢盐、抢铁、抢主动权,而这些,看似三件事,实则是一件事,千丝万缕,想扯也扯不清。

将殷明月与盐矿联系起来,完全是泯王凭着刘嘉怡所说的魏知行喜欢殷明月而延伸出来的,在骆总管告诉泯王沧澜山有盐矿之时,泯王便让霍知州查访盐矿位置,霍知州抓到了一个贩盐的民团,众口一词,一致推举出向阳村一个姓殷的主谋。

因缘巧合,这小小的向阳村,出了两个人物,一个是魏知行的心上人殷明月,一个是贩盐的殷氏,同是姓殷。

泯王冷然一笑,这两个殷,或许有关系,或许没关系,只要自己想让他们有关系,他们便有关系,想让他们没关系,便会没关系,诛不诛连九族,死与不死,全凭自己好恶、一念之间,这一点儿,自己明白, 魏知行,自然也明月,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的行径?

如果这殷明月果然是魏知行的心上人,依魏知行当年勇闯金鸾殿、质问皇帝、夺回刘嘉怡的狠戾幼稚行径,这魏知行定会拼了命去救殷明月。

救她的途径无外乎有两个,一个途径便是如当年一般,闯进殿上,要求皇帝放过殷明月,自己预想到的结果便是,魏知行再次与皇帝闹翻,皇后与皇帝再次离心,后宫不睦,朝堂不和,自己何乐而不为?

二一个途径便是绕开皇帝,身涉险地,直接跑回乐阳郡,救殷明月一危难,这一条也正合泯王的心意,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魏知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趴着,任由自己宰割,想报仇报仇,想报怨报怨,何乐而不为?

泯王嘴角上扬,心里唯一的祈盼便是,这魏知行还是当年的那个情种,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一切,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甚至性命,成为自己登上巅峰的垫脚石。

至于魏知行喜欢的是哪个女子,对泯王来说,真的不重要,因为,不管是他当年爱得疯狂的刘嘉怡,还是现在爱得隐晦的殷明月,都将牢牢掌握在他泯王的手中。

城门处,马蹄终于飞奔而至,英俊冷叱的男子一席深蓝色的披风,猎猎飞扬,身后数百乘人马疾疾而行,一脸的肃瑟,所过之处,冷气逼人,杀气腾腾。

泯王将嘴唇靠近少女的耳垂,轻轻吹了口气,似有些挑逗,又似有些嘲讽道:“爱妃,你的心上人不仅自己去救他心上人,连先皇当年赐给他的黑鹰军都带出来了,这火气,不小啊,比当年上殿来势汹汹,只是,不知是方向弄错了,还是心上人换了......”

刘嘉怡面色已是惨白一片,身子瘫软在泯王的怀里,痴痴傻傻的看着马队的背影,卷起一骑风尘,瞬间不见了人影。

心中的痛终于毫无屏障的漫延开来,冲进每一寸肌肤,疼尽每一颗毛发,少女终于纂紧了拳头,似血的眼睛狠戾道:“我要亲手杀了殷明月,不惜一切代价!!!”

泯王终于展颜开来,似乎,好像,这样的刘嘉怡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这样的结局,才是自己该盼到的样子,二人,真的是一路人,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休想得到。

自己如是,得不到刘嘉怡,魏知行也不可以得到;刘嘉怡亦如是,得不到魏知行,殷明月也不可以得到,这样的发展,实在再有意思不过。

马车得得起程,与魏知行竟是同一个方向。

......

夜色沉沉,一月如钩,一队人马俱是疲色,魏炎一脸担心道:“主子,到朝阳县最起码要一个月的行程,你这样已经连跑了一天一夜,这样下去,没跑到朝阳县,身子就先吃不消了,如何能救下殷姑娘?”

魏知行看着身后林统领及众人,心急如焚,却是无可奈何。

人,皆是一脸的疲态,马,亦是喷着粗重的白气,再这样跑下去,即使人能挺过来,马却已经先倒下吐白沫了,只好点了点头道:“好,魏炎,你到前面选一处露宿之地,要隐密一些,只食干粮,不点火把,轻敛声息。”

魏炎点了点头,走开两步,又转过身来,向身后的一个小兵使了使眼色,小兵会意,从一只笼子里取出一只信鸽,魏炎接过,轻叹了一口气,默然的递给了魏知行。

魏知行眼色一怔,接过白鸽,抚了两下羽翼,却再次将信鸽放回笼子道:“已经发出了两道求救令,若是再多,难免会打草惊蛇,也乱了成鸿略的分寸。泯王即知明月于我之重要,自然不会轻易动手;况且,这成鸿略,是人是鬼,还尚未可知。放眼这乐阳郡,完全是泯王的腹地,不可轻信任何人,还是快快休息,早些出发为正当。”

魏炎眼色一凛,忙疾身向前,寻找安营扎寨之所,很快找到了官道一侧树林的深坳中,即避风口,又可居高临下,窥见官道上的一切。

众人车马劳顿,简单塞了一口干粮,便尽皆沉沉睡去。

魏知行心里藏着事,本就睡不好觉,便让魏炎先行休息,自己则理着白日乱糟糟的思绪。

正思忖间,只听得官道上一阵阵娇叱,夹杂着鞭笞皮肉的声响。

魏知行心中纳闷,站在坳口,借着月光向官道上观瞧。

只见官道之上,一排黑衣人,被衣裳将四脚缠裹成了蚕茧模样,一动不能动,面色灰暗,只能如僵尸般一跳一跳前行,后面看押的是一群明刀冷剑的御林军,掩着嘴,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人茧”中间之处,一个粉纱罗裙少女,手里拿着一根鞭子,时不时抽着中间的“人茧”,若不是那“人茧”疼得扭动着身子,魏知行定会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赶尸人,在赶着尸体返回死者故乡。

魏知行不由得摇摇头,此女颇劣之行径,不用看清面貌也猜得出是何人,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宁公主,还能是何人?定是她被御林军从黑衣人手中救了出来,她为解心头之恨,反将黑衣人缠成了“人茧”玩弄,只是在这黑漆漆的夜里,看着分外瘆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公主被压扁了

魏知行本就冷情冷性,不想理会如此好男风又刁蛮的宁公主,无奈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偏偏事情来了想挡也挡不住。

只见官道北侧的树林中,响起数道箭矢之声,不仅诸多御林军纷纷倒地,就连中间的“人茧”也难以幸免,顿时一片血海汪洋。

虽然乍受袭击有些慌乱,但御林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皇家卫队,很快镇定心神,摆开一字长蛇阵,身后掩护着公主,身前用“人茧”连成“肉盾墙”,只眨眼间,“人茧墙”被射成了刺猬墙。

箭矢失去了威力,树冠上立即跃下数十个肃瑟黑衣人,装束与武器,与缠成“人茧”的俘虏如出一辙,显然是一路人。

御林军与黑衣人缠斗一处,宁公主身前空门大开,一只流剑飞至,吓得她“啊呀”一声瘫倒,伫立在身前的“肉盾墙”轰然倒塌,将她压了个结结实实,瞬间消失在“人茧”尸堆之中。

眼见公主危机,自己若是再无动于衷,将来难免要授人以柄,魏知行眼色一凛,身子一纵,当先冲向下面的官道。

黑鹰军早己枕戈待敌,如影随行,长趋而入,顿时与黑衣蒙面人战于一处。

十数年前,魏父救下先皇之后,魏知音被封太子妃接进皇宫,魏知行在魏府身单影支,又有诸多政敌相害相轻,先皇便从骁骑营中挑出二百名精兵,赏给魏家孤儿寡母当侍卫,并赐名黑鹰军, 军队标识为猫头鹰。

这也是为何魏府各种标识均为猫头鹰的缘故。

魏知行对父亲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对先皇也颇存心结,使得这些黑鹰军一直形同虚设。

黑鹰军本来都是十六七岁少年,风华正茂,结果被弃而不用,由众志成城的愣头小子,硬生生熬成了狡猾的老兵油子,可怜英雄无用武之地。

如今被魏知行带了出来,如同猛虎冲出了牢笼,蛟龙飞上了天空,有十成的力气,绝不使出九成九来,各个卯着劲儿的表现,精气神儿十足,做战经验丰富,不一会儿,便将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

黑衣人见讨不得半分便宜,更劫不走公主,索性便放出一排冷箭,不射御林军和黑鹰军,反而射死了自家受伤的黑衣人,瞬间消失在莽莽丛林之中。

御林军周统领终于缓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向魏知行和林统领抱了抱拳道:“多谢魏大人与林统领救命之恩,若是迟来一步,公主危矣。”

魏知行眼色怪异的看着周统领,又瞟了瞟身侧堆成小山似的“人茧”,看得周统领莫名其妙,半天才脸色一红道:“末将不是贪玩,弄什么‘赶尸’或‘人茧’的把戏,而是得了宁公主的令......”

魏炎擦着剑上的血,不忍直视道:“周统领,我家主子不是嗔责你玩弄俘虏,而是想说,你若再不出手相救公主,公主只怕不被刺客砍伤,也要被人墙压得窒息了。”

周统领后知后觉的拍了下脑门,自己是个大老粗,只想起将敌人打退了、敌人没有刺伤公主,竟忘了公主正被数十个男人压在下面呢,而且这些还不是普通的“男人们”,还是被自己捆成“人茧”后当“肉盾”的“男人们”,果然报复来得如此之快,此时的公主,被如此多的“男人们”压着,只怕早就被压扁成了宣纸片,出气多、进气少了。

十几个御林军慌做一团,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将十几个“人茧”扔至一旁,再看最下方,宁公主脸色发青,身子瘫软,手脚呈现扭曲的“人”字形,看着分外的惊悚。

周统领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手指递到公主鼻翼处,还未探明有没有呼吸,公主的眼珠儿已经僵硬的转了两转,阴冷而缓慢道:“周-统-领,你-可-知-罪?”

周统领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道:“公主殿下,末将救驾来迟,害公主慵难于此,万死难辞其疚,只求公主看在末将两代均对皇室忠肝义胆的情份上,饶末将妻儿老小......”

宁公主神色一怔,眼珠灵活的转了一圈,嘴角不由紧抿,贝齿咬得下唇发白,阴森森道:“本宫没有护卫,如何在阴间呼风唤雨?本宫没有附马相伴,如何在阴间安乐度日?你两代忠心皇室,就继续护卫本宫吧,还有、还有梅侍卫,你、你也要将他带来......”

周统领吓得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半天才道:“公主殿下,末将愿舍身追随殿下,只是,只是梅侍卫已经失踪数年,目前在何处,末将也不得而知,能不能换做他人......”

周统领眼色扫向身后十几个侍卫,吓得众侍卫尽皆退了一大步,几乎同时,尽皆脸上肌肉狰狞,奇丑无比,生怕被点名去阴曹地府,“荣幸”成了公主附马。

宁公主眼中闪现一抹失望之色, 喃喃道:“你们还用扮丑吗?不扮丑都长得跟夜叉似的,若是再扮丑,本宫只怕连昨夜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好几年了,这偌大个御林军,竟没有一个能与梅侍卫的风流倜傥相较的......”

宁公主的语气颇为失望,眼珠僵直的转向魏知行,唇角上扬道:“大司农若是相陪,本殿下倒是勉为其难......”

魏知行眉毛不耐烦的皱起,看着已经鱼肚白的天色,直接将手伸进魏炎的袖口里,掏出一只蓝色青花小瓶来,打开瓶口,不由分说,就将红色的液体直接倒在了宁公主的脸上。

此时的宁公主仍旧“人”字型躺在地上,脸部朝上,这一倒,便倒满了脸上、鼻孔、嘴里,公主本来发青的脸,顿时变得血色一片。

不仅如此,那气味儿特别的刺痒,眼泪止不住,张嘴连打了五个喷嚏,身子一挺坐了起来。

宁公主用手抹去脸上红鲜鲜的液体,尖声怒叫道:“魏知行,你倒的是什么东西,血淋淋、刺痒痒、麻辣辣的?”

魏知行冷色道:“这是‘定魂神水’,臣见公主三魂被鬼差勾走了一魂,特意解之。”

魏炎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自己研制的吓狗用的辣椒、花椒水,什么时候成了“定魂神水”?主子还不知死活的用在了公主身上?这可是皇帝唯一的一奶同胞的妹子,这下子可杵了逆麟了。

宁公主接过周统领递过来的帕子,恨恨的擦着腌臜的脸,却不知道反驳些什么,只是胸口被气得起伏不停。

心中将魏知行骂得头破血流,都说这个大司农被同僚排挤,远离朝堂,原来是如此的不省事!也不学着点儿周统领,知道装神弄鬼,便顺着自己的心意玩闹下去就好,结果这大司农搞了个“定魂神水”,害得自己一身狼狈。

公主眼睛瞪着魏知行,有气出不得,看这魏知行,除了空有一身好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魏知行对周统领一抱拳道:“周统领,公主己无大碍,请周统领护公主即刻回城,莫再因‘贪玩’惹了‘鬼差’,魏某有要务在身,即刻起程,就此别过。”

魏知行行色匆匆,想继续赶路,衣袖却被宁公主扯住,劲力着实不小,捏得指甲发白,一脸急色道:“姓魏的,御林军只剩下这几个伤的伤、残的残,如何保护本宫?你,立刻、马上保护本宫回京。”

魏知行微不可查的甩掉公主的柔荑,轻叱一声道:“公主殿下如此‘惊艳绝绝’,手段层出不穷,连鬼差也会避让三分的。臣下有要务在身,万难从命。”

魏知行抬腿上马,宁公主却一把抓住了马尾巴掌,黑马一抬腿,险些踢到了她,她一侧身,歪到马侧,仍固执的抓着马尾道:“姓魏的,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今夜在本宫府中,除了本宫被虏,还有刘相爷家和离的泯王妃,你夜动黑鹰军,行色匆匆,是不是急于救她性命?”

魏知行脸色凛然,不卑不亢道:“公主殿下,臣下去救谁,如何去救,就不劳公主殿下费心了。”

宁公主将身子一拧,转至马前,一脸傲娇道:“本宫天生不爱为他人费心,只是一个面相过得去的男子,为了救另一名女子,弃本宫性命于不顾,心中着实让人不痛快。”

魏知行看着刁蛮任性的宁公主,真是软不得、硬不得,气得牙直痒痒,放缓了口气道:“公主殿下,此处距京城不过一天一夜马程,京兆尹的人马马上就会前来接应,周统领的手下还有二十余骑,定保公主返京无忧,何必非由臣下护送?”

宁公主在马前叉着腰,一幅我自岿然不动、你奈我何的模样。

魏知行转过马头还要继续前行,宁公主突然扯住马僵绳,脑袋一歪,倚在马脖子上,嘴里吐出一口白沫来,眼睛斜瞟着魏知行,气若游丝道:“姓魏的,你的‘定魂神水’有毒!你,你难辞其疚,还不快快护送本宫回京找御医?”

魏知行的耐心已经被磨得精光,没理会宁公主,从马上跳将下来,甩了马僵绳,转脸对魏炎道:“魏炎,既然公主认为她食入了毒物,你精懂医术,就用民间土法帮公主催毒解毒吧,随后追赶于我。”

说完,魏知行翻身跃上魏炎的棕色马,一拍马臀,绝尘而去,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孑然的背影、猎猎飞扬的墨蓝色披风,还有,风中淡淡的竹花香。

第二百八十章 凤凰三点头

见魏知行完全不给公主面子,一骑飞尘而去,黑鹰军面面相觑,默默的抬腿上马,亦打马疾驰追随而行。

转瞬间,只剩下一脸懵逼的御林军,和脸色铁青的宁公主,外加神情复杂的魏炎。

魏炎向公主一揖到地,神色愧疚道:“恳请公主莫要降罪主子,实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儿,以后主子回京,定亲自向公主负荆请罪。”

宁公主放开马缰绳,尴尬的咳了两声,脸色正了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道:“ 本宫岂是不分轻重之人,你只要实话告诉本宫,魏大人特意叮嘱于你的解毒方法是什么,本宫过后就放你离开。”

凭魏知行临行前那不耐烦而厌恶的眼神,宁公主可以笃定,这魏知行不会那样好心的真给自己“解毒”,不毒哑、毒瞎自己都算他心慈面善。

魏炎脸色白了青,青了红,红了黑,喃喃道:“回、回殿下,此法是民间的土法,农村村民误食了有毒的果子、蘑菇等物,均用此法来解,甚为简单,也甚为好用,周统领也知道,既然公主已经无碍,小的这去追随主子去了。”

魏炎哪里还敢去牵公主身侧的黑马,撒开两条腿就开跑,如避蛇蝎,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两条腿的人儿,比四条腿的马儿,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公主的好奇心顿起,转脸看向周统领,果见周统领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红,红了黑,与先前的魏炎如出一辙,宁公主不由骂道:“一个个的,当本宫是瓜子吗?还不从实招来!!!”

周统领脸色怪异,结巴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解毒方法,刚刚说出一半,人便如纸鸢般被公主踢飞,口中大骂道:“姓魏的,你等着!打马,追!!!”

也难怪宁公主如死气恼。魏知行所说的土法,甚是简单,就是马上催吐,将大粪水、猪泔水等腌臜之物,强行灌入中毒人口中,中毒人因恶心其污秽,将自己的肠子恨不得都吐出来,吐得昏天黑地,连亲妈都不认得了。

......

清晨的风吹打着窗棂,呼呼的声响,凭添了这秋季的几分肃瑟。

明月伸了伸懒腰,推开门,被冷不丁灌进来的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层薄慄,生怕凉到和自己一起睡的“包子”和“花卷”,明月忙闪身出屋,紧闭了房门。

本想去拿柴烧水,却在一堆新劈的木柴旁,看到了两个孩童木马。木马前方雕着马头的形状,后边的背部陷进去一个窝儿,刚好容纳一个娃子的小身子。

马头两侧的耳朵刚好做成把手,更难得的是,怕娃子冻着,把手外侧套了棉套子。

明月嘴角上扬,却佯装不知,拿起斧头做势要将木马劈成柴禾,身后急忙窜出一人来,抢过斧头扔开,怒道:“这是我给‘包子’和‘花卷’做的木马,磨得一个毛刺也没有,别劈烂了。”

明月抬起眼睑,眼里是春花灿烂,偏脸色阴沉道:“某些人不是和我殷明月断绝师徒关系了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成越讪讪的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灰扑扑的脸竟现出几分红晕来,结巴着道:“断绝了师徒关系可以再认回来,小月月的敬师茶我都喝了。”

成越神情尴尬的指着房檐下挂着的一个篮子,铁了心要重新做回明月的师傅。

明月不由得哭笑不得,房檐下的篮子里,装的是她喝过的茶叶沫子,攒在一处,等攒够了,寻思着给几个小娃子做茶叶枕头,都说这样小娃子脑袋聪明,没想到这成越如此赖皮,偷两把茶叶沫子放在嘴里嚼几下,竟然也成了敬师茶。

自从知道“包子”和“花卷”的真实身世,明月就不生成越的气了,只是二人都碍于面子,谁也不先道歉,如此这般,害得成越独自一人,在北麓的小木屋里,形单影支呆了一个多月。

说来也奇怪,以前因家里有明月和几个娃子在,成越嫌闹腾,索性搬到了山脚的茅屋里,却仍躲不过明月上山去吵他,*子过得跟打仗似的沸腾。

这一个月中,总算是清静下来了,成越的心里反而不静了,总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些什么东西,于是隔三差五的就到三房的院外偷窥,看着“包子”和“花卷”玩闹,听着“馒头”哭叫,虽然脑仁还是一样的疼,却仿佛充实了不少。

果然病得不轻,成越只能这样认为自己了。

明月翻了一记白眼道:“大越越,你现在会的窜、跃、劈、扫,我样样都会,打石头的准头比你还强;我现在会的煎、炒、烹、炸,你却一样也不会,此时回来,是又馋猪蹄了?送你两个字---没有。你没长相、没财产、没靠山、没本事,连个后代都没有,脾气还特别的大,我为什么还要认回你当师傅?!”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以回答。

成越谄媚的笑了笑,喃喃道:“小月月,别这么一针见血嘛,你怎知我不像老猫教老虎一样,留下个后手?”

看着成越一脸吃鳖的模样,明月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斜睨着成越,满满的嫌弃。

果然看得成越心底的火气一拱一拱的往外冒,从怀里“啪”的一声取出一只金钗来,摊在明月面前道:“是你说我没财产的?这个是纸糊的不成?”

“咦?”明月从成越手里接过那凤凰金钗来,越看心里的火越大,恼怒道:“大越越,你果然留了一‘手’,你是三只手才对!这是我让宋百胜帮我打造的骆平的‘凤凰三点头’,昨天刚刚送回来,怎么到了你手里?”

成越脸色气得发红,伸手要将钗子抢回去,明月一缩手带入怀中,成越扑了个空,懊恼道:“我成越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做鸡鸣狗盗之事,这钗子是我娘子临走时留下的饰物。”

成越显然动了真怒,哪里管明月的脸色,直接冲上来直击明月的怀中。

成越虽是长辈,还是个长期生活在野外的懵懂之人,但明月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越来越绽放的花一般的女子,如此动作,顿觉受了侮辱一般。

于是,本来相互示好的二人,再次战于一处。

与往次笨拙蛮力不同的是,这成越竟招势奇巧,隐隐带着几分内力,只是尚存一分理智,怕伤着明月,并未使出全力。

明月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成越果如他所说,如老猫教老虎学艺一般,对明月留了后手,看这娴熟的招势,只怕并不是他所说的普通猎户身份,反而像极了训练有素的侍卫一般。

自己初时还能抵抗一二,待一柱香后便渐显颓势,眼看着不是对手了。

二人交战正酣,大门吱呀一声洞开,宋百胜闪进院中,惊愕的看着缠斗一起的成越与明月。

成越见来了外人,手里的招势更加凌厉,手曲成爪,直取明月怀中,抢夺金钗。

明月脸色一暗,先一步探入怀中,将金钗猛的扔向宋百胜道:“若保管不利,你再重做。”

宋百胜接住钗子,听了明月的话,脸色不由得一白,他做的那支“凤凰三点头”钗子,害得他日夜辛苦一个多月才堪堪完工,若是再做一支,自己只怕要熬瞎眼睛了,关键是,依明月的意思,重做是没工钱的。

宋百胜登时如护犊子的老牛一般,将钗子紧紧护在怀里,见成越向自己冲来,转头要跑,被成越一脚踹在了屁股上,宋百胜直直的趴在地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如赖皮狗般,整个人趴在地上,将金钗护在身下,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

成越大为光火,照着宋百胜的屁股再踹了两脚,眼见着屁股肿得如熬猪食的大锅般,宋百胜嘴里竟连吭都没吭一声。

成越毕竟不是嗜血之人,又与众人一起相处多日 ,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苦苦哀求道:“小月月,这个,真是我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撒谎冒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明月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发誓这种东西对我没用,我只相信证据。”

宋百胜一脸懵登,如乌龟般翻过了身子,脸部朝上,手里仍护着那只金钗,狐疑道:“明月,你说的可是......”

成越的眼里再次盯上了金钗,明月忙挑了一脚宋百胜,宋百胜再次如乌龟翻壳般翻了回来,脸部朝下,呛了一鼻子土,“咳咳”咳了好几声,只听得明月嗔责道:“好好护着!”

成越和明月,眼看着如最初之时一般,再次谈不拢, 大有再战三百回合的驾势。

恼得宋百胜忍着屁股痛,一咕噜爬了起来,生怕明月与成越再次将自己踹翻,逃出一丈开外,尖声道:“我是做钗子的人,能不能听我说完话再打?”

成越与明月不得不将目光同时转向了一身狼狈的宋百胜,宋百胜终于找到了存在感,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尘,拿腔做势想要来个开场白,却见二人如恶虎般的眼睛盯着自己,似要将自己的肉身盯个洞穿模样。

宋百胜顿时怂得塌了腰,将金钗拿出来举到眼前道:“这钗子的款式是‘凤凰三点头’不错,却不是我做的那支,这支手工华美程度、金子的纯正程度,在乐阳郡也找不出第二支来,说它是‘凤凰三点头’之母也不为过,我自叹弗如。”

第二百八十一章 名字起得太素

宋百胜是做钗子的人,连他都说这钗子不是他所做的那只,自然是没差的了,明月眼睛登时瞪圆了,本、三步窜做两步跑回屋内,只一会儿,便红着脸走了出来,手里也拿着一支与宋百胜手里钗子样式相仿的金钗来。

两支金钗分放开来,不仔细辨别,二者如出一辙一般,放在一起,却是迥乎不同,明月的这只,明显更新、更亮一些,而成越的那只,明显发暗、老旧一些,工艺却是天差万别。

没见到此钗,明月以为这宋百胜的技艺在乐阳郡是数得上数的;见到此钗,明月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此钗的精细程度,明月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词藻来形容它,只觉得这钗头上的凤凰,分明似展翅欲飞一般。

明月讪笑着挠头,如最初犯错误的成越一般,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才声如蚊鸣的叫了一声“师傅”。

成越翻了一记白眼,大马金刀坐在劈柴的木墩上,颇为不屑道:“你这丫头,没长相、没财产、没靠山、没本事,连个后代都没有,脾气还特别的大,我凭什么还要认你回当徒弟?”

明月自认为误会了成越,有些气短理亏,讪笑着答道:“您说的对,我不配做您老人家的徒弟......”

“嗯?”成越眉毛一竖,语气颇为不善。

明月后知后觉忙改口道:“配、配,你不配谁配?师傅----”

成越又翻了记白眼,那力度,让明月一度以为他只有白眼仁,没有瞳孔。

成越颇为自得的轻叱道:“小黄毛丫头,嘴上说‘配’当我徒弟,心里说不定怎么‘呸’我呢?!是不是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我?”

明月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敢显现出来,陪着笑脸道:“师傅,徒弟哪能‘呸’您呢!您老就是深渊里的神龙,深山里的猛虎,不鸣则矣,一鸣惊人,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武功招法,啧啧,连魏来都自叹弗如!对您的钦佩之情,如滔滔江水、似阳光普照

、恰春回大地,绵绵不绝!”

成越被明月夸得心花怒放,傲骄的点了点头,指着明月手里的钗子道:“这便是师傅给你的见面礼吧。”

明月脸色一怔,这‘凤凰三点头’是成越的娘子留给成越唯一的念想,自己如何能收?

见明月一脸的迟疑,成越叹了一口气道:“你收着吧,我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你师娘了,你师弟只怕也早就没了。”语气中透着说不尽的惆怅,悲伤似源源不断的涌流而出。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真的如明月刚刚气恼时所说,孑然一身,没长相、没财产、没靠山、没本事,连个后代也没有了,怎能不让人唏嘘。

明月后知后觉自己何其残忍,竟然当着成越的面儿戳其痛处,难怪成越火气爆跳。

明月忙蹲下身子,将头刚好倚在成越膝盖处,娇嗔道:“哪有?你是我师傅,我的自然就是您的。我的娃子就是您的徒孙!有‘馒头’、‘花卷’、‘包子’,以后还会有‘油条’、‘灌饼’、‘果子’......保你一辈子饿不着......”

成越终于展颜一笑,拿起金钗,斜插在明月的发髻里,登时给明月简朴的头发增色不少。

成越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戴着倒是有几分娘子当年的俏皮模样,只是这脑子不大灵活,给娃子起名起得太素,就不能起个带肉的名字?!这是让俺出家当和尚、变相扫地出门的意思?”

明月暗自好笑,眉毛一挑,面色装做无限忧愁道:“师傅,您老人家喜欢‘酱猪蹄’,咱总不能给娃子起名叫‘猪手’吧?荤是荤了点儿,听起来却是难听得紧,还不如‘包子’、‘.....”

成越听得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这名字,果然荤的没有素的好听。

因成越的回归,一家人算得上是其乐融融,明月亲自下厨酱了几只猪蹄,说得清清楚楚,成越啃过的骨头扔给“撩汉”和“撩妹儿”啃,结果不说这句话还好点儿,一说完,这成越将骨头啃得山响,将一根骨头嘬成了冰榻的即视感,一点残余的肉星都没有,明月都替“撩汉”和“撩妹儿”鸣不平。

“撩妹儿”和“撩汉”是前两天刚刚送回来的,二狗和它们的儿女们----狗一至狗八,都跟着明星、明阳、明松、搬到县驿丞里去了,没几日,这成鸿略便遣送了回来,生怕明月多想,特意美其名曰解释说,让二狗回到向阳村保护明月的安全。

依明月对成鸿略的了解,此等解释太过牵强,两条狗再厉害,在会轻功、会重功的高手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分分钟落倒,十有八九,怕是“撩汉”和“撩妹儿”触及了成鸿略的利益,或是睡觉半夜吵到了,或是抢食抢到了,亦或是咬人咬到了,总之,成鸿略看着二狗的眼神,分外的怪异,像是仇恨又不是,像是喜欢更不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急得明月急若吐血,成鸿略却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明月哪里猜得到,她所调理出来的狗,如她这个主子一般,很是贪财,很是随性,很是彪悍。

初去之时,县驿丞总是丢各种首饰,或是金银的,或是玉饰的,不仅成家人丢,连刘氏也丢,奇怪得很,偏偏丝毫线索没有。

县衙里丢东西,这可是朝阳县最大的一件丑闻,成鸿略密而不宣,故意让刘氏散放了首饰在桌案上,让衙役盯到了半夜,到最后才发现,这个最魁祸首竟然是两条狗。

如土包子进城一般,只要见到亮一些的东西,便会兴奋的叼走。

在向阳村殷家之时,两条狗没有表现出来,完全是因为三房日子过得紧巴,贵重首饰从来没有如此明目张胆的放在桌案上,如今县驿丞住着三个儿媳、两个小姐,无数个玩闹的淘小子,难免有些丢三落四的,只一会儿功夫,便被二狗得了空咬走。

碍于面子,成鸿略没敢跟刘氏说,也没敢跟成家人说,只是将二狗送了回来。

看着“撩妹儿”和“撩汉”啃骨头啃得如此辛苦,明月不由得有些心疼,便回屋准备撕些鸡肉出来,放在汤中让二狗来喝。

刚从伙房中出来,晃眼间见院门门缝儿处人影一晃,明月眼睛紧眯,飞手打出一颗石子儿来,石子呼啸的穿过门缝儿,打得那黑影“唉呀”一声惨叫,险然中了招。

明月推开院门,被自己用石子击中之人,此时正弯着腰、捂着屁股呼痛,见明月出来,似习惯性的瞪圆了眼睛,随即似想起了什么,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模样。

明月倒是惊疑于此人的到来,轻咳了一声道:“

表姐,你怎么会来我家?有事吗?”

刘英脸色一红,看了明月半天,才鼓起勇气道:“我、我就是路过......”

明月险些被刘英拙劣的籍口给逗笑了,佯装一本正经道:“既然‘路过’,那就‘路过’吧,又索要‘过路费’,表姐不必特意到我家来支会一声。”

刘英向前走了两步,步子迈得甚是艰难,如灌满铅粉一般,下次了几步又转了回来,一脸讪然道:“明、明月,你能不能帮我进城一趟,打听打听你大伯的消息?”

明月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接拒绝道:“表姐,朝阳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人若是想藏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再说,我和我大伯早就断绝了关系,我找他做甚?你夫家向家与他也并无交情,又找他做甚?”

刘英眼睛不由得一红,肩膀越抽动越巨烈,索性哽咽着哭了起来,好不伤心。

这刘英一向是蛮不讲理且泼辣的,如此凄惨的哭,除了她被莫名其妙的*那次,还真未见过。

半天刘英才稳定了情绪,抽抽噎噎的说出了事情的原由。

原来,刘英因魏知行的原因被向耀祖强占了身子,魏知行为了弥补过失,在刘英嫁给向耀祖之时,给了刘英百两银子和三十亩地做嫁妆。

有了这些嫁妆,刘英一跃成为向阳村首屈一指的富户,正经过了一阵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只是贪心不足蛇吞像,不知怎的这刘英就与殷金联系上了,殷金说他有来钱的路子,只是没有先期的保证银子,若是刘英肯借给他银子,他以驴打滚的利回馈给刘英。

刘英自然不信殷金,但殷金说他可以将自家的房契和田契偷出来放在刘英手里,怎么着也得值上十二三两银子。

此举一下子就取得了刘英的信任,想着自己手里的银子闲着也是闲着,况且来得也甚是容易,便咬咬牙借给了殷金二十两银子。

这银子果然如殷金所说的,还得煞是快,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二十两便变成了二十五两,这下子刘英可是尝到了甜头,一下子将百两银子全都交给了殷金,又过了十天的功夫,又变成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刘英再次将百两银子交给了殷金,这一次,却是如石 沉大海,一晃两个十天过去了,殷金变得杳无音讯了,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明月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则笃定,这是最寻常不过的利用人们贪小便宜的心理实施的骗术。殷金打不了榕树的主意,便想办法哄骗刘英的银子,此刻的他,怕是早就携带着银子、逃之夭夭了。

明月哪里知道,此时的殷金,生不如死,想逃之夭夭都是一种奢望了。

明月安慰似的对刘英道:“他若有意躲你,你找遍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你还是想着怎样让你的损失减少到最低吧。”

刘英恨恨瞪了一眼明月,觉得有求于人此举不妥,便又换上一幅亲切的笑脸道:“明月,虽然你不被成县令看在眼里,但必竟成县令是你娘的丈夫,对你也着实不坏,你行行好,去趟县衙里帮我求求成大人,帮我打探打探你大伯在哪里好不好?”

“不好。”明月斩钉截铁道。这刘英与殷金能扯到一起,定不是预谋什么好事情,自己帮忙于她们,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二章 狗屁不通

见明月丝毫的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刘英的脸色如同这秋天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立即阴沉下来,换上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道:“殷明月,没有你和你相好的,我怎么会找向耀祖这样的相公?被熊瞎子舔没了半边脸不是他的问题, 问题是天天半夜爬到我房里吓人;不会做活计可以从头学,偏偏被家人惯着,上茅房擦屁股都嫌累得慌;没有断羊奶咱慢慢断,偏偏没了羊奶他连、连......我这一辈子,全毁在你手里了,我恨不得将你塞到向家去,让你亲身感受我所受的苦、糟的罪,我甚至想过要喂向耀祖一把砒霜了事。”

刘英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青筋暴起,椭圆型的脸蛋,硬生生扭曲成了长条型,任谁都能看出来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她过的并不像她在村人面前表现的那样,顺心顺意、富贵无边,反而是每一刻都度日如年,痛苦不堪。

明月的心里五味掺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事情的发生不是众人之所愿,刘英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所以勾引魏知行;魏知行想摆脱勾引他的心机女所以将刘英扔到祠堂;向耀祖闯入祠堂被衣衫不整的刘英引诱所以得了飞来艳遇;魏知行想解明月心结促成向刘两家亲事.......

一切的发生,好像都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各自没有什么关联;一切的发展,却又好像千丝万缕,扯不清,理还乱,一环套一环,错综复杂,深陷其中。

理来理去,好像一切皆因自己而起,用不恰当的话来讲,自己才是那个红颜祸水或是罪魁祸首。

明月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初,谁也不想是这样的结局,你若选择不嫁,我定会遂了你的意,可惜你还是选择嫁了。事己至此,埋怨己是无用之功。我明日便到县里帮你问上一问。”

刚刚还如狂风暴雨的刘英,登时又雨过天晴,破涕为笑的拉着明月的手道:“明月,只要你出马,啥事都能迎刃而解,你的眼睛毒着呢。”

明月脸色一囧,怎么听刘英这话也不像是夸自己的。

刘英因有求于明月,见明月的眼色发窘,忙一脸谄色道:“月儿,你可要小心着点儿苏婶子。别让她再打上你的主意了。”

明月脸色一怔,没想到自己被村人看到了和江暮拥抱一幕,竟然还有人打自己的主意?还是看不上自己的苏宏图的娘亲?

明月不爱与村里妇人闲聊东家长、西家短,对村里的八卦永远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要说苏婶子脑袋突然开窍这事,还真是不复杂,就是婆母娘拿着有色眼睛看儿媳妇,没嫁进来的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朵水仙花,远观而不可亵渎;嫁进来的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像一枝狗尾巴草,搓磨到骨头里才罢休,何况对像还是两手不粘阳春水的黎小姐?!

嫁过来不到三日便心生嫌隙,不足五日便面红耳哧,苏宏图进京赶考后便成了水火不容,姓黎的干脆搬回娘家去住了,留下苏婆子自己干瞪眼睛无处撒火。

要说这苏婶子也是有招法的,竟然扬言帮苏鸿图找小妾的人选,只要苏宏图前脚中了举子,后脚就抬进门来。换句话说,若不是黎家出了科考的盘缠银子,黎小姐的正室怕是都要不保的。

对这些无聊的八卦明月向来不关心,只敷衍的对着刘英点了点头,算是知晓此事了。

待刘英走后,明月便着手准备进县城小住的事情。

此次小住不是明月临时起意,而是刘氏前几日就捎信儿过来的想法,刘英虽然不是决定因素,但绝对起到了催化的作用。

原来的明月,可以用酱菜、酱油、甚至秋收做为搪塞,但现在酱菜量不大,酱油和地窖中的盐石被骆平搬走,任何借口也一下子看出来是借口,明月不得不去住上一阵子。

因刘氏只知道明月收养了“馒头”,不知道明月又收养了“花卷”和“包子”,“馒头”又在哺乳期,明月只好将这三个娃子全部留在了家里,为了方便照顾,让明霞和宋百胜、小翠和魏来全都搬到三房的青石房子来住。

进了县驿丞,让明月颇为意外的是,迎接明月到来的竟然不是高儿和松儿,而是成家大房的成竹,见到明月便接过了包袱,满面春风道:“三婶娘说近几日明月姑娘会过来小住,果然不是诓言。”

明月颇为奇怪的看着成竹的身后,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因成家人到来,每日鸡飞狗跳的画面竟也不见了。

成竹看出明月的疑虑,耐心解惑道:“父亲母亲携长兄、幼弟、莲妹已经折返回乡;姑母一家也己返回京城;二伯父一家定居朝阳,已经觅了新住所,离此不足半柱香行程......”

明月有些恍然的瞟了成竹一眼,意思很明显,大房一家已经回乡了,怎么独独留下成竹一人在此?不会还打着自己的主意吧?刘氏让自己回来小住,不会也是想促成此事吧?

明月眼珠乱转,成竹显然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二人满腹狐疑的进了内宅,因为接近午时,此时的刘氏定是在伙房,亲力亲为的交待厨娘准备餐食,明月不想打扰刘氏,便直奔书房,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明星、明阳、高儿和成儿,这四个娃子的课业怎样了,当时明月可是向成鸿略提出来,让明星和明阳也一道跟着成二先生启蒙。

明月不想打扰到学习之人,放缓了步子,慢慢靠近书房。靠近窗外便听得书房里一阵激烈的争论,只听松儿清脆而急切的声音道:“先生,您说的道理不通。‘夫要妻从,妻不得不从;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丈夫、父亲和君上都是错的呢?也要听吗?也要做吗?”

先生的声音明显一滞,重重咳了几声道:“然也。妻微、子孝、臣服,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人类得以传承的希望,是......”

松儿急切道:“你说的文章狗屁不通,姐姐说了,这万物众生,不分贵贱;真知面前,人人平等。即使是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力;即使是圣贤,也有过错。若是丈夫错了,要据理力争;若是父亲错了,明理顺导;若是君上错了,要以正视听。”

“你、你、你,好你个成明松,你有哪堂课不捣乱的?你有哪堂课不提出异意的?我的道理狗屁不通?你,你简直有辱斯文!啊.......”话音未落,便听到成鸿谋一声惨叫,明月脸色一变,忙踏步进了书房。

此时的成鸿谋,正跌坐在书案旁的莆团上,手里握着的一把戒尺,奇怪的是,那戒尺上面爬满了蚂蚁,而且是红色大只、咬人很痛的那种大红蚂蚁,密密匝匝的,直往成二先生的手背上爬,看得人毛骨悚然,浑身都麻酥酥的,好不难受。

成鸿谋忙扔了戒尺,拿起桌上的一只巾子,想擦掉手中爬上来的一大撮蚂蚁,哪知那巾子是鼓胀的,被成鸿谋一扯就扁了下来,里面鼓出来一阵臭轰轰的气体,熏得成鸿谋不得不用手去堵鼻子。

显然成二先生又忘记自己手背上还粘着蚂蚁,蚂蚁顺着手指又爬上了脸颊,气得成鸿谋猛拍自己的脸,似给自己打耳光一般,这才蚂蚁拍落下来。

成鸿略无声的用手指指着高儿和松儿,颤抖着手指,张开着大嘴,喘着粗气,还没等说出一句话来,眼睛一翻,竟然昏过去了。

成高儿终于摒不住气了,夸张的在地上打着滚似的笑了起来,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明月踏步走到面前,吓得成高儿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如被掐了脖子的待宰的大公鸡。

明月脸色阴沉的看着高儿、明松,眉头紧锁,脸色如狂风暴雨前的宁静,阴郁道:“谁的主意?自己站出来。”

松儿看了看高儿,高儿看了看松儿,几乎同时迈前了一步,眼里虽然透着惧怕,但同时也显现着倔强不屈。

明月声音提高了一些,怒道:“这意思是你们两个有份了?!从向阳村回来之时,我是不是叮嘱过你们,先生是传道解惑的圣贤之人,你们要多学、多听、多做,将来即使做不成一个栋梁之材,最起码也要做一个明理之人,你们就是这样向先生学习的?”

明松紧咬着下唇,半天才讷讷道:“大姐,你来教我好不好?成先生教的东西我不赞成,反而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姐姐让明星和明阳跟着先生一起学习,先生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第二天便将明星、明阳撵回卧房学女红了;先生让吟诗,我便吟了姐姐教的那首‘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先生说吾皇圣明、天下盛世,子民安居乐业,不知饿是何滋味,我背的简直恶意中伤、妖言惑众......”

明松越说眼睛越红,竟哽咽着哭了起来,几乎每一天,他都和这成先生的思想形成猛烈的撞击,最后均以悲壮的形式收尾,每天手掌心都被打得红肿肿的。

高儿与松儿交好,自然为松儿抱不平,而且也觉得松儿说的道理更胜二伯一筹,于是想着法的顶着成鸿谋。

两个娃子是不省事的,这成鸿谋又是个死脑瓜骨,不懂变通,于是双方如同蛇与蛙、鹰与兔,成了见面就掐的天敌。

明月看着两个娃子倔强的脸,深深的吸了吸鼻子,似要将涩涩的酸楚吸回去一般,拿起戒尺,将上面的蚂蚁敲掉,指了指松儿的手。

松儿省事的将手板递到明月面前,明月高高举起,“啪”的一声重重的落下,毫不容情,只一下,手掌心便红得肿了起来,因戒尺上粘着蜂蜜,打完要拖拽一下才能扯开手心,带着伤口更加的疼。

十几个戒尺下去,手掌已经红得不成样子,肿得如一只发酵的小馒头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求学谢先生

松儿如此相信她这个姐姐,结果反而被明月打了戒尺,下手毫不留情,比成鸿策打得还要稳、准、狠 。

高儿眼睛也红了,抓住明月手里的戒尺,声音哽咽道:“明月姐姐,你别打松儿,蜂蜜是我涂的,蚂蚁是我找的,狗屁是我搜集的,你要打便打我,别拿松儿出气!”

明月的戒尺再也打不下去了,心里的酸涩一拱一拱的酝酿着,终于忍不住,仿佛找到了一个闸口般,泪水想止也止不住。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十五岁,未及二八芳华,心理却如行将就木的老朽,看不到未来的一点希望,满脑子都是悲观的、无望的东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甚至是绝望。

“当”的一声,戒尺掉落在了桌案上,明月拉起松儿的手,轻轻的用嘴呵着气,颇为心疼道:“松儿,对不起,是姐姐错了,姐姐教给你的一切都是错的。什么是众生平等?什么是公正公平?什么是坚持真理?姐姐说的才是真正的狗屁不通,是姐姐认不清现实,以彼世界来衡量此世界,害得自己内心煎熬不说,还害得你们跟着我一起撞得头破血流,你们没有错,错的一直是姐姐,姐姐不该打你,更不该训斥高儿,该打的是我自己!”

明月再次捡起戒尺来,右手高高举起,重重的打在了左手掌心儿,登时红胀起来,眼前浮现的,是这一年多来,自己来这里的卑微、委屈、无助,以及强大的信念轰然倒塌的那一刻的彷徨无助,原来,渐渐的,自己已经被完全同化成了为苟活而妥协的古代人。

松儿和高儿一左一右抓住明月的手,兄妹三人终于搂抱在一起,哭得如同大雨里的娃子,那样的无助。

良久,三人由痛哭转为哽咽,明月帮两个娃子擦了擦脸上的残余泪痕,语气颇为无奈道:“松儿、高儿,姐姐教给你们的,你们可以认同,可以信仰,甚至可以为它而奋斗终身。前提却是在保证自己得以安然生存的情况下,虎再凶猛,也敌不过一群恶狼。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世界,那就先适应这个世界,拥有强大的实力后,再想办法改变它,否则就是以卵击石,溃不成军。”

松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成先生讲的东西我可以不赞同,甚至不屑于故,但是不要当面反驳,更不要惹先生生气,害得自己挨戒尺、挨罚书、挨罚站; 待松儿以后长大了,比成先生的名望高了,再来驳斥他,让他无地自容?”

明月消化了半天松儿的话的意思,尴尬的眨了眨眼,虽然听着别扭,但实际上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让明月始料未及的是,她这一点头,改变了松儿一生的轨迹,待多年以后,竟然成就了名震四海、颇有争议的大齐丞相,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腹黑相爷------皇帝眼中的忠臣、臣子眼中的奸佞、百姓眼中的青天。

成鸿策悠悠醒了过来,用手指头指着松儿和高儿,继续着他晕过去没有说完的话:“竖子不可教也,老夫要辞、辞.......”

话音未落,成高儿和松儿一起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成鸿策面前,脑袋低垂、声音哽咽、楚楚可怜 道:“二伯!是松儿(高儿)错了,以前未把二伯当做先生,所以任性胡为,以后松儿(高儿)定将二伯不视做二伯,一心一意视为先生,谨听教诲,绝无二言......”

话说得有些绕口,但这认错的态度无比真诚,惊得成鸿策以为自己花了眼,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这是真的,眼里却仍满是狐疑,在高儿递给他一个新的巾子擦脸时,他甚至想也未想,本能的甩出去好远,可见被两个娃子恶整的次数不在少数。

高儿尴尬的捡起巾子,看了明月一眼,为了自证清白,在自己脸上先擦了两下,随后再次递给成鸿策。

成鸿策这才接过巾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相信这两个娃子真心改过。

明月向成鸿策恭敬的施了一礼,遂退出了书房,在门口瞟见了一脸赞赏的成竹,未做言语,不回后宅,反而举步出了县衙。

成竹狐疑的跟了出去,颇为愧疚道:“殷姑娘,你刚刚......你莫不是在生二叔的气?”

对于刚刚成竹只远观而不插手自己训斥松儿和高儿之事,明月还是颇有几分感激的,若是换做成寒或成林,怕是早就跳出来,声讨她对成家子嗣出言不逊了。

明月摇了摇头,半天才漠然道:“若是凡不合自己心意之事便要生气,只怕一年多前我就被气死了。”

成竹轻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只是不自觉的跟着明月迈着步子往前走,直到走到一座素雅的小楼前,上面精致的书写着“雅居苑”。

与过去门庭若市的热闹景像相比,现在的雅居苑可若倍加冷清,只有一桌、两个书生在下着棋,且深陷其中而不得自拔,从他二人桌案上清淡的茶色来看,怕是从早晨下到午时还没出胜负来。

见二人来此,一个清汤寡面的少女走到面前,似男子般长揖施礼道:“二位姑娘,雅居苑乃以诗会友之所,只供应茶点,不供酒肉餐食。”

这少女见一男子携一少女来此,心中本就不屑,自然而然的将二人看成了私相授受、午时用膳的寻常食客,她虽无失礼之处,但语气明显不怎么恭敬。

明月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学着少女的样子,如男人般还了一礼道:“博士勿怪,吾乃向阳村一介农女,因仰慕谢先生博学多才,特请谢知春为舍妹启蒙。”

少女先是一惊 ,随即上下扫了扫明月的装束,直接答道:“客人请回吧!谢先生从不教授他人课业,何况是女子?”

明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尤其是听到那句“何况是女子”这句,本就因成鸿策不愿教授女子而气苦,此时再被对方一蔑视,再好的脾气也难免有些火气。

明月淡然一笑道:“本以为雅居苑的女子卓而不群,施男人礼、做天下诗、论国家事,是何等傲然,原来不过是表面附庸风雅,内里媚骨频生的俗女子,长了学识不过是为了将来及笄之年,寻得高门厚宅而独辟蹊径而矣,自己身为女人,自骨子里却看不起女人,如此这般,不学也罢 。”

明月轻叱一声,转回身来,看着墙上龙飞凤舞写的一句“群芳独步涿清莲”的诗句,颇为不屑的摇了摇头,轻蔑道:“莲之一身,藕可裹腹,叶可清肠,花可鉴赏,雅居苑之女子,除了鉴赏,别无他用,凭白侮了莲之高洁。莲尚可出污泥而不染,然人却深陷泥淖而不自知,可悲、可叹、可怜。”

明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万分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来到这个一直被周正仁推崇的谢知春处,害得自己如当年的红芍一般,被谢知春拒之门外,且是在成竹这样一个男子面前,闹了好大个没脸。

走出雅居苑,成竹才开口劝解道:“殷姑娘,你刚刚为何不说是为县令家的两位小姐求学?那茶博士一看就是个见高踩低之人。”

明月摇摇头道:“明星、明阳之求学,与高儿和松儿完全不同,高儿和松儿可以求取名利,而明星和明阳,不仅要增长学识,还要耳濡目染先生的一言一行,品格尤为重要,若是跟着个逢高踩低、阿谀奉承之辈学习,莫不如不学。”

成竹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二人正往前走,身后已经追出一人来,险些撞到明月的后背。

明月定睛一瞧面前之人,非是旁人,竟是刚刚婉拒了自己的少女,少女完全褪了刚刚的清冷之气,跑得薄汗微浸,气喘嘘嘘,一脸微笑道:“姑娘留步!刚刚是小的冒犯了。谢先生听闻姑娘之‘莲’说,想当面向姑娘请教一二,如何抛却‘花可鉴赏’之桎梏,彰显‘藕可裹腹、叶可清肠’之功效。”

明月一怔,遂心里有些恍然,现在的雅居雅己不是一年前的雅居苑,更不复当年的辉煌,又与红芍结了仇,被红芍有意为之下,声名更是一落千丈,自己将“花可鉴赏”一说,无疑将雅居苑再降一个档次,比怡红院高明不到哪里去了,完完全全的戳中了谢知春的痛处。

谢知春自小才学出众,却因为是女子之身而不得施展;后设立雅居苑,是想将自己的才学与思想传播出去,奈何多年过去,雅居苑反而成了男子附庸风雅之所,成了女子镀金镶边的工具,再加上红芍模仿之事,成了妇人眼里的淫-窝浪-巢,来此处探讨学问的书生越来越少,大多是心怀叵测之辈。

如此心血,最后竟落得如此田地,可想而知,这谢知春的心里该是多么的悲凉。

成竹被安置在前厅喝茶,明月被请进去与谢知春相会,二人聊得很久,明月出来之时,脸颊泛着兴奋的红色,可以预见二人相谈甚欢。

果然,明月告诉成竹,这谢知春已经决定,于七日后试办第一期女学,明星和明阳可以入学成为第一期学员,若是第一期举办的好,以后便会成为雅居苑的日常,真正为民所用,相信不久的将来,这雅居苑的声望更甚从前辉煌之时。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死亡的鸽子

解决了明星和明阳启蒙教育问题,明月突然觉得一身的轻松,二人步履轻松的返回县衙,县衙围墙外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徘徊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空中,见空中飞过一只白鸽,弯起手中的皮弹弓,疾射两枚弹珠,那空中的白鸽顿时惨叫一声,应声而落,尸体轻巧的落入了那少年的手中。

这县衙自从魏知行几月前入住,便养起了鸽子,先是三五只信鸽,后来,为受伤的明月补身子,大肆饲养寻常鸽子,连明月也数不清有多少只进了自己的肚子。

自从魏知行走后,明月先是恨透了魏知行,后是愧对了魏知行,所以至今也未曾理会它们,原来的二十几只鸽子,怕是繁衍成上百只的鸽子了吧?

明月以为这少年如自己一般,调皮捣蛋,想吃鸽子肉,脸色不善的走到少年面前,伸出手道:“要想吃肉,去山里打鸟雀来食,莫打县衙饲养的鸽子,小心被衙役捉了吃板子。”

少年脸色一红,有种被当场捉住的窘迫,老实的将鸽子尸体递还到明月手里,羞涩的转身跑了,窜入胡同里,转眼不见了身影 。

少年闪进了巷子里,跑了半柱香才停下来,回头见明月并未生疑,也未曾追来,这才停住脚步,摊开手心的一只细小竹签,抽出里面的纸条,用火折子付之一炬,嘴角上扬,眼眸深处,透着浓重的狠戾之色,哪里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所能拥有的?

明月感受着手心里的鸽子尸体,小小的身子,上面残余着余温,眼睛不甘的睁着,或许它死前,也想做垂死挣扎,却终究逃不过“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命运。

明月扯起鸽子细小的腿,眼眸扫过鸽子的翅膀下方,眉毛却是一皱。

因魏知行的关系,明月看过不少鸽子,吃过不少鸽子,自然也了解不少鸽子,尤其是魏知行的鸽子。

现如今留在县衙里的鸽子,没有任何的标记,有标记的明月只见过一次,就是她受伤之后,魏知行让人给她送鸽子汤,她喝得津津有味之后,亲眼见到魏炎焚烧鸽子的羽棱,那羽棱的底下,用红色朱丹画着一只细小的猫头鹰的模样。

魏炎告诉她,那是信鸽,训导一只出来,得上百两的银子,外加半年的时间,难怪魏炎一幅如丧考秕、看明月像看杀母仇人一般的模样,明月几乎可以肯定,魏炎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烧羽毛的,实则是警告她,别再想着用鸽子打牙渍。

在那之后见过、吃过的鸽子,再也没有看到过有标记的鸽子,此时这种标记出现在这只鸽子尸体上,明月可以肯定,它,不是县衙里的鸽子,是魏知行的信鸽,上面,肯定曾经有过重要的信息,可惜得很,鸽子死了,信息没了,那个打鸽子的少年,真的只是巧合吗?

魏知行的信鸽出现在县衙上空,定是传给成鸿略的信息,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大事情,不用官府的走马驿传递,反而是信鸽呢?这件机密而紧急的事情,会是什么?

朝堂政变?

明月快速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朝堂政变断不会传消息给成鸿略,一个小小的朝阳县县令,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面子没面子,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北虏进犯?

明月又快速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北虏进犯,最先得到消息的不应该是魏知行,而是李放,更不会传消息给成鸿略这个小小的县令,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城防没城防,乐阳郡离北虏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实在也不算是边疆要塞。

乐阳郡?泯王?

明月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朝阳县是乐阳郡的辖区,乐阳郡又是泯王的地盘,莫不是泯王有了什么动作?亦或是泯王妃回头找自己后帐?明月再次摇了摇头,泯王妃与泯王已经和离,泯王妃躲泯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到这朝阳县来?

明月拼命摇了摇几乎要打死结的脑袋,对朝堂 之 事,老油条的成鸿略定比自己内行,明月急匆匆的奔了成鸿略的书房,相商对策。

此事却也难住了成鸿略。

成鸿略来这乐阳郡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人谦和、做事圆滑,倒让人捉不到错处,说是泯王的人吧,泯王从未单独召见过成鸿略,也没有要求他做过任何事;说不是泯王的人吧,这成鸿略脸皮够厚,逢年过节的礼物节节不落。

这样做的好处是,泯王的人分不清敌我,于是和成鸿略也算和平共处,从未给他小鞋穿;坏处就是,泯王的内部信息他一个也得不到,更分析不出鸽子信息失踪之事,到底与泯王有没有关系。

二人思考了半天,直到刘氏派明星来催第三次用膳,成鸿略才沉声道:“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丢得也太过蹊跷,既然猜不透内容,我便派人在县衙周围巡逻,说不得抓住那个打鸽子的少年,或者再次找到派信的信鸽。”

明月只好点了点头,想起刘英的嘱托,问道:“干爹,你衙门里最近可有案子牵扯到殷金,或是殷金到衙门申请过路引、离开了朝阳县?”

成鸿略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道:“若是问别人,我须得查上一查,但问起殷金,我对他还是很关注的,他必竟构陷过你和你娘。此人最近很是消停,我便也没有惹他,免得先惹毛了他,他如疯狗乱吠,影响你娘声名;他也从来没有向衙门申请过路引,应该没有离开朝阳县。”

明月点了点头,看来,这殷金确实是狗改不了吃屎,定是骗刘英的银子,躲到哪里享乐去了。

二人镇定了心神,内心忧心忡忡,脸上则无常的去了膳厅用膳。

松儿的手被打了戒尺,拿不起筷子情有可缘,偏偏高儿拿筷子的手也是颤颤微微,成竹与明月心知肚明,相视一笑,随即低头不语,在他二人走后,这成鸿策定是又惩罚这两个淘小子了。

夹了三次没有夹起来肉丸子,松儿可怜兮兮的看向明月,明月不理会于他;

松儿只好转眼看向二姐明星,明星仍沉浸在过几日 就可以进女学的兴奋当中,完全接收不到松儿的信号;

松儿再看向刘氏,刘氏心疼的刚要夹一颗肉丸子给松儿吃,明月却重重咳了一声,刘氏手一松,肉丸子就这样滚落了地上,进入了候在一旁的狗八的腹中,吃罢,还对着松儿摇了摇尾巴,舔了舔嘴巴。

松儿登时气得撩下筷子不吃了,气鼓鼓半天,见无人理会,又忍不住嘴馋肚子饿,只好再次拿起筷子,夹了两次没夹起来,眼眸一亮,干脆用一只筷子,直接插进了丸子,如糖葫芦般穿了一串,美滋 滋 的吃了起来,那表情,要多得瑟有多得瑟,惹 得全家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明月眉眼轻弯,感觉这样的生活,好充实,好幸福,想及那只死去的信鸽,心头的沉重却总是挥之不去。

如此又过去了三日,任魏知行如何围追堵截,却再也没找到信鸽,明月跟着内心如焚,却也不得不暂居此处等待消息。

本来湛蓝的天空,因秋风凛冽而变得灰败不堪,层层漫卷的风沙,让人心也跟着浮燥不堪。

这一日黄昏,县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乐阳郡的霍知州,若在往常,成鸿略定会受宠若惊,此时却是心头似悬着一块大石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尤其是看到霍知州身后一脸肃瑟的捕快们。

成鸿略向霍知州长揖到地,脸上兴奋的泛着粉红色,满是谄媚与奉承道:“ 知州大人大驾光临,使我朝阳县蓬筚生辉、余门有庆,可喜可贺,下官迎接来迟,罪过罪过,大人舟车劳顿,快快里面歇息。”

霍知州洋洋自得的接受着成鸿略的奉承,挑着轿帘,眼睛弯成了月芽看着成鸿略,却丝毫没有下轿的意思。

成鸿略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亲自上前扶着轿杆,卑躬曲膝般迎着霍知州下轿,对着还愣在一旁的李成悦道:“还不快快先行,将宴客厅再打扫三遍!否则,残余的灰尘硌到知州大人的金臀怎么办!派人去珍味坊,挑最好的膳食送来,不计价钱,只要最好的!否则 ,别家的膳食硌到霍知州的玉牙怎么办!!!还不快去!!!”

说完踹了李成悦一脚,踹得李成悦愣头愣眼的,不明所以,正往衙门里冲撞,成鸿略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鸽子汤,要上等的鸽子汤!!!给大人补元气!”

李成悦不由一怔,不知道这成鸿略此话是何等用意,边走边想着,蓦然想起,这鸽子是魏知行养给明月的,成大人就差没当祖宗似的供起来的,怎么可能炖汤喝?莫不是让自己通知明月什么事情?

李成悦心急如焚的跑向后宅,左找没见到殷明月的影子,右找没见到殷明月的影子,听明星说,明月从早上起就出衙门去了,说是与谢知春商议办女学的事情。

李成悦心底一慌,交待下人收拾宴客厅,自己又急匆匆的跑出衙门,霍知州手下一个叫马二的衙役一把揽住李成悦的肩膀,状似亲昵道:“李捕头,去珍味坊定吃食?俺在乐阳郡就听说过珍味坊的膳食,嘴馋得紧,带着俺去见识见识?”

李成悦心里一突,面上不显,讪然笑道:“马捕头说的哪里话?只要马捕头不嫌累得慌,别说是小小的珍味坊,就是怡红院、雅居苑俺都乐得奉陪。”

李成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看着县衙门周围已经隐去的乐阳郡的衙役们,更是心急如焚,偏偏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哪件事情出了问题,就仿佛一个人,浑身痒痒,恨不得挠遍全身,却不知道最终是哪里痒,难捱得死的心都有。

第二百八十五章 打哑迷的没头苍蝇

李成悦面上与马捕头打着呵呵,脚步却直奔雅居苑而来,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马捕头脸色不由一沉,手不自觉的拎着刀柄,沉声道:“李捕快,你当马某不识字怎的,这三个字哪里是珍味坊?是何用意?”

李成悦似未看到马捕头的不悦般,眼眉一挑,凑近了马捕头耳边,压低了声音,无比暧昧道:“马捕头,珍味坊的酒肉上承,这雅居苑的女子堪称绝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苑里傲的跟凤凰似的,骄着呢;纳到家里乖的跟小鸟儿似的,鲜着呢。这可是和窑子里的姐儿,完全不同的享乐。小的听说霍大人好这口儿,您了解大人,帮着物色一个?小的偷偷禀了成大人,一力促成此事?”

马捕头脸色这才缓上一缓,用手打了李成悦脑门一下,嘻笑道:“和你家成大人一样,惯会拍马屁。霍大人此行有要务在身,别说是小鸟儿,就是真有凤凰落到他怀里,他也得有胆享用才对,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咱还是去珍味坊来得正当。”

李成悦脸色不由一暗,眼见着见明月一面的希望破灭,心中好不着恼,向前走着,三步一回头,两步一扭身,一幅心不甘、情不情的样子。

马捕头见李成悦有意磨磨蹭蹭,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嗔责道:“李捕头,平日里你游戏花丛,马某说不着管不着,但若是耽搁了泯王的大事,你自己小命不保,还要诛连全族。”

李成悦只好敛气宁神,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

正懊恼间,见前方明月与谢知春带着女侍迎面而来,三人怀里都抱着文房四宝,好不丰富。

李成悦眼睛一亮,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般的、小家气似的激动道:“马捕头,快、快看,这就是雅居苑的谢知春!!!你在乐阳郡见过这等绝色没有?”

声音透着无比的激动,震得马捕头掏了掏耳朵,感觉要被李成悦给震聋了,颇为不满的顺着李成悦的手指看向谢知春。

只见谢知春一身白衣胜雪,聘聘婷婷,脸色淡然,手中虽拿着文房四宝,却丝毫没有繁琐累赘之感,长发被秋风吹动,若画中仙子般恬淡从容。

而谢知春身侧的少女,因抱着东西而脸上薄汗轻浸,面色潮红,若用画中仙子来形容谢知春,那么此少女只能用堕入人间的精灵来形容,带着生机盎然的烟火之气,虽没有谢知春清丽,却比谢知春灵动了百倍,有胜而无不足。

李成悦的声音太大,谢知春一行三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虽是溢美之词,但亦是调戏之意,将谢知春当成了怡香院的妓子伶人一般,颇为侮辱之意,三人的眉毛不由得紧紧皱起。

明月不明所以的看向一返常态的李成悦,见李成悦身侧的陌生男人,正如秋风扫落叶的眼光盯着自己和谢知春,右掌虎口紧紧抵在刀柄之上,眼眸放射出狩猎的贪婪。

见谢知春一向清丽的脸终于转为惨白,身侧的女侍,也就是明月曾经打过交道的茶博士,终于按捺不住了,当年的红芍就是被她给羞个没脸赶出去的,闹得满城风雨,结下了不解之仇。

此时的她如炸了毛的刺猬,站到谢知春身前,怒嗔道:“李捕头,雅居苑是以文会友的风雅之所,不是寻常粗鄙之人能相与的。我家先生如今正在筹办女学,李捕头家若是有女儿可以前来求学,束修定会减半。”

说完,女侍恍然的捂住了嘴巴,颇为不好意思道:“哦,李捕头,勿怪民女无心之过,忘记了李捕头是克妻克女的......”

女侍嘴巴确实毒得很,专挑李成悦错处、伤处猛劲儿的戳、戳、戳。

李成悦不理会于她,眼睛只是望着一侧的谢知春,眼角却是拼命的向殷明月眨眼睛、使眼色。

女侍看得更加生气,理不饶人道:“李捕头,这女学可是你家大人的大小姐明......”

女侍傲娇的眼色似瞟向明月,李成悦急急打断道:“住嘴!!小小的女博士,端茶倒水罢了,动不动就拿大人吓我!不就是准备开蒙大人府上的两位小姐嘛,拿着鸡毛当令箭!!!没功夫给你闲扯,我还要回去给知州大人安排鸽子汤。”

说完,李成悦快速拉着马捕头的手向前冲去,生怕那女侍说出成鸿略府上殷明月的名字来。

那女侍还要叫嚣,被明月喝住,对谢知春道:“谢先生,你们先回去,我有事先行一步。”

李成悦如此一反常态、放浪形骇定有深意,什么意思?

从话里可以听出,乐阳郡的知州大人来到了朝阳县,换言之,就是泯王的最强心腹来到了朝阳县,并且就在县驿丞中;从那马捕快的神情和动作来看,这马捕快表面随和,动作却是毫不含糊,有种箭拔弩张的紧迫感 。

如此这般,莫不是成鸿略出了何事?会不会连累了刘氏和明星她们娘几个?

明月心底又开始慌张了,甚至开始后悔让刘氏、明星、明阳全部入了成家籍,本想保护她们,没想到反而入了虎口。

成鸿略和明月如同两只没头的苍蝇,还是打哑迷那种,只知道危险来临,却不知道是何种危险,冲着谁而来,又该如体规避。

两只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又想保护彼此,互相担忧着、互相提醒着,使得本来简单的事情,更加的云里雾里,更不知该何去何从。

明月悄悄返回县衙一侧的巷子里,偷窥着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仿佛和往常一样,没有加岗加哨,还是那两张熟悉的衙役面孔,四周静悄悄的,行走的商贩到了近前都会绕路而行。

又仿佛与往常不一样,那两个日常懒散的衙役,此时却是脊背笔直,如同软绵的骨头里,突然插入了铁杵一般,有种装腔做势的凛然与拘紧。

再看向一旁的土地庙,平日里在庙门口闲晃的三两只野狗、野猫、野老鼠,今日竟也突然不见。

不对劲儿,绝对不对劲儿。

明月装做无所事事在县衙周围转了几圈,想要翻墙而入的心思登时就歇了,因为在那静谧的背后,明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县衙周围,随时将自己擒而抓获。

万般无奈之下,明月想起了一人,毫不迟疑的闪入了小巷之中。

黄昏时分,漫卷秋沙,肃色沉沉。

李山拎着一只小药罐,嘴里哼着小曲,神色泰然的奔向县衙,看到总守在门口的两个叔叔辈的衙役,熟络的打招呼道:“叔儿,今天大人心情不好?站岗站得这样有板有眼?”

那两名衙役和眼睛似抽筋的闪着,晃得李山莫名其妙,将手里的药罐子举了举道:“俺给俺爹送药来了!”

其中一名衙役结巴着讪笑道:“山儿,你爹身体硬朗着呢,没感染风寒,吃嘛嘛香,你还是回去吧。”

李山坚定的摇了摇头,瞪着眼睛天真的答道:“俺又没说这是治风寒的药?”

那衙役再也不敢言语,只得开了门让李山进去,按照霍知州的命令, 这朝阳县县衙,可进不可出,万不得矣出去的,得有人陪着,说是陪着,实则是监视,如去珍味坊定膳食时,马捕头硬生生陪着李成悦。

此时的宴客厅内,霍知州已经酒足饭饱,脸上醉意微熏,边拿象牙牙签剔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成鸿略叙话。

“听说上个月成大人刚刚续娶了美娇娘,顺带一起进门了几个便宜闺女和儿子?可有此事?”

霍知州眼睛轻眯,如一只温顺恬静而又慵懒无比的猫儿,任谁也猜不出他何时会亮出锋利的爪子来,照你的心、或你的脸,划上刺深的一道子。

成鸿略试探的答道:“回大人,下官没敢叨扰大人,续娶的不过是一个村野寡妇,上不得台面,而且还带来两个姑娘,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想着不过添两幅筷子,及笄之年也就打发了。大人家的小公子今年及笄了吧?大人若是感兴趣,将这两个女娃子纳了做妾或是做通房可好?”

知州大人面上一晒,怔然半天没答上话来。

在他看来,此时的成鸿略正处于虎口之边缘,生死尚未可知,自己怎么可能粘上边儿?听这话音,这成鸿略怕也是个薄性之人,刚嫁过来的媳妇,被窝儿还没焐热乎呢,就想着用人家的闺女拢络上官,简直禽兽不如。

霍知州呵呵笑道:“成大人,十一岁、七岁倒是小了点儿,本官怎么听闻成夫人还有一个眼看着及笄的女儿和一个儿子呢,若是及笄的女儿,本官倒可以考虑联姻之事。”

成鸿略心里硌登一下,面色闪过一丝不安,随即用一声叹息掩试过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大女儿姓殷名明月,小儿子姓魏名明松,虽说是夫人所生,却不是成家之人。下官结亲之前,请庙祝合了姻缘签,请道士合了运势卦,天机释然,下官与这二人八字不合,且是福祸所倚,遂断了亲缘,未入我成家之门。”

这一点儿倒是出乎霍知州意料之外,他只听说这殷明月是向阳村人,其母嫁给新晋县令成鸿略,为免成鸿略徇私,这才重重包围了县驿丞,试图来个瓮中捉鳖,在泯王到来之前立下头功,这种一门三姓的局面,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成鸿略暗自观察着霍知州的脸色,心里隐隐觉得此人来朝阳县,十有八九与殷明月、魏明松有关。

成鸿略耷拉下一张脸,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根儿道:“大人,道士说下官与这二人福祸所倚,下官福是一点儿没享着,祸事倒是一波接一波,下官,苦啊......”说着说着,眼睛竟然红了。

霍知州心里也悬了一个个儿,这殷明月未捉住之前,这成鸿略莫不是知道了内中缘由?

正狐疑间,只听成鸿略愤然道:“这殷明月,就是一个害人精!害苦了下官!!!在向阳村横行霸道、悍女成名,刘氏嫁过来之前,就被人指指点点;嫁过来之后,她四处扬言,她陪嫁了刘氏十万两银子!!!天地良心,下官以为她有多好心, 原来是心怀叵测!!!现在下官到外面买个卷轴、听个小曲、甚至打一壶小酒,老百姓都说下官花娘子的银子,让下官司硬生生抬不起头了,让下官愧为一县父母官!愧为一个男儿身!可害苦了俺!!!”

霍知州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成鸿略所说的“祸”,竟是这银钱之“祸”,还害“苦”了他,这种“苦”,给本官也来个十张八张好不好!为官一世,甚至三世,也不见得能赚来十万两银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如此的祸害

见霍知州明显对十万两银子起了贪婪之色,成鸿略转过身子,对着李成悦“痛心疾首”道:“去夫人屋里,将十万两银子的银票要来,本官要将这‘祸害’付之一炬!!!”

李成悦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的向后宅走去。李成悦前脚走,李山后脚进来,向成大人施了施礼,见李成悦不在,便想提着药罐子去后宅寻找 。

霍知州微微一笑,向一侧的马捕头使了使眼色,马捕头会意,走上前来,拦住李山道:“这位小哥不是县里衙役吧?到县衙找李捕头何事?手中所拿是何物事?”

李山狐疑的看了看自己尚不明身份的知州大人,被宴客厅内威凛的气氛害得打了一个冷战,老实答道:“小的姓李名山,是朝阳县镇远镖局的副镖师,朝阳县衙李成悦李捕头,他是俺爹,俺爹生病了,俺来给他送药。”

“病了?送药?”马捕头的脸上绽放了一个意味未明的微笑来,眼睛轻眯着,如同嗅到了猎物的豹子一般问道:“李家小哥言重了吧?半柱香之前,马某还与令尊在一处,兜兜转转逛了大半个朝阳县,你爹没咳嗽、没发热,吃肉如狼,身壮似牛,走路如虎,眸亮如星,你确定他生病了?你来给他特意送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李山面色一红,尴尬的努了努嘴,讷讷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众人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恨不得盯出个透明窟窿来,不得矣才开口道:“马捕头,俺闲瑕时会偶尔给俺爹送吃食或送药,朝阳县的衙役们均知此事。平日里送的,确实是些风寒药、通肠药或跌打药等寻常药物,今日的却不是那些寻常药,而是、而是......”

李山的脸更红了,“而是”了半天又说不下去了。

成鸿略亦是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山,不知李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山讷讷半天,本想着大家若是不追 问,便不想说出来了,耐何众人的脸色,完全一幅打破沙锅问到底、不知道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李山只好才声如蚊鸣道:“最近吴媒婆给俺爹介绍了一个寡妇,带着两个闺女,怕、怕俺爹再、再、再克妻,所以、所以让俺、让俺到野郎中那开、开 了调和的药汤,让俺爹吃上一段素、素食,再吃一段药汤,然后、然后再、再成亲......”

本来说话极为侃快、利落的李山,说这段话却是一句顿成三句,说得结结巴巴,态度暖暖昧昧,语句瑟瑟缩缩,意思云里雾里,让大家说得更加迷糊,实在不明白这克妻之事,与吃素、喝药又能有何种关系。

似后知后觉般,李山突然瞪起眼睛看向马捕头,一幅惊诧的表情道:“马捕头,您、您刚刚说、说俺爹‘吃肉如狼’,莫不是他、他吃肉了?”

此话将马捕头问懵登了,老实的点头道:“珍味坊送来的吃食,里面的鸭子,你爹自己就啃了半只.......”

李山大为懊恼道:“糟了,这下可糟了。俺爹咱就板不住这张嘴呢?一离了俺的眼睛就开始偷吃,在县衙这几日是不是也从来没戒肉吃素?”

李山的眼睛是看向另两个朝阳县的衙役的,那二人果然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在他们眼中,这李成悦不仅没吃素,这小酒、小肉吃得,比猪圈里的喂乳的老母猪都欢实,哪里是吃素的模样?

李山登时如丧考秕一般,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拍大腿根儿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说好了吃素、喝药,灭了那‘祸害’的威风,高高兴兴娶个媳妇回家,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照顾俺爹,俺也就安心走镖了.......爹啊爹,咋这么不让人省心.......”

众人看着李山独自唱念坐打好不热闹,却是不明白李山口中的“祸害”是哪个,莫不是和成鸿略一般,也是被“金银财宝”给“祸害苦了”?

成鸿略终于忍不住,安慰了李山两句,见李山心情平复了,这才小心翼翼道:“山儿,你爹到底得的是啥病啊,还得吃素食?喝药汤?这药汤是治啥病的?说出来,莫让我和霍知州担心为好。”

李山这才红着脸、叹着气,将药汤放在桌案上,掀开了盖子,沉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药汤、这药汤的主要成分是地趴草......”

成鸿略自然听过趴草是何种药草,这在整个乐阳郡、甚至整个大齐国恐怕都不是什么秘闻,因为十多年前的一个案子,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药草,宣传得大齐国人尽皆知,尤其是男人、女人们。

当年的案子说起来一点儿也不复杂,就是一个有钱而好色的庄主,家里有一个善妒的正室,不满于丈夫日日流连青楼馆舍,于是常年给丈夫的饮食中加入 地趴草,害得丈夫白天精气神十足,夜晚却是蔫扁趴,一日不如一日,终于有一天一命呜呼。

庄主的侄子给庄主穿装老衣裳时,对尸体有些狐疑,私下找了仵作验尸,发现,庄主不过四十出头儿,浑身上下,不管是该软的,还是不该软的地方,包括骨头都是酥软的,分明是中了地趴草的毒,就此,一桩杀夫惨案就此浮出水面。

因正室之恶毒,传播得甚远。那段时间,甚至所有好色的男人们,都不敢喝女人洗手做的羹汤,生怕中了地趴草的毒,做不成男人不说,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一命呜呼哀哉。

成鸿略尴尬的咳嗽了好几声,脸色也跟着李山一样潮红一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霍知州听罢 ,一脸怪异的看着李山,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他的心情了。

都说上天不公平,真是极其的不公平。

这朝阳县,小小的一个普通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竟然活活气死个人。

如同这银钱,有些人穷极一生去贪去占,又有些人却视同为“祸害”,甚至想付之一炬;

如同这房-事,有的人拼了命的去“补”,又有些人视同为“祸害”,甚至想着法的“降”至底点,免得害了女子......

这朝阳县的“祸害”还真是特别得紧!给本官多来点“祸害”可好?

霍知州低头看着自己------补了鹿血、补了人参、补了虎鞭,仍旧如常的身子,心中有种骂娘的冲动。

所以,当李成悦再次回到宴客厅中之时,气氛是如此的诡异,仿佛有几十盏灯笼,不,是十几把森冷 的刀,一齐扫向李成悦的下半身,让李成悦瞬间感觉双腿间虎虎生风,冰冷得紧。

李成悦不明所以,只能故做镇定的将银票递给了成鸿略,成鸿略痛心疾首的举起银票,一手扯住一边,咬紧牙关,双手加力,银票被抻得笔直,眼看着就要一分为二......

霍知州心疼的“唉呀”一声,双手恨不得取而代之,眼睛里满是痛惜之色。

成鸿略将双手摊了开来,万分可惜的又抚平了刚刚险些被撕 的银票,喃喃自语道:“唉,这怎么说也是十万两银子,得换多少粮食?多少布匹?换回个京官、太平官也有可能吧?”

霍知州轻舒了一口气,顺着成鸿略的话音紧张道:“成大人三思,确实、确实可惜......”

霍知州气得牙痒痒,盼着成鸿略手下留情,熬到成家被抄了家,进了老子的腰包也好啊。

成鸿略再次将银票抻直,怒道:“殷家小害人精,道士说的对!就是个惹祸精!一点儿福气没粘上,全是祸事,本不是我成家人,撕了、断了、绝了也罢!!!”

成鸿略将银票再次抻直,下大力气又要开撕,待将要撕开之时,却又住了手,喃喃自语.......

如此折腾了五六个回合,惹得霍知州有些不耐烦了,气道:“道士说的对,福祸所倚,祸未必是祸,福也未必是福。”

成鸿略眼睛一亮,却又颇为不信道:“大人莫不是安慰下官?这殷家的惹祸精,名声不好!脾气不好!心眼儿不好!哪能给下官带来福气,若是带来福气了,下官宁愿将这张‘祸害’转与大人,是烧是撕,任由大人任意处置。”

霍知州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上了成鸿略的当,不过,这十万两银子确实太过诱人,自己实在抵不过这诱惑,而且,这成鸿略之危也不是绝无解法。

霍知州向马捕头使了个眼色,众人皆纷纷离去,只剩下霍、成二人。

霍知州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成老弟,如今没有外人在场,我便实话实说了吧,你那继女,惹的祸事不小,诛她九族都是轻的。成老弟虽然没让她入了成家籍,但依王爷的性子,成家这道关卡也着实不好过。”

成鸿略眼色一滞,微不可查的将十万两银票揣入霍知州的衣袖中,低声道:“听闻霍大人的少公子喜好下棋,下官家中有一套上好的云子,一套檀香木的棋桌,转赠与大人,供小公子戏耍,还望大人指点迷津,别受那殷家祸害所累...... ”

霍知州联想起成鸿略为溜须自己,要将两个继女送给自家儿子当通房之事,知道这成鸿略是个心狠的,将十万两银子银票往袖口里揣了揣,低声道:“成老弟还记不记孙大人是怎么当上督察院院使的?”

成鸿略脸色怔然,半天才没有醒过神来,口中似嚼了苦莲,苦了嘴,亦苦了心。

第二百八十七章 火大上房梁

霍知州提醒成鸿略的案子,也是一个悲凉的案子,凄惨的结局,不是一个小小的地趴草案所能比拟的。

几年前,孙大人本是一介小小举子,借着原吏部侍郎岳丈的光儿留在京城翰林院任修撰,说的好听是从事文史整理工作,说的不好听,就是抄书的文员,没权没势,不仅连皇帝的面儿见不着,就连想给某个权臣溜须拍马都粘不上边。

孙大人忍辱当修撰五年,心中的野心不仅没被浇灭,反而越来越盛,破釜沉舟似的大义灭亲,向督察院告发了自己的岳丈大人,并亲奉皇命抄了岳丈的家,当时的珠宝首饰抬出来整整二十余箱,被杀的仆从和护卫有上百口,被卖进官奴司 的小姨子八人,施绞杀示众的小舅子五人,均是孙大人亲自监的斩。

孙夫人一夜之间家逢巨变,父母兄妹惨遭横事,最魁祸首竟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心痛如绞,恨不能以身代之,杀不得丈夫,盛怒之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两个庶子、一个庶女,让孙大人一夜绝后,自己则上吊自杀,可称得上史上第一灭门奇案,唯一成就的,只有孙大人的官职,不知道他在以后的岁月里,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成鸿略脸色越来越难看,稳了稳心神道:“大人,除掉一个殷明月,下官完全可以做到,但连新过门的妻子和继女都杀,下官可不想如孙大人般,丧妇丧子丧女,同僚排挤忌殚,百姓戳脊梁骨,下官的生存之道是‘以和为贵’,一团和气笑吟吟的才好。”

霍大人再次抚了抚衣袖中的银票,银票还在,这成鸿略果然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紧。

绽放了个微笑道:“成老弟,谁让你杀成家的人了?那殷明月姓殷,又不姓成......”

“可是,那殷明月与老宅殷家已经脱了干系了,还能算是殷家人吗?”成鸿略孤疑道。

霍知州恨铁不成钢的轻叱一声,颇不以为然道:“成老弟,你看着挺精明的,咋竟问傻话呢?一笔写不出两个‘殷’字来!那殷金就是因贩盐被抓住的,对贩盐之事供认不讳,只等着本官找到盐矿的位置定罪!你说他们不是一个殷家,谁能信?”

成鸿略心底顿时沉得不能再沉,竟然是盐矿!殷明月一直对自己欲言又止的事情竟然是这样一件祸事!难怪她不入成家籍!她就预想到有这样的一天!

这个殷明月,头脑是很聪明,但她的想法也太过天真!有没有想过,放眼这大齐国,自皇帝,到泯王,甚至是魏知行等当权者来督办此案,结果只能有一个,就是宁错杀三千,勿放过一人!这就是事实 !

这殷明月,果然是惹祸精,害苦了自己了!!!

现在,成鸿略手里,唯一的筹码是,霍知州不知道殷明月才是盐矿的真正持有者,只是按泯王的令,严查盐矿所在,并将殷明月牢牢拴在盐矿案上。至于牵连出殷家、还是牵连出成家,本就不在泯王计划之中。

小小的七品县太爷,在老百姓眼里是做威做福的凶老虎,在堂堂的泯王爷眼中,连一只蚂蚁都不如。所以,自己若是不做出“大义灭亲”的“典范“来,这场祸事还真就不好收场 了。

可是,自己当真的要“大义灭亲”,将殷明月捆至泯王面前,任由他处置吗?真的为救成家舍了殷家,从此让殷家除名.......

即使自己下了狠心,舍了殷明月,舍了殷家,刘氏为如何看待自己?魏知行又会如何找自己人后帐?

王爷不好惹,皇帝的小舅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己,该何去何从?

.......

李山亲自将药倒在碗中,递给了亲爹李成悦。

李成悦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只能老实的将药碗端在手里,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脸瞬间成了苦瓜脸。

一旁的马捕头不落忍的看着李成悦,刚刚的羡慕、嫉妒、恨,瞬间转化成了同情、悲悯、怜,脸上表情竟与李成悦的苦瓜脸相得益彰,不分伯仲。

见李成悦老实的喝着药,李山仍不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李成悦道:“爹,让你吃素你偏吃肉!忘了上次吃的烤鸽子,撵得咱家狗都不敢在院里呆了!!今天竟然吃了半只鸡,不知又要上火多少天!快把药喝光了败败火于!!!”

李山将药罐子里的药倒了个底朝天,让李成悦忍苦喝得点滴不剩,见李山眼睛抽筋似的眨着,李成悦心思一动,撅着嘴道:“谁让你烤的鸽子大补呢,怎么能怪我?晚膳的时候我就建议大人给知州大人烤鸽子吃,大人骂俺是害大人上火,只能喝汤。啧啧,果然想的紧啊,山儿啊,得空你再烤只呗.......”

马捕头眼睛锃亮的调侃道:“你可别难为令公子了,不吃都火得慌,还是留给俺们这些真正需要的人吧,你呀,只适合败火。”

因为私混的熟了,且霍知州与成大人也变得其融融,虽然还处于监视状态,但显然,马捕头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也能半开玩笑了。

李成悦笑道:“山儿,得空你帮你马叔弄上一两只尝尝。”

李山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因为只准进、不准出,李山只能留在县衙,与李成悦、马捕头挤在一个屋里睡觉,李成悦与马捕头睡塌上,李山睡在一条窄小的长凳上。

夜半,马捕快觉得有块巨石在自己小腹上压着,如一团火盘炬,让人喘不上气来;

那巨石上面,又似乎爬着成千上万条小虫,热热的,痒痒的,湿湿的,分外的难受,想要张嘴呼喊,又似梦魇醒不过来,正焦急间,那石头却又似乎自己动了,麻麻痒痒的捏起自己的胸前樱桃,似玩闹般来回的揉搓。

马捕快拼命的挣扎,终于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却硬生生没坐起来!!!

躺着看着自己的身体之上,自己的身子已是*,一条健壮的大腿压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一条纹理清晰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胸口,还在颇有兴味的爱-抚着.......

最让马捕快受不了的是,那大腿与胳膊裸着也就罢了,上面还长着无数的汗毛,扎得人毛毛酥酥;更让马捕头崩溃的是,这条腿和这条胳膊,不是自己的,而是身侧睡着的李成悦。

知道李成悦是儿子都要喂吃“地趴草”的禽兽,没想到还是一个对男人也动手动脚的禽兽!!!

马捕快忍无可忍,猛抬起巴掌,照着李成悦的脸猛煽下来,煽得李成悦眼冒金星,总算是醒过来了。

李成悦见到自己手和脚的位置,吓得跳到了地上,大惊失色道:“山儿,山儿,俺的衣裳呢?”

连叫了好几声也没听到李山的回答。

马捕头心中暗叫不好,来不及和李成悦算帐,忙披了衣裳跑了出去,只见黑黑的夜色里,哪里还有李山的影子,马捕头懊悔不矣,只恨自己一路上舟车劳顿,没想到粘枕头就着了,这可如何是好,这李山,是不是逃出了府门送信去了?

李成悦也披了衣裳出来,马捕头脸色阴暗,眼看着就要向李成悦撒火出气。

正在此时,衙门的东北角一阵混乱,扑愣愣飞起了数十道白影,鸽子的啾叫之声此起彼伏,四散而飞,随着鸽子的飞起,四周的夜空里,如夜枭般跃出无数道黑影,追击白鸽而去,数十道箭光急射。

马捕头大叫“不好”,身影迅速向白影之处集结。

白色的鸽影被箭矢包围着,形成了一道数不清的箭网,李成悦倒抽了一口凉气,若飞向空中的不是鸽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怕此时早就被穿了个洞穿,凉透心儿了吧。

马捕头将刀架在饲养鸽子的老衙役脖子上,无比震怒道:“老匹夫,为什么夜半放鸽子?是不是通风报信?”

老衙役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扑通一声跪倒道:“马捕头饶命!!!这些鸽子就是普通供人食肉的鸽子,哪里是什么信鸽?是李山说想给马捕头烤鸽子吃,起大早便开始拾掇,小的笼子没关严实,扑愣愣的飞出来了,小的想吹哨子引回来,哪知跳出来这么多的官爷,鸽子被吓毛愣,四处乱吓.......”

老衙役眼睛紧盯着地上堆成小山似的白鸽子的尸体,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不一会儿,从远处姗姗然走回来李山,手里拿着几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白条鸽子,见马捕头和自家爹爹,还有手忙脚乱射杀鸽子的捕快们,又看了看天色,颇为意外道:“爹,马叔儿,寅时刚过(凌晨三点多),你们起得这样早?大家伙都想吃鸽子吗?怎么杀了这么多只?”

马捕头眼睛阴沉的看着李山,见不似做伪,脸色不悦道:“还吃什么鸽子?!你爹都吃成啥样了!!!火大的快烧到房梁了!!!”

马捕头本想还讥讽两句,回头却看见李成悦脸白如纸,额头汗如雨下!!鼻子里的血成水流似的往下淌,此情景,竟比地上数不清的鸽子尸体还要让人惊悚。

马捕头立即忘了刚刚的不快,赶紧扶住李成悦道:“李捕快,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地趴草里有毒?“

李山忙凑上前来,见李成悦此等模样,不由得懊恼道:“马叔,昨天俺爹除了吃了珍味坊的鸭子肉,还吃了啥?”

马捕头努力回忆道:“昨夜霍知州和成大人大人吃剩的珍味坊的佳肴不少,我和你爹对饮了两杯,你爹除了吃了半只鸭子,还有蒸鹿血羹.......”

李山的脸阴沉的吓人,吓得马捕头的声音低了不少,喃喃道:“还有熊掌.......”

李山的脸嘴张得要吃人,吓得马捕头将剩下的菜名给生吞了回去,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利尿进行时

李成悦已经难受得趴在了地上,如同被晒脱水的癞狗般,吐着舌头,呼呼的喘着气,那气息如同热浪一般炙热,烤得人心焦糊一片。

李山哪里还顾得什么命令,向衙门外横冲而去,没跑出两步就被乐阳郡的捕快三两下踹倒在了地上,李山忍着痛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马捕头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求道:“马捕头,马叔儿,俺爹、俺爹得马上用药,再这样下去会把自己烧坏的.......”

马捕头看着李成悦的样子,身子确实一刻比一刻弱,昨夜与自己把酒言欢时,还是侃侃而谈、生龙活虎; 昨夜与自己人同睡一塌之时,还是辗转返侧、兴致盎然; 只这一会儿,竟似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一般。

现在的情形,明显与刚入朝阳县的境况不同,霍知州与成县令已经达成了初步共识,霍知州也收了人家十万两的银子,李成悦昨夜饭后也塞给了自己五十两银子,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暴毙吧?

况且,刚刚还睡在自己身边的人,马上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刚刚滚烫的摸过自己肌肤的咸猪手,马上就要变成了一根僵硬骨头,想想还真是让人打心底里硌应得慌。

马捕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一些道:“山儿,知州大人亲自下的令,只准进不能出,叔儿也不能拒不从命。不过,既然俺与你爹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你写下药方子,叔儿派人去抓药。”

李山激动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书房,拿起笔来,刷刷点点,写出三个药名儿来:海金砂、朱苓、血余碳,急急的递给了马捕快,一脸的殷切。

马捕快毕竟当了多年的捕快,卖人情赚银子的本事不小,明哲保身的本事却也不差。

只见他镇定自若的拿过药方,并没有马上递给身边的人,襾是仔细的看了看写药方的纸张-----是普通的宣纸;

看了看上面书写的药名,一字也不肯放过,生怕李山在上面花了什么心思,动了什么手脚。

这三样药,皆是医馆寻常见到的药物,马捕快当捕快查案这么多年,可以说都见过,疗效也略有耳闻,并无甚特别之处。

药方之一:海金砂,主治通利小肠,小便热淋等状。

药方之二:朱苓,主治泄热止渴、发汗利尿。

药方之三:血余碳,主治鼻出血或小便不利。

三种药,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利尿。

马捕快不由得皱了皱眉,寻常的郎中,开利尿的药物,只其中一种即可,李山写的这个方子里,却是连着开了三种,难不成李成悦通便不畅,被“堵”得不成样子,非得连下三剂猛药不可?

可是,那李成悦的身体止不住的流着汗,再吃利尿的药物,会不会“水份“流失的太快了?他会不会因脱水而变成“人干儿”?!

马捕快正要再追问两句,只看见县衙一角火光冲天,李成悦逞强似的要站起来,身子一软,又塌倒在地,急得怒吼道:“是、是-----大、大、大牢的方向,快去拦截,跑了、跑了犯人就遭殃了.......”

朝阳县的捕快深知其中利害关系,脸色一变,急如箭矢的飞奔而去。

马捕快忙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捕快也飞奔而去,只留下马捕快和两个捕快看着李氏父子。

不多时,一个捕快跑回到马捕快身侧,看了看李氏父子,压低声音道:“马捕头,据朝阳县捕快说,大牢逃出去一个女犯。小的看那女犯穿的可不是囚服,看身形,年纪不大,身手也不错,一路向西跑了。”

马捕快皱了皱眉,直觉这其中有蹊跷,这犯人早不越狱晚不越狱,为何偏等霍知州来了越狱,要知道此时,捕快的数量比平时多了三倍不止,应该是最难成功的时候。

那女子,真的是女囚吗?既然是女囚,为什么没穿女囚的衣裳?

霍知州入县衙之后,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让人搜索后院,也并不确定那殷明月住没住在县衙,会不会是成大人表面讲和,内地里放了继女逃跑?

马捕快急忙抽身向大牢方向跑去,没跑两步,大腿就被一双胳膊跑了个结结实实,李山如一块甩不掉的泥巴般拖住马捕头的裤子,若不是马捕快及时扯住裤腰带,怕是早就露光了。

只听李山苦苦哀求道:“叔儿,救救俺爹!俺爹昨夜跟您可是称了兄、道了弟了!!您还答应了,和俺爹以后不分彼此、不必计较,有福同享,以后就是俺亲叔.......”

没娘的娃子,可恶!!!马捕头心里这个恨啊,那些个话是自己喝多了、收了李成悦五十两银子的时候说的,这李山表情里是哀求,这话里话外却是满满的要挟,自己如果不答应,只怕就要说出贿赂自己的事儿了。

马捕头看着越烧越旺的牢房,心里大急,将药方子一把扔给身边的捕快:“三儿,你去!抓一付,不,抓三付药,务必让李捕头以后吃了虎肉也不上火!!!”

捕快听令的接过药方子,马捕头成功甩脱了李成悦,急急向大牢方向冲去。

李山的眼皮不安的跳了跳,三付药!!!实心眼儿的李山,眼色避开李成悦无比痛苦又无比哀怨的眼睛,不敢直视。

那捕快飞快的奔向对面街路的医馆,虽说是夜半时分,那医馆竟然没有关闭,里面的烛光闪耀着微弱的光芒,捕快推门而入,一个学徒模样的小二正用小小秤子称药物。

捕快“啪”的一声将药方子递到药案上,神气哄哄道:“抓三付药。”

小学徒省事的拿过药方,手脚笨拙的找了药,又称了药,分别包入三个纸包中,递给了捕快,沉声道:“一两银子。”

捕快瞪了一眼小学徒,轻叱一声道:“别管爷要银子,要银子就管你们朝阳县李捕头要去,如果他还有命见到明天的日头的话,说不定还会多给你一两银子的赏钱。”

小学徒连个屁都没敢放,只好任由捕快出了医馆。

小学徒匆忙关了医馆的门,依着药方子重新抓了一付海金砂、朱苓和血余碳,放在桌案上,眉头紧皱,不明其意。

海金砂是细细的砂状,朱苓似姜一样的灰块结状状,血余碳是焦黑的小块状。

莫不是这三种药有什么玄机不成?海金砂?是要杀人的意思吗?杀谁?朱苓?是姓朱还是姓林?血余碳?是要见血的意思?

小学徒分析来分析去,也分析不出什么章法来,不耐烦的将头上的六角帽摘下来,露出了本来面容,竟然是没有回县衙的明月。

不错,这之前李成悦生病、送药等一切,是明月与李山定的计策,以药来传递信息。

因李山是李捕头的独子,从医馆东家手里借医馆用不是难事。

为了这一刻,二人还补习了大半个时辰的药名,并制定了暗语:如,让明月快逃用“当归”,让明月偷偷潜回县衙用“地龙”,让明月大摇大摆回县衙用“桂枝”........

结果这李山的榆木脑袋回馈回来的信息,即没有“当归”、“地龙”,也没有“桂枝”,竟然是没用过的“海金砂”、“朱苓”和“血余碳”,这是几个意思?怎么和设想的套路完全不一样呢?

这个李山,果然与自己一点也不心有灵犀,差了十万八千里,送出来的消息,和没送出来的一样,这可是坑苦了自己了。

明月完全想不到的是,这李山岂止是坑苦了她,李成悦才是被坑的最苦的一位,从当年李山拎进来第一罐风寒药开始,上天就注定了李山是整个大齐国最坑爹的一个儿子。

明月想得头都痛了,懊恼的将六角帽扔在了桌案上,帽子掀起了一阵风,将海金砂吹得四散,遇到烛火闪了几下火星。

明月一怔,脑中灵光如这火星一般闪现。

这海金砂,状似盐粉,盐又多为海中提取,李山莫不是提醒自己的是:霍知州来县衙与“盐矿案”有关?也就是说发现了自己盐矿的秘密?莫不是远在京城的骆平求情失败了?亦或是、亦或是他临阵倒戈出卖了自己?

“朱苓”,谐音是“诛连”的话,那么“血余碳”又是什么意思?

明月将“血余碳”的小块用手使劲碾了碾,留在手心里一大块黑色的焦碳色,充斥着微微的焦糊味道。

明月的汗顿时就渗了下来,她突然明白了李山的第三种药物是何种意思了。

血余碳,不是寻常的碳,而是人的头发烧焦后形成的黑碳,入药化瘀、利尿,这血余碳,即“人头碳”,指的是“殷家”,生灵涂碳、绝无生还。

明月怔了半天,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是应该高兴于刘氏及明星、明阳、明松不再是“殷家人”,不必受牵边?

还是该伤心于自己刚刚收养的“馒头”、“花卷”、“包子”,殷才、宋娇娇以及他们马上要出生的娃子被诛连成了“殷家人”?

在命与命的取舍之间,竟然是这样的难以决择,又是这样的脆弱不堪。

明月甚至能猜出,这个选择怕也是成鸿略的选择,虽然自私,但她却嗔怪不得,这个祸事太大了,况且是自己惹的,她有何权力去嗔责别人?

成鸿略能将消息传递给李山,再传出来给自己,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冒最大的风险了,此外,自己若不被“成大人”抓住,只怕他仍不易脱身,罪责很难摘得清。

明月猜得八九不离十,却还有一样没有猜到,成鸿略不仅让李山传递了消息,还偷偷烧了大牢外的偏房,放走了袁四娘,造成混乱,给李山送消息提供机会。

成鸿略当时给了袁四娘一套衣裳,静静的对她说:现在是秋后,三日后即可以问斩了,如果给你一个九死一生的机会,你会逃吗?袁四娘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她也要逃出去,见她最想见的大哥一面,道一声上次未说出声音的”珍重“也好。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打回娘胎去

袁四娘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逃跑定会被捕快们追捕,尤其是城门的方向,更是险上加险,于是逆向而行,不向城门方向,反而向居民聚集的地方逃窜。

她如此行事,反而给明月提供了方便,急急向城门方向而去,此时,离开城门还有一个时辰,明月心急如焚,若是霍知州是个狠茬口儿 ,势必在打草惊蛇之前夜袭向阳村,控制了殷家所有人。

明月越想心越焦,想着如果在城门不开的情况下,自己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城去。

明月在城墙下转了好几圈,连只老鼠洞都没有发现,何况是狗洞,正在心乱如麻之时,城门却已经洞开一个口子,一张圆圆的脸现在城门之旁,冲着明月热情洋溢的咧嘴一笑,一向被明月认为狐假虎威、不可一世的看门小兵,竟也会有如此生动好看、和蔼可亲的一天。

明月心中大为感恸,忙不迭的跑到城门下,冲着小兵感激涕零道:“兵哥哥,帮我转谢你家成大人。”

那小兵脸色一怔,没想到对方会误会是成大人要求给开的城门,脸色有些绯红道:“姑娘,不是成大人要求小的开的城门。是上次来朝阳县的魏大人吩咐的,但凡是夫人要出城或进城,让小的大开方便之门,还,还给小的赏银。”

“夫人”?这个称谓好不陌生,似乎在上次硬闯城门时,她曾经就对这个小兵叫嚣过“魏大人是自己的男人”,不过几月光景,便己物是人非,怎不让人唏嘘,原来,他一直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自己一直被迷了眼,看不见而矣。

那时的感情,如同吃了一颗糖 ,还没尝到甜的滋味,便一口囫囵个儿吞了下去,噎得喉咙生疼。

明月来不及唏嘘感叹,给了小兵打赏银子,急匆匆出城,直奔向阳村。

明月刚走不多时,一队人马便飞奔而至,对着小兵喊道:“有没有人出城?”

小兵心里一突,脸色微白,幸亏天光未大明,来的人看不清小兵的脸色变化,小兵镇定了下心神,答道:“城门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开,任何人不能提前出城,若是捕快大哥有公务在身,小的马上禀明成大人与监军同意。”

那人轻舒了一口气道:“先不必禀明,只要没人出城就行。”

城门小兵眼色闪了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此时承认自己私放了人出城,才是大大的傻蛋,装聋做哑才是上上策。

乐阳郡的捕快们急匆匆向城内搜去,迅速隐在暗暗的天色里,有一种肃瑟的寒凉。

县衙内,一片低压凝滞,仿佛喘口新鲜的空气都是一 种奢侈般。

如此大的变故下,霍知州早早坐在了宴客厅坐阵指挥,脸色如水的听着马捕头报告着事情的经过,霍知州眼眸轻眯的看向成鸿略。

成鸿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身体抖如筛糠道:“大人明鉴,借下官几个胆子也不敢私放了殷明月,殷明月长年住在向阳村,甚少到朝阳县来,这是众所周知之事。那逃跑的女贩姓袁名四娘,是一个私贩人口的人牙子,洪大人的表妹、小的独子均被要人拐过,原定三日后问斩,定是狗急跳墙,被同伙救了出去。”

霍知州不置可否,对马捕头道:“为免打草惊蛇,速速开城前往向阳村捉拿众相关人贩。”

“不可!”成鸿略急声道,霍知州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火来了。

成鸿略忙缓声解释道:“大人,这看城守役虽然表面上归地方协管,但每处都有监军,乐阳郡辖内归泯王统领,下官是担心监军将此事报与泯王知晓,对大人有所置疑,况且,咱们出不得城,包括那女贩在内,任何人都出不得城,我们只要在城门设好卡子,不愁她逃得出去。”

霍知州眉头锁成了一个紧紧的“川”了,虽然他还对女贩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成鸿略所言非虚,冒然命令提前开城事小,让监军报与泯王,势必让泯王怀疑自己办事不力,现在的泯王,因泯王妃的背判,节节失利,火气正盛,自己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霍知州点了点头,对马捕头道:“在城中继续搜查,如果还是搜不到,城门一开,马上奔赴向阳村,提前捉拿贩人,若是放跑了她,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马捕头得令,匆匆向外走去,被霍知州再次叫住,沉声道:“城门也留几个自家人,别让人城门的人私放了人出去。”

成鸿略轻呼了一口气,心中即期盼着殷明月得到消息,速速逃离,又担心殷明月逃离后,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如此这般想着,李山已经匆匆赶了过来,急急道:“大、大人,大事不好了。”

成鸿略脸色突变,哀哀的拍了拍李山的肩膀道:“山儿,莫不是、莫不是你爹他、你爹他.......”

李山忙摇了摇对,急急打断成鸿略的胡思乱想道:“大人,是小少爷,他、他被、被袁四娘虏走了......”

什么?成鸿略的脑袋“轰”的一声做响,自己千算万算,只想着给明月出逃创造机会,完全忘了,自己与那袁四娘有血海深仇,她又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怎会放过如此混乱、大血仇恨的机会?

在众人以为袁四娘逃出县衙,四处追逃之时,她却去而复返,将孩子给虏走了。

成鸿略眼睛赤红,忙不迭的跑向内宅,霍知州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跟了过来。

卧房里的刘氏,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娃子,哭得如同泪人一般,见成鸿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含糊不清的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好儿子......”

成鸿略看着榻上惊慌失措、一副哑然的娃子,抬起眼睑,抹了一把眼泪,扶起刘氏,淡然道:“夫人,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魏大人。松儿是魏大人买下的,便是魏家人,为夫明日便写了书信,向魏大人陪罪,想来魏大人体谅松儿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夫人无心之失。”

成鸿略将床塌上的娃子往怀里带了带,略为欣慰道:“高儿,爹知道你和松儿交好,爹定会帮你将他找回来。”

娃子嘴里唔唔叫了两声,成鸿略己将手掩住了娃子的嘴巴,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哭道:“高儿,爹的好娃子,是爹不好,让你受惊吓了。”

说完,五尺高的汉子终于抑制不住眼泪,打湿了娃子的后背。

刘氏站起身来,将娃子亦抱入怀中,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霍知州听得索然无味,出了内宅,对身后的李山问道:“怎么回事?事无巨细的跟本官说清楚?那袁四娘与成大人果然有仇?为何虏走的却是卖与魏家的娃子?”

李山眼眸一闪,瞬间敛去眸光,将成大人与袁四娘之间的恩恩怨怨尽数说了出来,简直可以说是血海深仇,对于袁四娘,成大人是害了情人牤牛子人命的仇人;对于成大人,袁四娘是害了儿子脸被划花的死敌,这个仇怨,是怎么解也解不开的。

霍知州眼睛再度如猫儿般轻眯了起来,喃喃道:“既然有如此深仇,为何虏走的却是魏明松,而不是成高呢?”

李山沉吟了半天,不确定的答道:“高少爷与松少爷同一年纪,身量差不多,穿戴差不多,均戴着护额,房间又都抬着,这袁四娘虽说与成大人有仇,她相好的也绑过高少爷,这袁四娘本人却未曾见过真正的高少爷,许是绑错了人也说不定。”

绑错了人?霍知州脑中闪过一道光,身子不由自主的急转而回,扯开哭得死去活来的刘氏,以及错愕怔然的成鸿略,将那娃子额头上的护额一把扯了下来,只见护额之下,隐隐一块轻轻的月牙型的小而旧的疤痕。

霍知州尴尬的将护额又戴回了娃子额头上,讪然道:“成兄,令公子的剠伤长得蛮好的,万幸万幸。”

成鸿略不满的看向李山,显然是嗔责李山将此等家丑说与霍知州听,谄媚的对着霍知州深施一礼道:“大人,下官只高儿一个亲生独子,自然寻名医、觅良药,万幸几无大碍,谢大人关切。”

霍知州敷衍的寒喧了两句,心里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怎么顺也顺不过来,却又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就是怪怪的感觉,这个魏明松,失踪的也太过蹊跷了些,莫不是泯王与魏大人翻脸的事儿,让魏知行提前知晓了,所以将松儿给送出去了?

霍知州又摇了摇头,看那刘氏伤心欲绝、寻死觅活的模样,怕是这娃子真的丢了,而且,就是那袁四娘干的,到了这心比蛇蝎的女人手里,这个魏明松,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比落到泯王手里好不到哪里去。

霍知州还想问些关于高儿之事,李山却脸色一红,急向霍大人告辞,他的爹爹,如今在茅房里蹲着有半个时辰了,再不去,只怕两条腿都要蹲断了。

而李成悦,十万分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双腿,而是担心自己的肚子和自己未来的幸福。

先是地趴草,后是海金砂、朱苓、血余碳,啥好人能要得起这顿折腾。

此时李成悦的肚子,里面似乎装着一座沧澜江、一条月亮河,生生不息,排山倒海,急需找到出口,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如泄了洪的河堤般,同时奔涌而出.......

最让李成悦想死的心都有的事情是,他又食用了地趴草,这“出口”不完全听话,最后只能如女人般,老实的蹲着解决人生大事.......

李成悦此时的这个心情,可想而知;李成悦此时的这个悲催,不想也知。

李成悦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手将自己这个坑爹的儿子李山,全速打回娘胎去.......

.......

第二百九十章 等着娘......

待霍知州离开,刘氏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成鸿略身前,“啪啪”的打着自己的耳光,脸颊登时红肿起来,被成鸿略一把抓住手腕,刘氏若没有力气稻草人一般,栽倒在成鸿略怀里,嘤嘤的痛哭着,无限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俺没有护住高儿,俺就该和高儿一起睡的,俺恨不得以身代之,俺......你快快命人去救他啊,这娃子不能再遭这罪了.......”

成鸿略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将头倚在刘氏的肩头,迅速打湿了刘氏的衣裳,声音软弱无力,浑身颤抖无比,语气却无比坚定道:“娘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高儿也不会怪你。你要切记一点,被虏走的,是卖给魏家的松儿,不是成家的高儿。松儿额头上的小细疤,不是松儿为了高儿心理平衡而自己磕的,而是牤牛子给刺的,只是寻了名医名药才长势好,切莫说漏了嘴。”

刘氏一怔,心里直觉有大事要发生,听话的改了口道:“夫君快想办法救救‘松儿’啊,在袁四娘手里, 他可怎么办.......”

成鸿略心中大痛,他岂会不知高儿凶多吉少,所以才来了个偷桃换日 ,不能丢了一个,也保不住另外一个。

成鸿略将刘氏紧紧揽入怀中道:“娘子,你现在就撒泼大闹,威胁我去救‘你的儿子松儿’,我马上派人去寻。”

“我,我……”显然,一向说话都如蚊子叫的刘氏,乍让她变得彪悍撒泼,她竟然不会了。

脑中想着平时里明月骂人吵架打架的模样,刘氏鼓了鼓勇气,镇定了心神,酝酿了一会儿情绪,一声惨厉的大叫瞬间划破了整个夜空,完全颠覆了刘氏平日里温婉可亲的形象。

那泼辣程度,比殷明月有过之而无不及,朝阳县的捕快们不由得捂住的耳朵,心中暗想,古人诚不欺我,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的性情原来是从刘氏这儿学来的,只是刘氏平日 里伪装得太好了......

在刘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逼下,成鸿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派出了一小队朝阳县的人马,甚至将还在茅房里“翻江倒海”的李成悦也拖了出来,奔赴各处去找寻失踪的“魏明松”。

整个朝阳县,被乐阳郡和朝阳县的捕快们掀了个底朝天,一片鸡鸣犬吠,不得安宁,而此时的殷明月,则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向阳村,唯一的动作就奔袭回向阳村。

虽然是徒步而行,因明月竭力奔袭,平日里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今日硬生生半个时辰便到达了,敲开了房门,人立即瘫倒在了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四肢软得如同面条一般,身子一个劲儿的打着摆子。

魏来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男女有别,直接将明月抱起来放在椅子上,疾声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明月重重吐了胸口几口浊气,急于蹦出来的心这才重新回到胸腔之中,气喘嘘嘘道:“时间紧迫,别问,听我说。殷金贩榕树盐被抓,纸包不住火,咱家的地下盐矿马上就会爆露,整个殷家要遭灭顶之灾。快让陈叔和陈小山将我师傅、小叔和小婶儿都找来,让大家伙儿简单收拾一下,我去找老宅的人,准备逃命。”

“救老宅的人?”盐矿的事魏来不想多问,但明月带上老宅的人,多少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老宅之人,尤其是那个殷金,处处给明月下绊子、使坏水,这次又是他先贩盐爆露的,明月应该恨他们还来不及,为何要救他们?

明月淡然一笑,未置可否,眼中却是坚定无比,老宅虽然有怨于己,但盐矿确实是自己先行发现、并试图拒为己有的,即使没有殷金的爆露,这火也总有烧起来的一天,只是任谁也没想到,这火烧起来得这样的快、这样的猛、这样的猝不及防。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老宅之人算是受自己诛连,受无妄之灾,如果不救她们,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陈叔与陈小山分头行动,将成越、殷才和宋娇娇均叫到了三房,宋百胜夫妇、小翠为了给“馒头”喂奶,本身就住在三房,众人已经按魏来的指示,穿戴整齐,简单收拾了行囊,一脸的忧色,坐在厅中等着明月的指示。

明月悲从心来,泪如雨下,对殷才和宋娇娇歉然道:“对不住小叔、小婶儿,是我累得殷家受这滔天大祸,我百口莫辩,难辞其疚。现在的乐阳郡均是泯王的地界,又没有官方路引,逃出去势比登天,你们只能跟着师傅逃入这茫茫山麓之中,期望能逃过这一劫。”

宋娇娇已经嘤嘤的哭了起来,拼命的摇着头道:“明月,俺的命原本就是你救回来的,多活这些时日己是万幸,就是死了,俺也不会怪你的。”

殷才脸上一阵悲凄,却也坚定的护着宋娇娇硕大的孕肚,俨然成了一个护妻贤夫。

明月转脸对明霞笑道:“你虽然姓殷,但己是宋家人,回到宋家,他们便不会找你的麻烦,只是,只是.......”

明月的目光觑向窝在陈婶怀中的“馒头”,“只是”了半天也没有说下去,其不舍之意和难言之隐一猜便知。

明霞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可以帮你暂时养着‘馒头’,只是这代养的银子不能少了。”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无限感激道:“能在危难之时收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我殷明月不胜感激。”

明月又对着魏来和小翠道:“泯王还未举旗谋反,霍知州表面上也会给魏家人三分薄面,你们马上启程回京,陈叔一家和‘花卷’、‘包子’就拜托给你夫妇二人,回京路途遥远,可以去找震远镖局的副镖头李山护镖而行。”

魏来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明月已经摆手制止,将手探入怀中,将银票尽数拿了出来,分成了四份,分别交与殷明霞、小翠、宋娇娇手中,自己手中只余一份,准备留给殷家老宅众人。

明月镇定的交待着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百般叮嘱,听着的人却心里犯起了酸,像听着明月交待后事一般,眼睛似被烟熏过一般,涩涩的、红红的,眼泪流在嘴里,又是咸咸的,分外难受。

小翠伸手拉起明月的手,哀哀哭道:“明月,你都安排好我们了,那你呢?离开了我们,你一个人怎么办?”

明月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没事,我怎么说也是成县令的继女,是人在东城走、西城也会颤三颤的千金大小姐,暂时不会有危险。况且,松儿还在县里,倘若泯王撕破了脸,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死对头魏知行,松儿就会有危险,我用银子去打点霍知州,将松儿先买出来。”

明月挥了挥手中的银票,绽放着自信的笑容,让人看着无比的轻松,紧崩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不少,俱都想着,明月一向有主见、有主意,遇事手到擒来,这次也不会例外吧?况且,用这么多的银子打点,买回一个小小的松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宋娇娇还要说些什么,明月已经抹了一把眼泪,将手心儿放在宋娇娇眼看着临盆的肚子,调侃笑道:“跟着成越,以后这娃子可就受苦了,怕是如他一样,成了一个茹毛饮血、猎兽成瘾的孤僻之人,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如他一样,八十多岁的人,长着四十多岁的容颜,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将来定是个小长寿翁,以后出生了,就叫你‘不老翁’吧。”

明月爽朗的张嘴哈哈大笑两声,却发现那笑声嘶哑枯干,分外的难听,划在众人的心间,反而添了更加浓重的离别的忧色。

宋娇娇抹了一把眼泪,对明月道:“老宅之人对你颇多误解,我和殷才去劝说更为合适些。”

明月看了看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摇了摇头道:“不行,你现在是双身子,逃跑本就不易,让师傅陪你们先行,我护老宅众人后行,就在北麓的小木屋里汇合。”

宋娇娇的身子确实十分沉重,一个稻草般的压力,似乎都能让这小生命提前来到这个世界。

明月不容分说,对大家道:“赶紧分头行动,快些,迟则生变。”

明月不舍的抱过“馒头”,恋恋不舍的亲了“馒头”的小脸颊,“馒头”以为明月和平日一样逗弄他,小手开心的在空中划拉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吐着不知所云的音节,甚至吐出了一个可爱的口水泡泡。

明月深深抽动了下发酸的鼻子,蹲下身子来,平视着“花卷”和“包子”的小脸儿,声音尽量平和道:“好娃子,你们以后就跟着魏叔叔,好好的学武功。”

“娘,以后我们再也不吵着回家,再也不嫌弃弟弟哭闹,以后少吃饭、多做活、帮娘照顾弟弟,帮你洗头洗脚,你是不是就、就不会不要我们了?”

两个小娃子,带着软糯的讨好声,稚嫩的小手,紧紧的抓住明月的袖口不肯放开,眼睛赤红的如同两只弱小的兔子,哀哀的看着明月。

透花卷’和‘包子’年纪小,被亲爹、亲娘卖了一次,心里缺乏安全感,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却又要颠沛流离,只以为明月也嫌弃她们,要将她们二次抛弃了,心里的不安更甚于第一次。

明月的心被狠狠的戳了两下,生生的疼,一左一右,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两个小娃子,声音哽咽道:“娘的好孩子,娘怎么会嫌弃你们?娘疼你们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们?娘是不得矣才暂时离开你们,娘答应你们,娘定会拼了命去接你们回来,等着娘.......”

这是明月第一次亲口承认是她们的娘亲,以前被叫着总是透着些许的不自然,此时打心眼儿里承认了这个“娘亲”的称谓,却怕是自此一别,从此天人永隔。

明月不忍看向“花卷”和“包子”殷切的目光,重重推了一把小翠道:“快走!!!”

第二百九十一章 背后一闷棍

虽有诸多不舍,明月还是绝然的先跑出了院子,一刻不停歇的直奔殷家老宅。

此时,天光己经大亮,鸡鸣狗吠,炊烟袅袅,预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看天气,竟是一个完美的大晴天,无风,无云,宜出行。

到了老宅,明月并没有敲打院门,而是身子一纵,直接翻过了篱笆墙,见老宅仍在懒散的沉睡着,环目四望,低头捡起院中央的鸡食盆子,如同当年的翟氏一般,猛的敲击着鸡食盆子,声音尖利的大叫道:“起来了,起来了!!!”

翟氏骂骂咧咧的推开窗子,怒吼道:“哪个杀千刀的说‘起来了、起来了’?,想找死不成?”

话音刚落,睁眼一看,见来者不是非人,竟是不请自来的三房殷明月,翟氏的面部表情登时如吞了一只苍蝇,恶心的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显而易见的憎恶。

翟氏之所以讨厌“起来了”这个词汇,也是拜明月所赐,当年的“起来盆”,对翟氏的心理打击着实不小,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宅的日子不仅没有“起来”,反而是一日不如一日,生了诸多变故,有丢了性命的,有生了牢狱之灾的,有丢了健康身体的,几近于分崩离析,最终以分家收场。

明月将盆子扔到了一边,欺身到了翟氏的窗前,窗子连着屋里的炕,二人猛的来了个面对面,如此近的距离,吓得翟氏身子如避蛇蝎的向后疾退,险些栽下炕沿去。

翟氏机警的拿着扫炕扫帚,横在胸前,直指明月道:“扫把星,你、你、你己不是殷家人了,还跑来俺们殷家做甚?还有,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你惨白个脸吓唬谁呢?”

经翟氏一说,明月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凉的脸,原来,自己的这张脸,在外人看来,己是冰冷惨白一片,说不出的瘆人。

此事并不奇怪,任谁经此一事,又拼了命般的跑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再坚强的人怕也是扛不住了吧。

明月讪然苦笑道:“奶奶果然没白活到花甲之年,眼光毒得紧。不是我故意想要吓死人,而是大家再不逃走,殷家人就都要变成死人了,死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我大伯前些时日贩盐入狱,县里已经开始捉拿殷家人,我也不例外,我和老宅的殷家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死后还可能同椁......”

“呸、呸、呸.......”翟氏晦气的吐了三口唾沫星子,没好气道:“谁和你这丧门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一起生,死一起死,还要死后同椁?!你脸皮咋那么厚呢?赖上殷家怎么的?再说,你诅咒俺啥?俺身体硬朗着呢!俺大儿子前些时日还捎了信儿来,要在县里买了宅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接俺去享福了!”

明月看着天色,又看着村中人碌碌续续起榻,心中不由大急道:“奶奶,俺娘嫁给了成县令,消息最为可靠,此事耽搁不得,快叫大家伙逃到山里去避避风头,迟了只怕来不及了。”

见明月的脸色不似做伪,翟氏也有些狐疑不定了,这殷明月虽然长着一颗七拧八歪的心思,但有时说话却委实准得很,鬼主意也多,殷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信息,她只以为儿子发达了,自欺其人的以为殷金正在赚银子、买铺子、购宅子,一旦置办齐整了,自然而然就会接她和她的二孙儿殷明汉去过呼奴唤婢的好日子。

被殷明月一顿吵嚷,殷殿伍和殷银一家三口全都站在了门口,没好眼色的看着明月,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殷银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将殷明元递给了身侧的冷氏,阴阳怪气道:“殷明月,别说殷金没那个胆子贩盐,就是贩了盐,也罪不至祸及满门;况且,你是什么人俺还不知道,你能有那好心?定是想将俺们骗到山里去喂了狼,你好将殷家的财产尽数占为己有.......”

殷银只这一段话,让本有些动摇的殷家人,再次说得坚定不矣,一致认为殷明月如殷银所说,定怀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明月心如火焚,脸胀得通红,却不知如何劝说极其固执的殷家人,只好将怀中剩下的第四份银票掏出来道:“只要你们跟我去了山里,这些银票,全是你们的,我殷明月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一摞的银票,在秋风中瑟瑟的抖动着,上面的数字,如同有着魔力一般,将殷银的眼睛吸得紧紧的。

殷银的脸,顿时乌云散去愁己尽,七色彩虹挂满天,乐得开怀道:“明月,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明月笃定的点了点头道:“比我头上的金子还真还纯。”

明月指了指头上的凤凰三点头,无比的坚定。

殷银呵呵笑着,对着翟氏和殷殿伍道:“爹,娘,明月既然这样‘真诚’,咱就听她的,走,马上走。”

殷银当先进了二房屋内,命令着冷氏收拾东西,一会儿骂她上不得台面,什么破烂货都带; 一会儿又骂她过日子不紧省,什么东西都扔。总之看哪哪不顺眼,仿佛自己已经是有钱的大老爷一般。

冷氏默默的承受着,低着头收拾着东西。

翟氏也回屋收拾着自己箱柜里的金银细软。

殷殿伍则是去了大房屋中,去找一直没有露面的二孙子殷明汉,这殷明汉,自从娘死、兄亡、爹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来,起来以后,便是东家游、西家串,不是搭讪东家大姑娘一句,就是调侃西家小媳妇一句,成了向阳村有名的万人嫌,偏他不自觉,还处处放出话来,说他爹在外面赚了大钱、他马上就成了有钱人、嫁过来的姑娘不计其数云云。

不一会儿,殷明汉打着呵欠,尾随着殷殿伍出了屋子,殷殿伍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即低下头,匆匆进了里屋,装做帮翟氏收拾东西。

而此时的殷明汉,和过去的那个虽不漂亮、但也算中正的他完全不一样,细小的眼睛如同硬生生扯开一条缝儿一般,只见眼珠转,却令人窥不见心情与心事 ;身上的衣裳显然是许久未曾洗过的,袖口明显的一层黑油印子,说不出的邋遢腌臜。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殷殿伍回到房中却再未曾出来,半天也不见收拾停当,明月越等越急,越等越焦,连连追着几人。

殷银在明月的三追四请下,终于收拾停当,看着堆在院中如小山似的行李包袱,明月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拢起来,这真是的逃亡,而不是搬家?

不能这样无休无止的等下去了,否则,还没等众人拿齐各自的东西,先把朝阳县的狼招来了,无丝毫还手之力。

明月站在房门外急道:“奶,你咋还没收拾完?”

只听“咣当”一声响,屋里的翟氏呼哧带喘道:“明月,这、这柜子钥匙找不着了,得搬到外面,用斧子砸开,俺、俺和你爷都老了,搬不动了,你、你来出把子力气。”

明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柜子钥匙找不着了,直接劈开就算了,为何还要抬到院子当中劈开,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让人搭把手,为何不找亲儿子、亲孙子,反而找自己这个“外人”?

明月的狐疑一闪而过,如此焦急时分,哪里会多想,只想着快些带着老宅众人离开向阳村,躲进这莽莽丛林,躲开霍知州的抓捕。

明月利落的挽了挽袖子,一探身进了屋子。

屋子正中央,放着一个一米见方的木头柜子,翟 氏和殷殿伍在旁边呼呼的喘着粗气,显然累得不轻。

明月垫量了下份量,应该不会太难拿,于是弯下腰,将手掌探到木柜底部,沉声呼了一声“起-----“,柜子徐徐抬起。

劲力还未待用老,柜子仅抬至膝盖,明月的后脑“蓬”的一声,随即疼痛漫延开来、袭卷全身,嘴里只来得及呼出一个“啊-----”字,便重重的连柜子带人,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明月想要挣扎着站起,再次被一只木棍砸在了颈子上,身子软软的瘫倒、仰面而倒。

明月忍着疼痛,努力抬起眼睑,脸部上空,朦朦胧胧中,看到的,是殷殿伍些许愧疚的脸、殷明汉奸佞的笑以及翟氏的木无表情,比这些人更醒目的,是殷明汉手里那只碳黑碳黑的烧火棒,上面的碳色,因粘染了明月的血迹,而更加的殷黑与瘆人。

明月不由得苦笑,原来,她始终还是那个有着人性至上思想的执扭的古代人,怎样也做不成一个冷血木讷的桎梏的古代人,自己想当然的愧疚、想当然的好心,却未必换回理所当然的回报。

既然如此,亦是甚好。自己在殷家被擒,如此,合情,合理,霍知州不会怀疑成鸿略了,刘氏,和明星、明阳也就安全了。

明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松儿,怕泯王与魏知行反目的一刻,成鸿略也保不住松儿,如今自己被老宅人所擒,只能祈盼成鸿略这只老狐狸,想办法救了松儿出去。

明月不知道的是,成鸿略这只老狐狸也有失算的一天,放了袁四娘,反而害了成高儿,却又反转救了松儿,任成大狐狸也始料不及。

第二百九十二章 惹祸的银子

被殷明汉这两记闷棍敲击下来,明月的脑袋顿时天眩地转,一种说不尽的乏累涌遍全身,懒懒的闭合上了眼睛,仿佛有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那些她曾欠的、曾欠她的,她放心不下的、放心不下她的,终因她的离去而过眼云烟,涣散于风中,消弥于雾中,终于在念念不忘中,得以忘却,不记得曾经是风、亦是雾,甚至不记得,生命中的某一刻,有人曾经来过这一程。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冷氏难得声音大得出奇,盯着翻找出银票的殷明汉,掩口惊叫道。

殷银已经闻声而至,上手去抢殷明汉手里的银票,殷明汉灵巧的闪身躲过,叱然冷笑道:“二叔,你不是要跟着野丫头去山里过避世的日子吗?莫不是要拿着银子去与猴子换核桃吃?!”

殷明汉哈哈大笑,满满的小人得志的张狂。

殷银急得眼睛赤红道:“是俺让殷明月拿银子出来的,这银子就该是我的,没你的份!!!”

殷明汉冷叱一声,尽数将银票放入怀中,不悦道:“二叔,你在说笑吧?殷明月那堪比针眼儿的吝啬心思,到了山里还会把银子给你!?放在自己怀里的才叫自己的银子,放在别人怀里的,说不上是谁的呢......”

殷明汉撇着嘴,用手掌心儿拍着怀里的银票,显而易见,这银票他准备拒为己有,不可能拿出来与二叔殷银平分。

殷殿伍看着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殷明月,心中慌乱不矣,自己凭生不做什么决定,完全听从妻子翟氏的,这次受殷明汉窜掇,凭生做的第一个决定,竟是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女。

殷殿伍将手指探到明月的鼻翼处,见还有细微的呼吸,松了一口气,瞪了一眼殷明汉道:“明月虽说比狐狸还狡猾,寻常人摸不准她的心思,但从来不打诓语,我们还是先躲出去一阵,如若没事再回来不迟。还有,如明月所说,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银子是三家的,放在你奶的手里保管,任何人不得独吞。”

殷明汉眼睛倒竖起来,想要疾言拒绝,殷银却已经磨拳擦掌,殷殿伍也一脸坚定的模样,自己一人,在一群人当中,显然尤为的势单力孤,无奈,只好将银票拿出来,尽数递给了翟氏。

刚刚明月抖动银票时,翟氏只知道银票的数量不小,却没有看仔细了,如今银票在自己手里,如同过足钱瘾一般,用手指蘸了口唾沫,一张一张的点数着,脸上的褶皱如同被熨斗熨平了一般,闪着明媚的光芒。

有了这么多的银子,自家东西在眼里仿佛都成了破烂货,最后每人只拿了散碎银子和换洗衣裳,匆匆上路。

走到村口,众人不由得踌躇起来,往右转,是明月所说的与殷才汇合的北麓;往左转,就是山脚的面麓;往直走,就是往乐阳郡和朝阳县的官道。

该何去何从?莫不是真如明月所说的,往右转,到传说中有黑毛怪的北麓与殷才汇合?从此过着与野兽追逐、提心吊胆的山野人般的日子?

殷殿伍也不知道如何决策了,望向老婆子翟氏,翟氏看着深不可测的山林,紧张的嗓子眼儿都要窜上喉咙了,深深的咽了口唾沫,显然也有些打杵。

几人正犹豫不决之时,殷明汉已经撇了撇嘴道:“爷,奶,这事还不简单?殷明月所说之祸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咱得逃亡不是?逃亡用什么?总得用银子不是?买个包子你总不能用银票吧?雇个牛车你不能用银票吧?总得换成散碎银子才成,咱当务之急,是得先到乐阳郡,将银票的银子全都兑出来。”

殷银亦赞同的点了点头,银票看着挺好,却远没有银子拿着实在、准当,换成了银子,分成几份,分头逃命也成算大些。

殷殿伍与翟氏也不再吭气,算是默认了,而冷氏则默默的抱着殷明元,摇了摇头道:“爹,娘,到乐阳郡得两天的路程,风餐露宿的,明元年纪小,吃不得辛苦,带着俺们娘俩个也是累赘,俺想留下来,去和小叔他们汇合。”

殷银皱了一下眉头,颇为不悦道:“这大山里阴莽莽、鬼森森的,殷才不怕死,你不怕死,俺儿子还不怕死?!女人家家的,汉子说话就得听着,莫多嘴多舌的。”

冷氏却也来了轴劲,将头摇得坚定,死死抱着殷明元就是不肯撒手,殷银见抢不过来儿子,抽冷子就给了冷氏一个大耳光,嘴里骂骂咧咧道:“不知好歹的妇人!你不去也好,将儿子给俺,到了乐阳郡兑了银子。俺直接休了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佞种,娶个黄花大闺女!!!”

殷银对冷氏向来没有夫妻情分可言,耳光打得毫不留情,冷氏的脸登时就肿胀了起来,起了一长道的红凛子。

殷明元惯会看殷银的脸色,心疼的用稚嫩的小手护着冷氏的脸,对殷银哀求道:“爹,别打娘,是元儿不想走,元儿累了、困了,还馋小婶子做的肉肉了。”

殷才和宋娇娇成亲分家别过后,日子一天比一天殷实,又有怀了孕的孕妇,家中吃食自然不愁,殷明元便总隔三差五去吃肉肉,殷明元见爹爹打娘亲,借口随口就来,期望着爹爹回心转意。

许是大孙子殷明朝横死、二孙子殷明汉没出息、三孙子殷明松莫名其妙成了魏家人,宋娇娇的肚子里是儿是女不得而知,算起来,殷明元是老殷家老宅现在唯一的希望,所以翟氏对殷明元的态度也较过去好上了许多。

见明元哭得伤心,翟氏将银票从怀中拿了出来,郑重的递到殷殿伍手里道:“老头子,你跟着儿子、孙子去乐阳郡取银子吧,俺老婆子留下来陪着二媳妇和明元,待平安无事了,再来接俺们娘几个。”

这倒颇为出乎冷氏的意料之外,万没想到一向蛮横无理、视财如命、胆小如鼠的翟氏竟有如此之举,倒让她在殷家多年来冰冷的心,回流了一丝暖意。

一向以翟氏马首是瞻的殷殿伍自然毫无二话,将手里的菜刀递给了翟氏,自己则带着殷银和殷明汉,直向乐阳郡方向而去。

送走了丈夫、儿子和孙子,翟氏似安慰似的对冷氏道:“老二不会休了你,莫担心。”

冷氏苦笑了声,没有言语,打心眼儿里,她突然觉得,休了自己,也许反而是成全了自己。

翟氏挺了挺胸脯,将菜刀横在胸前,望着北麓的山林,心如擂鼓,脚半天也没有迈出去。

心中越是害怕,耳朵、鼻子和眼睛变得分外的灵敏,只感觉瑟瑟的风刮过脸颊, 像极了动物的皮毛;枯朽的草拂过鼻翼,像极了虫子腐烂的躯壳;拂动的干草深处,像极了伺机而动的猎者.......

翟氏开始后悔于自己留下来的决定,心中的恐惧被无限的放大再放大。

突然,草丛动的幅度更大了些,从里面还探出一双手来,翟氏吓得将菜刀飞快的甩了出去,掷入了草丛中, 草丛中半天没了动静,却似有一双眼睛窥着翟氏方向。

翟氏自打扔了菜刀,便一动也不动,不是她胆子有多壮,而是胆子实在是吓没了,腿一个劲儿的打着摆子,半步也移动不了了。

待看清了翟氏、冷氏,草丛中那人长舒了一口气,捡起万幸扔偏 了的菜刀,惊喜了站起了身子,低声叫了一声:“娘......”

见从草丛里站出来的非是旁人,而是自己的幺儿殷才,翟氏紧崩的神经终于坍塌下来,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道:“你个杀千刀的儿,咋才来?吓死为娘了!!!唔唔唔.......”

殷才讪讪的笑着,紧走了两步,将翟氏搀扶了起来,焦急的看了看冷氏的身后,见空无一人,不由狐疑道:“娘,明月呢?”

翟氏眼色一闪,故左右而言其他道:“心里头只知道明月、明月,你咋不问问你爹?咋不问问你二哥?咋不问问你侄儿?明月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将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殷才被自己的娘亲说得不好意思,脸色一红解释道:“娘,你可冤了俺了,若是爹、二哥或是明元有事,您老还会这样气定神闲?自然是无事了。明月一向有主见,她在,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娘,明月呢?”

翟氏皱了皱眉头,在殷才看来,像是娘亲吃了明月的酸一般。

翟氏喃喃了半天才道:“明月说咱躲的时日不短,有可能还要辗转去别的地方,总得换些现成的银子和吃食,她跟你爹、二叔和明汉去换银子和吃食去了,要不然这些个人吃啥?喝啥?尤其是娇娇这个孕妇和明元这个小娃子?”

殷才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明月虽与宋娇娇不是亲人,却比亲人还亲,明月将宋娇娇和她未出世的孩儿,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为了娇娇去换些吃食也有情可缘。

殷才接过明元,沉声道:“娘,随着我往里走,别乱动草坷儿,里面有隐藏的长虫;别大声说话,树林里有睡觉的髭狗;别太久逗留,别让野兽闻着气息.......”

每说一句,翟氏的腿就打着飚,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暗地里将殷明月不知道骂了多少回,没头没脑的让自家逃亡,还是这危险重重之地,只恨殷明汉想补上一菜刀的时候,她心软了没让再下手。

翟氏心里骂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殷才看出端倪,知道老宅人的所做所为,责怪老宅人心狠手辣、贪婪成性事小,回村里救殷明月、甚至状告到成县令处,告老宅杀人越祸才是祸害。

殷才哪里注意到了翟氏的面部变化, 只以为娘亲心里怕这鬼气森森的北麓,腾出一只手来,拉起了翟氏的手,一齐向树林深处走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谁才是亲人

殷才带着翟氏和冷氏摒气而行,此路是早晨众人刚刚走过的,又经成越趟了路,一路上除了遇到了一条游动的蛇,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七拧八歪的走到了成越那座漂亮的树屋之下。

宋娇娇正站树屋下面,好奇的抬头看着如此俭朴又如此的精致的树屋,眼里竟没有过苦日子的寒酸,反而有一种神而向往的神情。

这树屋乍一看无甚特别,仔细一看却发现,竟是两株南北并列而生的梧桐树,因其紧紧依偎在一起,旷日久远,才渐长渐粗,树干相依,树枝相缠,几为一体,看着就像是一株多干的梧桐树一般。

树屋就是榙建这两株梧桐树之上的,离地面不过一人多高的距离,里面的空间足可平躺下三四个人,还算宽敞。

此时的宋娇娇,正站在南侧的树干前,抬起手掌,轻轻抚着树干,眉毛轻拧的看着树干上的一个图案,那图案不知刻了多少年,因梧桐顽强的生命力,已经长成了树的身体的一部分,上面的线条也长得深浅不一,笔划七拧八歪,扭曲了原来的模样。

凭着直觉,宋娇娇觉得它在若干年前,应该是一个什么字。

北侧的树与南侧的树如出一辙,也有一个长相类似的字,只是宋娇娇虽然跟了明月许久,却认不全字,尤其是复杂些笔划的,根本就是头昏脑胀,只觉得两个字,都如同长得丰满羽翼的大鸟一般,煞是好看。

听到脚步声音,宋娇娇欣喜的向探路而行的殷才招手道:“这样快就都回来了?”

问完却发现殷才身后只出现翟氏、冷氏和殷明元三人,宋娇娇的眼睛,如同刚刚的殷才一般,直直的看向翟氏、冷氏身后,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喃喃道:“明月呢?”

如此一问,翟氏又不乐意了,大声叱责道:“你们两口子咋回事?一个问明月,两个问明月,明月是你们娘,还是俺是你们娘?咋不先问问你爹?咋不先问问你二伯哥?咋不先问问你侄子.......”

已经脱离翟氏阴影一年有余的宋娇娇,乍一被翟氏如此呛白,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无辜的看着殷才,又委屈的看着翟氏,想要呛白回去,又想着对方是自己的婆母娘,讷讷半天,跟着明月好不容易练就的牙尖嘴利本领,登时半分也发挥不出来了。

翟氏狠狠剜了宋娇骄一眼,“蹬蹬蹬”几步,顺着绳梯爬上了树屋,手脚灵活的程度,和刚刚被殷才搀扶的模样判若两人。

翟氏如此态度,宋娇娇心里有些打杵,也不敢招惹于她,偷偷将殷才拉至一边,眼睛里满是狐疑与询问。

殷才温和的笑道:“娇娇,你别往心里去,娘是被吓着了心情不好,随便窜出一只田鼠,都能将娘吓得心眼儿跳出来,你别跟她计较,也别担心明月,明月只是担心你这怀孕的身子吃生食不消化,去给你找现成吃食了。”

有了殷才的亲口保证,宋娇骄担忧的心这才平复下来,抬眼见树屋上的翟氏,一脸的不高兴,毕竟表面上也是自己的婆母娘,宋娇娇不好再装着躲避的样子,况且,这树下怎么也没有树上安全些,宋娇娇只好硬着头皮,与冷氏母子都上了树屋。

听了二人的交谈,在树屋不远处闭目养神的成越,耳朵微微动了动,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只因殷才一句话,结果错过了救明月的最佳时机,这世间的机缘巧合,还真是难以预料。

因不能到处走动,宋娇娇又是个嗜睡的孕妇,几乎一大天都是在迷迷糊糊之中度过的,看了看天气,几近黄昏,殷才第二次拿出干馒头,分发给众人,暂时填饱肚子,宋娇娇勉强吃了两口,心里则想着还是明月做的东西好吃,可惜未来时日,再也不能烧火、烤食、取暖了,定会难捱得紧。

宋娇娇一脸忧色的想象着未来的日子,抬眼看了看天色,己经暗得看不清人的脸色了。宋娇娇不由得一脸忧色,心底的慌张越来越胜,右眼皮不可抑制的跳动。

偷觑了一眼翟氏,见翟氏正搂着明元睡觉,娇娇这才将殷才拉至一边,低声问道:“明月走的时候,说没说到哪里去准备吃食?什么时候回来?这可是去了一大天,时日不短了。”

殷才毫不隐瞒道:“娘说明月不仅是去给你买吃食,还回乐阳郡兑银子去了,就算是雇了马车回来,最快也得明天下晌才能回来。”

宋娇娇头脑顿时“轰”的一声响,脸色顿时惨白一片,肚子里的肠子似拧了劲儿似的疼了一下,一把手抓住了殷才的手,顿时抠出了两个指甲印子,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道:“殷才,你是说、你是说,你今天告诉我的明月去向的话,不是你亲耳听明月所说,而是、而是听娘说的?”

殷才被宋娇娇惨无血色的脸吓了一跳,慌张的点了点头,反过来握住娘子的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件事情,由翟氏说,还是自己说,有何区别。

宋娇娇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推开殷才,怒道:“殷才!!你好糊涂!!!明月冒死出的城,怎么可能还会进城,岂不是自投罗网?明月分了四份银子,她可曾交待任何一伙去兑了银子?你早晨说去弄吃的,我只以为明月是向附近的猎户换些腊肉烤鸡,却原来是去了乐阳郡!!!却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听你娘说的........你啊你,你怎么还能信你娘说的话,那跟猴子放屁有啥区别.......”

殷才脸色不自然的一晒,不乐意的回嘴道:“娇娇,你说这话太戳人心了,俺娘说话咋不准成了?咋就被你说得那样难听?!再说,俺是娘的儿子,不信娘的话还能信谁的话?况且,明月那样厉害,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你还再担心什么?”

宋娇娇气得狠命的一跺脚,恼道:“殷才!!!是我眼瞎错看了你!!!”

宋娇娇也来了脾气,不理会犯轴的殷才,对树下的成越喊道:“师傅,你上来,帮我审审明月去了哪里!!!”

成越果然一翻身上了树屋,脸色阴得如同枯败的梧桐树,与宋娇娇,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齐齐向树屋里的翟氏而来。

殷才吓得一挺胸脯,将身子横在树屋门前,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讷讷道:“你们、你们等着,俺、俺来问。”

宋娇娇终于住了脚,眼睛里如放着冷箭似的射向殷才,流露出的,是满满的失望。

殷才心里更加的忐忑了,转身进了屋子,轻轻推了推翟氏,翟氏眼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就是不睁眼睛,还颇为乏累的一转身,脸朝着树屋的一侧竹子制的墙壁,“嘤咛”一声,睡得更加的香甜了。

殷才无奈,站起身来,立于一侧,局促的将双手放在大腿两侧,揉捻着衣裳,不知所措。

宋娇娇哪里管这些,一把推开竹门,挺着大腹便便,居高临下的看着席地而躺的、假寐熟睡的翟氏,哪里还顾得上尊老爱幼,用脚踢了踢翟氏的脊梁骨,怒吼道:“姓翟的,你什么样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咱别拐弯抹角、兜圈子,马上招来,你们把明月怎么样了?!”

翟氏眼睛闭得更紧了,只是那紧崩的眼皮、颤动的睫毛,连殷才都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是自己不愿意“醒来”。

成越早己不耐烦了,越过宋娇娇,矮下身子,如拎小鸡儿似的将翟氏提了起来,没等殷才反映过来,已经走到门外,站在树屋边缘,将翟氏的身子腾在半空,如纸鸢般荡来荡去,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无比懊恼道:“小月月在哪?我数三声,如果不说,直接扔你下去!!!”

翟氏的身子如打摆子似在荡来荡去,吓得带着哭音道:“殷才,你个不孝儿,连你也不信娘的话,让这些个杀千刀的吓唬娘!!!”

殷才脸色一胀,欺上前来,抓住成越的胳膊道:“你放开俺娘!明月师从于你,寻常武功之人都奈何不得她!何况是俺爹、俺二哥和明汉三个寻常农家汉子?你快放手,莫吓坏俺娘!!!”

成越眼睛一眯,手果然听话的松开了,翟氏登时如千斤坠般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再看跌到树下的翟氏,一双眼睛翻成了鱼肚白,四脚呈扭曲的反S型,连裤子都湿了,渍了一地污秽。

殷才大吼一声“娘”,急急一纵落地,抱起了翟氏,翟氏过了许久才“呃”的一声醒过神来,窝在殷才的怀里,不敢看成越。

殷才对成越不由得怒目而向道:“姓成的!你好生无理,为何直接放开了我娘、摔了我娘?”

成越耸了耸肩 ,无所谓道:“是你让我放了你娘,我就-----放了!害你娘被摔的,不是我,是你!”

殷才本就嘴笨,被成越的无理辨三分堵得哑口无言。

宋娇娇已经下了树屋,眼睛冷漠的看着殷才,无比失望道:“殷才,为父则刚,我以为,你自从要当了爹,性情会刚强一些,不再愚孝于你娘,现在看来,是我宋娇娇错看了你、许错了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明月不是你的亲人,你娘、你二叔、你侄子才是你的亲人!”

宋娇娇边说连流下了一滴泪来,为自己的后知后觉,为自己的错失良机,为自己的依赖笃信,换来了明月的不知所踪。

宋娇娇心中暗暗笃定:既然你们不愿做明月的亲人,我来做!既然你们不关心明月的生死,我来关心!!既然你们不想救明月,我来救!!!

宋娇娇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举起三指,沉声道:“我宋娇娇在此对天发誓,从现在起,我宋娇娇与你殷才二人,从此形同陌路,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第二百九十四章 信念与坚守

对于宋娇娇突然的失望和发誓,殷才一脸的错愕与懵登,完全不清楚自己做错了哪里,又是如何惹怒了自己的娘子,要知道,就在前一刻,娘子还对着他笑靥如花、如沐春风;只不过一转眼功夫,竟瞬间变得冷若霜降、寒冰刺骨。

这究竟是怎么了?自己听娘亲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此刻还在木讷发呆、死不知错的殷才,宋娇娇从未如现在这般恨过自己,也未如现在这般恨过殷才,都说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果然如此。

宋娇娇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心里如同吞咽了苦莲芯儿,苦涩的说不出话来;又如同吞咽了一口苍蝇,恶心的说不出话来。

见从翟氏这里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宋娇娇转过身来,“蹬蹬蹬”几步踏上绳梯,完全不顾自己的大腹便便,灵活得堪比任何爽利的女子。

站在树屋的平台上,眼睛紧紧盯着一直在偷窥的冷氏,害得冷氏迅速缩回身子,窝回在竹门之后。

她身侧的殷明元则乘着娘亲冷氏不注意,探出了一颗乖巧的小脑袋,带着稚嫩的声音道:“姐,流血了,死了!!”

三两岁的小娃子,抬着小小的手臂,边说着边用手笔划着击打的动作,动作那样的轻如鸿毛,击在宋娇娇心头却如千斤般的重量,身子不由一栽,险些跌下树屋去!!!

幸亏被后跃上树屋的成越扶了一把,堪堪站稳。

冷氏一把捂住殷明元的小嘴,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阴色的成越和宋娇娇,无形的气压,似一张网聚集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成越眼中的凛冽越来越寒,一步一步的紧逼冷氏身前,眼睛却是不看冷氏,反而紧紧盯着只有三岁的殷明元,那眼色,看的哪里是三四岁的娃子,分明是盯着可口的猎物般!还是马上生吞活剥、茹毛饮血的那种!!!

冷氏终于崩溃的瘫倒在地,似护犊的母牛般将明元紧紧搂在怀里,歇斯底里般大叫道:“没死、没死、明月还没死!!!是明汉贪图明月的银子,窜掇爹和他串通,打昏了明月扔回三房,明汉想补上一刀,是俺和娘心慈手软阻拦的,你们不能忘恩负义!!!”

冷氏虽然模样近崩溃,说的话却是丝毫不乱,且半真半假,殷明汉确实想补上一菜刀,有人拦着不假,却不是翟氏和冷氏,而是翟氏自己!!原因也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此事一过,成鸿略这个与明月有些渊源的县令,来向阳村找后帐,“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翟氏还是懂的,死透了可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听说明月还活着,宋娇娇惨白的脸这才有了几分血色。

成越狠狠的瞪了一眼冷氏,又轻蔑的看着树下缩成一团的翟氏,恶狠狠道:“你们拦住的这把菜刀,换回你们的小命!若是有半点虚言,回来就不会痛快的死了。”

此言一出,吓得冷氏身子又是一哆嗦,只是抱着明元,掩拭着内心的恐惧与忐忑。

成越转身飞身一纵下了树屋,急急向村中走走。

宋娇娇急的来不及走绳梯,而是顺着树干就滑了下来,肚子被树干顶得生疼,她也没顾上,而是紧跑了几步,一把扯住了成越的衣袖;

殷才也慌张的追上来,忐忑的抓住了宋娇娇的衣袖,如此三人,紧紧相连,谁也不肯放开谁。

殷才瞟见宋娇娇手心处蹭破的血皮,一脸紧张道:“娇娇,你还是双身子,怎么这样的不注意?”

宋娇娇甩脱了殷才的手,脸色如水,眼淡如星,语气冰冷如铁道:“我的命本来就是明月救的,没有明月,就没有现在的宋娇娇。如今,明月有难,你们这些所谓的奶奶、叔叔不去救,俺去救!!!就是丢了命,也在所不惜!!!”

殷才脸色被呛得通红,固执的抓起了宋娇娇的手,笃定的点了点头道:“娇娇,你留下!!!就是赔上我殷才这条性命,我也要救明月出来!我殷才也在此发誓,娘子说,与我碧落黄泉,永不相见;我殷才也在此发誓,我殷才今生今世,也只有宋娇娇一个娘子,娘子生,我生;娘子死,我死,生生世世不相离!”

宋娇娇被殷才突如其来的誓言惊得瞠目结舌,本来想用力甩开的手却怎样也甩不开了。

而还躺在地上的翟氏,则气得嘴巴都歪了,想要哼叽几声阻拦,蓦然想起成越的残忍,用手赶紧捂住了嘴不敢吭气。

成越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二人,不由得摇了摇头道:“你这双身子,去了也是累赘!殷才,还是留下照顾着你吧!刚刚的动作可不轻巧,别作妖,这时候临盆可就是填乱了!”

如同应和成越的话一般,宋娇娇的脸扭曲在了一处,身子慢慢的矮了下去,直到被殷才仰面放在地上,才哼哼叽叽的呼起痛来!!!

成越抬起手来,“啪啪”的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只恨自己这张破嘴,平日里没见过这么灵光过,现在可倒好,真的是完全的打脸!!!

成越哪里顾得上将要生产的宋娇娇,三两下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宋娇娇脸颊、头发、后背完全是被汗湿了个透,翟氏扶着自己摔得七昏八愫的老腰,勉强站起来,对冷氏吼道:“傻站着干什么!俺那个包袱里有干净的小被儿和剪子,快准备接生!!!”

刚刚还如同死敌的几人,竟然为了一个娃子,再次站在了一条线上,还真是莫大的奇迹和讽刺。

宋娇娇使劲喘着气,使劲向下用着力,希望快点将肚子里的娃子生下来。

这个娃子,和他这个娘亲一样,真没有眼力见,是专门来填乱的。

宋娇娇好生气恼,如同成越一般,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两巴掌落尽,脸颊红胀起来,肚子上的痛触仿佛轻了一些,肚子里的娃子,也仿佛落下去那么一点点......

.......

北麓树屋乱成了一团,而此时的朝阳县则恰好相反,家家关门闭户、街上一片肃然,一个商贩和行人也没有。

随处可见的,是每隔几丈的捕快队伍,或是盘查,或是搜寻,个个如临大敌。

到了镇远镖局前, 魏来四处张望,见无人注意此处,忙让小翠一车众人下车,准备悄然进入镖局。

还没等进入镖局,就被几个捕快逮了个正着,其中一个眼尖的捕快显然认出了魏来,热情的跑到近前,拍了魏来的肩头一下,爽气道:“魏侍卫,进城来了?”

魏来一怔,有心想装作不认识,又有些不现实,正犹豫间,那人已经拍了拍自己脑门 ,后知后觉的改了称谓道:“哦,俺忘了,魏侍卫现在不是魏家的侍卫,是普通的猎户;魏侍卫也不再姓魏,跟了妻姓,姓许了。”

这捕快的语气并无讽刺之意,只是性格爽利,似竹筒子倒豆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小心将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在了嘴上,说得魏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身侧的年轻捕快掩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小翠用手怼了怼魏来的腰眼儿,微微一笑道:“二位是成大人身前的捕快吧?今天怎么这样多的捕快巡街,不会咱朝阳县又出了袁四娘般的狠辣人物吧?”

年长的捕快脸色一变,四处觑了觑,见无人注意,这才将嘴凑到魏来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许大哥,您在县衙那阵儿,对俺们哥几个不错,有些事不能说,但有些事还是能透露一二给你的,而且和你息息相关。成大人的继公子,就是你原来的小舅子魏明松, 被袁四娘越狱劫走了,怕是九死一生、缘悭一面了。”

魏来脸色登时变得乌黑一片,想再次追问时,那捕快已经拉着同伴,挨家挨户接着搜查去了。

小翠不解的看向魏来,魏来憨笑的摇了摇头道:“无事,就是袁四娘越狱了,他让我们小心些。”

“又越狱了?”小翠不由得神情一凛,这袁四娘长了飞天盾地的本事不成?亦或是如同猫一般,拥有着九条命?上次越狱,害得成高儿九死一生;这次又、又、又越狱了?不幸之中的 万幸是,袁四娘的情人牤牛子己死,两个兄长入狱,两个兄长失踪,这袁四娘没有了左膀右臂,不会再对成高儿不利了。

小翠长舒一了口气,颇为欣慰道:“这捕快并未盘查于你我,看来,泯王与魏大人还未曾反目,我等可安然出城了。”

魏来压下变奂的脸色,憨厚的笑了笑,先踏步进了镖局,小翠看不见之处,已是脸色如墨,心里的不安越发的大。

进入镇远镖局,副镖头李山不在,李山的师傅贞世隐正准备着明日压镖的车辆,听了魏来的来意,十分爽利的答应道:“既然是山儿的朋友,不过是捎人回京的事儿,小事一桩,好说,好说。”

魏来转身对小翠道:“娘子,由贞大侠护着,又有陈叔一家陪着你,你带着三个娃子先行回京,我随后就去找你。”

小翠的头垂了下来,再抬起时,己是泪眼婆娑,如雾如霾,笼罩于心,久久不散,半天才沉吟道:“魏来,我等着你回来。”

魏来傻呵呵的笑了两声,“吧答”亲了怀中的儿子一口,不舍的转过身来,绝然的离去,那背影,看着异常的萧条,小翠紧紧咬住唇角,拼命的吞回隐泣的哭声。

自从明月将“花卷”和“包子”托付给自己,她就知道,这一次,明月九死一生,百战一还;

自从明月将银子只分成四份,根本就没有明月自己的那一份,她就知道,这一次,明月有了必死之志,恐难相见。

为妻者,她应当拦住魏来;为姐者,她应当放开魏来。

当时的她,沉默了,没有去拦明月,因为她知道,她改变不了明月的决定;

现在的她,亦是沉默了,没有挽留魏来,因为她知道,她也改变了魏来的决定。

魏来与明月,其实是同一类人,任何人也撼动不了他们的各自的信念与坚守,近乎于固执。

明月的坚守,是所谓之公正;而魏来的坚守,是所谓之忠诚。

现在,自己也要有自己的一份坚守,就是所谓之承诺,誓死也要保护好明月交给她的两个娃子,替明月守护住她看做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百九十五章 比马屁还马屁

殷家三房院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一群捕快们穿梭于屋里院中,火光映称在一张张暗黑如墨的脸上,形同鬼魅、静如夜枭。

暗影里,成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眼睛如鹰隼般,紧紧的盯着院中带队的马捕快,眼睛里似要喷出两道火龙来,恨不得将院中众人烧成灰烬。

院中众人正在忙碌着,里里外外搜了无数遍,仍不见起色,大有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的执着。

看着院中人的模样,成越反而稍稍放下心来,这些人只是专注于搜查,看来,明月并没有落入对方的手里,那么,明月哪里去了呢?为何凭空消失了呢?

马捕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耐心,厉声喝道:“给我好好的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殷家贩盐的证据给我找出来!这偌大个家,连多余的盐都没有?这紧密的消息,是怎么提前得兮并逃走的?罗二哥,你带着一队人,再回殷家老宅去搜,我就不信,人跑了,盐和矿也能跟着长腿溜得干干净净!!!”

马捕头嘴上说得利落,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出了水面,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却又蠢蠢欲动,再次涌上心头,让人惴惴不安。

昨夜脱逃的女犯人,被拐的县太爷继少爷,以及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还有李成悦难以启齿的病症,如一道又一道的迷雾缠在心头,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太远巧合,巧合得让人都不敢相信,它们之间没有关联。

马捕头的懊恼可想而知,既然抓不着人,也只好在找到盐矿上下功夫了。

成越若有所思的看着殷家三房的布局,随即恍然,明月,在院中凭空消失的可能性,就如同自己在山脚时,被魏知行堵在了矿洞里,自己打不过,逃不得,最后饿得两眼发蓝,只好拨光了四肢的黑毛,穿上了衣服由“黑毛怪”变成“人”才蒙混出洞。

“打不过,走为上”,这一直是明月的人生哲学。

明月醒来之时,恰是马捕头带人包围三房之际,仓促之下,明月躲进了棋桌下的地窖中,若在原来,这地窖与山上的矿洞相通,很容易逃出生天;可惜,为了瞒住矿道,二者之间,明月让成越给砌了青石墙阻隔,地窖成了寻常的地窖,出口也只有一个出口,明月进去,真正的成了瓮中之鳖。

当初自己能拨了黑毛进去,来个偷梁换柱,让“怪物”变成“人”,如今这明月,总不能如自己一般,也来个瞒天过海,长出一身黑毛,让“人”变成“怪物”吧?

成越脸上现起一分忧色,随即又闪过一抹亮色,嘴解不由上扬,人不进反退,急急向山上纵去。

.......

成高儿被袁四娘狠狠的掼在了地上,害得成高儿小小的胳膊上,顿时刮花了好几道凛子。

成高儿却有骨气的没有呼痛,而是先抬起右手,曲指掐住鼻子两翼,狠命的擤着鼻孔里根本就不存在的鼻涕,最后擤出来的,竟是两小团黄黑色的粪球。

没错,是粪球,还是新鲜的。

粪球一出来,成高儿这才拼命的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弥漫在鼻腔的,仍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腌臢臭气。

袁四娘之所以抓走成高儿 ,并不像成鸿略所想象的那样,因为牤牛子之死,或是两位兄长入狱而产生莫大的仇恨,只是简单的想着,有成县令的独子在身边,对方自然投鼠忌器,自己的小命得以保证,如此简单。

而袁四娘最想做的,不是去报仇,不是去雪恨,只是简单的想着,去见一个人,问一句话,让自己后半生有个所托之人,过此余生,如此简单。

让袁四娘始料不及的是,这成高儿在自己手里已经近两天一夜了,朝阳县的县衙捕快,只简单的在城门口设个卡子,并没有像昨日半夜抓自己越狱时、那种誓将朝阳县挖地三尺的紧张感和敌视感,这成鸿略莫不是不是成高儿的老子?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哪里像是丢失了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成高儿”这个人根本就不重要?亦莫是这成鸿略根本就是个腹黑的禽兽?

成鸿略甚至连询问的意思也没有,一大早坐着马车,与霍知州出城了,那如沐春风、一脸谄媚的模样,哪里像是痛失爱子的模样?甚至让袁四娘都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绑错了人,手里这个,根本就是个冒牌的成大人的儿子?

袁四娘先是被成鸿略在牢中放走,后偷偷去而复返捆了成高儿,闯了如此大的祸事却没有马上离开县衙,而是躲在了县衙臭哄哄的马厩里,因大家将眼眼都盯在了县衙外,使得她反而安稳的在县衙里躲过一段大好时光,这也是捕快们在朝阳县一直搜不到她的原因。

清晨,为了出城门,袁四娘将自己和成高儿捆在了倒夜壶的马车车底下,一路长驱而出,直达西城门外。

先是马厩,后是马车底下,气压很低,更可气的是,那马儿不知吃坏了肚子怎的,一路上虚功不断-----隔三差五的放一个响屁,夹杂着粪球球,被风直吹到成高儿的鼻翼之内,简直没有最臭,只有更臭,臭出人生新高度。

好不容易忍到了效外,袁四娘用刀割断了将成高儿捆在车底的绳子,成高儿猝不及防落了地,疼得想要站起来,怕马夫发现,又重新被袁四娘掼回了地上,礅了个七昏八素,眼白都翻出来了。

成高儿不由得怒目而视,想要张口破口大骂袁四娘,任他嘴巴怎么呼气也呼不出半个声节来,刚刚涌起来的无穷尽怒气,气势登时就矮了三分。

拜袁四娘所赐,成高儿的喉咙里被塞了一块孩童拳头大小的木头楔儿,不掏出来,完全就喘不上气息来,更不可能说话了。

成高儿将小手探入口中,将木楔子好不容易掏了出来,虽然动作很轻、很柔,但喉咙已经被塞得肿胀不堪,说出的话也带着嘶哑的低音。

袁四娘轻蔑的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成高儿,居高临下道:“ 想要苟且活命,我成全你!想要早死早超生,我也成全你,反正,在你老子成县令眼里,你就是喂狗的骨头,扔了可惜,留着废材,还不如他攀官献媚来得实际。”

成高儿撅了撅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明白这次爹爹为何不像上次自己被拐时的紧张,那不经意瞟见的那张讨好上官的笑颜,刺得人心里好生难受。

见成高儿识实务的住了口,袁四娘这才放下心来,举步向长河村方向走去,那里不是她的家乡,却胜似她的家乡,只是因为,她的大哥应该在那里,如同多年前一样,等着她回来,给她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白水汤来,上面偶尔的油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朝阳县离长河村的路途不近,又是难走的山路,成高儿吃力的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结果身子一吃力,如同那马儿一般,出了个虚功,放了个响屁。

袁四娘脸色顿时黑了,掩住了鼻子,无比气恼,举手要打成高儿,成高儿一脸倔强的抬头,从怀里掏出一大张豆饼来,耿着脖子怒道:“不过是放了个屁,你怪俺做甚?闻了一道的马屁,也未见你如此气恼!再说,这还不是赖你!是你让我躲在马厩里那么长时间的!俺饿极了,只能噎喂马的豆饼,马儿吃了豆饼能放屁,俺自己也放得,还有你,俺都偷偷看见了,你被袖子挡着,也偷偷吃了一小口豆饼充饥,说不定一会儿,你也成了放屁精!比俺的还响、还臭!”

袁四娘的黑脸登时变绿了,刚刚那样爱干净的成高儿哪里去了?难不成是她的错觉?

袁四娘不再理会成高儿,任由他在丛林里“放毒”,自己则匆匆在前方带路。

不知是成高儿是当真饿极了,还是故意气袁四娘,只见成高儿毫不嫌弃的手里拿着豆饼,边走边啃,小小的嘴里咂咂做响,使得小小的他,小小的身体里,“出虚功”的功夫更上一层楼,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驾势,这“放马屁”,出于马而胜于马。

二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程,才走到一个村庄,村人面色很朴善,在看到袁四娘的脸时,明显现出一个厌恶的眼色,转身匆匆而去。

袁四娘哪管这些人的眼光,半分不停留,直接奔了成大郎家。

成大郎的院子,还是那座院子,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硕大的扫帚,似刚刚扫完了枯叶;木礅上的菜刀,似刚刚跺完了鸡食;沉重的簸箕,有规律的煽动着,不成熟的秕谷扬扬洒洒,瞬时迷了眼。

朦胧中,簸粮食的女子将簸箕放下,不胜辛苦的喘了几口气,手不胜乏累的按着自己的腰,感觉浑身都要散了架了。

屋门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粗鄙汉子和一个小男娃来,粗鄙汉子抢过女子手里的簸箕,小男娃则蹲坐在女子怀中,颇为省事的帮着女子捶着腿,软糯的声音,让人瞬间心都跟着化了:“娘,你快歇上一歇吧!剩下的,让俺爹来簸吧。”

女子欣慰的微笑着,轻抚着男娃的头发,本来平凡无奇的脸,竟绽放着不一样的神采,引得男子屡次扬眸观望,笑若灿花。

第二百九十六章 袁家的福祸

见到袁大郎一家伉俪情深、尽享天伦的模样,袁四娘不由得心里冰冷,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原来,在自己与两个哥哥皆入狱,等待着秋后问斩的时候,他们的好大哥,也可以过得-----如此的幸福 。

那次离别时无声而“厚重”的一句“珍重”,此时却变得如此的单薄与嘲讽。

袁四娘的脸色越发的晦暗扭曲,手指甲抠进了自己的肉里都不觉得疼痛。

成高儿自被绑架以来,已经跟了袁四娘身边两天一宿,时不时得揣摩着袁四娘的脾气秉性,否则因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被袁四娘撕了肉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说,现在的成高儿,不说对袁四娘的脾气懂个十成十,最起码能懂个七成八。

袁四娘脸色一变,成高儿顿觉大事不妙,脚步不由得退而又退,生怕被殃及了池鱼。

只是成高儿显然忘了一点,就是袁四娘为防止他逃跑,用枯麻草皮编了一根长达五尺的绳子,将成高儿两只手绑了,另一头拴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袁四娘时不时的扯上一扯,倒像是钓鱼钩钓着一条鲜活的小鱼儿,亦像是主家牵着一条不听话的小狗儿。

成高儿向后一退,刚好踩到篱笆脚的枯树枝上,发出的“卡嚓”的碎裂声,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院中玩耍的一大一小两个娃子,娃子们一眼便瞟见了篱笆外的袁四娘,先是一怔,随即表情嘎然而止,瞬间凝固,显然,大一些的娃子见过袁四娘,而且印象颇为“深刻”。

袁大郎夫妇亦抬头看见了袁四娘,袁氏一脸的冷漠,袁大郎则一脸的错愕,张口惊道:“四娘?你是人是鬼?”

话己冲口而出,袁大郎问完才后知后觉,日头虽然开始落下,但还不算黑天,自然应该是人。

袁大郎想收回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可能了,听了此话,袁四娘本想逃离的身子,竟如钉子般扎在土里,半天矗立不动,心里不知是酸是苦亦是不甘。

算日子,自己还有两天问斩,大哥如此问,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记自己问斩的日子,没有打算送自己最后一程,更不可能打算给自己收尸入敛。

这种被世人遗忘的感觉,比自己无知无觉更让人难过,心中冷暖,怕是只有自己能体会得到了。

袁四娘矗立了半天,心中的火一拱一拱的,烫得自己分外难过。袁四娘终于坚定了心念,转过身来,拖着阴郁的心情,扯着成高儿,进了袁大郎家的院子。

袁大郎的媳妇袁氏脸上挂着明显的局促不安,如老母鸡般将六岁的女儿护在自己的身后,女儿又将两岁的弟弟护在了身后,在无形中,竟如临大敌,可见,这袁四娘平日里对这娘三人并不怎么友好。

袁四娘却不以为然,使劲一掼,将成高儿掼倒在了地上,摔在了袁氏身前,吓得两个娃子捂嘴尖叫,袁四娘则嫣然一笑道:“嫂子,我给你闺女带回来个小相公,你看着可般配不?啧啧,我瞅着比你和我哥可般配多了!最起码没带回个陪钱货!”

袁氏是寡妇改嫁的袁大郎,大女儿就是带来的“陪钱货”,小儿子是嫁过来二人所生,大女儿之事一直是袁四娘攻击袁氏的话柄之一。

袁大郎的脸上也现出几分尴尬来,讪然对袁氏道:“娘子,去烧些热水给四娘和成少爷洗洗!再将俺昨天猎到的野鸡给炖了。”

袁氏低声诺了一声,转身要回屋中去,袁氏的女儿小雨紧跟其后,悄悄瞟了一眼如死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高儿,正想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娃是死是活之时,成高儿已经睁开了眼睛,冲着她调皮的眨了一下,吓得小雨心脏漏跳了一拍,匆匆疾走。

袁四娘感受到了成高儿与小雨之间的微妙互动,上来就踢了一脚成高儿的屁股,怒气冲冲道:“和你老子一个德性,惯会勾引寡妇家的。再让老娘看见,剜了你的眼珠子。”

听了袁四娘含沙射影的话,袁大郎脸上现出一抹尴尬来,讷讷的不知怎么接这个话茬儿。

成高儿被踢得登时没了气焰,乖巧的如同刚刚出世的婴儿,一动也不动。

院子里陷入了出奇的静谧之中,只有时不时响起的、树枝在灶坑里被烧得断裂的“噼啪”声。

不一会儿,一大锅的水被烧得滚开,袁氏用木盆端了热水,调了凉水,费力的放在了炕沿上,又准备了自己最为干净没有补丁的衣裳给袁四娘用。

因怕成高儿逃跑,或是被成大郎心软放了人,袁四娘始终不肯解开与成高儿之间的绳子,即使是洗澡,也是只有一帘之隔,自己在屋内,绳子那头的成高儿则站在帘子之外。

袁四娘坦然受着袁氏的照顾,嘴里却颇为嫌弃的嘀咕着,什么水太热了,要烫死她怎么的?什么衣裳太旧了,要让她丑死怎么的等等......

袁氏自卑的将手指搅于身前,有些相形见绌的小家子气,强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有种楚楚可怜的纤柔。

即使袁四娘的话语非般恶毒戳心,袁氏仍本份的照顾着袁四娘,或是递过巾子,或是帮擦着后背,脸色冷漠得如同十月秋霜,即使看到了袁四娘深身上下被刺的青、被打的疤,亦是没有半分同情,反而隐含着一种幸灾乐祸。

袁氏表面如此乖巧,袁四娘却又不满意了,轻叱一声道:“不仅是个克人的寡妇,还是个死命的倔种,一杆子打不出来个屁来!!!”

话音刚落,一声“扑”的响声打破了寂静,臭气自帘子外面直接漫延进了帘内,害得袁四娘擦了皂角的香喷喷的身子,再次笼罩在一团臭气之中。

袁四娘脸色顿时发黑,扯着手腕上的绳子,将成高儿一把扯进了门帘之内,怒火中烧道:“小兔崽子,你属狐狸的不成?靠放臭气活着?这一大天的你有完没完?我刚刚洗掉一身臭气,现在又白洗了。你,洗澡!!先洗掉你自己一身的臭气,别熏着老娘!!!”

成高儿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急道:“俺不洗!俺不洗!!!”

袁四娘说什么也不肯罢手,手直接扯着成高的头发,将脑袋生生的往水盆里按,半点儿怜惜之情也没有。

成高儿力气小,扭不过袁四娘,整个头被按在了水盆里,呛得双手乱刨,盆子登时落 了地,撒了一地的水,而成高则被呛得猛烈咳嗽,似要将腔子都咳出来,护额也落在了地上,露出上面丑陋而纠结的疤痕来。

这护额之下,是成高儿的禁忌,为了安慰他,明松甚至不惜将自己的额头也磕了一个小疤痕,这才有了后来成鸿略的“偷梁换柱”的条件。

成高儿彻底被激怒了,眼睛因充血而变得赤红,捡起护额,无比气恼道:“你和你那没成亲的相公一样,是心如蛇蝎的大坏蛋!洗了澡,身子香了,心也是臭的!!!”

同样,牤牛子也是袁四娘的禁忌,成高儿这句话再次惹恼了袁四娘,将手狠狠的拑住成高儿的脖颈儿,成高儿立马喘不上气来,眼睛翻起了白,眼看着就要死于非命了。

袁氏吓得急叫道:“大郎!大郎!!!要出人命了!!!”

袁大郎猛挑了帘子进来,将成高儿急急抢下,掩在自己身后道:“四娘,你这是做什么?成少爷死了,你就罪加一等,逃出生天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逃出生天?”袁四娘眼睛里扫过一抹冷意,逃出去又能干什么?是自己如同野兽一般在外面东躲西藏,而你和你的家人,在这里尽享天伦的幸福生活?!

四娘桀桀怪笑,挺了挺身子,袁氏身形瘦削,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人穿小孩衣的紧迫感,立即春光四溢,袁四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对着袁大郎微微一笑道:“大哥,俺虽然是你亲妹子,但你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进来吧?还是你本就有心思养着妹子一辈子?”

袁大郎颇为紧张的瞟了一眼袁四娘,见对方的脸颊隐含着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气息,自己的脸瞬间红得如同晚霞,映了一层红霜,讷讷的将袁四娘手腕上的绳子解了下来道:“俺是你大哥,大哥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好好的睡一觉,今晚俺替你看着,保证不放走他。”

袁大郎将成高儿牵了出去,留下一脸晦暗的袁氏。

袁四娘轻撇了撇嘴,心情转阴为晴道:“对哦,这是大哥的家,大哥的家就是俺的家,俺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袁氏正在擦炕上水渍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随即继续的擦拭着,仿佛没有听懂袁四娘示威的话语。

晚饭是袁氏按袁大郎吩咐的炖鸡汤,袁四娘对鸡肉却不感兴趣,而是将袁大郎给她端过来的荤油梭子汤,喝得点滴不剩,引得袁氏频频侧目。

因袁四娘没有吃鸡肉,袁氏想将两条鸡大腿儿夹给两个娃子一人一只,夹给儿子时,袁四娘只是横了一眼,没有说话;夹给女儿时,袁四娘横向里用筷子将鸡腿劫了去,一把将鸡腿甩给了坐在小板凳上的成高儿,冷然道:“嫡庶尚且有序,何况不过外姓人?以后饭少吃,活多做,将来找个给聘礼多的老鳏夫嫁了!!!”

一向冷漠的袁氏面部表情果然有了变化,眉头皱成了浓浓的川字,久久不能化解开来!瞟向袁四娘的眼色,浓结了凛凛的寒意。

冰冻三尺,非一日 之寒。过去的袁四娘,虽然对袁氏与她的女儿、儿子百般刁难,千般挑唆,但她长年不在家,一年不过见个两三面而矣,小打小闹还可以忍受;

若是真如大郎所说,以后常年住在这里,又是一个绑了县太爷儿子的女死囚,恐怕就不仅是连累了成大郎一人如此简单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做实了名声

这袁家一顿饭吃得,简直可以用刀光剑影来形容,箭拔弩张,好不紧张。

待饭饱汤足之际,袁四娘突然弯下腰来,双手紧紧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上打起了滚,肠子似拧劲儿似的疼。

袁四娘脸上悲色顿现,满是厉色看向袁大郎,怒道:“大哥,你,你竟是这样不容于我,给我在油梭汤里下毒?”

袁大郎双手无措的去扶袁四娘,被袁四娘一把推开,嘴角已经流出一溜血线来,眼看着就要命赴黄泉。

袁大郎眼睛赤红的摇着头道:“四娘,我的好四娘,我就是害我自己,也不可能害了你!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害你?!”

袁大郎眼睛怒而转向袁氏,双手薅着袁氏的衣裳领子怒吼道:“是你,对不对?你从前一直看四娘不顺眼,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见四娘挟持县太爷的少爷来投奔,你怕连累于你,于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她对不对?你这歹毒的娘们.......”

袁大郎的手劲儿不由得加紧,袁氏完全没有想到挣扎,被袁大郎掐得喘不得气,翻起了白眼儿,小雨拖着弟弟,双双跪在袁大郎面前,一手抱着一条袁大郎的大腿,潸然泪下,苦苦的哀求着,楚楚可怜。

即使小雨不是自己所生,终是外姓人,但石头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儿子,年岁还那样的小,袁大郎终是心软下来,将手劲儿松了松,袁氏登时如脱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里的怨恨与绝望不言而预。

袁氏如同破釜沉舟似的看向袁大郎道:“即使我说不是我下的毒,你也不会信,对吗?既然如此,那便是我下的毒!早在三年前我嫁过来之后便起了这个心思!!!至于原因,还用我挑明了说出来吗?试问这天下,有你们这样的兄妹吗?为了你所谓的妹子,你打过我多少次?伤过小雨多少次?又骂过石头多少次?你哪怕有一次是帮过我们娘三个说过话求过情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她秋后问斩,我想着,即使是铁石的心肠也有被捂热的那一天,日子刚刚有些起色,她却又回来了,简直是阴魂不散!噬骨吞心!!这世上,注定了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袁四娘将多年郁结于心的心结一骨脑的吐了出来,心里的沉重登时轻松了不少。

结婚这三四年来,家中的大事小情,袁大郎只听袁四娘的,即使袁四娘欺负自己这个正室娘子头上,袁大郎也会对袁氏摆出一幅说教的模样,让袁氏大事化小,小事化 了,处处忍让着袁四娘;

袁四娘看不上袁氏带过来的女儿小雨,小到冷嘲热讽,大到动手打人;对袁氏和袁大郎所生的石头也是看不上眼,不似亲人,倒像是陌路人。凡此种种,袁大郎总是背后安慰袁氏,从不啧责袁四娘半句不是。

都说女人心细如发,别人瞧不出什么,袁氏又怎会感觉不出袁大郎和袁四娘关系的怪异之处?

好在,袁四娘铃铛入狱,多年压在袁氏心里的石头的终于落了地,她的日子也终于有了盼头。

没想到的是,也是自从那日 起,袁大郎似丢了魂、少了魄,总是捧着一瘫又脏又碎的桂花糕发呆,娃子要吃家里的荤油他不让吃,嘀咕着要留给袁四娘回来吃;院中的菜地全部被刨起,疯也似的要找一坛子袁四娘酿的桂花酒,结果只找到了一只没有酒的空坛子,当年的酒早已经挥发掉了; 即使如此,袁大郎仍不气馁,将自家园子里的菜一骨脑全拔光了,改种满园的桂花树,说是待明年开了桂花,重新酿了酒埋在地下......

成大郎眼中的伤情是那样的明显,抱起袁四娘,轻轻放在炕上,一脸悲色道:”娘子,要怪就怪我袁大郎负了你,此事与四娘无关,她是无辜的,不当受此牵连。你且将解药给了四娘,俺把命陪给你........”

袁四娘是无辜的?袁氏突然绽开笑纹,呵呵怪笑起来,袁四娘若是无辜的,那这世上就不会有监狱 这种地方存在。她贩过的娃子不计其数,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命用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若死了,任谁都不会怪罪草菅人命,反而是为民除害。

袁氏笑得越发的放肆,越发的嘲讽,笑得人只感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袁氏才稳定了下心神,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端回来一碗黑色汤汁子道:“这是解药,你喂给她喝!!!”

袁大郎狐疑的看着黑黝黝的汤汁,迟迟没有接过来,袁氏冷然一笑,拿过汤碗,当先喝了一大口道:“这回,你可信了?”

袁大郎脸色讪然的一红,这才接过汤碗,抬起四娘的下巴,轻声道:“四娘,四娘!醒醒,喝解药了!”

任他怎样叫,袁四娘就是不醒。

袁大郎心下一横,将手指头直接撬进了袁四娘的牙关,在袁四娘忧忧醒转之际,一股脑的将药汁灌进了袁四娘的口中,许是喂得急了,害得袁四娘不住的呛磕起来。

待咳得稳定上些许,袁四娘嘴里半是啧责、半是懊恼道:”大哥,你我虽是嫡亲的兄妹,但言行举止还是要谨尊礼法的,更不能做出僭越之事.......“

袁大郎若有所思道:”你,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袁氏与袁四娘同时发问,一脸殷切的看着袁大郎,静待袁大郎的下文。

袁大郎转眼瞟见袁氏,一向柔柔弱弱的她,今日显得格外的镇定,对自己眼中的柔情,己由阴森薄凉代替,让人心头一惊,登时噤了声音。

此时的袁氏,对袁四娘芥蒂颇深,若是此时挑明袁四娘与袁大郎并非嫡亲兄妹,而是非同父、非同母的异姓收养之人,怕这袁氏的心结更加的深,搅了她的意愿,怕是又要生出诸多波折来了。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了袁氏,过了这段风口浪尖儿、养好了四娘所中的毒再说。

此时的袁四娘似乎恢复了不少精力,沉声对袁氏道:“这是解药?还不从实招来,你给俺喝的什么东西?”

袁氏脸色怪异的看着鲜活如常的袁四娘,不无讽刺道:“这‘解药’果然立杆见影!‘好’的这样快!!!”

袁四娘哪里听不出袁氏的嘲讽之 意,仍旧装着听不明白袁氏的意思,恭恭敬敬道:“你毕竟是大哥的娘子,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袁氏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你不想与我一般计较,我却想与你一般计较了。“

袁氏一改往常谦卑的态度,眼睛直直的盯着袁四娘,盯得袁四娘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无措的用手拂了拂脸,又挠了挠手,摸哪里哪里似乎多余的一般。

袁四娘本身就不笨,从袁氏的眼里,袁四娘似乎盯到了一种叫做”幸灾乐祸“的味道。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这袁氏,与自己刚刚还一幅仇人相见的恼恨模样,只一会儿功夫便变得如此乖巧听话、放弃反抗了?打死袁四娘也不相信袁氏会转变得这样快,莫不是那碗药汁有问题?

不会,那药汁,袁氏喝了,自己也喝了,有事儿自然一起的。

有事自然一起,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只一会儿,果然出了事儿,且是两个人,袁氏,袁四娘,一起出的事儿。

症状与先前袁四娘表现的极其相似,肠子绞痛,额头渗汗,脸色惨白!!!

袁大郎惊恐的望向袁氏,袁氏疼得的抬起眼睑,斜睨了一眼同样痛苦万分的袁四娘,呵呵笑道:“凭白担了杀害小姑子的恶嫂嫂罪名,若是不做实了,岂不是可惜了这名声?!!”

袁四娘早己恼羞成怒,将手边的药碗直接掼向袁氏,袁氏躲闪不急,被直接砍在了袁氏的眉骨

上,流了不少的鲜血。

袁四娘颇为嫌弃的大声怒吼道:“你个贱人,得了失心疯了不成?为了诱我上当,竟然下了两次毒药!!”

袁氏轻蔑的回道:“得了失心疯的是你还差不多,我说过,第一次药不是我下的,只是你和你大哥都不信而矣。”

袁氏脸上绽出一抹笑意来,心里却是无比的苦涩道:“袁四娘,这事儿,怪只怪你太贪心!你明知道你自己做过的恶事謦竹难书,万死难辞其疚,又为何越了牢狱,绑了县太爷的少公子,再次逃到我们面前?你这哪里是普通的投奔,你这分名是送灾送难来了; 此外,既然有幸逃出了县里大牢,为何不找块人迹罕至的地方过完余生,反而如此名目张胆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来掠夺我这好不容易回心转意的夫君?你明知道,你大哥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更不会让你受半丁点儿的委屈。与其这样,不如我和你一起死了算了,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被朝廷判罪,诛了满门。”

说完这些话,袁氏更加的气喘嘘嘘,面色显着一种异于健康的潮红。

袁大郎看着俱都围跪在袁氏身侧的小雨和石头,一脸哀色道:“娘子,若真有解药,你自己先行服下,石头还小,不能没有亲娘。“

袁氏苦涩的笑了笑,未置可否,人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果然印证了这一点,在最后的最后,袁大郎总算说了句偏向于她的话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哥,永远都在

袁大郎好言相劝袁氏自己服了解药,哪怕是为了孩子小雨和石头也好,袁氏心底终于升腾起了一丝希望,若数九寒天里的一盏烛火,恰黑色暗夜的一线微光,终于,在她绝望 的最后关头,袁大郎选择了正室妻子的她,拯救她于生命的最后边缘,放弃了救袁四娘的机会。

袁氏的身子虽然因吃了绞肠散的毒药而越发的沉重,心情却越发的欢喜,撑着身子回了伙房,从房梁处取下一只篮子,篮子里有一块红色帕子,打将开来,里面包着唯一的一只黑色的蜜丸儿解药。

袁氏拿起蜜丸,张开嘴巴,只要她愿意,解药随时送入口中,在蜜丸已经碰了嘴唇之即,袁氏却迟疑了,药与嘴之间的点滴距离,竟似比天涯还要久远。

解药久久没有被送入口中,重新放回了袁氏的手掌心儿,静谧的回到了房中。

此时的房中,只见袁大郎已经从怀中拿出一只红色的帕子来,打开帕子,里面现出一块碾得粉碎的桂花糕,袁大郎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小块儿,递到了袁四娘唇边,袁四娘含笑用嘴接过,小小的舌头,调皮的剐蹭了袁大郎的手指一下,害得袁大郎羞红了脸,连手指甲都臊红了,他却坚持着没的收回来。

桂花糕虽然让人唇齿留香,回甘好食,却是有些干,袁大郎尽快倒了一小碗的酒,递到四娘唇边,看着她豪迈的一饮而尽。

袁四娘的眼中难得的展现了一丝温柔,轻柔道:“大哥,你竟找到那桂花酒了?你掺了别的酒吗?怎么味道和纯桂花酒不大一样?!还有,这桂花糕是我最爱吃的,上次因为被抓而没吃到,你不要告诉我,这碎糕渣子还是上回的那些.......”

袁大郎眼睛腥红,隐去伤感,如轻风徐来,展颜笑道:“你藏的东西,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会找到的,你说过埋在了桂花树下,便是桂花树下,即使桂花树被砍了,酒也会在那里的。”

袁四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籁籁的落了下来,从小到大的种种场景,全部浮现在脑海里,她的大哥,原来,一直都在她的身后,只是她自己一直不得而知,总是苛求太多的不可能,害自己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也害了大哥为她担惊受怕,担心吊胆。

袁四娘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我、我.......其实先前我没有中毒,只是、只是想知道四娘在大哥心目 中有多重,饭前便将院中挖来掺猪食里的猪毛菜给吃了,这东西吃多了身子虚、肚子痛、流汗多,看着像中毒,你、你不会怪我骗了你吧......”

原来,竟是如此,果然如袁氏所说,她根本就没有下过什么毒药,不过是袁四娘试探袁大郎对她感情的诡计。

只是试探的结果让人始料不及,袁大郎不再避讳与袁四娘的畸型之恋,袁氏不再掩拭对袁四娘的厌恶之情,甚至不惜下了真毒药。

这毒药是寻常农家家中备用的,防止长蛇进屋的“绞肠纱”,药如其名,相当的霸道,蛇吃过之后亦会翻江倒海的疼痛半个时辰方死,可谓受尽了折磨。

袁大郎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将袁四娘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就着黄酒自己吃了下去,柔声道:“从小到大,我何时嗔怪过你?哪怕是你惹了天大的祸事,大哥这条命都是舍得的,反而是你,被大哥所累了,大哥怕石头误食了‘绞肠散’,在家中只备了一份解药,你不会怪大哥让袁氏吃,而不救你吧?”

袁氏将身子往袁大郎怀里缩了缩,自打吃了桂花糕,喝了桂花酒后,腹部的疼痛迅速的得到了缓解,四肢百骸竟无比的便服,只是头脑有些昏昏沉沉,似要睡过去一般。

袁四娘强打着精神,嘴角噙着笑道:“大哥总不会抛下我的,我知道,从小时候起四娘就知道,只要在大哥面前,我才能真正的任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次也定会依我,对不对?”

袁大郎嘴角亦噙着笑,似宠溺的依偎在袁四娘身边,眼色蕴着无限深情道:“我的四娘,怎么可能有错?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大哥不忍你逃亡受苦,不忍你四处奔波,更不忍你孤苦伶仃,远赴黄泉,大哥,永远都在.......”

袁四娘的呼吸已经渐趋渐无,脸上却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袁大郎眼睛掠过一抹哀色,模糊的对着袁氏笑道:“对不起,又要让你当寡妇了.......”

袁氏眼泪扑簌籁的止不住往下落,满面哀色道:“你,你这又是何苦?你若是舍不得她,我将解药给她了便是!何必如此折磨于我,我下半辈子背着两条人命该怎么活?”

袁大郎拉住了儿子石头的手,放在了袁氏手心里,看了一眼刚刚掐了袁氏的脖颈儿而显现的紫痕,不无愧疚道:“刚刚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怪你下了药,我只是怪你用了‘绞肠散’,让四娘多遭这份罪。原本,原本,我打算三天后再离开的.......”

袁氏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现在的她才知道,在他心中,从来没有对妻子、对儿子的挂牵,只有他的四娘。

三天后,是袁四娘问斩的日子,原来,他早就打算抛妻弃子,随袁四娘而去,自己的意外下毒,只是提前成全了他们的双宿双飞。

渐渐的,袁大郎的眼睛亦模糊了,脑海中如海市蜃楼般闪现着过去的种种,有浪漫时的四娘,有娇嗔时的四娘,有嫣然时的四娘,唯独没有,狠毒时的四娘。

原来,那郎中没有骗人,果然有一种毒药,让人安乐的死去; 那酒保亦没有骗人,果然有一种纯酿,让人一枕黄梁不复醒。

袁氏拼命的摇着袁大郎的尸首,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若滚滚月亮河水呼啸而出:“袁大郎,你何其残忍.......

只是,声音寂寥,没有任何人回应于她。

袁氏毅然将自己的解药送入口中,站起身来,挺拔而坚定的身影,让她不再如过去的痴情怨女般的怨天尤人,看着紧缩墙角的成高儿,眼色亦是浓如深潭,看不分明。

成高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在第一次被绑驾时,那袁四娘的眼色便是如此,有种破釜沉舟人的魄力,却也有种夺人心魄的恐惧。

成高儿连连后退,心如擂鼓,默默的祈祷着,自己的“放屁”神功能发挥奇效.......

似乎是回应成高儿的祈祷般,远处响起了几声狗吠,渐行渐近,若下饺子般的吠声此起彼伏,随之映入眼睑的,是两条大黄狗,和她们所生的八条欢脱的小黄狗,大黄狗斜眯着眼盯着袁氏,生怕她伤了小主子; 小黄狗则毫不迟疑的扑向了成高儿,热情的无以伦比,只是这方位太过不敢苟同,不约而同的嗅向同一部位 .......

.......

莽莽的月亮河水滚滚流淌,如同三房院内的热火朝天。

霍知州亲自坐阵,将三房院中和老宅院中挖得千疮百孔,仍不见起色,愁得霍知州嘴上的泡里三层外三层,感觉怀里的十万两银票如同火一般的炙烤着自己,看向成鸿略的眼色也不甚友好了。

成鸿略自然接收到了霍知州眼里的嗔怪,甚至能想象的到霍知州的所思所想,这时的他,估计十有八九在大脑中偷偷盘算着,为这十两银子冒这样的风险成本有多高,必竟,那殷明月可是他的继女,且来了个人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找盐之事如此停滞不前,再不立新功怕是真要祸及了成家。成鸿略心中一突,想将霍知州的视线转移到殷金身上来,遂附耳至霍知州道:“大人应查之事是贩盐之事,何必究住殷明月和殷家老宅不放?为何不在那殷金身上找突破口?那殷金可是贩了盐的,盐的出处定然知道。”

霍知州委屈的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找,可是那殷金打得快断了气,也只说是什么神树显灵,浑身是盐之类的浑话。

成鸿略耐心的劝解道:“大人,将那殷金押在大牢也不是办法,不如押到此处,让殷金那斯触景生情,说不定心里一慌,我们便瞧出些端倪来。”

如今殷家老宅、殷家三房的青石屋、甚至旁边两处土坯房,都被找了无数地,地面也被挖得千疮百孔,这审问殷金之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霍知州命人将殷金从县里大牢提了过来,这也是殷金失踪后,成鸿略第一次见到他,即使以前再仇恨殷金陷害刘氏,再不耻殷金之魑魅魍魉之行径,此时却说什么也恨不起来了。

只见殷金四脚被穿了重镣,之所以说“穿了重镣”而不是“套”或“扣”,是因为那镣铐从骨头中间穿过,真真正正的洞穿而过,两条锁链又在身下交叉而过,害得人的四肢,只能如狗般的四脚拖地而行,如同蛹动的软身虫,让人不忍直视。

与过去的阴险诡辩不同,此时的殷金,目光呆滞,衣着邋遢,毫无生气,霍知州不耐烦的怒叱一声:“殷金,你还不从实招来?!盐从哪里来的?”

声音一出,吓得殷金“扑通”一声跪倒,边磕头边恨得咬牙切齿边颤声道:“报应!神树报复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树下的玄机

无论霍知州怎样问、如何问,殷金回答的永远是这一句话,似得了失心疯一般,说这话是真是假有待商榷,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尖锐刺耳,若破瓷片划过石面尖锐的的声音,听得让人难受抓狂。

马捕头暗地里摇了摇头,这殷金再问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人怕是彻底废了,比死人不过是多喘口气而矣。

看着匍匐在地上,仍固执的朝村口方向磕头的殷金,马捕头脑中灵光一现,对霍知州道:“大人,家兄就是一个浑不吝的智障,他若心中惦念着一件事,不达成绝不罢休,殷金一直念叨着‘神树’,莫不是这便是他心心念念之事?属下想去看看路口那株‘‘神树’,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即使没什么收获,也没什么损失,还望大人恩准。”

泯王到来在即,自己全无成果,霍知州心里的郁闷是其他任何人所不能体会的,脸色说不出的晦暗,心里更是愁肠百结,难以自抑,见马捕头如此说,遂点头同意。

殷金口中的“神树”,不过距殷家三房十几丈的距离,居于路口,哪里还有树的影子?只有两尺不到的树桩裸-露在地面上,茬口被钜子钜得犬齿嘹牙,好不难看。

许是明月宣扬的“神树”的理念根深缔固,村民们竟在树桩上拴了一小撮新收的麦穗、两个红肚兜儿、几根红布条,或是祈求丰年,或是祈求姻缘,甚至还有祈求生孙子的,而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这树神不神,灵不灵,只听明月说有人偷“神树,又见村里的牲畜们总到这里跪倒了啃树桩,倒像是对“神树”顶礼膜拜一番,于是越发的笃信是神树了。

为防止有人靠近或再发生偷树之事,村民自发的在“神树”外面用树枝围成一个篱笆。

马捕头一矮身将篱笆墙连根拔起,扔在了一边,一挥手挥掉了树桩上的红肚兜和红布条,瞬间,红布条飞卷而起,空中若下起了红色雨,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跌跌撞撞,最后消失在远空。

马捕头就近看着树桩,总觉得这树桩有诸多怪异之处,蓦然瞟见树桩最上面一圈四周,若被无数牙齿咬过的痕迹,那咬口,似羊、似狗,又似小牛犊,马捕头不由得张了张嘴,比划着这些个咬痕,到底是什么动物造成的?为何都来此咬这树桩,都说动物 有通天灵性,莫不是这真的是一株“神树”不成?

马捕头半跪着身子,嘴巴刚好与树桩平齐,张嘴笔划着咬痕大小,样子分外的滑稽可笑。

如此这般,他身后拖在地上的殷金却不干了,就像是被抢了媳妇的光棍汉一般,尖叫了一声推开扯着他的捕快,虽然是蛇行向前,速度竟丝毫不慢,游走了三两下便近了马捕头的身,一把将马捕头向旁边用力推,马捕快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堆。

转眼怒目而视殷金,只见殷金抱住了树桩,嘴巴一张,牙齿直接咬在了那些个咬痕处,嘬得“咂咂”作响,似婴儿吮着母汁般的香甜而满足。

捕块上前要拖走殷金,马捕头伸手阻止,看着殷金的模样,一直嘬得舌头破裂,嘴角流出血来,他却仍不肯罢休。

马捕头眼色轻眯,让人拖走殷金,抬手挥起一刀,砍落了粘了殷金口水加血沫子的树桩一角,重新砍下一块新的树桩,好奇的放在嘴边舔了舔,这一舔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大手一挥,兴奋的下令道:“这树果然是‘神树’,下面定有玄机,来人,掘土挖树!!! ”

听到这个消息, 无异于给沉寂了两日的捕快们打了鸡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挖,丝毫不躲懒,抻着个脖子想要看这下面有何玄机。

霍知州和成鸿略收到了禀告,亦是围在树桩的周围,紧张的盯着挖树的进度,霍知州是兴奋异常,成鸿略则是忐忑不安,若是在明月家发现了盐矿,自己寸功未立,人,没抓到,盐,没找到,怕是连十万两银子也挽回不了自己的“大罪”了。

榕树根须旺盛浓密,在不损伤树根的情况下挖掘,按正常的进度不会挖的太快,怕是要挖上一天一夜才能完成。耐何这株榕树大部分的根段垂在地道之中,盖住了明月家地窖与山上盐矿的入口,又被成越砌中间隔墙时砍掉了一部分,如此这般,便无形中助长了捕快们的速度,接近黄昏之时,大部分根须已经拔地而起,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

霍知州与马捕快面面相觑,满是兴奋之色,马捕快扔了铁锹,拿起一只火把,向洞中扔去,以此来试探里面的空气,以及照亮里面的境况。

洞不太深,不过是一丈的深度,火把落了地,火苗向一侧倾斜晃动,随即似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般,登时灭了,恢复了黑暗,似乎,还伴有“咚咚”的响声,若地狱传来的丧钟,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为了更加开阔视线,马捕头让属下将榕树根都挪至一旁,那长长的根须,似人发般茂密,又似长虫般麻痒,密密匝匝,若是熬成盐,比地面上的树桩不知要多上多少倍,换回多少银子。

见有人要抢走树根,殷金又发狂了,身子如蛇般飞腾而起,用穿了四肢的锁链套住了树根,整个身子挂在了被抬起的树根之上,嘴里嘟嘟喃喃道:“神树是我的,神树根也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都说人傻力气大,果然如此,几个捕快连踢带打,竟然没有打掉殷金,反而让殷金越缠越紧,在树根须上若荡秋千般荡来荡去,嘴里还淌着涎水,说不出的恶心。

捕快们一向是横着走的大爷,欺负老百姓是家常便饭,气恼的将树根须拼命荡来荡去,期望如甩恶心的大鼻涕般将殷金甩开。

几个回合下来,殷金果然受不得力,身子如砰砣般直直下落,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落的方向正是洞口方向,眼睁睁的看着掉落了进去。

马捕快反应最为迅速,忙命人点燃了一枚火把,扔入洞中照明,火把闪过两闪之后熄灭了,令众人惊悚的是,火把所照明的视线范围之内,竟没有了殷金的踪迹,甚至,连他尖锐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更可怕的是,刚刚适应的那种“咚咚”的声响也消失不见了,完全沉寂在一种近乎无声音的静寂里,却反而增加了人内心的恐惧!!!

成鸿略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附耳过来,对霍知州道:“大人,此时天色己近黄昏,捕快们己乏累一日 ,洞中又是如此诡异,不如先行养精蓄锐,待明天下官准备一笼子的麻雀,再备些注了松油的火把,备齐了防邪祟之物,万事具备,再行下洞一探纠竟,您意下如何?”

霍 知州轻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盯着成鸿略,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成鸿略,这殷家人凭白无故的不知所踪,连祸首殷金也摔入洞中不知死活,泯王驾到之时,若是拿殷家交不了差,休怪本官拿成家交差了。”

成鸿略脸色登时苍白如纸,知道霍知州所言非虚,自己来此帮姓霍的捉拿殷家人,姓霍的却在县衙里,留下了人看着成家人,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成鸿略跪倒在地,状似谦卑哀求道:“大人明鉴,下官定会殚尽竭虑的帮大人捉拿殷家众人,让大人成功交了差使,还望大人在泯王面前美言则个,以后成某人就是霍大人的奴仆,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霍知州轻蔑的一甩袖子,转身向殷家三房青石房子走去,鼻子里轻哼的一声道:“备好了东西,明日本大人亲手捉这殷家的魑魅魍魉,让他们无所盾形。”

第二日,成鸿略让李成悦果然备好了“东西”,且十二分的齐全,不仅找了天下“最纯”之物的童子尿与“最污”的女人葵水去邪祟,还请了道士做法,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才步入正轨,开始安排下洞之事。

先是往洞中放飞了一只雀儿,雀儿在洞中盘旋了一圈,便似受了重创般,直直的落了地。

随即放了两只,两只雀儿盘旋了一圈,和第一只一样,受创般落了地,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霍知州不耐烦的瞪了一眼李成悦,李成悦只好放了所有的雀儿,足有二十几只,雀儿在洞里盘旋数圈,虽然重创般死了几只,其余的却或是轻伤,或是安然无恙,有的飞入了洞中,有的飞出的洞口。

马捕头将其中一只飞得较慢的雀儿捉住,看了一眼,随即指给霍大人道:“大人,这些雀儿在洞中飞旋自如,并没有窒息状况发生。从这只雀儿的伤势来看,是被石子所伤,隐在这洞中的,应该不是邪祟,而是人。”

霍知州自做聪明的点了点头道:“昨日本官便觉得十二分的蹊跷,这殷金为何冒死向这洞中闯,不怕摔的往洞里跳,原来是想脱离看守,与洞中殷家人汇合,这洞,定是殷家人藏盐、贩盐的窝点,殷家人也定隐藏在这洞中,只要是人不是鬼,便好办了。”

霍知州向马捕头微微酣首,马捕头收到指令,尽快指挥着大家伙准备好家升,只留几人看住洞口和保护大人,其余众人准备全部下洞。

成鸿略不由自主的拦住了马捕头的身形,讷讷的对霍知州道:“大人容禀,泯王到来在即,如此冒失下洞怕是不妥。万一有了闪失,人财两失,如何向泯王交差?大人莫不如再等等泯王爷。”

霍知州眉毛倒竖起来,辞言戾色道:“成大人,本官看你这项上的人头离刽子手的锄刀怎么越来越近了呢?如此功劳在此,不想着立功,反而一拖再拖,你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泯王放在眼里?亦或是包庇了殷家?本官看这贩盐之事,怕是你也参与了吧?”

成鸿略吓得登时跪倒在地,噤若寒蝉,若是再多说一句,怕是不仅自己的项上乌纱不保,只怕这成家众人亦是性命不保了。

霍知州黑着脸,挥手道:“下洞!!!遇到反抗,格杀勿论!!!包括地面上的任何人!!!”

第三百章 为母则强

霍知州一声令下,显然,话语里的“地面上的人”意有所指的就是成鸿略,若是胆敢再加阻挠,就要“格杀勿论”了。

“若是本王阻拦呢?也要格杀勿论?”一个清冷威严的声音传来,即使没有看到人,霍知州也能听得出那声音的所有者是谁,就是忘了亲娘老子的声音,也不能忘 了此人的声音,这人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的高贵主子----泯王。

因为众人磨刀豁豁、准备下洞,泯王身上穿着最为普通的商贾衣裳,身后只带着两个穿着普通的仆人衣裳的侍卫,扎在外围看热闹的百姓堆里,就如同土坷垃掉在了灰堆里,根本就显不出来了。

此时的霍知州,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看着分外的猥琐卑微,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知州大人尚且如此,众捕快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忽拉拉跪了一大片------不是跪倒,而是真真切切的“跪趴”,谁敢比知州大人高出半个脑袋呢?

知州大人的身子和头成一条直线趴在地上,众捕快恨不得自己的下巴能长出了锥子,将地上锥出个坑儿来,然后将脸埋在里面,这样就比知州大人更“低”了。这个时候,谁高谁才是真正的笨蛋呢。

众人跪下了,老百姓吓得不仅没有跪倒磕头,反而颇为小家子气,如鸟兽散般吓跑了,忽拉拉不见了人影,只留下泯王一人,突兀而笔直的站立在空地上。

只见泯王其人,圆圆的身子,细细的眼睛,长长的寿眉,似要垂到眼际般; 灰白的头发,浓密的皱纹,嘴巴上方几颗稀疏的胡须.......

这传说中位高权重、让皇帝都颇为忌惮的皇叔,神情慵懒的似刚刚睡醒来的老猫儿,语气阴冷得似刚刚喝了血的蝙蝠,让人看着、听着就有种心底冒凉风的感觉。

霍知州一脸讪讪的解释道:“回禀王爷,这洞中幽深,错综复杂,下官怕迟则生变,让殷家人脱逃,并非小的好大喜功......”

泯王爷淡然的摇了摇头道:“你是本王一手扶持起来的,一向老成持重,今日之事,却像个毛头小子行事。幸亏成县令拦了你,否则,你可是要坏了本王的大事了。”

霍知州心中狐疑不矣,不知道这下洞早晚有何区别,又能坏了泯王何等大事?

霍知州绞尽了脑汁,百思而不得其解,看向成鸿略,期待他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提醒也好。

成鸿略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一脸的茫然,显然,他的阻拦用意与泯王的阻拦用意,分明是瞎子遇到了蒙眼人,虽是歪打正着,却原本不是一个意思。

泯王闭口不再言语,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阴森森的洞口,看不出脸上的喜怒哀乐。

霍知州跪的腿似失去知觉一般,不由得动了一下,泯王仍未言语,站在那里,似顽固的石头,笃定的立在那里,完完全全贯彻了一个“等”字。

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在霍知州挠心抓肝、不得要领之时,泯王才似恍然的看着跪倒一片的捕快们,亲自上手扶起霍知州和成鸿略道:“都起来吧,跪坏了身子怎么去‘打猎’?将武器都备好喽,精神养足喽,等一等‘箭矢’,马上就能捉‘狐狸’,这洞中的,可是能吸引‘狐狸’来的‘野鸡’呢......”

霍知州依言站了起来,腿麻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心中明白,这是泯王给自己的小小惩戒,于泯王而言,这惩戒是最轻的警示罢了。

霍知州再也不敢吊以轻心,决定细细捉摸泯王的每一句话,免得再会错了意,表错了情,做错了事。

刚刚泯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箭矢”?“狐狸”?“野鸡”......霍知州才不会傻到认为它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为泯王在聊打猎,分明是有所代指。

一切,仿佛更加的错综复杂了。

霍知州只肯定一点儿,在大齐国不得而知,但在这乐阳郡的地界上,这打猎的猎人,只能是泯王无疑,至于狐狸也好,野鸡也罢,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大不了一网打尽,总之逃不出这精明猎人的手掌心儿。

.......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森兵铁甲的侍卫呈扫荡式的包围过来,离树屋越来越近。

翟氏一脸的紧张,身子抖同波涛骇浪里的渺小树叶,随时被倾覆吞没,手紧紧抓着殷才的胳膊道:“四儿,你看前面那两个是不是明汉和你二哥?咋不见你爹?这些都是些什么人?是冲着咱来的吗?你大哥真是贩盐惹了赁大个事儿?这可如何是好,这是灭了咱老殷家的门啊?!”

殷才红着眼睛看着前方被推搡着带路的两人,一个是自己的二哥,一个是自己的亲侄子,独独不见自己的亲爹。

稍一细想,殷才便想通了,定是他三人去取银子,暴露了身份,被对方一举擒下,逼他三人说出藏身之地,殷殿伍定是不肯说,被对方杀鸡儆猴,殷银和殷明汉于是就乖乖就犯,带着人来擒获自家人来了。

这样做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这树林里的,都是他们的血肉至亲,将这群瘟神带到此处,怕是凶多吉少了。

殷才小心翼翼的拉着翟氏的手,一点一点的挪到草屋十几丈外一处深深的草窝中,将翟氏小心的掩进草苛里,不舍的看了一眼早己隐身其中的宋娇娇和她怀中的幼小婴儿一眼,模糊的笑了笑道:“娇娇,好好养大我们的儿子,今生,你是娘子,来生,你还是我娘子,碧落黄泉,永远不分离。”

还未等宋娇娇说些什么,五尺的汉子已经将草丛用刺槐树掩映了下来,随即身子一伏,若豹子般向远处潜去,随着草丛翻动的声响,无数的侍卫追击而去,只留下十几个检查树屋方向。

宋娇娇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泣出声,只是牙齿已经嵌进了唇肉里,渗出了一溜儿血迹。

------我宋娇娇在此对天发誓,从现在起,我宋娇娇与你殷才二人,从此形同陌路,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我殷才在此发誓, 我殷才今生今世,只有宋娇娇一个娘子,娘子生,我生,娘子死,我死,生生世世不相离。

二人的誓言犹在耳边,却己是物是人非。

宋娇娇的眼泪扑籁籁的落了下来,心中的痛排山倒海般的侵袭而来,却是痛到极处己无觉,只想说一句,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大错特错了,我们不会永不相见.......

眼泪如泉涌般的滴在了熟睡的娇娃脸颊上,本来就柔弱、且自下生来一直没有进食、进水的娃子登时不乐意了,扁起了嘴,嘤嘤的抽泣了两声。

这两声非同小可,吓得翟氏眉毛倒竖,戾声喝道:“快让它含着奶,别让它哭,引得瘟神来了,谁也活不成。”

宋娇娇哪里还有时间计较翟氏的凶恶态度,直接解了衣裳,将小娃子往胸前一带,小娃子登时不哭了,本能的含住了奶,用力的嘬起来。

只是小娃子是在林中仓促而生的,宋娇娇的奶水还没有下来,被小娃子嘬得咂咂作响,只听声音不见奶水,小娃子嘬得劳累,却不见回报,气恼得又扁着嘴要哭 了,幸亏是早产的娃子,哭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否则瘟神早就跑来了。

翟氏扒着刺槐树枝缝儿,看着外面,树屋处的侍卫,已经有一个侍卫狐疑的向此处张望了,翟氏吓得一缩脖子,不由得气恼道:“连奶水都不足性,赔钱货一个!没用的东西!这下可害死老娘了,再管不住,统统将你们扔出去喂狼。”

“奶奶,求求你,不要将明元喂狼,被咬好痛痛......”殷明元声如蚊鸣的哀求着,眼睛里充满了的恐惧。

这也难怪明元会信以为真,自打他出生那天开始,因冷氏在翟氏面前不得脸,连带着殷明元也不受待见,后来的地位之所以提升了一点点儿,还是因为殷明朝惨死,殷明汉偷鸡摸狗不成气,用翟氏的话讲,殷家只剩下他一个寄希望的孙儿了,现在,宋娇娇又添了一个孙子,殷明元自然而然的认为他的地位又被打回原形了。

翟氏的眉头皱成了浓浓的川字,完全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没有了牙齿的嘴巴向里兜着,形成了无数的褶皱,脸色因紧张而胀得通红,整体看起来,竟如同猴子的屁股,还是老猴子屁股那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滑稽。

宋娇娇看着还要哭泣的儿子,拢了拢小被子,脸色如水道:“我走。”

“走什么走?”翟氏一脸褶皱似舒展了一些,靠近了宋娇娇,出奇不意抓起宋娇娇的小手指指头,放在嘴里用力一咬,直接咬破了,疼得宋娇娇倒抽了一口凉气,翟氏哪里管她的死活,而是抓起宋娇娇破了的小手指,直接插到小娃子的嘴里道:“为了老殷家的骨血,你一个外姓人就流点血吧,即解渴,又顶饿。”

小娃子嘴里有了味道,果然暂时止住了哭声,嘬得分外香甜。

宋娇娇颇为不悦的瞟了一眼翟氏,这翟氏做的事情无错,只是这话说得,让人半分也欢喜不起来。

翟氏回转头来,见己有侍卫频频侧目,似要商量着向此方向而来,连忙回头对宋娇娇道:“记住,别让老殷家的骨血在你手里断了,否则,我做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翟氏手脚并用的爬出了草窝,学着殷才的样子,疯也似的向远处跑去,那背影,如此的踉跄,如此的狼狈,却又如此的让人泪目。

宋娇娇的眼睛不由的再次红了,原来,再渺小的人儿,也有他的梦想,而翟氏的梦想,就是让殷家的香火得以延续;再自私的人儿,也有他的守护,而翟氏的守护,就是草窝里她的两个孙儿,虽然平时恶语相向,甚至卖掉过孙儿明松,可到了最后时刻 ,只要姓殷的骨血,她都会拿出她仅有的勇气与坚持来面对......

侍卫们被如期的引走了,宋娇娇抹了一把眼泪,将头顶上的刺槐一把推开,站直了身子就要离开。

冷氏一把抓住宋娇娇,颤声道:“你要干什么?外面有杀人如麻的坏蛋,还有恶虎豺狼,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能离开这儿?”

宋娇娇苦涩的笑了笑,哽咽道:“再呆下去,下一个牺牲的不是我,就是你,莫不如一起闯一闯,许能闯出一线生机,娘说的对,这殷家的骨血,不能在我们这里断了。”

宋娇娇抱着怀中的娃子,昂首挺胸的向前而行,分明让人看不出,她是刚刚生了娃子的妇人。

冷氏低头看了一眼明元,弯腰将明元抱在怀里,大踏步的追了上去,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为母则强。

第三百零一章 铲除人之祸为上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冷冷的秋风,带着催枯拉朽的力量,摧毁着一切生的希望。

一具具尸体,并排的列在一起,彰显着生命如此之轻,轻得如同破败的柳絮被冷漠的吹在泥土里,渲染成了殷红的颜色,一个鲜活的生命就经完结。

泯王眼角轻轻一撩,成鸿略心里一突,心里虽不情愿,表面却谄媚的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徘徊在这些尸体面前。

第一具尸体,尸体的四肢扭曲的拧在一起,如同麻花般诡异,那脸上竟透着说不出的恐惧,成鸿略颤声道:“禀王、王爷,这、这是殷家的老二------殷银,平日最是贪婪、小气,死、死有余辜-------”

走到第二人尸体前,那尸体面色平静,只是肚子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半肚子的肠子流了一半出来,惹得成鸿略恶心的一口污秽直冲口腔,却又忍着生生咽了回去,颤声道:“禀王爷,这是殷家的户主-----殷殿伍,平日里老实巴交、不得罪人.......”

成鸿略抬眼看了一眼静漠得如同睡过去的泯王爷,心里一突,忙改口道:“这人打一棒子不出声,却是蔫坏蔫坏的那种,罪该万死......”

第三具尸体,是被射得如同刺猬的殷才,一向在村里人缘颇好的他,在成鸿略的口中,也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第四具尸体,是殷明汉,脑袋与身体根本分了家;

第五具尸体,是翟氏,后背被划了至少十几刀;

第六具尸体,是名女子,后背朝上,脸部朝下,身子呈拱形,背上衣裳碎如裂片,裸露着后背,上面非刀非箭,而是无数的牙齿咬痕,血污一片。

成鸿略刚要开口,却见那尸体动了动,吓的成鸿略连着向后退了三大步,生怕里面跑出什么暗器或邪祟出来。

定睛一看,却不是什么诈尸,更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从尸体下面爬出一人小小的人儿来,脸上、胸前俱是血污一片,如同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血人一般。

成鸿略紧张的看了泯王一眼,后者则是颇有兴味的眯着眼,放射出猎人的神采来。

钻出来的小人儿,乍一看眼前数不清的捕快侍卫,被吓得不言不语,急急的寻找着自己的娘亲,待低头看见了女子残缺不全的女子尸体,遂用稚嫩的小手推搡着女子身体,放声痛哭起来道:“娘,娘,你醒醒啊,醒醒啊,狼被打跑了,有人来救咱了,咱快去找小婶子......”

成鸿略叹了口气道:“禀王爷,死的女人是殷家老二殷银的媳妇冷氏,平日里只知道做活,一辈子做不得主; 这娃子是他们的独子,唤做明元.......”

成鸿略本想应和泯王的心情,说几句中伤难听的话,看着嘤嘤哭泣的殷明元,话到嘴边,终是吞了回去。

“殷家还有什么后人?”泯王淡然的问了一句,虽然未曾正眼看过成鸿略,众人却知道泯王此举,是在试探成鸿略,毕竟,成鸿略之前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不戴 罪立功,自家的罪责也逃不掉了。

成鸿略犹疑了片刻,才回禀道:“回禀王爷,殷家育有兄弟四人,老三七年前战死,娘子改嫁,独子出卖,所以三房并无香火子嗣;老大昨日在此发了疯,跌落了洞中,十有八九已经死亡,长房有两子,均己死亡; 老二只余眼前这小娃子; 至于老四......四房,目前、目前尚无子嗣......这些尸首之中,只缺了四房宋氏和三房殷明月。两个外姓人,不足为惧。”

宋娇娇怀孕的事情成鸿略是知道的,本能的帮着遮掩一二,隐瞒了怀孕即将临盘之事,或许能救她一命也有可能,男子眼光闪烁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着泯王。

泯王轻轻“哦”了一声,颇有兴致道:“两个女人,两个外姓人,一个重于山,一个轻于鸿,不错,有意思。”

泯王看着脚前黑黝黝的的洞口,里面似伸出一只手来,吸引着自己下去,淡然的对身侧的侍卫统领乔纳道:“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姓人宋氏,犯不着费了赁大精力,全都撤回来,迎接贵客。”

随即,泯王便陷入了一种老僧入定的状态,不再言语。

不知静漠了多长时间,痴痴的看着远山群黛,本来鸟鸣风凛的沧澜山,竟似一片死寂,连只飞鸟也不曾飞起,不由得展颜一笑,成竹在胸道:“不枉本王等你一场,本王定会尽这地主之谊,让你有来无回。”

泯王指着地上杂七杂八的尸体,与飘散在空中的腥臭之气,皱了皱眉道:“贵客到了,总得有点迎客的样子。”

马捕快忙命人去拖走这些尸体,被泯王的侍卫统领乔纳一把推了开来,两手一捞,一手一具尸体,直接扔进了黑黝黝的洞中,嗜血似的笑道:“马捕快,你太婆婆妈妈了。”

尸体们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接落入了洞口,跌落在青石地面 上,发出一“咚”的一声响,本就残破破败的尸体,登时被摔得七零八落,这具的手搭在那具的肩上,这人的头怼在了那人的脚 上,全部混搅在一处,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饶是成鸿略见多了大世面,终是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如果还给他机会活这下半辈子,他恐怕永远也摆脱不了这梦魇,只能改为吃素了。

乔纳伸手一捞,将冷氏的尸体夹在腋下,明元疯也似的抓住尸体的手不放,怒道:“还给我娘,还给我娘.......”

乔纳不耐烦的推了明元一把,恶狠狠道:“臭小子,你娘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别碍了老子的事儿,小心老子将你一起收拾了,送你上西天......”

不吓唬还好些,这一吓唬明元叫得更欢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死活扯着冷氏不撒手。

如此这般半天,乔纳亦有些犹豫了,泯王的眉头拢成了浓浓的川字,没过一瞬却又舒展开来,笑道:“人之悲伤,不过是年少丧父丧母,让骨血生死离别,是天下最大的残忍,乔纳,成全了他们吧。”

成鸿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凭着自己对泯王的了解,心慈手软这种天上下金雨的幸事儿,今日怎么可能发生了?

一向狡猾的县太爷,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欣喜来。

事实证明,成鸿略的想法是多么的离谱,因为,乔纳已经将殷明元夹在了腋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黑色洞口前,左手擒着冷氏的冰冷尸体,右手抓着殷明元的软糯身子,双手一送,一扔!

两道人影同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向下坠去!!!

乔纳尤不觉得残忍,对着洞口喊道:“下面的人听着,扔一送一,一生一死,是全死,还是一活,就看你出不出来,相不相救了!!!”

随即,四道火把齐齐被扔了下去,照如白昼。

随着火线闪动之间,一张冷戾的小脸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傲然的站在洞口的下方,在明元坠地之前,如陀螺般急转,以泄下降之势,再停住身形之时,明元已经稳稳的被抱在怀中,嘤嘤的哭着,渗满了汗水、泪水、鼻涕的两只小手,紧紧的,紧紧的抱着明月的脖颈儿,似乎要勒得明月窒息,不能呼吸。

明月安慰的拍着小明元的后背,嘶哑着声音道:“你、你小婶子呢?她没被抓住吧?”

明元抹了一把眼泪,恨恨的指着头顶上方的洞口道:“都是他们!他们追得我和娘,还有小婶子和小小弟弟,后来小婶子跑不动了,就让娘和我先跑,没想到碰到了狼.......”

人之命运,果然让人不胜唏嘘。

明月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宋娇娇新生了娃子,未坐月子,又疲于奔命,再有毅力也奈何体力不支。

冷氏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明元,唯恐宋娇娇的娃子哭闹引来敌人,又恐宋娇娇体力不支拖累于她们,于是便带着明元先跑了。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们母子二人,最终跑脱了恶人,却又入了狼吻,为了护住明元,冷氏以背为桥,将小小的明元护在胸口,压在身下,忍着后背被狼吻撕扯之苦,就是不肯离开半分,直到泯王的人来临,击退了人群,她才闭了眼、咽了气。

泯王居高临下的看着在洞下渺小的殷明月,嘴角上扬,手掌一挥,戾声道:“此乃私开盐矿之罪女,无论生死皆为立功,本王定会论功行赏。”

无数的箭矢飞射而下,如同飞扑而来的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又如吸血的蚂蝗,如影随形,蚀骨吞心。

明月抱着殷明元急急转身,随即向地道内走去,那种来自于地底的“咚咚”声再次响起,较昨日却是略显急促,令听到的人心里莫名的心慌。

泯王嘴角上扬,命人将洞旁的榕树根直接倾倒至洞中,亲近拿了数十只火把,全部扔进了洞穴中。

只一会儿,树枝便被烧得“噼啪”做响,若人的骨节断裂一般的难听; 白烟升腾而起,呛得人眼睛睁不开; 火光熊熊燃起,如龙如蛇般的向洞内急窜,空气中顿时弥漫了尸体焚烧的焦腥之气,以及一股芬芳之气。

成鸿略眸光紧缩,声音轻颤道:“王、王爷,这、这里面掺杂着浓郁的白酒燃烧的味道,这、这地道中定然藏有大量白酒,快命人停了火把,泼水‘救’人-------泼水‘抓’人,留个活口好问盐矿在哪里.......”

泯王无所谓的笑了笑,盐在他的地盘上,与周国的盐路在他的手上,盐矿不被发现对自己有利而无害,铲除人之祸,才是上上策。

泯王笃定的看着沧澜山的方向,仿佛洞中之人,是生是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回首对乔纳微不可查的酣首,乔纳会意的微一酣首,他、以及他的手下,如洪水的撤向四周,隐于莽莽山林之中,似未曾来过一般。

泯王,则如逛自家后花园般,只留四个得力 的侍卫保护 ,眼睛紧紧盯着洞中的日月乾坤。

火,越烧越大; 心,越来越焦,烟,越来越浓,独不见,仇恨弥漫心间的殷明月。

第三百零二章 不与姐姐摔跤

火光如一道道火龙,吞噬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空气中翻滚着浓烈的尸体烧焦的胡臭气息以及酒精燃烧的呛香气息。

一道只余一双鸟漆漆眼睛的黑色影子自山上飞速而来,似疾驰而至的飞鹰,又如气贯长虹的落日,让人不敢直视。

黑影疾驰而至,拳风直袭泯王面门。

泯王嘴角上扬,身子疾退,四名侍卫登时将黑影围在其中 ,战在一处。

黑影却无心恋战,不为所滞,无数颗石子似漫天花雨疾射四人。

四名侍卫的武功明显高于其他侍卫,且武功路数与所用武器怪异,竟是四支似鱼杆似的武器,用力一挥,弹射出四道蚕丝线来,四人相互配合,蚕丝线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张“天网”,将黑影齐齐网住,眼看着如困兽般被网起。

因为天色渐暗,烟雾很大,黑影又是一团乌黑,没有人能看清这影子是人是兽,是善是恶,是高是低,是矮是胖。

“天网”笼罩而来,那人则不管不顾,反而焦急的看着身下洞中飞窜升腾的火苗,身子如大鸟般飞张,直接扑向了洞中.......

四名侍卫急忙扑向洞口,被洞内冒出来的黑烟呛得向后退了两步,四人面面相觑,齐齐跪倒在泯王面前,抱拳请罪道:“‘渔翁’办事不力,让敌人逃脱,请王爷治罪。”

泯王亲自伸手扶起了领头之人,淡然的笑了笑道:“你等何罪之有?他既然隐身独自前来,本王便成全了他,秘密处置了,即断了那人的左膀右臂,又全了彼此的脸面,留下斡旋的余地,何乐而不为?”

泯王眼睛轻眯的看着浓浓的黑烟,不由冷然一笑,这魏知行表面上是一个谨小慎微、明哲保身、鲜少有错处的君子,实则却是一个睚恣必报、运筹帷幄、背后抽冷子下绊子的腹黑之人。

就是这样一个不讲规则、不择手段、没有软肋的小人,偏偏一遇到“情”之一字,便冲昏的头脑,舍性命于不顾,如当年的刘嘉怡,如现在的殷明月,永远也挣不脱。

唯一的区别是,当年是明目张胆顶撞皇帝,这次改为暗渡陈仓隐瞒皇帝,怕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想全了皇帝的脸面,日后给彼此留下个斡旋的余地。

魏小狐狸,果然长成了魏老狐狸,可是,他却忘了,自己这个不可一势的王爷,才是真正的猎人,看上的猎物,别管是老虎还是狐狸,再狡猾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儿。

刘嘉怡,逃不脱,殷明月,亦逃不脱。

年近六旬的老王爷嘴角上扬,心中的斗志却如同十五六岁的毛小子一般,豪气万丈,气势如虹。

“来人!传令下去,一半的人周围布控布防,严防余孽逃脱;另一半人好好搜索这房子,搜索不到就拆了烧了,将余孽永埋地下。”

成鸿略眼睛一闪,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自己既然无能为力,又不忍见殷明月活活被烧死或永埋于地下,主动请缨道:“王爷,小的带着朝阳的捕头上山去巡视,防止在山上有出口。”

论对地形的熟悉,谁也比不过朝阳县的捕快,泯王遂点了点头, 霍知州向马捕头使了使眼色,马捕头会意,紧紧跟在了成鸿略身侧。

.......

魏知行仓促间跌落下来,身子穿越过燃烧的树根根须,黑色夜行衣登时被刮成了一条条,又被烧得一团团,紧紧粘在皮肤上,将皮肤烫得红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的外层皮已经烫破,流着一层细密的肤油,简直惨不忍睹,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他内里穿着护心和护裆的防火软铠和短裤,护住了紧要的肌肤,也免得变成一丝不挂。

为缓仓促下堕之势,魏知行甩手扔出长鞭,鞭子卷住了最上方榕树的树桩,只是树桩被烧得黑糊腐朽,只是缓了疾堕之势,“卡喳”一声断裂,连人带鞭直接跌落在地上。

只听“扑通”一声,魏知行跌落在一座“小丘”之上,这才免得被摔得四分五裂,那断裂的黑糊树桩又直接砸在了脸上,登时黑糊一片。

魏知行顾不得头脑昏昏沉沉,四肢酸痛,急忙站起身来,被身下的“小丘”又绊得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登时眼睛如裂,手紧紧纂成了拳头。

这是五六具尸体堆叠的“小丘”,已经被烧得半黑半焦,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男子的心猛的一滞,似被斧头砍在胸口,连骨带肉全都被砍得血肉模糊,生生的疼。

男子手脚并用,胡乱的区分着黑糊一团的尸首,嘴里胡乱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子眼睛腥红一片,喉咙里似塞着一把尖刀,每呼吸一次,便痛上一分,颤抖着手,一点一点的抚着尸首的脸颊,一向宠辱不惊的男人,手却似不听使唤般,怎样摆,也摆不好那残破不堪 的尸首。

这一具,不是.......

这一具,也不是.......

.......

都不是。男子的心终于稳定的些许,眼睛随即瞟向了地道中的汪洋火海。

泯王打开的洞口,因为堆入了榕树根须和尸首,所以烧起的火焰呈现热烈的红色,烟雾呈黑色,味道焦臭;

地道内却迥乎不同,火焰盘踞在无数口大缸缸口的密封层中,火焰呈蓝色,分外的清冷。

酒精在燃烧的同时,又因发酵的原因,被鼓起无数个气泡,汩汩的声音,似烧开的开水,让人心里慌乱不安。

汩汩的气泡、蓝色的火焰、静寂的环境,让人有一种误入地府的错觉。

男人只怔了一瞬,随即便大踏步向火海里走去,轻声呼唤道:“明月,明月......”

似受男子呼唤的感染般, “砰”的一声巨响,一口大缸被烧裂,碎缸四散而飞,划过了男子的脸颊,渗出了一道血线,男子眼睛眨也未眨,继续向内而行。

“呯呯啪啪”声不绝于耳。

男子的身上被烫伤,再加划伤,堆堆叠叠,已经看不清、数不清了。

男子抓紧走了两步,一口大缸缸盖纷飞而起,男子吓得用手臂一挡,以防又是爆炸接踊而至。

想象中的烫伤与划伤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胳膊被一只纤细的小手用力一扯,随即整个身子被扯入了一汪冰冷的盐水中,刺骨的冰冷与痛入心扉的痛席卷而来,男子还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儿,头顶上方的盖子已经是一扣,随即恢复了一片黑暗,只在缸身与缸盖之间的缝隙中,隐隐透进一丝微弱的火光,却仍是看不分明。

男子心跳如雷,反转了手,擒住那方冰冷的小手,努力平复心情道:“你,是明月?”

轻颤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如雷的心跳,对面的人儿轻轻“嗯 ”了一声。

男子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用力一扯,将对方小小的身子深深的嵌入怀中,声音哽咽道:“还好、还好来得及........”

少女坚强了几天几夜的心理亦崩溃零落,碎成齑粉,亦紧紧窝在男子的怀中,深深的呜咽着,似离了群的孤雁、失去了母兽的幼崽,说不出的委屈。

男子任由少女恣意的哭着,伸手摸索着少女的脸颊,想要抚去少女脸上的泪水。

却不料手掌被一只瘦小的手掌高举打落,一个小脑袋从明月的身后探了出来,无比气恼道:“别打、俺姐.......“

一句话说得男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收回了手,又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只见小家伙扬起天真稚嫩的小脸,抬脸对少女说道:“姐,别怕,明元、保护姐。”

男子终于知道这小家伙是谁了,尴尬的辩解道:“我,我不打你姐.......”

小小的人儿已经撅起了嘴,毫不相信道:“不信!!!娘一哭,爹就打,还在被窝里、摔跤,娘,哭得更伤心了。”

空气登时陷入一种尴尬的静寂之中,在殷明元小小的记忆中,冷氏经常捧着那套陪嫁的银头面哭,爹爹见了,上手就打冷氏的耳光,手很重,打一下一道手印子,毫不留情。

更可怕的是,到了晚上,殷银定会将明元赶去由殷明霞哄着,随即将冷氏生拉硬扯进被窝,明元好奇心驱使,有一次便偷偷的看了,不看还好,一看更是触目惊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也成了他的梦魇。

所以当魏知行抬手摸向明月的小脸时,明元只以为魏知行如他爹爹打娘亲一般,伸手要打殷明月,如果再不加以阻止,恐怕就要与姐姐摔跤打架了。

良久,魏知行才缓解尴尬似的解释道:“姐姐是哥哥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现在不会打姐姐,以后也不会打姐姐,我发誓。”

明元狐疑道:“不打姐姐?你发誓?”

魏知行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元犹不确定的问道:“也不和姐姐打驾?”

魏知行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元皱紧的终于舒展开来,最后确切的问道:“也不和姐姐摔跤?”

魏知行登时忘了呼吸,抬眼看明月,虽然明月隐在微弱火光的暗影处,魏知行还是能感觉出少女低敛的眼睫与桃花掩映的脸颊。

魏知行只好硬着头皮道:“不与你姐姐摔跤,我发誓。”

小家伙这才吐了一口气,将魏知行算成了自己人,伸手向魏知行道:“你抱着我,姐姐的腿被我踩麻了。”

魏知行抱过殷明元,殷明元轻车熟路的踩在了魏知行半曲的腿上,引得魏知行不由得轻吟一声。

殷明元个子小,直接踩在大缸缸底就要呛水了,所以一直踩在明月的腿上。

安顿好明元,魏知行不自觉的在水底伸过手来,紧紧的擒住明月的小手,不知道是盐水滑滑腻腻的,还是少女的手柔弱无骨,二人的手如同被深深的吸在一起一般,就是不肯松开。

明月只徜徉在幸福中一瞬,遂转换成了一脸忧色道:“你不该来的!泯王迟迟不肯攻入地道,分明就是打着等你到来、将你一网打尽的心思。”

魏知行淡然笑道:“无妨,他有他的过墙梯,我有我有抽梯计;他能引得刘嘉怡来,我便能引得公主来;他能通敌卖国,我便能分而化之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三百零三章 太脏,下不了口

三人如今被困在地道之中,地面上到处都是捕快和侍卫,就连山上都布满了“守株待兔”的“猎人”,三人逃出生天的几率几乎渺茫,魏知行此时却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将明月看做撒娇的孩童一般,什么困难、什么危险都不说,更不看重他自己的性命。

明月顿时神情一愠,用力甩开魏知行的手,无比懊恼道:“你个混蛋!总是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上次中了蛇毒,这次身陷火海,你到底让我欠你到什么时候?让我一辈子都还不清吗?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就是一个卸磨杀驴的人,不会还你这些情意的,凡是粘了我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横死,殷家老宅的人就是证明,而且是不得好死........”

明月的眼泪已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殷家老宅的尸首被一具具扔下来时,她不敢往这方面想,只麻木的想接住那些尸首,只知道救下还活着的明元。

随即这地道被泯王下令放了火,身陷火海,疲于奔命,仓惶逃到屋中地窖口,听声音全是侍卫的声音;

想找通往山上的出口,出口已在去年,让成越用大块儿的青石给封堵得严严实实。

明月心里别提多懊悔了,这也许就是防人终害己,自己堵了自己的退路,现在想逃到山脚都成了一种奢望。

火越来越旺,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烤得人浑身炙热,如同烤着将死的白鼠。

明月只好抱着明元另寻办法,找来找去找到了现在栖身的大缸。

这地道中共有二十多口腌泡菜的大缸,骆平进京之前,运走了地道中的盐和酱油,告诫明月以后不准再用盐制作食物,这地道中,如今只剩下一两口大缸的泡菜,其余都是空缸。

而空缸上密封圈里的酒精却没有清走,也为这场火灾埋下了隐患。

明月心里苦得如同黄莲,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红姨娘因自己而被李放烧死,自己又被红姨娘家的酒烧死在此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吧。

魏知行悄然抬起手掌,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被盐水双泡得莹白,煞是好看。男子的手指掠过明月的眼睫,少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怎样止也止不住。

男子心里更慌了,手指擦眼泪擦得更勤,嘴里慌乱道:“我是混蛋、是混蛋好不好?你别哭了。粘了你的身,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不怕,更不会嗔怪于你,你愿意卸磨杀驴,我便是小青好了,只是别再哭了,眼睛都哭红、哭肿了。”

明月的小脸儿躲过了男子再次擦拭的手掌,娇嗔的瞪着男子,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佯装气恼道:“姓魏的,你的手指,是泡了盐水的!我不是伤心流泪,不是欣喜流泪,而是被你的手指咸的、辣的、齁的流眼泪!!!”

魏知行本来还要擦眼泪的手登时停滞在了空中,觉得好心塞,自己竟忘了,三人是身处在大缸中的盐水里的,里面还飘浮着无数颗红辣椒、白萝卜、绿心菜.......

而一直被重逢的欣喜而忽略的伤口, 被盐水渗入了伤口,终于抑制不住疼痛,排山倒海而来,脸色登时就白了几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怕明月会担心,偏又忍着不肯叫出声来,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印出几枚深深的牙印。

只是,天不遂人愿,四周烧得更旺了,大缸的缸身已经开始发热,伤口不紧疼,又开始发痒了,犹如心里爬进了上万只蚂蚁,让人有种抓狂却无处着手的感觉。

“叔叔?明元要掉下去了。”明元明显感觉到魏知行的颤抖,慌乱的问道。

明月将目光从缸缝处挪移了回来,终于瞟见了魏知行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紧张的抓住魏知行的手道:“你,怎么了?”

魏知行的牙齿已经开始打架,说不出话来了。

明月心里焦急,猛的一掀缸盖,红色的火光映称进来,再见魏知行,哪里还是那个翩翩贵公子模样?

头发打成绺儿,脸白如纸,嘴干如裂,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方,划着无数道蚂蚱口子,被盐水一泡,口子翻卷着,如同小娃子的嘴巴,已经失去了本来的肉色。

胳膊下方,又似无数的黑点儿盘距着,刺成了一只傲然的似三角蛇的图案。

明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只想着帮魏知行逃离火场扯进泡菜缸,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外伤,如此一泡,所是更加加重了他的伤情。

明月一把将男子扯得从缸底站了起来,盐水如瀑布般落了下去。

魏知行的夜行衣被刮破又被烧毁,身上只余软铠和短裤,从缸中站起来,如同沐浴起来,被看了个大半,幸好关键部位被挡着,身前又抱着明元,要不然真的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魏知行的身前有明元挡着,明月却没有什么挡头儿,一身软绸的衣裙,紧紧的贴在了身上,称得身形凹凸有致,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较几月前分别之时,竟似又丰盈了许多,有种花儿含苞待放、惹人采摘的美丽。

魏知行赶紧闭上眼睛,脑中摒弃了想入非非的念想,重新睁开眼睛,一脸清明的看着周围的火场,想要找到一条逃出生天的路径来。

空气似凝滞了一般,明月低着头,眼睛低垂,恰好看到男子抱着明元的白晰的手臂。

手臂被泡得发白,上面的黑*头鹰却是越发的明显。

和明月所见过的刺青不同,魏知行手臂上的,是无数的黑点组成的,而那黑点,不是明月所见过的碳香灰点过的小圆点儿,而似乎是,是或深或浅的牙印造成的。

这种牙印明月有几分熟悉,是蛇的毒牙,而这条胳膊上,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只毒牙的痕迹,毒牙组成的“蛇”的图案,或许只是偶然。

想及“大桌子”的娘亲曾经埋怨自己的话,明月的眼睛登时就红了,手指不由得轻触男子*的胳膊,一触即离,那黑点处,竟似凹下去小小的坑儿,让人心酸不矣。

明月低下头来,小小的脸紧紧的贴着男子的胳膊上的黑色印迹,低泣道:“这,就是你替我中了蛇毒后试毒的见证吗?”

无数个冰冷如水的夜,他自己孤身一人,承受着试毒的折磨,而这些,本该由自己来承受的。

明月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空了,已经没有了自己,没有了世界,更没有了知觉,但她却知道,她很疼,很疼很疼,无处着落的疼,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疼。

魏知行想要抽回手,只是少女握得是那样的紧,根本没有让他抽回去的余地。

男子有些尴尬道:“明月,温度越来越高,盐水总会烤干,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总不能站在缸里变成给你下口的萝卜泡菜吧!”

明月虽然抬起了眼,却丝毫没有被男子的“幽默”所打动,而是颇为嗔责的看了一眼男子,上下扫视,轻叱了一句道:“太脏了,下不了口。”

登时说得男子嗔目结舌,无言以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紧一块的淤青、皴一块、裂一块的伤口,外加胳膊上密麻麻

的黑点子,确实是------脏了些,没有泡菜里的红辣椒、白萝卜、绿叶菜来得可爱,好下口,宜下饭。

男子撇了撇嘴,虽然,自己身上全是伤,但恢复好了,也是翩翩公子一枚好不好?身强力壮、青春年少、风流倜傥......总会比红辣椒、白萝卜、绿叶菜圆润可爱、宜下饭的.......

现实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回以重重的一击,现在的魏知行便是如此。

因为火势还是很大,空气很热,二人上半身的盐水终于被烤干了,害得皮肤起了一层“皴皱”,如同一层层的皱纹,让魏知行生生老了三十多岁,变成了耄耋老人了,挥手一抹,手上一层的盐霜.......

魏知行正懊恼自己怎么越来越脏,明月已经扯起了他的手,跳出缸外,肃然道:“我们,唯一的路就是杀出一条血路了,你武功比我强,带着明元走。”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男子坚持着,对于这个提议显然有些怒气。

明月亦肃着脸道:“泯王枯等了一天不放火,偏偏在你到来之前才放火,分明你才是他的终极目标,和你相比,我不过是小鱼小虾。所以,你和明元一起走,别跟着我,更别成了我的累赘!!!”

魏知行苦涩的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可以骗过你,你却未必能骗过我,你将明元交给我,这是托孤,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计划?是什么?是破釜沉舟为殷家人报仇?还是为救你娘她自投罗网?还是想引开众人让我们逃离生天?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依,不放手,就永远不放手.......”

明月气恼的自上而下的指着自己的身体,身体犹不安份的扭了扭屁股道:“姓魏的,别太骄傲自大,你又不是我什么人,还为你引开敌人?疯了吧?自从你离开之后,你看看我,吃得好,住得好,个子长高了一掌,身子丰盈了一圈,财产多了数倍,提亲的人从东排到西,有才华俏书生,有精明少东家,还有.......”

魏知行的身子果然僵硬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明月头上的那只金钗。

由于二人相处的时间大部分处于昏暗时间,魏知行一直未注意到明月的首饰和衣着,原来,她一直戴着金钗------凤凰三点头。

“凤凰三点头”是去年骆平送给她的,自己让魏来一屁股坐成了金饼,如今,它又好好的出现在了明月的头上,是骆平又向她示爱了吗?是她知道了骆平的心意,将它又重新打造的吗?

好生精致,好生靓丽,好生心酸。

魏知行仍旧攥着明月的手,释然的笑了笑,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活着就好,活着,真好。

第三百零四章 果然是龟毛

魏知行固执的执着少女的手,任明月说着再绝然的话,就是不肯松开,带着源自骨子的一种倔强与坚持。

与他一样固执的,还有明元,小家伙分外听明月的话,似抓贼般的紧紧抓住魏知行,生怕魏知行扔下他独自逃跑一般。

只是小家伙的个子矮,被魏知行放下站在地上,还不及魏知行的腿长,因魏知行的手抓着明月的手,小家伙只好退而求其次,紧紧抓着魏知行本就不长的天蚕丝护裆短裤边缘,看着让人忍俊不止。

火势越来越小,烟雾越来越大,待烟雾散尽,怕是泯王就会派人下地道来搜人了吧。

明月心急如焚,绞尽脑汁却是束手无策。

在此情况下,三人冲出去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即使侥幸有命活下来,救走自己这个“贩盐重贩”的罪名,在这个动不动就连坐诛连的时代,只怕也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

成鸿略担不起,魏知行,亦担不起,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泯王,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一言一行。

现在的明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致命的祸端,谁粘上谁就会粉身碎骨。

明月的小脸如汪了一层水一般,恨魏知行不顾风险,却又不忍嗔责于他,又气、又恼、又感动,简直是酸甜苦辣咸在心里轮流过了一遭,说不清什么味道什么滋味了。

火势越来越小,烟雾也渐渐消沉,魏知之眼睛轻眯,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地面上轰隆隆一阵马蹄声疾,魏知行嘴角上扬,反而扯了明月的手前行。

这回,却换做明月不肯走了,支愣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

马蹄声响尚未消失,又一连串巨大的“咚咚”声响彻,这次却不是地面,而是昨日那阵似地底传来的地狱的声音,只是这次更近、更响 ,更加的猝不及防。

“咚咚”声掩映在马蹄声下,不一会儿“哗啦”一声,吓了明月一跳,与魏知行不由得面面相觑。

由于同处于地下,这“哗啦”一声响更为轰动,听得也更加的真切,明月望向声音的方向,不由的大吃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疾步而去。

魏知行生怕明月不告而别,急匆匆跟了上去。

二人大步流星,完全忘记了身后还坠着一个腿短慢性子的小娃子明元,明元怕二人扔下他,手自然加了力,死死扯住魏知行.......

于是,魏知行最不愿意发生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轻如鸿毛般的茧丝短裤就这样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娃子给扒下来了,顺便将殷明元带得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魏知行只惊了一瞬便瞬间反映,立马提起了裤子,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前方疾走的明月,哪知明元许是被摔得狠了,嘴巴一咧就开始啜泣起来,像是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

明月忙回头抱起明元,嗔责道:“你怎么不抱着他,怎么让他摔着了?”

明元顺着指缝儿看着一脸暗色的魏知行,见他并未动怒,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大人般的对明月道:“姐姐,不怪叔叔,是明元自己摔的。”

魏知行眼睛登时就立了起来,本以为自己是只狡猾的狐狸,没想到竟被这小娃子给算计了,怕自己算他扒裤子的帐,他干脆先下手为强,“恶人”先告状了。

明月哪里有心情给他二人断案,继续转身朝前疾走道:“快些走吧,上面的马蹄声不小, 估计是泯王的属下到了,迟则生变,那”咚咚“的声音如果没有猜错,我们可能有救了。”

魏知行抱起明元,跟着明月又往被泯王发现的洞口走去,还未走到洞口,迎面已经走来一人,见到明月一脸的欣喜道:“总算找到你了。”

明月亦是松了口气,想起刚刚的响声,定是成越打通了向山上盐矿的通道,几人,真的有救了。

那日成越赶来救明月,见院中驻扎着霍知州,却独独不见明月,便猜想着明月逃盾 到了地道之中,想着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孤不是对手,这才起了进入山脚的盐矿通道的主意。

想法是好的,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因为他只能适时砸墙,以免惹起外面的人的注意。

前几日时不时发出来的犹如地狱般“咚咚”声音,就是他用石头砸大青石的声音,终于让他在最后一刻砸开了。

四人悄悄进入通往盐矿的封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黑一白、两具快要散架的骷髅,吓得明元紧紧闭上了眼睛,想要抱住魏知行,蓦然想起刚刚发生的“扒裤事件”,转而抱住了明月的大腿。

魏知行眼睛轻眯了一瞬,矮身观看着白骷髅那具尸体的脚掌,竟是比寻常人多了一块骨胳,心里的震动很大。

在大齐国,比别人多了一只脚裳骨骼的人,只有被皇帝抢来的犹迪人。犹迪人身体肌肉墩实有力,脚掌抓力足,个个都是练武的好材料,此事,只有魏炎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

皇帝便有一只这样的秘密军营,以犹迪人为主,大齐人为辅,这人,定然是皇帝的人。

几年前,皇帝派人寻找到了盐矿,不知何种原则死在了此处,而当年,这里曾发生过一次不似瘟役的瘟役,莫不是这瘟役也与他有关?

泯王?皇帝?谁在找盐?谁在制造瘟役?

若让魏知行去猜测,他的直觉竟然是皇帝。

魏知行心理黯然,将两具骷髅捡起,重重的扔到了先前的几具黑糊一片的骸骨中,骸骨登时碎成了无数块,分清哪里是脚骨,哪里是掌骨了。

明月万分不解道:“这尸体时间久远,没有人会相信是你我的骸骨的。”

魏知行摇了摇头道:“这骷髅出现此处绝非偶然,能用尽通天的本事找盐矿,不是泯王的人,就是泯王对立的人,泯王狐性多疑,自然会探纠一番,我只是担心,泯王,会不会前来探纠,宁公主,能不能成功阻止于他.......”

话音刚落,又是轻连数声巨响,无数的巨石倾覆下来,将刚刚打开的洞口,又堵了个结结实实,再起打开洞口,只怕难比登天了。

此举搞得明月丈二和摸不着头脑,这泯王是几个意思?

将魏知行骗入洞口便封死了?他不找盐矿了?想让盐矿永不见天日 ?费了如此大的周章,不会只是为了引得魏知行前来,将他活活埋于地下吧?

几人无暇细想,只能顺着狭小的矿道爬向山脚的出口。

出口在即,让成越始料不及的是,在他入了矿洞口之后,泯王便将他的打发到沧澜山四周,准备埋伏魏知行所带来的人,这里,自然也驻扎着一队。

这一队,非是旁人,正是成鸿略所带的朝阳县的捕快,和马捕头带领的乐阳郡的捕快。

成越将身子缩了回来,一脸的忧色。

所谓的出了虎穴进了狼窝大抵也不过如此。

刚出了明月家地下的地窖,现在又被困在了矿洞里,这若是呆上两日 ,只怕不被捕捉,几人也被活活饿死在里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想当年,成越就是被困在此处,当时守在外面的,是魏知行。

当时的成越,被困几日 ,便被饿得前心贴后背,最后是忍痛薅光了浑身的黑毛,恢复的了人的模样,这才唬住了魏知行。

成越不由得眼睛一亮,摸 摸 索索的回到矿洞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包袱皮来,随即又爬 到了明月面前,轻声道:“拿命闯出去是在所难免了,我们四人,哪怕活下来一个也算是奇迹。看看有谁,想用这个唬一唬人的?”

包袱被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团团的黑毛,不仅打了绺,甚至上面还残余着活着的白色的虮子,说不出的让人恶心。

就是这样一团黑乎乎让人无比恶心的毛发,看得明月却是心花怒放。

将一大团黑毛递向魏知行道:“这朝阳县之人都知道这沧澜山北麓有黑毛怪,扮成它,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与我这个罪犯也能撇清关系了。”

魏知行眼色沉没的盯着明月,懊恼道:“不要想着赶我走!你过得幸福安康,我可以视而不见;你若遭逢凶险,我岂能置你于不顾?即使是在天涯海角,我也会闯上一闯,救你一救。待救过了,再形同陌路不迟。”

这是什么逻辑?

可以同患难不能同富贵?还是佛系的爱情?

明月实在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嫣然一笑道:“你别瞎想,以为我是为你着想,我只是想着,你飞窜而出,那些人又岂会不追?追走了,我就可以大摇大摆的从这里走出去了。”

明月又看了看成越,嫣然一笑道:“师傅,你怎么连这么邋遢的黑毛都留着?就不怕有一天将小虮子养成大獅子!?”

成越翻了一计白眼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它们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血’生成的,自然留得,给你拿出来,算是便宜了你们!爱用不用。”

明月有轻叱一声笑道:“师傅,爱用,爱用,您这么大年纪,还长得这么年轻,完全是这黑毛的功劳。”

“还叫黑毛?”成越又不高兴了,眼睛瞪得能夹人。

“长寿毛?”明月一本正经的胡说,心里则是哧之以鼻,乐得开了花,这论起长寿来,自然是乌龟最长,成越的毛如果被称为“长寿毛”,岂不是就是“龟毛”?

话说,这成越是越来越龟毛了。

第三百零五章 羊毛长不回羊身上

一听明月夸自己“长寿”,成越坦然受之,脸庞微微扬起,双手背在身后,嘴巴下弯成八字,说不出的傲骄和自得。

实在让人难以想像,那些腌臜的黑毛,是从这么一个自恋的老头儿身上薅下来的,那些龌龊的虱子, 是在这么一个干净的老者儿身上“寄居”下来的。

最匪夷所思的是,时隔这么长时间,这些“寄居者”竟然没有被饿死渴死,可见这“黑毛”的“营养价值”有多高。

对于长寿一事,恐怕连成越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在他独居北麓期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知道外面今昔是何年,亲戚朋友是否健在。

平日里不敢出北麓,因缺少盐份,经常吃松针、食露水,以汲取叶片里少得可怜的微少盐份。

与明月接触后,成越一改过去几十年的生活习惯,吃喝拉撒睡,除了不近女色,己与常人无异,渐渐也开始出现了常人所见的灰发,开启了正常的生老病死轨迹。

对于明月给“黑毛”起的“长寿毛”绰号,成越还算是满意的。

明月看着一团团、一绺绺的腌臜黑毛,将心中狐疑问了出来:“师傅,你这‘长寿毛’虽长寿,但薅下来容易,长回去却难,不会想着硬生生粘回去吧?用什么来粘?给谁粘?”

成越目光 闪了闪,放射出一抹奇异的色彩来,对明月眨了眨眼,道:“俗话说,弟子承袭师傅衣钵,你是我徒弟,师傅给你的,自然得由你接着。”

唉哦勒个去!!!

明月惊得向后退了两大步,看着一团团的黑毛,浑身都痒了起来。

小说里有丐帮帮主继位,要接受众弟子吐口水之礼,自己不过认了个师傅,如此奇葩的“继承衣钵”不说,还要被粘一身的黑毛,还是脏得不能再脏的黑毛,这是何道理?

明月的态度明显取悦了成越,呵呵笑得那叫一个诡异。

魏知行看了一眼黑毛,对明月的态度感同身受,肃然道:“成越,羊毛出在羊身上,从你身上拨下来的,粘回到你身上合情合理。”

成越忙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道:“羊毛是出在羊身上,但羊毛纺的衣裳,哪个给羊‘穿’回去了?我看,明月若是不‘穿’,就给你‘穿’吧!免得你冻成了白条羊!!还有,我是明月的师傅,又是大你的长辈,别一口一个成越!”

魏知行脸色一窘,将身子往暗影里凑了凑,嘴上却不饶人道:“你虽然痴长魏某人数岁,但心智未必比魏某人痴长多少;你虽然是明月的师傅,是长辈,但我也是明月的‘义父’(一夫),咱俩是平辈,礼上往来,我叫你成越,你也可以叫我魏知行,魏某人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明明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明明是与明月眉来眼去,还冒充明月的“义夫”!简直是乱-伦!!简直是禽兽!!!

成越恨得牙痒痒,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魏知行对他就以平辈而居,更谈不让什么尊重。

明月不理会二人的争执,目光投向那一小撮黑毛,久久不语,若有所思,半天才道:“一夫,师傅说的没错,这黑毛还是‘粘’在你身上最为合适。”

看着明月突然转变的态度,魏知行心里一突,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不再执着于让成越“羊毛穿回羊身上”,而是对明月道:“成越说的对,还是得你来继承师傅的衣钵,‘穿’在你身上最为合适。”

只一会儿,这身黑毛突然由三人嫌弃的东西,成了互相谦让的香馍馍。

三人心中清楚,这黑毛怪平日里虽然是朝阳县向阳村人人惧怕、个个喊打的对象,如今却退而求其次,成了相对安全的身份,扮成它,反而安全多了。

毕竟,泯王的人可以对任何人感兴趣,却不会对一个野兽感兴趣,哪怕那野兽是向阳村村民的公敌,与他都毫无干系。

于是,三人推来推去,谁也不肯穿。

一旁的小明元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有所悟的看着魏知行道:“叔叔,你没衣裳穿,还是你穿吧,免得再露出小牛儿来怪罪明元。”

魏知行脸色登时胀得通红,眼睛瞪得如同村口的老黄牛,恨不得将明元一眼给瞪哑了。

小明元吓了一跳,忙摇着小手道:“叔叔,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魏知行狂跳的心刚刚回落平复,只听小明元继续道:“明元说错话了,叔叔莫怪明元,叔叔的是大牛儿,不是和明元一样的小牛儿.......”

魏知行觉得自己心口沤了一团血,血红血红的。

明月终于明白了自己刚刚错过了一场春光乍现的好戏,为避免魏知行尴尬,尽量忽视明元的话,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一夫,我和师傅,就连明元都认为你来扮‘黑毛怪’最为合适。你扮了黑毛怪,其一你可以吸引大部分的兵力,我和师傅的压力也能缓上一缓,甚至可以借机逃跑;其二你可以回去堂堂正正的做回大司农,有你这个‘靠山’在,后续我也可以多一线生机。”

明月说得无比真诚,魏知行却大抵是不信的,尤其是明月越发笃定的眼神和坚定的口吻,越是笃定,他便越敢肯定,这其中有诈。

魏知行挽起明月的手,好言相劝道:“答应我,不要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儿,也不要做任何形式的牺牲,更不要先顾着让我逃生。这些年来,我遇事无不谨小慎微,算无遗策,化解 了无数危机,抵挡了无数政敌,保姐姐安康顺遂,佑太子地位安稳。你要相信我,这次,也能化险为夷,护你周全。”

明月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魏知行,男子的眼是那样的坚定,让人心里瞬间安定了不少;。

她知道他,虽没有王侯将相般权倾朝野,却是三品的大司农, 皇帝的心腹; 虽没有传承百年的家族势力,却是皇后唯一的弟弟,太子的舅舅。

她相信他,为了亲人可以不遗余力; 为了爱人可以精疲力竭,可是,天道未必筹勤。

不遗余力未必换回来功德圆满,精疲力竭未必换回来幸福顺遂,否则,整个魏家,不会被政敌倾轧,最终人口凋零,现在只剩魏知行一人;

否则,地道口处,不会被倾倒巨石,最终深埋三人。现在更是逃出生天无望。

魏知行可能有他的计谋,如他所说,拉虎皮做大旗,他用计引来了皇帝唯一的妹妹----宁公主,让皇帝三思而后行,让泯王投鼠忌器,不敢胡乱造次,最起码,在泯王没有明目张胆判乱之前,不敢明着挑衅皇权,不再发生当年假瘟疫事件,让无辜的人,被当权者的争权,搞得家破人亡。

明月目光一瞬,未见一丝惊喜,心中的沉重丝毫没有减轻,难得的轻声软语道:“我答应你,不做无谓的牺牲,不做没有价值的事情。”

魏知行轻舒了一口气,瞟了一眼脏兮兮的黑毛,再行确认道:“你来扮黑毛怪?”

明月摇 了摇头,再行确认道:“向阳村的百姓,只传北麓有黑毛怪,并不知道黑毛怪是雌是雄,更不知道黑毛怪有没有幼崽儿。你武功好,可以带着明远逃出去。师傅和我都会武功,你引走一部分人之后,我和师傅逃出去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如此这般相劝,魏知行也难免动摇,眼睛直直盯着明月,想从中看同一些端倪,而此时的明月,眼睛是如此的澄澈,让人觉得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是一种亵渎。

男人咬 了咬牙关,最后确认道:“你敢保证,我带着明元出去,你和成越立即马上寻机逃走?不做画蛇添足之事,更不做亡羊补牢之事?”

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肃然的脸,在看到黑毛时突然变得明朗,若被早晨第一缕阳光给融化了。

成越不嫌脏的抓起一小撮黑毛,在魏知行的身上隔空比划着,寻思着这些黑毛的原始存在 ,好将它“复原”到它该在的地方。

是胡子?看滑顺不像;

是头发?看长度不像;

成越自魏知行的头部开始笔划,逐渐向下移动,以求确定它的来处,以及它的归去。

一处一处的试过 ,仍找不到它的归处,成越的脸瞬间皱成了核桃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表情如同表演杂技的小丑。

魏知行看着成越如同娃子般的幼稚行径,本来因受伤而惨白的一张脸,顿时乌黑了一片,面色颇为不善道:“你竟然连自己的黑毛长在什么地方都忘记了,真怀疑你当初是怎样对自己下得去手的!!这绺头发离老远就闻到了它有一股臭泥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它的原身是‘藏污纳垢’之地。”

成越脸色一黑,用手掌紧紧挡住魏知行身体某处无法言说之处,无比懊恼道:“你这是威胁,血淋淋的威胁,什么藏污纳垢之地!!!”

见成越如此小家子气的模样, 又拿着黑毛往自己身上笔划着,话里意有所指,分明是影射自己被殷明元扯了裤子之事,无比懊恼道:“成越!!!‘藏污纳垢’之地!我说的是‘咯吱窝’!你往哪里比划呢?老头儿,你是成心恶心我是不是?!你想什么呢?为老不尊!思想太过复杂。”

张牙舞爪的成越僵在空中,脸色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第三百零六章 泥菩萨过河

成越拿着一小绺黑毛,比划来比划去,被魏知行一顿呛白,使得自己心灵再度受挫,如同前些时日和明月打赌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在捡了“包子”“花卷”“馒头”之后打了一次漂亮的翻身仗,这次,也不例外,也要打败了魏知行才心甘不可。

成越眼珠转了转,将那绺黑毛夹在腋下,腾出双手。

在魏知行以为自己劝动了成越,要贴回薅掉的黑毛,重新做黑毛怪的时候,只见成越双手摊开,低下头来,喉管蠕动了两下,“呸”的吐了口唾沫,还是那种 上了火的浓痰,本身看着就恶心,成越竟然还恶趣味的在手心里搓了搓,将黑毛根部蘸满了粘稠,拿在手里。

明月和魏知行顿时石化了,尤其是魏知行,脸色白的比盐石还要白, 喉管亦蠕动了两下,只不过,成越吐出的是痰,魏知行是呕吐,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 一般, 最后吐出来的是酸溜溜的水。

成越脸上露出了“早知如此”的笑容,状似“关切”的拍着魏知行的胳膊道:“明月让你扮成黑毛怪,你便扮黑毛怪还则罢了。”

魏知行眼皮狂跳,连呼大事不妙,回头果然看见成越手里的那绺黑毛,已经被成越在一拍胳膊之际,完全的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成越尤不放心的在上面狠狠的按了两下。

魏知行颇为嫌弃的将成越的手打落,落下的手掌处,那一小绺黑毛“倔强”不倒,摇曳生资,被风吹着,毛色去了几层土色,竟然发亮了好多,如同动物的皮毛一般。

魏知行伸手去扯那黑毛,被明月一把抓住手腕,眨着濡湿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魏知行道:“一夫,你,不想引开那些人,不想救我了吗?”

少女眼睛里冒着点点星光,让人看着颇为不忍。

魏知行咬着下唇,委屈的看着自己右胳膊上的腌臜,随即紧闭双眼,抬头挺胸,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成越颇为开心的咧着大嘴,小声乐道:“你想全身的黑毛都用俺的‘金痰’粘,俺可没有那么多,也搁舍不得!还是让明月还给你粘吧。”

成越从盐石堆后面,摸索出一只坛子来,胸口起伏的闷声笑着,让明月不由得相信,若是没有外面那些捕快,他定要笑得震颤了整座沧澜山,惊冻了整条月亮河。

打开坛子,里面是一坛子蜂蜜。因为成越经常吃烤肉,又在山脚住,所以明月准备了各种调料,全部堆在了矿洞里,其中就有抹肉表皮用的蜂蜜。

明月不由得打了自己打结了脑袋一下,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凭白让魏知行被成越欺负,恶狠狠的翻了下白眼儿道:“师傅,以后你的猪蹄,永远也没有了。”

成越颇不以为然道:“小翠、宋娇娇都学会了,哪还用得着你?”

明月听罢却是一脸神伤,小翠已经走在了逃亡京城的路上,本想让她得到魏知行的庇护,哪成想,魏知行千里迢迢,反而返回到了向阳村;

而宋娇娇又身怀六甲,丈夫婆婆惨死,自己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被自己所累。

小手被另一只大手圈起,轻声软语道:“怎么不给我粘了?”

明月一怔,抬起眼睑,一双清澈笃定的眼映入自己的眼,让她有一种恍忽,不知是他的眼中有自己,还是自己的眼中有他。

心中不由暗暗回暖,暗暗笃定,自己,再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关切自己的人,爱护自己的人,如那些黑糊糊的枯骨一般,永远静寂在这片山里,不能,绝对不能。

少女绽放了一个模糊的笑,拿起一小撮一小撮的黑毛,一点一点的粘在了魏知行的胳膊上,不一会儿,便变成了黑糊糊一条胳膊,颇有几分黑毛怪的样子。

粘了两条胳膊,该粘身体了,魏知行却摇了摇头,脸色一红,分外坚定的将护心禙子脱了下来,直接套在了明月的外衣上,眼里有种无法拒绝的坚持。

明月恍然,没有拒绝魏知行的好意,直接拿起黑毛,在魏知行的胸口粘了起来,黑毛本就发痒,被明月的小手一弄,更加的发酥,让一向宠辱不惊的汉子,心里头,半是酸涩,半是甜蜜,半是唏嘘, 半是欣慰。

待全身都粘上了黑毛,整只活脱脱的黑毛怪本尊了。

男人只透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凝滞的看着明月,毛茸茸的大黑手,拈起明月白晰稚嫩的小手,叮嘱道:“你不要做冒险的事儿,我的队伍就在这山林之中,我出去就与他们汇合,再请了宁公主过来,定能护你们周全,千万别冲动做傻事,听到没?”

“罗里八索!”明月娇嗔的看着魏知行,将坛子底的蜂蜜抹在嘴里,咂咂的品尝着,伸出小舌在嘴唇周遭舔 了一圈,有些干裂的唇顿时闪着一层蜜色,煞是好看,看得魏知行不由得有些痴了。

少女伸出手来,捋了捋魏知行腌臜的脸上黑毛,猝不及防的踮起脚尖,在黑毛间的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一触即离。

少女看着怔在那里的男子,皱着小小的鼻尖,状似恶狠狠道:“美女与野兽,以后,你这只‘野兽’就是我的了。不许在外面招蜂引蝶,听着没?”

魏知行忍俊不止,将唇边少女残留的蜂蜜舔进了口中,意尤未尽道:“我这一身黑毛,有招蜂引蝶的本事 才好。”

明月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任谁见到现在的魏知行,只怕都会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吧。

成越却呵呵一笑,指着魏知行的一身黑毛,颇不解风情道:“就这一身黑毛,才要招蜂引蝶,谁让他涂了满身的都是蜂蜜呢?晚上还好些,这要到了青天白日,啧啧啧,这罪,有得受了.......”

明月和魏知行两双眼睛如冰冷的月光般射了过来,吓得成越登时噤了声。

明月挽起男子的手,一直顺引到矿洞口,向外面的方向努了努嘴。

魏知行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明月,嘴形无声的说着两个字:“等我”。

明月鼻子一酸,却忍住眼泪,微笑着点了点头。

男子这才如同离弦的箭般向外冲去,在夜色的掩映下,竟是如此的迅雷不急掩耳。

朝阳县的捕快在火光中见了黑影真容,吓得一起尖叫道:“是黑毛怪!黑毛怪!!”

黑毛怪的身影这才似挑衅似的向东而去。

马捕头一脸晦色道:“这黑毛怪出现得如此蹊跷,不可大意,一部分人去追它,格杀勿论。”

马捕头吼了两遍竟然未见有人去追。

回头看向自己的人,一个个看着幽深幽深的莽莽丛林,面面相觑,显然对这里的地理环境不熟,不敢贸然入内;

回头看向成鸿略的人,一个个看着黑毛怪逃离的方向噤若寒蝉,显然对黑毛怪惧意十足。

马捕头脸色一沉,对自己的手下怒吼道:“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就跟着老子追黑毛怪去!!!”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乐阳郡的捕快们哗啦啦全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跟着马捕头去捉黑毛怪去了,只留下瞠目结舌的朝阳县的捕快们,眼睛瞟向他们的成大人,希望也“爷们”一回。

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期盼中的大人,不仅没有“爷们”般的硬气一回,反而讪然解释道:“这慌山野岭的,阴气太大,雾气又浓,蛇蚁蜂虫不在少数,自然不能站着撒尿,万一呲出只毒蛇怎么办?受伤是小,咬到子孙根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一向温文迩雅的中年大人,嘴里又是“撒尿”、又是“子孙根”,说着说着,不一会儿就说的捕快们立功心切的心思淡了不少。

成鸿略半调侃半肃然的对李成悦道:“你肚子不好,早晚得上茅房,不如一会儿给大家示范示范,如何去茅房。”

李捕头的脸刷的红成了红布,拜亲生儿子李山给“开”的“利尿”的药,李成悦已经跑了无数趟的茅房,而且轻车熟路,自成体系,确实,不用站的。

李成悦不明白成越是何用意,但还是照做了,似模似样的拿着一只树棍,边走边打草坷,轰着里面的蛇蚁蚊虫......

成鸿略则眼睛幽深的望向黑毛怪逃跑的方向,这是成鸿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黑毛怪,看那身形,只觉得有些似人的肢体动作,心里总有一种与明月有关联的感觉。所以才没有急着去追赶。

成越饶有兴致的趴在矿洞口,见乐阳郡的所有捕快们已经被“黑毛怪”引走,不由得挑了挑大指,心想还是明月“老谋深算”,真如她所说,让魏知行当了“活耙子”,从一群捕快老手里逃脱,还真是难于上青天。

如此一想,对明月的敬佩之情更甚,只是没想到明月会这样的狠心,看刚刚的临别一吻,可是浓情蜜意得很,这明月,不会先是牺牲了爱人,下一步牺牲师傅吧?

成越心里一突, 随即却又释然了,即使是那样,大抵自己也是愿意的,谁让,他已经将明月当成自己的女儿般的存在 了?

成越有了这个想法,身子便慢慢退回矿洞,刚要与明月商议引走敌人之事,只见头上黑影一闪,“当”的一声响,随即头昏目眩、不醒人事。

明月叹了口气,自我解嘲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来自首啦。”

明月将成越和明元都拖至了洞口,洞口茅屋并没有人影,那些人都在草坷处不知蹲在里面做什么,时不时还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明月乘机将明元和成越拖至茅屋上方的巨石处,用石块掩盖了一半,只觉得肩膀处被人轻轻拍了拍,明月条件反射般回头,将那人重掀在地,定睛一看,竟是成鸿略。

成鸿略忍着疼没有喊出来,轻声道:“灯下黑,你隐藏在茅屋就好,跑出来做甚?”

明月苦笑着道:“成大人,你们均是聪明人,何必互相隐瞒,此事如果我不现身,反而逃出生天,说得过去吗?只怕你百口莫辨,我娘、明星和明旧不仅保护不了,你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第三百零七章 现在死不得

成鸿略见明月话中有话,半是嘲讽,半是薄凉,讪然回道:“你也说了,你我皆是聪明人,又何必打马虎眼,索性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你没想到我拦住了手下之人,不让他们去一起追黑毛怪,反而阻了你的去路。我不是有意留下抓你,只不过以为那黑毛怪与你有关罢了。即使是现在,你若想走,我的人绝不拦你。”

明月轻叹了一声,指着成越和明元道:“你是官场中人,有诸多身不由己,我不会为难于你,只请你帮我,将他二人送出去。”

成鸿略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成鸿略叫过来李成悦,附耳交待了一番,李成悦随即将成越扛在了肩上,扔上一匹马背,自己又抱着明元乘一骑,飞驰电掣而去。

成鸿略转头询问明月的打算。

只见明月惨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火花呈现美丽的弧度,直直的飞向了茅草屋,星星之火,迅速窜起,整座草棚烧红了半边天,映明了沧澜山。

成鸿略大惊失色,急忙抢过火折子,只是为时己晚,茅草屋干燥,又遇火势,灭火己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烧落了架,露出里面黑黝黝的盐矿入口来。

成鸿略恼怒的望向明月,明月已经无所谓的摊开双手道:“火势一起,泯王与霍知州马上到,马捕头会立即返回,你可以‘大义灭亲’了,多好的立功机会!”

成鸿略气得直跺脚,明月这是舍了自己,成全了大家,即可以让自己在泯王面前有了功绩,不再追究刘氏母女;又可以将马捕头招回来,给“黑毛怪”逃跑的机会;更可以暴露了盐矿的位置,打不想暴露盐矿的泯王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箭射三雕。

明月将手再次递到成鸿略面前,倍加诚恳道:“以后我娘她们几个,就拜托给你了。”

成鸿略眼色一红,终于将镣铐带在了少女纤细的手腕上,那样的细,似乎一使所力便会折断一般。

不一会儿,泯王与霍知州便带着人巡了过来,马捕头亦去而折返。

看着烧成灰烬的茅草屋,两路人马俱是一惊,尤其是泯王,看到了黑黝黝的矿洞洞口,以及从里面抬出来的几块完好的盐石,一张白胖的圆脸,已经臭成了一张晦暗的黑脸,看得人心里发毛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泯王才阴仄仄道:“所有看到今日之事的人,本王一律有赏,但若是走露了消息,那就准备给全家收尸吧。”

成鸿略心中暗暗透了一口气,幸好马捕快回来的及时,上百人的捕快与几百人的侍卫队,同时看到了盐矿入口,知情者众多,若是只有朝阳郡的几十个捕快,只怕立刻、马上被泯王灭了口了。

泯王阴恻恻的走到明月身前,上下打量,对身侧一个低矮的侍卫道:“看这仪容气度,没有爱妃高贵;没有爱妃典雅,更没有爱妃绝色.......唯一的就是比爱妃年轻了些.......”

那低矮的侍卫不屑的抬眼,将一身腌臜的明月尽收眼底,轻叱了一声:“年轻是好事吗?年轻就是稚嫩,黄毛丫头一个,不解风情.......”

明月看着“小侍卫”吹弹可破的肌肤、怒火中烧的双眸,颇不以为然的点头道:“明月的喜好确实与前泯王妃不同,泯王妃喜欢年老的,年老的成熟,最解风情了.......”

几句话明褒暗贬,讽刺刘嘉怡选了和自己父亲年纪差不多的泯王,果然够“成熟”,连头发胡子都灰白了; 到最后还以和收场。

刘嘉怡心中的火气憎憎上窜,抽出手来,“啪”的一声打在了明月的脸颊上,恼羞成怒道:“下贱的胚子,临死还嘴硬!!!”

一耳光不解恨,又“啪啪啪”甩了好几下,明月的脸颊被打得立即胀肿起来,原本的小窄条细脸,登时变成了肿包子脸,让人不忍直视。

刘嘉怪虽男扮女装,下手却毫不容情,掌掌带风,掌掌见伤,打得她自己的手也跟着痛了起来,手掌心儿红扑扑的。

刘嘉怡后知后觉的住了手,嘴角上扬道:“休想惹怒于我,以后有的时间折磨你。”

泯王瞟了一眼正在用石头封堵的矿洞洞口,眼色晦暗道:“爱妃,要折磨就现在折磨吧,回去只能笞尸了。”

刘嘉怡心里颇为不畅快,自己还没有见到魏知行,没有当着他的面羞辱于她,让他追悔莫及、痛彻心扉,甚至示弱于己,怎么这么快就要处死了?笞尸哪里有折磨活人来得有趣?!

泯王哪里管刘嘉怡心里所想,将一把匕首递到刘嘉怡面前,张嘴催促道:“快动手吧,迟则生变。”

这山上隐含着好几股力量,无论哪一股救了明月下来,不用逼供,这盐矿之事便会天下皆知,皇帝定会更加关注乐阳郡,自己精心部署的盐荒、铺就的盐路全部化为泡影,化有利为不利。

刘嘉怡接过匕首,尖尖的匕首尖刺直对着明月,用力向前一送,却在胸口之前,怎样也送不向前了。

刘嘉怡心肠虽坏,狠辣异常,算计毒辣层同不穷,但让她自己亲自动手杀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无论是堂堂相府小姐,亦是尊贵的泯王妃,都没有经历过,手抖动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儿,刘嘉怡的手干脆承受不了匕首之重,“咣当”一声落了地。

泯王低头亲自将匕首捡了起来,不屑的摇了摇头。

从古至今,凡有野心者,无不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视 死如归的魄力,加上毒如蛇蝎的心肠。

这刘嘉怡,和自己不远迢迢来到乐阳郡地界,算是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和自己一起搜山前来,算是有视死如归的魄力; 就是这心肠,虽然算不上好,但离毒蝎,终究还是差了一小截。

泯王对着身侧的四个“渔翁”道:“王妃见不得血,又想折磨于她,你们想了办法吧,别让王妃心里不解气。”

四人得令,举步向前,分左右而立,一伸手,手里的鱼杆吐出白色的线来,两两交叉,两根缠过明月的脖颈,两根缠过明月的纤腰,被分立两侧的“渔翁”扯着,逐渐加深了气力。

喉咙被越勒越紧,窒息得明月眼睛肿胀,大脑天眩地转,偏偏又晕不得。

虽然明月对死已经有了认知和决心,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总免不了有种求生的本能,张大着嘴,贪婪的吸吮着偶尔进来的一丝丝空气;

腰际被勒得越来越紧,让你怀疑他们要将明月的腰生生的扭断,丝丝进肉,条条见痕,腰部如炸裂般的难捱,一寸一寸的要被人生生撕裂 一般。

再见了,亲人们,再见了,魏知行。

明月的大脑里,闪现着魏知行珍重的那句“等我”。她多想答应他,可是,她真的等不了了,自己的存在,也许本身就是错误,害死了一个又一个,如此这般,甚好。

一阵箭矢之声划破夜空,直击四个渔翁的手,渔翁忙撒开手,身子向后疾退,本能的围在王爷身前,保护起了泯王爷,生怕泯王遭了暗算,有任何差迟。

明月倒在了地上,眼睛模糊的看着突然冲至自己面前的人儿,嘴角上扬,想扯出一个微笑来,却是半天也没牵动嘴角,一丝力量也积聚不出来了。

“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包庇贩私盐的罪犯吗?”泯王颇为不悦道。

魏知行脸色一片阴暗,努力克制着慌乱的心神,淡然施礼答道:“泯王言重了,下官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彻查盐矿矿脉而矣,这主犯死了事小,失了盐矿可是大齐之根本,这个罪名下官担不起,王爷怕也是担不起吧?”

“哈哈哈.......”泯王毫无征兆的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瘫在地上贪婪喘着气的明月道:“魏大人说得好笑,这不过是一个贩盐农户的亲着,怎么可能与盐矿有关,本王己经审过了,杀一儆佰,免得以后有人效之。”

魏知行耸了耸肩道:“王爷,这人犯现在死不得,她重要不重要,一探便知。”

不一会儿,从围墙之外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牵着十几条大大小小的狗儿,那狗儿见到明月甚是兴奋,头摇尾巴晃。

牵着狗儿的两个人儿,见到小脸肿胀、脖子勒痕,软弱无力瘫在地上的明月,眼色不由得一红。

小的那个干脆泪流满脸,想要冲上前来,被后面的大人给扯了回去,深深的按了按手心,小人儿抽噎着将眼泪忍了回去。

这二人,非是旁人,正是魏来,和被魏来及时救回来的成高儿。

见明月如此情景,魏来心里的自责再次排山倒海的冲溢上来,恨不得以身带之。

本来,他想按明月的安排,将小翠和几个娃子托镖局送往京城,自己则要留下来去救明月;

当听朝阳县的捕快说成大人的继子“明松”遇险时,他隐瞒了小翠,带上熟悉“明松”味道的“撩汉”、“撩妹儿”以及它们的八个狗娃子,去寻找“明松”。

皇天不付有心人,狗儿们不负所望,通过成高儿留下的珠丝马迹,成功的找到了失踪的“明松”,才知“调包”成了成高儿之事。

再回头解救明月时,与魏知行的人马相遇,这才有了这一幕。

魏来一直以来颇为崇拜明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所以才分轻重缓急,私自决定,先救孩子,随后救明月。

哪成想,明月如此的“不堪不击”,险些误了卿卿性命,从魏知行黑暗暗的脸色不难想象,一旦闲下来,自己定要被主子给惩戒了。

成鸿略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儿子成高,眼睛终于红了,一直压抑的心情终于舒缓了许多,对魏知行原本的三分怨怼,转化成了十分感激,这份恩情算是记下来,也彻底站好了队,彻底化入了魏知行的阵营。

第三百零八章 原来是因为蜂蜜

泯王的眼睛阴恻恻的看着魏知行,不知魏知行弄来这十条狗做什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狗儿们脱了魏来的掌控,“撩妹儿”和“撩汉”直接扑向了明月,幽怨的哀叫着,用软软的舌头舔舐着明月,明月强打着精神,抱着狗儿的脑袋,眼泪濡湿了眼眸。

魏知行的去而复返,让她的心情更加的复杂,内心里,她不想再连累他; 可是,在生死攸关之际,他的出现,让自己的心,温得如泉水,暖的似火炉,她甚至后悔,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儿,刚刚就和他一起逃出生天,不管任何人,不愧疚任何人,自己,只是自己。

明月的眼睛贪婪的巡着魏知行的身影,如飞蛾扑火,似流萤映月,似乎眨眼间都会错过。

魏知行却如陌路人般,不看她一丝一毫,而是紧紧的盯着泯王爷,如临大敌。

同样殷切的看着他的还有泯王身侧的刘嘉怡,不知是因她穿着侍卫的衣裳,魏知行没有注意,亦或是根本不想答理于她,魏知行连瞟都瞟上她一眼,视她如同身侧的上百名的侍卫一般。

八条狗得令分散各处,鼻子翕动着,只一会儿,便齐聚在被泯王命人填补的洞口之处,“汪汪汪汪”的狂叫着,甚至还用前爪刨着土层、石块儿。

魏知行嘴角一扬,对泯王再次施礼道:“王爷,恕下官逾越了。”

大手一挥,身后的银甲侍卫就要向前,泯王的侍卫却横刀相挡,双方箭拔弩张,千钧一发。

泯王眼色阴沉,冷然道:“魏司农,殷家因贩盐被我乐阳郡所擒,大人不分青红,派出数条狗来挑衅,所为哪般?魏司农是在置疑本王的话吗?还是魏司农忘了自己三品官的身份,来挑衅本王这个千岁爷?还是皇帝陛下对本王有所狂度?”

魏知行状似恭谨的深施一礼道:“此言差矣,王爷不仅是皇帝陛下的亲皇叔,又是大齐国的镇国神兵,对陛下忠贞不二,苍天为证,日月可鉴,陛下对王爷信任有嘉,此行完全是下官的意思。这大周国关了私盐盐路,对北疆虎视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下官急于寻找新的盐路,一心为公,王爷定会体谅下官的拳拳之心。”

泯王嘴角上扬笑道:“魏司农,既然是你的意思,那就好办了。这人犯,你带不走。因为,她犯的是本王的案; 这山,你也挖不得。因为,它是属于乐阳郡、本王的地界。”

魏知行嫣然一笑道:“王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乐阳郡,即是王爷的地界,更是陛下的地界;王爷,即是王府的王爷,更是陛下的王爷。这人犯,带得; 这山地,亦挖得。”

泯王爷眉头不由得皱成了狠狠的川字,不怒反笑,拍着巴掌叫好道:“魏司农所说甚是,臣子是陛下的臣子,疆土,是陛下的疆土。请问大司农,皇帝陛下的圣旨呢?有了陛下的圣旨,这人犯,你带得; 这山地,你挖得; 否则,别怪本王制你个以下犯上、假传圣旨之罪。”

魏知行耸了耸肩,饶有兴致的看着八条狗,如嬉戏般刨着石子,竟刨出一个深有半米的坑,静默的如同,他本身就是来看狗挖洞的。

泯王颇为不耐烦道:“魏司农,夜深露重,别得了风寒,还是快些离开吧。”

魏知行转换了肃然的脸庞,取而代之 的是一脸的微笑,略带几分小心、几分谄媚道:“泯王爷,下官进来之时,见‘渔翁’正要处死女犯。即然处死,就意味着对王爷己然无用,不如舍给下官,让下官人尽其用,查出殷家贩盐案的幕后供盐之人,若以顺藤摸瓜,查出另一条周国的盐路来,以解我大齐缺盐之燃眉。”

泯王眼皮轻撩,语气轻漫道:“魏司农,此言差矣,这人犯之所以要处死,自然是犯了本王的威严,本王身为皇亲贵胄,岂是一个农女所能冒犯的?自然杀鸡儆猴,警告那些个不开眼的,以扬我大齐之威严。所以,此犯不仅要处死,还要斩立决。”

几句话下来,含沙射影的讽刺魏知行不知天高地厚,在泯王的地界给泯王脸色,早晚被处死。

魏知行装傻冲愣般忽而威胁,忽而谄媚,忽而阴冷,忽而摆道理,耐何他使出了三十六计,这泯王皆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弄死明月。

魏知行轻叹了一声,对魏炎耳语了几句,魏炎转身而去,不多时请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马装,轻松自在,眉峰如剑,英气逼人,让有有种飒爽英姿之感慨。

女子看着还在热闹刨地的狗儿们,好奇道:“皇叔,这些狗疯了吗?在刨什么?莫不是那石头下面有你的人痾的屎坑儿?”

女子边说边嫌弃的用手挡住了鼻翼,似乎味道已经扑面而来。

几百人的捕快们和侍卫们,从未如此亲近的看过皇室中人,更不了解她们这些贵人的为人做派。

在屑等小民的印象中,王子们都应该是挥手指点江山的俊彩人物;公主们都应该是美丽不可亵渎的画中仙子,哪成想这唯一见到的公主,一张嘴便是这些市景粗鄙之言,这动作也着实让人忍笑忍得肚疼。

众侍卫和众捕快几乎是同时低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从来没有听到公主说过的话,当自己的耳朵是摆设、毫无用处一般。

泯王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肃然道:“宁儿贵为金枝玉叶,即便事实真是如此,也万勿说在嘴上,以免失了皇家体面。”

宁公主“扑哧”张嘴笑出了声,似娇似嗔道:“皇叔,宁儿失了皇家体面的事,岂止是这一件?多一件能如何?少一件又能如何?”

这失了说话的体面,与她找男人的失体面比起来,完全是小乌见大乌了。

宁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且是唯一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自然百般宠着,万般娇着,养成了不拘小节,率性而为的性格。

皇帝唯一没有满足宁公主的,只有一件,就是第一次确定宁公主的附马时,宁公主的中意之人不仅没有入选,还不知所踪,多年寻找,生死未知,这成了缠绕兄妹间的一件心结。

为了解开这心结,在宁公主第一次和离之后,皇帝隔三差五给妹子“送”附马; 宁公主却不领情,隔三差五的“休”附马,这名声也就越来越糟了。

宁公主脑海里闪烁着魏知行答应自己的约定,脚步轻快、大步流星走到明月面前,在看清明月头上的“凤凰三点头”饰物之时,脸色竟然怔凝起来,久久不曾移开。

在大家以为宁公主会僵冻成雪天里的一道风景之时,宁公主突然对着明月的后脑,手起掌落,干净利落的将那把钗子收入手心里,神情凝重了半天。

在大家猜度她有何问题之时, 宁公主调整了下面色 ,尽量让自己变得温暖,近乎于哀求的口吻对泯王道:“皇叔,这女犯,宁儿有些重要事情要询问于她,你先别杀她,将她移交给魏大人的手下。”

泯王眼色清澈,斩钉截铁道:“好宁儿,不过是一个女犯的事儿,王叔答应你便是。只是贩盐之事已经呈报给了圣上,后续需得千里迢迢押送回去,这也是王叔为何想就地处死而不想押送的原因。为免陛下对本王因盐而屡获嫌隙,需要魏大人亲自押解犯人回京,与犬子齐阳郡王一起面圣。”

宁公主连忙称是,随即带着魏知行等一行众人匆匆下山而来,直奔朝阳县城的祥云客栈。

泯王目送着魏知行离去,直到魏知行的人马渐行渐无。

泯王这才微笑着对身侧一脸铁青的刘嘉怡道:“爱妃,你我即己和离,你还是和你的情郎汇和的好,至于能不能报仇,怎样报仇,全凭爱妃的真本领了,不过,本王还是劝王妃不要得手的好,否则,魏知行那里,不好交待哦。”

刘嘉怡气哼哼从鼻孔里轻叱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追随魏知行的人马方向而去,如此孤身一人,如此踏步而行,如此晦暗天色,看得人分外的楚楚可怜。

霍知州急道:“王爷,要不要属下派几个人保护王妃?”

泯王抬眼望了一眼霍知州,不怒而威,不嗔而责,霍知州顿觉脖后生风,连忙噤了声儿。

泯王语气颇为不满道:“霍知州?本王,哪里来的王妃?”冰冷的态度直达内脏,让人猝不及防。

霍知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发一言,更不敢再自做聪明。

泯王不再理会霍知州,对着成鸿略道:“成县令,今夜便在殷家下塌,日后派人驻扎殷家,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成鸿略唯唯答诺,感觉着阴莽莽的气息道:“王爷,属下另外留下几个人,看守这山脚地,您看可否?”

泯王点了点头,颇为好奇的看着侍卫们劳做着,用土和碎石块儿填补着刚刚狗儿刨土的地方。

“慢着!” 鬼使神差的,泯王终于将心中的不甘与孤疑呼出了声音。

众侍卫面面相觑,耐心等候,不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泯王这句“慢着”是何用意。

“挖开!”泯王终于下了第二道指令,侍卫们沤血般的对着矿洞洞口开启了第二轮疯狂似的挖掘。

洞口被重新挖开,搜查一番,直到有人将那只破碎的蜂蜜坛子交到泯王手里。

泯王眼色轻眯,半天难得展颜一笑道:“原来是因为蜂蜜。”

狗儿们能迅速找到盐矿的洞口,不是自己所担心的狗儿们对盐有识别能力,而是被魏知行诱吃了蜂蜜的味道,狗儿们只是单纯的找它们认为的剩下的峰蜜而矣。没想到,这狗 太过聪明,竟然成了官员,

第三百零九章 最大的敌人

因山脚的茅屋已经烧毁,泯王爷和霍知州是不可能眊在山脚的,却不完全任何成鸿略,只得留下马捕头一行,成鸿略反而得了解脱,到山下三房得了一处土坯屋来住。

睡至夜半,听得笃笃的敲窗声,成鸿略打开门,李成悦慌张的闪进屋内,所喘嘘嘘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成越,成越被泯王的人给抓住了。”

成鸿略将手指放在唇边,四处张望,忙扣紧了房门,将蜡烛吹熄,这才摸着黑压低声音问道:“那娃子也被抓了?泯王的人看清是你没?”

李成悦摇了摇头,后知后觉成鸿略看不清楚,这才轻声答道:“被包围前,成越将我和明元隐藏起来,他引开了泯王的人,我偷偷绕回了县城,将明元送到了成二先生处,没有人注意,回来时 ,我推说 是回县里吃药,也没有人注意。”

成鸿略轻舒了口气,抓住了成越一人,总好过抓住了三个,更好过李成悦被发现。

李成悦懊恼道:“这泯王的行事分外的蹊跷,属下看到魏大人押着明月回了县城,竟不似久战的模样,泯王与魏大人势同水火,对盐矿更是寸土必争,怎会毫发无伤?”

成鸿略轻眯了眼睛,联想着白日的种种,总觉得眼前朦了一层雾,伸手去揭那层雾时,却发现后面还是雾霭沉沉,看不分明。

如同,魏知行分明知道山脚地下就是盐矿,为何不继续挖出来?

如同,泯王先前是想杀明月的,为何在宁公主出现后,却又改变了主意,轻而易举的让魏知行带走了人;

如同,泯王做了顺水人情,为何偏偏让魏知行押着明月亲自面圣,还要齐阳郡王一起陪着;

如同,宁公主为何见到那钗子,脸色突变,一向傲倪一切的娇贵公主,为何低三下气求泯王放了明月,她要问明月何事?

如同......

总之,一切都变得不合常理,睚眦必较的泯王变得大度;刁蛮任性的公主变得温和;狡猾多端的司农变得愚笨.......

不对,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对,总有哪个环节是自己所想不到的。

成鸿略绞尽了脑汁,到最后只想通了魏知行的想法,他是以将盐矿公布天下为要挟泯王,换取明月的暂时生还,最起码,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心安。

至于宁公主与泯王肚子里打得什么算盘,算得什么帐,他却怎样也猜度不出来了。

向阳村的成鸿略一脸愁绪,自己未完成明月所托之事,“丢”了成越这个大活人,不知道如何向明月交待了。

而朝阳县的魏知行亦是一脸颊的愁绪,一脑门的官司,细想着泯王的每一字每一句,虽然结果在自己预料之中,过程和自己想的却完全不一样,最起码,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得多。

当时的情景时,宁公主一开口要人,泯王直接就开口答应了,这和他平时的作派完全不同,这种谦和的态度,更是不可能在曾经的情敌、现在的政敌之间应该存在的。

一定,有特别的目的。

可是,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当时的宁公主,抢过了明月头上戴的凤凰钗。

这钗子是骆平送给明月的,是京城里最新流行的花样,花样还是从宁公主府上一个老嬷嬷手里传出来的。

伸*钗子,莫不是宁公主气恼于别人和她戴了一样的钗子?还是另有原因?

魏知行摇了摇混乱的思绪,试试浴桶中的水,感觉冷热适中,这才脱下外袍,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皮毛来。

当时魏知行一心救明月、成越和明元,以身诱敌,如鼠戏猫般跑跑停停,吸引了大部分敌人,可谓是酣畅淋漓,只是人再强大也有力竭的一天,更何况他如同深入狼郡的猛虎?

正在此时,山下着起了大火,马捕头又不是个愚笨的,怕中了黑毛怪的调虎离山之计,便调转马头冲向山脚下。

魏知行心里一突,一种不好的想法迅速上涌,直冲天灵盖,知道自己势单力孤,强忍着没有冲下山来,反而去找自己留在山中的黑鹰军,请来了宁公主做阵。

为防自己被敌人认出是黑毛怪,魏知行重新套了一件衣袍,将露在外面的肌肤上的黑毛全部薅了下来,被衣裳遮挡的地方,大部分还在。

伸手去撕那黑毛,黑毛被成功扯下来,却因蜂蜜发干粘著,被扯得皮肤也疼,一片殷红不说,上面竟残留了无数的蚂蚁,看着黑糊糊一片,让人不寒而慄。

魏知行却无知无觉般,继续扯着黑毛。

房门轻扣,魏炎静默的走了进来,打开一只白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的药粉尽数倒入浴桶中,轻声道:“主子,您先润润身子,太疼了。”

魏知行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道:“泡在水中,又是蜂蜜,又是蚁尸、又是黑毛、又是虱子,腌臜得很,那样不如杀了我。”

魏炎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十分想说,在粘黑毛之时,亦是有蜂蜜、有黑毛,有虱子,只差了一个蚂蚁而矣,怎么就没见你嫌弃,还不是乖乖的粘了?

又是一阵“撒拉”之声,又是几道黑毛褪下,留下了几十只蜂蛹而动的蚂蚁。

魏炎只好从怀中又拿出一只瓷瓶来,倒出里面香芬四溢的水来,轻轻拍在了魏知行的患处, 一股清凉之感散遍了四肢百赅,被蚂蚁咬的红肿也消除了不少。

魏知行一把抢过瓷瓶,加快了撒掉黑毛的速度,瓷瓶里的香芬之水,如同不要银子的清水一般的用着。

看得魏炎好生心疼,嘴里嘟喃道:“这是被老虎所伤才用的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用在了被蚂蚁咬上,真是大才小用了.......”

魏知行没好眼色的瞟了一眼,嗔道:“让你给明月送去的药可送去了?脖颈儿的淤青可消了?腰上的伤可重?”

不说此事还好,一说此事,魏炎的怨怼更大了,分明是主子心心念念着对方受伤,却又不肯亲自去见;

分明让自己去诊伤,却因男女授受不亲,不能亲眼看伤口,只能让小丫头隔空传话,费了好些时间。

回来又看到主子一身的腌臜、一身的蚂蚁、一身的红色点子和肿胀,真不知道主子在山上之时是如何忍的,又是如何镇定自若的面对泯王的。

终于撕下了一身黑毛,魏知行走进了浴桶里,浑身顿时有种刺痛的疼,却又掺杂着一种舒服,就这样,靠在浴桶背上,半天不曾言语。

在魏炎以为主子睡着的时候,男子却开口了,轻声道:“魏炎,这个局,我该怎么破?”男子的声音里,带着慵懒,又带着无奈。

魏炎半天不曾言语。这个局,看似好破,只需皇帝一句话;

却又着实难破,因为皇帝这金口,比哑钟还难开。

从始至终,皇帝,从不是一个枉开一面的仁慈人物,宁错杀一千,不放进一人;

何况,中间还搪着一个泯王,除非,有十足的把握钳制住泯王,否则,皇帝绝不会在表面上打破他与泯王的好叔侄关系的。

别说是一个殷明月,就是百个殷明月,万个心腹魏知行求情,也是无济于事。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皇权,这就是残忍。

魏知行救明月,所面临的阻碍,不仅是盐矿或贩盐一事,有霍知州、有泯王,有刘嘉怡,还有-----皇帝。

这也是魏知行瞒着皇帝直接来向阳村的原因,这也是魏知行仍关着明月和不敢见明月的原因。

一句话,明月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医治,吃最好的膳食,镣铐却不能除; 监舍更不能出,一旦破了例,传到高高在上那人的耳朵里,不用求情,明月就会直接斩立绝了。

魏炎沉思了片刻,才黯然答道:“主子,您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从刚刚撒伤口之时,魏炎就已经知道,主子,定要救明月的,最起码要多一些筹码。就如同人身上长了脓,只有挑破了,才有好的可能。

魏知行淡然一笑,似自言自语道:“大树之虫蛀之痛,自然是刮树取巢,永绝后患。这一次,九死一生,却值得一搏。魏炎,你知道怎么做了?”

魏炎点了点头道:“恕属下愚钝,主子是让小的去挑拨大周与镇北将军之间的摩擦?”

魏知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然,又不尽然。泯王属地乐阳郡,即有铁矿又有盐湖,偏偏盐糊出了血荼鱼之事,久不得治;泯王私下建立了与周国的私盐商路,如今又有盐矿的传言,两叔侄之间早就恨不得杀了对方才得以安枕,只不过都不愿意先动手罢了,以免堵不住幽幽众口,一切,只少了一个引子而矣。这战乱,便是个引子,而引子的引子,就是大齐国少盐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第一被怀疑的,就是拥有私盐商路的泯王,这一招,不用再推波助澜,泯王这个屎盆子是扣定了。

魏炎暗暗竖了大指,这个“脓包”被挑破了,对于主子,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消灭泯王的成算,受益最大的,却是远在边疆的李放父子,他们在边疆积威尚在,即使过程可能艰难些,但最终一定会建功立业的,即使不成功,主子也会让它成功的,因为,主子,是输不起的。

主子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和高高在上的那位。

主子,除了丢了刘嘉怡那次,就再也没有算计输过。

在外人看来,魏知行不思进取,不会审时度势,对皇帝若即若离;甚至为情远离朝堂,婉拒权势,游历四方,奢侈无度;对皇帝交办的事情,可以尽心尽力,却又似乎隐藏着自己的主见,说是心腹,却从未推心置腹。

只有魏炎知道,只有这样的魏知行,这样的皇后外戚,才换回了皇后与太子的地位平稳,才换回了魏家安然若素若干年。

这就是平衡,这就是皇权。

第三百一十章 莫大的讽刺

沐浴做罢, 魏知行穿好宽松的衣袍,如水帘的水珠顺着长发滴落,男子伸手轻撩长乱,掖于耳后,宽大的袍子袖口滑至上臂,露出细长匀称的手臂来。

与书生白晰如藕的手臂相较,男子的手臂上散落着黑色的蛇痕,让人多了一丝沧桑之感;

与武士虬实有力的手臂相较,男子的手臂又多了几许淤青红肿,让人多了一抹怜惜之情。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般的存在,只一抬眼睫,便凝结成雾,让人猜不透心思,不由得驻足,移不开双目。

一阵慌乱如山的敲门声响起,魏来慌慌张张的脸色出现在门前,刚要上前施礼,身后已经跌跌撞撞进来一个女子,一身狼狈,衣裳松散,头发蓬乱。

见了魏知行,嘴巴先扁了起来,嘤嘤的哭泣,扑进了魏知行的怀抱。

魏知行眉头轻轻一皱,身子僵直着,却是未动分毫,转换成轻声软语道:“怡儿,你怎么来了朝阳县了?你的侍女仆从呢?你怎么有这么多处擦伤.......”

不问还好,一问,女子的哭声由小转大,越发的不可收拾,半天堪堪收住啜泣,哽咽道:“怡儿、怡儿在秋宴上,被,被歹人绑回了乐阳郡,到了此处才知晓,竟是泯王的人,怡儿好不容易才得以逃脱.......”

魏知行眼睛微瞪,颇为诧异道:“怡儿?竟有这等凶险之事?”

刘嘉怡低眉敛目,状似楚楚可怜; 众人所不见之处,却是咬碎了银牙,恨苦了魏知行。

别人不知道此事,刘嘉怡却再深知不过。

宁公主府上,那场宴会上的突袭事件,本就是泯王故意设下的陷井,就是想试探殷明月与刘嘉怡,一个小小农女,一个天之骄女,哪个在魏知行心目中更加的重要。

与她二人一起失踪的,还有堂堂的宁公主。

如果魏知行当时选择的是救公主,刘嘉怡也不会如此这般的生气,只能认为魏知行在感情与仕途之间,更加注重于仕途。

偏偏那时那刻,魏知行第一时间去救的,是殷明月,一个刘嘉怡从未放在心间的女人,输得口不服,心亦不服,越想越恨,觉得自己的名字和殷明月的名字放在一起被人提及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魏知行平静的向魏炎使了个眼色,魏炎讪然道:“那个,王妃.......”说完才蓦然意识到称谓不对,遂改口道:“刘小姐,您身上的剐蹭之伤不在少数,亟需上药,尤其是腿上这道,如不早早医治,极易留下疤痕。”

刘嘉怡娇羞得头低得更深,轻轻喃语道:“行哥哥身上有伤,怡儿身上亦有伤; 行哥哥能挺得、怡儿也能挺得,定要蒹葭相依,鸳鸯相偎,不离不弃。”

魏知行嗔责的瞟了一眼刘嘉怡,挑眉竖目,怨责道:“怡儿怎能如此不以自己身体为重?以后切莫如此不爱惜自己。”

魏知行向魏炎使了个眼色,魏炎忙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来,递给刘嘉怡道:“刘小姐,沐浴清洗伤口后涂到伤处,定不会留下疤痕。”

刘嘉怡心中虽恨,却也不想跟自己过不去。

刘嘉怡离开京城之时,被泯王伪装成被歹人绑架走的,侍卫一个没有,丫鬟婆子皆无,完全依赖泯王的人;

泯王要她回到魏知行身边报仇,许是为了更加激起魏知行的怜香惜玉之情,泯王连派个人保护她的措施都省了。

刘嘉怡就是这样孤身一人、徒步走了一个时辰,连夜穿过黑漆漆的山路,不仅衣裳被树枝刮破了,走路走得脚掌起了泡,连手掌也因为拄着木棍,擦掉了一层皮。

刘嘉怡伸手去接魏言手里的那瓷瓶,偏巧瓷瓶落在她受伤的伤口处,一个拿不稳,瓷瓶疾速下落。

魏炎凭生研究医药,对药品自然十二分的上心,本能的伸手去接,与同样伸去去抓的刘嘉怡相向,两双手抓在了一处,一触即离。

魏炎情知不妙,未待刘嘉怡发火,先发置人的将手重新放在了刘嘉怡脉博处,面色凝重而肃然,本来想兴师问罪的刘嘉怡只好噤声,刚好最近肠胃颇为不服,索性任由魏炎号脉诊治。

魏炎脸色越发的凝重,不时的瞟向魏知行,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知行脸色发黑,疾言令色道:“魏炎,怡儿的身体怎样?快快说将出来,急煞个人。”

魏炎重新向刘嘉怡施了个礼道:“刘小姐,您、您怕是有了.......”

“有了?”魏知行眼睛瞟向刘嘉怡平坦如无的小腹,不知往下怎样询问、怎样吩咐了。

最怔然的莫过于刘嘉怡,盼孩子盼了六七年,比盼星星盼月亮还要艰难,在自己彻底以为无望的时候,却又怀上了,对于自己,这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与报复。

为了魏知行,自己帮他找丈夫泯王谋反的相关罪证,甚至不惜和离;

为了泯王,自己再次回到了魏知行身边,却报着复仇的想法。复仇的对象,又是自己未出世孩子的父亲......

刘嘉怡的一双琉璃美目不由得再次瞟向魏知行,藏在心底数日的那份徜徉再次涌上心头,只觉得,男子,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给了自己一个种子,在自己体内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魏知行看着刘嘉怡的脸色,由粉色变成粉红色 ,再由粉红色转换成红色,涌在嘴边的话又生生噎了回去,头一次觉得,其实有时候,自己也是一个残忍的人,而且是杀人于无形、伤人于无度的那种极致。

刘嘉怡嫣然浅笑道:“行哥哥,你给明月妹妹画的画我一并拿来了。你既然打心眼里喜欢妹妹,纳了便是。”

面色是如此的诚恳,让人分辨不出几分真几分假来。

魏知行忙将手指放在唇边,一脸肃然道:“怡儿且噤声,殷氏明月如今是重大嫌犯,在大齐江山社稷之前,个人生死荣辱、儿女私情皆要弃若敝屣,等闲视之。”

第三百一十一章 认不认孩子

刘嘉怡用纳明月为妾之事来试探魏知行的心思,偏偏魏知行不上钩,反而果断的划清了与殷明月的关系,仿佛再深的感情,在皇恩面前,都轻如鸿毛,都会快刀斩乱麻,情断义绝。

本来应该高兴的刘嘉怡心思却倍加沉重。

凭刘嘉怡对魏知行的了解,他何曾是一个说断就断的人?任何人都可能是薄情之人,唯独他,不可能。

否则,就不会有当年与泯王金銮殿争嘉怡之事,更不会有月前千里奔袭舍嘉怡救明月之仇。

解释等于掩试,欲盖而弥彰,反而说明了一切。

刘嘉怡被怀孕的消息冲溢得幸福的头脑,如同当头被泼了一头冷水,无尽的烦恼,瞬间再度侵袭而来,冲击得刘嘉怡心中烦乱不矣。

没有孩子,她可以按和泯王约定的,向明月报仇,一并连魏知行也记恨着受诛连;

有了孩子,她却不得不改变原有的约定,向明月报仇,却不能诛连魏知行,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更是自己的执念。

刘嘉怡周身无形的刺瞬间悄无声息,如同收了爪子的猫儿,任谁也想不到,它乖顺的眼,温和的脸,之前还有过锋利的爪。

女子的手本能的抚着还很平坦的小腹,羞红着脸,香颈低垂,浑身都徜徉着幸福的味道。

她所看不见的上方,男子紧紧皱着眉头,如科考殿试,遇到了今生最大的问题,不知道如何来处置这个未出世的娃子。

这个突然来世的娃子,对多年未孕的刘嘉怡而言是半忧半喜,忧的是自己与泯王刚刚和离,在魏知行这里身份未定; 喜的是自己喜添麟儿,还是和自己心爱的男人;

这个突然来世的娃子,对年轻的大司农而言却是半惊半忧,惊的是刘嘉怡笃定自己是孩子的父亲;忧的是,他虽然不能亲口认下这个孩子,却也不能否认这个孩子。

这是个对自己百利而唯一害的筹码。

这百利,自然是让刘嘉怡成为自己这一阵营的人,反算计泯王;

这一害,便是他要如何向明月来解释与刘嘉怡的关系,还有这个新鲜出炉的“儿子”-----虽然在娘胎里还不到两个月而矣。

两个新晋成为“父”“母”的魏知行与刘嘉怡,表面上欣然接受,心中则是风云变幻,连自己也摸不清自己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因为一路辛苦,又有了身孕,刘嘉怡被魏知行呵护着送回了房间,并亲自挑了一个得力的小丫鬟伺候着,可谓是无微不至。

出了刘嘉怡的房间,魏知行直接奔了宁公主处,却被告知宁公主连夜去了牢房探视殷明月。

魏知行顿时抹了一把冷汗,万万没想到,这个公主竟然背着自己夜审了殷明月;

魏知行脚步匆匆直奔关押明月的牢房。

说是牢房也不是牢房,因袁四娘逃跑时放火,牢房毁损过半,殷明月是“朝廷重犯”,自然就看管得牢些,以免再有贼人偷袭。

临时改成牢房的房间离魏知行并不远,很快,就走到了那房门前。

透过窗子,看到宁公主映在窗棂上的黑色影子,那影子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怒,如同失了小鸡崽儿的老母鸡,浑身炸着毛,而对面的女子则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哪有一丝一毫的犯人的自觉?让对面的宁公主,有种歇斯底里却又无可耐何的感觉。

魏知行不由得淡然一笑,这殷明月总是有让人抓狂的本事,这宁公主也不例外,不知明月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竟让宁公主气得浑身炸了毛,拿殷明月毫无办法。

魏知行反而不担心了,转身对着如同木偶般矗立在两侧的两个黑鹰军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严加看守吗?你们第一次跟我出来就是这样干事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放过任何人进来,包括我自己,更包括公主,这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两个黑鹰军脸色登时一囧,本来心头十分的愧疚,争速疯长,成了百倍、万倍的愧疚,恨不得用刀抹了脖子以谢罪过,眼睛如抽筋般拼命的眨着,瞟向一侧的房山。

魏知行顺着黑鹰侍卫的眼色方向望去,只见一侧的房山处,幽闲的站着二十几个公主的侍卫,勾肩搭背,塌腰送胯,好不松散,却意外的,这二十几个人,几乎又做着同一类的事情。

有一个将身侧伙伴的头发薅下来一根,将刀刃朝上,毛发一扔,玩吹毛可断的游戏;

有一个将夜壶放在身前不远处,用箭矢玩着投壶游戏;

最无聊的一个,甚至用匕首砍着地上的蚂蚁玩.......

玩的游戏没,却都是兵器不离手,刀尖、箭尖、匕首尖......全都指向两个黑鹰军,一脸得色。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两个黑鹰军不给公主面子,他们就要让两个黑鹰军好看了。

难怪这两个黑鹰军矗立得腰杆溜直,背后被这样多品的冷兵哭“关注”着,身处其中的人,又怎能泰然处之,真正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魏知行好不着恼,瞪着两个黑鹰军道:“他们人多,还是你们人多?他们精练,还是你们精炼?公主你们不敢得罪,这些一个月前还刚刚被你们所救的残兵败将,你们还不敢得罪吗?!”

两个黑鹰军面面相觑,这二十人虽然是乌河之众矣,不足为惧,可官大一级杀死人,这公主,可是“千岁千千岁,还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妹子!

黑鹰军被皇帝赏给魏司农之前,是负责保护皇家出行侍卫的,换言之,公主是黑鹰军的老主子,魏知行是黑鹰军的新主子,帮着新主子、拦住老主子,只怕这黑鹰军还没有那个胆量。

魏知行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公主身份尊贵,拦不住公主我不怪你,但拦住个知府你们还是能做到吧?”

两个黑鹰军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别看这些侍卫无品无阶,但毕竟是在皇家身前做过事的,狐假虎威的本事几乎渗进了每一根汗毛,自信心迅速得以回炉,腰杆又硬了起来。

魏知行这才满意的对两个侍卫道:“你们二人是黑鹰军中挑出来的轻功最好的,原因无他,就是想保证殷明月毛发无伤的回京接受殿审!记住,有任何威胁到殷明月性命的风吹草动,你二人就要以救她为先,即使有我在也不行,你们的任务就是将她安然无恙的送到陛下面前,不让任何人有借口接近,如果宁公主再次进了此处,就要立刻马上通知于我,耽搁此事的后果就是永远滚出黑鹰军!!!”

两个黑鹰军脸色有些发白了,魏知行说的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对黑鹰军来说,除去了黑鹰军的籍,却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黑鹰军是皇家护卫编制,保护的人,不是皇帝,就是皇家的贵亲,忠诚是他们的标志,筛选起来分外的严格,加入进来的,可以父死子替,可见其忠诚度之高。

两个黑鹰军顿时一脸肃然,眼睛不再瞟房山处的公主侍卫,而是眼睛紧张的盯着窗棂上的黑色影子,一瞬也不肯错过。

明月向对方摊过手来,公主从头上摘下一件首饰,在明月面前晃了晃,却是不肯交还给明月,如猫戏鼠般,颇为自得的将首饰重新戴回自己头上。

明月不以为窘,反而嫣然一笑,低头说了句什么,只见宁公主重重的将手拍在桌子上,犹不解气,伸手抄起桌上的一碗茶水,连碗带水的扔向地面上,“哗啦啦”一阵瓷片碎裂之声,在这夜半里分外的刺耳。

在宁公主抄起另一只茶碗之时,几乎同一时间,两个黑鹰军同时飞身而起,身如猎豹,快如闪电,直接撞破了窗棂,飞身到殷明月面前,还未等魏知行看清明月的近况,两个黑鹰军已经一左一右,一个拎起明月的手镣,一个拎起明月的脚镣,几乎同时,如抓了兔子的老鹰般,将殷明月在空中带着跃出了院子,随即消失在莽莽深夜里!!!

这是什么情况?宁公主懵了,魏知行也懵了。

想起自己刚刚交待的事情,魏知行又恨不得吞回自己的舌头,咽回自己说过的话,这种一根筋的黑鹰军,轻功再好,他也不敢再用了,他的明月,手腕和脚腕又被勒疼了吧?!

魏知行一脸担心的望向莽莽丛林,半天沉默不语。

宁公主也顺着残窗之中跃了出来,委屈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与当初刁蛮放“人茧”的公主判若两人。

宁公主撅着嘴嗔责道:“本宫帮你要回了人,就是这样气人的?不过是问它一件饰物的出处而矣,她一会儿说是捡的,一会儿说是打造的,见我审的狠了,竟说、竟说是她情人送她的.......”

“情人送她的”,魏知行瞳孔猛缩,自己,这几月不在,纠究错过了什么?纠竟又发生了什么?骆平不过送了一只黄金的凤凰三打头的钗子,她便答应做骆平的娘子了吗?不,不是,宁公主说是情人送她的,应该还没有成亲,但是已经很紧密了.......

自己曾想过,一切,只要她活着就好,可以,真正的事到临头,自己,却是那个最难受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难解之困局

魏知行尽量压下心中的酸楚,疑惑道:“宁公主,这不过是普通的金钗子,这新式样还是从你府中传出来的,坊间戏苑为此还编出了一凄美的话本子,‘凤凰三点头’因此而闻名,满京城殷实的人家,都会给自己家的女儿准备一支,做新嫁娘的时候配戴,公主能忍得下全天下嫁娘的效仿,为何独独对这一支耿耿于怀呢?”

宁公主眼色晦暗,重重叹了一口气,在魏知行以为她会吐出什么密辛之时,宁公主却“扑哧”一声笑了,笑纹越来越大,眼睛弯成了月芽儿。

魏知行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眼睛张望,只见前方几丈处,二十几个御林军将刀箭重重叠叠的置在两个黑鹰军的脖子上,二人脖子梗直得不敢动摇,又被赶着向前走,肩上架着殷明月手镣和脚。

明月则像待宰的猪一样,被二人狼狈不堪的抬了回来,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心里恨的,不是宁公主,不是御林军,而是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愣头青,好好的“救”自己干嘛,搞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跟着在外面晃了一圈,然后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被放在地上,明月一咕噜爬起来,腰杆想再拨得溜直,想重新拿出刚刚和宁公主对峙的勇气,在见到魏知行后,却气馁得如同险些溺亡、刚刚从河里爬出来的猫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魏知行感觉自己的心又被软化了,静默得如一块石头,眼睛却偷偷觑着明月浑身上下,看看哪里的伤加重了。

脖颈处,是被殷家打晕时留下的青紫;手腕、脚腕处,是被脚镣勒出的淤青;手掌处,有被火烬抹过的碳黑......

这一身的伤啊,可怎么是好.......

魏知行脸色颇为不悦的对黑鹰军道:“蠢笨如牛!!人家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就不能倒打一耙,招朋唤伴、以多胜少!?孺子不可教也!你们二人可以回京了!!”

这魏知行,句句都在谴责这犯错的二人,字字却含沙射影的骂御林军忘恩负义,说得一众御林军羞愧难当,灰溜溜将刀枪剑戟收了起来,退至了房山的暗影处,再也不敢出来放肆了。

两个黑鹰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二人谨遵大人教诲,将殷姑娘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不是小的怕死逃命,而是泯王带着人回来,小的势单力孤、不是敌手,殷姑娘若是再落入泯王之手,吉凶难料,小的自主主张返回来了。”

魏知行不由得再次眉头紧锁,泯王回来了?这件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盐矿口子在何处,二人心知肚明,泯王更是视做隐秘至宝,定要守在那里的,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回来?

不一会儿,一片嘈杂之声传来,包括成鸿略在内的几百号人都涌进了县驿丞,本来若大的县驿丞顿时狭窄得令人窒息。

魏知行向泯王施礼道:“如此夜深,王爷星夜返回,莫不是向阳村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泯王一脸现出一抹难过,眼眸里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来,一声叹息似比线长,无限忧愁道:“魏司农有所不知,这天怕是要降大祸于大齐了!!!”

众人一惊,无不竖着耳朵听着下文详情,不知离开时好好的,为何此时便“降大祸于大齐”了!

听泯王说明原委,最忧愁的不是泯王,反而是明月,眼泪扑籁籁就落了下来。

如泯王所说,他们睡至夜半,突然虎啸獅吼,一片沸腾,兽潮汹涌而至,瞬间侵吞山脚,涌进了整个向阳村。

兽潮所向披糜,所过之处,哀鸿遍野,人哭牲亡。

家中是青石房子的,还能紧闭房门负隅顽抗; 家中房子腐朽的,摧枯拉朽般,瞬间倒塌。

有的人醒了,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野兽撕裂,哀哀呼救;

有的人没醒,只以为是梦魇缠身醒不得,好不惊悚。

小小的向阳村,由原本详和美丽的富山村居图,瞬间变成了十八层人间炼狱。

明月腥红着眼,拖着手镣的手点指着泯王侍卫,眼睛似喷出了火般,不由怒吼道:“你们为什么不救向阳村的人?!为什么?你们,个个身怀武功,银铠亮甲,武器精良,为何不救救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任他们被野兽吞食?”

众人脸色一红,马捕头喃喃答道:“向阳村所属朝阳县,乐阳郡的捕快直接管不合适。”

明月呵呵冷笑一声:“你是说,向阳村不是乐阳郡所辖,那你们来这里呼风唤雨、怡气指使的做什么来了?”

马捕快登时禁了声。

明月眼色冷然的看向成鸿略,成鸿略羞愧的低下了头,李成悦忙辩解道:“大人急着回来布防城镇,防止野兽侵入县城,与整个向阳村相较,全县的百姓安危才是重要的。”

明月再次冷笑一声:“重要?如果,向阳村成高儿呢?是加援县城还是死守向阳村?”

李成悦顿时脸色羞红了,不用回答也知道,如果里面有成高儿,只怕不仅当时在向阳村的捕快们要全部留下相救,甚至还要请县驰援。

明月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得人心好酸好痛。

向阳村毁了,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向阳村就这样毁了,即使里面有嘲笑她的人,欺负她的人,背后暗算她的人,可他们,毕竟都是鲜活的生命啊!还在嗷嗷待哺的娃子,还有走路痛难的老妪......

无论如何,自己也做不到,对他们的生命被蚕噬而熟视无睹。

看着歇斯底里、莫名其妙的明月,泯王侍卫统领乔统领冷然道:“小小女犯,端长了一张巧嘴,那些贱民之命,成千上万,也抵不过王爷一人尊贵之躯。”

明月登时就不笑了,这些话,在这里,总是被所有人认同着,甚至那些所谓的“贱民”,也是认为自己的生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明月微微笑了笑,扬了扬本就消瘦的小脸,傲然答道:“蝼蚁之命与麒麟之命,乞丐之命与贵胄之命,在我殷明月眼里,均无甚区别。有区别的,不过是臭皮囊之外的金镂玉饰而矣,生不能带来, 死亦带不去。”

将乞丐与王爷并驾齐躯,乔纳好生着恼,提刀就要冲向明月。

魏知行闪身到了明月身前,冷笑道:“乔侍卫,你的手伸长了吧?她现在是本官的犯人,是要押解回京的,有了差池,你亲自向皇帝谢罪还是向王爷谢罪?!”

乔纳瞟了一眼魏知行,又偷觑了一眼恹恹的收回了刀,算是给魏知行一个面子。

魏知行生怕明月再说些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向泯王施礼道:“即然王爷回驿馆下塌,下官这就带了人犯和属下之人,去客栈或大户家中借住。”

泯王爷忙摆了摆手,颇为善解人意道:“魏司农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魏司农手上的重犯要紧,容不得出半点差池,还是在驿馆下塌的好; 本王亦是如此,手上亦有重犯,只好与魏司农一起挤在这驿馆了,这人犯既然认识,也可以关在一处,好生管理。至于侍卫们,各留下两成左右,其他的都可以到驿馆外去住了。”

泯王眼色轻眯,双手手掌击打了两下,泯王府侍卫从外面押进来一人,直接送到了魏知行和宁公主面前。

乔统领无比倨傲道:“还望魏大人海涵,牢房己毁,房间又紧张,此犯又与大人手上的人犯是旧识,只好关于一处了。”

魏知行凝视 了半天乔纳,直到瞧得乔纳以为自己眼睑生了眼屎儿,鼻孔淌了鼻涕,用手一个劲儿的擦脸,魏知行这才冷然道:“相识或不相识,皆是男女有别,这二人不能关于一室。 不过本官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让殷明月独居这么大一间‘牢房’,确实有些浪费,这样,你带着人辛苦辛苦,在中间连夜搭上一堵墙,由一间‘牢房’毁成两间‘牢房’好了......”

夜半里让人砌墙,别说材料不足,就是材料足了也没有人敢打,民间有个说法,说夜半砌墙,遭遇鬼打墙,一辈子都逃不脱这个诅咒,有哪个胆小的愿意触这个霉头。

明月躲在魏知行身后,看着被泯王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成越,心里发酸,偷偷挠了挠魏知行的手心儿,偏魏知行似听不见似的,仍旧固执己见。

明月气得好恼,干脆探出身子,急色道:“我愿意。”

“我不愿意。”成越有气无力的答道,面色更加的晦暗。

可惜,两个阶下囚还有什么话语权,直接被众人忽视掉了。

泯王冲着明月微微一笑,此时,他倒有些欣赏起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来,对魏知行笑道:“魏司农,犯人而矣,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事?莫不是大人与人犯似曾熟稔,照拂一二?”

魏知行怔了一瞬,随即忙不迭的摇头道:“哪里哪里,下官听从王爷的安排便是。”

魏知行向看管明月“牢房”的两个黑鹰军使了使眼色,二人聪明的走到泯王府侍卫面前,想将成越接过来。

泯王的人并未为难二人,轻易的就将成越松了手,成越的身子顿时如一滩泥般向地上滑动,眼看着就要瘫在地上,幸好明月手尖眼快,堪堪扶住成越道:“师傅,你怎么了?”

问完此话,明显看到了成越眼眸深处的无限痛苦,明月恨不得吞回自己幼稚的问话,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成越是被挑了手筋脚筋了。

无限的愧疚排山倒海般的侵袭而来。

将成越带入了“牢房”中,将成越放在了太师椅内,手指颤抖的摸着结痂处,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法解脱的自责当中,只冥冥中觉得,所有的一切,甚至兽潮,全是因自己最初的贪念所致,造成今日无解之困局。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两悍女斗法

明月和成越俱被关进了牢房,魏炎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白色的瓷瓶,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上,一脸戾色,低沉着声音道:“上了药,别在去京城的半路先死了。也别起什么狡猾的心思逃避罪责,累得我们一众莽夫跟着受牵连。”

成越怒目而视,讥讽道:“你个翻脸无情的东西,当初求着明月做好吃的时候连狗八都不如,现在.......”

明月忙叫了声“师傅”,阻止成越继续嗔责魏炎。

成越的脑袋一根筋,但明月不是。她岂会听不出魏炎的话外之音?

魏炎是在暗示自己,自己别起了歪心思,再逃跑或自杀,连累了“一众莽夫”,这“一众莽夫”说的哪里是别人,不就是“一夫'------魏知行吗?

这魏炎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却不曾看出自己就是不想连累了魏知行而“自投罗网”,本想泯王会立即杀了自己泄愤,没想到自己辗转返侧,最后竟成了魏知行的阶下囚,想“死”都不成了。

现在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活着,最起码要活到进京见了皇帝,然后,才能去死。

魏炎的这些话绝不会是魏知行让转达的,魏炎冒着被主子责罚的风险警告殷明月,足见其对魏家忠诚之心。

明月心中甚至是庆幸的,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 ,没有落在那个笑面虎泯王手里,也没有落在那个脸色阴晴不定的狗屁公主手里,而是落在了魏知行手里,虽然他的脸,此时冷漠得如同陌生人,但偶尔的热烈眼神儿,和日渐消瘦的面庞,足见他的心比自己的心更加的火热与煎熬。

“好。”在魏炎推门而出之时,明月默然的吐出了一个字,只要是对魏知行有利的,自己都会去做,哪怕是赴汤蹈火、生不如死。

明月将瓷瓶打开,小心的给成越上着药,成越却来了倔脾气,将瓷瓶一把推开,怒道:“我不用那狗东西的药,死了也不用。”

明月轻叹了口气道:“师傅,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魏炎不是你想的那样坏,他话里有话,暗示我,让你的伤快好,过些时日好放我们走。”

“有这等事?”成越半信半疑,魏炎说的那些话,他怎么没有听出有这层意思呢?

明月笃定的点了点头道:“我聪明还是您聪明?您就是不信我的话,但这药总归是好的吧,快点儿养好伤总没有坏处吧?”

成越顿时乖巧的如顺了毛儿猫儿,让明月给自己上药。

明月静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师傅,实在对不住您,您送给我的金钗被宁公主给抢去了,看那模样来者不善,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再来问,你千万别承认是您给我的,听到没?”

成越狐疑的看着明月的眉眼,看着不似做伪,遂点了点头算做答应,心中则如擂鼓般,满心的忧郁。自己当年之事己过数十年,心上人己逝,子嗣己殁,还会有人记得当年事,追究当年责?

成越一根筋的脑袋怎样也转不过弯来。

第二日一大早,明月被“咣”的巨大踢门声吓得一激灵,睁开惺忪睡眼,只见门扉被踹开,昨*自己就范的宁公主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两只手臂交叉在胸前,不似公主,反似煞神。

身后小心陪着的,只有一个新面孔的侍卫,看衣着是新守门的黑鹰军。而另一个黑鹰军,则尽职尽责的将剑一横,将乌泱泱的御林军挡在了外面,不敢越雷池一步。

因为床塌让给了成越睡,明月临时睡在了水桌上,明月就势坐起,直接坐在了水桌上,那气度,不似行将就木的囚犯,反像上位者,天生带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来。

宁公主好不气恼,一把抽出身侧黑鹰侍卫的大刀,照着明月的头就劈了过来。

明月哪肯就此丢了性命,就势往桌下一滚,如小毛驴在泥坑里打滚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只听身后“卡嚓”一声,桌子顿时被劈成了两半。

宁公主瞧着桌子整齐的裂口,以及狼狈不堪的殷明月,裂开嘴笑了,开心得如同一个过年得了糖果的傻小子。

昨天因为这宁公主突审殷明月,那两个看护的黑鹰卫已经被赶走撤换,今日若是再出了岔子,新来的黑鹰侍卫怕是也要丢这“金饭碗”了。

黑鹰卫哪里管什么公主不公主,一把手先抢回了刀子,随后才向公主抱拳请罪,忐忑不安道:“公主千岁可是答应了魏大人不对殷姑娘动手的,否则小的人头不保。”

宁公主没有嗔怪黑鹰卫的无理,嘴角轻轻上扬,指着被劈成了两半的桌子,颇为不负责的笑道:“本宫哪里对殷姑娘动粗了?本宫是看这屋中的酸枝木桌子太过寒酸,不配本公主的身份,顺手就劈了。”

说完,眉眼上扬,看着驴打滚的明月,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明月站起身来,看着身上粘的或黑或灰的满身的尘土,嘴角一弯,将裙摆提至腰部,里面粉色邋遢的中裤都露了出来。

黑鹰卫忙避嫌似的转过身,不敢再看,气息都喘不匀了,脸色也扉红了,他长到二十多岁的年纪,还第一次见到如此豪放的姑娘。

见此情景,宁公主不仅不避嫌,反而走近了一步,看着明月腌臜的模样,颇为轻蔑道:“粗鄙的乡野女子,戴上‘凤凰三点头’也当不成凤凰,顶多是只野鸡....”

正要嗲嗲不休的数落明月,只见明月裂嘴一笑,用最大力气将裙摆煽下,绝大部分的尘土进了公主的嘴里、眼里,顿时眼泪横流、一嘴的尘土......

公主气得哇哇爆叫,一边抹眼睛,一边吐嘴里的沙子,待睁开眼时,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揉成了桃子,嘴巴吐得连口水都枯竭了。

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抬眼处,殷明月已经气定神闲的坐在了椅子上,脸上说不出的怡然自得。

宁公主气得再次要抢黑鹰卫的刀,哪知黑鹰卫早已有了防备,不仅将刀扔到了门外,连身上的护心镜、腰上的皮带等一切能用做武器的物件也全都收了,手可怜兮兮的拎着裤子,一脸的紧不可摧,矢志不逾。

宁公主要想再从他身上获得武器,简直难比登天。

气恼的公主搜遍了全身,可惜这魏知行防范她跟防犯人似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能称得上兵器的物件,唯一拿出来的,只有一方擦汗的丝巾帕子。

自己摊开帕子,似乎即使只是一方帕子,也要弄死殷明月作为报复。

明月则好笑的指着帕子道:“宁公主,现在,是我这个乡野女子粗鄙还是你这个公主粗鄙?另外,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手中的帕子是月宫纱所制,晶莹剔透,带着贵气仙气,但结实度太差。勒死我,至少要用六只帕子重合成绳才行;捂死我,至少要用五只帕子重合、浇了水才行。 这只帕子,除了显摆你是有钱人,还真是一无是处,连擦眼睛里的沙子都做不到。”

不提沙子还好些,一提沙子,气得宁公主更加的敢怒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二人斗得跟乌贼鸡似的,而成越一脸怔然的看着宁公主,此时的宁公主,刁蛮任性,却又带着一丝狡黠,明眸皓齿,鼻挺唇薄,头发乌亮,娩着那只“凤凰三点头”,上面的流苏轻摆,凤凰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称下,显着红色的光。

成越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嘴里喃喃感叹道:“太像了,太像了......”

二人终于注意到了成越的异常,暂时抛开了敌对,明月忙跑上前去,挡在了成越身前。

宁公主则脸色微凛,向前了两步,亦怔忡了半刻,从头上摘下那支凤凰钗,从怀中又拿出一只凤凰钗,两支凤凰钗全部举在了手里,阴冷的问道:“这钗子是你这老贼送给殷明月的对不对?说,你是从谁那将钗子偷来的?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成没成亲,有没有子嗣?”

明月顿时脸色惨白,忙摇手阻止道:“宁公主,你问错了,这钗子是骆哥哥送给我的,他是找了全京城最好的首饰匠人做的,公主若是喜欢,民女哪天央了骆哥哥,让他将匠人送进宫去,专门给公主打上几套......”

宁公主红着眼怒道:“你走开!!!”

明月不仅不躲,反而将成越护得更紧,嘴里仍旧嘀咕道:“是骆哥哥送给我的,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明月不退反进,伸手去抢宁公主手里的钗子,虽然脊背受过伤,但此时却身如狸猫,竟让她轻而易举的从轻敌的宁公主手里抢了回来。

宁公主大怒,扑身推倒明月,二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形同街上扭打的泼女,你纠我的头发,我拧你的胳膊,滚倒在了一起。

成越急得想要劝阻,而何自己手筋脚筋被挑,一身的伤,跟本借不上力气。

黑鹰卫想上手,无奈这两个均是女子,不知该动手扯开哪个,哪个都是授受不亲啊。

屋内的黑鹰卫急得无法,索性连腰带都没有系,干脆提着裤子去找魏知行去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解药还是毒药

“魏炎,你跟明月说了我叫你说的那些话?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伤心?”魏知行透过窗子看着被御林军堵得严实的院落,静默道。

魏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道:“主子,你即知道她伤心,为何还要如此这般的说,让她误以为,主子是为了自己向陛下复命,所以才让她活命,到了京城又有可以丧命?”

魏知行瞟了一眼魏炎,嫣然一笑道:“只有说是为了我,她才会去了死志,为这一线生机而搏。此一役太过凶险,她放手一搏,我才能放手一搏。况且,她应该不会因为我伤心。”

“不会因为主子而伤心?”魏炎颇为不解的看着自信满满的主子,任何人听说不让连累‘别人’,这个‘别人’还是心爱之人,如此自私自利被利用,怎会不伤心?

魏知行笃定的点了点头道:“因为信任,她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些话是我叮嘱你说的,她只会以为是你背着我警告她。所以,她不会因为我而伤心,不会因为我而生气,至于因不因为你伤心,因不因为你生气,那就看她心情了。”

魏炎脸色一白,如果主子的计策成功了,这可是未来的主母,而作为家侍的自己,先是妻子“大桌子”得罪了主母,现在自己也得罪了主母,自己一家未来的境遇显而易见,只会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了。

魏炎只恨被自家主子当了猴子耍,心中默念着从现在开始关心主母,还来不来得及的问题。

魏炎心转换了脸色,无比关切问道:“主子,让宁公主去见明月姑娘,会不会有危险?属下多派些黑鹰卫去抵挡那些御林军,否则明月姑娘被他们欺负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魏知行眼睛仍盯着那院子的方向,摇了摇手道:“不必了,一个御林军,抵得上千军万马,就是明月捋了宁公主的母虎须,她也会一忍再忍的.......”

“主子说的是当年失踪的那个?莫非传言是真的?岂不是历史重演了.......”魏炎紧张的捂住了嘴巴,生怕祸从口出。

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

几十年前,一个公主在皇家狩猎期间,爱上了一个侍卫,那侍卫被日夜追杀,最后不知所踪。

公主被押回了皇宫,从此囚禁,听说一年以后身染恶疾而死;

几年前,宁公主也爱上了一个皇宫侍卫,只是那侍卫也如当年的侍卫一样,无端的失踪了多年。

宁公主从那以后便开始了无言而惊天地的抵抗。

之所以说是无言,是因为 宁公主很听皇帝哥哥的话,无论定下哪一个人为附马,均全盘接受。

之所以说是惊天地,是因为宁公主的附马,不是喜酒喝得大小便失禁,就是被公主以长得丑赶出了洞房;同意和意的,皆大欢喜;不同意和离的,没几天家中便犯了案子全家入狱,所有的附马平日 看着互不顺眼,此时却答成了共识,惹了宁公主,就等于黄土过膝,半足入了鬼门关.......

魏炎暗挑大指,难怪主子魏知行如此的气定神闲,原来手里竟然有一颗如此重要的筹码,连自己都瞒得死死的。

有了那个侍卫在,就相当于捏住了公主的七寸,让她投鼠忌器。

魏炎喜出望外道:“主子,即使公主站在了我们一方,泯王妃已经动摇,迟早会听从主子的安排,大周国已经秘密囤兵,我们何不找时机逃离乐阳郡?”

魏知行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下话茬儿,眉头紧锁着,似有浓霾笼罩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现在的他,还不能带着明月起程回京,有些事情,有些环节,他还没有想明白,总觉得有个症结所在,而且,是他整个计谋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泯王计谋最为重要的一环。

这一环,在二人之间,相辅相克,谁窥得先机,谁便可能致胜。即可能是自己打通一切的解药,也可是万劫不覆的毒药,自己输得,明月,却输不得。

魏知行一直梗在心头想不通的,就是,泯王为何轻易将殷明月交给自己?泯王为何将成越一并送给自己?还声明务必一起送往京城,由齐阳郡王一道送给皇帝御审?为何,泯王不亲自回京?

这一切,无不诏示着,京城,有着什么致命的东西在吸引着泯王回京,同时,又有着什么致命的东西在阻止着泯王回京,如此自相矛盾,倒像是一个犹豫不绝的赌徒,不知将赌注开在哪里。

魏知行正冥思苦想着,黑鹰卫已经跑了过来,急色匆匆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公主和殷姑娘打起来了,都动刀了.......”

男子的身影急切般向前跑去,速度虽不慢,却有些跌跌撞撞。

黑鹰卫生怕主子着急,急急喊道:“大人别急,公主无事.......”

脑后勺顿时传来一阵疼痛,回头看,只见魏炎收回了手,瞪着眼睛斥责道:“你个瓜子,讲话不经脑子,小心主子将你毒成哑巴赶走.......”

黑鹰卫吓得一哆索,手里的裤子掉下来都浑然未觉,眼睁睁看着主子的身影如风般刮到了布满了御林军的院落,那速度,连自己都自叹弗如,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仍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着实冤得很。

疾步踏入屋中,见到互相锁在一团、僵在一处的二女,男子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轻舒了一口气,坐在了先前明月坐过的椅子上,如看杂耍般看着两个少女“表演”。

他想看,这二人却没有心情表演了,几乎同时松开了手,同时来了个鲤鱼打挺站在屋中央,罢手不战了!!

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一向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宁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眼眸里星光闪闪,无限嗔责道:“魏司农,你答应本宫的事情得做到,不能出迩返尔,否则本宫立即、马上活剐了这个该死的女泼妇!!!”

明月轻叱了一声道:“谁也没有你泼!!!”

魏知行低沉着脸道:“不得对公主无理!!!”

转过国身来对宁公主道:“公主,您回去沐浴更衣吧!待您归来,下官保证定会审出公主想知道之事。”

宁公主后知后觉,为自己一个皇家贵胄,却与一个农家女子扭打在一处而感到懊悔,没来由的自降了身份,见魏知行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自然得接着话头,颇有气势的一甩手,扬长而去。

魏知行喝退了众人,让黑鹰卫修好了门扇,关好了门,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明月,明月有些心虚的半低着头,心里十二分的清醒,自己,处理事情太过高调了,怕是又要添麻烦了。

魏知行终于叹了口气,将明月拉着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半蹲着身子,神情凛然道:“公主走了,现在可以说了吧?要事无巨细,知无不言,从公主问什么问题,到你和成越所知道的真相,这个,很关键。”

明月将公主莫名其妙问钗子的来历,以及成越莫名其妙的表情和话语全都吐了出来,明月亦是一知半解,只隐隐觉得这钗子很重要,很重要。

明月寄希望于成越,希望成越能说出更加详实的内幕来,哪知成越自从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宁公主后,竟是一言不发,如雕塑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这钗子,竟然是公主的,而不是骆平送给明月的那枝,魏知行陷入了一种深深深深的沉思当中。

沉思片刻,拦住还在劝说成越说出这钗子的最初主人是谁时,魏知行摇了摇头道:“你别劝了,即使成越能说,也不是你我能听的、该听的、有命听的。不过,我隐约知道泯王的意思了。这一路,我们倒是多了泯王这一层保护。”

任明月狡尽脑汁,也猜不出泯王的意图,更猜不透魏知行的意图,越猜越是云里雾里,每每以为看得清晰之时,却又雾里看花,影影绰绰。

院外传来了刘嘉怡向宁公主请安的声音,显然的宁公主沐浴过后,迫切想知道魏知行审问的结果,去而复返了。

魏知行挽起明月的小手,低声道:“按之前所说的,不要告诉公主真相,否则会坏了大事。”

明月忙不迭的点头,看来,骆平这个“骆哥哥”的罪名还要继续背着,还是魏知行亲口默许了的。

.......

宁公主审问还没有个结果,天下却已经开始了动荡不安。

一直狼子野心的北虏和大周同时发难,边疆的战事如火如荼毒,一不小心就有被敌国长驱腹地的隐患 。

朝阳县离不在北疆,却也不算太远,北疆若是失守,下一个乐阳郡首当其冲的沦入铁骑之下。

宁公主贵为金枝玉叶,魏知行自然不敢冒这个险,第二日便辞了泯王,押解着殷明月、成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天下脚下的京城出发。

这一路果然如泯王所说,一路顺遂,无阻无滞,顺利得让人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砧板上的鱼

北方大雪皑皑,冰冻三尺。

南方的京城却是温度适宜,略微冷瑟,却绝不如北方的寒风透骨。

两辆囚车砸砸而响,走在肃然的正德大街上,声音如此的清晰;囚车之后,二百名黑鹰卫银衣亮甲,一脸冷寂。

出行得早的商贩,只抬眼看了两眼囚车中的人贩,默然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本来做的事情,丝毫未在心头激起一丝波澜。

在这天子脚下,押犯、鞭笞、绞首、分尸早己是司空见怪,隔三岔五便会有人被押至菜市口,或是举家,或是全族,上百条人命,也不过是瞬间魂飞烟灭。

在这里,人命,真的不如寻常百姓口中的一口吃食来得重要。

一队快马迎上前来,为首之人谦和施礼道:“魏司农一路押解重犯,舟车劳顿,小王这就派人将人引至大理寺妥善安置,明日早朝便可面圣起奏。”

魏知行忙谦然回礼道:“齐阳郡王如此多礼,倒是折煞了下官。转送大理寺之事怎敢劳郡王大驾?洪丰洪少卿已经遣人来接,定会‘严加看管’,不容有失。”

齐阳郡王未再纠结此事,转移了话题道:“魏司农一离京城数载,只每年述职回京小住,晚上不若由本郡王做东,到*小酌一杯如何?”

魏知行淡然一笑道:“郡王与下官相识又不是一日两日,怎不知魏某从不踏烟花之地?不若哪日由下官做东,在一品居设宴宴请郡王?只是下官己回京城,若是不先一步晋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难免又是一阵嗔责,容后两日,下官定将宴贴送至郡王府上。”

齐阳郡王谦和的回了礼,便调转了马头,与魏知行并驾齐驱,一起向大理寺而行,过不多时,又来一队人马,却是姗姗来迟的洪丰。

见洪丰的脸色,魏知行心头有些不安,碍于齐阳郡王在此,又不便多问,只眼色盯着洪丰。

洪丰回了一个让魏知行安心的笑容,命大理寺中人将两名人犯押解回大理寺大牢。

趁齐阳郡王先上马离开之际,魏知行落后一步,轻声道:“可有什么问题?”

洪丰笃定的点点头道:“有些小问题,无碍,定能保证人犯安全。”

魏知行轻舒了口气道:“先拖两日,我再确定一下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洪丰忙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心里盘算着用自己的残余势力摆布大理寺,以保证殷明月与成越在押期间的安全问题。

这个变化对全局来说影响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就是在魏知行回京路上这一个月期间,原大理寺卿突染恶疾病殁,第二把交椅的大理寺少卿洪丰失棋一招,未能顺利接任,而是被礼部侍郎施大人抢了先,此人惯会阴奉阳违、阿谀奉承,与洪丰日常颇多不睦。

之所以说对全局影响可大可小,是因为此人不是魏知行的人,也不是泯王的人,对此时的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此人之所以能被举荐上来,是因为原本此人是左相刘相爷的亲家,后来因小女儿被送进了后宫,得了两天宠,生了个皇子,从此以后娘家爹就跟着平步青云了。

有了洪丰的保证,魏知行匆匆回府,准备换一身衣裳再进宫晋见皇后娘娘。

大司农府府门门口,一人清孑独立,一动不动,形同石像。

见到魏知行,举步而起,却又抑制着缩了回去,举步不前,眼眸中的急色却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魏知行未理会于他,跳下马来,因一路骑马,双腿有些麻木伤痛难忍,魏炎忙上前搀住,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不色,轻声道:“大人,还是先上些疮伤药、冻伤药吧!”

魏知行未曾反驳,任由魏炎搀着迈步进得府门。

骆平一脸急色加怒色,终于迈起步子,跟着窜进府中,拦住了魏知行道:“乐阳郡距此数千里,你连平日里做的马车都不坐,快马加鞭,不足一月便到达京城,直接将明月投进了大理寺,你就这样急着将明月置之于死地?”

魏知行淡然看了一眼骆平,挑了挑眉道:“是。”

骆平气得脸色惨白,手指颤抖着指着魏知行道:“算是明月瞎了眼,看上你这个伪君子、胆小鬼、负心汉、薄凉人.......”

魏知行气定神闲,魏炎却心里气不公,瞪了一眼骆平,狠狠踏了一脚骆平的脚,气恼道:“骂人的词儿用完了就赶快让路,这里不是你的朝阳县珍味坊,也不是你骆叔叔的后宫地界,轮不到你来嚣张。”

骆平被踏得脚痛,脸色都胀得青紫,魏知行轻叱一声道:“一向宠辱不惊的骆东家,今日能为了明月爆跳如雷,不知该是明月的幸,还是本官的不幸。进来吧,京城中的事还要向你询问一二。”

骆平尽量压住心头的气焰,尾随二人进了府中。

大司农府占地极广,主殿气势辉宏,偏殿却简陋异常,看着竟如魏知行的人一般,无欲无求,冷淡偏执。

让进了会客厅,魏知行仍被魏炎坚持着先去抹了药,换了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出现在骆平的视线里,此时的骆平,脸已经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

魏知行静静坐在太师椅里,较原来清减不少的面庞,让人看着有些可怜。

骆平轻吐了一口气,如同魏知行一般,静静坐在了客座,默然不语,婉如两个没有生气的木偶,谁也不想先行说话了。

良久,魏知行身上的气息暖了暖,才没头没尾的道:“这一路,冰雪交加,风餐露宿,坐在铺着兽皮、点着碳炉的马车内,定会很舒服、很暖和。”

听着魏知行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骆平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到现在,他才知道魏知行为什么是骑马回京,而不是坐他惯坐的马车,只是因为,明月坐着囚车,吹着风雪,受着寒凉,忍着颠簸;所以,他也要骑着马,吹着风雪,受着寒凉,忍着颠簸,感同身受。

骆平抬起眼睑,充满了一线希望,喃喃半天才道:“是,是我误会你了,明月,还能救出来吗?”

魏知行轻扯着嘴角,轻眯着眼眸,盯着骆平半天沉吟不语,直看得骆平莫名的发慌,心脏莫名的下沉再下沉。

又过了良久,魏知行才轻吐了一口气道:“能救,看你,能不能舍弃一个人。”

“谁?”骆平讶然问道,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身边,舍弃哪个人,会救出惹了滔天大祸的殷明月。

魏知行看着坚定的骆平,吐出三个字道:“骆总管。”

骆平脸上登时现出一丝痛苦之情来,骆总管,他的亲叔叔,给骆家带来无限荣耀之人,也是掌控了自己一生害自己失去自由之人,与自己,亦师亦父,亦恩亦仇,诸多牵绊,理也理不清。

魏知行知道骆平与骆总管的情感,未加强求,而是继续循循善诱道:“骆总管将盐矿的消息通报给泯王,你认为陛下当真是毫无查觉吗?孰轻孰重,你自己心中自有分寸。”

骆平如失了魂的木偶般离开了大司农府,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发黄的纸,这是以叔父的名义给齐阳郡王写的一封密信,里面全部是先皇与皇帝陛下小时候的细枝末节,外人看不出什么来,可知情之人,定会触目惊心,尤其是皇帝,怕是第一个就要活剐了骆总管。

骆平的腿若被灌了铅水一般的沉重, 他虽不知道 这信的竟义,却知道以魏知行的善谋,这信只怕比催命的符还要致命。

心头,如那战局如火如荼的北疆,兵戎相见,胜负未分。

无庸置疑,明月,定是要救的;叔父,怎样才可留得一条命在?

“卖鱼啦!卖鱼啦!新打上来的河鱼,客官买些回去尝尝鲜?”一道清澈的童音响彻在耳边,吓了骆平一个激灵,怔怔的看着在篓子里欢脱鲜活的鱼。

见骆平怔然,卖鱼童以为遇到了诚心买家,将鱼篓倾斜了些,让骆平看清里面的鱼儿。

这一倾斜不打紧,其中一条巴掌大的小鱼一窜跃出了鱼篓,落在了地上欢脱了两下。

小鱼童气得一弯身,只一下就将小鱼儿抓起重新扔进了篓子里,讪笑的对骆平解释道:“客官勿怪,这人越老越精,鱼却越小越贼,小的给您捡条大的、愚笨些的?”

骆平眼眸中顿时现出一道精光来,人越老越精,鱼越小越贼,曾听明月说,有一种鱼叫乌贼,之所以叫乌贼,是因为它惯会装死,墨汁还会消失.......

骆平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来,直接扔给了小鱼童道:“这银子是赏给小鱼儿的,代我放生了吧!”

.......

魏炎看着骆平魂不守舍离开的身影,一脸担心道:“主子,骆东家即使对殷姑娘感情再深,也不至于出卖了从小将他养大的亲叔父吧,若是消息泄露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知行无所谓的摇摇头道:“你也说了,凭骆平对明月的、的感情,这个消息定不会传出去的。至于这封书信能不能传到齐阳郡王手里,能不能如期被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施大人搜出来,能不能让陛下下定决心清理了泯王,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骆平,而是骆总管。我一会进宫时会见骆总管,他会乖乖就范,且心甘情愿。因盐矿、铁矿私通大周之事,再加陛下忌讳之事,泯王就是砧板上的鱼儿,等着陛下开刀吧。除掉泯王,救出明月的胜算会多达七成。”

魏炎绞动了半天脑汁,任他再聪明也想不明白,哪有人愿意自己去送死的,还是个位高权重、汲汲以求权势,终于爬上高位、享受了一辈子荣华的老太监骆总管?

魏知行没有多做说明,却有十足的把握劝得动骆总管自投罗网。

有一种人,活着,是为了情,为了色,为了赌,为了各种私利;

还有一种人,却是为了家族而活,骆总管,就是这样一种人。

在知道自己失势并有可能累及家族的时候,他宁愿自己的家族中,另一个人崛起,取自己而代之,甚至不惜以大义灭亲、建功立业的方式,替自己继续庇佑自己的家族辉煌,这个接替他的人,只能是骆平。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朱丹里的蚊子血

绛金色的纱帐重重叠叠,丈余宽的池子雾气缭绕,九只石雕龙口中缓缓的流出温润的水,水经过龙头下方一块突出的竹篾,发出清脆的声音,像鸟鸣,似蝉啼,煞是好听。

偌大的池子正东方,斜坡而上锻造成一只玉石的龙榻,一四十岁左右中年男人赤-身半躺在玉石塌上,大半的身子浸入水中,矫健的身躯在水中更加的健硕。

男子眼眸轻闭,静得如同画中的垂钓散翁或踏雪书生,只颤动的眼睫、匀称的呼吸,诏示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当权之人。

男子的肩部之上,一年过半百的无须男子跪在地上,用手肘轻轻的顶着明黄中衣男子的肩部,先是轻轻按着,随即“卡喳”一声用力,中年男子舒服的轻哼一声,似喃喃自语道:“还是公公的手法最得朕心。”

骆公公深知皇上并不希望自己答话,默然不语,手肘却不停留,继续着在男子颈部及肩部,甚至胸部上下游走的按动着,哪里轻,哪里重,哪里用手肘,哪里用指腹,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力嫌多,少一分力嫌少。

“殷明月长什么样?”皇帝没来由的问出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令一向自持力很强的骆公公,不由得手停了一停,怔了怔神。

皇帝轻锁了下眉头,骆公公忙郑重跪下施礼答道:“回陛下,老奴未曾见过,也未曾探过,但想着魏司农多年不近女色,此次却求着皇后和太子爷来向陛下求情,这女子定是人间绝色,世间少有的。”

皇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半天才揉了揉太阳 穴,皱着眉峰,瞪着还在跪着的骆公公道:“跪什么跪?不过闲聊打发时间而矣,朕被这些后宫的女人吵得头疼,你继续帮朕松散筋骨,别停。”

皇帝随即翻了个身,大片的后背展示给了骆公公。

骆公公得了令,犹豫了片刻,半跪起身子,继续帮皇帝松背骨,只是心头更加的谨慎,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透过这手法,皇帝陛下只怕马上就感知得到。

皇帝舒服的轻哼两声,随即轻叱道:“这倒是勾起朕的好奇心,魏爱卿一向冷心冷肺,对朕也是七分敬三分畏,对朕交办的事情使七分力留三分,对此女倒是十成十的掏心掏肺。”

骆公公手上加力,从皇帝的颈部下移至颈椎,按着其中一只椎节道:“即然如此,万岁爷为何不将查盐之事交托给十成十忠诚之人呢?”

皇帝将脸贴在玉石上,玉石的温度熏得脸色潮红,却无比的熨贴,皇帝轻吐了口气道:“这江山一图,朱丹为红日,雀蓝为青山,砗磲为白雪,在于‘知人善用’,在于‘恰到好处’ 。这魏知行便是如此。魏家家族凋零,无外戚专权之忧; 魏知行性情淡溥,无结党营私之患,与泯王有夺妻之恨,对朕‘忠诚’绝对毋庸置疑。只是这个小小的农女,让朕觉得这‘忠诚’之中好似多了些什么,就如同朱丹里混进了蚊子血,让人心中着实不快。”

朱丹里的蚊子血?骆公公恍然,皇帝能坐在朝堂之上,自是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对平衡之术、读心之术甚通,怕是看出了魏知行对皇帝也存了私心,甚至耍了手段,对魏知行生出不满之心,只是碍于还要依赖于魏知行牵制泯王。

如此情景,怕是这殷明月的命运,要两悬了。

骆公公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这殷明月虽是一介农女,但却夹在了齐阳郡王与魏司农之间,一个要殿前御审,一个让手下留情,这可如何取舍?”

皇帝笑着从水池中站了起来道:“这个好办,就用‘拖’字决,时间总会给朕答案,坐山观虎斗,乐在其中。”

骆公公拿过明黄色的衣裳,帮着皇帝穿了起来,在系胸口的带子时,低声说道:“即然蚊子血恶心到万岁爷了,不仅要打死了蚊子消了它的气焰,还要反过来恶心恶心它的主人为好。”

皇帝陛下一把抓住了骆公公系带子的手,将骆公公手掌的青筋都掐了起来,吓得骆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头磕得山响,连呼饶命。

齐皇帝带着狐疑的眼色盯着骆公公,半天才轻叱一声道:“何罪之有?公公说的对,恶心到别人,总比恶心到朕一人来得好受些。只是这事儿要做得不留痕迹,这朱丹,朕还是有用的,江山一图,不能没有红日升起。”

骆公公再次磕了一下头道:“万岁爷可记得前几日 吃的‘佛跳墙’?去年吃的‘一桶(统)江山’?前年吃的‘小五珍’?”

皇帝点了点头,这些他还是有些印象的,每年春节,骆公公都会责成御膳坊研制新的菜色,刚刚骆公公说的这几道,是每年菜式最新颖的、口感最好的菜色,自己的印象颇深。

骆公公荣与俱焉道:“回万岁爷,这些菜色均是出自一人之人,就是老奴家族中最为出众的侄儿-----骆平。他心思轻巧,一片赤诚,除了对老奴限制他自由颇有微词外,可堪大用,最为关键的是,他与殷氏明月同出朝阳县,感情甚笃。”

齐皇帝眼色一眯,半晌才道:“这几日朕的嘴巴寡淡无味,让他进宫到御膳房来孝敬几日吧。”

骆公公一脸欣喜磕头谢恩,却又一脸踌躇道:“万岁爷,小的亲自给他净身?”

齐皇帝眼睛瞪圆了怒道:“你敢!?你这一双老手只能留着给朕松骨!骆平朕有大用,你若是敢私自给骆平净了身,朕就给你净二遍身!让你连出恭都出不得!!!”

骆公公吓得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保证道:“万岁爷息怒,小的不出宫!永远陪着万岁爷,绝不出宫!!!”

齐皇帝不怒反笑,瞟了一眼侍候了父皇和自己两朝的老太监,佯装嗔怒道:“老狐狸!偷换概念!朕说东你说西,你说‘出不得恭’,你答说‘绝不出宫’,当朕听不出来吗?也罢,谁让你是朕中意的老人呢,饶你一次。”

齐皇帝一甩袖子出了纱帐,八名宫女纷纷给更了新的衣裳,待迈步踱出浴室之际,回头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骆公公,轻声答道:“你这打蚊恶心主人的主意,朕甚是满意,否则,朕还以为骆总管是魏司农的人呢,体己话太多,一个时辰都没有聊完。”

骆公公的脸上登时呈现了一层薄汗,抖如筛糠。

就在一个时辰前,魏知行与骆公公进行了交心的谈话,这场谈话,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他所不想接受的,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此时的他,十分庆幸自己留下了一个自私的心思,为骆平将来铺路,这才在心细如发的皇帝面前挽回了一丝颜面。

送走了皇帝陛下, 骆公公长舒了一口气,撩起一捧水,抹了一把脸,心中则寂然,自己,已经成为了魏知行的一枚棋子,不能让骆平再成为魏知行的另一枚棋子,既然如此,不如让骆平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皇帝陛下的一把锋利的剑也好。

骆公公却忘 了,剑是双刃的,伤了别人的同时,也可以伤了自己,于骆公公而言,伤人伤己伤骆平都己不再重要,他只要,给骆家一个未来的领头雁,一个庇护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狐猎之争

御膳房在后六宫偏殿,离东西六宫尚有好长一段距离,离皇帝的养心殿更是要走两柱香的路。

骆平前脚奉旨进了御膳房,后脚便被小太监拿了令牌请进了养心殿旁的清和所,清和所,是养心殿旁一个不起眼的小隔间,里面却住着赫赫有名的御前大内总管骆公公。

住在简单的清和所,只是因为皇帝一刻也离不开他的照顾,只能委屈的住进“小隔间”,却无人敢小瞧这个清和所,寻常的太监、宫女路过这里,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一路走来,骆平终于知道去御膳房取膳食的小太监为何脚步匆匆,一刻不停留,怕是十有八九是因为生怕 走得慢了,膳食刚到地界,便已经凉透了。

进了清和所,骆平看着有些老态龙钟的叔父,心中有一丝不落忍,但想到了还关在大理寺中生死未卜的明月,硬着头皮当先说道:“叔父,您老为宦多年,深得先皇和皇帝信任,您一句求情的话,顶得上别人权贵十句、百句、千句。”

骆公公未曾答话,先重重的咳了起来,喉管如拉风箱般断断续续,用手用力捶打了两下胸口,用帕子掩了掩嘴角,顿时殷红了帕子,神伤似的答道:“平儿,叔父己是风烛残年,怕是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有些话,叔父想讲给你听,你切要牢记。”

骆平忙走上前来,轻轻抚着叔父的后背,他从不知道,前几日还健硕如松的叔父,只两三夜的功夫,瞬间就头发斑白、病态显现了呢?就如同前一日还昂首

屹立的白杨,寒风吹过,树叶枯黄飘落,廖无生机。

骆公公摆了摆手,将帕子隐入袖管中,努力正了正身子,郑重的继续说道:“朝堂之上波云诡谲,后宫之内牵一发而动全身,宦官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朝堂上的权贵无不瞧不起宦官,却又心知肚明-----得宦官者得天下,宦官的隐性权势无人能敌。杂家照拂了骆家三十年富贵,怕是风烛残年,无能无力了,平儿,如今皇帝陛下让你进了御膳房,你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得之,骆家可再三十年青云平步; 失之,骆家则零落成泥、任人踩踏。”

骆平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踌躇的半刻道:“叔父,陛下下旨只召平儿将新菜色教给御膳记,并未让平儿留在皇宫,即使菜色得了陛下的心,您老可知道,这御膳房是不必净身的,更进不得内宫、继承您老的衣钵,您怕是要打错算盘了。”

骆公公又咳了两声,才气喘嘘嘘道:“平儿,杂家原想让你净身为宦,有杂家照拂,定有一日深得皇宠。哪知杂家这身子不争气,只怕时日无多。这御膳房目前是你唯一平步青云的机会。杂家的话且先听着吧,许有一日能用得上。切记,为宦一途,忌讳有自己的耳朵,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鼻子,最忌讳的,却是有自己的心思。你的身,你的心,你的一切,都是皇家的。叔父,输就输在,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害人而害己。”

骆平怔宁的看着骆公公,不明白一向对自己言辞令色的叔父,如今竟和颜悦色的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语重心长的话,较过去数年的训斥话还要多。

骆公公说完体己的话,脸色瞬间一正道:“平儿,杂家知道你对那殷氏明月的心思,有一件事,你若办到,杂家便保殷明月平安无事,甚至逃出生天; 你若办不到,杂家便也不会拖着这个残破的身子去求这个情。”

骆平脸上顿时现出五分喜色五分狐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叔父所说何事?只要不是让平儿净身入宫.......”

骆公公连连摆手道:“不是,此事,不仅杂家欢喜,你自己也是极为欢喜的。”

皆大欢喜?自私可能?

骆平的狐疑之色更甚,盯着骆公公的脸半天,竟不敢开口询问,心中总觉得不会如叔父所说那般的美 好,也许,又是一个害人的陷井,甚至,万劫不复。

听完骆公公后面说出的话,骆平惊得再也跪不得,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震惊道:“叔父,怎能做出如此强人所难之事?”

骆公公眼睛连眨都没眨,云淡风轻道:“和人命比来,这一身皮囊,谁又能在乎呢?你,做还是不做?你若答应,杂家马上求情陛下,并可保证,不出三日 ,殷明月定出大理寺,无罪责加身;你若不答应,杂家马上禀承陛下,并可保证,不出三日,殷明月定赴菜市口,受五马分尸。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骆平眼睛猩红,怒目而视道:“叔父,你、你是在威胁我?”骆平已经去了往日的胆怯,未使用敬语,可见心中已经怒极。

骆平心中的恨终于如滔滔江水般翻滚而来,自打自己记事起,他就在这个叔父的威逼下成长,每天夜里都是在梦魇中度过,时刻担心自己在睡梦中成为了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儿,如今,他又要硬逼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骆公公笃定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杂家,就是在威胁你!你若允了,还则罢了,若是不允,杂家有无数个办法让殷明月痛苦;杂家的手段你也能风闻一二,在这兵不血刃的后宫,见血的刑法不是最可怕的,不见血的阴招一招比一招毒,杂家很愿意在殷明月身上一件一件的尝试,一件一件的写下来让你慢慢的解读。”

几句话说得骆平脸色苍白一片。

骆公公惩治人的手法他没有见过,但在后宫中无缘无故失踪的宫女妃子却是司空见贯,屡见不鲜;坊间传闻各个宫殿间的魑魅魍魉之事层出不穷,甚至皇宫中的饮水都是每日一早出宫上山打的山泉水,皇宫中的井水形同虚设,只因为,那里面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女子的冤魂。

骆平甚至怕,如果自己不答应,狠毒的叔父去找别人行刑,怕是自己更加的痛苦万分。

骆平轻吐了口气,抬眼处,骆公公却再次重重的咳起来,咳得嘴角渗血,眼睛腥红,形同鬼魅。

骆平的心抽痛着,咬牙切齿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好。”

骆平转身出了清和所,看到刚刚出去端茶去而复返的小太监松子,此人是骆公公的干儿子,也是骆公公最信任之人。

骆平有一种冷笑的冲动,任骆公公再精明也没有想到松子竟然有一天会为魏知行做事吧。

骆平走的小松子,低声道:“小松子,家乡的荔枝好了吗?”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低声答道:“平少爷,小松子的家乡是北方,不产荔枝,不过爷若是想吃荔枝,魏司农府上的荔枝蜜饯味道不错。”

骆平见暗语己经对上,心下稍定,伸手将右侧袖口的漆口信封拿出来,郑重的交到小松子手里,小松子刚要离开,却被骆平叫住,从左侧的袖口又拿出一封漆口的信封来,将小松子手里的信封换回,谦然道:“拿错了。”

小松子点了点头,将信封塞入袖口中,不动声色的继续去奉茶。

骆平度步出了内宫,前往外宫偏殿的御膳房,抬头看了看乌蒙蒙的天色,感觉心头的郁结似乎到了一处亮光所在,期待着明天是个大晴天。

小松子在外宫转了一圈,又折返回了骆公公处,将漆口的信封交给了骆公公。

刚刚还老态龙钟的骆公公,此时却腰背挺直,眼明眸亮,哪里还是病入膏肓、垂垂老矣的模样?

骆公公接过信封,直接将漆口撕了开来,展开里面的纸签,滤了一眼纸签上的内容,眼色却越发的凝重。

小松子抚了抚疯狂跳动的右眼皮,心底不安道:“干爹,平少爷当真要出卖了您?您装病也未挽回他半分亲情和感恩之情?”

骆公公摇了摇头道:“松子,平儿虽恨杂家毁了他一生,算计了他一生,却始终狠不下心来,你看这信上的墨迹,是用八爪鱼的墨汁写的,他想让此信内容被施大人搜到看到,定了泯王的罪;却不想此信内容被陛下看到。想让陛下看在杂家侍奉两代君王三十余年的份上,枉开一面,饶杂家一命。唉,平儿还是稚嫩了些,不知他这种小伎俩,在这寂寞的后宫,每隔十数年便会上演一次,杂家又怎会识不破呢?”

小松子长舒了一口气道:“即然平少爷对干爹还存有一线亲情,干爹为何脸色不开晴呢?”

骆公公苦笑道:“小松子,平儿对杂家尚存亲情、不赶尽杀绝顾然让人欢喜,但这瞻前顾后、心慈手软的性情也着实让人担心,杂家走了以后,怎么能放心你们?”

小松子连忙跪倒道:“干爹对小松子一家的恩情,小松子今生难忘,干爹在,平少爷是小的少爷; 干爹不在,平少爷就是小的主子,一生不改。”

骆公公缓缓挽起小松子的手臂,亲昵的摸了摸小太监的头,微笑道:“小松子也永远是杂家的干儿子,你的爹娘,骆家族人会好好照顾的,听说今年的庄子又是个丰收年了,得回去瞧瞧。”

小松子应了声“是”,心里却是五味掺杂,骆家对小松子一家是不错,圈在一处生活,管理一个庄子,这是亲情恩情,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另一种胁迫?!自己和骆平,才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小松子勉强的笑了笑,指着纸签道:“干爹,这信.......”

骆公公从衣袖中拿出另一封信来,展开宣纸,信的内容竟是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甚至,一字不差,只是,墨汁更深浓了些,不再如八爪鱼墨汁一般稍淡一些,尾部题上了印章。

重新漆好了信封,让小松子匆匆送至了齐阳郡王府上。

看着小松子离去的背影,骆公公的脊背重新坍塌下来,似自言自语道:“不仅你们有亲情,杂家也有。杂家装病不是为了搏取平儿同情,让他枉开一面,而是为了在我死后,平儿以为我风烛残年,不至于愧疚一生。”

第三百一十八章 恼人的画轴

阴历冬月初七,寒风袭卷了整个大齐,从南疆到北疆,从贫民到贵胄,每个人都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齐国缺盐的消息如这秋风般袭卷了四海八荒,原本就狼子野心的北虏自然露出了它锋利的爪子,猝不及防的偷营北疆;

与大齐一向貌合神离的大周也集结了部分军队,与北虏侧应,将大齐如馅饼似的夹在其中,准备分而食之。

南疆、西疆等邻国亦是虎视眈眈,静观其变。可以想象,大齐国若是与大周和北虏两国的对阵惨败,过去一向慈眉善目的其他友邻们,定不会吝啬的呲出尖锐的牙齿、准确无误的对准大齐的咽喉、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突袭让李显、李放父子意外,战局让北虏和大周也颇为意外。

因为,被传言凿凿缺盐食用、缺铁造剑的镇北李家军,不仅所有兵将英明神武、神彩熠熠,完全没有缺盐的迹像;

就是那新式的箭头也如雨点儿般的飞来,拾起一看,哪里是什么铁箭头,分明是一根一根的鱼骨,看似鱼骨,结实程度却比铁箭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军狭路相逢之时,镇北少将军李放更是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屡立战功,打进北虏三百里,杀北虏战马无数,让北虏这个马上民族,未来五年无战马可用。

相比这头,被派遣负责抵挡大周敌军的泯王,战局却不容乐观,被大周国十万大军连翻追打,泯王的三十万大军,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一退再退,连失六个要塞,隐隐有向京城方向移动之势。

若不是李放带兵赶到嘉廷关,只怕大周会继续丢失第七个要塞、第八个重镇、第九个州郡.......让大周国十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直插大齐腹地。

而此时的泯王,行军速度堪称一日千里,比最精良的军队还要让人感叹,隐隐逼近京城,不过三两日的距离。

兰州关守城富有康不肯开城门,泯*称得到确切消息,大周国有一只三千人死士的游勇,已经潜进京城,总而言之,陛下很危险,他这是来勤王。

富有康是心思慎密之人,并未如其他守关之人放行,而是推拖等京城京畿处的指示,以屈屈五千人对峙着泯王驻扎的三十万人 。

幸好泯王还有些分寸,与富有康协商的结果是,先放行五千人的精兵,继续“追击”大周三千死士,其他兵将等京城消息.......

富有康只得放行这三千人,即使没有大周国“死士”之事,泯王的随从三千人,他也得放行的,因为,他没接到任何泯王叛乱或有异心的消息。

.......

大理寺大牢正中刑房中,阴暗的四壁及桌案上放满了各色的刑具。

有没配箭的弓,有没配线的针,有没绣花的帕子.......

这些刑具的形状虽然各异,但众人心中肚明,它们的目的相同,就是让受刑者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

刘嘉怡用她那纤纤玉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身侧挂着的一张少女持梅图,似不舍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般。

嘴里啧啧称叹,抚过图上少女如云的黑发,刘嘉怡嫣然一笑道:“这发丝竟是真的发丝哦!黑如碳,顺如瀑,难怪让男人们魂牵梦绕!!!好!”

抚过图上少女身上白色的衣裳,刘嘉怡嫣然一笑道:“哦,这衣裳,是用玉化的砗磲粉掺了金沙粉所画!贵如凤,剔如玉,难怪透着层层的仙气!!!好!”

抚过图上少女头上的黄金铸造的莲花花苞似的钗子,刘嘉怡想再嫣然一笑,只是面部已经有些生冷的僵硬道:“这钗子虽只是雌黄粉所画,这样式也普通得紧,但却是先皇赏赐给行哥哥母亲的诰命钗,怎会画在你这贱人头上!?”

刘嘉怡再也佯装不起来,语气里满满的嗜血戾气,与浓浓的嫉妒恨意。

这画是去年魏知行给明月画的画,与这张虽然是一张画,画上却有了些许变化。

当时那幅画,头发是用黑曜石粉画的,如今这幅画,换成了明月的真发,应该是明月剪头帘儿后缝上去的 ;

当时那幅画,因明月换了砗磲粉,画中的“衣裳”受热脱落,成了“赤-身”的明月,如今这幅画,衣裳重新用砗磲粉画过,里面又加了金沙粉,夜晚会呈现点点金光;

当时那幅画,头上除了落下几点梅花,没有其他任何装饰; 如今这幅画,头上绾了一只莲花花苞似的金钗,虽说不过是普通的雌黄所画,背后却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刘嘉怡再也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眼如喷火般走向对面坐着的少女,似要将少女锉骨扬灰一般。

两名狱卒顿时挡在了刘嘉怡身前,刀剑一横,其中一个痞气十忠的狱卒怡气指使道:“刘小姐,此人犯是皇帝钦点御审之人,性命来不得半点差池,请小姐自重。”

此话说的毫不客气,曾是泯王妃的刘嘉怡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心里顿时不痛快,抬起手来想煽那说话狱卒一个耳光,被身后的侍卫刘万凌给抓住了手臂,红着脸道:“小姐,不、不可,别忘了小姐的目的。”

刘万凌安抚半天,让刘嘉怡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则反过身来,在微不可查之间,将一摞的银票塞在了那个痞气狱卒的衣袖里。

那狱卒虽然仍拦在明月身前,防止刘嘉怡爆起杀了殷明月,但脸色却已经由黑变红,由冷变势,如沐春风般。

此时的明月,离刘嘉怡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双手镣铐已经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将她的身子刚好圈坐在其中的连桌椅子,双脚被锁在了桌腿的铁柱上。

如此一来,明月的身子便只能窝在桌椅之间,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好在双手放在桌案上方,得到了充分的自由,桌案上,施大人甚至还放着蜜饯和吃食。

抛开眼前的铁栏杆和圈锁住她的铁皮桌椅,明月身上毫发无伤,吃食不愁,冷暖适宜,所受的待遇哪里像身陷“人间炼狱”的大理寺牢笼?!

如此圈锁住殷明月,是大理寺卿施大人的意思。

施大人与刘相爷是亲家,在朝中势力远不如刘相爷盘根错结,刘嘉怡以把柄要挟刘相爷见殷明月,刘相爷只得硬着头皮找施大人,施大人不能拂了相爷的面子,此其一也;

施大人初来上任,还没等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却被大理寺少卿-----也就是施大人的手下二把手洪丰来了个下马威,将案宗和牢房掌控得死死的,油盐不进,让他这个施大人权势被架空一般,心里好生着恼。

施大人茶饭不思,就想着怎样将权势拢在自己手里,想来想去,恰刘相爷来求见人犯殷明月,施大人逮着契机,请刘相爷向万岁爷举荐,让洪丰进宫去查良贵妃怀孕五月、皇子却胎死腹中之事。

一连好几个皇子胎死腹中或夭折,其中包括施大人的女儿,种种迹象对魏知行的姐姐,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极为不利。

做为魏知行的好友,洪丰自然殚心竭力,有义务查个水落石出。

又因施大人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的女儿也是“皇子案”的受害者之一,洪丰对施大人倒是没有太过的怀疑。

将洪丰支走,施大人大刀阔斧的将所有人进行的调动,重要部位安插进来自己的心腹,夺权计划算是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施大人虽然有夺权之心,但也情知殷明月原是皇帝准备御审的女犯,现在虽然不咸不淡的晾 着,但谁知道皇帝哪天吃饱了撑的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农女存在?

施大人的心里有了计较,不能拂了刘相爷的面子,但更要保护好殷明月别被弄死了。

这种锁人的桌椅,恰好可以让殷明月出不来,自然也就受不得老虎凳、鞭刑等大刑,性命有了一定保障,再派两个绝对信任的心腹看着,保证万无一失。

这心腹,也就是刚刚对刘嘉怡敢横剑的不是别人,正是施大人一个新近得庞的小妾的表弟,算是半个小舅子,原是京城街上无所事事的混混,如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的狱卒二管事。

见曾经的泯王妃、相爷家的嫡小姐对自己也得孝敬三分,焦磊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刘嘉怡重新坐了下来,指着画上的少女, 又点指着对面的少女,嘴里啧啧嘲弄道:“画上似清心寡欲的仙子,实则不过是个淫-荡的村姑,前有行哥哥,后有骆哥哥,啧啧,好像还有个镇国少将军,写成话本子得有多香艳啊。”

刘嘉怡动不得殷明月,心里没着没落般的难受,抚着身前桌案上一样又一样的刑具, 脸上的笑纹越来越大,就好像抚摸的不是刑具,而是她日常司空见惯的如古琴、笔墨、女红等寻常之流。

良久,刘嘉怡放开刑具,轻轻啜了一口桌案上的茶盏,冲着一丈开外的明月嫣然一笑,这笑容,竟似久别重逢的朋友般,瞬间春暖花开,驱散了一室的寒凉与血腥之气。

第三百一十九章 让他人受过

刘嘉怡从桌案上拿起长弓,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弓弦,弓弦发出呜咽的沉闷之声,让人心里莫名的发慌。

刘嘉怡抬起眼眸,对着明月似笑非笑道:“传说大齐国最好的弓名唤‘血月’,其声清戾,似剑出鞘。陛下登基之时,将此弓赏赐给了镇北侯,多年间射杀敌首数百。依我看,‘血月’却比不上大理寺刑房的这张,绞杀的囚犯比镇北侯射杀的要多得多,地位也要高得多。‘血月’射杀的是有狼子野心的北虏蛮夷;可这张弓,绞杀过前朝的太子,先朝的丞相,均是有名有姓有身份之人,绞杀了你,好似降了它的身份。”

刘嘉怡嫣然一笑,对身后的焦磊招了招手,焦磊一改先前趾高气扬的态度,一脸谄媚上前,低头哈腰道:“小姐有何吩咐?”

许是离得过近,男子的嘴里隐隐的传出来丝丝酒糟之气,定是昨日宿醉的残留味道,让刘嘉怡不由得掩住口鼻,忍不住胃里向上翻腾,一阵干呕,好不难受。

刘嘉怡强自干呕了一会儿,闹得焦磊好大个没脸,讪讪的向后退了两步远。

刘嘉怡这才淡然说道:“焦管事,施大人是如何吩咐于你的?”

焦磊正了正神色答道:“姐夫-----施大人吩咐小的,要寸步不离刑房,保证女犯殷明月性命无碍。”

刘嘉怡了然的点了点头道:“焦管事新官上任,可曾用过这里面的刑具?”

焦磊眼睛盯着刘嘉怡桌案上的刑具,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便会意的点了点头道:“刘小姐说的极是,当农户的要会种地,当商贾的要会算账,当官员的要会掌印,当狱卒的自然得会用刑。”

焦磊对身侧的狱卒眨了眨眼睛,提高了声音道:“高老三,去把人犯带上来十个,让刘小姐见见咱大理寺吃饭的家伙事儿。”

狱卒会意,转身出了刑房,不一会儿,果然如串蚂蚱似的带上来一串儿的人犯,其中不乏七十多岁年迈的老翁,十几岁壮硕的少年,三十多岁翩跹的少妇。

明月的额头皱成了深深的沟壑,对刘嘉怡十二分不悦道:“姓刘的,你有没有人性?!有什么仇什么怨会么恨,统统冲着我殷明月一个人来发就好了,我全盘接收便是,折腾其他无关之人做什么?”

刘嘉怡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没办法,谁让你的小命比别人的金贵,要留着御审呢!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御审的结果,只会比这个更糟。先皇曾经御审过一个私开马场的场主,皇帝亲自下旨,让他被自己养的上千匹马给活活踏死了,只剩下一堆的肉浆,连骨头都拼不全了。你的情况,估计被活埋或下油锅的可能性大一些。”

殷明月心中默哀了一会儿,知道苦求无益,不屑于理会刘嘉怡,转眼看向十个灰败脸色的人犯。

那七十多岁的老汉面色最为平淡,也可以说不是平淡,衣服被鞭子打得一条条的,肌肤上呈现着无数的新伤旧疤,这种平淡,不过源自于一种对刑罚的麻木。

那少年眼色里最为狡黠,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刑房中众人,猜出刘嘉怡是最得权势的“大人物”,少年卒不及防的扑向刘嘉怡,“扑通”一声跪在腿前,带动着身侧的几个人踉跄着同时栽倒,跪下了一大串。

少年嘴里谄媚道:“仙子莅临人界,快快救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小的来生愿当牛做马侍候仙子!!!愿仙子得遇知心人,神仙眷侣共游四海八荒......”

少年左口一个仙子,右一个仙子,句句夸赞刘嘉怡,哪知反而触了刘嘉怡的霉头。

刚刚的刘嘉怡,可是用“仙子”一词形容过殷明月的;

神仙眷侣更是无从谈起,她可是刚刚跟泯王和离,即使怀有身孕,魏知行对她仍旧是爱答不理的。

刘嘉怡脸色一沉,狠狠瞪了一眼焦磊,焦磊上去一脚踹在了少年的胸口,少年顿时脸色苍白如纸,喉咙如同风箱般撕扯着咳着,嘴角登时渗出了一道血线。

焦磊尤不停脚,嘴里骂骂咧咧道:“不开眼的东西,刘家小姐是你能近了身的?老子就拿你先开刀。”

焦磊二话不说,抄手拿起那张弓,将少年的头套在弓弦之中,一手撑着弓,一脚踏着少年。

随着力度加大,少年先是眼白翻了起来,随即眼睛赤红而突兀,几乎要掉了下来,看着分外的瘆人。

焦磊却不肯罢休,手下不断加着力气,那头-颅竟生生的被勒断了!!!

“咕噜噜”一阵滚动,一直滚到了明月的脚前,明月的眼睛跟着红了,身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耐何脚被铁链锁在了桌脚处,脚踝被卡得流了血,却是无可耐何。

刘嘉怡轻蔑的看着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明月道:“这样就坐不住了?没见过世面的农女!”

刘嘉怡将桌案上的绣花针拿了起来,在地上的人犯间比划来比划去,吓得众人犯每个人身子都蜷缩着,大气不敢出。

刘嘉怡最后将针尖对准了那年轻少妇打扮的女子,撇撇嘴道:“己为人妇却少廉寡耻,置夫君骨肉于不顾,深隐牢笼,就应该......”

少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恐惧的眼色连看都不敢看刘嘉怡,嘴里求着饶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民妇没有少廉寡耻!是刘县丞的外甥调戏民妇,被民妇咬掉了左耳朵才被投进了大牢!民妇是为了声名......”

“啊----”一阵惨叫声起,少女的中指被绣花针洞穿,少妇的脸色登时惨白一片。

明月紧咬着下唇,不敢吭气,不敢求情,因为自己不求情,她尚有一线生机,自己若是求情,反而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果然,见明月面部表情淡然,刘嘉怡先是失了兴致,在刺穿了妇人五个指腹后,便觉得索然无味,妇人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当刘嘉怡拿起桌案上的一只方形帕子时,“扑通”一声又跪下了一位,非是旁人,正是那年迈的老者。

与前面二人求饶内容不同的是,老汉却主动要求亲自体验“帕子”刑罚,当第八张帕子淋湿并贴合在脸上的时候,老汉终于没有了声息。

而从头至尾,老汉在手没有任何束缚的情况下,竟然忍住了去抓落脸上的湿帕子,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匪夷所思。

从老汉身上斑驳的新伤旧伤来看,明月甚至可以笃定,这老汉是受不了日常的刑讯逼供,觉得生活了无希望了。

......

转眼之间,几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或伤残痛苦,或奄奄一息,或油尽灯枯,明月的眼泪扑漱漱的往下落,想止也止不住。

此时的明月,力气与魂魄同时被抽离了身体,如稻草人般,想要拨腿,却身不由己;又如井底的蛙,想要跳离,却万般无奈。

明月目光如裂,看着剩下的一男一女两个人犯,心头似滴血般的心疼,近似于哀求的语气道:“刘小姐,你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二人吧!他们虽然收监大理寺,但也许犯的不过是偷盗误伤之过,罪不至死,只要放过他们,我保证,在皇帝御审之后以死谢罪,或绝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刘嘉怡会心的笑了,这也许是她进入大理寺之后唯一一次直达内心的笑意,她的死对头,她的情敌,竟然向她低头了,别管这种低头是被迫的也好,自愿的也罢,她只在乎结果,不在乎形式与过程。

刘嘉怡傲骄的看向剩下的两名人犯,那男人与女人吓得一哆索,向后连退了两大步方才站定。

因为捆绑众人犯的绳索,如今只剩下他二人,二人紧张的将手握在一处,眼睛紧紧的盯着刘嘉怡,忘了求情,忘了求饶,更忘了他们要迎接的,可能是死亡。

刘嘉怡恨恨的看着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怒道:“牢狱之灾也阻止不了你们这对奸夫*,本小姐心情不好,所以定会想办法阻隔你们,是永远的阻隔,三生三世不得见。”

焦磊初时还怀有一种兴奋疯狂的心情,时间久些,心里却转换成了一种莫名的慌乱。

见刘嘉怡还要再添杀戮,有些踌躇上前道:“刘小姐,已经接连死了五个人犯,伤了三个人犯,这两个人犯是因偷情要被人沉了塘的,若是再提前死在牢里,小的没法向施大人交待啊。”

刘嘉怡浑不在意的答道:“焦管事,大理寺牢狱又不是医馆,是管尽天下枉法之人,还是管尽人生老病死?!就你这个小胆子,何日才能成为施大人的左膀右臂?何日才能飞煌腾达光宗耀祖?何日才能破格重用官阶加身?”

一连几个“何日”,说得焦磊热血沸腾,仿佛刘嘉怡所说的目标已经全部实现,自己的人生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焦磊咬了咬牙,心中暗道,死五个人犯,和死六个人犯,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距离,细节有区别,但无关要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只要殷明月活着,其他人犯不过是红花的点缀而矣。

第三百二十章 鸡飞狗跳

刘嘉怡满意的看着焦磊妥协的态度,眼睛犀利般的看向最后一男一女两个人犯,不负责任的耸了耸肩道:“你们犯的什么案,追得什么责,判的什么刑,我一概不知,也不感兴趣。你们只要知道一点儿,你们今日所受的刑和苦,都是拜你身后这个女子所赐,做了厉鬼,报仇也去找她吧。”

刘嘉怡眼睛看着四周的刑具,似在思索着用哪一种刑罚,挑挑捡捡了一圈,最后眼睛盯在了一把布满铁线的刷子,唇角上扬,拈着好看的手指点指着刷子,看着明月笑道:“这个好,刷过人犯之后,定给殷姑娘留下深刻的印象。既然这刑罚是拜你所赐,我给你一个权力,你说,这铁刷子,是刷在细皮嫩肉的女子身上好,还是刷在虬实有力的男子身上好?这一次,本小姐听你的。”

殷明月的眼泪已经干涸,脑袋空白一片,如果能恨,定要将眼前这个心如蛇蝎的女子锉骨扬灰;如果能怨,定要将眼前这个麻木乖张的女子淹灭吞噬;如果能动,定要将眼前这个麻木不仁的女子砸成齑粉。

无数条人命,在她手里,瞬间魂不知归何处;在她眼里,轻如鸿毛不留痕迹。

明月从来没有这样的深恨过一个人,甚至比恨泯王更深一些。

泯王下手除掉自己,甚至除掉魏知行,除掉皇帝,最起码有他的政治目的,有他的野心抱复,而刘嘉怡,不过是因为不能动手给自己上刑,便想着法的折磨别人,让自己心里愧疚。

明月闭了闭眼睛,片刻睁开,瞬间清明了不少,展颜一笑看向那女犯道:“这位姐姐,姿色不错啊!为了一个臭男人身陷囹圄实在不值,这样,一会儿,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死了以后,我立马给你介绍一个家趁人值的好男儿,保你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明月眼睛滴溜溜乱转,眼睛盯上了焦磊,啧啧叹道:“这焦管事人就不错,虽然长得难看点儿,个子矮了点儿,人浑了点儿,但好在是个正常的男儿,看小娘子的脸蛋口水都流成河了,刚刚跟小娘子咬了半天耳朵,是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是这头儿男人死了就改嫁,还是被睡了一晚就放生......”

殷明月话越说越难听,说得焦磊和一男一女两个人犯均不是好脸色,尤其是男犯,看着焦磊略为发红的脸颊,更是狐疑不定,看着女犯的脸上满是绝望与痛苦。

女犯脸色越来越白,手指紧紧捏着衣裳前襟,越揉越紧,越揉心里越慌。

明月看人还是满准的,这焦磊平时是个色痞,爱揩个油占个便宜,刚刚确实在小娘子耳边吹着大气儿调戏了两句,均被小娘子躲过去了,此时却成了明月的把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焦磊解开了二人拴在一处的绳索,推搡着要将男犯按在长条凳子上,准备按明月所说的,要给男犯上铁刷子肉刑。

哀莫大于心死,男犯似乎对生命已经没有了渴求,任由焦磊拿着铁刷子,要接受这不公的命运,只是心中略有不甘,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子,想要在临死前渴求一个答案。

女子头脑中最后一根弦终于崩裂,“嗷”的一声,如离弦的箭般冲向明月所坐的桌案椅子,双手如铁锁般扣住了明月的脖子,明月顿时脸色因缺血而胀得通红。

被重点保护的御审女犯要丢了性命了,这还了得?!

焦磊哪里还管什么男犯,抄起手边的一只皮鞭就奔着女犯而去,照着女犯的后背拼命的扫下来,顿时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女犯似乎铁了心要了明月的命,嘴里似魔症般叨咕着:“让你害俺名声!让你害俺名声!俺没有不贞,俺没有不贞!!!”

那男犯见心上人被打了,刚刚的猜疑顿时烟消云散,拼命似的跳起来,抱住了焦磊的双臂和后腰,不让焦磊去伤害小娘子。

焦磊一受滞,明月的境况再度危险,与女犯扑打之间,桌子椅子全都倒在了地上,明月眼看着眼白多,眼仁少了......

刘万凌上前一步想要帮忙,被刘嘉怡给拦住 了,如同看好戏似的退在了墙壁一侧,脸上的笑纹越来越大,就等着殷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搞得小命呜呼哀哉。

焦磊挣不脱男犯的束缚,对着手忙脚乱拦着女犯的狱卒高老三喊道:“还管什么犯人,快给殷氏的脚镣开了!快!!!她若死了,咱俩可是大祸临头了!!!”

高老三忙不跌的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钥匙来,越慌越乱,越乱越解不开,幸好明月窝在桌子和椅子中间,及时躲闪开了疯也似的女犯,否则,以高老三和焦磊如此愚蠢迟缓的行动,十个殷明月都死得僵硬了。

打开了脚镣,明月似受惊的兔子般从桌椅空隙间钻了出来,飞也似的向刘嘉怡跑来,被刘万凌伸出长臂阻隔,近身不得。

明月只得转向了刚刚刘嘉怡所坐的桌案,一出溜钻到桌子底下,躲闪着女犯,高老三追着女犯,男犯追着高老三,焦磊追着男犯.......

一番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一男一女两个人犯终于被高焦二人成功擒获,气得焦磊哇哇暴叫,抄起一把大刀就要结果了二人的性命。

明月忙从桌案下方跳将起来,阴冷的叫喊道:“不知好歹的狗男女!抓得我一身的伤!当自己是刘小姐高贵的身份呢?谁都敢打!!!杀,全都杀了,让别人知道我险些死在犯人手里,我以后如何见了陛下!!!”

大刀离那男犯脖颈的距离不过一线距离,甚至已经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线,随即却生生的卡住,怎样也落不下去了。

焦磊就是再笨也缓过神儿来,这殷明月被打得一身的伤,险些丧了命,嘴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对皇帝说就对皇帝说,想对洪丰说就对洪丰说,想说刘小姐打的就是刘小姐打的,想说自己虐待的就是自己虐待的,自己均是百口莫辨。

不行,绝对不行,这两个犯人是重要的证人,是拴住刘嘉怡的证人,是证明自己没有动手的证人,更是首当其充的最魁祸首,不能死,最起码 ,绝对不能现在就死。

焦磊将刀硬生生的收了回来,脸色阴沉道:“这二人暂时杀不得,待御审过后,数罪并罚,再做定夺。”

殷明月微不可查的舒了一口气,自己胡乱一闹,险象环生间,竟捡回了这二人性命。

明月手脚获得了自由,伸手挑起挂在半空画着自己画像的画轴,看着画上用雌黄粉画制的金钗,啧啧叹道:“哦,原来,这金钗还是‘一夫’娘亲的东西呢!虽没有‘凤凰三点头’耀眼夺目,但胜在花式简朴,简约而不简单......”

刘嘉怡眉头轻皱,从墙壁一隅走向殷明月,一脸冷色道:“放开画轴!它是我的!行哥哥也是我的!!整个魏府都是我的!!!不是你一个小小农女能觊觎的!!!”

明月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似上心翼翼的双手握画,随即用力一扯,画轴因受力而扭曲,随即一分为二。

明月不负责任的微笑道:“现在呢,还是你的吗?”

刘嘉怡气恼的对刘万凌吼道:“去杀了她,她撕了我和行哥哥的画!”

明月耸了耸肩道:“可是,你的行哥哥,画的却是我呀!你还是回到刘府躲到被窝里去哭鼻子吧!”

刘嘉怡这个气啊,气恼的向明月疾走,刘万凌想拦不敢拦,嘴里柔弱道:“小、小姐,咱奈何不得她,咱还是回府吧!”

刘嘉怡气得一甩袖子道:“回什么府?我今天就跟着这小贱人对上了,看我们两个谁能耗得过谁!!!就从我和行哥哥第一次见面开始说,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就不信比不过你不到一年的感情!!!”

刘万凌眼中瞳孔一缩,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小姐,为何总是这样的固执呢?!整个刘府上下,除了小姐自己,没有人还会认为魏司农的心里,还有小姐立锥之地。

我的祖宗啊!可饶了俺的小命吧!可怜的焦磊到现在才发现,这女人,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己婚不婚,更不分女犯、小姐或王妃,一旦疯起来,比男人都要命!!

扭不过刘嘉怡,焦磊只好将桌椅重新摆好,将殷明月重新锁在了其中。

这一次,他学得聪明了些,将一众刑具全都锁进了铁箱之中。又叫进来四个狱卒,六个狱卒,如一堵肉墙般堵在两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身前,最后耳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听刘小姐-----曾经的泯王妃,与魏大司农之间的过往情事与风流韵事。

“那一年,行哥哥上山画画,采得第一朵桃花的花骨朵,戴在了我的头上,他说我人比桃花娇......”

刘嘉怡脸上现出几分晕红,口有些干,轻啜了一口茶水,甜蜜的往事,似乎熏得茶水都透着糖色。

殷明月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果然是人犯桃花,嫁好几次才嫁出去,还和离了.......”

惹得刘嘉怡怒目而视,殷明月耸耸肩,示意刘嘉怡继续陈述往事。

“那一年,行哥哥中了进士,一桌子的新晋进士咏讼女子颜色,行哥哥书了一首桃花,他寓意我人比诗意浓......”

刘嘉怡神思过往,一脸的留恋痴迷,未语先说愁似的哀叹一声,轻啜了一口茶,只觉得物事人非,人的情事,竟如这茶色越喝越淡,比不得当年的浓郁。

殷明月有些吃味的撇了撇嘴道:“切,没见过世面的闷葫芦一个,泡个妞只知道桃花、桃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郁金香、薰衣草、天堂鸟之流,以后别让我看着桃花,定要砍光光,寸木不生......”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害了你的孩子

刘嘉怡沉迷于过去与魏知行的点点滴滴,无限的幸福,无限的徜徉,仿佛魏知行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入幕之宾。

说殷明月完全不吃味是不可能的。

只一会儿,刘嘉怡越说心情越愉悦,殷明月越听心情越郁闷。

刘嘉怡说得畅快淋漓,自我灌输着一种思想:行哥哥是爱我的,会八抬大轿来娶我。

殷明月只好自我洗脑:我是人犯,只要不连累魏知行,即使他娶个母猪她也会祝福。当然,前提是心中的酸楚可以忽略不计的话。

二人一个说,一个听,一个显摆,一个嘲讽,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画风,让刘万凌和焦磊等人不忍直视。

听得殷明月耳朵起茧子之时,只听得刘嘉怡无比娇羞道:“行哥哥说,只要我助他完成了陛下的差使,他便上门求娶于我,从此蒹葭情深,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刘嘉怡脸上流光溢彩,满是幸福的光芒,手不由自主的抚着小腹,一幅幸福中的少妇模样。

明月刚要嘲讽两句,脑中却被那句“儿孙绕膝”的话炸裂了一道光,想及刚刚刘嘉怡干呕的模样,又看着刘嘉怡如此轻抚小腹的模样,顿时惊诧的看着刘嘉怡。

此时的刘嘉怡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要一饮而尽,明月忙喊道:“别喝!”

刘嘉怡被吓了一跳,茶盏登时一松手,落在了青石的地面上,碎成了无数碎片,崩起了的碎片,险些划了刘嘉怡的手。

刘嘉怡猛的站起身来,不悦的看向殷明月,想质问殷明月发什么疯,不知是站起来的太快亦或是刚刚沉迷往事太过投入后知后觉,此时的刘嘉怡,只觉得浑身难捱,身子发沉,又重重的跌回到椅子里,随即腹中似翻江倒海的绞痛起来。

刘嘉怡登时慌了神,按着小腹,痛苦的招呼着刘万凌道:“疼、疼.......”

刘万凌想要伸手抱起刘嘉怡,却因男女授受不亲,身份贵贱不同,感觉无所适从,无从下手,只是慌张的问道:“小姐,你、你怎么了,是摔痛了吗?还是.......”

一溜血线已经从鼻孔和嘴角渗了出来,刘万凌伸手去抹,却是抹不净,新的血又渗了出来,嘴唇已经开始发青,浑身开始变冷,浑身开始打颤。

不过是少许的齑粉而矣,刚刚还没有反映,明月以为没什么作用,没想到发作起来如此的霸道。

殷明月满是懊悔之色,急切道:“她竟然怀孕了?画轴上涂钗子的颜料是雌黄粉,刚刚争抢之际落入了茶盏中一些,你快想办法救她。”

雌黄粉?刘万凌脑中电闪雷鸣,痛苦万分,感同身受。

雌黄粉,是郎中在治疥子、结子等毒症时常用的药引子,却又均严格控制、谨慎使用,因为这雌黄粉和毒蝎子一样,是药更是毒,主要成分是砒霜。

刘万凌恨意浓浓的瞪着明月,却无暇向她索仇,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一粒丹药来,递到刘嘉怡的唇边让她服下。

刘嘉怡却猛的推开刘万凌的手,药丸咕噜噜的滚落了地,直接滚到了明月的面前一步远。

刘嘉怡悲凄的抓住刘万凌二度倒药丸的手,一脸哀求道:“刘侍卫,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魏炎医术高!你快去找他来!我和行哥哥的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女子去了一身的乖张,苦苦的哀求着,弱小的仿佛是雨中的蚂蚁、江中的偏舟,让人心底生怜。

刘万凌眼睛赤红的反握住刘嘉怡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一切都依你。”随即男子闪身出了刑房,脚步怎么看怎么有些踉跄。

......

魏炎来得很快,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在见到满目血腥的刑房,以及一身是伤的殷明月之时,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即掩去错愕,把了把刘嘉怡的脉搏。

刘嘉怡大气不敢出,眼睛紧紧的盯着魏炎,生怕魏炎吐出一个“不”字来。

魏炎没再说什么,只是掏出几只 颜色各异的小瓷瓶来,左倒一钱,右倒一分,最后混合在一处,递给了刘嘉怡。

刘嘉怡不敢伸手接药物,依赖的看着身侧的刘万凌,刘万凌接过药物,用新茶盏中的清水和匀了,递到了刘嘉怡唇边。

刘嘉怡仍旧不敢喝,咬紧了打颤的牙关,不确定的问道:“孩子能保住吗?”

魏炎深深看了一眼刘嘉怡,笃定的点了点头道:“保住了一半,剩下的就看刘小姐自己的了,未来的两个月时间,刘小姐都要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更不能动气、动怒。”

刘嘉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而怒目看向殷明月,对焦磊恨声道:“焦管事,此女心肠恶毒,险些害得我母子二人一尸两命,你还要包庇于她吗?”

此时的焦磊,一个头肿成两个大,心中已经将施大人这个姐夫骂了个祖宗十八代,答应什么不好,偏偏答应让刘嘉怡来见殷明月,这哪里是两个女人见面,分明是龙和虎,鹰和蛇,天敌一对!地煞一双!

仅仅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便闹得鸡飞狗跳、天上地下、胆战心惊,若是胆子小的,有九条命都不够被折腾的。

焦磊硬着头皮上前,讪然答道:“刘小姐,此言差矣。这里是大理寺,专断疑难悬案,从不庇护任何人。殷氏入狱之前,有司职婆子搜过身,没有私藏任何毒药和武器;刚刚审问之时,殷氏被锁在椅子上,不可能近了刘小姐的身.......”

刘嘉怡这个气啊,只不过转眼功夫,这焦磊便给殷明月打起了证实,完完全全的小人嘴脸,寐了银子不办事。

刘嘉怡不由得冲口怒道:“你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你明明听她说了雌黄粉,不是她难道还有别人?”

焦磊反问道:“刘小姐,雌黄粉从何而来?刘小姐又为何在此?”

很显然,焦磊已经开始摘清自己的责任了,若是刘嘉怡追究殷明月下毒之事甚至要处罚殷明月 ,他就要死缠到底,誓死保住殷明月,毕竟,得罪一个和离的王妃,总比没办法向皇帝交差来得划算。

难得焦磊有骨气一回,耐何有人不领情,只见明月轻舒了一口气,状似无比恬淡道:“别争辩了,雌黄粉是刘小姐带来的,却是我耍了心机,是罪上加罪还是现惩现罚,我都没有怨言。”

明月随即转向魏炎,有些冷漠道:“帮我向你主子说声‘对不住’,本想害他娘子,结果害了他儿子,我真的不是因妒生恨的。”

少女的脸上满是愧疚之色,隐隐之中却又含着一种淡漠,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魏炎皱了皱眉头,却不知道怎样回答明月的话,只能讪然答道:“过两个月就没事了。”

少女状似不在意的笑道:“应该是过了这十月怀胎才叫无事了。”

明月看向刘嘉怡,挑了挑眉道:“若是不罚,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刘嘉怡心里恨苦了殷明月,恨不得将她锉骨扬灰,耐何魏炎在此,大理寺的人也难得的同仇敌忾, 今日怕是不可能有任何见树,此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见殷明月索仇了。

不过刘嘉怡并不着急,此事即使大理寺的人不呈报,自己的爹爹不呈报,也会有人将这消息吹到皇帝的耳朵里,这殷明月一个贩盐之罪必死无疑,再加上一个心肠歹毒、谋害贵女之责,只怕死相会很难看。

魏炎一直将刘嘉怡送回了相府,这才匆匆回了魏司农府邸,直奔魏知行的竹月轩。

此时的竹月轩内,洪丰正与魏知行探讨着皇宫内对皇后娘娘不利的传闻,见魏炎闯了进来,知道有大事发生,皱着眉头问道:“孩子没了?”

魏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了看洪丰,踌躇了片刻道:“主子,刘万凌说话不尽不实,刘小姐不是在府中误食了雌黄粉,而是在大理寺牢中,在审殷姑娘的刑房之中。”

“什么?”魏知行蹭的一声站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桌子,眼睛如刀般的扫向洪丰,厉声道:“洪丰,你怎么答应我的?”

洪丰脸色巨变,疾步走到魏炎面前急道:“施大人是个死人吗?怎么能放她进去?殷姑娘怎样了?”

洪丰怎能不着急,别人不知道,他岂会不知道殷明月在魏知行心中的位置,那就是处子手臂上的守宫砂,皇帝匾额后边的传位诏书,谁也碰不得的。

魏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害得洪丰与魏知行二人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魏炎将牢中打探到的消息,如刘嘉怡杀鸡儆猴、明月反扑下毒、刘嘉怡自暴怀有魏家子嗣等事一一道来。

听得魏知行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半天才喃喃道:“她信了?还让你转达歉意?”

魏炎有种想捂脸的冲动,主子此时关切的不应该是刘嘉怡这颗棋子的作用吗?怎么只关心明月听了刘嘉怡怀孕的消息什么反映呢?

魏炎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讪然道:“殷姑娘自然得信,因为,属下就在身边给号的脉,给配的药,且,反驳不得。”

在那时那刻,魏炎就是一个活的证据,由不得人不信,至此已经板上钉钉,魏知行就是刘嘉怡肚子里孩子的生父。

魏知行的脸色渐渐黯淡了下去,再次狠狠的瞪了洪丰一眼,吓得洪丰打了一个冷战,忙解释道:“知行息怒。你可听到了,这施大人还是懂得分寸的,焦磊在最后关头知道自己身上的职责,顶得住刘嘉怡的威副利诱,充分体现了我们大理寺御卒的优良传统和威武不能屈的精神.......”

魏知行再次一个眼刀,及时煞住了洪丰的自吹自擂和自说自话。

第三百二十二章 永远别让她知道

魏知行挑了挑眉道:“胎儿保住了算是好事,刘嘉怡还会对我们抱有期望,对我们深信不疑,也有利于我们利用刘相爷,传递假消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洪丰轻轻撇了撇嘴,什么叫做‘对我们抱有期望’?什么叫做‘对我们深信不疑’?明明是刘嘉怡对魏知行用情至深,因孩子而‘对魏知行抱有期望’,‘对魏知行深信不疑’!绝对不是“我们”!

洪丰不过是心里想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魏炎犹豫的半天,觉得隐瞒不是长久之际,难为的启齿说道:“主子,刘小姐吸入的雌黄粉虽然总量不大、时间不长,但毕竟巨毒无比,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己属意外,刘小姐只怕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了。属下刚刚不过是怕坏了主子的谋算,将计就计开了些暂时滞留腹中的药物,只能维持月余,主子要速战速决,否则怕生变故。”

魏知行点了点头,胸有成竹道:“月余,足够了,即使咱们等得起、陛下等得起,泯王却等不起,齐阳郡王已经递了三次贴子,要求与我一起面圣御审。这泯王千聪明万聪明,可惜瞻前而顾后,没有破釜沉舟的胆识和魄力,让自己的儿子齐阳郡王在京城里身先士卒,自己在后方观敌料阵,他以为进可攻,退可守,可惜了他这视死如归、一心返乡的儿子。”

洪丰一脸担心的拍着魏知行的肩膀道:“知行,泯王能在一众宗室旁系王爷中脱颖而出绝非浪得虚名,自然有他的高明之处。此时齐阳郡王一脉留在京城,正是向天下人证明他心底无私,一心为皇室正统血脉,皇帝不杀齐阳郡王还则罢了,若是恼羞成怒杀了,反而成全了泯王,更有了举兵恢复皇室正统的籍口,他手握重兵,拥有三十万大军,长驱而入京城,胜败尚未可知。远在边防的李侯爷、宋将军、迟将军回援不及,岂不是江山至此风雨飘摇?”

洪丰很想问魏知行,只是为了一个女子,魏知行便置自己于险境中,置天下于倾覆间,到底值当不值当?

魏知行嘴角撇了撇道:“泯王若是老虎,那皇帝陛下就是猫,惯会玩迂回战术,从不正面交锋。在泯王挥师南下逼近京城之时,陛下已经广纳良策,早有定夺,保证这泯王起事成不了冲天而起的龙,反而成了孑然一身的可怜虫 。”

这个良策还是魏知行给献的,得到了包括齐皇帝在内的所有文臣武将的赞誉,如果胜利,定会载入大齐国武将营的教学案例之中。

这计策说复杂也不复杂,玩的就是心理战术。

泯王胆敢置边疆于不顾,倾巢率部北上,定是与大周达成了盐贸易以及其他某种利益关联的默契,这种利益关系,说牢靠最牢靠 ,说脆弱也极为脆弱。

魏知行第一招,就是散布泯王掌管着乐阳郡盐矿的消息。

泯王一直与大周私通盐路,却一直没有告知大齐国缺盐的消息。

大齐国缺盐消息一出,大周国便乐不可知的攻打齐国,万没料到齐国的军队不但没有缺盐的迹象,反而各个英明神武,堪堪受的挫折。

此时如果有一可信之人散泯王有盐矿的消息,并提供给齐国军队,大周国自然会认为自己被泯王多年来耍于股掌之间,成了泯王举兵谋反的棋子,双方只怕会立马翻脸,同盟瞬间土崩瓦解。

而这个透露出盐矿消息的“可信”之人,非前泯王妃的刘嘉怡莫属,也最具有说服力,因曾是王妃,自然消息来源可靠;因为和离,出卖泯王也合情合理。

这也是魏知行对刘嘉怡一直若即若离、甚至默认为孩子生父的原因:刘嘉怡虽是一个不讲情面、弱质女子,她站在哪一方,哪一方谋事的成算便会多上五成成以上。

魏知行这第二招,就是离间泯王与他率领的军队将士,最终让泯王孤立无援,成为一叶偏舟。

泯王率领的军队均是北方将士,护土一方的思想比护国勤王的思想更浓重一些,说白了,大部分的兵将思想意识里,家国思想 ,要建立在小家安全之上。

泯王入京,对外宣称是因为有三千周国轻骑兵潜入齐国京城,意图对齐皇帝不利。既然泯王言之凿凿,就让他“一语成谶”。

由齐国组织武器精良的三千人轻骑兵,扮做周国兵将,在大齐北方内陆不断骚扰各村各屯,算是诏告泯王的将士们:大周国的军队正在北方,抢你们的米粮,杀你们的亲娘,还睡着你们的婆娘和姑娘,看你着急不着急?!

况且,泯王当初言之凿凿,说的不就是追击进入齐国的三千名大周轻骑兵吗?敌人如今在北方的家门口横行无忌,这些人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如果泯王就此返回乐阳郡,谋反之事至此胎死腹中;

泯王若是一意孤行,势必与属下三十万大军生出嫌隙,若被有心人利用了,略加挑拨离间,很有可能恩者变仇者。

计谋如行云流水,水到渠成,只是一波三折,中间出了刘嘉怡流产之事,又让她知道自己是刘嘉怡腹中孩子生父之事,冥冥中似乎自有安排一般。

魏知行心中说不出的苦涩,暗叹,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自己本就不该奢望与明月长厢私守的,将她救出生天,许就是自己的目的吧?!

魏知行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对洪丰与魏炎道:“明月心地良善,见不得这些龌龊之事,永远别让她知道,刘嘉怡腹中的孩子是她下毒给毒没的,一个月后再给刘小姐弄出一个‘意外’事故;永远别让她知道,为了救她,这背后苟苟蝇蝇的算计,以及假扮大周国轻骑兵,死亡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一切的业障,由我一人承受就好。”

虽然一再叮嘱假扮大周国军队的人尽量多做些表面功夫和假像,但实际上,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在真正短兵相接之时,残杀红了眼睛、怒气蒙了心智的事情时有发生,那时那刻,活着才是唯一的目的。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懂礼数的死囚

这一日,阳光正魅,无风无雾。

在明月适应了大理寺中无人理睬的日子之后,被提审却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皇家园林的特色,就己浑浑噩噩的被带到了一个高大巍峨的建筑之内,里面文左武右,呼啦啦站着两大排的官员,没有上百,也得几十名。

明月可以笃定,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皇帝每日上早朝的金銮殿了吧。

远远望见一个男人处于正前上方一只金壁辉煌的座椅上,头上戴着金壁辉煌的绾冠,旁边放着金壁辉煌的半人高的仙鹤形的香炉,里面香熏缭绕,檀香四溢 ......

放眼望去,只见人的轮廓见不清人,只觉得金灿灿一片,害得明月登时一眯眼睛,感觉眼睛就要被这“金壁辉煌”给晃瞎了。

再次睁眼想要看清大齐国最高统治者的长相之时,押她的御卒焦磊已经将她,如同咸鱼般来了个急转身,背对着皇帝给按着跪趴下来。

明月索性头趴在地上稍做喘息,心里没来由的哀叹好几声,终于明白“生、生不起、死、死不起”的要义所在。

在被押上金銮殿之前,焦磊已经给她上了一堂生动形象的“阶下囚礼仪课”,严令明月到了金銮殿被御审之时,要“懂礼数”,否则不仅殷明月遭殃,甚至祸及家人,押解她的狱卒。

因为殷家的人几乎死绝了,这也是御卒最担心的地方,生怕明月天不怕地不怕祸怒了皇帝,殃及了御卒。

临出牢狱之前,焦磊对殷明月的态度那叫一个谄媚,那叫一个春风拂面,让殷明月有种错觉,自己不是去御审受刑,而是去选秀当贵妃的。

焦磊所说的“礼数”主要内容有三:

一是背对着皇帝趴跪着,所谓趴跪着,就是不仅跪着,还要毕恭毕敬的趴着;

二是眼睛目不斜视 ,不能偷瞄皇帝,更不能抛个媚眼、送个秋波啥的;

三是嘴巴要紧,像哑巴一样不能答话,更不能喊冤。在大殿上,是大理寺卿来陈述案情,无需罪犯答话。皇帝如有疑问,只能由大理寺来回答,一旦多嘴,极有可能被拨了舌头。

四是要懂得感恩。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帝无论给下了什么结论,是赦免也好,绞杀也好,千刀万剐也好,都要高呼“谢主龙恩”。

明月听得头痛,连最初求死的心都淡了,自己本就是一个九死一生的死囚,临死前还被要求做一个“懂礼数”的死囚,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去死了?

明月真想一巴掌烀死想出这些个“理仪”之人,这都是什么鬼条例?有没有想过将死之人的感受?!有没有想过矛和盾的关系?

即然做到了第一条,背对着皇帝而跪,还怎么做到第二条的“暗送秋波”?既然做到第三条的像哑巴一样,还怎么做到第四条的“谢主隆恩”?!

明月心里不乐意,身体却是诚实得很,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有心不趴下去,被焦磊硬生生将梗着的脖子按了下去,哪里还有先前的谄媚模样?

明月被焦磊结结实实的按了个大前趴,脸结结实实的贴在地上,鼻子戳在了地面上,酸酸的疼,眼泪登时就涌出来了,让能看见她脸的品阶低些臣子看了,还以为明月这是深刻的“忏悔”了呢。

人的身体是一体的,这头脸下去了,那头屁股自然就高了,实打实的用屁股“面圣”了。

明月被折腾得浑身是汗,最悲催的是,她竟然从始至终都没看清这个九五至尊,到底是老是少、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丑是俊。

相比较而言,成越的境遇要比明月强得多,最起码,人家是用脸来“面圣”的。

二人一正一反的跪着,看似御审二人盐矿之事,却又似乎诡异的与二人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先是一个叫齐阳郡王的人,犀利的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刻着凤凰图案的树皮,有一块老旧的狐狸兽皮,有一座清心庵尼姑遗留的人物画像,有一件级着凤凰图案的破旧的婴孩肚兜......

那树皮和狐狸皮明月都见过。

刻凤凰图案的树皮就长在成越树屋下的树干上;

狐狸兽皮长年累月的铺在树屋里,原来明月还颇为嫌弃它,因为它实在太旧了。

一个走路都困难的八十多岁的御前侍卫到了殿前,眼睛几乎贴在了成越的脸上,斩钉截铁道,面前之人就是当年被抓捕的御林军的侍卫------姚成越。

这张破旧狐狸皮,就是当年月亮公主在沧澜山狩猎时猎到的第一只兽;

一个仕女证明,那树皮上的图案是当年月亮公主最爱绾的“凤凰三点头”钗子图案,月亮公主从殷明月手里收到一只,而成越又是明月师傅,因此,这凤凰三点头的钗子,十有八九是属于成越的;

一个尼姑证明,这画像是五年前清心庵慈心师太逝世时遗物;那图案上是一个寻常的男子,弯弓搭箭,颇有几分神武模样,仔细看眉眼,竟有几分与成越相像。

有一个老太监证明,这“慈心”就是当年的月亮公主,太祖皇帝的亲妹妹,传说中打猎回去一年多就病殁的公主,实际上是出家至清心庵为尼,直到五年前才崩殁。

成越眼睛不由一红,怔凝着看那画像,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

与月亮公主定情之时,他被成百名的大内密侍围剿,他如同野兽般在山里躲了近两年,出去后,打探得知月亮公主崩殁,有说是跳沧澜河死的,从此沧澜河改名月亮河;也有说回宫后得病暴亡的。

过程不一样,但结果却是一样的,就是月亮公主死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为侍多年的成越知道,公主未怀怀孕,这一耻辱怎样也不可能被允许 记载下来,成为天下的笑柄,十有八九,她的心上人,和她们还在腹中的孩子,都被太祖皇帝一并处死了。

成越还沉浸在伤心之中,没想到二次遭遇了大内侍卫,于是又是一阵奔逃,任成越也没有想到,公主己死,宫中之人却没有停止对他追剿的行动,成越只好再次逃回到了北麓,开始了他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那清心斋离北麓,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甚太远,属一处山脉相连,一个在沧澜山之南,一个在沧澜山之北,一个在太湖不远处,一个在月亮河下游支游,可以说,感受着一样的四季,望着同样的星空,喝着是同一条河的水过活。

成越偶尔追得猴子畅快淋漓时,也曾远远瞧见过那清心庵,见过里面的尼姑洒扫念经,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他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人儿,二人,敌得过岁月的无情,却敌不过相见应不识。

成越还沉浸在痛苦之中,齐阳郡王再次拿出了当年太祖皇帝小时候穿过的肚兜,那肚兜之上的图案,竟亦是那凤凰钗子图案.......

成越狐疑的看着堂上那高高在上的人儿,脑袋里如打了结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此时的皇帝,不是太祖皇帝的孙子,而是自己与月亮公主的孙子?

成越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得呆愣,习惯性的侧脸看向明月,想让她帮拿主意,耐何明月背着身子,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明月不拿主意,成越似乎失了主心骨一般,好在成越脑子虽单纯,但却不是傻子,认孙子之事,在民间是好事,在皇家,却是祸事。

轻则皇位更迭,重则改朝换代,不管哪一种,此时当皇帝的这位,能留下全尸都是莫大的恩赐了。

今天明为审案,实则是内含血雨腥风。

齐阳郡王一脉的人,极力的想要证明一件事,就是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不是大齐正宗的皇室血脉,而是月亮公主与人私通的杂种,应该姓姚。

朝堂之上乱成了粥,成越已经听不清那些人在争辩 什么了;

明月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正想着如何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换成越一线生机,哪知又横生出如些复杂的枝节来。

这成越,这身世,还真是离奇得紧,先是黑毛怪,随即变成了猎户,再随即变成了侍卫,再然后就是现在,竟然成了皇帝的亲爷爷!

奶奶的,还让不让人有个消化消息的时间?这成越成了皇帝的亲爷爷,自己岂不成了皇帝的亲姑姑?哦,不,是师姑!

明月有一种冲动,十分想转过身来,看一看皇帝五彩纷呈的脸色,是发青?发黑?还是转绿?亦或是泛红?

事实证明,明月想多了。

此时的皇帝,闲适的看着朝堂之下的众官百态,看着你方唱罢我登场,嘴上始终噙着淡然的笑容,仿佛堂上上演的,虽是热闹,却根本是一票好看的戏而矣,戏始终是戏,总有散场的时候。

看着皇帝不急,齐阳郡王反而沉不住气了,叫人呈上一只水碗来,颇为硬气道:“陛下,为堵住这幽幽众口,还请陛下滴血验亲,以正视听。”

逼宫?验亲?还能不能有点儿创意的点子了?

明月的身子不由得一挺,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看到这样一出绝无仅有的好戏,可惜的很,她只能看着后半殿大臣的脸色,却看不见皇帝和前半殿大臣的脸色,而起决定性作用的,恰好是她看不见的前半殿,让人好生心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同仇敌忾

皇帝仍旧噙着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齐阳郡王,在看到魏知行轻轻点头之时,这才嘴角上扬,展现了一个看似和蔼的笑容来:“齐阳郡王,你不奇怪刘相爷为何不在殿上?你不奇怪王叔为何没有按约定冲入城中?你不奇怪罗千户为何没按约定进殿‘勤王’?你不奇怪洪丰为何不在殿上?你不奇怪........”

齐阳郡王被说的额头不由得渗了汗,他自然奇怪,但只是以为父王进京遇到些许阻碍,硬着头皮将戏份唱完。

为免打草惊蛇,他的消息都是通过左相刘伯农----也就是泯王妃的父亲传递的,并约好,齐阳郡王上殿举证,泯王后脚率兵进京,刘相爷联合殿上心腹官员,一文一武,遥相呼应;

泯王的妻侄----御林军罗百户率兵在宫中先控制住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

本以为师出有名,手下又有强兵在手,万无一失,看着皇帝镇定自苦的模样,齐阳郡王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没底了。

求助般的看向周老侯爷,周老侯爷悲愤的看着殿上满不在乎的皇帝,心下一狠道:“吾大齐血脉不容有人玷污!!还我大齐皇室正统!!!还我齐姓秀丽河山!!!呜呼哀.......”

呜呼哀哉的“哉”字还未吐出来,人已经如离弦的箭般冲向大殿旁的盘龙柱,登时血溅当场,好不惨烈,众官无不掩面而泣,一幅死了亲娘老子的模样。

明月终于明白,这些古人的脑筋果然不是一己之力、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对自己而言,能给天下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皇帝(哦,虽然眼前这个皇帝看不出哪里好,但是泯王做了皇帝肯定比现在要糟),与他姓成、姓周、姓齐有何干系?

可这些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们,有着“高风亮节”,却也有着可怕的执念,这个脑筋,还真是不好转变。

齐皇帝脸上顿现一抹悲然,对身侧的太监道:“传朕旨意,周老侯爷三朝元老,一生尽忠,为肃清大齐国皇室正统,以证清明,可悲可叹,可敬可佩,朕当牢记于心,万不能让旁姓别支谋权篡位,祸乱大齐,给外虏胡番以可乘之机。”

几句话说的众大臣又是云里雾里了,到底是齐皇帝扰乱正室血统,还是泯王旁支谋权篡位?

众人正猜疑之际,洪丰已经上得殿来,身侧跟着罗千户,身后跟着两百多名的侍卫,抬着上百口大箱子,手里拿着一封信封。

箱子放下,一一打开,登时金光闪闪,比殿上的皇帝还要耀眼夺目。

洪丰径直走到最初的一口箱子里,打将开来,一只绣着九龙的皇袍展现在众人面前,那绣栩栩如生,竟比龙殿上方坐着的皇帝穿着的龙袍还要贵气几分。

洪丰对皇帝深施一礼道:“启禀陛下,臣与罗千户不辱使命,已经将郡王府和泯王在京城的府邸查抄,共查收珠宝玉器五十二箱,金银珠宝二十一箱, 十箱超规制酒具、膳具、饰物以及衣物,其中龙袍一件,龙冠一幅;后袍一件,后冠一幅,大周国进献的三尺高红珊瑚一株、夜明珠一件.......”

“你胡说!”齐阳郡王登时红了眼,父王再有谋反之心,也不可能大意到将龙冠凤袍放在府中;父王再与大周国密谋,也不可能将红珊瑚、夜明珠摆在家中显摆!这定是栽赃陷害......

洪丰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齐阳郡王,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指着齐阳郡王身上的袍子惊道:“郡王,按袓制,陛下的袍子为九爪龙,王爷的袍子为七爪龙,郡王的袍子只能是蛟纹,您的袍子袍角为何有七爪龙饰,莫不是郡王早就有不臣之心,早就以王爷自居了?那岂不是泯王早有穿九爪龙袍之意?”

齐阳郡王忙掀开袍角,果然在右侧袍角暗处发现了一条用隐线绣着的隐色七爪龙,若不是洪丰提醒,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到。

齐阳郡王眼睛顿时竖起,气急败坏道:“陛下明鉴,臣无不臣之心,定是栽赃隐害!前些日子臣刚刚杖毙了家中一个不听话的儒人,定是她丫寰怀恨在心......”

洪丰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个信封来,呈报皇帝道:“陛下,昨日有人偷偷交与臣下一封信,并告诉微臣泯王有不臣之心,臣这才斗胆私查了郡王府和王爷府,望陛下容后再予以责罚。臣在郡王府中搜出了与先前那人给的信签笔体相同之信签,请陛下过目。”

洪丰搜查两府自然是皇帝的授意,洪丰却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算是给皇帝留有挽转的余地,算是摸透了皇帝凡事留一线的心思。

若在平日 ,两府的警戒也不会如此松懈,概因齐阳郡王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了接应泯王进城和皇宫勤王之上。

令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连刘相爷、罗千户也倒戈相向,父王那头怕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了,这场朝堂之变怕是彻底夭折了。

皇帝打开了两只漆封的信签,越看脸色越白,最后将其中一封撕得粉碎,颤抖着指着齐阳郡王,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连说了三个“好”字,显见气得不轻。

随即大手一挥,抬了箱子进来的上百名侍卫,转而抽出刀剑,将刚刚在大殿上叫嚣着做证的官员和证人全部扣了起来。

齐皇帝眼睛腥红一片,无限痛惜的指着齐阳郡王道:“齐阳,你真是朕的好弟弟! 你与你父泯王虽是旁支宗亲, 朕待你们却比亲叔叔、亲弟弟还要宽容。有铁矿不报,朕体谅泯王好武喜兵,原谅了;与周国私开盐路,朕体谅泯王为齐国军饷分忧,也休谅了;有盐矿不报,朕体谅泯王许是给朕一个惊喜,也等着消息!朕的纵容 ,却是培植了你们的狼子野心!!!现在还要罗织罪名给朕吗?用一个虚无飘渺的消息就要证明朕非皇帝血脉,齐阳,你真是其心当诛!罪无可恕!”

齐阳郡王脸色一白,随即镇定道:“齐召,你敢念出信的内容吗?信中所说的都是事实,你根本就不是齐家血亲,而是月亮与外人生的野种、杂种,你亲祖父就是这个野疯子!!!”

齐阳郡王歇斯底里的指着成越。

齐皇帝无比轻蔑的看着齐阳郡王,冷笑道:“齐阳,你看他的长相,像是朕的爷爷该有的年纪吗?找人栽赃,总得找个差不多的人吧!你若想找和当年姚成越长相相近、年龄相符之人,朕随手可找出数十个来!任何一个都比这个要像!事到如今,朕不能再顾念亲情,不能置大齐国于风雨飘摇!”

齐皇帝向身后之人使了使眼神,不一会儿,刘相爷便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只匣子,打将开来,露出数十封信签来,磕头谢恩道:“陛下,这是齐阳郡王透过微臣与泯王私通的消息,微臣全部劫了下来,并将计就计,扰了他二人的部署,其中就含有泯王与周国密谋合围齐国、谋朝篡位的判国的信签!!!”

齐皇帝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声音铿锵有力道:“竖子可恶!置疑朕的身份是假,谋朝篡位、将大齐国变成大周国的附属国才是你们的最终目的!你们,置大齐国国威何在?置同朝臣子何在?置万千子民何在?”

众臣一片哗然,看着刘相爷一样一样的摆出泯王与周国来往的证据,脸上更是五彩纷吾。

齐皇帝痛心疾首继续道:“众爱卿,莫不是忘了四十年前,是谁越我边境,杀我十万百姓,抢我东口三郡,血染城头?莫不是忘了二十年前,是谁以联姻为名,讹我大齐千万两金银,却送来个怀了身孕的假公主,祸乱宫帷,辱我大齐国威,使我大齐国库空虚......”

一片嘤嘤之声渐起,哀声一片,过去的所有的屈辱溢上心头,为一个不得强盛的国家,为一个处处受肘的国家,为一个国难当头却还要四分五裂的国家。

此时,什么皇家正宗血脉,都敌不过随时被叩开的国门,都比不过外虏的血海深仇。

不知哪个武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末将愿前往东口边防,弥补泯王离开留下的缺 口,帮助李少将军分忧解困,不将东口三郡夺回,誓不回京!”

又一名武将扑通一声跪下,同仇敌忾道:“陛下,末将愿赴兰州关,一举拿下通敌判国的贼子泯王,扬我大齐国威!以慑大周!!!”

“末将......”

明月眼睁睁看着她眼睛所及的武将们呼啦啦跪倒一片,斥责泯王谋反者有之,请命勇战沙场者有之,只是,在上百名银兵亮甲的侍卫中间,怎么看着怎么有些表忠心站好队的意思。

如此一番,看似闹剧却险像环生的朝堂之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帷幕,上殿前,只有明月和成越两个不起眼盐贩子,下殿时,却多出了几十个人犯,包括明月和成越在内,全部重新押回大理寺,待泯王归案后,一并问斩。

殷明月在根本没有人问案的情况下,糊里糊涂的看了场戏,然后糊里糊涂的成了泯王的同党,再糊里糊涂的等着泯王落案,一起问斩。

不知道,殷明月是该高兴于自己能和泯王“相提并论”而高兴,还是该祈祷泯王别这么快落网?还真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他叫魏知行吗

朝堂上波去诡谲,后宫之中一片凛冽。

骆公公跪在地上,眼神淡然,看不出什么色彩变化。

齐皇帝坐在椅子上,轻啜着茶色,亦是看不出喜怒哀乐。

骆公公有些愕然,没想到到了此时此刻,齐皇帝仍旧敢喝他给倒的茶,仍旧敢和他独处一室。

齐皇帝淡然道:“洪丰是个聪明的,在朝堂上对此信未多言语,也未说出告发你的人是谁。你有何想法?”

骆公公的脸上仍旧平淡得如一潭死水,在皇帝挑了眉毛不耐烦之时才回道:“万岁爷,能如此恨老奴又能接触如此机密之事的,除了平儿,怕是没有别人了。”

齐皇帝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骆平告发,朕竟不知道身边养了一条蠹虫,长此以往,蛀倒了朕的大好河山。”

骆公公未置可否,本以为迎来的是皇帝的雷霆震怒,却未想到皇帝在朝堂上未张扬此事,两个人,平心静气的如同拉着家常。

而实际上,此事魏知行知晓、洪丰知晓,骆公公知晓,唯一不知情的反而是立了“大功”的骆平了,他甚至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大义灭亲、什么时候“告发”的骆公公,在他印象里,他只是送过一封信,且是用八爪鱼汁换过的墨仿写的。

齐皇帝轻轻叹息了一声,令人不明其意,随即淡然道:“朝堂上所说的事,是真是假、后果轻重,你心知肚名,若真想出卖朕,就不会是朝堂上所说的旁枝末节。你侍奉过三朝天子,又是看着朕长大的,朕不必说你也明白朕的所思所想,替朕分忧。”

骆公公眼睛里冒起了一丝泪光,自己看着皇帝长大的,自然明白皇帝的为人,月亮公主可以枉开一面出家为尼,甚至将来的泯王可以饶其死罪,只有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即使朝堂上怀疑皇帝身世的细节不是他透露的,到头来都会扣在他的头上,随着他的离去,让真的都变成假的,皇室的身份再也容不得玷污,如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自己,死定了。

骆公公深深的三拜九叩道:“老奴罪有应得,理应受过。千刀万剐,难赎其罪。”

齐皇帝淡然一笑道:“千刀万剐免了,自裁留个全尸吧,五日后是冬藏节,黄泉路上也不会饿着。”

“谢主隆恩!”骆公公趴跪在地,泣不成声,如此模样,已经是齐皇帝最大的恩典了,留个好名声,留个全尸,在庆祝丰收仓储的日子离开,来生定会托生个殷实的好人家。

见齐皇帝已经闭目养神了,骆公公暗自退了下来,回到清心所,却见一个小太监在室内神色慌张。

一问才知,众人犯在被押回大理寺的路上,被一伙不明来历之人围攻,在朝堂上帮称过齐阳郡王的大臣们一瞬间便死亡贻尽,齐阳郡王却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成越也受了重伤,被抬到了第一御医之称的何院判处,何院判抢救了一个时辰,最后宣告成越不治而亡;

几乎所有人断定,此次行刺是泯王杀人灭口,想将朝堂上之事就此翻过,所有刺客的刀剑,玩命似的往除齐阳郡王之外的所有人身上招呼,包括明月在内,毫不留情。

最后,只活下来明月和齐阳郡王二人。

为确保人犯“安全”,齐皇帝命人将这二人押至了皇宫大内,由御林军亲自把守。

骆公公不由得木立不动,形同蜡人一般,半天才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问道:“殷明月进宫了?押在哪里?”

小太监笃定的答道:“小的碰到了押送的夏千户,听他埋怨说最晦气的地方,应该是理贤宫。”

骆公公本来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消散了,一切的郁结与不明,竟在此刻有些豁然,自己为何要五日后自裁,自己为何在五日内还保留着大总管的权势,帮了泯王的大臣为何离奇死亡,成越为何伤重而亡,殷明月又为何押进了宫中,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骆公公不由得展颜笑了,皇权路,形同黄泉路,时刻伴随着死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齐召,也不例外。和所有的皇帝一样,心狠手辣、睚眦必较。

魏知行在宫外为他出谋划策、铲除泯王、九死一生;齐皇帝却在宫内憎恨魏知行,怨责他过去不全力尽忠,如今尽了忠,却是为了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女。

这股子恨意和怨怼,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和匪夷所思。

而这怨责的后果,不能在魏知行身上应验,就只好由殷明月来承担了,而这个“最魁祸首”,将来接受魏知行雷霆震怒的,不可能是皇帝,就只能由骆公公来充当了。

骆公公却不以为杵,冥冥中似乎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情的变数太大,如同赌徒一般,也许是一败涂地,满盘皆输,也许是枯木逢春、后积薄发。

这世间之事,又有谁说的清、道得明呢?

骆公公温暖的一笑道:“去告知御膳房骆平,理贤宫需要一份大补宴,要他卯时亲自送过去。”

小太监连忙答诺一声,便匆匆而去。

骆公公怔凝了片刻,走到一处佛龛前,燃了三支香,嘴里嘀咕着什么,将香插进香炉,这才伸手在佛龛的下方暗格里抽出一只夜光瓶来,如珍似宝的抚摸了半天,却始终没敢打开盖子,嘴里似欣喜又似怅然道:“杂家对得起骆家。万幸保得一幅全尸,做个全乎儿鬼。”

骆公公珍而又珍的将瓷瓶纳入怀中,热泪己是润溢出了眼眶。

.......

明月紧紧窝在床榻一隅,感觉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着颤,丝丝绦绦的帘子,若鬼魅的影子,让人心里忐忑不安。殿角,一莹一灭的烛火是这理贤宫内唯一的慰籍与暖色。

不多时,殿门洞开,一阵香气四溢,紧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的碗碟碰触桌案的声响,随即一个低缓的声音答道:“贵人请用补品。”

声音如一淙山泉渗进了明月的心中,明月一怔神,随即跌跌撞撞的从床榻上跑了下来,一溜烟似的跑到男子身前,惊喜道:“骆平,竟然是你?”

“竟然是你?!”男子亦是无比震惊,随即被少女紧紧的抱在了怀中,如虫子般拱着身子道:“ 这什么鬼宫殿,不仅宫女侍卫没有,就连个暖炉铺盖也没有,冻死我了。”

骆平嘴角上扬,双手想合围抱住少女,突然一道闪电似在脑中炸烈,将少女推至一旁,急忙跑到殿门口。

殿门已经紧闭,怎样推也推不开了,骆公公半阴半阳的声音传了进来:“平儿,叔父说过的话还算数,怎样做全在你一念之间,明天验身婆子会来,是生是死也在一线之间。”

骆平的脸瞬间苍白一片,回首看向明月,明月早就将骆平推开她的不愉快忘至后脑勺,双手并用的开始吃着餐盒里的食物了。

理贤宫属后三宫,离御膳房并不远,所以吃食还很温热,吃得明月啧啧咂舌叫好。

骆平黑着脸回到桌旁,抢过明月手中的筷子道:“明月,别吃了,这些是给男子补身子用的。”

明月见抢不回筷子,干脆用手抓起三四张软糯的肉片,塞了满嘴,含糊着回道:“人之将死,起码要做个饱死鬼,男人和女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补我补大家一起来补补。你也来一块儿。”

明月调皮的将一块硬生生塞进了骆平的嘴里,诡计得逞般的笑着。

骆平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只有你,大难临头还会笑得开怀。”

明月打了个饱嗝,仍旧不肯放弃的盛了一盅汤,湖吃海塞道:“等死是一天,等活也是一天;开心是一天,伤心也是一天,莫不如想开些,就如同现在,吃饱了喝好了才是正当,管它是大补还是小补,甚至是砒霜、鹤顶红。”

骆平被明月一嘴圈的油逗得扑哧一笑,用手指抹了一下明月嘴上的油星道:“那,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如果有活的机会,你会为了你一直秉承的坚持而放弃吗?”

“屁话!不活着哪来的坚持?!总得先活着吧。你有办法,快说说!刚刚门外那个不阴不阳的太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天,婆子来验明正身是几个意思?杀头不是应该由刽子手验证正身吗?怎么让婆子来验?宫里的刽子手莫不是与宫外不同,是婆子吗?”

骆平脸色一赦,将盖着膳食、防止散热的毛皮一拢,转着披在了明月的身上道:“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去死呢?别没处置你,你先把自己撑坏了。”

明月摸了摸了自己浑似怀孕、撑得滚圆的肚子,脸色终于泛起了一丝红色,逞能狡辩道:“都怪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不错嘛,摇身一变成了御膳房的御厨,好家伙,相当于镀金深造,以后出宫身份倍增啊!”

“呃”,一个饱嗝冲口而出,在这寂寞而寂静的后宫,尤其的响亮。

骆平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终于鼓起勇气道:“明月,如果,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明月不由得好奇,一向敞亮的骆平怎会如此的吞吞吐吐。

骆平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道:“如果,有一个人,和魏知行一样想保护你,和魏知行一样想解救你,和魏知行一样想照顾你一辈子,只不过他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你,你会不会原谅他?”

明月轻叱一声道:“和魏知行一样?那他叫魏知行吗?”

“嗯?”骆平不由得错愕,随即了然,在明月的心里,怕是心心念念只有魏知行一人,其他人替代不了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验明了正身

听明月心里眼里只有魏知行一人,骆平心情不由得怅然。

明月却不肯含糊而过,索性敛起了一向与骆平顾左右而其他的性情,郑重其事道:“骆平,别转弯抹角了,我知道你口中的说的那个想守护我、想解救我、想照顾我却又伤害过我的人,就是你自己,守护我的事情,你做的够多了,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个情我也领了,如果还活着也会慢慢的还给你,只是你伤害过、且应该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我。”

骆平大脑已经停止了转动,没想到明月一下就猜中了自己,莫不是他想做什么,她也知道了?

骆平的头脑中电闪雷鸣,正猜疑着明月知道些什么事情之时,明月突然一个龙爪手,疾如闪电的伸进骆平的胸口衣襟里。

骆平的身子登时如同石化,不敢呼吸,不敢眨眼,不敢动弹,直到明月从怀中掏出一把桃心刀来,整颗心已经提至了嗓子眼儿。

明月将冒着蓝光的桃心刀平静的放置在桌上,继续说道:“骆松被宋氏卖,我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以为是那痞子孙二所为,直到偶尔松儿无意中提到过这种桃心刀,我才怀疑到你可能是人牙子。刚刚知道骆总管是你的叔父,我才蓦然醒悟,你不是民间的人牙子,而在朝廷在外的鹰犬,绰号‘快刀骆’,也并不是原来我所认知的武林绰号。不知有多少少年,成了你的刀下亡魂,踏上黄泉路不复返;亦不知有多少少年,失去了人生梦想,活着却如行尸走肉。”

骆平脸色惨白得如同那北疆的大雪,不仅冰冷 ,还寒彻了全身,她,到底还是知道了,知道了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的过去。

骆平低下头来,半天沉吟不语。

明月声音轻颤道:“怕是连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他们,小小的年纪就被你毁却了一生,终身忍受残缺的痛苦,只为成全你的富贵。你做的膳食,食材比朝阳县要全,厨艺比朝阳县要好,却远没有我吃过的那顿公鱼与鸬鹚来得好吃、幸福。”

骆平眼中泛起一抹红色,明月说过,“春不食鱼,夏不食鸟”,春鱼有鱼籽,夏鸟护庄稼,明月不是喜欢那鱼和鸟的味道,只是喜欢那时善良的自己。

有些事情,不戳破,永远不知道,背地里的事实,已经和自己想象的物事人非,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骆平再也说不出守护与解救的话来,更不可能做出那些名为救明月实而委屈她的龌龊事情来,任何借口都是苍白的,伤害不分有意无意,不分缘由好坏,穿上再美的外衣也是伤害。

骆平本来想要迎合骆公公的计划,再次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二人默契的同时寂静下来,都不愿再继续刚刚的话题,都不愿打破彼此难得的友情, 二人均心知肚明,即使对方是杀人如麻的暴戾之人,对待彼此却是肝胆相照的,可以指责,却不可以背负。

时间渐行渐逝,红色的蜡烛头儿渐燃渐弱,终于燃尽了它最后的能量,闪了一个漂亮的烛花,随即焕灭,如同人的希望一样。

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凭着彼此的呼吸,二人才能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半天,明月的呼吸似乎由沉重变得微弱起来,骆平紧张的伸手在黑暗中拭探了两下,声音颤抖道:“明月?明月?”

明月睁开了惺忪的眼睛,轻轻诺了一声道:“我还在呢,只是有些发热,头还有些发沉。”

骆平将手探到了明月的额头,轻轻舒 了一口气道:“只是补品吃多了,没有发烧,要睡到榻上去,在凳子上坐着容易感染风寒。”

骆平只听得明月慵懒的答了一声“诺”便没了声音,骆平一弯腰,将明月轻轻抱起,寻着记忆中的方向,将明月放在榻上,随即将外袍脱了下来,俱都盖在了明月的身上。

在暗夜里怔凝了大约半个时辰,才重新站起,坐在了桌旁,呆滞般的看着窗棂。

窗棂外一片暗色,冷风寂寥,只偶尔的树影横斜,让人感觉外面的天上应该是有着微弱的月光。

只是,这月光,似乎太过微弱,透不过这厚重的萧墙,射不进这阴冷的理贤殿,更照不进骆平囚笼般的内心。

自己要如何做,才能突破验身婆子、叔父骆公公、皇帝齐召的重围,毫发无伤的救下她?

这难度,堪比让高山低头,让河水让路,让皇帝收回承命,即使收回承命,此刻这个命令没有完成也是要人命的。

骆平站起身来,长长的影子与这暗色的宫廷浑然一体,分不清哪个是这寂寞的宫廷,哪个是他暗色的身影。

久久,那身影动了,转身走到了床榻的方向,跪坐在鞋格上,拉起明月的手,将稚嫩的小手放在唇边、眼边,泪水瞬间糯湿了手掌。

明月不舒服的扭动了下身子,迷糊中道:“骆、骆平,你,你没错......”

骆平破泣为笑道:“傻瓜,我,有错,错的就是不该与命抗争,不该与宿命相搏,现在应了宿命,却以你为名.......”

男子就着明月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意无反顾的再次走回到桌案前,蓝色的桃心刀,比窗棂外的月光明亮了许多,映得男子脸色坚毅如钢.......

.......

不知是吃了补品的缘故,还是因为身边有了骆平的缘故,明月这一夜睡得分外的香甜,待睁开眼睑之时,入目的,是一个只着单衣中裤的男子的背影。

背影,就那样定定的坐在桌案旁的凳子上,挺拨如松,屹立如石,形同蜡像。

明月低下头来,果见男子的外袍衣裳全部盖在了自己身上,想及自己昨夜对男子的嗔责,不由得有些愧疚道:“骆平,我昨夜说过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可以不赞成、不苟同你的作法,但不应该以我的人生观,强行要求于你、趋同我。”

骆平转过身来,自动忽略了明月的话,而是灿若夏花道:“你醒了?醒了便起榻吧,一会儿验身婆子便要来了。”

“验明正身?我今天要被正法了吗?”明月猜疑道。

骆平脸色一红道:“没什么,一会儿婆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必多加言语。”

有了骆平的保证,明月似乎安心了不少,起榻做了一个简单的整理,只是再平整,衣衫仍旧如同八十岁老太太的脸,褶皱丛生,难看得紧。

明月顺手将骆平的衣裳扔给了骆平,骆平动作慢了些,衣裳直接掉在了地上。

骆平嫣然一笑,缓缓低头去捡,只是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身子说什么也弯不下去。

明月轻叱了一声,爽利的将衣裳捡起来,帮着骆平将衣衫套进了袖子,拢在了胸前,仔细的系着带子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自然也善。我帮你系上吧,你这个御膳房的大御厨能不能给我加个餐?让我做个饱死鬼上路?”

骆平看着明月低垂在胸前的脸庞,白晰的颈子,小巧的耳垂,两鬓的绒发,美的如同十五的月亮,原来,月亮一直都在,早就透过层层的宫墙,穿过冰冷 的理贤殿,照进了自己的心中。

骆平不由自主的一拢手,将娇小的人儿深深的、深深的嵌进了自己的怀中,想就此将这月亮,永远的禁锢在自己的心中。

明月没有做过多的挣扎,任由骆平拥着,任由男子轻声软语的在耳边低喃:“魏知行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请允许我来守护你。”

明月心脏没来由的一滞,或许是为了男子低沉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或许是为了男子冰冷却尽力温暖自己的怀抱 ;亦或是为了男子螳臂挡车也要维护自己的勇气。

良久,殿门被打开,小太监小松子带着一个婆子走了进来,见到殿中相拥的二人,司空见惯的咳了两声,二人随即分将开来。

婆子走上前来,不由分说的抓起明月的胳膊,吓的明月急忙想抽手,只是那婆子的一双手似鹰爪子一般,抓得明月生疼,抽身不得。

骆平皱紧了眉头道:“孟婆婆,不用验了,骆平与殷姑娘并无肌肤之亲。”

孟婆婆轻撇了一下嘴,显然不信,尤其是见到二人你侬我侬抱在一起之后。

孟婆婆“撒拉”一声直接撕开了明月的袖子,明月光洁的手臂登时展现在众人面前,孟婆婆再度撇了下嘴,声音赫亮喊道:“守宫砂,消失。”

明月惊得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来,到现在,她才知道昨夜所说的“验明正身”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上断头台前的“验明正身”!!

守宫砂?就是未婚少女在手臂上用朱丹点的小红点,证明 是处子之身。

朱丹可是极其奢侈的东西!魏知行画画的一小罐子朱丹粉就要二百多两银子!

明月不由得轻哧一声道:“我从小到大就没点过这东西!!!”

孟婆婆却似没听到明月的唠叨一般,继续着她的验身大业,从身上抽出一只绳子来,将明月的胸围和髋骨量了下尺寸,最后还耍流氓似的在明月胸部捏了两把。

以为这一切都完事了,哪知这只是冰山一角,孟婆婆干脆上下齐手,开始扒明月的衣裳。

明月吓得一声尖叫,怒道:“你这个婆婆怎么回事?这里这么多人呢,你脱我衣裳做甚?何况还有其他男子们在场?!”

孟婆婆轻蔑的瞟了一眼明月道:“此时知道羞愧了?和男人云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羞愧?这里一个是太监,一个是你男人,有什么害臊的,脱了,待老身用手指验一验,验明了正身好向骆公公复命!”

明月气恼的打开孟婆婆的手,不耐烦道:“有什么可验的,想知道告诉你就是了,我不是处子之身,半年前就不是了!我男人也不是骆平,所以别为难骆平!!我看你还是真正验明了正身,证明我就是殷明月,然后送到菜市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连捎带打

殷明月如此大剌剌的承认自己不是处子之事,还声明男人不是骆平,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怕是只有明月做得出来。

此言不仅惊诧了孟婆子,连骆平也是震惊失色,昨夜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原来,根本就不是应该他担心的事情。

此时骆平的心思,半是懊悔,半是怅然,半是欣然,五味掺杂,不知什么滋味了。

许久,男子才展颜笑道:“孟婆婆,别听明月姑娘的,她不明白叔父的用意,生怕连累于我。您还是将刚刚看到实打实复命吧。骆平先不能去拜见叔父,因万岁爷下早朝后,想尝尝最近民间流行起来火锅,得空骆平也做些与叔父尝尝。”

孟婆子点了点头,对于她而言,殷明月的男人是张三还是李四,是骆平还是另有其人,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的任务只是验身,证明殷明月己非处子就罢了,其他反而无关紧要。

孟婆子与小太监回去复命,明月则抱起了双肩,眼睛轻眯,一脸猜疑的盯着骆平的眼睛道:“骆平,你刚刚的意思,是在有意误导孟婆子误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和你,虽然独处一室 ,但发生没发生什么,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不会、迂腐的让我负责吧?!”

明月一脸的苦相,好像让她负责,比让她上断头台还要难受。

骆平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推开殿门,临出门却回头调侃明月道:“让人误会,总比再被人锁在这理贤殿好上许多,这里可是死过很多不得庞的妃子的。”

明月再度感受到了这殿中的寒意,浑身不由得一哆嗦,再想呛回骆平,却哪里还有骆平的影子?

......

因为第一次吃这种现下锅现煮的菜肴,也难得太监们先试了汤料和配菜,不必二次试熟菜,反而成全了一向按步就班的齐皇帝,不一会便吃得大汗淋漓。

最后索性将最外层的黄色宫袍也脱了下来,如此这般,还是抑制不住的流着汗水,却仍旧受不释手,指着切得薄如纸的肉片,让骆平继续下锅。

骆平省事的将肉片放在水中沸了两沸,便夹入齐皇帝的碗中,看着齐皇帝大快朵颐。

直到吃得如怀胎五月,这才做罢。

齐召摸着滚圆的肚子笑道:“骆爱卿入御膳房不足半月, 却深得朕心,每每推陈出新,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朕倒是有些舍不得放骆爱卿出宫了。”

骆平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欣喜的拜了三拜,叩了九叩,受宠若惊道:“万岁爷,奴才惶恐。奴才一心孝忠陛下,半月前陛下叫奴才暂留御膳房之时,奴才便净了身,从此只愿长留宫中,为万岁爷分忧解烦,从此再不踏出这紫禁城半步。”

齐皇帝眉头却意外的皱了皱,丝毫没有被眼前之人的忠心所感动,反而静静的看着骆平的眼睛道:“你说你半月前便净了身?”

骆平连忙磕头称“诺”,一幅忠心梗梗的模样。

齐皇帝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随即脸上被一层笑纹替代,貌似和缓道:“你做的这火锅着实不错,剩下的菜肴都赏给你们几个奴才吧!朕看着你们吃,也觉得香得紧!!”

骆平眼色一怔,心头一紧,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只一瞬,便松了开来。脸上随即现出一波喜色,诚惶诚恐的用筷子夹了肉片和青菜等,放入锅中还未等沸腾起来,便迫不及待的放入口中,烫得一咂舌头,逗得齐召嘴角上扬。

御赐膳食是臣子和奴才最大的荣幸,且是在万岁爷面前吃,其他三个太监亦是喜出望外,见骆平吃得香甜,也纷纷卖力的与骆平抢起了盘中的青菜、肉片等,有一个小太监因为抢不到锅,干脆生吃肉片。

齐皇帝终于被逗弄得开怀,直到四个太监吃得不剩下一丝一毫的菜叶子,万岁爷这才叫太监们退下,骆平却迟疑了半天,“扑通”一声再次跪倒。

齐皇帝不明所以,见骆平有些迟疑,对其他太监挥了挥手,其他三个太监忙退了下去。

养心殿中只剩下齐召与骆平二人,骆平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额头登时起了红血印子,斩钉截铁道:“回万岁爷,奴才险些酿成大祸,请万岁爷开恩饶命 !”

“大祸?”齐皇帝嘴角微笑,心中则是犯起了嘀咕,说是犯了大错的,应该是骆公公才是吧,先泄秘通了泯王,自己网开一面五日后自裁;

骆公公利用自己在后宫尚有权势,领会皇帝的意思,安排骆平夜会明月,以此来羞辱魏知行,以警示魏知行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却对皇权不够忠诚的惩戒,随后骆公公自溢而死,以摘清齐皇帝对此事的关系。

事情本来顺顺利利,刚刚骆公公也复了命 ,言之砸砸成就了好事。

没想到这骆平来了这么一个后着,自己竟是个早就净了身的阉人,若说有错、若有惹祸,倒是这骆公公其心可恶,或是不知晓骆平净了身,或是知晓而隐瞒。

齐皇帝心中对骆公公可以说是百个不满意,万个嗔 责,面色上却是凛然肃寂,似在聆听与细思着骆平所说过的话。

骆平继续将骆公公将自己骗进理贤殿,与明月共处一室,吃大补膳食、次日被验身等事详尽的说了一遍,最后颇为沮丧道:“万岁爷饶命!奴才是个阉人,却被叔父算计,坏了殷姑娘的清誉;现如今奴才也不过是御膳房内的无品无阶的伙夫而矣,怎能承受得了魏大人的雷霆震怒?!骆总管明面上算计的是小人,暗地里算计的却是魏大人,算计的是皇帝陛下,算计的是大齐国的大好江山,一石三鸟,其心着实可恶......”

没想到这叔侄二人关系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互为仇敌,互为算计,只是自己也是 主谋者之一,骆平缘何扯到了大齐的江山社稷,危言耸听?

骆平看到了齐皇帝眼中的犹疑,心中终于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皇帝陛下果然是知情的,未必是主谋,却定是放纵叔父胡作非为,如此也可以看出齐皇帝与魏知行之间的关系。

一方面,齐皇帝倚仗着魏知行,却对魏知行未必如表面上众人所看到般的宠信,皇权一途,历来是此消彼长,权势不可倾于一人,此次与泯王战略布局,魏知行的风头太盛,定然有“风”催之了。

骆平脸上诚惶诚恐道:“万岁爷明鉴,如今大周、北虏与大齐交恶,需大齐国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切不可出得一丝杂音,若是魏知行怒了,贬谪于他,表面上看不过是一个三品大司农更迭交替,内在里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定会恼了皇后娘娘,亦会恼了太子殿下,陛下维护娘娘与太子不是,不维护娘娘和太子亦是不是,维护了便是维护了魏氏家族,维护了魏氏家族、奴才的小命就会不保。奴才斗胆请万岁爷看在奴才忠心可鉴的份上,瞒下奴才与明月昨夜之事,成全了得胜归来的魏大人,完璧归赵,有了殷明月,以后的魏大人定会厚积薄发,屡立奇功,协助陛下 ,让大齐国重兴盛世、万国来朝,指日可待。”

什么重兴盛世、万国来朝的奉承话,齐皇帝听得多了,丝毫没往心里去,后面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则是让齐召心头一惊。

齐召只想着魏知行对自己的忠心打了折扣,此次对泯王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甚至对自己亦是加以利用,这在过去只会明哲保身的魏知行身上,绝无可有,可见其对大齐国的“忠心”,果然可恶!

齐召当时只想着自己不想看到魏知行诡计得逞的得胜利姿态,不让他“完好无损”的救出殷明月,却没想以后波云诡变的朝堂布局。

魏知行此次立有大功,寻了盐矿,消灭了血荼鱼,用鱼刺制了新型武器,又运筹帷幄灭了泯王,如此大局大功,居功至伟 ,身后又有皇后、太子为后盾,定会将魏家推至一个功高盖主的地位。

以后的魏家,势秘成为又一大外戚,成为难以驾驭的下一个“泯王”。

如若自己算计了殷明月,如同当年算计了刘嘉怡一般,定会给魏知行埋下仇恨 的种子,自己难免会成为流亡逃窜、归不得乐阳郡的下一个“泯王”。

这殷明月,就是魏知行的软肋,自己不仅不能算计,还要好吃、好喝、好对待,且要好无损的交到魏知行手中,如此这般,也就相当于,将一个大软肘放在魏知行身边,自己就成了魏知行的主人,生生牵住了魏知行的鼻子。

而另一方面,殷明月是贩盐的罪犯,自己赦免了她,就有借口打压魏知行的功劳,魏家就不会就此独大,甚至可以连捎带打,以此为借口给魏知行降了官级,他亦会绝无怨言,如此,魏知行还会为齐皇帝自己所用,且会付出十成十的忠心。

想及此,齐皇帝突然冒出了一层的冷汗,觉得前些时日,自己定是受了骆总管的蛊惑,才会有将殷明月这个上等棋子送给其他男人的愚蠢想法,万幸这骆平点醒了自己。

齐皇帝略为欣慰的看着骆平道:“你的思想,确实比你叔父要深远得多。你叔父不念旧恩,与泯王私通判国,幸得你告发才未酿成大祸;如今不思悔改,又想曲线挑拨朕与魏爱卿的关系,实为吾大齐国窃国之贼,当诛连九族。念在你数次立功,又是骆氏中人,免了骆氏族人的诛连之罪,骆总管一人受刑,你去执行吧,直升为御膳房总管,也免得担心魏大人找你茬口。”

骆平再次跪拜谢恩,这御膳房总管,虽是杂役般的苦差使,但却是有着从四品官虚职的部门,实权不小,油水也不少,更能有直接接触到皇帝的便利,飞皇腾达指日可待。

第二百二十八章 谁是成功者

骆平和三个太监吃得御赐的膳食,脸上俱是喜色一片,出得养心殿,一个圆脸中年太监抱拳谄媚道:“奴才这是借了骆总管的光啦,以后还得仰仗骆总管照拂一二。”

在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奇迹,最不值钱的就是尊严。

在膳前,骆平不过是一个明不见经传的临时御厨,能每年入宫做膳食几日,完全是大总管骆公公的运作 ;

在膳后,骆平已经是带品阶的太监,飞皇腾达指日可待,这圆脸太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也不过是从下三所调到了上三所,到了御前当值。

骆平谦然回礼道:“路公公赁的客气,您总在万岁爷面前行走,是骆某仰仗于您才是。”

路公公仰面一笑,露出光洁的下巴,没有一丝胡茬儿,在正午的阳光下,尤其的闪亮。

刺得骆平眼睛一痛,不自觉的摸着自己有些刺手的须茬儿,过几日,这里也会变成不长草的贫瘠之地吧!

想着后半生都要生活在这皇城一隅,是自己前半生最痛恨的生活,心里痛得不能自抑,脸色亦是惨白得如这灰暗的天空,没有一丝人间暖色。

三个太监匆匆而去,骆平迈步想要返回理贤殿,却在理贤殿门前被小松子拦了个正着。

小松子举着手中一只用帕子包裹的物件,眼睛红润道:“少爷,你,你昨夜是不是自己.......”

骆平忙掩住了小松子的嘴,急色的看向殿门的方向,小松子挣脱了骆平的手,痛惜道:“别瞒了,殷姑娘刚刚被左太监送去了坤宁宫。”

就在骆平被赏赐了御膳之时,已经有太监得了令,到理贤殿将明月领走,送到皇后处,看来,骆平的话齐皇帝已经听到心里去了,并马上赴诸行动,将殷明月当成魏知行的“女人”来养了。

也正是殷明月离开了理贤殿,小松子才来收拾这理贤殿,没想到看到了一件他不想看到的物件。

骆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默默的走入殿中,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也跟着空荡荡的,就在昨夜,他还抱着她入榻;也是在昨夜,他彻底与她划清了界限,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骆平眼中闪过一丝寂寥,弯身从榻下拿出恭桶来,手指抠进了嘴里,随即一阵呕吐。

小松子神色一变,跪在骆平身侧,一脸急道:“你

、你吃东西了?!净身三天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否则疼痛而死。你第二天便吃了东西,还是热的、辣的,这不是将自己往鬼门关里面送?”

骆平勉强抬头苦笑了一下,脸色因猛烈的呕吐憋得通红,嘴唇发紫,当时的情景,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皇帝赏赐是假,怕也是疑心他的净身是原来净身还是刚刚净身吧?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儿,怎么可能是个任人摆布的瓜子呢?

自己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明月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有活的希望,谁会愿意死呢,况且,明月现在只是出了理贤殿,进了坤宁宫,还没有彻底走出这皇城,魏知行还没有从沧澜山回来,他还没有将她完好的交到姓魏的手里,他真的死不得.......

骆平手上不含糊,深深的抠进喉咙里,手指上甚至带出了丝丝的血线。

直到呕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牵扯得浑身都疼,热汗淋漓,直到呛得泪眼横流,只是不知,这泪水,是咸涩的,还是酸楚的。

直到吐无可吐,小松子忙将骆平扶到榻上躺了下来,张嘴想说什么,却是终是没有说出来。

骆平呆呆的看着步榻上方垂下来的丝绦,本应垂散的丝绦,却被结成了无数个小小的同心结,从那丝绦的褶皱来看,定是拆了结,结了拆。

骆平知道,这定是上个、或者是上上个寂寞妃子,为打发寂寞而做的,都说这萧墙之内,最痛苦的是得了宠却失了宠的妃子。

而却往往忽视了,比这女人更痛苦的,是那些残缺的、被人蔑视的人。

其他人,有被亲人卖的,有被人牙子拐的,而自己,却是自己自愿走进了皇城,自己自愿切断了与宫外的尘缘,自己自愿走上了叔父给他安排了多年、他抗争了多年的路。

骆平惨淡的一笑,伸手将坠着丝绦的帘子一把扯下,盖了一头一脸,无数的灰尘扑进了眼睑,瞬间呛得猛咳,迷得眼泪涌流。

榻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的气息、少女的余温,甚至能回想起少女的嗔责与谦意,男子终于将那帘子移开,眼清因泪光,如同黑色的曜石般闪着光亮,嘴角轻轻上扬:“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男子终于闭上眼睛,睡了一个半是梦魇半是欣慰的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松子红着眼进了屋中,手里拿着一只冰筒,让本就寒凉的殿中,更冷上了几分。

见骆平仍在休息,想转身离开,骆平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小松子颓废的背影,叫住了小松子,略有迟疑道:“是不是,是不是叔父出事了?”

小松子点了点头,对骆公公内心的复杂情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小松子自小就被带在骆公公身边,一手将他变成了阉人,并以家人协迫,他本该恨他的;可是在宫中这许多年,如果没有骆公公,十个自己只怕也早就死了。

如今骆公公死了,小松子的心里反而空荡荡的了。

小松子“扑通”一声跪倒道:“平少爷,干爹临去前吩咐我,以后平少爷就是小松子的主子,唯平少爷唯命是从,再照拂骆家三十年。”

骆平咬紧了下唇,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他,恨我吗?陛下赐的是毒酒还是白绫?他临去前有没有什么话让你转给我的?”

骆平内心明白,叔父对自己,恨意定会大于自己对他的,自己一直是他的期望,从小所学的任何东西,暗算诡计、嘻笑怒骂,甚至口蜜腹剑,都是他所赋予的,如今却成了反噬他的武器,他怎会不意外 ,怎么会不仇恨?

小松子哽咽道:“干爹身体欠佳,每日咳得死去活来,执事太监去行刑的时候,他欣喜的说自己终于解脱了。还对小的说,说‘平儿长大了,他可以放心的去了’。”

骆平心底怅然若失,也许叔父恨自己才会让他舒服一点儿。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还是发生了。

他,终于为了一个女子而出卖了自己的叔父,自己与叔父之间,爱恨情仇了二十几年,终于以一人死去而告终。

怅然的骆平,并没有注意到小松子目光中的闪烁,当时执事太监去了时候,骆公公身体康健得很,听了执事太监所述罪责,知道了是骆平告发自己的,他一脸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嘴里反反复复几句话:杂家苦心钻研了二十年,你都不曾动过半分心思进这皇城;为了一个别人的女人,你却自愿走进了这皇城,杂家果然比不得一个女人,活该受这双刀斩刑。

可怜的骆公公,一门心思想要个全尸,到头来却是受了双刀斩刑:刽子手先一刀斩腰,人犯尚有一丝气息与感觉;再一刀斩首,一尸三节,分埋三个不同之处,从此身首腿各自异处,黄泉路上都不得相聚。

骆平苦笑道:“他应该冥目了,一辈子孜孜以求的让我净身,登上权利的巅峰,成为宦官这首,成为骆家第二个呼风唤雨的骆大总管,他成功了,如他所想,我,最终走进了这皇城。”

转眼对小松子道:“小松子,即使你不受叔父所托,单凭你和明月的弟弟名字相同,我也会待你如亲弟。”

男子不再看着小松子眼里的错愕,而是转脸看向了窗棂,这理贤宫多年未有妃子入住,不仅摆设陈旧,且无人打理,连这窗棂都似乎比别的宫殿厚重了几分,不仅月亮照不进来,连阳光也射不进来,让人心头满是阴霾,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男子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小松子,将窗子打开吧。”

小松子应了一声“诺”,心里终于放松了几分。原本他不看好这平少爷,认为不过是一个惯耍心机的公子哥,干爹一心让他入宫,让自己孝忠于他,他还担心跟着这样的主子,在这举步维艰的后宫,保命都难。

昨夜的事情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这表面圆滑的公子哥,他的坚忍、他的算计,与骆公公都是不惶多让的,以后,定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御膳房总管。

小松子唯一不清楚的是,这叔侄二人,这一场算计与反算计下来,到底是谁成功了,谁失败了?

说骆公公失败,可他成功让骆平进了这皇城,而且起步就是一个御膳房总管;说他成功,他却丢了命,连全尸都没落着;

说骆平失败,可他成功让殷明月进了坤宁宫,不必为性命担忧;说他成功,他却丢了命根子,从此离不得这皇城半步。

小松子摇了摇混浆浆的脑袋,走到窗棂前,将窗子一把推开,阳光就这样直楞楞的闯了进了,昏暗的殿子明亮了许多。

小松子回头看向骆平,只见男子已经再度闭上了眼睛休息,脸色惨白一片,被阳光照射着,如同一个没有气息的透明人,似乎随时随地都要消失一般。

第二百二十九章 酸儿辣女

来到坤宁宫已经好几天了,明月每天都是重复着一样的事情,早早的被宫女叫醒,花上一个多时辰来穿衣打扮,本以为是去见魏知行的姐姐,哪知却是枯坐等到用膳,随即午睡,再随即整理仪容,再枯坐,再用膳,再晚睡.......

每日重复的生活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每日的如厕,不知这偌大的皇城根本就没有茅厕,还是贵人们惯于“矜持”,只在各自的寝宫内如厕。

而且每个人的规制各不相同。

具说皇后用的恭桶是金的,妃子们用的恭桶是银的,宫女们用的恭桶是陶的。

明月的身份特殊,虽是一介农女,却是皇帝亲自放在坤宁宫的农女,听传言很可能是将来大司农夫人,也就是皇后的亲弟媳妇,用金的位次不够,用陶的显然又不妥。

于是退而求其次,宫女从库房里掏出一只银制的天鹅状的恭桶。

恭桶天鹅的脖子刚好用做把手,人坐在上面如厕本应该是很舒服的事情,耐何旁边站着两个如戴着假面的宫女,直勾勾的盯着你的屁股,等着你排泄就让人分外不舒服了。

害得明月自打进了坤宁宫,就不知道“屎”为何物了,一连几日,肚子胀得跟怀了身孕似的,时不时的捂着肚子“唉哟唉哟”的叫唤。

既然入不了厕,吃东西自然也就成了问题,别让她看到吃的,一看到吃的肚子就发胀,最后干脆就干呕,别提多难受了。

一连几日没时间理会明月的皇后终于有了动静,亲近到偏殿来看明月。

身后乌泱泱跟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气势很是庞大。

明月吓得赶紧 从榻上滚了下来,急忙要跪倒,皇后娘娘立即蹲下身来,双手拦住明月,一脸喜色的盯着明月的肚子,嘴角上扬道:“都是自家人,殷姑娘不必客气。”

明月眨了眨错愕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亲和得一榻糊涂的皇后娘娘,实在和自己脑中所想象的或威严典雅,或腹黑高傲,或母仪天下,或怡气指使的皇后娘娘完全不一样,有种邻家大姐的气质。

明月讪然的站直了身子,谦然道:“娘娘,民女本是待罪之身,被万岁暂时安置于此,叨扰娘娘了。”

为什么由理贤殿变成坤宁宫,为什么由没人理会的待罪之身,变成了被人侍候的半个主子,明月也是云里雾里的。

若不是万岁爷没有见过她的正脸,她恐怕会胡思乱想的以为这齐召看上自己了,要封她个才人、贵人什么的来当当,以后演个宫心计什么的。

皇后娘娘温婉的摇了摇头,毫不隐瞒道:“万岁爷想将你许配给知行,只待知行自兰州关归来,便可完婚。”

明月脸上顿时现出一份喜色来,可以说,这是近日来无数个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

皇后见到明月脸上毫不掩拭、毫不矜持的喜色,最初的不适之感 再次涌了上来,脸色一正道:“魏家三代忠良,三代儒臣,上有济世良策,下有卓绝文彩,所寻正室良配,不是传承世家,就是贤良淑媛,一介农女,自是配不上知行的。”

明月的脸如炸裂的烟花一样,刚刚有多炫烂,此时就有多萧索,笑容登时消失不见,一脸的苦相,果然,门当户对,古往今来,放四海之内而皆准之。

明月看了看瞬间变脸的皇后娘娘,心中不由轻叱,果然,在这后宫立足的,从来没有一个善茬儿。

明月长舒了一口气,郑重其事的对着皇后娘娘施了跪礼道:“皇后娘娘训斥的是,民女受教了。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魏家,自然有魏家的规矩,殷家,自然有殷家的规矩。魏家的规矩是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妇;殷家的规矩是,嫡女不做妾,明月虽是农家女,却是地地道道的嫡女。”

皇后娘娘猛的咳了一声,显然没想到明月这恭恭敬敬施礼下,说的却是这样一翻话来,脸上登时不悦道:“你己是待罪之身,万岁爷念在魏家三代忠良功绩,念在知行心悦于你,这才将你赏给知行,你怎能还得寸进尺,讨价还价?做不做妇,为不为妾,上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又岂止是你一个女子说了算的?”

殷明月猛的抬起头来,眼睛撞进来高高在上的皇后眼里,有些惆怅,又有些嘲讽道:“娘娘,殷氏家族,不是都被泯王爷以贩盐之罪绝杀了吗?如今,只个殷家,只余明月一人,自然做得了自己的主;而魏家,也只余魏知行一人,魏家的主,自然由魏知行自己来定。”

皇后娘娘眼睛一立,盯着明月殷红的眼睛,心头却是软了下来,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失了父母双亲的孤女,在这后宫披荆斩棘,苟延残喘。

这明月,竟也成了孤女一个,身处险境却坚强的据理力争,无所畏惧,竟有自己当初勇往直前的劲儿。

只可惜,物是人非。

知行对这个殷明月,一直一往情深,不惜以命相搏;

而万岁爷,身边的莺莺燕燕如流水般的更迭着,对自己,早己没了耳鬓厮磨的情谊,甚至在妃子们的挑拨下,以为自己心肠歹毒,害死了他的妃子和子嗣,若不是洪丰查出了真凶,恐怕连后位都不保了。

皇帝如今特赦了殷明月,说是念及殷明月是魏知行心爱之人。做了十载夫妻的皇后,又怎会不知道,这殷明月是把双刃剑,即可伤敌又可伤己,只怕知行以后不会如从前般的从容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魏知行难得摆脱了刘嘉怡的情伤,难得一心人,自己还要忍心破坏了吗?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让殷明月陪在魏知行身边,再劝魏知行纳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这样,不至于让魏家有个软弱的妻族,也不至于让魏家因亲家是个农夫而遭人笑话。

皇后娘娘深深的看了一眼明月的肚子,绵长的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宫女侠蓝见皇后娘娘情绪低落,扶着皇后娘娘道:“娘娘,你身子感染了风寒,刚刚大好,还是先回吧。”

皇后娘娘轻轻掩住了口,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对伺候明月的圆脸宫女道:“本宫先回了,免得将病气过给了殷姑娘。侠儿,你去太医院请何太医,叫他亲自来给殷姑娘把脉,将诊治结果报与本宫。”

皇后娘娘就这样如风一样的走了,没有因明月的坚持而恼怒,更不计前嫌的请了何太医给诊治积食之症,让明月惭愧于自己对皇后不卑不亢的态度,毕竟,对面是魏知行的姐姐,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皇后的权威果然不容小觑,不一会儿,何太医就来到了坤宁宫,直接被请进了明月所住的偏殿。

何太医是个灰发灰须的老头儿,郑重其事的帮明月把了把脉,手持须髯,偷觑明月鼓胀的腹部,啧啧称奇。

何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三味药,混合后又包成六包药,递给伺候明月的宫女道:“将这药放在药盅中熬,三碗水熬成一碗药,一日熬两次,三日后便无忧,可保平安。”

宫女接过药,连连称是,脸上绽放着一丝喜色。

侠蓝送走了年迈的何太医, 兴冲冲的回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向皇后娘娘禀告诊治情况。

皇后一脸喜色道:“侠儿,何太医说三日后便可母子平安了?”

侠蓝努力的回复何太医诊治时的情景道:“娘娘,当时何太娘瞧着娘娘的肚子先是哀声叹气,随即微笑点头,后来开了一味药,奴婢让络红去熬了,里面的药别的不认识,山楂干子奴婢却是见过的,何太医给开了酸味的药,俗话说的好,酸儿辣女,估计是个儿子。”

皇后脸上先是一怔,随即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泊,笑丝越来越多, 越来越大,喜笑颜开道:“魏家有后了,魏家有后了!还一举得男!这殷明月嘴巴臭得紧,肚子还真是争气!”

宫女们瞬间跪倒一遍,处处是恭喜道贺之声,皇后娘娘一一赏过,心情与自己当年生了太子一样欢喜。

.......

何太医是御医,医术果然不是吃素的,给明月开的药,刚喝完当天晚上就见了成效,肚子里,如擂鼓般排山倒海,如发作的熔岩,气鼓鼓的鼓着气泡。

侠蓝听了急忙奔了皇后处,声泪俱下道:“娘娘,殷姑娘肚子里满是刀枪剑戟、砍杀伐戳之声,魏家将来定会出个武将军......”

皇后听后一片怅然,似自言自语道:“魏家历代皆是从文,到了知行这一代,家逢巨变,为了自保,逼迫得自己能文能武,下一代若是出个将军,倒也不错。”

宫女奴才们呼啦啦又跪了一大排 ,谄媚恭喜的话层出不穷,皇后娘娘心情不错,又是照例赏赐了下去。

.......

第三日,皇后娘娘正在午睡,侠蓝蹭蹭蹭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没了,没了......” 皇后娘娘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紧张问道 :“晦气!什么没了?!这种晦气的话以后不许说!想都不要想!!”

侠蓝沮丧着脸道:“娘娘,殷姑娘的肚了没了!”

此事要从之前一两个小时说起。

何太医开的药很是好用,正如他所言,第三日便“平安无事”了。只是此平安无情,非皇后娘娘所想的“母子平安无事”。

已经好些天没有上茅房的明月,连吃了五幅药,实在忍无可忍,即使有人“瞧着”“伺候着”,甚至盯着自己的屁股,她也再也挺不住了,一阵巨响之后,整间屋子登时陷入了一股子奇异的味道与尴尬之中。

即使脸厚如明月者,变是脸红一片。

第二百三十章 飞不起来的纸鸢

被明月闹腾了一次因积食而引发的“假怀孕”误会后,皇后娘娘再也没有出现在明月面前,似乎想一怒之下将偏殿给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连那个伺候她的宫女侠蓝也不见了影子。

原来明月是过着枯坐------用膳------睡觉的猪一般的日子,因出不了恭闹了积食,她觉得痛苦不堪;

如今却是过着坐不坐不下、睡也睡不着的日子,因没人送东西,肚子里没吃食,她又觉得苦上加苦了。

这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么胀得要死,要么饿得要死。

明月饿得前心贴后背,索性推开偏殿门,殿门外是个中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感觉分外的冷清,见没人阻拦,明月干脆顺着青石路的方向向前走,走不多远,便走到了一片小花园之中。

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子正奋力的扯着一只纸鸢跑着,后面一大群的宫女在后面追着,任那小娃子跑得飞快,那纸鸢仍旧如同一只没有翅膀外加秃了尾巴的鹌鹑般,怎样飞也飞不出一丝美态来。

只累得所有人都气喘嘘嘘,如同虚脱了一般。

明月看了几眼花园空地中的情景,眼睛成功的被空地前方的桌子成功吸引了过来,便一瞬也不想移开了。

只见那桌案上方,摆着两盘糕点吃食,黄黄绿绿的,煞是好看,成功将明月的馋虫给引了出来,拼命的咽了两口口水。

见无人注意,明月放缓了步子靠近,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到了伸手可触及的距离,手刚伸过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打落了。

一个明显是男人但又娘娘腔的声音怒道:“大胆的狗奴才,胆敢偷太子的吃食?”

太子?明月恍然,原来这滑稽的放不起来纸鸢之人,是魏知行的小外甥、皇后的亲儿子、当朝的太子爷、未来的万岁爷。

明月恋恋不舍的将眼睛从吃食上挪开,抬眼看向打落她手的人,是一个横眉怒目、怡气指使的太监。

他这一声叫嚣,成功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连太子齐恒也迈着做作的方步走了过来。

齐恒好奇的瞅了两眼明月,转了半天眼珠道:“你身上的衣裳不是宫里的,又是如此的寒酸,你莫不是就是母后所说的勾引了舅舅的魂儿的小农女?”

明明是小小的人儿,却问着与他实际年纪不符的问题,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明月只是盯着佯装威严的小萝卜头,扑哧一声笑了,笑纹越发的大,直笑得齐恒以为自己脸上长了花,不由自主的去摸,终于不耐烦道:“你笑什么?不怕本太子治你个不敬之罪?”

明月终于收起了笑意,一脸严肃道:“禀告太子殿下,民女只是想起了曾经一个人讲起的苍耳子的故事,于是忍不住笑了。”

齐恒的脸色登时通红一片,瞪着明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苍耳子的故事还是魏知行讲给明月听的。那次二人上山,遇到河边的莆草,采下来吃食,魏知行讲起的太子小时候的趣事。

魏和行虽然游历在外,只逢年过节或是述职才回京城,但对姐姐和太子却是疼到骨子里的,太子和皇帝一样,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美食,魏知行每到一处,便会托驿丞快马送回京城。

有一年,何太医因要研治皇太后消渴症的方子,托魏知行捎些北方民间治消渴症的土方进行研究。

当时与太子的吃食分两车装的,不知怎的就将两车物件弄错了,将给何太医的中药送到了太子处。

太子研究了半天一车的东西,像叶子的,统统炒了吃,结果味道难吃极了;

最后只剩下一堆浑身是刺的小家伙,看着很是好玩,太子考虑到所有的叶子吃食做出来都挺难吃的,让御膳房研究好吃了再拿上来,否则就要降罪,以免浪费了舅舅千里迢迢捎回来的“好吃食”。

如此可是难为坏了御膳房的所有人,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最为年迈的倪御厨,用做罐头的方法,加蜂蜜用水熬了五六个时辰,最后放在冰里镇了两个时辰,这才呈到太子面子,太子这才吃到嘴里。

小娃子本就喜欢吃冰的、吃甜的,吃过了连连夸奖,舅舅拿回来的“北方特产”果然够“特”,够“好”。

待魏知行年终回京城过节,一说之下才知道闹了个天大的笑话,那个被误煮了的东西,就是浑身长满了刺的“苍耳子”,还好刺熬得软软的,又是没有什么毒性的,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 想。

最可怕的是何太医那方面,收到了北方治“消渴症”的“中药”,竟全是甜丝丝的蜜饯、甜杆等吃食,还好何太医没有如太子齐恒一般的“实心眼”,如果何太医将这些甜食全部用来研治皇太后的“消渴症”,只怕又要酿成大祸了。

太子撅起了嘴,半天才不乐意道:“舅舅竟然将这件事说给你听,看来真是拿你不当外人了。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施礼客气了,要吃糕点就自己动手拿吧。”

明月果然不客气,生怕齐恒小孩子心性反悔一般,一手一块糕点,拼命往嘴里塞,以弥补这两日来的亏空。

吃得发噎,自己倒了水就喝,只是那水放在小茶炉上,即使吹了吹,仍旧烫得明月如小狗般的直伸舌头。

太子好笑的看着和宫中女子迥乎不同的粗野少女,竟觉得十二分的好笑,狡黠的看了看手中的纸鸢,一脸肃然道:“吃人家的嘴短,本太子的这个纸鸢......”

明月会意的接过纸鸢笑道:“不用讨价还价,左右我也无事可做,放放纸鸢,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免得我暴饮暴食,再闹起了积食......”

明月接过纸鸢,眉头却是狠狠皱了起来,喃喃道:“这做纸鸢的竹子太粗太重,骨架太繁琐,这纱布是厚油布,整个纸鸢的重量太大了 ;这纸鸢的造型又太注重仿真,受风面积太小......这哪里是纸鸢,分明是仿真模型,却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那娘娘腔的太监拈起了兰花指,怒指着明月道:“狗奴才胡说八道。这纸鸢是锻造司专门为太子做的纸鸢,天下独一份,别人想做锻造司还不给做呢!”

明月最看不上这种心理扭曲、怡气指使的太监嘴脸,轻叱一笑道:“公公左一句‘狗奴才 ’右一句‘狗奴才’,我现在正在为太子办事,我若是明符其实的‘奴才 ’,那太子是什么?你是在辱骂太子吗?”

那太监登时白了脸,“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左右开弓的煽自己耳光,哭丧着脸道:“太子爷饶命,奴才 该 死,奴才 该 死!!!奴才只是见有人致疑锻造司的手艺,这才......”

太子连眨都没眨一下眼睛,仍旧看着明月,示意明月自己来解释。

明月不再纠着“狗奴才”不放,而是继续解释道:“我大齐国的锻造司,是铸造钱币和武器的,原料不是青铜就是铁,并不是专业做纸鸢的部门,他们更大的注意力是放在了纸鸢的形象度和结实度上,根本就没有考虑它的重量和平衡问题,所以这纸鸢做的形象虽逼真,但却飞起来困难,就如同大白鹅和天鹅,大体形状差不多,却是一个能飞,一个不能飞。”

齐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命人将他所认知的做纸鸢用的工具尽数拿过来,示意明月就在桌案上开做。

明月果然拿出来“打发时间”的忠诚态度,似模似样的用竹篾做骨,用轻影白纱做底,只粘了一个最简单的菱形状,后面扯着两条长尾巴。

最后明月将毛笔递给齐恒道:“我粘,你画,算是你我二人合作的纸鸢。”

齐恒脸上绽放了可爱的笑容,接过笔,在上面简单划了几笔,菱形块儿顿时变成了鱼儿模样,有头有尾有鳍,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竟被画得如同欢脱得从画中跳出来一般的鲜活。

吹干了墨迹,明月在后执纸鸢,齐恒在前面奔跑,加上风势又好,纸鸢竟真的飞了起来,在这寂寞的宫廷中,竟是唯一的鲜活的情景。

远在慈宁宫的中年男子不由得驻了足,指着天上的纸鸢道:“这又是哪一宫的主子想出来的玩艺儿?想要引得朕的注意吗?”

身后太监望了望宫廷的方向回道:“万岁爷,应该是坤宁宫的方向。”

齐召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道:“竟是皇后?只要不涉及她和太子的地位,她不是不屑于争宠这种把戏吗?朕若是一年不去坤宁宫,她怕是都想不起朕还是她的夫君吧。”

高太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齐召自我解嘲道:“不对,不应该是皇后,应该是恒儿,恒儿如此聪明,定是自己想明白原由,自己重新做了能飞起的纸鸢了。”

齐恒的纸鸢飞不起来,还真错怪了锻造司的工匠们,是皇帝下了 令,不让给造的,这还缘于上一朝之时,一个皇子在宫中放纸鸢,纸鸢断了线,那皇子追去,最后发现刮在了一株树上,自己淘气爬上了树够纸鸢,结果从树枝上掉了下来,摔成了瘸子。

皇帝自然不能是个残缺之人,所以那皇子因为瘸而断送了继承大统之机会。

齐召轻叹了口气,恒儿才九岁不到,竟越发的聪明了,只是不知,此事是好事还是坏事,会不会提前上演夺嫡之事,他可不想,自己再失去任何的孩子了。

齐召抬眼看着那空中自由飞翔的纸鸢,心驰向往道:“己经月余未到这坤宁宫了,去考考恒儿的课业,走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朕定罚你!

二人跑得了一身的汗水,重新坐在桌案前休息,虽是寒冬腊月,因处于南方,又恰临中午,倒也是别有一番惬意。

明月不放过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机会,双手齐用,又是塞得嘴里满满的糕点,如同饿急了的乞丐一般。

齐恒眨了眨眼,奇怪道:“你是吃不惯御膳房做的新膳食吗?怎的饿成这样?”

明月将嘴里的糕点残渣子咽了进去,狡黠道:“大错特错,这宫里的东西非常好吃,尤其是新来的骆平御厨做的东西,超级无敌的好吃,我只是因考官对我有偏见,考试不合格,所以就被罚着饿肚子了。”

齐恒被勾起了兴致,颇为不信的上下看了看明月的一身土气的打扮,怎么看也看不出半分通晓文墨的样子,毫不掩拭心头的不屑道:“切,就你?还考试?你会四书五经还是谋算武略?哦,不对,你是女子,不会是考琴棋书画和针织女红吧?这些东西,不是女子都该会的吗?”

小萝卜头一脸的认真模样,大大的刺伤了明月的自尊心,因为小萝卜头认为的这些寻常女子都该会的东西,她,恰恰一概不会,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针织女红,让自己都不得不自卑的认为,自己一定是个投错胎的假女子。

明月摇了摇头道:“考官考我的题目,我就是再怎么努力学也学不会。换做是你,你也学不会。”

这回换做齐恒的自尊心被刺伤了,挺了挺腰杆,一脸的跃跃欲试与不甘示弱。

明月耷拉着脸道:“她考我的父母,为什么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考我的家世,为什么不是世家传承;考我的兄弟,为什么没有济世之才;考我的姐妹,为什么不是儒雅小姐;考我的.......”

齐恒的小脸也跟着耷拉下来了,颇为气愤道:“考官考的这些,你根本就做不到.......即使是本太子,换了位置也做不到......任谁也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世吧?这考官确实太苛刻了些......罚着不让你用膳,其心之恶,当以诛之 ......你说的考官是哪个?后宫里最苛刻的数尚衣局的韩尚宫了,是她吗?区区五品女官竟敢欺负本太子的舅母,看本太子不央了母后,打得她皮开肉绽,削了她的官职......”

看着小萝卜头一脸不平的样子,明月险些笑出声来,尤其是那一声“舅母”叫得明月这叫一个心花怒放,二人之间,因为一个纸鸢迅速拉近了距离,小娃子,果然比腹黑的娘亲好搞定得多。

明月沮丧着脸,拍了拍小萝卜头的肩膀,唉声叹气道:“此事恐怕你也做不得主 ,还是等那位‘考官’气消了再说吧,我又饿不死,不是有你撑腰嘛!”

明月迅速拉虎皮做大旗,迅速将太子拉入自己阵营中来,解决以后的肚子挨饿的问题。

齐恒郑重的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道:“若是碰不见本太子,你准备怎么解饿?”

明月转了转眼珠,有心逗弄齐恒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这一路走来,院庭中央有颗银杏树;门廊前养了一大池子的锦鲤;墙角边有一大丛的竹子;右边偏殿养着一屋子的花,开得正艳......”

齐恒一脸错愕道,惊疑道:“这些,跟饿不饿肚子有关系吗?”

明月叹了口气,感叹着太子也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抬了抬下巴,摆出一幅说教的模样道:“这就叫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死书不如问高人,吾乃高人也。”

侧脸看齐恒仍旧认真的听着自己说话,明月才傲骄的继续说道:“银杏树上的白果,可入药治病,也可食用解饿;锦鲤可观赏怡情,但也可烤食裹腹;竹子虽不能食用,但挖下面定能挖出冬笋;还有花朵,大部分都是可食用的,而且传说,经常以花为食之女子,会自然而然散发出花儿般的体香......”

“你胆子果然不小,不仅打朕的锦鲤主意,还要打朕的花房主意......”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冒出来,尤其是听到“朕”的自称,放眼这宫中,只怕只有一人如此。

吓得明月直接从椅子上出溜到了地上,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后知后觉自己跪的方向不对,又如毛驴拉磨般转了过去,以“屁股”示礼于齐召,对着随同皇帝而来的四个太监三拜九叩起来。

男子的嘴角不由上扬,刚刚正面跪下之时,他终于看清了少女的面色,担不得美丽高贵,却灵动得很,如同潺潺小溪,虽比不得大江宽阔,却有着它独特的清新与灵动。

难怪,情窦难得一开的魏知行,能忘却了刘嘉怡,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奋不顾身,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但应该不会后悔便是。

男子有心逗弄道:“小成子,你去鲤鱼池查查鲤鱼少没少;小功子,你去花房查查花朵少没少;小容子,你去竹子林查查竹子缺没缺;小易子,你去查查白果丢没丢......”

四个小太监得了令,果然匆匆离去,去完全各自这荒唐的任务。

明月的心里登时一哆索,心中将这个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你查花和鱼少没少有心可缘,毕竟是珍爱的东西;但这竹笋和白果是什么鬼?一个根本就没有成长空间的冬笋和掉下来也是扫走的破白果,你查它做甚?再说,你怎知丢没丢?少没少?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明月心里登时犯起了嘀咕,不会是这皇帝老儿后悔饶了自己私开盐矿的罪责,,现在又找借口治自己个什么罪吧,自己只是嘴上痛快还没有付诸行动的好不好?

明月急得再次叩首道:“万岁爷,还是、还是别劳师动众去查了,民女还没有付诸行动,顶多算是犯罪未遂......”

男子一脸的调侃,嘴角上扬道:“不查怎么知道丢没丢、缺没缺呢?”

一直不说话的小萝卜头终于看不下去了,对着男子再次一揖到地道:“父皇,儿臣证明舅母没有说谎,她刚刚是吃了儿臣的糕点解的饿......”

明月虽然看不见齐恒的脸,但从他轻颤的声音来看,这齐恒平日里是极怕这皇帝老爹的,两父子之间并没有如何的亲厚。

男子冷着一张脸叱责道:“堂堂太子为一介农女证明,你今日和她在一起,夜里还和她在一起吗?怎么证明?还有,朕是答应将此女嫁与魏爱卿,但魏知行却还没有答应娶这粗鄙之人,你叫这声‘舅母’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你受的教化哪里去了?韩大学士所授的课业是不是又荒废了.......”

明月自己受委屈也就罢了,偏偏因为自己害得小萝卜头受他爹欺负,真是叔能忍婶不能忍。

明月“蹭”的一声站了过来,看到男子如猫般慵懒的面容,又英雄气短的跪了下来,只是由“屁股”面圣改成了由“脸”面圣,压抑了下自己的情绪,镇静道:“回万岁爷,民女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查案量刑得讲究个公正、公平、公开。既然陛下要查清楚丢没丢、少没少,还请请出记事太监,将原本的数量提供出来,以彰显公正。”

这话问得齐召怔了怔神,这小农女虽然有些不敬,正面面对着自己,但说得不无道理,况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无一丝胆怯和杂念,看得人心里分外的舒服。

身侧的高公公轻轻咳了一声,齐召这才缓过神来,轻轻道:“传坤宁宫的管事出来回话。”

此处花园是慈宁宫、坤宁宫之间的小花园,前面又接着养心殿,故离两宫一殿皆不远,不一会儿,坤宁宫中的人呼啦啦出来一大群人,包括皇后娘娘和一众宫女太监,乌泱泱跪了一大排。

皇后瞟了一眼殷明月,眼睛不由瞪得溜圆,见皇帝在此,不敢多问,只能静静的等着事态发展。

坤宁宫执事的太监是个四十多岁的姓秋的公公,虽然经历的风雨够多,但今日如此奇异之事还属首次,比他当初入宫还要紧张。

秋公公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嗓音道:“回万岁爷,坤宁宫开春万物复苏之时造的册,花房共有花卉三百一十二盆,其中茶花三十二盆 ,十八学士五盆 ,九子登科三盆.......牡丹二十八盆,姚黄两盆,媿紫两盆......月初统计开花的数量,有木芙蓉、海棠等五十一盆开放,一百十一盆含苞待放.......”

秋公公将花之一项说完,已经累得口干舌燥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禀告:“锦鲤开春时补的鱼苗,为九百九十九条极数,竹子一百株,取伊始之意。”

秋公公偷偷窥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万岁爷喜怒不形于色,才仗着胆子道:“上岁银杏树结白果之时,曾送与太医院,太医院院士言说,这银杏树年岁尚小,所结白果不可用在贵人身上做药材,于是,坤宁宫的银杏树,白果每落下之时便与叶子收走焚烧;竹子因有百棵伊始之数,所以冬笋长出来后都是挖走扔掉的,因此,白果、竹笋之数尚未造册......”

秋公公紧咬着下唇,眼睛连看都不敢看齐召一眼,只是低着头,等着齐召的狂怒降临,他哪知道,皇帝有一天会对坤宁宫的鱼儿和竹笋感兴趣,还要查数量?不会哪天心血来潮还要查院中的那颗千年菩提树有多少叶子吧?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意外的,齐召并没有动怒,反而对明月肃然道:“你说的,要公平,公正,既然竹笋和白果没有基数,朕也不欺你,只查鱼和花的数量就好了,如果少了,朕定罚你!”

第三百三十二章 齐皇帝其人

听齐召不再纠缠竹笋与白果的问题,显然是没有构陷自己的意思,明月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若说起花和鱼来,明月却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鱼的基数是九百九十九条,是九极定数,也就是说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极数,即使有死的,太监敢往少了说吗?岂不是犯了皇家的忌讳?这皇宫中的人,即使是太监也是人中的尖子,不会犯傻的;

即使遇到犯傻的,这鱼的基数是开春查的,这池塘饲养精心,鱼食充足,温度适中,必然有繁殖,只会比九百九十九条多,少的几率几乎不可能;

而花更是只多不能少。

月初开放的时候五十一盆,含苞的一百一十盆,现在是月中,即使月初统计的五十一盆全过了花期落了,含苞的一百一十盆总有一半会盛开的,况且临近年关,皇家图个喜气洋洋的彩头,花匠们想破了脑袋也会让顽石点头,让花儿绽放的。

见明月如此镇定,齐召心里反而期待起这个结果来,有种不服输的较真儿劲头儿在里面。

花儿要比鱼儿好查些,小太监跑回来先行回话,果如明月如料,盛开的花儿足有一百二十盆,含苞的大部分绽放,还有原本绽放因花期长而未落的。

明月侧着脸看向齐恒,对着小萝卜头眨了下右眼,齐恒会意的向她回了个右眼,二人心领神会的笑了。

那笑容如此的乍眼,比这儿正午的阳光还要闪耀。

齐召心中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登时就淡了,扑哧一笑道:“殷氏,这鱼池查鱼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完的,你说出个理由来,确保它是九百九十九条不少,朕就饶了你。”

明月眼珠一转道:“万岁爷以仁义治天下,四海升平,魑魅魍魉,四散逃窜,庇护大齐子民安享盛世,万物得以繁衍生息,这鱼儿们是万物之一,自然只有越繁衍越多的道理。”

这话说的哪跟哪啊?别说齐召没有仁义治天下,就算是真的仁义治天下了,这万岁爷的仁治与鱼儿下崽儿有什么关系?

只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几句话却是正夸在齐召的心坎里,如今泯王节节败退,负隅顽抗,得胜之日近在咫尺,与明月说的“魑魅魍魉,四散逃窜”倒是不谋而合。

众宫人不由得心中感叹万千,这完完全全的谄媚嘴脸,简直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啊。

齐召还头一次听过这么露骨、这么牵强的谄媚之言,忍不住侧过脸去,隐了隐笑容,仿佛刚刚看见皇后一般,敛了敛神色道:“朕好心将殷氏放在坤宁宫,怎的饿的要吃了朕的锦鲤?你照顾得果然是好!莫不是对朕的安排有意见?!”

皇后眉毛轻皱了皱,却是半天没有说话。

齐召隐隐有些怒气,齐恒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忙向明月使眼色 。

明月本想装做看不见,但毕竟皇后娘娘是魏知行的亲姐姐,对自己再不好也算是“自己人”,明月重重的叩了叩头,拼命的挤出几滴眼泪道:“回万岁爷,不是皇后娘娘不给饭吃,而是民女实在吃不下。想及家乡父老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想及未婚夫君与敌人斡旋鏖战,生死悬于一线,再好的美味佳肴,也会变得食不知味。”

齐召顿时有些忍俊不止了,调侃道:“那怎么恒儿给的糕点又吃了?”

明月脸上尴尬色一现,目光闪烁道:“贵人赐,莫敢辞,民女不能寒了太子的仁爱之心。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民女想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若是陛下整装再发,民女愿待命出征、保家卫国.......”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果然是朕的‘好’子民!”齐召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连这冬季都暖上了几分。

齐召眼现暖色,摸了摸恒儿的脑袋,难得亲昵道:“恒儿,连一介农女都有如此这般见识,你这个当朝太子不仅要有保家卫国的担当,还要有开疆拓土的壮志,助朕扬吾大齐国威!!!”

恒儿脸色一红,一板一眼的施了个礼,回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明月不由得摇了摇头,事实证明,一见到明月,老头子都能变成少年郎;一见到万岁爷,小娃子都变成了老迂腐。

齐召拾起桌上的纸鸢,促狭的看着明月道:“这皇城是不允许放能飞起的纸鸢的,连鸽子都不能养,你好像,时时都在犯错。”

明月错愕的看了看齐恒,齐恒亦是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此事,而皇后娘娘,脸上无波无澜,永远一幅戴着面具的模样。

莫不是又是一个唬自己的借口?

见到明月眼里的狐疑,齐召难得开口解释道:“前朝一名太子因纸鸢变成了残缺之人。”

听完此话, 错愕的却是皇后,撩起眼色,看着齐召的脸,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明月点了点头,原来,这高高在上的人物,也有自己的骨肉亲情,明月似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半天才说道:“万岁爷,那日和民女一起的囚犯成越,是民女的干爹,回大理寺之时身负重伤,不知现下如何?”

齐召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暗,皇后娘娘哪里还顾得上礼数,走到明月面前,“啪啪”的连打了明月两个耳光,打得明月眼冒金星,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只听皇后娘娘怒声叱责道:“大胆刁民!不知天高地厚!!陛下己赦免你的罪责,给了你莫大的恩典,还要得寸进尺不成?!”

明月也来了轴劲,拭了拭嘴角的血线,仍紧盯着齐召的眼睛不放,倔强的问道:“万岁爷,百善孝为先,明月得了陛下的赦免,此等恩情,冥记于内,只是为人女者,若是对干爹的去向不闻不问,这才是大不孝!”

皇后气得牙痒痒,命两个太监上前就要架着明月离开。

齐召挥了挥手,两个太监登时松了手,明月一屁股摔在青石台上,疼得呲牙咧嘴,眼睛却仍是盯着齐召,仿佛要射进他的心里一般。

齐召脸色如常,仿佛明月的话,未触及他的一丝一毫的情感,没有怒色,也没有怜悯之色,只是淡然的答道:“他,自然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明月顿时瘫在了地上,心脏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这主儿是什么意思?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是被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刺客杀死了吗?那些是泯王的人吗?还是皇帝的人?一切都是扑簌迷离。

明月的情绪登时沉了下来,眼睛红得如同夕阳最后一线红光,低沉而无望。

齐召面露一丝不忍,对皇后道:“前些时日御厨新研制的火锅不错,今晚就在坤宁宫用膳吧,殷氏,也一起吧。”

皇后眼中闪过一线狐疑,仍旧一丝不苟的施礼相送。

皇帝重新回了养心殿,只留下气氛一直处于高度紧张 的坤宁宫众人身上。

皇后看着明月,有些懊恼,但见明月因不知成越是死是活而魂不守舍的模样,又不愿再废言苛责,只板着一张脸对身后的周嬷嬷道:“将侠蓝放出来,将功折罪,看住了这惹事的主儿。”

周嬷嬷答了声“诺”,便命人押着明月回坤宁宫。

齐恒忙跑到母后面前,毕恭毕敬的施了个礼道:“母后,殷氏只是关心亲人一时口快,母后莫要再罚她饿了肚子,也莫要再掌刑于她,舅父回京在即,莫寒了他的心,与你我离心离德。”

齐恒施的礼中规中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哪里还有先前那个活脱快乐的小小少年模样?哪里似亲昵的母子间该有的日常对话?

只从眼中流露出的焦急神色,才看出少许小娃子区别于成年人的心性来。

皇后眉毛一立,强压制着怒火道:“恒儿果然长大了,胆气也盛了,竟敢为了一个小小农女向你父皇求情?若不是前方战事大捷,你父皇心情愉悦,难免又要一翻斥责。”

皇后不再理会仍旧倔强的施礼的齐恒,而是转脸对秋公公道:“命人将这纸鸢拿下去烧了,另,今日伺候太子的所有太监宫女每人领了二十杖刑,要杖杖见血。”

明月忙扑通一声跪下道:“皇后娘娘,此事全由明月一人而起,莫要嗔责他人。要打要罚我殷明月一力承担。”

皇后却轻蔑的笑了笑,不屑一顾道:“承担?你何时承担过?为了救你,知行受试毒之噬、双臂千疮百孔,双腿不能行一月有余;又是为了救你,知行一介书生出身,却与泯王鏖战月余,呕心沥血,生死一线。而你呢?做了什么?假怀孕?惹皇怒?”

明月登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前面的罪名,针针见血,仿佛魏知行认识自己以后,都是倒霉的事情;只是“惹皇怒”她自己认了,这“假怀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月想了半天,终是想起前些时日的积食来,想要再解释之时,皇后娘娘已经拂袖而去。

看着齐恒仍旧一幅担心的模样,明月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笑道:“莫要担心我了,你母后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刚打我耳光是怕你父皇重责于我;即使要罚我,你父皇晚些时候会来坤宁宫用晚膳,点名让我参加,我还会饿肚子吗?身上还会添伤吗?小傻瓜,别再多想了。”

齐恒还是头一次被称呼为“小傻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随即又松驰开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想起被烧掉的纸鸢,小脸又耷拉下来了。

明月安慰道:“别心疼纸鸢了,天上不能飞,地上却能跑,水里也能游,我可是生在民间,长在民间,是高人中的高人,会做的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只要你吃食管够,我保证好玩的也管够。”

齐恒终于有了丝笑模样,将嘴巴凑到明月的耳边低声道:“本太子是父皇的儿子,对父皇的性情最为了解,依本太子推理,父皇若没有直接说‘死’,你干爹就就极有可能活着。”

齐恒站直了身子,正了正脸色,迈着老成的方步回太*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曾几何时

晚膳的时候,皇帝果然来到了坤宁宫,随他而来的,除了八个随侍的太监宫女,还有骆平和那个叫小松子的小太监。

命悬于他人之手,明月自然没有先前胆气那样盛,如皇后所期望的那样中规中矩,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四分之一。

被骆平和一众太监淡然的布着菜,明月又怎能吃得下?虽然骆平在明月前的盘子夹得满满的,且皆是明月爱吃的菜色,明月却是终究吃不下,从头至尾,菜叶子不过吃了四五片矣,便再也吃不下了。

晚膳过后,皇帝宿在了坤宁宫,明月自然回避下去,远远的追上了转回御膳房的骆平。

骆平身子一僵,站定了脚步,半天才转过身来,嫣然一笑道:“做什么 ?不会是刚刚被万岁爷吓到了没吃饱,让我通融一下,做那吃夜草的肥马儿?”

明月用拳头重重击打了一下骆平的胸口,讥笑道:“我哪里是怕了没吃饱,我是不想和他们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几日不见,你竟发达了,做的吃食被皇帝赞誉有嘉,每膳都带着你,以后出宫了,再开饭庄,做得再不好吃也能价格翻倍!你可是我半个徒弟,分成我要一半,答不答应?”

骆平脸上尬尴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点点头道:“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只是别到处说我做的东西不好吃,砸了自家的招牌。”

明月撇了撇嘴,讥笑道:“你也就做公鱼和鸬鹚好吃些,其他都不及格,以后这就是咱明骆楼的招牌菜了!!!”

骆平轻轻一笑,将手纳入怀中,拉过明月的手,摊开手掌,将一张房契塞在其中,将明月的手心儿再次合上,笑道:“这是上次充当分成银子的府邸,本想着此生不会再回这京城,没想到辗转返侧,到最后你来了这京城,我也回了这京城,幸亏这宅子没帮你卖成,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若是嫁给魏知行不开心,也算有个娘家。”

明月顿时眼睛有些发涩,急忙转过身道:“没事,我就是,见了皇帝有些怕,想和你多说两句话打打气。”

背对着骆平摆了摆手,疾步而行,眼泪却己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在用膳之时,明月就存了几丝狐疑,骆平入宫之时,不过是临时进御膳房研究新菜式的临时御厨,传授了新菜式,过后是要出宫的。

就是因为是临时的宫外之人,明月才心里越发的慌,别的事情她不知道,但外男不得入内宫,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此次不仅进了,还帮皇后娘娘布了菜。

明月叫住骆平,不过是想求证一件事,从骆平将宅邸钥匙给她,说以后她有个娘家;从骆平说明骆楼的分成银子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之时,明月就知道,这个一心守护自己却被自己刺得遍体麟伤的男人,再也走不出这皇城了。

其中的细节不得而知,但这一切,仿佛如皇后所说的那样,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也是自己承担不了的后果。

曾几何时,有个男子对自己说:他不想回这京城。

最后,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这皇城,走进了大齐最权力的核心,走进了大齐最没有人情的地方,却做了一个对自己最有情的人;

曾几何时,有个男子在纸上留下杂乱的句子:何去何从?

最后他终于有了他自己的选择,却是把最利用明月的选择,当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曾几何时,明月对二次从京城回来的男子说:你变了,带回了春天。

最后男子却迎来了属于他的季节,却不是春天,而是寒风凛洌的冬天,而带给他严寒的,就是明月。

曾几何时,自己笑颜如花的对男子道:“咱俩是老伙伴,谁也不能抛弃谁。

到了最后,男子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反而是自己先置疑他,先松开了他的手,他却仍旧如他所说的,竭尽所能,护己周全。

曾几何时,自己残忍的对那个男子说:你守护我的情,我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也领受了,会慢慢还给你。

可是,这情,自己视而不见;这情,自己心无所领;这情,自己当如何还?这情,自己又怎能还得了?

明月隐身在宫门口的石鹤之后,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在狭长的宫墙之间,曾经高大的身影竟异常的渺小,渐行渐远,渐渐离了明月的视线。

明月冲上两步,终是没有追上去,此时,自己若是追上去,任何的话,都是对他二次的伤害吧?也许,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明月从怀中拿出仿制的那只“凤凰三点头”钗子来,紧崩的情绪终于崩溃开来,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哭得如同一个没了双亲的孩子,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绝望 。

隐隐跟于身后的侠蓝走上前来,终是叹了口气道:“殷姑娘虽是宫外之人,但也得守宫内的规矩。皇后当年如您一般,是个天真浪漫的人儿,只是在这皇城,再天真浪漫的人儿,呆久了,最后都变成了一个模样。您手的的钗子,还是藏在怀中吧,免得落了别人的口舌,于皇后娘娘无益,于魏司农声名也有损。”

明月抬起了清澈的眼,狐疑道:“这‘凤凰三点头’公主戴得,民间戴得,为何这宫中戴不得?可是有什么典故?”

侠蓝见明月诧异的样子不似做伪,这才将明月扶进坤宁宫内一座亭子内,这才缓缓道来。

这“凤凰三点头”有一个传说。

凤凰为百鸟之王,人间难得一见,得其颈上一翎者,富贵无边;得其颈上双翎者,位高权重;得其颈上三翎者,得偿所愿。

因凤凰真不真实存在不得而知,人们便退而求其次,寻找长相酷似凤凰的鸟---绿尾杜鹃翎,俗称小凤凰, 这种鸟极其少有,迁徙性强,随着温度变化游走于各大山脉。

因其为吉祥之鸟,故不能杀死,且,每只只能取一只翎。传说可以食以歌相诱,引得小凤凰点头,借机取翎。

有这么一个公主,爱上了一个小侍卫。

小侍卫也爱上了公主,也深知公主情,却也深知不可得,便默默无闻的一边守护着公主,一边寻找着小凤凰翎。踪迹踏遍各大山脉,期待与小凤凰不期而遇,引得凤凰三点头。

那侍卫攒得两只小凤凰翎之时,在沧澜山得悉有小凤凰出现,便随同皇家打猎出行,公主得知侍卫是为凤凰翎而来,感动异常 ,互吐心声,终于解开了心结,情难自抑,哪知,这只是灾难的开始,皇家的阻挠、礼法的不容、世俗的眼光,都不允许二人在一起。二人于是双双跳下了山崖,幻身而成两只小凤凰,从此双宿双栖.......

很落俗套的一个故事,寄予了讲故事的人对爱情圆满的美好期望。

明月轻启朱唇,轻哧了一声道:“你个傻子,竟然信这么俗套的故事,送我这么俗套的礼物,你丫的就是个俗人!!!”

明月绝然的站起身来,走进了偏殿,回首将侠蓝亦关在了门外,隐隐的,侠蓝似乎听到了一阵难以抵制的哭声。

.......

第二日一早,侠蓝步入了正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正殿之内,宫女太监皆不在,只有周嬷嬷一人,侠蓝施礼上前,将昨夜所见明月与骆平之事据实报与了皇后。

皇后淡色的脸上划过一道焦虑,看向周嬷嬷道:“奶娘,你是看着本宫与知行长大的,这殷明月,可进魏家吗?会不会给知行带来危险?”

周嬷嬷忧心忡忡,想了半天才缓然道:“娘娘,昨日的万岁爷,脸上的笑容共出现了十二次,就是最得宠时的怡妃也从来没有过。如若您再不答应让殷姑娘以正室身份进了魏家,只怕以殷姑娘天真活泼的模样,假以时日,就要被抬进这萧墙之中了。”

皇后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万分慵懒道:“这萧墙之内,何时缺过女子?这殷明月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被抬进来了,无外乎三个结局,一抷黄土,一时富贵,一世算计。”

周嬷嬷摇了摇头道:“娘娘,你别忘了知行少爷当年为了刘嘉怡怒闯大殿的执扭脾气。若是殷明月如同刘嘉怡一般爱慕富贵权势,便会害得少爷再次情伤,甚至终身不娶;如若殷明月与刘嘉怡恰恰相反,非少爷不嫁, 真不知少爷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恐将置魏家于万劫不覆,后位与太子位也会动其根本......”

皇后淡然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魏家本就只余魏知行一人,如若为了女子就此除名,自己的心会很疼很疼,不仅为了地位,还为了她唯一的一奶同胞的弟弟。

周嬷嬷唯恐皇后娘娘不允,继续劝说道:“娘娘,老奴瞧着这殷明月虽是一介村姑,却心思缜密,善察言观色,虽每每愈矩,却似摸透了人的心思般,让万岁爷和太子爷对她都刮目相看。此次虽让少爷身陷险境,但也让少爷立下了不世功勋,今日皇帝陛下能来坤宁宫,固然是念及与娘娘的夫妻情份,却与知行少爷的捷战频传不无关系。”

皇后娘娘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睛略过侠蓝和周嬷嬷,看着香熏缭绕的香炉,似魂游天外道:“奶娘,你错了,若是魏家立下了不世功勋,那么魏家就是下一个泯王。咱的皇,什么时候是过宽容的性子.......”

皇后轻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本宫突然明白万岁爷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能拂了万岁爷的意了......”

不知道过子多长时间,静的让周嬷嬷与侠蓝以为皇后娘娘己经睡去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睁开了眼道:“本宫倒想知道,这天下间到底有没有女子不爱荣华与富贵。”

第三百三十四章 笑到最后的女人

不知是皇后感念明月在皇帝面前没有拆穿“饿肚子”的真相,亦是感念自己与太子齐恒间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自皇帝在坤宁宫用过膳之后,明月的待遇再次回到了“假怀孕”的优待时期,在明月的一再要求下,如厕的待遇才“降”了下来。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日,皇后终于接见了明月,脸上消散了些她惯有的阴凉之气,状似亲昵的让明月坐在了自己的身侧,指着眼前十几个宫女端着的托盘子道:“你身上太寡淡了些。这些首饰衣物,均是千秋节与万寿节各国的礼物,是大齐国少有的稀罕玩艺,你看看喜欢哪个,合适了便留下了。”

明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自从入了这坤宁宫,就只自己身上的农女衣裳和一套宫女衣裳换洗,穿农女衣裳出去还好说,大不了收到几个白眼;穿宫女衣裳出去,却总是被给皇后请安的妃子们误会,对自己怡气指使、烦不胜烦。”

明月终于点了点头,果断站起身来,向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和花团锦簇的衣裳走去,皇后与周嬷嬷不由相视而望,眼里显然露出几丝失望来。

只是失望还未达眼底,明月却只挑了一件样式简单的蓝藕色衣裳,便即回到了皇后身前施礼道:“娘娘,明月乃一介粗鄙农女,穿戴得再华贵,也比不得这后宫中的秀丽颜色,这衣裳明月先拿一套,替换下宫女衣裳,免得被外宫来的小主们当丫鬟使唤,被人无形扫了娘娘的脸面。”

皇后嗔怪的瞟了一眼侠蓝,明月说的颇有道理,自己的人想的太不周全了。自己再不同意,明月也是皇帝安排在坤宁宫的人,穿着下等人的衣裳,不仅于明月颜面有损,也扫了自己这一宫之主的脸,若是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阵嫌恶。

皇后沉了沉脸色道:“明月姑娘倒是个晶莹剔透的人儿,既然如此,本宫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月姑娘的生辰已经递给了礼部,待合了姻缘,选了吉日,本宫便会下懿旨,册封明月姑娘为才人。”

明月眼睛登时犀利起来,原本佯装的怯懦已然不再,半天突然微笑起来,笑纹越来越大,看得人只觉得花枝乱颤、毛骨悚然,连皇后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明月终于收起了无声的笑声,淡然道:“皇后娘娘 果然心胸‘宽广’得很,既然定民女个‘假怀孕’之责,定是知道民女己非完璧,如何封为才人?”

皇后娘娘毕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俊彩人物,被明月如此责难,脸上竟仍无风无浪,无怒无怨,反而淡然一笑,若美丽冰冷的霜花,不带一丝感情温度,冷清道:“在大齐,只要万岁爷愿意,殷姑娘的过去都可以不是殷姑娘的过去;殷姑娘也可以不再是殷姑娘。”

明月的脸登时僵住,笑笑不得,哭也哭不得了。心中不由得再次懊悔,总是提醒自己,可每每在关键时刻,自己先行忘记了。

在强权面前,自己卑微的如同一只弱小的蝼蚁;在阴谋面前,自己笨拙得如同一只诈死的老鼠;在狠绝面前,自己柔弱的如同一只发怒的兔子。

明月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十分虔诚的再次叩了三个头,无比坚定道:“娘娘,民女虽卑微,但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吾与魏知行两情相悦,不离不弃。纵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亦不能绝决。后宫虽有千般好,却不是明月容身之所,还请娘娘三思而后行。”

皇后满意的看了周嬷嬷一眼,最后试探着问道:“殷姑娘确实不肯入这后宫,成为天下女子仰慕的贵人?以殷姑娘的聪慧,以后岂会止步于才人?昭仪、贵妃

皇贵妃,甚至是本宫的位置,都是可仰望而觊觎的!”

明月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这些,皆非民女所愿;在民女眼中,纵有广厦万间,睡觉不过三尺;纵有粮食万石,裹腹不过三膳;民女一世,只愿与‘一夫’,生,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死,共饮黄泉,生生世世。”

室内顿时针落可闻,一片寂静,久得让人心里都长起了草,艳羡起了这坚定不移的情感。

皇后娘娘嘴角不由上弯,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道:“你下去吧,此事就此做罢。”

明月再次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临出门前,却听娘娘低语道:“以后无外人,就唤本宫一声姐姐吧。”

明月顿时嘴角上扬,自己的坚定终于没有白费,不枉自己赌一声,赌这魏知行的亲姐、齐恒的亲娘,对自己心肠不会太坏。

......

众人皆己退去,周嬷嬷扶着皇后娘娘坐到了贵妃榻上,低语道:“娘娘,这殷姑娘倒是对少爷坚定不移、一往情深,就是性子太过爽直了些,刚说赏她个‘才人’,她便横眉冷对,对娘娘也太不敬了些。”

皇后颇有几分慵懒的躺在榻上,不以为然道:“本宫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样才能看出了她的真性情来。这丫头,就是一只在乡间野惯了的鸭子,强行留在宫中,冒充个鸳鸯也是不沦不类,让人凭白看了笑话。不如放在知行身边,打个哈哈凑个趣,让知行开心开心,也好过他来恨我。”

有了皇帝的定夺,有了刚刚的试探,皇后倒是没有最初那样的排斥和讨厌明月了,虽谈不上喜欢,但也已经将明月纳入了魏家人行列。

皇后侧颜对周嬷嬷道:“殷明月说的对,既然要成为魏家的夫人,便莫要让人小瞧了。那件拿走的衣裳不合她的尺寸,一会儿叫侠蓝去本宫的私库,取些上等的首饰和料子,连夜赶制几套衣裳,莫让她在人前露了怯。”

说完此话,女子自己先行笑了笑,似自言自语道:“对万岁爷都敢狡辩三分,对本宫亦敢争辩一二,这丫头,恐怕在别人面前更不知道什么叫露怯了。”

周嬷嬷见皇后心情不错,点了一只香薰,随即在娘娘耳边低语道:“娘娘,洪丰查到了安贵妃残害皇家龙嗣的罪名,万岁爷不待查得彻底,便急急的赐了三尺白绫;安贵妃临死前写了一只申冤的血帕,老奴让人偷偷埋在了钟粹宫德妃殿前的桂花树下;新进宫的良才人前日与陛下私会,没有造册,老奴差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刚怀孕的德嫔......林嫔辰时给万岁爷添了个龙嗣,哭声可响亮了,万岁爷赐了个名:彧。娘娘看给送些什么赏赐过去?”

女子一直娴静的听着,直到听到林嫔生了个龙嗣,才猛的睁开眼睛,眸光如星眸闪动,半天才沉静答道:“‘彧’为文采出众,陛下尚武不尚文,最多不过是个王佐之才,翻不出多大风浪来。”

女子摸了摸指甲上鲜红的指寇,眼睛轻眯,思虑片刻方道:“就赏那支大周朝的鸢尾钗吧。”

周嬷嬷答了声“诺”,心中感叹着娘娘的巧妙心思,这鸢尾钗做工精细,源自周国,形似凤凰之尾,平日里戴无可厚非,偏偏泯王私通周国突然对大齐发难,又有了“凤凰三点头”的皇家秘辛,这林嫔若是个聪慧的,就偷偷束之高阁;若是个愚笨的,怕是最后连怎么惹怒的万岁爷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沉静的睡去,周嬷嬷这才掩了门离开,去做皇后娘娘交待的事情。

任谁都心知肚明,在这皇城之中,有哪个女子的手,真正的干净过呢?

如同皇后所说,在这皇城,女子们只有三个结局, 一抷黄土,一时富贵,一世算计。

幸好,娘娘由最初的跌跌撞撞至步步为营,由天真浪漫至老谋深算,再加上少爷的庇护,定能成为皇城里笑到最后的那个女人。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如此孽缘

临近年关,泯王终于在沧澜山一带束手就擒,周国损失惨重而不得不偃旗息鼓;北虏兵再次被赶回了草原旧部苟延残喘。

大齐国虽是战胜国,却因内耗外患而伤了根本,国库空虚不堪,百业待兴。

三个交战国难得的默契起来,均退回到最初的边疆线内,如果不是还残留着交战后的残垣断壁,估计都没有人会想起来当时的交战是如何的惨烈。

大司农魏知行、镇国侯李显、少将军李放,兰州关守将、甚至灭了血荼鱼、改良了新武器的江暮等等等等,一众立下功勋之人,均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

皇帝责成皇后在三日后举办一个空前盛大的庆功宴,官宦家的小姐贵女们均在被邀之列。

齐召虽然没有再出现在坤宁宫,皇后也没有再召见过明月,却显然没有将明月忘在脑后,钦点殷明月参加宴席。

乍一听这个消息,明月没感觉怎么样,可是急坏了皇后和侠蓝。

侠蓝无比严肃的告诉明月,这种宴席,还有一个用途,就是给尚未婚配的官家小姐、公子们相亲配对。

为了展示自我,各家小姐、公子都是削尖了脑袋、挖空了心思的表现自己,琴棋书画,不一而足。

明月安慰性的拍了拍侠蓝的肩膀道:“安心好了。不分品阶的官家家眷都来赴宴,待字闺中的小姐、少爷足有上百,宴席不过一个多时辰,全用来展示才艺,最多展示二十几个节目而矣,这么大的幸运,再怎么落也落不到我这个没名没阶没品的农女身上吧?再说,有皇后娘娘在,她怎么可能让我去丢魏知行的脸,将心放到肚子好啦。”

明月打定了主意往人后一猫,秉承着“胖起来的猪挨宰”的警示,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保证做到扔在人堆儿里没人会看到。

明月的身心皆放松,已经被惩治过一次的侠蓝却不敢放松,整日里抱着一把琴,撵在明月的屁股后要节目。

为了摆脱她,明月不厌其烦的跳了一段舞蹈,那动作扭的用“媚骨天生”都难形容其万一;唱了个曲,那词儿用露骨难描述万一。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侠蓝的眼珠子险些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侠蓝硬生生按住明月,教明月唱了一段她家乡的

小调,听完一遍,明月开心得拍手称好,因为这调子竟跟她在现代时听过的一个耳熟能详的调子相似。

在明月的强烈要求下,将曲子按明月吟唱的调子改过,侠蓝亦是眼前一喜,但实在不敢相信明月的曲词,于是,明月的调子,侠蓝的曲词,组合成了新的歌曲。

明月跟着吟讼了一遍词曲,险些把舌头咬了下来,这词儿了太过拗口,用“诘屈聱牙”来形容毫不为过。

明月不由感叹着,若是平日里也是这般说话,自己估计没被饿死冻死、没被欺负死,先被这话拗口拗死了。

明月正绞尽脑汁发愁背曲词的时候,另一个人比她还要犯愁,此人正是骆平。

骆平最近的膳食做得风生水起,倍受帝后青睐,所以这次庆功宴的主厨,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骆平身上。

骆平想了一个“九九归一”的好点子,就是九十九道小菜,第一百道菜是扣题的压轴大菜,突出大齐国强盛无边、气吞山河的气概。

前九十九道好说,第一百道却是难为住了骆平。

常言说,伴君如伴虎,弄得好了,一飞冲天,弄得不好,下地狱也是须臾之间。

实在无法的骆平想起了鬼点子一向颇多的明月,明月立即欢脱的甩了侠蓝,跑到御膳房研制菜方子去了。

因为第一百道大菜实在是“大”,实验了无数次才成功,等到明月累得浑身疲惫回到坤宁宫,被侠蓝纠着再唱曲牌之时,己经是开宴的头一天晚上、后半夜了。

明月敷衍的哼了一遍曲子,颇有“信心”道:“侠蓝,你放心,这曲子是我听过无数遍的,绝对信手拈来。况且,明月定不会让我展示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吧”

侠蓝唉声叹气,觉得这是全天下最苦的差使,明日不用展示则平安大吉,若是展示了,曲调虽对,但词儿唱得含糊不清,敷衍了事,若是丢了脸,明月不一定有事,自己肯定免不了被杖责了。

侠蓝再想着逼明月背词,明月已经累得呼呼大睡,怎么摇也摇不醒了。

......

明月伸了个懒腰,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侠蓝那张放大的脸,以及脸上黑黑的眼圈。

明月被唬了一跳,顿时坐起来道:“侠、侠蓝,你这、这是要吓死人怎的?”

侠蓝喜滋滋的将一只嫩粉色的帕子递到了明月手里,神神秘秘笑道:“今天穿那件水粉色的流苏百褶裙,配上这只帕子,人如行云流水,定会让魏大人移不得步子。”

明月狐疑的打开帕子,只见上面用细碳条密密麻麻的写着曲词,不就是昨夜逼着自己背的那首?!

明月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原来古人就兴起打小抄了,只是想不通,自己拿着帕子怎么看提示,莫不是边掩口做娇羞状,边似眼睛抽筋似的看词?

侠蓝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黑碳了,如同判了冤案的黑脸包公一般,要多不悦有多不悦,要深沉就有多深沉。

明月忙正了正脸色,用帕子掩住脸道:“一切听从侠蓝姑娘安排便是。”

明月像模像样的掩着口,如同犯了阅读困难症的学生一般,勉勉强强将曲调重复了一遍,好在侠蓝琴艺了得,明月唱得慢,她便弹得慢,整体虽达不到满意效果,但也算不会出丑了。

待明月梳洗打扮完毕,已经日上三杆。

帝后是一起驾临的,明月自然得先去举行宴席的中和殿。

明月出现在中和殿之时,只见密密麻麻的人们,磨肩接踵,好不沸腾。

相熟的女子与女子攒为一处,脸上洋溢着春潮荡恙的笑容,时不时偷窥着男子们的方向。

看到心仪的,免不得脸红得如同樱桃,顾盼流离;

看到不屑的,免不得嘴角撇得如同燕尾,哧之以鼻。

明月暗暗摇了摇头,想着自己的地位,十分自觉的向最末端的殿角走去,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殿角本就偏僻,又有支撑的宽大的漆金柱子,隐于其后,自然是如同空气一般,想引起别人的重视都难。

这定是最“隐身”的风水宝地。明月兴冲冲的冲向那柱子后面的桌案。

如她一般想法的人却是大有人在。

明月脚步匆匆,眼睛转过柱脚,看到已经坐在桌案边的一名女子,想要转身离开之时,己是来不及,那女子已经“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一脸怒色道:“你这贱人怎么还活着?!”

但见无数双眼睛鄙夷的看着那女子,亦鄙夷的看着明月,明月浑身不自然,想息事宁人就此离开。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的疾走两步,拦住了明月的去路,一脸狰狞之色道:“见到本小姐为何不跪?”

如此咄咄逼人,明月的耐心不一会儿就被磨了个精光,一脸不悦道:“民女卑贱得很,自是坐在末殿,刘小姐如此尊贵,自是应该坐在前殿,何必与卑贱之人争席?”

刘小姐登时被怼得哑口无言,她来到末殿,自是存着和明月一样的心思,不想引起其他贵女的注意,免得嚼她的舌根子。

刘嘉怡,八年前,刘小姐由魏知行的未婚妻变成了泯王妃;几月前由泯王妃变回了刘小姐;四个月前传出了即将变回魏司农夫人的消息;三个多月前又传出身染恶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京城是最不缺谣言与猜忌的地方。坊间刹那间传出多种流传,有说刘小姐怀孕待产的,有说刘小姐病入膏肓的,甚至有人传说刘不姐得了花柳病被刘相爷关在府中秘密处死的......

左相刘伯农让刘小姐在如此多的人前露脸,怕是也想止了那些不当的谣言。

此时的刘嘉怡,脸的底色有些惨白,腮间的胭脂抹得如同晚霞一般的红,渐感不支的身子与愈发见重的呼吸,透露着她是在硬撑着宴席的开始。

明月皱了皱眉道:“刘小姐切记气大伤身,还是顾念一下自己的身子要紧。”

明月想起刘小姐身怀有孕,便好心提醒一翻,只是感觉这刘小姐应该怀孕近四个月了,身子却是清减得很,怕是腹中的娃子要营养不良了。

明月的好心提醒,在刘嘉怡听来,却是极为辛辣的讽刺,更引得众女子将眼光投向她,眼中的不屑更甚,像一把把钢针刺进刘嘉怡的心中一般。

刘嘉怡咬牙切齿道:“殷明月,你莫得意,皇帝陛下赦免了你的贩盐重罪,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休想再做魏夫人。”

明月嘴角上扬,无所谓道:“刘小姐,你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魏家去。”

刘嘉怡咬紧了下唇,看着周围如刀子审视般的眼睛,狠下心肠道:“嫁进魏家的只能是本小姐,至于 为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刘嘉怡状似无意的掠了掠手中的帕子,轻轻的按了按略微平坦的小腹,一脸的憧憬与徜徉。

明月脸色果色一暗,嘴里的味道也变得苦涩开来。

自己一直选择着忽视与遗忘这件事,却不代表着它不存在。

自己在宫中,前几日被怀疑怀了魏家的骨血,皇后娘娘便小心翼翼的命人侍候着,仿佛自己的肚子里怀着的是个传家宝,后知自己不过是积食,那种怒气可想而知;

如今这刘嘉怡真真正正怀了魏家的骨血,只怕皇后娘娘真的会让刘嘉怡进了魏家,自己坐等着变成小妾或通房吧。

明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接受这“新”的身份,“小妾”或“通房”,接受,心里委实苦涩得紧;

不接受,就意味着明月要永远的失去魏知行,他对自己的奋不顾身,他对自己的情深意重,只怕自己再也还不上了。

过去的明月,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维护自己的自尊,活得自我,活得自由;

此时的明月,却少了那份从容,她怕,怕如同骆平一般,有些情,再也还不了,有些话,再也说不了,说了再见,就真的不会再见。

明月恨恨的瞪了一眼这刘嘉怡,没想到,二人的“缘份”果然匪浅,丝丝缕缕,纠纠缠缠,剪不断理还乱,简直是孽缘中的孽缘。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还不磕头谢恩

明月有了“做妾”的认知,心头难免有些难受,怏怏不乐的坐在了桌案一侧。

刘嘉怡嘴角一扬,索性坐回了桌案的另一侧。

两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女子,竟如此“和谐”的坐在了柱子末端的尾席,静默的啜着茶,似共侍一夫的两姐妹般,表面风和日丽,一派祥和;内里刀光剑影、毫不容情。

一男子从簇拥着的武将们中间挤了出来,从殿首走到殿尾,眼睛四处寻摸着,终于在殿尾瞧见了明月,一脸欣喜的直奔明月,无比开心道:“月儿,好久不见了!本将军得胜还朝了!这仗打的这叫一个英明神武,这叫一个痛快淋漓!”

还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曾在朝阳县将明月折腾得几乎没了半条命的少将军李放!!!

明月暗暗运着气,没有理会这个阴晴不定、一切只凭心情的花心男人,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李放不管明月的态度如何,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明月的身侧,拿起明月的茶盏就要喝。

刘嘉怡忙按住了茶盏,一脸温色道:“少将军保家卫国,驱除外番,功劳卓著,自是要喝新茶,怎能拾人牙慧?”

刘嘉怡恭恭敬敬的拿起茶盏,给李放殷勤的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见明月的茶盏中只余半杯茶水,刘嘉怡亦殷勤的帮着明月倒茶,贤良淑德的模样,堪称大齐国之典范。

不知是刘嘉怡有意,还是手滑了下,整个茶壶倾倒下来,茶水洒了一桌案,幸亏明月手急眼快,及时起身,这才免得嫩粉色的裙子遭了殃。

明月本能的拿出帕子去擦桌上淋漓的茶水,刘嘉怡亦拿着自己的帕子擦着茶水,焦急的挪了挪明月的茶盏,连茶盏口也擦了擦,脸上万分的愧疚。

刘嘉怡这前后矛盾、天差地别的态度,反而将明月有些搞糊涂了。

明月看了看刘嘉怡,又看了看李放,只见李放眼睛轻眯的睨着刘嘉怡,而刘嘉怡被李放看得脸色红得婉如初红的嫩樱桃,低垂香颈,恰似一朵水莲花般娇羞。

这二人什么情况?明月一头的雾水。

莫不是这刘嘉怡天生媚骨,腹中怀着魏知行的骨肉,却又要移情别恋,勾搭李放这匹种马了?

母猪配种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月第一次感激起李放的风流来,笑颜如花的将李放的新茶盏递到李放面前道:“李少将军勤练功,强健体,若猛虎下山,日御敌寇,夜袭残奸,杀敌怠尽,将敌御之。如擎天一柱、,佑大齐国泰民安,实乃国之幸哉、民之幸哉,民女以茶代酒,愿李少将军余生福泽无边、逗猫弄趣,怡然自得。”

李放轻眯的眼登时瞪圆了,笑容僵冻在了脸上,如同万年的冰川,估计神人的三昧真火也融化不了了。

在别人听来,明月说的话滴水不露,毫无错处。

在李放听来,明月说的话却是处心积虑,处处皆错,简直可以用恶毒来形容,还不是寻常的恶毒,是和魏知行一样程度的无以沦比的恶毒。

李放为戏耍魏知行,曾在《御猫经》上给李放题赠言:“知行兄:天地交汇,阴阳和合,夫尊妇卑,男御女从,乃之沦常,不可逆者也。今得妙书《御猫经》,然男子如虎,怎以猫代之?特更名《白虎通》,望知行兄知耻后勇,堪当“一夫”,顺应天地自然之法,切勿孤影又自怜。”

魏知行毫不示弱的题了回语:“自得弟,乱花丛,眯人眼,日御敌寇,夜御婵娟,望弟勤练功、强健体,游戏花丛,偷倾刻欢,雨露怠尽,勿反御之。此《御猫经》名不可更,概因自得弟春宵罢了巧如猫。现喜获吾弟赠名‘一夫’,甚妙哉。”

明月刚刚说的话,与魏知行当时给李放回赠的词有异曲同工之妙,毫不留情的影射李放是只因纵欲过度而变成了猫的老虎,其心之险恶,简直、简直,气得李放三魂没了两魂,牙齿咬得咯咯响。

气着气着,李放却是不怒反笑了,明月心中的警铃大作,故做镇定的手拿茶盏,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李放不放,心想着,若是李放敢生出什么幺蛾子来,自己的这一盏茶直接泼得他满脸瀑布。

李放哧然一笑,并未向明月发难,反而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递至唇边轻啜。

男子的眼角余光瞟见明月松了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男子将口边的茶盏一个翻转,推至明月手前,用茶盏底座抵住了明月虎口,明月猝不及防被温茶烫得呼痛,立即松了自己手里正端着的茶盏,茶盏疾速而落。

李放手疾如电,稳稳托住明月掉落的茶盏,生怕明月抢回一般,一扬脖子,一盏茶水全部入了腹中。

明月呆愣半刻,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自己的茶,到底还是进了李放的肚子,看李放那洋洋自得的神情,明月如同看到了一个叛逆的少年,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他喝自己的茶,偏喝明月的茶。

明月颇有自知之明,像李放这种叛逆性格的人,又是位高权重、建功立业的将军,只怕自己这个刚刚赦免了的农女,怎样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不如听之任之。

明月泰然的拿过刘嘉怡给李放倒了茶水,直接啜了一口,向李放还挑了挑眉,用这种弱弱的方式回击着对方的强大。

李放嘴角上扬,不看明月,反而看向如柱子般立于一侧的刘嘉怡。

此时的刘嘉怡脸色已经不是红樱桃般的红润,反而变得惨白如雪,较之前的病态瓷白还要青冷剔透,仿佛一座美丽的冰雕,稍一有力,便碎成畿粉一般。

刘嘉怡挪了步子想要后退,前方殿首已经传来太监唱喝的声音,帝后已然来至殿首,众人立即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礼毕过后,众人已经寻席而坐,刘嘉怡己无机会与明月、李放分席,只得重新坐于一处,等待帝后令谕。

因为中和殿实在太大,三人又处于殿尾末席,皇帝说什么也听不清,只听太监隔一会儿便吼出个名字来,先是魏大司农,随即是李显、李放、宋万成、何成等等,最后听是江暮。

李放对着明月眨了下右眼,随即将茶中之水一饮而尽,这才施施然的向前殿走去,不一会儿,便见几人三呼万岁,跪谢皇恩。

明月抻着脖子望着,却只是见到魏知行一只模糊的影子,心中不由得嗔怪了几分,听说他昨日便回了京城,为何昨日不来宫中看望自己?

明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笃定,定是皇后娘娘做起了恶人,不让魏知行与自己见面。

明月心情暗自不爽,眼睛却仍寻着魏知行的方向,看着魏知行的一举一动。

皇帝不知说了什么,魏知行上前两步,再次跪 倒,一幅虔诚的样子。

莫不是在谈论自己与他的婚事?明月心里如静默的湖水,突然被投进了上万条鲜活的鱼儿,扑腾着自己的心七上八下,麻麻痒痒,心儿荡漾,简直妙不可言。

不一会儿,太监便唤了殷氏明月的名字,明月脸色登时红了起来,故意踏着云步,仪态万千的向前殿行去。

那衣袂,暗香浮动,婉仙子的云端翩跹;

那眼眸,流光溢彩,恰情人的浓情蜜意;

那长发,倾泄而下,似瀑布的柔顺丝滑;

.......

那脚步,施施而行,比蜗牛还要慢上几分。

终于在两柱香过后走近殿前,只见江暮可疑的向明月眨着右眼,似抽筋了一般。

明月转动着脑筋,心下会意,江暮定是以为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提醒自己背对着皇帝施礼呢。

明月微不可查的颔首,亦回眨了下右眼,便转过身去,施施然跪下,施礼,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急得江暮不仅眨右眼,连手指都急哆嗦了,恨不得将明月从地上扯起来,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是土还是糠,这么明显的“右眼皮跳祸”的提示都没有感受到。

明月施的礼,显然比上次要规矩得多,也漂亮得多。

齐召轻叹一声,未经太监传话,直接言道:“殷氏明月,朕今日准你转过身来答话。”

明月中规中矩的再次施礼,随即站起身,转过身来,偷眼看着有些削瘦的魏知行, 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小小的耳垂儿,如同两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粉嫩粉嫩的;小小的眼睫,如同两只觅得春色的蝴蝶,颤颤微微的。

齐召到嘴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转脸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会意,未曾说话, 先呷了一口葡萄美酒 ,这才缓然开口道:“殷姑娘,陛下宽厚仁德,己赦你贩盐之罪,今日宴罢你即出宫去吧。”

明月错愕的抬头,等着皇后娘娘的下文,只是听了半天,皇后娘娘仍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

秋公公眼色一沉,沉声喝道:“殷氏,还不快快磕头谢恩!”

明月“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眼睛却是控诉般的看着魏知行。

魏知行仿佛不认识明月一般,低眉顺眼,心无旁骛的看着地面。

男子将双手置于宽大的袖中,紧握成拳,手掌攥得虎口生疼,指甲扎得手心刺痛。

皇后见自己一向孤傲孑然的弟弟,在明月面前,竟如老鼠见了猫,兔子见了蛇,如此这般的怯懦,较之前的清冷淡然,多了几分掣肘,心中不由得万分不悦。

第三百三十七章 做妾可好?

皇后不喜明月如此咄咄的看着魏知行,将夜光杯重重礅在桌案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沉声嗔道:“殷氏明月,万岁爷以仁治国,以礼兴邦,凡事以和为贵,从不强人所难,你即得了赦免, 还不叩谢皇恩?!莫不是要万岁爷在这举国同庆的日子里,再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不成?!!”

明月苦涩的一笑,抬起眉眼,重新跪倒,毕恭毕敬道:“娘娘,民女就此离宫,穷极一生,再无入宫可能。民女恳请皇后娘娘,恩准民女问魏大司农几句话,一解民女心中所惑。”

皇后看看殷明月,又看看魏知行, 竟觉得明月所说的话,竟似曾相识,如同九年前,魏知行亦是闯了大殿,如此执著的问刘嘉怡,选择泯王,还是选择他。

皇后轻轻点点头,事情如此变化,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在她好不容易同意殷明月以正室身份嫁入魏家,甚至想好了婚配之前赏明月个县主之位,以配魏家的身份之时,哪知皇帝有意赐婚之时,魏知行却先不同意了,反惹得万岁爷不高兴。

还没有下赐婚旨意,否则就成了抗旨不尊之罪了。

明月站起身来,走到魏知行面前,未曾言语,先是眼圈红了,充满希冀的看着魏知行的眼,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孺慕道:“‘一夫’,是不是、是不是皇帝和娘娘给你施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你为了我多次九死一生,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好不好?”

魏知行眼眸看向他方,不也直视,低沉着声音道:“殷姑娘,莫要枉自揣测主上的一片苦心,你我之事,万岁爷和娘娘一力促成,是魏某与殷姑娘缘薄,殷姑娘秀外慧中,陪慧过人,以后定会觅得良君,相敬如宾,共享天伦。”

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明月抬起头来,试图将眼泪抑回眼眶,却是越抑制越是满溢, 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最后终于绝了堤。

明月哽咽道:“‘一夫’,你如轻飘飘的将我送入他人怀抱,莫不是以前你我的情意,都是假的,我若与他人卿卿我我,你的心,真的不会痛吗?”

魏知行低着头,不言不语,肩头已经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明月忍不住逼近了一步,几乎听见了魏知行粗重而杂乱的呼吸声,心头如被铁铅重重的禁锢,沉重而呼吸不得,猛抽了抽鼻翼,哽咽道:“既知如此,当初为何要以情相付、以命相搏 ,对我那样的好,现在叫我去哪里找那么好的人,做庇护明月的夫君?”

明月终于忍不住去牵魏知行的双手,魏知行却是本能的一闪,明月只来得及扯住了魏知行的一只袖口,身子不由一软,思绪终于崩溃,抽搐着哀求道:“‘一夫’,如果、如果是因为刘小姐的事情,我、我愿意、愿意接受,我做妾、做妾,好不好?如果、如果怕我们的孩子争家主的位置,我、我不要孩子可好?只要,只要,你不要让我离开你好不好?放眼这个世界,你如果都不要我了,所有的亲人、朋友,就真的都离我而去了,我该怎么办?”

明月感觉到了一种被抛弃的无助之感,殷才的惨死,宋娇娇的失踪,骆平的入宫......所有的画面,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魏知行,是她最后的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最后一颗稻草,如同黑暗之人最后一线光明,若这稻草也抛弃了她,这光明也远离了她,她便无所适从,所有的无助一瞬间、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抽走她最后一线希望,夺走她最后一丝信念。

明月榻在地上,死命的抓着魏知行的袖口,那袖口,被和着泪的手掌,捏成了无数的褶皱,如心里怎样理也理不清的阴霾与痛苦。

明月执著而卑微的仰望着魏知行低垂的脸,如同蝼蚁仰望着的苍穹,虽遥不可及,却绝不放弃那最后一丝丝的希望。

魏知行终于红了眼,别开了脸,挺直的脊背一弯,似垂老了数岁。

男子心如刀绞,犹豫着想将明月搀起,心里却是两个声音在交战。

若是允了明月,男子的决定便会土崩瓦解,二人在一起固然是好,若是明月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怨恨自己剥夺了她的幸福?

若是否了明月,明月的世界便会土崩瓦解,二人从此天各一方,虽然有恨,许会收到另一份幸福也说不定?只是,一想到她会恨自己,男子的心,便先裂成了无数个碎片,怎样粘也粘不合了。

一向决断的魏大司农,终于左右两难,难于取舍。

左相刘伯农一见二人僵持不下,且提及了自己的女儿,心下主意一定,立即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现愧疚之色道:“陛下、娘娘,微臣有罪。魏大人今日抗旨不婚,全系小女牵绊之故,请赐微臣管教不善之罪,也请帝后体恤小女与魏大人多年心系彼此,成全二人。”

六十多岁的老人,双鬓斑白,虔诚的跪在地上,令人不由动容。

齐召眼睛轻眯,转了转手中的掌心印石,暗自计较着刘相的提议。

因齐召重武轻文,使得朝中文人互为抱团取暖,大多投入了刘相的门下,刘相在朝中文官中的影响力颇大,耐何刘相了得,刘相身下的三个儿子却均不成气候,所以才有了九年前将女儿刘嘉怡迫嫁给泯王的举动。

耐何这刘嘉怡,若是甘心做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就罢了,偏偏惹得祸事不断,亲手断了泯王的路,后又是无名无份怀了魏知行的骨血,害得满城风雨。

刘相本想着母凭子贵,算计着让刘嘉怡重新再嫁入魏府,哪知被魏知行一口回绝,并以刘相把柄相协,刘相无法,回头本想着将刘嘉怡秘密处死,但想着毕竟 魏知行的骨血,将来说不得反握了魏知行的软肘也为尝不可。

现在,竟有了魏知行拒帝后赐婚与殷明月之事,刘相便有了就杆上爬,让帝后赐婚的想法,这样,不仅魏知行不好用他的把柄说事,又让刘家女儿成功入了魏府当女主人。

如此机会,刚刚好。

齐召不喜欢臣子之间“强强联合”的联姻,只是,与之相较,他更不喜欢被别人忤逆,看着魏知行一幅绝然的模样,齐召心里的想法便松动了,让一个三翻两次出尔返迩嫁做人女的不检点女子,放在魏家当个女主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召笃定的将手中的小印放下,对身侧的秋公公点了点头。

秋公公高声喝道:“传刘氏前殿回话。”

隐于殿尾的刘嘉怡正恨恨的看着前殿的变化,耐何听不见声音,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后见父亲上前跪倒,又叫了自己殿前回话,心头不由一阵窃喜,忙理了理衣裳,一派仪态万千的向前而行。

刘嘉怡身出名门,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刘嘉怡常居高位,一切举手投足都是最盛的;自然,二十几丈的距离下来,较明月风情万种的不知多少倍,完完全全的步步生莲,再加上万分憔悴的脸色,更加显得楚楚生怜,惹人疼惜。

刘嘉怡上前跪倒施礼,侧眼望了一眼魏知行与殷明月,脸色先是一红,随即晦然,俨然是对魏知行情有独衷的痴情女子模样。

殿上经历过当年事的老臣子们,不由得心中感叹,真是人之在世,白驹过隙,不过九年光景,时光竟似倒流了一般。

一样的殿上,一样的人,一样的情,只是,多了一个姓殷的村姑。

齐召刚要开口而言,魏知行已经先行一步跪了下来,沉声道:“陛下,微臣经此一役,感叹杀伐众多,生灵涂碳,微臣愿赴相国寺,闭关修行三年,以祈上苍垂怜,佑大齐盛世,期万国来朝。”

刘嘉怡眼色不由黯淡下来,又是一个三年?当年她与魏知行订亲,等了两个三年,终于抵不住权势的诱惑,嫁给了泯王,如今时过境迁,却又是一个三年?自己,还要等?!

刘嘉怡低头不语,刘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刘嘉怡 一眼,启奏道:“陛下,娘娘,小女与魏司农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小女也定在家中谨守妇道,守门相望。”

魏知行苦笑了一句,再次叩首道:“刘相,魏某一介孤孑之事,担不得相爷的乘龙快婿,在相国寺,大齐一年不复兴,臣一年不还朝;大齐十年不复兴,臣十年不还朝;大齐若三十年不复兴,臣愿枯骨寄予相国寺,永世祈求佑我大齐。”

魏知行再度叩首,坚定之情,怕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了。

齐召心中不由感触,自己一向忌惮有功之人,此次魏知行立此大功,按理应当封一个外姓的侯爵,世袭枉替,手中的未刻之印便是封侯赐的印鉴。

齐召不想给这印鉴,所以便想着以明月这个“情赏”,替了侯爵的“官赏”,以后也好用殷氏压住魏知行的气焰。

只是事情没有变化快,魏知行却先一步疾流勇退,不仅不求官,不求姻,还要自愿囚于相国寺,去祈福去了。

如此忠心之人,倒是自己多心了。

齐召的心反而放下了,笃定的点了点头道:“魏爱卿忠心可嘉,是大齐之福,是朕之福,朕准了,只是,祈福事大,魏爱卿为魏家传宗接代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儿,魏爱卿可先选得良人,朕御赐良缘,先行完婚再去祈福亦可。”

魏知行坚定的摇了摇头,半分没有犹豫之色。

明月挺了挺脊背,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了些,勉强的从地上站起来,只是踉跄的步子,站了两次均没站起来,李放与江暮不忍直视,上前相扶,明月倔强的不理会二人, 双手支撑着地面,颤抖着站了起来。

身子如风中的麦子,打着摆子,眼睛却是坚定的不再看向魏知行。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桶江山

见魏知行将殷明月和刘嘉怡全都拒在了“魏夫人”地位之外,刘相抱拳施礼还要晋言,魏知行如冰的眼色蓦然扫向刘相,刘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百感交集,竟不知自己该不该捅破这最后一线生机。

刘嘉怡已经先行一步跪倒,未语泪先流,楚楚而可怜,手不由自主的摸着肚子。

魏知行冷然一笑,对刘相爷道:“刘相爷,昼有日,不可穿透洞腹;夜有月,不可照亮阴翳。魏某心意己绝,何必苦苦相逼?令媛之心结,还需相府另觅药引来医。”

刘相爷心头警铃大作,这魏知行明里安慰各人安于天命;暗里却是话中有话,“另觅药引来医”,莫不是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典故?

刘相爷静默的看着魏知行,此人年纪虽轻,却是一向老谋深算,绝不危言耸听,此次刘府脱于泯王掌控,亦是派他所赐,使得自己对此人,以后均要投鼠忌器。

此事若是如魏知行所言,自己一意孤行,只怕到头来如同泯王般吃了大亏。

刘相爷佯装轻叹一声,施礼道:“魏司农一心向佛,为国祈福,是大齐万民之幸,刘某再加阻拦,便是大齐的千古罪人。此姻缘之事,就此做罢。”

“父亲......”刘嘉怡万没料到父亲竟放过了这次赐婚的大好机缘,这也许是她今生离“魏夫人”最近的一次,以后只怕,她与她的行哥哥,相见不如不见,从此形成陌路。

刘相爷眼睛一瞪,怒目而视道:“别忘了你娘教你的淑德,别败坏了刘家的门楣。”

刘相爷谦然请罪道:“陛下,皇后娘娘体谅,小女久病未愈,这就回去,如魏司农所言,再寻名医医治。”

请罢罪,刘相爷向席案里的刘夫人使了个眼色。

刘夫人地位尊祟,在殿中靠前的位置,得了刘相爷的暗示,心知其中有祸事相伏,忙自席中站起,脚步匆匆,向帝后施礼,便扯着不情不愿的女儿离了中和殿,急忙奔回相府,一把大锁,再次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关了起来。

走了一个“魏夫人”,还留下一个愿做“魏姨娘”、却仍被拒的殷明月,齐召略为遗憾道:“殷氏明月,你可还有话要问?”

明月呆滞的摇了摇头,仿佛这摇头,费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一直站在一边的李放,抱拳施礼道:“陛下,刚刚论功行赏之时,您问末将可有求赏之物,末将一时未想及,现在想求赏一物,陛下可否赏赐?”

齐召轻眯了眼,心中狐疑这李放此时来凑什么热闹。

一直在侧不说话的李显忙向李放使眼色,叫他赶快收回所言。

李家一门,掌管着数十万军队,本就是皇帝的心头刺,只可退不可进,此时殿上气氛诡异,减少存在感才是上上策。

耐何李放似没看到父亲的暗示一般,继续禀道:“万岁爷,末将与殷氏明月,在朝阳县便是相熟之人,她对盐矿虽有知情不报之罪,却数度以盐做吃食,解了边疆用盐之危,且以盐矿之引,诱泯王受伏,亦算有功之人。末将请赏......”

明月立时横眉冷对, 直接打断了李放的话音道:“李放,明月虽卑微如蝼蚁,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万物之灵,不是什么随意求赏的物件!!”

显然明月误会了,以为李放如在朝阳县一般,动了戏耍自己的心思,想将自己求赏了去,如猫捉老鼠一般,慢慢的折腾、戏耍。

李放不理会明月,继续说道:“殷氏明月心灵手巧,用盐所做之膳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末将请赏殷氏明月为朝阳县县主,用其所长,做出新的膳食,惠大齐百姓之腹。”

一听说吃食,齐召果然眼色亮了亮,随即想起了明月在后宫的“劣迹”,万分狐疑道:“这殷明月贪吃是真,有些小聪明是真,但发明膳食却是夸大其词了些,莫不是李少将军在边疆呆得日久,连见识也浅薄了?”

李放嘴角上扬,笑道:“陛下觉得这小骆总管所做的吃食如何?”

齐召笃定的点了点头,这骆平所做吃食,不仅菜式新颖,就是同样的食材,做出来的味道也会比其他御厨略胜一筹。

李放指了指明月回道:“与此女有莫大的关系,陛下请了骆总管一问便知。”

齐召深深的看了一眼殷明月,没想到这瘦瘦小小的少女,竟与大司农、少将军都有着千思万缕的联系,更是引发泯王案的引子,果然,还是朕小瞧了她。

齐召吩咐秋公公去请骆平。

不一会儿,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一排排的宫女太监,将第一百道吃食流水般的送到了各个宴席之上,这应该就是第一百道菜。

齐召低头看向宫女放下的一只竹筒,里面摆放着四种不同颜色 、不同纹理的肉片,肉片薄如纸,色如熏,香袭人,摆成一圈,围着中间的一个小碟,碟子里放着红*人的酱料。

太监试罢了菜,夹了一片肉放入齐召盘中,齐召夹起,按太监所说的蘸了下酱料,放入口中,先是辛辣,随即返甘,肉质柴而不腻,嫩而不老,让人形容不出什么味道,却又忍不住再夹一块大快朵颐。

骆平被秋公公带着进入殿中,见到一脸憔悴的明月,心下一丝不忍,却不得不云淡风轻的向帝后请安。

听了皇帝的用意,骆平毫不隐瞒,将明月发明了辣酱、酱油、泡菜,甚至“佛跳墙”之事和盘托出,无半分的隐瞒,甚至今日的第一百道大菜,亦是受了明月的点拨才成型。

齐召有心为难明月,指着眼前的菜色道:“骆总管,你将此菜的点拨之功给了殷氏,可是在朕看来,此菜味道虽不错,但当不得‘大菜’之名,更担不起庆功之责,不过是四种肉烤熏而矣。”

骆平不以齐召的置疑为杵,信心十足道:“万岁爷,此菜担不担得庆功之责,奴才斗胆,请万岁爷移步御膳房一观可好?”

齐召眼睛不由冒出一抹兴奋之色,自他出生以来,除了小时候一次调皮藏进御膳房,倒是从未去过。

今日这骆平故弄悬虚,如此笃定,定是御膳房里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物事。

齐召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请诸位爱卿随朕一同前往御膳房,观一观这庆功的‘大菜’如何?”

齐召和皇帝当先站起身来,被太监宫女搀扶着,坐上皇撵,后面跟着群臣及家眷,浩浩荡荡向御膳房行来。

当帝后及群臣出现在御膳房门口之是,骇得御膳房众人噤若寒蝉,心里却头一次俱与荣焉,干起活儿来更加的卖力气。

只见御膳房正中的一块宽大的空地上,地上架着一层木碳,木碳不是寻常的小块儿木块,而是水桶粗的整棵的果木,火光熊熊,炙烤着上方。

上面铁制的成人大腿粗细的铁钎子,穿的不是寻常的猪羊,而是一头宠大的骆驼,一层层的油脂从肉色里渗出来,滴在下面的火碳之上,发出哧哧的响声。

骆驼,是南疆宋国的产物,被誉为宋国的图腾。当年宋国配合周国侵吞西疆三郡,可谓是齐国的仇敌。

如今宋国的图腾被烤在火架上,齐召自是心情愉悦,啧啧叹道:“骆公公能弄来宋国稀罕之物,饱朕口腹之欲,只是如此这般,与此次战胜周国与北虏之庆功宴,有何干系?”

骆平不置可否,对着烤架旁的小松子点了点头,小松子命八个太监拿了巨大的铁钳,八人合力,将骆驼的的肚皮钳开,里面裸露出一只新的炙烤之猎物,看形体,竟是一只硕大的狮子,上来四个太监,将狮子的肚皮撑开,里面竟是一只羚羊,两个太监将羚羊肚子钳开,里面是一条尺长的黑鱼。

各种肉的香气,混和一处,外层的肉质有着炙烤的香酥之气,内里的羊与鱼,别有一翻新鲜之感,只觉得酥香结合,再配上这烘烤的大气场面,竟别有一番磅礴的气势。

齐召眼色轻眯,只觉得内心翻腾,豪气万丈,壮志凌云。

骆驼是宋国沙漠的产物,狮子是陈国雨林的产物,羚羊是北虏山地的产物,黑鱼是周国海洋的产物,四国与大齐接壤,与大齐国嫌恶多年,争斗不断,齐召内心里早就有将其铲之而后快的想法。

如今被骆平一起放在火上烤,此宴便不仅成了庆功宴,反而成了齐召的誓师宴,让人怎不心潮澎湃,再起波澜?

小松子命 人切了四种肉色,如宴席一样,置于竹桶之中,放入酱料,递于骆平。

骆平跪倒在地,将竹桶置于头上,展示给齐召道:“陛下,奴才预祝吾皇早日收回大齐失地,辟开国盛世,佑百姓安居,一‘桶’江山!!!”

齐召怔了半天,看着小小的竹桶,眼睛竟有些湿润了,自己多年的不敢说的夙愿,今日竟被新入宫的太监骆平窥得说出,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并有了为之奋斗的勇气。

周侯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万万不可,快将此等包含祸心的菜肴撤下,将骆公公处死,免得四国知晓后向大齐发难。”

齐召脸色登时变得白如雪,看着一向迂腐的周侯爷“控诉”着骆平的罪行,手指气得抖动着。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最傻的傻瓜

李放叱然一笑道:“周老侯爷,我大齐一向以和为贵,对宋国、周国、陈国、北虏俱都友好相待,不惜嫁出去三位公主,两位郡主,到头来,还是挡不住陈国的冷漠、宋国的挑拨,周国的野心,北虏的铁骑,既然如此,莫不如做一回豪气万丈的大丈夫,夺失地,扬威名,佑子民,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好!!!”宋将军跪倒在地,意气风发道:“陛下,魏司农携江大人做出了射程更远的箭矢、绊倒马群的铁蒺藜、比箭更锐利的铁鱼箭,我大齐收复失地指日可待。末将请令,立即发兵,攻打大周,收回三郡失地!!!”

“不可!!”魏知行脸色大变,立即启奏道:“陛下万万不可!如今大战刚平,国库空虚,北方战乱,南方水灾,后继乏力,需暂缓生息......”

.......

“不可战,要和为贵.......”

“文人皆是懦夫!!!满嘴的仁义道德,手无缚鸡之力,没有资格在此大放撅词.......”

“武将皆是莽夫!!!满嘴的冲锋陷阵,没有魏大人的筹谋,怎么可能打得周国落花流水.......”

“魏大人不是文人!魏大人会放箭,会使鞭,魏大人是武将.......”

一场文人与武将之间的争吵,如同市井里的妇人推搡谩骂,听得人耳朵嗡嗡的响。

明月揉了揉被吵得发晕的太阳穴,分开众人,向李放使了个眼色。

李放立即会意,大声斥责了一声,声音嘎然而止。

明月这才分开众人,看着气得脸色发白的齐召,言道:“陛下,民女倒是有个办法,即如众文臣所说,天下太平;又可如武将所说,报失地之仇,又能如魏、魏司农所说,充盈国库......”

齐召脸色缓了缓,对明月点了点头。

明月淡然一笑道:“两国交战,不一定是刀光剑影、砍杀夺伐,还有一种战争,兵不血刃,却比真刀真枪还要渗透无形,这就是经济战争,也叫经济侵略。”

“大周国临海,海产品和海盐等虽丰富,但其他资源匮乏,自然灾害不断;宋国地处沙漠,常年干旱,依托周国的水;陈国地处雨林,资源虽丰富,却易染疾病,药品奇缺;北虏游牧为生,皮毛虽多,粮食奇少。只要抓住这几国的多与失,便会为我所用。”

“举个例子来说,我们从今以后,打开与四国的贸易,引进北虏的皮毛和牛奶换取大齐的衣物用具等,让他们生活有保障,从此,他们便无争斗野心。同时,由于长期依赖于大齐的丝绸、瓷器、粮食等各种物资,他们便会投鼠忌器,三思而后行。其他三国亦然。久而久之,我们齐国,不仅省下了战争所耗费的银两,还能从中赚得银两,慢慢渗透各国,让各国成为大齐国的附属国,再无入侵之力。”

明月说的虽少,但在波云诡变的朝堂屹立多年不倒的官员们,又岂是糟糠之辈。

脸色尽皆不同,有无比震惊的,有细细口味的,不一而足。

户部尚书上前施礼道:“陛下,臣附议。此次一役,仅拨给北疆的军银就高达三百万两,西疆高达五百万两,再加上追击泯王之需,总耗费上千万两,且不包含战死的将士应发的恤银,国库无银再战,殷姑娘所云,虽不能立杆见影,却是两全其美 的办法,如果奏效,将一劳永逸。”

文臣们自是不喜欢再战;

武将们亦不愿意如户部尚书所说,连刚刚跟着自己死去的战士,连恤银都拿不到。

双方就这样达到了一个平衡状态,谁也不曾言语了。

齐召眯着眼看着眼前淡然的少女,第一次觉得,自己以为看透的少女,他竟从未看透。

高声喝道:“殷氏明月听旨,你一献菜有功,二献策有功,朕赏你为朝阳县县主,一力负责筹备与北虏、周国贸易之事,若收得奇效,再拓展与其他各国的商路,界时再行封赏。”

齐召命秋公公将自己手上的未刻字的小印赏给了明月,让她着人刻上“明月县主”的名讳。

明月本不想接过印鉴,耐何今日所生事端太多,自己也懒得再争辨什么,只是转头对江暮道:“我们走吧!”

江暮一脸可惜道:“明月,一会儿文武百官家的小姐们和公子们还要展示才艺呢!小姐们归我,公子们归你,看不到多可惜!!!”

明月气得一瞪眼睛,伸出五个手指头道:“走不走?”

江暮登时缩了肩膀,喃喃自语道:“不过是欠了五万两银子,动不动就要钱,一点人性也没有,不如人家魏知行大方......”

明月的巴掌一下子挥了下来,不提银两她倒忘了,她刚刚只是威胁江暮而矣,根本没有想到欠银子讨债。

明月正了正神色道:“江暮,你被封了什么兵部的锻造司六品官,你,还‘回家’吗?可有‘回家’的路径了?”

江暮难得严肃的收了脸上的嘻皮笑脸,哀叹道:“明月,我与你不同,我在这里了无牵挂,自然时时刻刻都想着回去。皇帝虽然赏了我个官,但我已经求了他放我到太湖去,每年拨银研制武器。总有一天,我定会研制出‘回家’的方法。”

“了无牵挂?”明月嘲讽的扯了下嘴角,看着殿内成群的贵人们,喃喃自语道:“你看我,像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吗?”

江暮拍了拍明月的肩头,老气横秋道:“我与魏知行相处时日不短,他,不是那样的人,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暮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语重心长道:“他们这儿,和我们的构造不样,是铁做的,容易生锈,你时不时的得给较较油。”

明月未置可否,不管脑袋的构造如何不一样,魏知行搞大了刘嘉怡的肚子,还不肯纳自己为妾,自己爱得再卑微,也不能生出再哀求的勇气了吧?!

现在的自己,只盼着江暮找到回家的路,哪怕九死一生,也好过现在这般的痛苦煎熬。

江暮虽油此滑舌,却也有同乡的自觉,和秋公公告了假,陪同明月,走出皇城。

秋公公安排了一辆马车在宫外候着,二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京城的路上,轧轧的车响,竟似踏着明月的心坎而行,分外的难受。

不一会儿,车辆便停了下来,明月以为到了江暮的安身之所,二人跳下马车,抬眼而望,只见高大气派的府门之上,横着一块匾额,上面只书了两个字:“殷厝”。

明月不由愕然,“殷厝”二字,是殷家山脚地那只脚门的题字,只有自己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才知此名,如此大手笔,自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

明月眼圈一红,心中谙然,她怎么可以猜不出,这人,不可能是魏知地,那只能是骆平了,还有这府邸,定是他所说的那座府邸。

只怕刚刚的马车,亦是骆平安排的。

明月轻轻走到府门前,府门并未上锁,里面定是有了人的。

明月轻轻叩了叩铜环,很快,一人打开府门,见是明月,未语先红了眼,急忙向府内奔去:“老爷、夫人,小、小姐回来了!!!”

明月伸手想招呼激动不矣的陈小山,小山已经人没有踪影,去叫人去了。

明月多日不见晴色的脸,终是现了一丝暖色,踏步向院中走中。

府邸很大,不能用简单的几进院子来形容,因为入府两侧,是马厩以及下人的偏房,而正中,却是一道长长的回廊,蜿蜿蜒蜒,穿过数亩宽的池塘,池塘上的莲花已经然落败,透着灰色之气。

池塘对岸,是一处占地数丈的正殿,看着模样,竟十分富足气派,隐隐其后的山峦,只怕后院占地也是十分广博。

池塘之中,左侧一只石雕的大型船舫;右侧一只真正的木制的画舫。木制的画舫上,挂着无数的红灯笼;

右侧石掉的画舫上,落着数十只大嘴巴的鸟儿,时不时向水中俯冲而下,叼出一条鱼来,那鸟吞了鱼儿,发出了满意的叫声,只是那叫声,在明月听来,却是像极了心碎哀伤的声音。

明月识得这种鸟-----鸬鹚。

明月想起了一种吃食,唤做“富有盈余”,即将鸟腹中放入鱼,炖在一处,取音“腹有盈鱼”为“富有盈余”;

明月曾说过,这菜是骆平做的菜中最好吃的一道,也最有人情味儿的一道。

此话刚说完第二日,骆平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骆平。

到那时,明月才知道,有一种悔,完全没有救赎的可能,更可悲的是,她在骆平面前,听着别人唤他“骆总管”,却还要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像个傻瓜一样。

不,他才是那个最傻的傻瓜 ,连回报都收不回去的傻瓜。

明月的眼睛再度湿润了。

此时,回廊的另一头,笃笃的跑过来一大群人,竟是成鸿略、刘氏、高儿、松儿;李成悦、李山; 魏来、小翠,怀中抱着‘八月’;宋百胜怀里抱着“馒头”,殷明霞怀里抱着“万贯”,再身后坠着殷明元,牵着步履蹒跚的“花卷”和“包子”,三娃身后,又跟着一大串的狗一到狗八,若不是陈大娘牵着八条狗,恐怕要冲到人的最前面来了。

明月一把扑到刘氏的怀里,所有的委屈似乎一骨脑的都要倾倒出来;“花卷”、“包子”和明元又抱住了明月的大腿,亲昵的叫着“娘亲”、“姐姐”;看众人哭泣,大人怀里的“八月”、“馒头”和“万贯”亦是扯开了嗓门儿哭,好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小翠则一脸警醒的看着江暮,将明月隐于身后,色疾厉茬道:“你不是那个构陷夫人名声的什么狗屁才子吗?竟从朝阳县追到京城来了!?”

第三百四十章 他给的娘家

想起江暮当初帮着黎家构陷刘氏,小翠气不打下来,回头就要吩咐陈大娘放狗咬人,吓得江暮一下子跳到了明月的身后,求饶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现在是殷明月的左膀右臂!打了我明月会心疼的!!!”

不说“心疼”还好些,一说“心疼”,在诸位眼中,江暮立即成了“登徒子”,不用吩咐,八条狗已经被陈大娘放了,如脱弦的箭直接窜向江暮。

江暮吓得大惊失色,往前跑,前方是狗的方向;往后跑,府门紧闭。

江暮狠了狠心,抬腿,上栏杆,身子一翻 ,直接跃入了池塘之中,此时己是冬底,虽只结了上面一层薄冰,却是寒冷刺骨。

冻得江暮在池塘中大吼道:“殷明月,还不快快救我!你想不想‘回家’了?”

明月这才转脸看向池塘中勿自扑腾的江暮,破涕为笑道:“我不‘回家’了,这里就是我的‘娘家’!!!”

骆平说过,若是魏知行欺负自己了,自己好随时回娘家,这里,就是他给自己创造的娘家。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亲人,骆平,亦是亲人,亦是自己永远的、心头那颗不可碰触的朱砂痣。

江暮脸色一变,大吼改为怒吼道:“姓殷的,你的府邸不应该叫‘殷厝’,叫‘阴曹地府’还差不多!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明月呵呵笑了笑,让人收了八犬,叫陈小山拿了竹杆,如钓鱼般将江暮钓了上来,“扑扑”两声,从衣裳袖中抖落出两条大黑鲤鱼来。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陈小山领着江暮去换衣裳,离老远还能听到江暮的叫嚣:“老子现在是朝廷命官,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朝廷,得罪了朝廷就是得罪了万岁爷,万岁爷手下有百万雄兵,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身侧的陈小山只好低头呵腰的道着歉,害得明月哭笑不得。

陈大娘将狗绳递给了陈伯,自己则捡起两条大黑鱼道:“今个儿小姐回来了,正好炖鱼打牙碛。”

明月含笑不语,“花卷”则软糯的扯了扯陈大娘的衣袖道:“陈奶奶,‘花卷’最爱吃小翠姨做的鱼籽饼了,娘回来了,给娘做些可好?”

陈大娘刮了刮“花卷”的小鼻尖,夸奖道:“没想到小‘花卷’还是个孝顺闺女呢,一会儿奶奶就让陈爷爷去买些带籽的鱼来,这池塘里的,不知怎么的都没有鱼籽,你小山叔还开玩笑说都是公鱼呢。”

明月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几步走到陈大娘身前,颤抖着声音道:“大娘,你说什么?这池塘里的鱼,还有这鸬鹚是怎么回事?”

陈大娘看着明月猩红的眸子,骇了一跳,指着偌大的池塘道:“我们是随你之后到了京城,被一个小太监安置在了府中,巧得紧,听说这府中的主人也姓殷。那太监每过几日便送些吃食来,还叮嘱切莫随意出门。前几日,那太监一连七日未来,饿得不行,老爷下了狠心,便命小山抓池中的黑鲤鱼来吃。怪的紧,咱们吃了七日鱼,足有上百条,竟没有一条有鱼籽的,这大鸟是原本的主人养在此间的。”

明月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恶狠狠的咬了一口,硬生生撕裂出一个口子,风呼啸而入,雪狂乱而入,不知道冷 ,不知道疼,只是觉得喘不过气,和难以抑制的空落,排山倒海的冲击而来。

“那几日没来”,定是骆平生死一线的那几日,小太监关心骆平,所以忘了安顿众人。

一切都是太迟了,那个给“馒头”喂羊奶的男子,那个给公鱼把脉的男子,那个给自己创造“娘家”的男子,以后只能兄妹相称,以后连见面都是一种奢侈。

自己,将永远还不起他的情,抚不平他的伤了。

这种境遇竟是如此的相似,魏知行亦是如此,在大殿上,明月明明能感受到他的难以抑制的痛苦,却是每每触及不到他的内心。

经大殿之事,明月感觉累了,倦了,本想就此放弃,此时见到这欢腾跳跃的黑鱼,明月突然想起第一次知道自己误会了魏知行之后,自己曾告诫自己,今生,若是再牵起魏知行的手,就再也不会放弃。

自己已经辜负了骆平,不能再不明不白的放弃了魏知行,否则,心里便不会只存留一颗痛的朱砂,而是千疮百孔的伤。

再也不放弃----

明月对着自己笃定的点了点头,自己,总要弄明白一些事,最起码,她不相信一个刚刚为自己搏命的男人,会是负心汉,更不会是一个轻言放手之人。

有了这成认知,明月转头对陈伯道:“陈伯,买鱼的时候多买些母鱼放在池塘里,这些公鱼们,太过寂寞了。”

陈伯莫名其妙的接收这个命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

府外,两个骑马男子驻足在街角,前面一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女进了府邸,这才慨叹道:“眼光奇差无比,宁可当魏知行的小妾,也不愿当本将军的夫人,脑子里定是长了条长虫 ,不,是长了条蛆虫!”

李小五掩了掩脸面,不忍直视少爷的气恼的背影,真想说,人家魏知行后宅里没有妾室,你的后宅妾室通房数不胜数,和人家魏大人根本没有可比性的。

李小五自然不能如此这般的说出来,张嘴安慰道:“少将军,殷姑娘平安回府了,有了亲人的照拂,必不会做出傻事来。您是偷从宴席上跑出来的,还是快快回去看各府小姐的表演,您后宅被侯爷遣散了,正好捞个夫人回北疆过团圆年。”

“过年?”李放嘴角上扬,阴冷道:“选李夫人之前,得先解决下本将军 的子嗣问题。走,到刘相爷府上走一遭。”

“啊?”李小五错愕的拍了拍打结的脑袋,到刘相府?少将军 是什么意思?

听少爷的意思,在殿上之时,将军是有意求娶殷姑娘的,只是被殷姑娘先打了岔给拒绝了,见没了希望,这才退而求其次,帮着求了县主的封赏,算是卖一个人情给魏知行和殷明月。

现在,少爷又要去相府,莫不是转而去求娶刘小姐了?

可是,这刘小姐长得虽好看,但先是背叛魏知行,转嫁泯王,后出卖泯王,转回魏知行的怀抱,这、这、这名声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最为关键的是,听说这刘小姐脾气还异常的爆燥,动不动就“咔嚓”人,若是她当了李夫人,依自己常帮少将军做“坏事”“善后”的“劣迹”,不会第一个被“咔嚓”掉,杀一儆百吧?

李小五不敢怠慢,打马急追少将军,心想着,就是拼了性命 ,也要阻了刘小姐进李家的门。

刘相爷怀有心事,亦是籍口回到府中,在府中还未喝上一口热茶,便被下人告知,李少将军求见。

李少将军?镇北侯的儿子,现在风头无两的人物,来相府做甚?

刘相爷心下狐疑,却不得不将李放让进了府中。

李放撇了撇嘴角,神彩飞扬道:“相爷,本将军今日过府是想见见刘小姐。”

刘相爷脸色登时一变,李放的风流,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自家的女儿最近一年声名狼籍,若是粘上了这号人物,只怕以后更难翻身了。

到了此时,刘相爷还抱有一线希望,以为魏知行是嫌弃刘嘉怡的二嫁声名,将来生下了魏家的骨血,自会有翻身的希望。

刘相爷激动的站起身来,直接下逐客令道 :“少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请将军去宴席上欣赏小姐们歌舞吧。”

李将军无所谓的抱着肩头,呵呵笑道:“相爷确定让本将军回到宴席上,向万岁爷说说相府嫡女的事儿吗?”

刘相爷眉头紧锁,却吃不准李放说此话用意何在,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逐客令,狐疑着李放卖的是什么关子。

犹豫再三,刘相爷心下一横,吩咐管家去请了夫人和小姐到前厅来。

不一会儿,刘夫人一脸怒色的来到厅前,对李放无半分好脸色道:“怡儿身体不适,已然睡下。少将军有何事,跟老身这个做娘亲的说也是一样。”

李小五再次为自家主子捂脸了,在殿上被殷姑娘拒绝打了脸,到了相府,又被刘家小姐拒绝打了脸,少将军,自家的主子,最近的行情这么不好吗?

李放不以为然的重新坐回椅子里,端了茶水啜了一口, 意有所指道:“相爷,今日在殿尾,有幸与小姐、殷姑娘共处一席,相谈甚欢。只是,小姐在本将军的茶水中掺有麝香是何用意?本将军原以为是刘小姐对本将军一见衷情送的订情之物,却在后来亲眼目睹了刘小姐求嫁魏司农,本将军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过府问过一二了。”

刘相夫妇面面相觑,半天未曾言语。

这麝香意味着什么,二人又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所在?男子食了,只要不是过量,倒无大碍;若是女子食了,可导致流产或不孕。

刘嘉怡的目标,自不会是李放这等男子,定是女子。要么是想殷明月喝了终身不孕;要么是想自己喝了导致滑胎。

现在的刘嘉怡一心想嫁魏知行,自然不会拿他的骨血开玩笑,那目标定是殷明月了。

此事只能隐于暗流之下,若是拿到台面上来说,万岁爷一旦怪罪下来,只会陷刘家于危难,自己在人前伪装的清明也会毁于一旦。

李放见话己挑明,便站起身来,临出门却道:“就本将军对魏司农的了解,他绝不是为情轻易放弃之人,若是放弃了,背后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刘相爷还是问问刘小姐,别是会错了情、付错了意,耽搁的大好青春。哦,刘小姐好像已经二十多岁了吧?交女税应该是最高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如此报恩

李放大踏步向门外走去,爽朗的笑声震彻了相府,只是刘相爷夫妇已经无瑕顾及于此。

李放一语点醒梦中人,魏知行为情一怒,九年前闯了大殿,顶撞了陛下;九年后又在大殿上同时回绝了殷明月和刘家的求嫁,亦顶撞了陛下。

情景如此的相似,只是结果刚刚相反,如李放所说,一个如此重情重意之人,怎会拒绝了怀有自己子嗣的心爱女人呢?

相爷眼色一陈,对管家道:“将枫童找来。”

枫童是刘嘉怡自朝阳县二次回来之后,照顾刘嘉怡起居的家生子。

枫童很快来到厅前,跪倒请安。

刘夫人脸色阴沉道:“枫童,你应该知道谁是你真正的主子,你的爷娘掌握在谁的手中,问你话要俱实回答,若有半点诓言,你知道手段。”

枫童身子一颤,连声答“诺”。

刘夫人问道:“你家小姐今日赴宴可拿了麝香?”

枫童脸色一凛,犹豫过后还是点头称是,答道:“小姐说魏司农身上常年是竹花的味道,竹花的寓意不好,花期一过,竹子必亡,便送了最新送来的麝香。”

刘夫人气得一摔茶碗,怒道:“小贱婢,你不知道小姐怀有身孕吗?若是滑了胎,你九条命也还不起!!!来人!!来人!!!将这贱婢杖毙了!!!”

枫童忙跪在地上求饶,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便要小命呜呼,忙在声求饶道:“夫人饶命!奴婢是用盒子装得严严实实的,而且、而且,小姐早就在上个月便滑胎了!!!”

刘夫人大惊失色,遣退了下人,这才让枫童说出事情的来笼去脉。

原来,自三个月前魏炎给开了安胎药,刘嘉怡几乎躺着没有下榻,连用膳都是在榻上用的。

如此这般,直到一个多月前,刘嘉怡突然精神恍惚,时不时发呆,枫童吓得不敢离开小姐半步,生怕小姐精神不济,影响了胎儿。

枫童正担心之时,刘小姐却意外的开始下榻行走,饮食起居均恢复如常,枫童只以为小姐精神和身子均大好了。

没想到的是,一日枫童起夜上茅房,发现小姐鬼鬼祟祟的从房中出来,在树下埋着什么东西。

枫童好奇心胜,将小姐埋下的东西挖了出来,挖出来的,竟是几条用过的葵水带。

枫童吓了一跳,心里便笃定,小姐发呆的那几日,便是已经滑胎了,只是一直隐瞒不说。

刘夫人惊得一瘫,显些栽倒在地,原来,女儿早就滑了胎,竟然瞒着府中的所有人。

刘相爷恨铁不成钢的拍打了下桌案,气恼道:“这个孽障,好好的胎保不住不说,还要出去给刘家惹祸,这个女儿,怕是留不得了。”

刘夫人眼睛一红道:“老爷,千错万错,她也是咱们的嫡亲女儿啊,幸亏喝茶的是李少将军,男子喝了应该无甚大碍,即使影响的子嗣,李少将军后宅里的妾生子得有七八个了,到时候过继给正室一个便可,还有,若是、若是李少将军有意,将怡儿许给他也中,怡儿的长相在京城也是上数的......”

刘相爷无奈的窝在太师椅中,人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哀怨道:“夫人好糊涂啊!老夫一生,弟子门生三千,所从者众,到头来,三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一个嫡女屡次陷老夫于险地,先是受制泯王,后受制大司农。夫人以为李放前来,是冲着怡儿来的?他是冲着老夫来的,冲着老夫的相位来的。只要怡儿在世一日,他便要胁老夫一日,永远受制于镇国侯府。枉老夫苦心钻营一生,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啊......”

刘相爷一脸疲色,哪里还有位高权重的左相模样。

刘夫人一脸哀色,原本刘相爷对这女儿就诸多失望,如今又没有保命的魏家子嗣,莫不是真要“病死”府中吗?

刘夫人咬紧了牙关,轻声道:“老爷,怡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也许做的是对的,滑胎之事,你知,我知,怡儿知,无第四人知晓,魏知行也定不知晓,左右也是暂时不娶怡儿,待临盆之日,找个替代的,到那时再......”

刘相爷眼前一亮,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魏知行在朝堂之上,话里有话;李放方才离开之际,亦是话中有话。有些话,老夫不方便问怡儿。你是当娘的,去问了怡儿的准信儿,娃子的爹,到底是不是魏知行?”

刘夫人眼睛圆瞪,怒道:“这事还能有假了?问了怡儿不是戳怡儿的伤吗?她这半年来,都是追着那姓魏的身影跑,哪里还有别的男人?”

刘相爷亦是一甩袖子怒道:“别忘了,你女儿和离后,可是被泯王掳到朝阳县的!”

刘夫人登时 一怔,半天才自言自语道:“那老家伙六十多岁,朽木一个,应该结不出什么果子来......”

突然感觉身侧空气一冷 ,刘夫人抬眼看见刘相爷正一脸冷色的看着自己,蓦然想起,自己的相公与泯王年纪相仿,岂不是也成了她口中所说的“结不出果子的朽木”?

刘夫人忙噤了声,回头命管家,将枫童拉了下去,枫童脸色惨白,终于明白夫人所说的“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是何用意,自己,根本就是不应该 知道这个秘密的第四个人。

处置了枫童, 刘夫人紧接着去了刘嘉怡房中,问了女儿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刘嘉怡先是脸色惨白,随即脸色羞红,将那夜的柔情蜜意、巫山云雨,事无巨细的说给了娘亲听。

刘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是魏知行的种,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依刘伯农左相的地位,魏知行想要不认帐都是不成的,只是,未婚先产,女儿的声名只怕又要一落千丈了,和女儿的命比起来,这些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

魏炎和“大桌子”身子软软的瘫在椅子里,一脸惊色的看着面前的明月,万万没想到,以“叙旧”为名的明月,原来的主子明月,堪比亲人的明月,竟然在茶里下了药,饶是魏炎诡计多端,也是毫无防范,完全着了道。

魏炎紧张的吞着唾沫,胸口燥热的如同万马奔腾,汗水如岩浆一般,涌出了一层又一层,层层不断。

明月则是气定神闲的啜着茶,眼皮轻撩,颇为慵懒道:“说吧,魏知行,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半天无人回答,魏炎和“大桌子”,完全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

明月撇了撇嘴,不屑的看着“大桌子”道:“临回京城前,你不是对你娘说,是我害得魏知行身中剧毒,还逍遥自在的生活,分明是个忘恩负义的女子吗?到了我面前不敢说了?还是认怂了?”

“大桌子”眼睛一瞪道:“我有什么认怂的!!你就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给我和魏郎下药.......”

魏炎努力的咳了两声,伸手虚弱的去扯“大桌子”的袖子,“大桌子”眼睛翻了翻,虽然仍旧不忿,却还是将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不再言语了。

明月嘴角翘了翘,不以为然道:“‘大桌子’,你错了,我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忘恩负义,我可懂得感恩了!在我受伤的时候,都是魏炎给我拿的药,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

明月拍了两下手掌,江暮一脸兴味的自屋外走了进来,调皮的向明月眨了眨眼道:“放心好了,都是小吏家的嫡女,长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性格温婉娴淑,含羞带怯,怕魏侍卫放不开,我还特地请了十里香的花魁*过,啧啧啧,魏侍卫果然艳福不浅,江某都舍不得便宜他了.......”

魏炎一脸骇色,紧张的看向“大桌子”秋海棠,秋海棠的脸色已经由白转成黑碳色了,怒道:“殷明月,你、你什么意思 ?”

明月掩着口呵呵笑着,一脸“真诚”道:“‘大桌子’,这你还看不出来?!我在‘报恩’啊!魏来都有儿子了,魏炎却身下无子,自然得开枝散叶,一个暖榻的哪够,一起五个才对得起魏侍卫的-----‘恩情’。”

明月的脸子一落,冷然对江暮道:“江大人,还不动手?!”

江暮历来就是个不怕事大的主儿,张牙舞爪的上前,一把撕扯开魏炎的衣裳,露出里面大半儿的胸-脯,江暮还得逞的在上面揩了一把油,嘻笑道:“魏侍卫的身子骨不错,定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力有不怠也莫要担心,江某在房中备了大力丸、不倒翁、九转丹,定让魏侍卫娇羞而来、尽兴而归。有道 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先上榻后补轿子、先进被窝后给名份,划算得紧......”

江暮眉飞色舞的看了眼“大桌子”,不明其意的摇了摇头,随即将衣裳狼狈的魏炎拖进了房中层层的纱帘之中,随即传来了数声女子的尖叫声与嘻闹声。

秋海棠目光如裂,气急败坏道:“殷明月,你放开魏郎,骂你的是我!气你的是我!你若恨,冲着我来!别为难魏郎!!!”

明月惊得掩了口,无辜道:“‘大桌子’,你莫不是动了纳男宠的心思?这个怪我,今天没有准备男子,明个儿、明个儿我定会准备五个,不,十个......今天只能看着你的魏郎接受我的‘恩情’就好.......”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你还活着

江暮自缱缋暧昧的纱帐内走出来,得意洋洋的指着绰约的纱帐,对明月道:“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只见白色的轻纱飘荡其间,几个女子的身影影影绰绰,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魏炎被五个女子推来搡去,不一会儿衣裳裤子均被强行褪了去。

男子慌张的一会儿双手抱胸,一会儿护住下-身,如同落入狼犬的羔羊,无所适从,眼看着就要被五个女豺狼给吞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大桌子”眼圈登时就红了,无比的妒意、无比的恨意,都及不上此时的绝望。

这些女子,都是出身好、长相好、性格好的良家子,经此一夜,魏炎定要负责的。

从此以后,夫君的爱就要分成六份,自己只能得其中之一,甚至连那一份也得不到。谁让自己长相不出众、身材差强人意、性格暴燥易怒?

魏炎吃了其他女子的好,怕是再也想不起来自己这个正室了吧?

“大桌子”一改刚刚嚣张的态度,近乎哀求道:“殷姑娘,不,县主,当时奴婢对娘说您忘恩负义,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奴婢、放了魏郎吧,求求你,海棠做牛做马回报您,让奴婢做什么都成......”

明月见秋海棠对自己虽有成见,却皆是因自己对魏知行误会所致,对自己,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成分所在,不由面有哀色道:“海棠,在向阳村,你我相处多日,虽不能说情似姐妹,却也算主仆一场,共过生死。我与你主子,他对我有情,我知道;我对他有意,他也知道。我与他二人,可以性命相托、毫不相疑,中间却总似隔着千山万水,咫尺天涯。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拒绝娶我吗?”

明月的眼睛有些泛红,心里如潮水涨落,忽而涨得难受;忽而又空落落的。

这几日,明月试过很多的方法去见魏知行。

第一天,明月夜闯司农府,结果被侍卫如小鸡仔般给拎了出来;

第二天,明月躲在司农府外等着,结果魏知行如大小姐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第三天,明月以魏知行的名字去赌坊,欠了许多银子,鼓动着赌坊去司农府要债,结果,司农府逢债必付,大方得令人诈舌;

第四天,明月去了妓院,与人竞拍一个雏妓,送到了魏大人府上,结果,司农府二话不说,将雏妓又卖回了妓院,狠绝得令人发指;

所有的方法皆己用尽,就是见不得魏知行一面,更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魏知行不见她,为什么魏知行不娶她。

明的方法、好的方法用绝了,明月便打起了魏知行身边人的主意,开始用阴暗的方法了。

先是用小翠诱惑魏来,结果魏来这个大呆子,因为回魏知行身边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根本就不多;

最后将眼光放在了魏炎身上。

魏炎生凭最怕的是“大桌子”,“大桌子”生凭最怕的却是魏炎纳妾。

于是,就有了今日之事。

“大桌子”一脸忧心的看着纱帘中已经看不见影子、只闻嘘嘘气喘的帘帐,毫不保留道:“县主,快、快让她们放了魏郎!!!主子不娶你,是为了你好!上次为你挡刃中了毒,主子九死一生,却也落了病根儿,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主子怕你一辈子享受不到天伦之乐,郁郁寡欢而终。”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明月无比惊疑道。

“大桌子”笃定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小事儿!女人生不了娃子,就不能给夫家传宗接代,活着被人戳脊梁骨,死了入不了坟茔地,还不如死了呢。”

此事“大桌子”感同身受,因为魏炎给魏知行试过毒,最初她也甚为担心这个问题。魏知行醒来后,改为自己试毒,魏炎相对较轻些,只要调养个三两年便好。

如果不能给魏家传宗接代,“大桌子”想都不敢想自己未来的日子怎么过。

明月则不以为然,果然如江暮所说的,这魏知行的脑袋是铁铸的,不给他上些油,他定会自己被自己锈死,一点儿也不灵活。

不过是不生孩子而矣,和自己明说便好,何必遮遮掩掩徒增烦恼?还将他自己伪装得跟个负心汉一般!

明月不由得气苦,这个魏知行,总是这样的被动。

第一次当街强吻了他的,是自己这个女子;

第一次在土地庙求鱼水欢的,亦是自己这个女子;

上一次为自己挡刃中毒,骗自己他对自己无情;

这一次为了自己所谓的天伦之乐,又骗自己他对自己无情。

好一个内里痴心、外表负心的男人!!!

明月拳头攥得紧紧的,脑中飞快的转动着,想着怎样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嘴角一弯,胀起来的怒气,如收了刺的刺猬般,瞬间又收了回去,开心得眼儿含笑。

如果魏知行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那么,刘嘉怡肚子的孩子,也就不是魏知行的了?!

一直纠在明月心头、却不敢深想的心结,一瞬间舒展开来,仿佛所有的问题都不能称之为问题一般。

明月微笑着向江暮使了个眼色,江暮伸手一扯纱帘,纱帘应声而落,里面的地榻上,如叠罗汉般的躺着六人,衣裳不整,“暧昧”一揽无余。

只见最上面穿着绛色、红色、粉色、绿色、紫色五种纱衣的“女子”,抬头尴尬的看着秋海棠,脸上抹得如同猴屁股似的胭脂漱漱而落。

被五人压在最下面的魏炎,双手护胸,如丧考妣,一脸的生无中恋。

“大桌子”身子发软,但眼睛却亮得紧,眼睛瞪得如铜铃,嘴巴张合了半天才说出声音来:“成、成大人?李、李捕快?宋、宋百胜?陈、陈伯?小、小山?”

当先绛色“美人”正了正色,站起身来,背过双手,似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边向门外踱步边道:“君子有取有舍,取,是得;舍,亦是得......”

其他四个“美人”亦尴尬的站起来,红色纱衣“美人”粗着嗓子道:“李某身为捕快,须得保护大人......”随即身子一闪,追随“绛衣美人”而去;

粉衣纱衣美人道:“夜深了,奴才去锁府门.......”随即身子一闪而逝;

绿衣纱衣美 人道:“小山、小山去捞鱼吃、捞鱼......”

紫衣纱衣美 人道:“宋某、宋某......”

“大桌子”虽身子瘫软,气势却分毫不减的一瞪宋百胜怒道:“你有什么籍口?”

宋百胜被叱得一滞,眼珠一转道:“万贯、万贯夜半里闹觉,宋某得去哄......”说完,如身后被狗撵一般的逃跑了。

可怜的魏炎,竟被五个穿着女人衣裳的男人给调戏了......

众人皆出了房门,只余下魏炎和“大桌子”。

魏炎敛了敛发呆的目光,哀叹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自地榻上一跃而起,动作利落若脱兔,敏捷似黑豹,哪里像是中了软筋散而失了力气的模样?

“大桌子”猛眨了两下眼,确认魏炎果真站起身来,这才错愕道:“相公,你、你是没中毒,还是、还是身上还有解药?”

魏炎点了点头,低身脱下右侧的鞋子,从里面拿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来,放在“大桌子”鼻翼下嗅了嗅,“大桌子”立马来了精神,力气很快就恢复如初。

魏炎黯然的坐在地榻上,一脸希冀道:“我只是,不想让主子太苦了。”

一向医术与毒术惊人的魏炎,怎么可能轻易的被明月毒倒?只是,他宁愿笨这一回,宁愿眼睁睁看着江暮将自己怀里的药全部收走。

“大桌子”崇拜的看着魏炎,一脸的幸福温润:“相公,你好生厉害!不仅怀里藏着药,连鞋里都隐藏着.......”“大桌子”说完,方后知后觉的看和魏炎的鞋子,难怪这解药,味道有些差强人意......

第二日一早,明月睡得正酣,便被陈大娘急急的叫醒,面有急色道:“小姐,你快到夫人房里看看谁来啦。”

明月惊疑,只简单拢了拢头发,便急匆匆进了刘氏的房间,室内有两个客人,应该说是三个客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抱着孩子。

一名女子正脸朝向自己,一脸淡然的坐在太师椅内,衣裳是寻常农家女穿的褐色粗葛布,头发以同色葛布包头,眉眼间尽是风尘仆仆。

女子眉眼清秀,明月看着有几分熟悉之感 。

明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此女,竟是朝阳县怡红院里,那个叫做妙玉的妓子,自己中春-药的那次,还是她帮自己解了急的。她来京城做甚?

背对着自己的女子亦是一身褐色粗葛布衣裳,本来与刘氏手拉着手,耐何怀里的娃子哭闹起来,那女子便“嗯嗯啊啊”的轻哼着哄着娃子。

听着女子熟悉的声音,明月的眼泪登时模糊了视线,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再定睛一看,那女子仍旧在那里,没有消失,不是做梦。

明月猛的扑了过去,从背后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女子,口中呜咽道:“你还活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都要好好的

被明月自身后抱住的女子身子一僵,一动不动,亦忘记了怀中孩子的哭闹。

殷明霞叹了口气,将孩子接到怀里,轻声道:“小婶儿,你没有奶水,我先喂喂顶会饿,陈大娘去煮羊奶了,一会儿就能续上。”

殷明霞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只一会儿,孩子就止住了哭声,发出清晰可闻的嘬奶声,听得人心里好生的熨贴与满足。

宋娇娇转过身来,明月这才看清宋娇娇的面容,左侧脸颊被一道 长长的疤痕贯穿,险些划到了眼睛,一脸的风尘,满眼的沧桑。

看见明月眼里的懊悔与疼惜,宋娇娇不以为意,嫣然一笑道:“我能活着逃出魔爪,还能活着见到你们,己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是老天垂怜老殷家最后一滴骨血.......”

明月眼色一蕴,无比愧疚道:“都怪我,是我连累了整个殷家.......”

宋娇娇摇了摇头道:“明月,莫要再说谁连累了谁,谁亏欠了谁,这人情的债,谁又能说得清呢?”

宋娇娇将自己所遇之事、所知之事,一骨脑的说给明月听,包括殷明汉贪财打晕明月、殷银叔侄去乐阳郡取银反被泯王所擒、殷银贪生怕死供出殷家藏身之地、翟氏为了保存宋娇娇腹中骨血引开追兵等等。

明月与老宅之间的恩怨情仇,是如此的错踪复杂,谁又能厘得清呢?

就如同,打死明月也想不到,她好心去给老宅通风报信,反而险些丢了卿卿性命;

就如同,打死明月也想不到,殷家隐藏北麓之地,反而是被殷银出卖;

就如同,打死明月也想不到,舍身救了娇娇母子的,竟然是那个嚣张跋扈的翟氏......

那日,宋娇娇在树丛中奔跑,躲着追兵,与三房冷 氏、殷明元分散而逃,冷氏惨死,明元被抓,宋娇娇则是逃进了一处山壁裂缝。

怕孩子的声音引来追兵,宋娇娇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拼命的往山壁裂缝里钻,不知道钻进去里面有多远,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几何,最后竟钻进一处幽静的山谷之中。

山谷中,立着一处废弃的尼姑庵,宋娇娇就躲进了尼姑庵中,暂避风寒,吃着尼姑庵前空地里残留的红薯勉强活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知道天气越来越冷,滴水成冰,硬挖出来的红薯越来越少,终于见了底。

母子二人总不能饿死在庵堂里,宋娇娇将孩子放在庙里,一人进了林子里找吃的,结果被一头豹子袭击,脸上、身上俱都被抓伤。

就在她马上命丧豹爪之际,结果跳出一只浑身是黑毛的怪物来,只三两下便将那豹子降服,一手钳住豹子一条腿,用力一扯一撕,竟将豹子生生的撕成了两半。

吓得宋娇娇忐忑不安,以为自己刚刚出了豹爪,又要入了怪物之手,自己死了尚不足惜,只可惜了独自扔在庵堂里的孩子。

令她想不到的是,那黑毛怪不仅没有伤害她,还一窜窜跃进了林中,只三两下便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二人。

黑毛怪对着那女子附耳嘀咕了半天,那女子不屑的看着宋娇娇脏如乞丐的模样,轻叱一声道:“它让本公.......让我告诉你,害你的人两个月前离开了,你要找的人,也已经到了京城。”

黑毛怪对着男子用手比划了半天,那男子点了点头,将身上的一包银子和一袋干粮都给了宋娇娇,三人一怪,一起回到了庵堂,让宋娇娇抱起孩子,想将她直接送回朝阳县城。

宋娇娇收拾了水筒等物,那一男一女将包裹直接扔在了宋娇娇收拾过的榻上,模样似要如宋娇娇一般,要留在庵堂里过活了。

宋娇娇好心提醒道:“恩公,这里己经废弃许久,没有任何吃食,待大雪封山之时,动物们凶猛,只怕恩公虽有一身好猎物的本事,觅食却实不易。”

那女子笑看男子,眉眼间,刚刚嚣张的模样温润了许多,如沐春风里的燕子般,徜徉而快乐道:“纵有珍馐百味,不及与他一起遍食百草;纵有绫罗绸缎,不及与他一起粗布麻衣;纵有滔天权势,不及与他闲看风月。”

二人如此剖白情意,简直要羡煞旁人。

看得宋娇娇自然而然的想起殷才之死,眼泪瞬间窝满了眼眶;

看得黑毛怪目光发涩,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庵堂正中的一个无字灵牌,身影枯寂得如同冷寂的冰川。

那女子终于注意到了黑毛怪的模样, 叹了一口气,拉着男子亦走到灵牌前,“扑通”一声跪倒,连叩了三个头。

女子声音哽咽道:“祖母,以前孙女不知您隐居于此,多年来从未前来探望,更是从来未尽过孝心。以后,孙女的余生,就是要守在您身边了。”

女子歉然的看向身侧的男子,分外愧疚道:“只是苦了相公,一切皆因受我连累。六年前,被皇兄送去守皇陵;余生又要与我生活在这人迹罕至之地,生活枯燥乏味。”

男子紧紧牵起女子的手,脸色淡然的如同最简单的写意画,黑白交错间,却有着浓情厚意:“属下本是布衣侍卫,能得公主殿下垂青,能得万岁爷宽宏,己是属下三世之福。”

宋娇娇听得暗暗心惊,听这意思,那女子竟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黑毛怪眼色一红,眼泪终于一落,努力仰头抽了抽鼻子,却己是一片汪洋。

原来,有些事,耳听的,未必为识。他的心上人,并没有如风传的那样,几十年前便香消玉郧;

有些人,眼见的,虚实难辨。当年在庵堂一瞬错过的身影,竟不是虚幻,而真的是他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或许,自己被侍卫追杀了几十年,在山中隐藏了数十年,到头来,被追是真,目的却不一定是被追杀;

或许,当年自己愿意驻足看一看这庵堂,自己与那人便不会几十年咫尺似天涯。

到头来,只蹉跎了岁月,辜负了良人。

有些事,一时错了,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没有重来的可能。

黑毛怪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和女子,含情脉脉的模样,头上那只凤凰三点头的钗子,在阳光里闪着耀眼的光芒,恍惚与当年的事和人重叠交错,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黑毛怪的心里略有宽慰,好在,结局是不一样的,虽然日子会清苦,权势不复再,却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己也来陪她了。

娇娇被那男子送到了朝阳县,本想找到成县令,成县令一家己经前往京城,又找到了李山所在的镖局,镖局刚好有一趟镖前往京城,是一户人家举家迁往京城的。

宋娇娇被李山的师傅带着去见主家,只要主家点头,她便可以一起上路。

那主家就是妙玉,当时的她,便己去了华服首饰,只着粗葛布衣裳,素面朝天,与寻常的农家女子无异,丝毫看不出举家带着几十辆车,需要镖局相护进京的主家模样。

明月一脸感激的看着妙玉道:“如此相护,不知如何感激是好?”

妙玉淡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如此这般,不是为你,便无需感激。”

妙玉己将人安全送达,便举手告辞,临出门对明月道:“明月姑娘若是得空,一个月后便到妙玉当掌柜的酒楼去瞧一瞧,说不得有姑娘喜欢的菜色。”

万没想到,昔日的名妓,竟然从良进京开起了酒 楼,明月嫣然一笑道:“妙玉姑娘对我两度援手,开了酒楼,明月自会去捧了人场。不知道酒楼叫什么名字?开在何处?”

妙玉眼色一黯,一声叹息,绵长而无奈道:“你自是该常去的。酒楼的名字,你也是知道的。我说过,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你,更不用感激。”

女子坚定的向外走去,给明月,徒留下一个挺直的脊背。

“你自是该常去的,酒楼的名字,你也是知道的。”

明月终于知道,那个酒楼叫什么名字:明骆楼。

“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你,更不用感激。”

明月终于知道,妙玉是为了谁,自己应该感激谁。

骆平,你,这又是何苦?是你故意让妙玉出现在我面前的吗?让我知道你过得有多“好”?让我不必“感激”,不必“偿还”?安心的“幸福”吗?

明月眼圈终是一红,既然如此,我便从此“知道”你“好好”的,也让你知道,我也“好好”的。

我的幸福,原来是踩踏着你的“安心”才得以实现的。

有些感激,有些情债,注定了一辈子说不出口,一辈子偿还不得。

唯愿,妙玉这意无返顾的女子,能代自己,给他些许的温暖,弥补自己给他的创伤,真的“好好”的。

妙玉,走出了这座旷大而辉煌的府邸,心里却是繁花落尽的悲凉,心里的痛,一层一层的漫溢,骆平,你这又是何苦?你让我到京城来,只是为了让她心安吗?何曾想过我己深陷其中而不得自拔?如此这般纠结,你陷自己于何地?

妙玉回头看了一眼“殷厝”的匾额,熟悉的字体看得眼睛酸涩 ,若是可以,她是该替那个人,恨这府中那云淡风轻的少女的,只是,他不恨,自己又何需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娃儿找爹爹

相国寺,上千年古刹,绿树成荫,香客如云,即使非一心向佛之人,到了此处,便也会沉淀了凡尘之心,清心寡欲。

魏知行如同寺中的僧侣一般,日出晨课,日中劳做,日斜省身,日落而眠,一个月下来尽皆如此。

在日复一日的梵唱中,魏知行烦燥的心境终于平和了不少,仿佛人间之事,己是过日黄花,不想便即不再,如同他的法号一般:忘尘。

这一日,魏知行正在敲打着木鱼,念着大悲咒,魏炎匆匆而至,未脸色焦急的对魏知行道:“主子,大事不好了!!!”

魏知行眉头紧锁,歇住了木鱼,面色不悦道:“施主,知行虽非出家之人,但在这禅寺之中,佛祖荫下,不可逾越,知行现在法号‘忘尘’。”

魏炎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真想一口喷出来,吐向装模作样的魏知行一头一脸,讪讪的重新施礼,一脸肃然道:“忘尘师傅,你儿子来找你了!!!”

“啥 ?”魏知行手中的木鱼“扑通”一声落了地,淡然的神色渐呈怒色道:“魏炎,你不是说,刘小姐腹中的孩子不会出世吗?”

魏炎一向敬重主子的神机妙算,此时不免翻了下白眼,嘴里不无嘲讽道:“忘尘师傅,刘小姐肚子里的那个,既使正常出生,也得三个月以后。门外这个,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娃娃,被一个少妇抱着送过来的,将娃子扔在台阶上就走了。”

魏知行眉毛皱得如同沟壑,一脸怒色道:“荒谬至极!!!本官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子?扔出去!将那妇人抓回来!”

魏炎暗地里摇了摇头,饶是千年古刹,怕是也挡不住这妖艳的桃花,不是古刹不够法力,实在是墙外的桃花够娇够艳;实在是-----主子凡心未了、春心己是汪洋泛滥啊.......

魏炎装模做样的施了个礼道:“忘尘师傅,出家人有八戒,戒嗔、戒色、戒......”

魏知行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抚了抚要炸裂的胸口,平复了爆怒的心思,匆匆向寺门而去。

只见寺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只厚重的棉被 ,被子里裹着一个小小的娃子,约七八个月大小,手脚灵活,已将被子踢得七七八八, 一张小脸、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似两颗红透的苹果,煞是可爱。

魏知行却不愿抱起来,一脸淡然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魏炎,将娃子抱到慧能师傅那里,收留下来吧。”

魏炎一弯身将孩子裹了裹,从娃子衣裳里掉出一封信签来,魏炎捡起,喃喃念道:“姓名:‘魏馒头’,父亲:魏一夫;母亲:殷明月,出生年月......”

魏知行眼睛立即瞪得溜圆,让人不由得怀疑,再过一刻,这眼睛瞪出眼眶也是极有可能的......

魏炎腹中笑开了花,肃了肃脸道:“忘尘师傅,这无父无母的娃子,是扔出去,还是放在慧能师傅那里?”

魏知行一把抢过“馒头”,一脸淡然道:“什么叫做无父无母?出家人慈悲为怀,慧能师傅一日要照顾三个尚在襁褓中被遗弃的娃子,无暇顾及,还是忘尘亲自照顾吧.......”

于是乎,在未来的三天里,每天魏知行都是在“馒头”的哇哇哭声醒来,好一个手忙脚乱,好一个狼狈不堪,眼圈如同黑碳般,连晨课敲木鱼时都睡了过去,大悲咒生生念成了猪头咒......

......

第四日天刚刚亮,魏知行喂了“馒头”一碗小米粥,哄着他睡了个回笼觉,还没睡实,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魏炎的破锣嗓子再次响彻起来:“忘尘师傅,大事不好了!!!”

魏知行睁开朦胧的睡眼,精疲力竭道:“又怎么了?”

魏炎答道:“忘尘师傅,你女儿们来找你了!!!”

魏知行眼睛再度瞪圆了,疲累的脑袋打了结,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说“女儿”来找也就罢了,怎么还加个“们”字?------女儿们?

经“馒头”一事,魏知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随同魏炎来到寺门前,只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四五岁的小女娃,眼睛如黑葡萄般的看着魏炎和魏知行,似在二人之间纠结着。

看了半天,终于有了定论,其中一个小女娃迅速抱住了魏知行的大腿,大声哭叫道:“爹爹,可下找到你了,娘说爹不要她,她就不要我们了!!!”

另一个小女娃跟着行动起来,抱住了魏知行另一条大腿,未哭先问道:“‘包子’,咱不会认错了吧?另一个人,也长着头发啊?!”

“包子”一翻白眼,气道:“你个傻‘花卷’,不要娘亲的爹爹、自然是长的好看的爹爹,长的难看就不会不要娘亲了!”

此话得到了“花卷”的强烈认同,裂开嘴开嚎,哭得这叫一个惊天动地、凄惨无比,引得来得早的香客频频测目。

魏知行和魏炎的脸同时黑化了,魏炎的黑,是因为,自己一介风流倜傥的六品侍卫官、“大桌子”捧在手心儿怕化了的相公,在这里,竟被嫌弃长得丑了!

魏知行脸黑,是因为又多出了两个“女儿”,这若是认错了可就麻烦大了。

魏知行黑着脸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爹爹叫什么名字?娘亲叫什么名字?”

“包子”抬起小脸,双手却仍抱着魏知行的大腿,生怕魏知行逃跑一般,奶声奶气道 :“我叫‘喂包子’,我妹叫‘喂花卷’,我爹叫魏一夫,我娘叫殷明月。”

魏知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感觉五味掺杂,不可否认的是,在漫延的苦涩中,竟溢起一丝甜腻来,且越溢越大,慢慢占据了整个心房。

自己想让她放手,但这一个月来,她无声无息,自己又诸般的失落;此刻“胡搅蛮缠”,不以为怒、反以喜了。

魏知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只是眉眼间,却多了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喜色。

于是乎,魏知行每天的事情又多了一项,就是,给两个小女娃子梳头,每天过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兔走鹰飞。

第七日,当魏炎跑到魏知行大叫“不好了”的时候,魏知行只是抬头看了看魏炎,气定神闲的帮“包子”梳好脸侧的一绺头发,淡然道:“这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魏炎啧啧点头,主子就是主子,适应环境的能力如此之强大,讪笑道:“忘尘师傅,这次不是女儿,也不是儿子,是女儿和儿子的娘亲来了,来找她家走失的娃子。”

魏知行的梳子再次落了地,脸色慌张道:“她

她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魏知行还没想好应对的办法 ,“包子”和“花卷”已经冲向寺门,开心的大叫道:“娘来啦!爹爹在这儿!爹爹在这儿!!!”

两个娃子的声音这叫一个响亮,吓得“馒头”亦是哇哇大嚎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魏知行跟随着魏炎来到寺门前,许是前些时日魏知行被娃子寻爹的行为太过引人恻目 了,连同臧海方丈、慧能师傅等和尚及众香客均来围观。

两个小女娃抱着一个一身褴褛的少女,哭得抢天动地,好不可怜。

“娘,娘,你可来了,爹不给肉肉吃。”“花卷”控诉着。

“娘,爹梳头、头皮疼。”“包子”毫不留情继续控诉着。

“哇哇.......”“馒头”哭 着张开了双手,作势要扑入明月的怀中,明月一把手接过来,“馒头”还闪着泪花的泪眼登时绽放了笑容。

一个少女、三个娃儿,顿时成了相国寺的焦点。

尤其是少女一身洗的发白的粗麻布衣、枯黄的头发、惨白的脸色,看向魏知行瑟缩的眼色,在这佛门清修之地,顿时成为了所有人悲悯的对象,看着魏知行的眼光,似要将他活剐了一般。

魏知行的心气得直抽抽,似被火烤的虫子,立即蜷缩成了卷卷,难受得紧。

这殷明月,当自己这个三品大司农是傻子还是瞎子?!

女子明明住着京城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府邸,每日里大鱼大肉翻着花样的做,怎么就“穷”成这样?“饿”成这样?“苦”成这样,还要到大齐国最为恢宏、香客最多的相国寺来控诉?俨然自己不仅是个负心汉,还是个抠门的负心汉?

尤其让魏知行心里不好受的是,那府邸是骆平给买的,殷厝”二字是骆平给提的,连开的“骆明楼”里都带一个“明”字,简直是觊觎之心、路人皆知!!!虽然,自己要感谢骆平的相护之恩,但心里还是不免泛着酸。

魏知行沉着脸道:“殷明月,将你的娃子带回去,别扰了佛门清修之地。”

明月怯生生的抬眼看了一眼魏知行,立即怯懦的低下头,眼圈泛着红,捂着干扁的肚子,声如蚊鸣道:“对不起,对不起,不该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对不起,你、你不是娃儿们的爹爹,娃儿们的爹爹名叫一夫,答应了我的,一辈子只作明月的‘一夫’,怎会负我......”

明月似不胜悲伤的抱紧了怀中的“馒头”,转身向山下行去,步子有些蹒跚,背影分外的失落,两个小女娃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魏知行,立即追随明月而去。

魏知行看着少女和娃子们悲凉的背影, 本来吵吵闹闹的生活,一下子突然静了下来,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总觉得,有些东西,正在自自己的身体里,狠命的抽离而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等不了

“爹爹,大事不好了!!!”

“包子”将两条小短腿跑得如同飞火轮,迅速跑回到魏知行面前,再次抱住了魏知行的大腿,扬地小脸,轻颤的眼睫上,挂着来不及拭去的泪花。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魏知行抱起“包子”,颤声问道:“你娘、你娘她怎么了?”

“包子”哽咽着道:“娘饿得狠了,踩空了,摔得腿上都是血!!!”

魏知行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土崩瓦解,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急匆匆奔着下山的方向而去。

只见不远处下山的台阶上,女子坐在地上,轻挽着裤管,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

见男子急奔而来,眼中闪着泪花,软懦的如同被大雨淋过的小狗,委屈巴巴的看着魏知行。

魏知行将“包子”放下,一把将少女嵌在怀里,深深的,似乎将毕生的力量都用在了双臂 之上,恨不能将少女嵌进自己的心里,融入自己的血液之中。

少女反抱住魏知行的瘦削的背,抽搐的哭泣着,所以的委屈,如洪水般倾泄了下来,冲击得魏知行一个措手不及。

男子只好轻拍着少女的背脊,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我这就让魏炎拿药来。”

少女却似乎没听见一般,仍旧哭泣着,反而哭声越来越大。

男子慌了神,对着寺门方向怒吼道:“魏炎,魏炎!!!还不快滚过来!!!”

魏炎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见魏知行懊恼的样子 ,急忙将药瓶扔给了魏知行,自己则抱起地上的“馒头”,牵过“包子”和“花卷”向寺门方向而去。

魏知行扯起明月的裤管,明月却一把按住魏知行的手,止了男子的动作道:“忘尘大师,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民妇自己来吧!”

魏知行这个气啊,刚刚抱着自己哭的时候,怎么忘了自己是“忘尘”了?让娃子们来找“爹爹”的时候,怎么忘了自己是“忘尘”了?

魏知行倔强的一把扯开少女的手,微一用力,便把明月的裤管扯了一尺长的破口,将身上的帕子拿出来,擦拭去血渍,破口裸露了出来。

好在伤口不大,应该只是被石子划到了,洒了药,重新包扎上。

相国寺地处半山腰,四周无人居住,明月受了伤,自己下不得山,魏知行一弯腰,将少女抱入怀中,举步向相国寺走来。

男子所看不见之处,明月的眉眼轻弯,嘴角含笑,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

到了寺门口,慧能师傅双手合十道:“忘尘,尔奉圣上旨意,暂入佛门俗家弟子,祈福三载,佑大齐百姓。切莫犯了八大戒律,有负圣望。佛门圣地,男女授受不亲,师侄切莫.......”

魏知行脸色一凛,疾色道:“慧能师伯,祈福,祈不得一人之福,何以祈天下之福?出家人,概以悲悯为怀,悲不得一人不悯,何以悲天下之悯?师伯之意,女子之性命,卑贱如蝼蚁、莆草?即使伤了腿下不得山,也要眼看着被冻死、被饿死?不值一救 ?”

慧能被魏知行呛得脸色通红,张嘴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出家人悲天悯人,这女子自然救得,只是这女子来者不善,分明是充着魏知行认亲来着,还声声说是魏知行的娘子,魏知行如此这般行事,是果有慈悲之心,亦是情深护短?

臧海方丈己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身受重伤,慧能,领到静音院好生将养。”

慧能双手合十称是,在前面领着路送入了偏僻的静音院。

静音禅院位于相国寺的最北方,离山脊最近;

魏知行住的清心禅院位于相国寺的最南方。

两院之间,隔着四大佛殿,算是在相国寺两个轴心的相反方向。

两处院落皆是独立院落,即可相连,又可断开,慧能将明月引进了静音禅院,不知是嗔怪魏知行刚刚的呛白,还是疑心明月的来者不善,亦或是怀疑二人有私情,慧能师傅将明月送回静音禅院后,放了茶水茶点,带走了“馒头”、“花卷”和“包子”,便即落了锁,将静音禅院与四大佛殿及魏知行所居的院落隔绝来。

明月却从院中走了出来,走至落走的脚步,耳朵紧紧的贴着木门,轻声叹息道:“一夫,知道你定在另一面。我只想问你,如果不存在你所担心的子嗣问题,你会不会娶我?”

魏知行紧紧抿着嘴唇,半天不曾言语,只是如同明月一般,将耳朵紧紧的贴在木门上,摒弃凝神,似怕惊扰了这静音禅院一般。

气得明月狠狠的踹了一下门扉,震得魏知行耳朵嗡嗡响,连退了五六步才停下,用手指清了清被震得发麻的耳朵。

听着脚步疾退的声响,明月可以确定,魏知行就在门的另一边,不放心自己、又怕见自己、偷偷关注自己。

明月气得真想将门踹开,一把擒住魏知行,将他的脑袋给撬开,看看里面除了锈以外,是不是还塞了糠草,如此固执不堪。

明月的小脸落了下来,冷然道:“魏知行,你个傻子,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顾,现在说句真话却这样难!!我现在就告诉你,在我眼里,传宗接代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别人的指指点点,过去影响不到我,以后也影响不到我。你不该,将我的全部真心,扔进尘埃里,拼命的践踏。”

魏知行脸色通红,将手掌撑在门扉上,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月儿,羊羔再勇敢、再坚强,也敌不过饿狼的撕扯。虽然只是子嗣之事,但却千丝万缕,以后,姐姐会因没给魏家传宗接代而刁难你;魏家的远房族人会想过继子嗣而要挟你;京城的贵妇攀高踩低而倾轨你,甚至万岁爷,也会以体恤的名义,赏些妾室通房,我不忍、不忍你从此蜇伏在这后宅之中,没了欢笑,失了自由,精疲力竭之时,你会怨恨于我的自私,将你豢养在身边,如同我一般孑然......”

明月将手掌亦撑在门扉上,无可奈何道:“一夫,救我之时,你义无反顾;救下我之后,你反而怕了。我知道,自从魏家只剩下你一个嫡系,你便怕了,怕你的算无遗策也有失谋的一天,怕所有的亲人被你所累。飞蛾扑火,是为光明,凤凰涅槃,是为重生。我现在已经向你迈出了九十九步,最后这一步,我希望由你来迈。”

魏知行感受着明月坚定的语气,眼色一红,慌乱的转过头去,喃喃道:“让我好好想想。”

男子终究是转了身影,背影萧索,徒留下空荡荡的门扉。

有人说,他注定孤孑一生,所以父母皆离他而去,连舅舅、叔叔等直系亲人均己不再。

有人说,近乡而情怯,情深而不寿。他怕的,也许不仅仅是子嗣问题,而是怕他孑然一身,最终连累了明月。

明月从怀中掏出那只凤凰三点头的钗子来,昂然站在门扉前,如同眼前的不是门扉,而是坚不可催的高山沟壑,宽不可越的汹涌江河,时刻准备道,开山辟道,举舟破浪,誓要达到目标。

明月眼色轻眯,坚定自语道:“魏知行,如果你没有勇气迈出那最后一步,那么,由我来迈,哪怕与全世界为敌,直到你不再怕了的那一天。因为,我就是你的勇气;因为,我绝不能再让自己后悔,发生不可弥补之事。”

.......

夜色如水。静默的大雄宝殿,镀金的佛祖眼睛轻眯,不知道是厌倦了尘世,还是洞悉了尘世,斜睨着殿下渺小的凡人。

男人静默的跪在佛祖面前,双手手心朝上,头叩入地,虔诚的念着往生咒,祈求着佛祖原谅他的自私,他好想,将明月留在身边,哪怕有一天,她会怨恨他。

男子最后叩了一下头,坚定的站起身,转身,准备去告诉女子,他的决定,他的自私。

男子的脚却似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殿门前,少女正满面含笑的看着男子,双手岔腰,靠在门框上,一幅闲适的模样,见男子看着自己,嘴角飞扬,弯成了最美的弧度。

男子的眼睛蓦然一涩,竟似第一次见到少女般,升起脉脉的感动来。

见男子半分动弹不得,少女走入殿中,回首将门扉关闭,缓缓向男子走来。

在男子张开双臂 ,准备纳入小小的人儿之时,少女却已经越过了他,直接跪在了莆团上。

少女似模似样的学着男子的模样,双手合十,虔诚叩头,喃喃自语道:“佛诅啊,您老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一定说话算话。小女子现在问你,我抢了你的俗家弟子当丈夫,你同不同意?同意的话,不必吱声;不同意的话,你说出话来告诉我啊。”

男子脸色一黑,有这么求佛祖办事儿的嘛,这分明是土匪的强取豪夺行径,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女子站起身来,温润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无奈的耸了耸肩道:“姓魏的,佛祖将你许给我了,你得听佛祖的话,这回得娶我回家吧!如果还不想娶我,我娶你也中。”

男子嘴角上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月儿,我最后问你一遍,嫁给我,你,真的不后悔?”

明月坚定的点了点头。

“将来,遇到种种阻碍与闲言时,你,真的不怨恨?”

明月坚定的点了点头。

“将来,即使真的没有子嗣,你,不会心生嗔念?”

明月坚定的点了点头。

男子长吁了一口气,想起了在皇帝面前拒婚祈福之事,微皱着眉头道:“我已经拒绝了皇帝的赐婚,需得向陛下重新呈请婚事,如此出尔返迩,定会受到万岁爷的嗔怪,甚至罚俸降禄,你,不会懊恼?”

明月再度坚定的点了点头。

男子终于嘴角上扬,欢喜道:“万岁爷下旨让我为国祈福三年,你,能再等我三年吗?”

明月点了点头,遂即又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答道:“我,等不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迈出第一百步

心情无比忐忑的男子,在听到明月否定的答案后,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不知如何反应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当年,就是因为刘嘉怡等不得自己三年的丁忧,所以亲事才生了变故,刘家最终选择了泯王。

让一个少女,在枯长的时光里等待,确实是残忍了些。

男子的神情一黯,心里则是五味掺杂,不知如何滋味了。

男子有些心有不甘的再次问道:“你,真的等不了三年?”

少女笃定的点了点头,狡黠的睨着男子吃鳖的表情,小脸纠结得如同核桃胡般,为难道:“我今年十五岁及笄了,听说不婚配是要交二两银子女税的.......”

男子的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安慰道:“月儿现在是县主,没有那不开眼的敢上门去收女税的;即使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收,月儿现在是县主,有官俸在身,更掌管着北疆开市事宜,二两银子,小菜一碟的.......”

明月娇嗔的瞪了一眼男子,面色不悦道:“你看我这一身褴褛、饿得前心贴后背,你从哪里能看出来我有银子交税银了?”

男子看着一身“穷苦”的明月,终于略有所悟,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来,一骨脑的塞到明月的手里道:“你若是缺了银子,就让魏炎带你去司农府,这是宝库的钥匙.......”

明月毫不迟疑的收了钥匙,纳入怀中,脸色却仍不开晴。

男子拭探着问道:“司农府的宝库很是丰盈,别说是三年的税银,就是百年千年都足够,月儿可以等吗?”

明月娇嗔的瞪了一眼男子,撇了撇嘴道:“我,等不了。”

男子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明月撩起眼色,黑着小脸问道 :“你刚刚问的,可能一辈子没有子嗣是什么意思?”

男子踌躇了一会儿方道:“魏炎说,他帮我试解药时日短,调理两年可能有子嗣,我中毒较深,调理不易,若是好了,十年以后可能还有子嗣,若是不好,可能一辈子也没有子嗣......”

“哦......”明月轻轻哦了一声,这魏炎人不怎么样,对魏知行倒是忠心得很,时刻没有忘记调理魏知行的身子。

男子紧张的看着明月,再次试探道:“月儿,真的等不了三年?”

看着眼前小心而木讷的男子,女子轻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扯过男子身上的禅服,垫起脚 ,小小的唇,印在了男子的唇上,喃喃道:“你个傻子,什么时候迈前那第一百步?”

男子惊得头脑炸裂般,不知所思所想,只回味着那甜甜的吻,糯糯的唇,脑中所思所想,竟是土地庙那一夜的痴缠。

男子迅速低下头来,如长蛇出洞般,紧紧缠上少女的,吞噬着所有的气息,吸吮着所有的味道,逼迫着所有的灵动。

二人正交颈缠-绵,男子猛的推开了少女,重重的呼吸着,似将心里的浊气全部吐纳出来,拢了拢衣裳,扑通一声跪在了莆团之上,紧敛潮红的眼,手哆嗦着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弟子犯了色-戒,冲撞了佛祖.......”

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最后一步,果然还是自己迈的,自己选的男人,果然是再苦也得自己受着。

明月双臂缠上了男子的脖颈,低敛香颈,气吐幽兰道:“夫君,佛祖云,前世因,今世果;前世业,今世偿。夫君待明月如珠如宝,舍身相护,前世,你定是杀了我的人、霸了我的身,今世,才会如此偿还。现在,该将欠我的全部偿还于我了。”

“嗯?”男子的脑子顿时打了结般,还未反应过来少女的话为何意,少女的手已经自背后穿颈而过,深深探入男子的怀中,在男子的胸前逗弄着,痴痴低语道:“夫君,你该将剩下的‘业’偿还给小女子了,否则佛祖会怪罪于你的。”

“嗯?”男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前世自己所犯的“业障”是什么?明月说自己“前世杀了她的人,霸了她的身”,现在要偿还于她,杀人偿命是不可能,莫不是要“霸了自己的身”?

男子惊得一动不敢动,只是怔怔的看着少女的柔世荑,如小小的蚂蚁般,搔扰着自己的每一处汗毛,每一神经,若是自己有内功,只怕早就体会到什么叫做走火入魔了。

明月好生气苦,只好身子一绕,如野草缠身,若蛇卷而上,自后转入了男子的怀中,眉眼轻抬,脸色潮红,揉搓着男子的衣裳领子,将好好的和尚禅服领口,揉搓得如同褶皱一般。

明月声如蚊鸣道:“夫君,三年太长,娘子不愿再等;情缘太深,娘子不愿相负。夫君可想的清楚了?”

男子手中的木鱼终于掉落在了地上,如被蛊惑般点了点头,手指轻颤的掠起少女的小脸,心疼的捏了捏两颊上不盈一指的肉,愧疚道:“你都瘦了,我送你回禅房。”

充满希冀的少女,听得男子的话后,终于沮丧的蜷起了身子,如同团在一起的小毛狗,心里的打击可想而知。

少女不由得狐疑起来,“美色”当前,魏知行却不为所动,还顾左右而其他,说自己的脸颊瘦了,莫不是因为自己不够“美” ,魏知行中毒以后,不够“色”?

俗话所说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不过如此。

若是地上有个地缝儿,明月定会钻进去的。

被男子抱着,明月只好闭着眼睛假寐,免得自己多想一分,便多一分灰心;免得男子看一眼,便多一分气馁。

魏知行抱着明月,并没有回静音禅院,而是到了他所居住的清心禅院。

明月轻睨着眼,观察着清心禅院,猜想这魏知行定是知道静音禅院落了锁,自己是爬树翻墙跑过来的。

好一个“夜半红杏出墙找食客,反而吃了闭门羹”。明月的脸更加的红了,是那种无以伦比的窘迫。

男子将少女轻轻放在榻上,明月装模做样的翻 了个身,让脸庞朝里,不敢看魏知行的神色,努力让呼吸变得匀称,似睡熟了般。

男子转回桌案边,轻啜了一口水,夜色静的可怕,少女甚至能听到水滑过男子喉咙那汩汩的声音,意外的觉得十二分的好听,出奇的让人心生涟漪,忍不住一听再听。

不一会儿,室内却是静得出奇,没有水响,甚至没有呼吸。

明月心下狐疑,莫不是这个傻子坐在桌案边睡着了,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明月小心翼翼的翻转身,想借着窗棂穿透进来的月光,瞧瞧男子在做什么。

刚转过身来,却被突如其来的男子的唇堵个正着,少女“唔唔”声乍起,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而下,微甜,微润,微熏。

少女头脑昏昏沉沉,毫无反抗之力的咽下甜糖水,嗔责道:“夜半里猫我身后做甚?”

男子已经自榻下跃至榻上,侧卧在少女身侧,好笑的瞧着明月的眉眼,刮了刮少女的鼻翼,将嘴唇附在少女耳边,轻轻吹着气息道:“娘子,刚才是佛祖金殿,总不能在佛祖面前行春宵之事,让佛祖看这人间痴缠之情。况且,娘子说过,这第一百步,是要相公自己来迈的,现在,相公就要迈这一步了,娘子可准备好了?”

明月的脸突然就红了,浑身燥热,似要渗出层层的蜜汗来,心儿扑扑的乱跳,竟不争气的怕了起来,声音颤抖道:“夫、夫君,这、这里是修行的禅、禅房,佛、佛祖、也、也能看到......”

男子好笑的看着慌若惊兔的少女,低声道:“这么说,娘子能等三年了?”

男子做势要下榻,却被少女紧紧扯住了衣裳袖口,手指肚呈现了透明的白,婉如在大殿之上,捏着袖口卑微的对自己说:“如果是因为刘小姐的事,我愿意接受,我愿意做妾,好不好?如果怕我的孩子争家主的位置,我不要孩子可好?只要你不要让我离开你。”

男子深深印下了沉重的唇,敷在少女的唇齿之上,她不舍得离开自己,自己又何尝舍得离开她?不管上一世,是她欠了自己,还是自己欠了她,只愿生生世世不相离。

少女吓得一动不敢动,任由男子小心褪去外层褴褛的衣裳,露出里面白晰的中衣,鹅黄的亵衣,光洁的白月光,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男子终于按纳不住心中的狂热,幻化为狼,将待宰的羔羊嵌入怀中,如他所说的,将软懦的羔羊,终将撕得粉碎,深陷其中的一狼一羊,却是甘之若饴,情在其中,乐在其中。

......

“什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召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出尔返迩”的小舅子,心中的不悦层层漫溢着,似要看穿魏知行的心思。

魏知行固执的跪在地上,再次恳请道:“陛下,微臣今年二十有四,待祈福三年,己近而立之年,若不速速赐婚,恐门当户对的女子皆为人妇,臣下必将孤独终老,孑然一身。愿陛下体恤臣子之心,了了臣下的后顾之忧,安心为我大齐子民祈福,为陛下的千秋大业出谋划策。”

现在赐婚,三年后近三十岁才能成婚,确实“老”了些。

齐召突然同情起魏知行来,自己现在三十多岁,不过比魏知行大了十岁而矣,却己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魏知行却仍是形单影只,当年订了婚的刘嘉怡,还被自己亲手赐给了叔叔泯王,此事可一不可再,新娘子不能一“抢”再“抢”,这个有趣的小农女,不如索性成全了他,也算是制衡魏家的手段之一。

齐召心里笃定,表情却仍旧不悦道:“赐婚之事是爱卿亲口回绝的,如今又亲自来求,莫不是以为朕是朝令夕改之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智者与愚者

魏知行见齐召面有嗔责之色,忙叩头道:“陛下乃圣明之君主,岂为朝令夕改之人?是臣下没有看清陛下的体恤之意,罪该万死。恳请陛下下旨降罪,撤了微臣大司农之职,专以盐铁丞之职,督监沧澜山太湖盐铁之事。”

说完,魏知行一跪到地,虔诚叩首,与原来冷然清寂的态度迥然不同。

齐召不由一怔,沉默了片刻方叫魏知行平身,嘴角现了几分笑意,眼珠却是一转,故作恼怒道:“魏知行!!你当朕好欺瞒吗?那殷氏私下称你为‘义父’,所知者众。即是义父义女关系,成婚便是有背纲常的*!求朕赐婚,岂不是陷朕于混浊之举、叫天下人齿寒!!!”

魏知行脸色登时慌了,连连叩首道:“陛下明查,微臣与殷氏女之间,绝无义父义女关系,陛下不信,可查官籍卷宗。”

齐召却不以为然道:“义父女关系,非官籍所能证也,不入官府备籍者大有人在。此事不提也罢、此婚不赐也罢!!!殷氏即被封了县主,再又有了魏氏义女身份,朕自会上心,与皇后商议,摘与之匹配之人嫁之,庆功宴那日,朕瞧着耿尚书的嫡孙耿肖、陈院使的庶子陈良都不错,配魏家义女,绝无委屈之理。”

魏知行的脸色登时 黑一阵、白一阵、紫一阵,五彩纷呈,好不热闹。

耿尚书是兵部尚书,三品官员,草莽出身,一身武艺,能动手时绝不动嘴,传言他的十方妾室中,有七方都是被他暴怒时一掌拍死的,其他两个,是犯了错误被大刀砍死的。所以,耿尚书至今只存活了一妻一妾。

耿尚书的嫡孙耿肖,是耿尚书第三个儿子,庆功宴那日据说表演的是大刀操练,那大刀光净重就有三十二斤六两,耿肖耍起来,就如同小娃子手里的柳树条一样轻松,吓得众小姐花容失色。

明月若是落到这样的莽夫手里,估计小命早晚要玩完。

再说那陈院使,是从三品督查院院使,文官,满口的仁义礼智信,二十多年来,以文作伐,弹劾掉了几十个官员,其中有一半受他唇齿相讥后上吊而死。

而他的庶子陈良,最具陈院使之风范,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可见,陈良这张嘴,比耿肖的大刀 ,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月这个不守礼法的性子,只怕不是被陈良说死,就是将陈良砍死,结局十分之不乐观。

魏知行硬着头皮道:“陛下,微臣岂敢欺瞒陛下?臣与殷氏确无父女关系,此事,李少将军也是知晓的,应该能为臣予以证明。”

“哦?”齐召颇有兴味的看着一脸窘迫的魏知行,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不苟言笑之人身上,是颇有兴味的一件事,遂对身后的太监道:“去唤了李少将军 来。”

因刚刚立了军功,又得了赏银,李放并未着急回北疆,反而如同被放回林中的鸟儿一般,白日与朋友打猎驯鹰,夜晚笙歌漫舞,以弥补他后宅清空的寂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日头落下之时,太监才从一处勾栏院里将李放寻到,满嘴的酒气也顾不得,争匆匆进了皇宫面圣。

齐召今日心情显然不错,并未嗔怪李放吃了酒面圣,而是直接询问魏知行与殷明月是否有义父女关系。

李放嘻笑着点指着魏知行, 先是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在魏知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才兴灾乐祸道:“回禀告万岁爷,末将确实听过殷氏女唤魏司农为‘义父’,魏司农也从未否认过。”

魏知行的脸色登时变成了猪肝色,本以为庆功宴上李放相护明月,成功取得县主之位,定会站在他一方,没想到此时反将了一军,看来,自己还得另寻捷径,解决自己与明月那一段尴尬的关系。

魏知行脑中正飞快的转动着如何打破自己与明月的关系之时,李放已经嘲讽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颇有兴味的递与皇帝身的太监道:“骆公公,请将此书册呈与陛下,自见分晓。”

看着李放递与骆平的书册,魏知行头脑轰的一声响,可谓是喜忧参半,福祸所倚。此物,非是他物,正是留着骆平、明月、魏知行、李放四人题字的《白虎通》。

若是皇帝只以为李放与魏知行之间的打趣,不再深究另二人的笔迹,此事,便皆大欢喜,“魏知行”便是李放调侃赐名的“魏一夫”,魏知行与明月之间,自不是义父、义女关系,而是亲昵唤作“一夫”的情人关系;

若是皇帝好奇,让人彻查另两人笔迹,骆平倒还好说,若是牵出明月画的画册来,只怕皇帝会认为明月是一个浪-荡之女子,恐怕不仅亲事犯了波折,明月小命只怕不保。

皇帝果然颇为兴味的看着《白虎通》,一向缠绵女子榻上的中年天子,不由得看得面色潮红, 又气又恼道:“你们二人,真是叫朕如何分说是好。一个是自命 风流、游戏花丛的少年将军,一个是自命不凡、清心寡欲的三品司农,竟、竟偷看如此粗鄙之物?还在上面留有墨宝!简直、简直.......”

齐召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二位了,半天也没说出合适的指责话,更没有说出如何处罚。

李放与魏知行面面相觑,心领神会,知道齐召,并不是真的生气,否则早就叫人将二人拘到午门外打板子示众了。

果然,不一会儿,齐召便敛了气恼之色,静默道:“也罢,如此证明,魏爱卿不是他人所听到的‘义父’,而是李爱卿所赠之字‘一夫’,此‘一夫’非彼‘义父’,是众人以讹传讹。即然如此,朕便全了魏爱卿的拳拳之心,降三品大司农为四品盐铁丞,专职督监沧澜山盐铁之事。但需将三年祈福事毕方得完婚。”

魏知行这才舒了一口气,微不可查的向齐召身后的骆平点了点头,暂时放下心中的忐忑,三叩九拜而去,李放略有醉意,更是没有留下来出丑的必要。

齐召怔怔看着魏知行下殿的背影,入了里间,轻趴在贵妃榻上,对骆平招了招手,骆平会意,跪下身子,给齐召松骨按摩起来。

按得舒服之处,齐召喃喃道:“骆平,你知道朕为何讨厌魏知行吗?”

太监脸色一素,随即似无知无觉的继续捶腿道:“奴才不知。”

齐召轻敛了眼睑,似自言自语道:“魏知行的父亲魏大学士,为救父皇,以肉相啖,尸首不全。 若是魏家如泯王般挟恩求报,朕便会释然。偏他姐弟二人,一幅无欲无求的模样,皇后没有皇后的威严,震慑不住妃嫔,屡让魔妃当道,残害朕的宠妃子嗣;大司农又没有大司农的自觉,为了刘氏嫡女,长年游历各地。这几个月来,为了殷氏女,他三番两次哀求于朕,今日又见他偷看禁书,多了诸多烟火之气,朕反而不那么讨厌他了。”

骆平的手不由一顿,齐召的眉头轻皱,骆平忙放柔了手劲儿继续捶腿,赦然道:“万岁爷英明,即全了魏大人求娶殷氏女的心思,又全了皇家赐婚与他的尊威.......”

齐召轻轻叹了口气道:“沧澜山今非昔比,盐矿与铁矿尽聚于此,寻常人,朕不放心,也压不住那些魑魅魍魉;魏知行,一是揣摩透了朕的心思,二是想离北疆近些,与朝阳县县主殷氏女在乐阳郡双宿双飞。”

骆平知皇帝陛下不过是自说自话,并未要求自己回答,便让皇帝翻 了个身,帮着皇帝的脖颈儿舒缓疲累。

齐召舒服的轻吟一声,满意道:“骆平,你这一手松骨的功夫,倒是与你叔父在伯仲之间,以后,便在内务府做副总管吧。”

骆平忙不迭的跪倒谢恩,脸色却淡然的如这冬阳,昏黄却不见暖色,心中则寂然,他,经过“一桶江山”之庆功宴,和一手叔父所授的松骨本事,让他终于变成了和叔父一样的宦官。

一个人前被恭维、背后被骂阉狗的大内副总管,与叔父的大总管,不过是一步之遥。

权势在手,富贵在怀,只是,他却十分怀念,那个吃他亲手做的公鱼与鸬鹚鸟的少女,不知道,他与她的“殷厝”里的公鱼与鸬鹚,是否长势正好?

将明月送到魏知行手里,骆平纵心有不甘,却也是最放心的所在。

齐召虽惯用平衡之术、读心之术,偶尔也会一叶障目,自做聪明,窥不得玄机,就如同他眼中的魏氏姐弟。

在皇帝眼中,只以为魏氏姐弟淡然无欲, 却看不见这波涛汹涌下的漩涡袭卷。

就如同这后宫女子,哪个是无欲无求的,哪个是心慈手软的?看到的,不过是想让你看到的“真相”而矣。

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这些年来各种原因死去的妃子和子嗣,谁又能说得清,哪一桩哪一件,与皇后固宠、太子保嫡无关?

魏知行的游历山水,不挟恩要功,这些年暗下伏手绊倒的敌手无数,谁又说得清,哪一桩,哪一件,是与他狐凭鼠伏、保全魏家无关?

骆平甚至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过,只怕,自己亦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被魏知行运于股掌之上的棋子之一。

只是,在那个危机时刻,即使自己知道了魏知行的计谋,只怕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救她,唯愿她,一切安好.

魏知行此举主动降职,求得实权,为皇帝效力,不是真正的愚者,就是真正的智者。

愚者,被皇帝以明月为饵,永远牵制制肘;

智者,被魏知行运筹于皇权外,保一世富贵安康。

而愚者与智者,不过只一线之隔,谁又说得清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 《白虎通之危》

松了一会骨,齐召已经发出了无匀的呼吸之声,骆平轻轻站起,将一只毛毯盖在了齐召身上,将身上那本《白虎通》拿起,却被齐召一把扯了回来,淡然道:“骆平,着人查一查,绘成此书、在书封上题字的唤做‘骆晦言’和‘周正德’的为何人。”

骆平面色一滞,“扑通”一声跪倒道:“陛下饶命。”

齐召诧异的看着突然有此诡异行径的骆平,坐起身来,透着狐疑问道:“何罪之有?”

骆平稳了稳心神,一拜到地道:“回万岁爷,奴才进宫之前,除了叫骆平,另叫‘晦言’,‘周正德’奴才也认得,是一起做生意的朋友的儿子,奴才闲来无事,受那‘正德’启发,便绘得此等粗鄙之物,求万岁爷饶了奴才不死.......”

齐召不以为怒,反以为喜,摊开书册,一脸欣喜道:“这,这是你所绘所题?”

宫中太监不识字者居多,齐召没想到骆平能识字,还能绘出如此唯妙唯肖的画册来。

骆平点了点头,命小松子拿来文房四宝,在上面郑重的题了“夏虫 不可语冰也,仁者见仁,智者见者。骆晦言。”这些字迹,均是当日他题在书封上的字样。

齐召拿起来比对,果然在未见《白虎通》封面的情况下,骆平写出了诗句一样、字体一样的题字来,此书,出自骆平之手,绝无问题。

而观那“周正德”的题字:“官方推荐,品质保证”,字体歪歪扭扭,似出自孩童之手。两相比较,齐召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书怕是十有八九出自骆平之手,这周正德不过是借了“朋友的儿子”的便利罢了,自然而然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齐召将书册放在案上,思虑道:“此书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安阳公主,成婚一年,附马邵清新,木讷得跟根木头一样,竟然连碰都不碰她一下,怎能传宗接代?朕旁敲侧击的点他,他仍浑沌的不开窍;母后点醒安阳,安阳又过于矜持。你去将画册誊绘一份,夹到返还附马府的奏折中,让那根木头开开窍。”

骆平心中长舒了口气,连连称是,并未接过皇帝手中这本《白虎通》,声称自己能重新绘得此书,算是给皇帝吃了定心丸------认定此书是自己所作不假,防止他心血来潮去查那个莫须有的“周正德”,发现不过是个殷明月的表弟-----五六岁的孩童,从而究出明月来。

而此书,不作他想,恐怕只有向魏知行去索要了,当时,可是魏知行命人将上千册的《白虎通》花重金买了回去的。

......

夜半,夜色冷寂得很,一双小小的脑袋自清心禅院的门扉缝儿探进头来,见巡夜的小沙弥在院中打了个三更鼓,打着哈欠回了禅房,院外的一双小脑袋才复探进了头来。

二人纠结在外,不知当进不当进这院落,一双小脸愁得如同天上惨白的月亮。

“包子”当先一脸愁苦道:“‘花卷’,你确实见娘亲进了爹爹的房中?”

“花卷”对于自己被怀疑好生着恼,斩钉截铁道:“我以鱼籽饼发誓,娘亲就是到了爹爹房中,而且偷偷摸摸的,和前天娘亲给咱们偷肉肉吃时一个模样。”

“包子”忙将手指放在唇边,小脑袋四处探了探,才小心翼翼道:“娘说了,这里是寺庙,馋肉肉、偷肉肉、吃肉肉,不能说出来,否则就见不到爹爹了......

“花卷”生怕连累了娘亲见不到爹爹,更怕以后吃不到偷来的肉肉,忙不迭的捂住嘴,眼现惊吓道:“‘包子’,我们还是回去吧,慧能师傅知道我们跑出来找娘,定要骂我们,还要连累娘亲见不到爹爹了。”

“包子”纠结的看着离自己只一门之隔的娘亲和爹爹,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先回去,明月白天再问娘何时回家,‘包子’好想吃肉肉,没有肉肉,只好明天管爹爹要一串冰糖葫芦解馋好了......”

两个小家伙终于恋恋不舍的回了专职看娃子的慧能师傅那里,算上“包子”、“馒头”、“花卷”,他那里,还有五个被遗弃的娃子,所以天天手忙脚乱,脾气自然也是这相国寺中最为暴燥的。

两个娃子渐行渐远,门外渐无声息。

穿着厚重的棉衣、蜷缩在魏知行被窝里的明月这才长舒了口气,此时才惊觉,自己已经透了一身的汗水,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

幸好,两个娃子还是很省事的,未私自闯入,先行离开了。

看着如临大敌、如逢大赦的明月,魏知行好笑的刮了刮明月的小鼻子,笑道:“我从皇宫回来之时,天色己晚,便没去寻你,你这就迫不及待的来想知道结果了?”

明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佯装毫不在乎道:“我才没有,谁让你和魏炎会讨巧,用糖葫芦讨好娃子们,我只是和‘包子’一样,想吃清心禅院的糖葫芦,解解饿罢了!”

“哦?原来如此.......”

魏知行下得榻来,燃起烛火,行至桌边,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的水。

昏黄的烛光影晕里,水漫出唇角,溢过脖颈,流过喉结,顺着中衣而下,让人不由得口齿生浸,忍不住跟着下咽。

明月只得将被子再次盖了一头一脸,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蓝颜祸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被子忽的被掀开来,罐入了一阵冷 风,随即身子一暖,被更加厚重的被子倾覆下来,男子的唇再度覆住了少女的唇,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漫溢进了腹中,少女错愕的睁眼,脸色红如布染,无比娇羞道:“我又不是娃子,干嘛老喂我糖水喝?”

男子的双手,毫不松懈的轻解着少女的衣带,脸色肃然道:“‘包子’说了,我清心禅院的糖葫芦好吃,如今没有糖葫芦,只能先以糖水帮娘子解饿、解馋了。”

少女娇羞的扯住男子探入怀中盈握的大手,咬着下唇低语道:“别,一会儿‘包子’又来了。”

男子附到少女耳边,轻声低语道 :“陛下已经答应赐婚了,只不过需得三年后完婚。娘子即然‘馋肉肉’馋得紧,相公自然不能让娘子‘饿着’“馋着”,定让娘子‘饱腹’而归......”

“魏知行!!!”

少女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羞于见这个突然画风斗转的魏一夫。

只是,任她再逃也逃不出男子的手掌心,况且,还是她自己送上门来让男人欺负的。

直到“吃饱喝足”,少女窝在男子的臂弯里,轻声道:“慧能师傅的脸越来越臭了。”

男子未做回答,只是将被子的缝隙掖了掖,防止冷风灌入。

“清心禅院多了两个小沙弥巡夜。”

男子仍未做回答,只是将少女紧紧揽在臂弯里。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明月有些娇嗔了。

男子恋恋不舍的自身后将头窝在少女的颈窝儿里,无奈道:“月儿,明日你便搬回‘殷厝’吧,娃子们总不能在这里吃素,我们也总不能在佛祖面前幽会,我每旬可回府一次,到时候再去看望于你。”

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小离别的惆怅,慢慢的溢满了禅房,烛火一忽一闪,如同二人飘忽不舍的心情。

想要缓冲彼此之间的离愁,魏知行想起自己看望姐姐之时,在坤宁宫听侠蓝所提之事,不由好奇道:“月儿,我听侠蓝说,你为庆功宴准备了曲目,煞是好听。只是后来生了变故,所以没有展示成,今夜离别在即,你能给我唱上一唱吗?”

明月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都是侠蓝逼 着我学的,词拗口得紧,还打了小抄,只是刘嘉怡弄洒了茶水,用帕子来擦,那词儿被弄浑了,记不得了。”

魏知行一脸警醒道:“以后离刘嘉怡远些......”抬眼间,见明月一脸的阴暗,才警觉许是明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月儿,你别胡思乱想,我与刘嘉怡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刘嘉怡腹中的娃子也不是我,我敷衍于她, 不过是想利......”

明月摇了摇手道:“不必说了,你们相互倾轧的手段算计,我虽不赞成,但也不会苛责于你,也不必刻意解释给我。至于刘嘉怡和谁交好,与我没有干系,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魏知行轻舒了口气道:“刘嘉怡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若是知道你我被赐婚,说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怕她对你不利,从现在起,魏炎、魏来、秋海棠都留在你身边,时刻保护你的安全。”

“这怎么行?魏炎说你的身子还没有调理得大好,是不可以离开你的。虽然我不在乎,但是你、你姐姐,不都想要魏家的子嗣吗?”

明月小脸一扬,有着前所未有的固执。

魏知行轻叹一口气,不再坚持将魏炎送到明月身边,喃喃道:“好,魏炎留下,我明日便将几个会武功的女子,送到姐姐身边,让高公公、周嬷嬷等宫中老人**,以后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免得你大咧咧的上了当、吃了亏。”

有第三百四十九章 总有一年大丰收(结局)

听说要给自己*下人,个个精明严谨的如同侠蓝般,明月的小脸顿时一皱。

若是身边的人均如侠蓝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思慎密得厉害,怕是自己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否则就被下人比下去了。

明月想要拒绝,却想及魏知行所说的,今后自己所遭遇的刁难与险阻不在少数,需得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有个得力助手却实让自己事半功倍,想及此,明月只好怏怏的闭了嘴。

见明月难得乖巧,男子脸上绽放了笑颜,轻轻揽着少女的后背,在少女耳边吹着气息道:“月儿,明天你便回城了,给我唱唱侠蓝所说的乡间俚曲呗?”

明月娇羞的点了点头,小小的耳根呈现了淡淡了粉色,清了清喉咙,张嘴想要吟唱,蓦然想起自己没记住侠蓝给了词儿,好在调子相同,明月索性按着前世的歌词儿哼唱道:“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到了我的门前呐........”

此曲在前世很是传唱,名叫“探清水河”,很有意境的情哥忧伤小调。

明月唱得渐入佳境,蓦然觉得揽着自己肩头的男子,力道突然重了些,呼吸也粗重了些。

少女不明其意,转过了身子,面朝男子,抬起眼睑,只觉得男子的脸己呈再了暗绿色,说不出的昏暗。

见少女望向他,男子顿时轻眯着眼,眼色里蹭蹭的冒着凉气,似要将人冻死一般。

明月的曲子一顿,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这曲子太过哀伤,不适合二人小离别?

明月讪讪笑道:“嗯,这不是正式曲目,先练练嗓子,下面的才是.......”

明月搅尽了脑汁,将前世看到过的所有网红歌曲掠了个遍,悲哀的发现,除了几首最火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几首。

少女急色的脱口而出唱道:“ 狼烟风沙口、还请将军少饮酒,前方的路不好走,我在家中来等候......”还未唱到第五句,魏知行的脸已经由暗绿色转成了锅底黑。眼中的警告更甚了。

明月省事的闭了嘴,再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魏知行轻眯着眼,看着如履深藏薄冰、噤若寒蝉、不知犯了何错的少女,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小迷糊的月儿,何时才能不惹情之祸呢!?

不过两个随口而出的曲子,便招惹 了两个不能招惹之人。

“日思夜想的六哥哥”,音同“骆哥哥”,是皇城那个如今炙手可热的骆总管吗?

“在家来等候的将军”,是赖在京城不肯离开的风流倜傥的少将军李放吗?

男子叹了口气,因为明月没有回应,所以才会这般的静默,若是听了明月唱的曲子,只怕又是一翻腥风血雨,最起码,李放不会如那日大殿上的轻言放手。

男子暗下决心,让姐姐*下人之事刻不容 缓,同时,侠蓝立即、马上借至明月身边,秋海棠也得过龙去,多两个人看着,自己也会放心些。

男子如葱白的手指,二度去解明月的衣裳带子,少女顿时惊得扯住了带子,惊道:“一夫,你要做什么?”

“你说我能做什么?”男子给了明月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少女的脸顿时红成了染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羞赦道:“不是刚刚才......”

“不够.......”

“啊?”少女慌得蜷起了身子,红得如同被煮熟的虾子,只是仍旧不被放后,直接被重新扯进了男子的怀中。

“你是农女,当晓得一个道理 .......”男子义正言辞,遵遵教导。

“什么?”明月已经由软脚虾,再度软成了一滩泥,脑中一片混乱,已经听不不男子的话语了,只是呆滞着重复着男子的话音。

男子却一本正经道:“农家人有句话说的好,庄稼不得年年种,总有一年大丰收。魏炎努力帮夫君调理身子,你我夫妇二人应该倍加努力才是.......”

“呃......”少女的唇已经被再度堵得严严实实,脑子里己由混乱,变得白茫茫浑沌一片,毫无反抗之力,任由男子予求予夺,只等着迎接丰收之日了。

只是,任谁也不知道,到了最后,纠竟是庄稼种的多,还是丰收得多,怕是一个永远无解的答案了........

........

一晃半年己过,又是一个回府省亲的日子,魏知行本想回府匆匆换了衣裳,便去见明月,在府门口却是被刘万凌所拦。

忠诚的侍卫面色通红,讷讷的指着府门旁的马车道:“魏大人,我家小姐想见你。”

魏知行冷漠答道:“不见。”

转身下马,拍打门环叫门。

马车中的女子心下一黯,暗暗在娃子屁股底下狠狠掐了掐,那娃子哇哇痛哭起来,女子挤出了两滴眼泪,这才抱着娃子下了车,冒着春寒料峭,走到府门门前,走到魏知行面前。

女子孺慕的用脸贴了贴娃子冻得通红的脸颊,撩起眼睑,看着魏知行哽咽道:“行哥哥,你怎能扔下我和思行,与小小农女订亲?我们娘两儿以后怎么办?”

魏知行叹了一口气,在女子以为她心目中永远的行哥哥回心转意之时,魏知行己经转向刘万凌,摇了摇头道:“我若是你,定不会瞒着刘相爷带她来此。”

魏知行又将脸转向刘嘉怡,连看都不看她怀中冻得小脸发红的娃子道:“我若是你,定不会带着一个别人的娃子四处认爹爹。”

刘嘉怡心头一凛,神色一慌,将娃子扔给了身侧的刘万凌,刘万凌慌乱的一把接住娃子,亲昵的哄着小小的人儿,脸上的神情竟说不出的满足快乐。

女子泪水扑籁籁的落了下来,较之前情真意切的许多,伸手一把扯住了魏知行的衣袖,万分愁苦道:“行哥哥,你早知道我们的亲生孩儿没了?冒领他人孩儿之事,是我爹授意的,但我对你的情是不变的,娃子没了,我们以后还会再有的......”

魏知行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当年的女子何其美丽,如今被欲念倾轧得,只剩下满眼角的鱼尾纹,满眉梢的愁绪,满鬓发的沧桑。

魏知行将刘万凌怀中的娃子接了过来,此时的刘万凌,不知所思所想,面色呆滞,哪里还有先前抱着娃子时、一脸幸福洋溢的模样?

魏知行抱过孩子,对女子斩钉截铁道:“刘小姐,这娃子我收下了。只是,你不是这娃子的亲娘,我不是你腹中那个娃子的亲爹。”

魏知行转向一脸呆滞的刘万凌道:“你,也不是这娃子的亲爹。你的娃子,早在半年前,就没了,这个,不过是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的,从此以后魏某可代为收养。”

府门己开,魏知行抱着娃子进入,头也没有回,毫无留恋之色

刘嘉怡凝滞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认识了二十年的侍卫,却似从未认识过一般,喃喃道:“行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我腹中娃子的爹爹是什么意思?”

刘万凌痛惜的点了点头,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魏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个娃子,早在半年前就没了,你为何还要找一个替代的娃子......”

刘嘉怡飞快的扑了过来,拳头如雨点般狠命的砸在了男子的胸口上,声嘶力竭道:“刘万凌,你罪该万死,我是堂堂相府小姐,岂是你一个卑贱的侍卫所能觊觎的!你凭什么毁了我的清白,断了我和行哥哥的情缘!我是不会生下你的孽种的,绝对不会......”

刘万凌满眼通红,颤抖着手指着刘嘉怡道:“如果是魏知行的孩儿,便欢天喜地的生下来;若是我刘万凌的孩儿,便活该不能来这世上走一遭吗?”

刘嘉怡近似于崩溃道:“你凭什么和行哥哥比,你连他一个脚趾头也比不上......”

刘万凌的心登时如白瓷瓶受了撞击般,生生的碎成了无数片,多年的希冀终化成了齑粉,不复存在。

刘万凌眼睛赤红赤红的,如娇阳似火,将人焚成灰烬,似暗夜冷寂,吞噬着人的灵魂。

刘嘉怡心里不由发怯,语气斗转,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怎样让行哥哥回心转意?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能便宜了那个农女......”

“好。”刘万凌眼色如墨,陈寂道:“你上车,你带你去找。”

刘嘉怡破涕为笑,欢喜的爬上了马车,刚放下车帘,颈子便是一痛,不省人事。

刘万凌跳上车辕,亲自架着马车,向西城门狂奔而去。

一向怯懦的侍卫终于做了他一直想做不敢做的事情,他要让她,把不想生下来的、他的骨血统统还给他。

一年还不清,他便一年不让她回京;五年还不清,他便五年不让她回京;一辈子还不清,他便一辈子豢养着她。

让她这个“堂堂的相府小姐”,永远逃不出他这个“卑贱”之人的手掌心。

车厢内,女子额头微蹙,似是满怀心事,此时的她,尚不知道,她自己未来的命运几何。

更不知道,她越是挣扎,越是迎来男子的报复之心。结果,如同刍狗般被那个人豢养了一生一世,成为了十一个孩儿的亲生母亲,而他们的父亲,均是一个叫做刘万凌的狠戾的男人,豢养了他们母亲一生的男人。

而堂堂相府小姐的父亲、母亲,于相府小姐失踪后的第二天,向外宣称刘嘉怡病殁,卒年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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