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 xp1024.com
《朝天阙》


楔子

烈日,酷热。

他被无端端推搡到楼顶上。

三十层高楼的天台,他们开阔地站着。

他的对面是十几名精壮的汉子,阳光晒得他们的墨镜齐齐反光。

对话,还是对峙?

他有些纳闷,明明才是四月节气,怎么这么大的烈日骄阳。

“苏楚澜!”对方领头的先话。

他叫程度,胖的脸形撑得那副墨镜像是镶嵌在他肉里。

“考虑得怎么样,事成之后给你个人三十万的酬劳。”

“程总对人不是一视同仁嘛。”

苏楚澜撇过一笑,白净而硬朗的嘴角。

程度略微低头思忖,一咬牙道:“就五十万!你和王袁一人拿五十万,这个项目就这么说定了。”

平淡而无表情,苏楚澜没答他。

他看了眼楼下掩映在绿荫里的城市,在某处绿里,似有着梵音隐隐和着凉风轻送过来。

他正色道:

“王袁她答应了你们算什么!这个项目我跟了客户大半年,你们跟王袁这样里应外合巧取豪夺,太没有商业道德了吧。”

程度的肉眼挤出个缝,从墨镜的边框瞄他:

“商业道德?废话什么,你答不答应?”

苏楚澜看他一眼:“废话!我不答应!”

程度向左右一示意:“给我抓住他,不信治不了他。”

说话间,左边手下率先出手,拳头疾风,忽的朝苏楚澜脸上挥过来。

他腰往后一闪,让拳头从面前滑过,等他的侧身暴露在自己眼前,祭出一脚实实在在踹在他的腋下。

听得哎呀,便见那人自顾自用他的身体去画抛物线了。

右边的胖子是个谨慎的家伙。趁苏右边虚着,飞杀到面前,手上赫然在阳光下闪着亮,是把匕!

借着前一脚的余力苏楚澜跳了起来,双腿轮轴般闪电互换,脚抡砸下来的时候那家伙的脖子出来皮质的肉响。

肥硕的脸,转眼间,清晰地变了形,很利落地完成了着地。

后面的人在忌惮中被接二连三地放倒,他们让他打出了快感。

直到放倒最后一个时,苏楚澜才觉,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程度逼到了天台的边缘。

程度摆出副决战的架势,西装脱下,领带扯掉,扣子松开

苏楚澜停下来看他煞有其事的准备工作,看着像场表演或是钢管秀什么的。

“嘭”

头部像是颗垒球般被重击!瞬间苏楚澜就觉得自己的脑壳开始充血膨胀,像是要炸裂一样。

这是怎么了?!

然而身体已经失去重心,不由自主旋转起来。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偷袭他的人,是王袁!他的同事,项目的出卖者!

王袁不知何时钻进了天台。此刻,慌张惊恐的她已经把手中的长铁锨扔到了一边。

在苏楚澜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的惊恐定格。

程度瞅准时机朝他的胸口狠狠踹出一脚,他的身子翻过栏杆向楼下坠去

下坠中,苏楚澜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感到恐慌。

这种感觉像是一次脱的飞跃,或是一种飞鸟决绝的姿态。

甚至,有种仪式里的快感

他竟然拿出了裤兜里的手,手上攥着一只接通中的手机,客户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喂,喂”

微笑中,他仰面朝着栏杆边的程度他们说:“再—见!”

死亡原来这么神奇,在没有听到自己预期中的“嘭”一声之前,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沉沦,好像化开一般,又像被破碎成无数

无数的颗粒,散开,散开

意识消亡

他再也没有感觉,最后的意识仿佛一颗晶莹的舍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叮”地闪亮了一下,随即煙灭。

有人仰望大楼的高空,一只巨大的飞鸟姿态绝美地翔过头顶。

不复踪影。

“本台现场报道,二十分钟前有人目击一男子从楼顶坠落。然而我台记者赶到事现场,却看不到任何人员伤亡痕迹,更没现所谓坠楼者本人。只是有人在现场现遗落手机一只。具体事件真相,请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后脑的疼痛还在,隐隐如潮水来袭。

这是何处,黑暗得无法自视,阴间地府吗?

山路崎岖,人影、树影、山影。墨色丹青一样,俱无声息。

隐隐约约中,山路上盘亘的全是人的心思,欢喜和忧愁,暴戾和婉约

他随人流只顾向前。

脑后的疼痛又一阵传来,他皱了眉头,身后却有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手上有一把刀。

“砍了吧,再疼就砍了吧。”

他大骇,一惊吓,汗便激灵灵淌了下来。

醒了,吓醒了。

他下意识往后摸了摸后脑勺,却摸到了一个髻!

谁的?自己的!

苏楚澜睁开眼,面前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自己却是醒在一张红木雕花的牙床上,轻纱罗帐,红衬青里,竟然弥漫着一种清幽的女儿香。

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古意盎然的屋子,对于屋外的丝竹嘈杂,屋内却被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隔成了一个幽静的世界,屋角燃着素净的兰香。

床榻旁的精致妆台,钮铜镜,木粉盒,象牙白梳

自己还活着?对啊,不然刚才怎么会做梦!

难道是部古装戏的场景,我被摄制组救了?苏楚澜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弄笑了。可青天白日的,自己摔下高楼,哪里来的古装戏摄制组呢?

脑子里全是迷惑,自己却又活生生躺着!

挣扎着坐起来,他觉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对襟内衣,还是盘花扣!再看床榻旁的椅把挂着一件水青色内襟,黑纱的长袍。

老天,自己的衬衫和长裤哪去了!

他不觉得苦笑一番,自己实在像名演员,失忆的演员。

实在搞不清就唯有起来四下看看,帮作回忆吧。

起床将就着穿上长袍和系带的裤靴,竟然非常合身,像是量体定做的一般。看来这种待遇,自己不会是个跑龙套的,最起码也该是个男配角。

屏风后是一道珠帘的门,掀开珠帘,苏楚澜施施然走了出来木质走廊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扭头看他,脸上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便嚷嚷叫唤开了。

“哎呀,他醒啦!”

那细长拔高的声线把苏楚澜吓了一跳。

这么大声,是要唱戏还是怎么着?

那丫鬟明显不是叫给他听的,循声而来是一位女子。因为还未曾到跟前,他便在环佩叮当里闻到一阵沁人的粉香。

轻敷粉的雪脸。峨眉淡扫,如花的娇颜上点了朱唇。

一位年方二十,倾城国色的女子。

这女子提着花样翻飞的裙裾已经急促赶到他的面前。

见他这幅模样,女子面露嗔怪色,伸出玉白如莲藕的细手三两下就把他推进屋子里去了。

“这身子还没养好,起来瞎跑什么!”

他懵了。

第一章 重生.烟花楼

不得不承认的是,苏楚澜好色。

在写字楼、酒吧的艳遇数不胜数,可他个个记得,更别说这样国色天香的,简直是“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可自己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她是谁,戏里的搭档?

“你是”

“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那女子仔细打量了苏楚澜半天,看他不像是装的,便恨恨地道:

“那帮家伙下手也太狠了。这一砖头敲得,足睡了三天不说,醒来都失忆了。”

一张俏脸恼得红:

“天杀的!”转脸问他:

“不会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刘驰驰”

“刘驰驰,你说我叫刘驰驰!”

苏楚澜跳起来,顿时觉得事情开始严重了。

“真的失忆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女子紧张得好似这事是生在自己身上。

“别急,别急,你慢点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我。”

苏楚澜只有先安抚了这女子的情绪,然后让她告诉自己经过。

接下来从这女子的诉说里,他终于知道:

这是大唐僖宗乾符原年的长安城,自己叫刘驰驰(这名字是怎么起的,搁到公司里会被人笑话半天)。一名悼唱诗人,就是给做丧事的人家里唱悼诗(这是什么职业,有职业规划吗)。关键自己做得还挺成功,声名不小,可谓名动长安,被世人冠以-—“凶肆歌者”的称号(这称号也太逊了,护花使者都比它好听)。

而眼前这名女子,跟自己素有旧识。乃长安城平康里坊鼎鼎大名挹翠楼的孟小仙。

此处即是挹翠楼!孟小仙的闺房。

刘驰驰平日里好在这坊间买醉寻乐,和这位小仙姑娘混得又熟。一旦喝酒贪杯醉倒于这街头巷尾之时,多是这位小仙姑娘请人搭扶回来,于她房里醒酒。(自己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货色的)

前晚又次喝醉,于街市中和一帮纨绔公子起了口争,动起了手脚。这帮人领头的就是神策大将军田令孜的义子田桑榆。自己虽身手了得,但一来自己已喝得近于烂醉,二来对方人手众多,所以遭了对手暗算,被一青石砖拍了脑袋,就此晕倒,直至今日方醒。

真是一个烂到家的故事,可惜主角是自己!

苏楚澜听得头晕,呆了半天说:

“对不起,让我再睡会。”倒头便睡。

睡了一个时辰,苏楚澜再次醒来,他绝望地现那套行头仍旧穿在自己身上,粉脸娇颜的小仙姑娘仍旧关切地坐在床榻前。

他方寸已经乱了,几乎绝望地对小仙说:

“你变个铜钱我看看。”

孟小仙狐疑地看看他,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几乎一抽屉的“开元通宝”。

苏楚澜这才一头仰面栽倒床上。

老天,自己竟然真的穿越了!

他心里一阵唏嘘,老天给了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却把自己扔到了唐朝,还是唐晚期的乱世。

熟悉历史的他知道,乾符元年,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一年该是李克用杀大同节度使叛乱的年份了。

从这以后,李唐的江山就该一步步往五代十国裂变了。

苏楚澜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你把我摔到这乱世,是要我扶世济民,还是教我做一只即倾大厦下的蝼蚁呢?

孟小仙的云鬓靠近他的脸,希望看懂他呆的表情。

半晌,苏楚澜无奈一声长吁,权且做了这个刘驰驰吧!

楼下一阵鼓乐喧嚣,丝竹声不绝于耳。

小仙忽想起什么,慌忙站起身来,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云鬓髻。

他不明就里地望着她一番手脚忙碌。

“怎么了?”

小仙对她一笑:

“忙你的事倒险些忘了我的大事,鸨婆子要骂死我了。”

刘驰驰纳闷的问:

“什么大事?”

“知道你也不会关心的,全是那帮达官权贵无聊至极,弄出来的什么&#o39;文酒之会&#o39;,无非是找个由头喝酒寻乐子罢了。”

“文酒之会?”刘驰驰心里一思忖,有点印象,这是晚唐盛行于达官权贵中的一种以文会友的娱乐方式。常常在这烟花之地选一花魁作为文酒之会的主持人,也称作“都知”。召集各方权贵要人聚集一堂,聊以坊间趣事,品温香赋诗词,美酒勾兑牢骚,麻木乐趣而已。

“今日是选都知之时,各楼当家花旦无不倾力表现想争夺这个名号。要是鸨妈子知道我这么怠慢,必要骂死我了。”

“那你快去啊”

“知道了,我打理好了就去。”

刘驰驰突然念上心头,说道:

“来,我赋诗送你吧。”

“送我诗?这可稀奇,平日你的诗都是送给亡者的,今日怎突奇想要送我一?”

这话说的刘驰驰一脸的汗,他竟然忘了自己“凶肆歌者”的名号了,也罢,自己才情出众,助她一吧。

“霓裳余音大明宫,香影不恋马嵬冢;

山河啼血旧人家 ,一年一度海棠红。”

吟完,刘驰驰自为得意看向孟小仙。

小仙边走边低头复吟:“霓裳余音”,随即落珠帘下楼了。

片刻,楼下一通清锣,有司仪宣布:“本届长安城花魁之选开始!”

乐声响起。

刘驰驰方才讲话多了,后脑又是一阵子晕晕乎乎,此刻正好伴着丝竹声睡去

约到黄昏时分,刘驰驰睁开眼,睡意未褪。

朦胧中屋内烛影婆娑,孟小仙款款坐于榻前正凝视自己,眼神脉脉。

见自己醒过来,俏脸一红说道:

“方才的花魁之选,我凭你所作之诗摘得今年&#o39;花魁&#o39;之冠!”

“真的?”

“当真”

他不顾头部的隐痛,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么不小心,我把历史小改了一下!

帮了美人,美人自然有佳肴相谢。

吃罢了孟小仙亲自做的精致餐点,刘驰驰觉得口中犹有余味绕舌。

唐朝的餐饮如此精致尚口,用饕餮恐怕都辱没了它。

没有现代的餐饮比较倒也罢了,这真比较起来,恐怕现代的餐饮欠缺的不止是神韵而已。

贪晚于美人闺是极不合适的。他起身告辞,但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孟小仙送自己回家,理由当然很“堂皇”,自己的确忘了家住哪里了。

黄昏的长安城,安详而繁忙,坊间、市集处处传来稻米酒香。人从熙攘,车马悠闲,时光在初上灯的古老街市悠游,一日交付于光影。

马车是轻驭之驾,驾车的小伙儿家里就开着这长安城最大的车铺子—“崔家马铺”。他驾着车带着一面庞的黝黑笑容,身手矫健而细腻,可见这驾车也是一门手艺。

刘驰驰看着他驾车,就想自己机动车B照估计在这里也不好使了,古时这驾马是不是也该有个驾照什么的。

一旁孟小仙看他“扑哧”笑了,说道:

“不会驾马也忘了吧,当年乐游原上的马球盛会,你领衔的乐坊队可是荣膺第二名呢。”

“第一是谁?”

“当然是当今皇上领衔的宫廷队。输那一球是你明显让皇上他们的,不是吗?”

刘驰驰未曾开口,驾车的小哥倒叫起来了:

“哎呀,原来今天我这车乘的是&#o39;凶肆歌者&#o39;刘大少爷啊,荣光荣光!”

刘驰驰赶紧恬着一张脸说:“过奖过奖。”

车厢的暗处脸上羞出了汗。

(注:唐僖宗李儇是一个热衷游乐的皇帝。他喜欢斗鸡、骑射、剑槊、法算、音乐、赌博,玩乐的营生他无不精妙。他对打马球不仅十分迷恋,而且技艺高,他曾经很自负地对身边的优伶石野猪说:“朕若参加击球进士科考试,应该中个状元。”石野猪回答说:“若是遇到尧舜这样的贤君做礼部侍郎主考的话,恐怕陛下会被责难而落选呢!”)

车马三弯两绕,停于一处桃花院落,孟小仙轻盈下车说道:

“到啦,你的寒舍。”

第二章 君,主陌者

寒舍不寒,还有一个不小的院落,桃树掩映,绿里人家。

他四下瞻顾着下了车,一脸的饶有兴致。也是,对于那个苏楚澜,在大唐长安有个家岂不是很有趣的事。

孟小仙双手交错面前,撅了撅嘴。

刘驰驰回头看看她:“怎么?”

孟小仙问道:“不请我进去尝尝今年的春茶?”

他挠挠头,实在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家是什么状况,万一吓着姑娘怎么办,再说,自己也想一个人待着,通过这个“家”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天色都这么晚了,姑娘再晚回去会让人担心的。改日,刘某一定净扫蓬荜,恭迎芳驾。”

“好吧。”孟小仙倒也没往心里去,一扭身子上了那后面的马车。

那姓崔的后生倒也知趣,竟然候着一直没走。

他一扬手,正打算来一句“see you 1ate ",话到嘴边,急忙吞下肚里。

就此招招手,目送马车远去。

待马车走远,他转身推开了夜色里黑漆漆的门扉。

如此娴熟,是因为他相信书上所载的“古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民风”。

果真是如此,真叫现在人汗颜不已。

屋内无灯火黑漆一片,倒是堂屋中间通过那窗棂淌了一地的月光。

他定在那里片刻,待适应了屋子里的黑之后,便径直走到门一人高的橱柜跟前,双手摸索过去,一边自语道:“烛台呢,烛台在哪?”

说话间双手并掌闪电般切向橱后,一人影顿时被逼现了出来。

此人身形不高,但反应急,身子一晃已闪过掌风,但已被逼到月光光线之下。

但见此人大约二十多岁,一身绛紫锦袍,目光沉着,即使被逼现身但面色也无慌张之色。

刘驰驰突施身形欺近其身,抬掌便袭。

那人在刘驰驰连番进击之下,已略显仓促。一边双掌格挡,一边轻喝道:

“停手,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刘驰驰掌风即停,黑暗中拿一双闪亮的眸子盯住对方:

“你是”

那人边整理衣衫边走了出来,用桌上火石点燃火烛,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他锦绣外套下一件团花束身短袍,目光神如鹰鹫,看着刘驰驰道:

“你竟然不记得我是谁?”

刘驰驰摇摇头,心说:m的,不止是你,只要是这个朝代出现我一概不认得。

“我是王建!大唐卫将军王建!”

王建,哪个,该不会是五代前蜀的开国皇帝王建!我去,老天你要考验我也来得太快了吧!安排个前蜀的皇帝到我家偷东西?太狗血了。

可是唐僖宗年间的卫将军还会有谁?只会是后来的前蜀皇帝王建!

“啊”刘驰驰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看来那一下子真把你砸白痴了。田桑榆那狗东西,看我怎么整死他。”王建走到桌前,恨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

看他还愣着,他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王建眼对眼和他对视了一下。

“不对啊,方才我还见你跟孟姑娘腻歪着呢,你小子不是跟我装吧?”

装?我还敢跟你装!刘驰驰心说,你现在随便拉个民妇过来说是我妈,我都敢认她,你还觉得我装。

他挠挠头憨怯的一笑道:

“我确实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早些时候在挹翠楼孟姑娘提醒我来着。”

“好吧”王建叹了口气:

“看来我今晚有事做了,我得给我王府第一陌者重拾一下他的记忆了。”

刘驰驰看一眼新点的蜡烛。

“这蜡有得烧呢,你且慢慢讲吧。”

王建收住要笑的表情,白了他一眼道:

“普天下的陌者,就是我的影子杀手!”

“六年前的五丈原一战,你只身救了我。那一年,你十八岁。你遇见我的时候,刚给你的干娘守坟三年出山,孑然一人四处游荡,却空有一身武学,只靠给人唱悼诗为生,朝不饱夕。至于你的武学嘛,有说是你干娘所教,有说你遇到宫中奇人所教,有说你是公孙大娘一脉的弟子。反正你跟公孙大娘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你随身带的&#o39;绿袖&#o39;剑。”

王建说着话,自顾自走到茶柜前,相当熟练地取出茶叶泡上了一壶香茗。

看见刘驰驰疑惑的眼神,便笑着道:

“疑惑什么,你这里不让任何女人过过夜,我倒是常来,你什么习惯,我比你任何一个女人了解多了。”

说着自顾地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接着道:

“从那以后,你做了我门下陌者。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坚持还做你唱悼诗的行当,我也随你了,想来也好掩饰你的身份。但生此次姓田的伤你之事后,我要你今后不许再在坊间放荡。你的命要比那姓田的贵上一百倍,以后只有你杀他的份,绝没有他动你的可能!”

此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刘驰驰不得不点头答应,随即他问王建道:

“那你呢?”

“我是你老大!”王建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口中唾沫星子险些喷了刘驰驰一脸。

“这个我知道”刘驰驰在面前胡乱抹了两下,像是真有漫天飞沫那么回事。

“看来你没全忘掉”王建瞪他一眼,语气一转:“我还是你生死的兄弟,好吧。”

刘驰驰料定这一点,翻遍全唐书,这个朝代没几个白眼狼的。你都说我救了你一命,怎么能不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好到怎样,可以抵足而眠的那一种?”

“当然”王建果然道“不然你怎么总说我身上有微微的胡味。”

“什么微微的胡味,那叫狐臭,胡人嘛,免不了的。”刘驰驰不在意地说。

“妈的,什么胡人,我是地道汉阳人好不好,倒是你的身世是个诺大的疑问。”王建反驳他。

“啊哟,既然可以抵足而眠,那关灯睡吧。求你了,今天经历太多事情,我穿累了,睡吧!”刘驰驰真的打个哈欠,倒床塌上了。

王建把他往里挤了挤,然后和衣躺下。

一会又纳闷地坐起来道:“什么穿累了,你说什么话?”

“穿越,哎呀,解释了你也不懂,快睡啦。”

“噗”伪刘驰驰在唐朝的第一天随扑灭的烛火而沉入酣睡的夜里

第三章 有人,阴晴不定

破晓时分的长安城沐浴在金黄的光感里。

刘驰驰眯缝着眼迎着越过窗棂照进来的泼辣辣的光,右手在床上扑腾扑腾着找手机,手机没找到,摸到一把阴森森的剑,剑身旁有张素宣信纸。

信纸上历历隶书:用完晨食,即至安仁坊旧宅见我,建字。

回头一看,身边已无人影。

原以为南柯一梦可以重回现代,想不到还是醒在这大唐长安的清晨,怎么办,连个时差都不知道怎么倒。

荤头素脚地下床,着装齐整,再把那把铜光锃亮的剑佩于腰际,穿上极不习惯的皂靴,倒像个村妇第一次穿上高跟鞋般地出了门。

找热情的赶车大叔要了一张纯手绘地图,刘驰驰雄赳赳跨步走在了大唐的版图上。

雄赳赳归雄赳赳,就是有点裆下露怯,这年代没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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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坊的旧宅坐落在一片灰色民宅中间,有着白色的高额墙体和显眼的一溜沿青色的瓦当。

一位和善面容的老人家给刘驰驰开了门,并亲切地称呼他“刘爷”。刘驰驰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嘴就问:

“您是?”

那老者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

“喔唷,你瞧瞧,我忘了将军说起过你的事。在下姓孙,你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孙管家吧。”

“孙管家,多谢。还得麻烦您帮忙引一下路。”

“这是应当!”

两人谦让着走进大门,由孙管家在前面带路往书房走。

孙管家刚背过身,刘驰驰的脸瞬间变为严峻,结着冰凌的眼神盯住管家的背影。

这绝对是个高手,掩了身份的高手!什么原因让他在这里当管家,难道他也是陌者。

唉,可惜弄不到一把枪来防身,此间高手真多啊。

此时的刘驰驰,光被大唐天下崇武的风气吓到,可还没有意识到他身体里流淌的公孙家绝艺是多么的强大!

王建的书房几乎透不见阳光,可被烛火映照得通亮。王建的身影掩在几个书架之间不易被觉察,直到孙管家通报了声:“少爷,刘爷到了。”

刘驰驰这才现从一张被时光沁色得暗哑的太师椅上站起来了一个人,他认识,是王建。

王建朝他微微一笑道:

“睡得不错吧。不是说你的功力也退了吧,我起身走时你竟然一点未察觉?”

不等他说话,王建又说:

“跟你开个玩笑。我理解,你头部受伤需要休息。”

孙管家扶过一张茶歇,王建端上一盏递到刘驰驰面前:

“清茗,润润肺。”

手突然一滑,电光石火间刘驰驰突然出手,稳稳把茶盏接于面前,滴水未溅。

“嗯,反应还是迅疾,没随你记忆跑没影。”王建满意地点头。

刘驰驰这才明白王建是在试探自己。

稍歇,王建正了正色,略微靠近刘驰驰道:

“我们的机会到了。”

刘驰驰有些纳闷:“我们的机会?”

“是”王建看着他的眼睛道:“知道田桑榆是谁吗?”

“叫人用青砖偷袭我的那个?”

“嗯,他还是神策军大将军田令孜的义子。”

刘驰驰道:“听起来来头不小哦。”

“何止来头不小。”王建一动不动盯着刘驰驰眼睛道:

“知道普天之下,谁的权倾朝野吗,谁真正掌握着这京师地区戍军的兵权吗?田大总管田令孜!”

“田桑榆就是田大总管的义子,也是他的内侄,因为他身为宦官,所以这个义子是从他兄弟那边过继来的。”

王建说完这些,接着一字一句地问道:

“怎么样?你敢杀了田桑榆那厮吗?”

刘驰驰心里本来就一万个无所谓,老天既然给了他一个杀手的身份,人尽其职呗。

想也没想他果断答道:

“这厮必死!不要王爷你说话,就凭那一青砖,他命就该倒数了。”

刘驰驰看到王建竟然松了口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一巴掌拍在刘驰驰的肩膀上,倒把刘驰驰吓了一跳。

“兄弟,就等你这句话了”

王建眼光随即柔和不少,只听他说:

“本来怕你经历此事性情变了,畏于田的位高权重会闪烁言辞,我已准备好一旦你犹豫”

王建直起身子,自顾地拍了一下掌,书房四周的黑色帷幕里顿时涌出十几号盔甲锃亮,仆刀在手的兵士,度之快,刘驰驰的手下意识就按在腰间的剑上。

王建用手势止住士兵,让他们退出去,然后笑着拍拍刘驰驰执剑的手道:

“这么看我是多虑了,午间我陪你吃酒,为兄给你道歉。”

刘驰驰心都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我没有犹豫,否则我的唐朝之旅就变成一日游了。

卫将军府的后花园。

入莲亭果然别致,水之一隅,断荷中央。

酒是烧白,竟然有陈年绿如此精品的烧白。刘驰驰抿了一杯,入口绵甘,回味怡然。

王建看他陶然的样子,调侃他说道:

“怎么着,看样子想斗酒诗百篇啊。别,千万别,你那秽诗,别污了我花园的雅致。”

“就你这&#o39;萧瑟春冷残荷亭&#o39;的花园,你就别浪费我的诗兴了”刘驰驰突然话锋一转道:

“你给我细说说这次刺杀任务呢,我可不想第一次开不了张。”

“什么第一次,你光在我这里六年,就刺杀了二十五个对手,无一不是一击毙命的,都没浪费过你第二刀。”

“哦,我说的是这次头部被袭后的第一次。”刘驰驰连忙解释。

“这差不多,想不到也有你刘驰驰担心的。”王建感叹一声问道:

“知道&#o39;文酒之会&#o39;吗?”

“知道一些。”刘驰驰是真知道,而且本届文酒会的“都知”还是他助选的。

“明日文酒之会,田桑榆定然会去挹翠楼捧场,届时平康坊一带将会布置重兵,严查身份。你没有请柬,唯有想法混进去,找机会结果了他”

王建一脸严肃。

“难度这么大,能再找机会吗?”

“不行!”王建逼视他,眼光斩钉截铁。

“我开个玩笑。明白,我得想个办法。”刘驰驰对王建幕后藏兵的事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王建微笑着举杯道:

“预祝!”

第四章 毁了,文酒会

醉意阑珊时,华灯著于天街。

刘驰驰两脚如履云里,一步实一步虚地晃向平康坊。但醉酒好像是刘驰驰的习惯,不是苏楚澜的。

刘驰驰不清楚,大唐夜店里的鸨婆是不是都喜欢用不同的眼光看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眼光里有嫌弃的意思呢。

不等刘驰驰张口,楼上“噔”“噔”“噔”就跑下一个丫头拖着刘驰驰往楼上跑,刘驰驰一看真是昨日见到过的孟小仙的那个丫头,心里明了便跟着上楼了。

身后就听那鸨婆哼了一声,嘀咕着:

“每天不好好准备,就了花痴般的等着这给死人唱诗的,明儿最好不要丢我的脸。”

那丫鬟笑着把他推进孟小仙的房间,便落下珠帘离开了。

灯火摇曳中,一人白脂红妆,绝美颜容。

驰驰一时心猿意马,脸上各种笑容,心情如同伏天饮冰,通透着上下就两个字:舒服。

醉意袭来,驰驰把持不住困意,竟然倒榻睡了。

小仙儿一脸嗔恼,直怪:

“酒灌多了又犯这个死相。”

说毕,还是扯上被角给他盖上。

夜半醒来,驰驰只觉得身旁一阵幽香袭来,温软在怀,触摸处肌肤如缎绸,凹凸深浅,自己竟然又醉化了进去。

真叫得:红颜入梦识白马,不问生死温柔乡。

夜光天长,春梦无痕。

刘驰驰倒不是醒于春晓鸟啼中,而是被一阵鼓乐吵醒。

睁眼咫尺,一张容颜明眸,桃花红晕地不声望着自己。

再看她我两幅新鲜生白的身体兀自还粘在一起,一阵羞意,连忙找话题解嘲:

“今日什么日子,这般吵闹?”

小仙儿覆于他肩膀,挠痒般在他耳边低语道:

“今日文酒之会,鸨妈催过我两番了。”

驰驰问:“那你怎不去呢?”

小仙一脸红霞,嗔怒道:

“被你缠着,我怎的脱身?”

说完起身坐于妆台前打理起来,那丫头听见声音,也掀帘进来帮忙,抽空向刘驰驰吐吐舌头。

刘驰驰一脸狡诘,喃喃道:“睏,还想睡。”

小仙笑笑道:“那你就睡吧,这会要开到晚间,我当完都知就回来。”

刘驰驰脸露萌色:“不要,我要你陪我。”

丫头都笑醉了。小仙抿嘴笑他:“这大的人了,还小孩样。”

一会,丫头陪孟小仙整理完毕,站起身的是一个香裾云鬓艳光国色的孟小仙,带着一袭沁人的花粉香便掀帘下楼了。

出门前,小仙特意叮嘱刘驰驰:

“不得出去,到时被侍卫看到会撵你出门的。”

刘驰驰乖巧般答应,倒头又睡去。

暮寂钟声,远山逾远。

楼上光影暗却,刘驰驰的身形跃然而起,机警贴于墙廊上往楼下观望。

挹翠楼的大厅早是人满为患,峨冠礼服、衣香云鬓出入不绝。

原来能出席这文酒之会的多是有身份之人,尤以高官公子、晋门簪族为主。

刘驰驰“咦”了一声,他看到在熙攘人从中一个白衣轻裘的男子身形神情俱与他人不同。

此人神情孤傲,孑孓一人独坐于众人之外的廊檐,楼下无人留意此人的独意,可从楼上俯瞰众生堆里,此人孑然出众的气质彰显无疑。

一通醒场鼓声之后,楼下顿时鸦雀。报场司仪随一声磬音,报出本场都知、长安城第一花魁孟小仙的名字,全场雷动、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曼妙丝竹,全场彩带纷飞,一班童子、仕女簇拥着孟小仙出现在大厅中央。

小仙娉婷站在大厅的彩台之上,一番谢礼后款款入座。

“暇来酒风入长安,关山春妩藏翠楼;喜君一盏别铜雀,千里婵娟共相思。”

一曲吟罢,场内喝好声四起。

“果然明眸皓齿、倾城颜色,鸨妈,把她请来我这间斟酒,本少爷喜欢这款。”大厅里但闻得有人狂语声,不见人影。

刘驰驰听得这声音嚣张,已急辨别出这声音来自正对花台的“霓裳”雅间,但隔于帘门,只见期间稍有人影动作,但不明其人。

楼下早有人对此狂语愤慨不已,一锦衣白面少爷模样的走了出来,一副怒不可抑的样子当场骂起来:“谁这么张狂,不知道你家廷尉张家公子在吗”

话音未完,刘驰驰只见那“霓裳”雅间的帘门略是一动,一道人影窜出,直至廷尉张家公子跟前,出手如爪,急锁住张公子咽喉,教他叫唤不出,另一手也疾如闪电照直在他脸上抡出个响来,然后一用力把这倒霉的张公子扔飞了出去,真砸在厅柱上,顿时吐出口血来不得动弹。

这一切生于瞬间,厅里在坐的和张公子的手下都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惊得一声不敢叫唤。

一番沉寂之后,到底是孟小仙见识得场面,站起身来,遥遥对着霓裳厅微身万福,拿起一盏酒来向那方向稍稍举杯道:“田大公子抬举妾身了,妾身才德平庸,蒙公子入得贵眼,我借这水酒敬公子一杯。”一杯端平为敬,稍仰玉颈一口喝干。场内顿时雷动哄然。

稍息,霓裳厅中一人带着讪笑回道:“玉人之酒,哪有不喝之理。”

语罢,一蟒锦缎跑得面色苍白男子掀帘举面走出。

刘驰驰看得真切,一个瞬间人已疾跃出房间,身在半空,绿袖出鞘,化作一道闪电般,“嗤”从那锦袍男子跟前掠过。

不败纪录!

那男子突停了下来,眼神里忽然闪过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仰头,一道血线从他白皙的脖子里激射出来,诺大身躯訇然栽倒!

孟小仙看个正着,心便随刘驰驰腾了起来,我的男人,竟然是个盖世英雄!

暮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张滑稽而苍白的脸色,它已没有活色。

一切皆生在须臾,刘驰驰一击命中之后背朝大厅,一脚点地,正待腾身出去。身前的霓裳厅里一阵杯碟落地之声,从帘门里就飞蹿出一道黑影,势大力沉,带着凌厉的掌风,如鹰鹫一般向刘驰驰胸膛抓过来。

此人出现得突然,令刘驰驰猝不及防。他虽做出反应,但无奈此人的来极快,想躲已无可躲。

一瞬之间,斜着飞来一把红木春凳,拦在刘驰驰和此人之间。听得“嘎巴巴”一阵,木屑四溅,在此人指力之下一把春凳已化为木沫。

刘驰驰在这个空档瞬间腾跃,把身形隐没到了楼上的暗处。

等他回头看时,只见这名田桑榆的护卫已经和一个白衣人交起手来。

这时间楼下已经众人皆反应过来,惊慌中四下奔走,场面瞬间混乱失控。

刘驰驰看得清楚和田桑榆护卫交手的,正是刚才注意到的那名白袍轻裘男子。对于他的出手相助,刘驰驰不仅对他生了好感。

第五章 逃遁,令狐之手

交手不到一回合,那黑衣护卫爪力所到之处,实木俱毁。

他显然把这白袍男子当成了刘驰驰的同伙,爪力攻击也越来越阴狠,几下攻击未果后,他一个蹬步腾空而起,双手爪状猛力向两旁错开,做着撕裂状俯冲向白衣男子。

“好一招鹫爪错,你是翊麾尉唐枭!”

白衣男子胸膛正迎着唐枭,左右躲闪也势必为他振开的指力所傷。

转瞬之间,唐枭的鹰臂已扑倒面前,躲无可躲!

“死吧你!”唐枭狰狞着叫嚣。

赫然间,白衣男子胸前已多了一把长剑,剑虽带鞘,但是已瞬间架在唐枭错开的双手间。

撤力已经来不及了,唐枭的爪力瞬间抓在了剑鞘的两侧上下,剑鞘顺势在他手间急转成了个花影,他的两臂之力就此消掉。

唐枭心叫不好。

眼看着白袍男子嘴角一动,陡然力,祭出一脚穿心,实实蹬在他的胸口上。

随着一声“去吧”,那唐枭硕大的黑色身躯便横飞着撞破窗格落到街面上去了。

变故太快,不消说刘驰驰没料到,连站在外头街边和群众神侃大山的翊麾营军兵也没料到。

等到噼里啪啦木屑一阵乱溅,一个黑大汉扑面而来,他们紧不及地一让。

“噗!”激起一地尘土。

尘埃落定,“老大!”有人动情地一叫,把全营人马都惊住了。

不是说今天例行警戒的吗,本以为里面所有响动全是文酒会的热闹。欢声笑语中怎么他们的老大给轰出来了!而且是破窗而出!

全营一下炸开了!

刘驰驰的眼光在黑暗的楼上搜寻,他在追踪着白衣人的身影。

那白衣男子好像知道似的,偶一抬头望了眼他藏身的位置,然后一转身混进了骚乱的人群。

与会的人各自慌不择路奔乱,人错人挤,听得“嘎巴”一声,一人多高的花台竟被挤塌了。

台上本就惊慌站着的孟小仙花容一变,脚下不稳竟凌空摔了下来。

刘驰驰急蒙面,一个穿梭如惊蛰后的雨燕般疾,空中双臂轻舒,稳稳托住小仙儿的腰肢。

小仙儿在跌落半空的晕眩中,只闻得身边一阵熟悉的男子味道,已经知道落在谁的怀抱,心情一荡巳是满脸绯红。

这样一来,刘驰驰又完全曝于众人眼前。

放下小仙,他在她耳边轻道:“赶紧藏进人群。”

大门突然打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神策军明铠亮甲、持枪执刀汹涌进来,把人群一下堵在门口,团团逼迫住。

随即,沉沉的大门在一尊壮如门神的悍将身后怦然阖上。

“令狐嗣,宣威大将”人群中有人惊呼。

人流惊慌中不安宁地涌挤,有两人冲得前了,令狐嗣双臂贯力,一手抓住一人的前襟,青筋爆突,直摔向人从中,霎时倒下一片,人群方才止住。

刘驰驰瞅着时机转身要闪,可是一阵沉沉而至的拳风已直迫脑后。

驰驰并不回头,身子前倾,燕尾般朝后撩起右脚,足臂相交,竟然“嘭””把各自都撞退了好几步。

身后,低眉逼视自己的正是令狐嗣!

令狐嗣的眼里无处不在是杀机。

“田大将军的爱子可是你杀的?”

他从身侧一旁地上的尸上掠过冰冷的一眼:“是!”

令狐嗣哼了声道:

“你这般身手,幕后必定非同寻常。你看看你此时的境地:此处现已封死,神策军的面前。你还想逃!束手就擒吧,我尚可代你求情赏你个全尸。”

刘驰驰提了提蒙面,心道遇上强敌了,不能逗留想法跑为上策。

他冷眼。

“就凭你?”

令狐嗣哈哈大笑,手臂一挥,一群神策军足有二三十人,已把刘驰驰围在圆心。

“这些够吗?哈哈。”

刘驰驰心想要糟,咬牙横下一心正准备死拚。

忽然间,神策军身后人群中白影一闪,有人大叫:“门开了,快逃!”

令狐嗣心叫不好,回头看时重重的木门已吱吱呀呀打开。人群如潮势无可挡地朝门口涌去,一时间神策军兵围成的人墙已然冲垮,连令狐嗣自己也被冲得踉跄了几步。

等他推开人潮站稳,已不见了刘驰驰的踪影。

令狐嗣一跺脚冲了出去。

阳春三月天的文酒会,活活开成了一个猎杀田桑榆的锄奸大会。那鸨妈子看着杂沓纷乱的场面,坐在一地的狼藉间欲哭无泪。

琉璃华灯的平康坊映照在一片寂寥了无人影的长街之上,好似鬼城。

人潮散去殆尽,春意带寒的风嗖嗖地穿梭在每个闭不严实的门缝间。

他没跑远,只是转回了孟小仙的房间,继续睡他的大头觉而已。

睡意懒散的刘驰驰从锦缎的薄被里露出些惺忪的嘴眼,眼前一人幽幽伏于他胸前轻睡,罗衫未解,吐气若兰,纤娇的身躯起伏蔚然。

他从她天鹅般似的脖颈处吻上,一直吻到她细颤入微的眼睫,一双慧眼睁开,幽幽瞧着他的恣意。

半晌才低声道:

“你折腾够啦?”

刘驰驰不看她,继续吻下去,嘴里含糊着:

“没够。”

“我是说你白天折腾够啦?”

“白天?”刘驰驰考学时差点没考上戏,他爸妈阻止才未果。他总说演戏他天下第二,第一是陈道明,当然他是开玩笑的。

“白天怎么啦,生什么事?”他一脸的懵懂。

孟小仙瞪他一眼道:“杀人这么大事,你还跟我装!”

刘驰驰佯装较真起来:“杀人?天啦!小仙你别乱说哦,再乱说我就跟你素昧平生。”

小仙一嗔道:“你倒是敢?”

刘驰驰只能扁扁嘴。

小仙儿忽的侧耳,眼神鬼灵,悄声附耳着说:“鸨妈子房间有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隔壁就是她房间。”

“I see!"

“爱什么?”

“哦,别往心里去,蛮夷语言而已。”

孟小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鸨妈子现在楼下处理善后,她房间怎会有人?”女人的直觉是敏感的。

刘驰驰扶墙侧耳一听,果然听见隔壁房间有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声音低沉听不太清,孟小仙指了指屋内的外窗,刘驰驰了解,一个轻腾身影闪了出去。

糟糕,刚才还在装傻,现在又暴露了自己有武功,这丫头这会一定坚信自己杀了田桑榆了。不管了,一会回来杀她灭口!

嘿,玩笑而已,疼她还来不及。

孟小仙在他身后直抿嘴笑,看你装。

刘驰驰在夜幕中移身到隔壁窗户,屋内灯火低掩,两个男子的低语倒是清楚。

“兵马使此次入京,突此等事情,是否还有必要逗留?”声音虽低,但刘驰驰还是立刻听出了是令狐嗣的声音,这家伙还没离开?

“不留了,待天全黑了,我即刻就要起身回云州。令狐将军帮我转告田总管,请他节哀。”

兵马使?云州?岂不就是李克用的部下吗。李克用可是官拜山西节度使,云州隶属河东道啊。

刘驰驰心里直犯毛,老天,我随便想想而已,真让我跟李克用扯上关系吗。

“这个自然,李将军此次回去,一定加紧督促,最好让他先我出兵,这样我们自然也就出师有名嘛。要不然,维持着现在老子管儿子的现状,我怕难保有天这沙陀小儿不会威胁到你我的上头,你懂的。”令狐嗣言含深意地说。

“尽忠明白,一定不负田大将军和令狐将军之托,尽早促使那厮叛我朝廷。”

“到时朝廷昭告,合几路节度使之力一围剿,呵呵”

令狐嗣的笑让刘驰驰听出一身冷汗。

第六章 暗夜里,盗听

这个叫李尽忠的人物,刘驰驰想起来了。

《全唐书》提到好像云州兵马使有这么个人,难不成晋王李克用叛唐是受这家伙的怂恿?

两人又低低对话了几句,令狐嗣便早些离开了。

李尽忠一个人留在鸨妈子房里,显然有点心浮气躁、坐立不住,只听得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走动了半天。

少顷,听到他走出门间,蹑手蹑足走到孟小仙房门口,捏住喉咙轻声唤道:

“小仙,小仙姑娘可曾安睡?”

房间里孟小仙一愣,赶忙走到窗前拖拽着就把他拉了回来。

“怎么办?隔壁那人叫我,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那你随他去呗。”刘驰驰故作轻松地说。

“要死啊你”孟小仙一粉拳捶在他胸口。

“哎呦,你谋杀亲夫啊。”刘驰驰捂胸装作很痛。

“亲夫,有你这种亲夫。把娇娘拱手让于他人。”孟小仙一脸恼怒。

“嘿嘿,生气啦!我是说先断了他的子孙根你再随他去。”

“好啊,你真恶毒,要我跟个太监。”孟小仙举拳作势又要打。

刘驰驰忙搂住她说道:“好啦好啦,说笑而已,你暂且让他进来,我自有安排。”

“叫他进来?”孟小仙瞪大眼睛。

“没事,你放心叫他进来。”刘驰驰示意她放宽心。

“好吧”孟小仙显然并不放心,别别扭扭地倚在床边,颤着声轻答道:“进,进来。”

刘驰驰暗中笑得不行,朝她做个手势,压低嗓子对她道:

“妩媚些!”

孟小仙瞪他一眼,然后定定神,模捏了个妩媚的嗓音,大声答道:“这么晚了,是哪位公子啊,进来吧。”

那李尽忠在外听得真切,喜上眉梢,答应了一声“好唻!”就推门进来了。

伸个脑袋进了,远看一位媚影丽人端坐于床边,心中正喜,忽的眼前黑影一闪,杀气逼来。

李尽忠心叫不好,正待要叫,一只手已劲锁住他下巴,用力之下只听嘎巴一声,下巴就此脱了臼,半点叫唤不得。

他伸手急去再摸腰剑,只觉脖颈一凉,一道绿莹莹的寒光已逼在喉结之上。

这家伙一松手,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绿袖”寒莹莹的光泽掩衬下,刘驰驰目露凶光。惊得李尽忠一阵寒意爬上后脊背,迫得他直有尿意。

他一下就认出这就是户晚间杀田桑榆之人。

刘驰驰冷冷道:

“你如果有喊的想法,我的剑同样也会有割破你喉咙的想法,你懂?”

李尽忠哪有不懂的道理,使劲点头。

刘驰驰伸手在他下巴一掰,使他颌骨合位。

尽管已经恢复,他仍旧不敢说话,保持着刚才张嘴的状态看着刘驰驰。

孟小仙在一旁看得也呆了,半天才问道:

“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功夫,那么一弄他就说不出话了。”

“擒拿手!”刘驰驰想也没想就答她。

“啊?”

不光是孟小仙,包括李尽忠在内估计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没空解释了,刘驰驰将小仙儿拉到跟前,一伸手把剑递交到仙儿手上。

“替我照顾好他,他一动你只管闭眼前刺就行了。”

孟小仙哆哆嗦嗦拿着剑,剑头乱颤,把个李尽忠吓个半死。

“小仙姑娘,你倒是拿稳点呀。”

刘驰驰扭头就走,小仙害怕得只跺脚道:

“你干嘛去呀?”

刘驰驰头也没回:“去隔壁搜他东西。”

一个包裹被刘驰驰从隔壁拿过来。

再看孟小仙和李尽忠俩个雕塑一样都没敢动。一个怕丢了剑,一个怕丢了命。

看见包裹,李尽忠显然慌了神,眼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驰驰看他一眼:

“什么东西?”

“嗯一些,一些妇人的饰。”

李尽忠言语吞吐着回答。

“妇人饰?!好,留给我家小仙了。”

刘驰驰试探他,果然有反应。

李尽忠赶紧说:

“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我倒是有上千两银票,小仙姑娘只管拿去,喜欢什么就”

话已经没法说了,因为刘驰驰已经自顾打开了包裹。

不起眼的粗布包裹往往内藏锦绣。

果然,入眼一只金质的宝函!浮面绘雕着各式形态天王力士。

打开,又是一只金质宝函!

层层打开,竟然是一重又一重的宝函。直到第七重,里面是镶满珍珠的金质宝函,宝函里是一座宝珠顶小金塔。第八重是个纯金塔,打开后,金座子上有个像手指一样的银柱子,上面还有白花花的东西。

刘驰驰小心地拿起,迎光望去,脂润其间仿佛有盈盈水波。

“这是什么?”刘驰驰扭头问他。

李尽忠已然瘫坐地上,半晌嘴边滑出一句:“佛指舍利。”

什么?!佛指舍利!

佛指舍利,据传2ooo多年前佛祖释迦摩尼涅槃时,众弟子从其灰烬中得到84oo颗佛舍利子。阿育王派诸鬼神于南阎浮提送到世界各地,并建塔供奉。其中中国有十九处,陕西扶风法门寺为第五处,供奉唯一一枚佛指舍利。

这是不二的史载,作为佛之重器,国之重宝,它现在竟堂堂皇皇地出现在刘驰驰的面前,怎不叫人愕然!

屋内空气凝重,刘驰驰拿起佛指舍利在灯下细细端详

过了片刻,刘驰驰手持佛指舍利走到李尽忠的面前。

李尽忠面如死灰,眼见着刘驰驰把舍利往“绿袖”剑上一撞。

孟小仙失声一叫,唯恐伤损了那佛指舍利,但撤剑为时已晚,只听“噹”一声,声如磬石,纯粹无比。

刘驰驰蹲下在李尽忠面前,把“佛指舍利”朝他面前一扔。

“玉石而已!”

李尽忠的眼神全然变了,眼珠瞪得斗大,满脸一副惊恐加之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半天他诚恐地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小仙儿则满眼溢满崇拜和爱意,恨不得立刻抱住刘驰驰亲他个够。

刘驰驰笑了,说道:“你别问我是什么人。我先问你,你们拿这枚玉质的仿品用来做何用途?”

这本是一个鸦雀无声的夜晚,正准备追问佛指舍利的下落,李尽忠还未说话,就听到寂静的走廊上传来木地板“吱呀”的声响,暗夜里传来得特别清晰,而且诡异。

第七章 秦淮,大成殿

色泽鲜艳的锦缎面的鞋,过度脂粉霜白里点了红的脸。

艳归艳,可惜衰老了一点。

一个秉着烛台的老女人,如果不特别留意,几乎看不到她后面黑暗里还跟着一个番僧。

漆黑中光团聚于女人妖冶的妆脸,那团光像是一簇浮游的灵异,直直移荡到了鸨妈子的房门前。

鸨妈子的房间是有门的,她可不想她平时躲在屋子里数银子的声音传出去。

“李将军、令狐将军,是我”

刘驰驰讶异地看看孟小仙。

“是林鸨妈子!”小仙儿悄声道。

李尽忠听得真切,知道老鸨婆在唤他,急待要喊。刘驰驰一个手刀下去,砍在他脖子和锁骨中间,李尽忠瞬间晕了过去。

隔壁房间悄无声息,林鸨婆叫了两声便推门进去,当然没人。

听她喃喃自语道:“难道一个人先走了,怎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只听那番僧突然开口道:“既然李将军不在,能否见到令狐将军,在下远从千里西域而来,有要事相商。”

说话音虽然较汉人生硬许多,但是用词成句没有任何问题,足见此人对中原文化颇多研究。

李尽忠不在屋内显然出乎鸨婆子的意料。

她一边寻思一边走到了孟小仙的门口。

“仙儿,睡了吗?”

屋里两人对看一眼,刘驰驰连忙示意孟小仙不要作声。

门外鸨婆子没等到回应,就听她咦了一下。

听到番僧说:“麻烦林掌柜带我再找寻一下,老僧有要事。”

用语虽是商量,但语气带着些许强硬。

那鸨婆连忙说:“好好,请大师先放下包裹,在此歇息等候。”

那番僧把所携行囊卸下,又说:

“算了,此事较急,随你一起去找吧。”

“也好。”

听到鸨婆答应着,片刻便传来两人哒哒下楼的脚步声。

刘驰驰看了眼李尽忠,对小仙低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了,这林鸨婆子跟他关系非浅。一会这鸨婆在楼下找寻不到,必然还会上楼来找。”

“我们一起吗?”孟小仙眼中有光闪亮。

“是!”

“好啊,那我们从此后算是一起闯荡江湖了吧,我去收拾细软。”

如果不是在乎被现,小仙儿险些雀跃起来。

刘驰驰一头黑线,不知如何答她,他一转身又出了房门。

一会他返身回来,孟小仙看他手上已多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哪里来的?”她问。

“隔壁房间,想来是那番僧带来的。”他回答道。

他接着问她:“收拾好了没?”

“好了!”

小仙一脸兴奋的红晕站到他面前,头盘起,除身后三个包裹外左右手各提一个,一副奔亲的样子。

“那好,走吧!”

刘驰驰把她背上三个包裹接过来,小仙正觉着体贴间,刘驰驰这厮已经把三个包裹摔在了地上。

“啊,干嘛扔掉?”

惊愕间,刘驰驰扶起小仙儿的腰肢从窗口腾身了出去。

落地后,他带着她直奔街口。

街口,一辆粗布遮盖的马车无声停在角落。

车夫穿着灰衣,斗笠覆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满是胡茬的坚硬下巴。

“车老大,走吗?”刘驰驰问。

“哪里?”

“秦淮,大成殿!”

“上车!”

马车在黑夜的长安飞驰,像是一道沉默的疾电。

漆黑中无人说话,孟小仙依偎着他的男人,看着身后灯火璀璨处,寂寥的挹翠楼在那阑珊中愈来愈远,眼前仿佛打开了一道陌生而希望的门。

黑暗中的男人闪烁着一对坚毅的眸子,这让她看得心神荡漾,似乎比沿路迷离的灯火还要吸引人。

“他是你的人吗?”她指的是驾车的汉子。

刘驰驰轻声答她:

“他和我一样,是我们的人。”

“你们?”孟小仙又露出吃惊的表情。

在她眼中刘驰驰一直是个独自在风里奔波的独行侠。

“是的,我们。”

“他专在街角等你的吗?”

“嗯,是守候”

“一直等,一直等吗?”

“他会一直等,一直到我出现为止。”

对刘驰驰来说,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对孟小仙会有如此无限的耐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出现不了呢?”

“他会在这一直等下去,直到哪一天确认了我的死讯。”

“啊!”孟小仙张大嘴巴,世上竟有这么一个令她吃惊的组织。

刘驰驰嘴角一笑:

“你今天见到真正的我了,还有什么能再让你吃惊的吗?”

“那你口说的&#o39;秦淮大成殿&#o39;”

“是,我们当然不是真去那江南的十里秦淮,只是我告诉他我任务成功的口令而已。”

“你的任务难道是”

“没错,杀了田桑榆!”

“那如果任务失败呢?”

“那就要去&#o39;祁连,无颜山&#o39;!”

孟小仙不再言语,她想她不知道的事是问不完的。

灯火在低矮楼墙间迂回,穿过一片错落无序的瓦房,人烟逐渐稀少,地势开始起伏,接连着东城门的高地上一片平坦,此处叫做乐游原。

原上草木葱葱,早有杏苞待放,春风虽带微寒,但已有花香的味道。

刘驰驰深呼吸了一口,这是个令人沉醉的夜晚。

“忽如一夜春风啊,这原上的草树都戴绿了。”

远处一人背对他们,看着远色若有所思地说。

“你这是吟诗作对呢,还是兀自感慨呢,我说卫将军?”

刘驰驰大声调侃,一点不带客气的。

“不要小瞰本将军,就你那破诗我也会作个三五百。”

王建转过身说。

“来啊,你!“刘驰驰纯属挑衅。

王建看看他俩,思忖片刻。

“携美春风度,一夜桃花开。”

刘驰驰和王建对望一眼,刘驰驰笑着说:

“就知道你只会些淫词艳曲。”

两人相顾哈哈大笑。小仙上前款款万福:“孟小仙见过卫将军。”

王建倒不客气:

“免了免了,以后不必多礼了弟妹。”

小仙满脸羞红。

王建稍正下脸色对刘驰驰问道:

“你都对她说了?”

刘驰驰答他:“只说了一些。”

王建目光转向孟小仙:“孟姑娘,你知道身边这人是大唐天下最强的杀人者吗,我最自豪陌者吗?”

孟小仙正色道:

“小仙儿浅薄,不知道何为陌者,也不知道所谓的杀人者。在我眼里,唯有我的男人。”

刘驰驰听得动容,一时不能自禁搂住其柔肩说道:

“仙儿放心,即使为天下人杀手,也绝不为你之杀手!”

俩人一时四目相对,温情流动。

却不料,一旁的王建脸色悄悄变了。

曾几何时,顶尖的杀手不能心有挂牵,这已成为一个行业规则。

然而看惯了有情有义“小马哥”影片的“苏楚澜”却并不顾及这些。

第八章 谁,解我端倪

王建走到前面示意刘驰驰过去说话。

他让小仙原地等他,便走过去。

“又是例不虚啊,干得漂亮!“王建手抚其背,又是一通赞许,转而又问:

“你没给我节外生枝吧?”

“当然没有!”刘驰驰又道:

“但给你节外生了个花!”

“哦”王建扭头“生什么花,怎么个生花法?”

“佛花!”

“佛花?”

他略是停顿了下,思忖一会说:“听说过佛指舍利吧?”

听他的话,王建微是一惊:“怎么,他们在打佛指舍利的主意?”

“田桑榆和此事有无关系不知道,但是令狐嗣和李尽忠确实和此事有关联。”

“等等”王建打住他:“你把此事从头说来我听。”

刘驰驰便把在挹翠楼遭遇翊麾尉唐枭、过招令狐嗣、偷听到令狐嗣和李尽忠谈话以及见到仿佛指舍利的事情经过向王建叙述了一遍。

王建听完思考良久,才道:

“既然令狐嗣已经参与此事,我估计他后面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神策军总领田令孜田总管?”

“嗯,什么事都有他的影子。”王建的眼光遥望宫城的方向,“皇帝李儇已为他的傀儡,他这是准备篡权啊。”

“怎见得?”

“你看。其一,如今沙陀人的军队在我大唐境内屡立战功,勇不可挡。其领朱邪赤心和其长子也因剿灭庞勋起义而声明大噪,朱邪赤心因功受封大同振武军节度使,更被赐国姓为李国昌。其子即为李克用,被封云中守捉使,又为沙陀副兵马使。一时其兵力和威名无人能及。

此次,这田总领和令狐嗣针对李克用使的这招,不就是毁我大唐基石,铲除他们篡权路上的绊脚石么!

其二、我大唐历来视此佛指舍利为国之瑰宝可以隆昌国运、永庇唐廷,这你听说过吧?”

刘驰驰点头说道:

“我知道,此枚佛指舍利存放于我宝鸡地界凤翔郡法门寺塔内,是天竺阿育王塔在我大唐所建的第五座佛舍利塔。据传佛祖舍利三十年一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大唐自太宗始,便每三十年以帝国最高礼仪,行奉迎佛舍利礼,历百年不断。法门寺也成为我大唐的皇家内道场,极尽庄重奢华。”

“嗯”王建点头。

“先帝李懿于去年奉迎佛骨舍利,至离世前未成,乃传于现帝,帝年幼诸事皆有田总操办。前日,今帝终于传令永封地宫,永世不得开启佛指舍利之函。当日午时艳阳高照,炎炎高温酷似夏日,在三千和尚集体诵经中,落下巨石,佛指舍利被永封地宫,筑厚土坚墙闭之。至此方休。”

前日?诵经?午时?艳阳高照?

刘驰驰心中划过一念,把他自己吓到险些惊叫出来,不会这么巧合吧?

王建看他脸色有变,问道:“你怎么了?”

刘驰驰知道自己说出来他不定会理解,便解释道:“我想到一个可能。”

王建道:“你说。”

“是否有此种可能,地宫永久封闭后,他们意图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入地宫换掉真正的佛指舍利。其寓意在于,让大唐陷于兵戈,毁掉李氏江山,而得舍利者,得天下!”

李建听完,低头思忖,口中喃喃道:

“果真如此,真可谓惊天逆谋了,大唐可就有难了,但愿没有如此严重。”

刘驰驰没有说话,沉默中,他已感觉到自己的此行,冥冥中已和这佛指舍利无可避免产生了某种联系。

举头天空一片璀璨,深邃的暗蓝色天际,真的有不解的时空之谜吗?

那驾马的陌者仍雕塑般静候在高地下面。

王建跃身上了自己的马,对那陌者说:

“送他们去几十里外的百花深处吧,让他们在那儿暂住一宿。”

转脸对刘驰驰说道:

“你俩暂且不能回城,这几日全城都在搜查刺杀田家公子的人,整个神策军都出动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只能接受。

马车在夜风的山峦间沉默穿行,夜晚山林间的凉意让刘驰驰的大脑异常清晰。

他解下外套披在已有睡意的孟小仙的身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刘驰驰的心里却在跌宕不止。

这几日,刘驰驰疲于应付这新的时代、人物的关系和环境,倒的确没有多想自己此次穿越和时空,和诸多因素的关系。

不知道是何原因,这次一提到佛指舍利,冥冥中一下勾联起自己的那次关于项目的劫难。那日也是在午后,阳光毒辣得厉害,而自己却在一片如茵的绿色中听到那令自己心静的梵音,然后就是摔下去的瞬间自己的意识就一下子全部模糊掉了。

说句实话,自己和佛教其实一直没有什么渊缘,苏楚澜的现代社会节奏很快,信息量巨大,所处的IT行业又是一个知识信息不断更新和颠覆的行业,他自己是没有时间静止下来思考人性和心灵的崇尚问题的。

如果一定要硬扯上和佛教的渊源,那就是自己的祖母是位虔诚的佛教徒。

祖母是位旧社会的传统女性,不识字,又笃信佛义。在自己儿时,祖母所念经书基本全由自己幼小的手用毛笔逐字手抄,抄写在熟宣本上后再逐字逐句念于祖母听,由祖母跟读,久之,祖母得以背下几十章经书。而自己虽能熟读,但由于年幼从不解其奥义,交差而已。

这一抄写,就抄写了六年。

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暗合?

远方崇山深处已有灯光,刘驰驰的思绪如麻,索性不去想它了。

小仙儿不知何时醒来了,颠簸中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笑道:“一直看着我干嘛。”

小仙莞尔一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从那番僧的包裹里拿的是什么?”

“我还真没看。”他这才想起还有这事,伸手到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锦盒。

锦盒不大,却做得精致异常。

盒体上雕满精致细密的西域纹样,嵌了若干种各种颜色的宝石,打开锦盒,他“咦”的出一声来。

锦盒内的金色锦缎中,赫然躺着一只莹莹乌绿的扳指!

拿起来,竟然清晰地看到它黑色的弧面上,流过一道神秘悠长的光!

他回头问小仙:

“你刚才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一道神秘的光!”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看那些公子哥们平时戴在拇指上玩着的扳指,一个个质地良善,保养的光泽熠熠的。”

孟小仙可能是看的多了,对这锦盒里竟然装的是一只小小扳指有点失望,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第九章 别时,雨倾了城

刘驰驰拿在手里端祥了片刻,除了精致,左右看不出端倪。

他料想该是番邦用于进献给朝廷的礼物之类,倒也不失为一件稀罕物,就又收起来放回了怀里。

马车终于停下,掀帘下车,扑面一片桃花林。

桃林的入口幽窄,容不得马车进入,他们便下了马车与那陌者就此别过。

春来桃杏未曾开,早有苔痕绿上来。

拾苔阶前行,三月间的桃花带苞,虽是夜间,但花苞缀满枝头,有些已经偷偷开了,影影绰绰的带着暗香袭来。

他们在林间穿行,恍若不似人间。

刘驰驰低头对小仙道:“你比那桃花更娇粉些!”。

这话惹得搀着他手臂的孟小仙一脸绯红。

走到头,面前豁然一片开阔地,一支酒旗斜斜随风摇曳,上书:百花深处。

酒旗之后是围成半圈的不高的两层木楼,灯火的影子就是由那儿淌出来。木楼后面随山势而上是一团团类似小山包一样的影廓,看不清楚为何?

他们吱呀推门进去,残烛下小二惺忪的睡脸上支起一只眼睛。

“投店打尖?”

刘驰驰心想这山野俗语倒是听得亲切。

“是,我们住店。”

那小二斜一眼柜台里的登记。

“对不住,没房间了。”

刘驰驰还未说话,小仙着急抢着说:“我们只要一间!”

小二看他们一眼道:“今晚客多,一间也没有了。”

“麻烦这位小哥想想办法。”孟小仙真急了,估计从古至今女人对睡眠都比较注重。

小二还未答话,楼上的一间房门打开。

“顺儿,开间上房予他们吧。”

白衫一闪,门复关上。

“我们少东家说话了,给你们一间吧。”小二低头忙在柜台里找钥匙。

刘驰驰边上楼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思忖着那少东家仿佛在哪谋过面。

推开一扇房门,那叫顺儿的小二递给他们一个灯盏。

“就这间了。”

到底是上房,就算在这村野地方,敞亮、安静、整洁,家饰一应俱全,还有一扇朝向背后山林的观景窗户。

两人进得房内,孟小仙啧啧地看了一圈,看得出她非常满意,她走到窗前想开窗让山野的风吹进来。

就在开窗的瞬间,“啊”的一声她惊恐地叫起来。

刘驰驰疾赶到窗前,一眼望去,山色苍茫中满目坟冢。

这好像是个家族葬群,大大小小足有几十座,遍布一整面山体,煞是惊人,尤其是在黑夜里看去。远处狼群长啸起伏,近处坟茔无声缄默。

在这不适意的深夜里,他只好安慰小仙草草睡下了。

索性连夜赶路疲劳了,孟小仙睡得很熟,也可能是睡在刘驰驰怀里较为安实的原因,她倒是没受方才所见的影响,酣甜可人。

刘驰驰一夜未睡,保持着职业的在陌生地方对陌生环境的警觉。

一夜无事,清早放松下来的他,才多少浅浅地睡了一会。

小仙醒得比他早,在他怀里可劲地钻了一会儿,弄得他每个毛孔都想的时候,他一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

山林的春早有着雨露般的润湿,教人舒畅怡然。

推门出去,是一个微雨的清晨,山风带着湿土的气息。

他极目望去,葱郁的山林间墓冢苍苍,一个家族的历史隐隐伏动于苍山翠柏间,一股感慨之气顿生肺腑。

拉住那个叫“顺儿”的小二,他问道:“此为谁人家墓园?”

顺儿一扬头:“少主,这位客人打听墓园的事。”

刘驰驰一回头,那白衫的少东家正站在二楼楼栏。

白衣轻裘,目若朗星,眉宇间攒动的轻愁,仿佛生而具之的铭印。忧郁,因而低调着气质的精致。

这人正是挹翠楼对刘驰驰施以援手的白袍男子。

刘驰驰急忙拱手要谢。

这青年却用一掌压低,暗示此处不宜提起旧事。

听得他说:“此地墓葬为大唐吴王李恪一系家族墓葬。”

刘驰驰对于李恪很是了解,甚至近于崇拜。

李恪为大唐太宗三子,骁勇善战,武力、智慧在太宗诸子中最有望匹及其父。然而不幸卷入房遗爱叛乱案中,被长孙无忌诬陷致死。

听得此人介绍,刘驰驰立即躬身向群山方向遥遥三拜。

拜完正想要寻此人说话,再往楼上看去觉那白衣青年已经从楼上消失了。

远处马蹄声震响山谷,闻得声音渐传及近,一会一束身黑衣人走到门外。

瞧见刘驰驰正在门口,便立刻走近附耳说道:“卫将军派管家在三里亭等你。”

刘驰驰听罢,返身回屋带上孟小仙 出来。

“前面带路!”

三人一起走出桃林,正有两辆马匹等候在此。

刘驰驰娴熟的翻身上马动作连他自己都不信,孟小仙倒不奇怪,玉臂一伸。

“拉我上去。”

刘驰驰略一附身,轻舒猿臂把孟小仙带上身后。

一声响喝,“驾”,便随着那黑衣人追了上去。

三里亭果然也就三里,老远就看见孙管家一副悠然,背着手在亭边观赏沧海云天。

远处云海翻腾,近处唯一亭一老人也。

自然磅礴,人可见其微。

听得他们过来,老头笑着转过身。

“听得刘爷此次任务顺带携美,可谓可喜可贺呀。”

刘驰驰连忙客气。

老头换了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说道:“知道卫将军为什么不亲自来?”

刘驰驰摇头。

“他来不了!”不是废话嘛。

“卫将军得到田总管的重用,指挥全城兵力在抓你,自然没时间来。”原来如此。

“知道了,没事。对我如何安排,这长安周边并不安全。”他其实是关心的小仙。

“少爷早想到了,您放心,会派车送你去一个地方暂避,风头松了您再回来。”这老管家说话不急不慢,教人听了心里稳妥。

“哪里?”

“凤翔郡法门寺!”

刘驰驰不得不佩服王建,这个地点真的是他藏身的绝好地方了,自己在他没安排之前就曾大胆的这么想过。

当然还有一个私人想法,他想调查一下真正的佛指舍利跟自己的这次穿越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少爷和法门寺主持、方丈均有旧好,你去投靠没什么问题。”

“那,我带小仙过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老头面露难色道:“这个,估计有些问题。一来,皇家寺院如果留有女眷,恐难向外交代;二来,以小仙姑娘在长安城的名气,不少达官都已认识,恐怕难掩其身份。”

孙管家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但此时的刘驰驰哪里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呢。

“既然小仙儿的去处你们未给安置,那刘某的也不劳将军安排了,我们自有别的去处。”

刘驰驰不想让孙管家太难堪。

孙管家笑道:

“刘爷多虑了,少爷对小仙姑娘的去处也有安排,就在将军府内,刘爷不会不放心吧?量一般人等是不敢到卫将军府内搜人的吧!”

至此刘驰驰才放心,也好,的确小仙跟去法门寺有诸多不便,在将军府内倒是万全之策。

倒是小仙儿眼睛一红,楚楚地望向驰驰,眸子中闪动着诸多不舍。

驰驰顾不得旁人在场,一把将小仙儿搂到胸前,用手刮了下她翘红的鼻尖。

“好了,不许哭了。我们这样两下安心,王将军会像待我一样待你的。”

小仙蒙头在他怀里,抽泣道:“奴家不是担心这个。就是这一别,不知道我们何时方能见面,惟怕遥遥无期。”

刘驰驰一时胸口纵有千般男儿坚毅也瞬间化作了绕指柔,心中简直摧痛得不行。

他只有安慰小仙:“你等我,待这满山花红定当回来见你!”

孟小仙惟有点头答应,低头细细整理了下驰驰胸前的衣服,然后一言不上了孙管家带来的马车。

孙管家拍下刘驰驰的肩膀说道:“做好准备吧,一会有马车来接你去。车是城里租的,不是门里面兄弟驾车,不要多言。”

临离去前,孙管家从车里探出灰不溜秋的脑袋,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句:“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法门寺里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少爷等你好消息,保重吧。”

留下个刘驰驰,马车还没来及绝尘就没影子了,落山风袭来,刘驰驰一个哆嗦,赶忙紧了紧胸口的衣服。触手一片温意,低头看胸襟处,原来方才,小仙别了一只碧玉的簪子在上面。

刘驰驰胸口一震,一股热泪烫疼脸颊。

微雨变作倾城,不觉得下花了天

第十章 遭遇,战神!

那挂着免客牌子迟迟而来是一脸湿透的马车,滴水斗笠下面友善黝黑的笑脸。

认识,是那晚载他和小仙的那个马车夫,刘驰驰还记得他姓崔。

“刘爷,真是巧,又见面了。”

刘驰驰勉强一笑,上车,别过头一个人埋在黑暗里。

想不到这车把式是个不看人脸色的主,不依不饶地找他聊天。

“真有缘啊,那晚一别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那位小仙姑娘呢?”

“客人可是出了大价钱,说是要送你去凤翔郡,这么远,出远门啊,小仙姑娘怎么不一起?”

聊的刘驰驰心里生疼。

“好啦,让我静会!”刘驰驰也没料到自己升腾出哪股邪火,把那年轻人吓一跳。

“对不住,小哥你驾你的车吧。”刘驰驰暗淡了语气,仿佛对自己说。

雨丝疏疏密密地落得很是无趣,把一辆马车晾在路上疾疾无声地跑。

马车绕过城往西走,一路尽是山路。雨水大了,开始不歇地往下灌,把个春雨润如酥的意境糟蹋光了。

跑了大半天,那崔家小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刘爷,这大的雨势,山路是不能再赶了,再赶恐有危险了。”

刘驰驰掀帘看了看天色说:“那就就近找地方歇吧。”

他明白,这么大的雨,汽车跑着都有危险,更别说马车了,还是别拿命来开玩笑。

马车泥泞颠簸着到了一处村口,边上岌岌可危地立着一座客栈,灰头土脸的淋在大雨里的模样,看起来比起赶路的人还要狼狈不堪。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处危房。

无奈,只有这一处,权且只能歇下了。

拴了马,推门进去,里面倒是暖和干燥,火炉让空气里有种柴禾的香味。

厅不大,三张桌子,倒是被两个伙计和一桌客人占着三张。

两个伙计趴一张桌子打盹。

另两个客人头上斗笠未摘遮住了半张脸占着一张桌子吃酒,一声不吭。

在空桌坐下,刘驰驰坐下让那年轻人点了些吃的,自己开始有意注意起对面桌子上的客人。

默不作声的两人,彼此间对话都很少,像是担心别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人虽年轻,但身材魁壮拔高,留着青青的胡茬,看气宇像是少主。另一人好像为其随从,总在帮忙斟酒或是跟招呼小二什么的。

从年轻人的动作来看,刘驰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刘驰驰要了两间单房,银两不是问题,王建托孙老头给他的银两足可以让他环游地球了。

酒菜6续上来,两人均已饿了,闻到香味食欲大振,所以吃得倒也敞快。

蒙头喝酒吃菜久了也觉得无聊,他便主动问那赶车的小崔:

“坐你半天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来着。”

那年轻人笑起来,雪白的一口牙教人喜欢。

“刘爷贵人忘事,我姓崔,崔成晚。我家老爷子四十岁头生的我,所以叫成晚。崔家马铺就是我家的产业。当然,在刘爷您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刘驰驰连忙截住崔成晚的话题,这时在任何地方暴露自己名字都是一种危险。这孩子话多,以后自己得少跟他说话。

然而话题还是引起对面客人的注意,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像随从的那人开口问:“小哥是崔家车行的吗,正好,我们有件事情想向小哥打听一下。”

小崔的性格倒是爽快。

“不碍事,你说吧。”

“想打听个人,前几日是否有一个名叫李尽忠的租过你家马铺的车?”

“李尽忠?”小崔挠头说:“

“啊哟,你把我问住了”崔成晚笑着说“我们家一天几百笔的生意,这几天的前的事谁能记得?”

“哦,也是,那麻烦你了。”对面那客人眼神有点失望。

刘驰驰听对面人说到“李尽忠”名字的时候就开始留起心来。

仿佛受到那失望眼神的启,崔成晚忽的伸手在怀里掏了一会,拿出一薄账本模样的东西。

“嘿嘿,你两位运气好,我今巧了带着账本,准备顺道收些帐回去的。你等等。”

说着话就翻开账本一页一页查了起来。

当翻了几页后他叫道:

“李尽忠,有了!”

此时的对面两人迅望向崔成晚,那位身高留胡的年轻人只是急抬头看一眼便又埋下了头。

可就在极短的一瞬间,刘驰驰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条不长的刀疤衬托在深色肌肤的棱角里,一只眼眼神充满坚毅,另一只眼像是萎缩了一般黯然无光。

刘驰驰心里略是一思索,心跳便陡然加起来!扑腾腾跳得厉害。

不会吧,让我赶齐啦!

崔成晚看着账本咦了一声。

“他是前几天定的车马,本该明早才走,怎么临时改成昨晚走的?”

刘驰驰心里说,那是被我吓走的。

对面的人仿佛也有些意外,“昨晚走的?那是去哪里了?”

“好像是坐马车出了城就往云州方向去了!”

听到往云州方向,对面俩人才放下心来谢了一声。

像随从那人轻轻嘟哝了一声:“也不知见上面没有?”

那魁壮的年轻人突然用手止住他,禁声,侧耳聆听。

与此同时,刘驰驰也觉了桌上的碗碟在嗡嗡振动。

“有马队!”

刘驰驰和那年轻人几乎同时声。

“你们快到后房躲起来”刘驰驰冲着崔成晚和店里伙计大声喊道。

“兄弟注意了!”那年轻人也朝刘驰驰招呼。

刘驰驰和他互望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就在这瞬间,一支鸣镝划响天空,随即“嗖嗖”声不绝,破开雨花疾疾而至是一支支锻金头的雕翎箭。

刘驰驰一个翻身掀翻桌面挡住身体,随着一阵“铮”“铮”之声,桌面随即被钉成了密密麻麻的箭簇。

羽箭纷至,如同瓢泼,震得刘驰驰握住桌脚的手一阵麻。再看那一桌那年轻人也依法躲在桌后。

狂飙的箭雨中,那年轻人朝刘驰驰喊道:“这帮人马是因我而来,只是连累兄弟你了。”

刘驰驰笑道:“刀林箭雨又何妨。”

年轻人也豪迈大笑道:“好胆男儿,我沙陀军李克用,今天交定你这个兄弟了,敢问大名?”

“我叫苏楚不是,刘驰驰!”

“好,苏驰驰兄弟!待这这箭射一阵停下来,我会赴前奋力挡住,兄弟你从后门离去。日后山水有缘,你我再联手共襄大业。”

“我”刘驰驰正待要解释自己叫刘驰驰。

这时一阵箭雨停歇,只见李克用已振起身形,一座山似的撞向屋外。

屋外人马显然没有料到一阵密雨般乱箭之后会有活口,即便是有活的,也没想到会立刻反扑,顿时来不及反应慌了阵脚。

随着李克用扑向马队,一时惊得人马杂沓、手忙脚乱,咣当好些明铠甲的士兵摔下马来。

他们还未来及从泥泞中挣扎起来,只听一阵啸叫,一道寒彻生命的绿光划过道绝望的弧线,一个士兵的咽喉处已溅出血花,之后便砰然倒地。

泥泞中,站着低眉横目的刘驰驰。

“好兄弟!”李克用喜道。

刘驰驰剑已出鞘,哪有停下的道理。

人声呜咽在呜咽的雨声里;

绿袖嘶鸣在嘶鸣的马啸中。

横刀!

人群闪现一把锻钢横刀,划出森森的寒光,扎进铠甲士兵的腹部。

那是李克用的兵刃。

如果在马上,他还有马槊,不过现在,他有横刀就足够了。

一拨血雨腥风的杀戮后,两个男人站在了一起。

他们对面是一群身着明光铠的蒙面士兵。而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色界线。

士兵的人群让开两边后,从中间走出匹黑色高马,马上端坐着一名横眉厉目的黑甲的将领。

刘驰驰见到眼熟,猛然想起正是那一日偷袭自己的唐枭!

对方显然也把他认出来了,这也难怪,这世上手持“绿袖”的能有几人。

他死死盯住李克用。

“李将军今天有个不错的帮手嘛,还是个凶犯。那李将军又多了一条罪行了,你公然和杀死田总管公子的凶手厮混在一起,我看你是罪责难逃了,束手就擒吧。”

李克用用右眼瞟了刘驰驰一眼。

“兄弟,看样子你来头不小嘛。”

刘驰驰苦笑道:

“本以为兄弟你连累我欠我一个人情,现在,看样子倒是我连累你了。这个人情便宜看来是占不到了。”

说罢,两人齐齐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李克用朗声说道:“唐枭,你的翊麾营今天就是全部人马出动,你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吧。我兄弟的身手你已经见识了,只怕他若要取你级,易如反掌吧。”

唐枭听罢连忙扯马往后倒退了几步,身前又围上了几排兵士。

刘驰驰抿抿嘴,轻声对着李克用:“兄弟,你这牛吹得有点大呀。”

李克用道:“你不说破,谁知道”

唐枭是见过刘驰驰身手的,虽然他最后是被那白衣青年打飞出去的,但是刘驰驰瞬间杀田桑榆一击毙命是他亲眼所见,所以对于李克用的话他是不敢不信的。

“李克用,今天权且饶你,日后恐怕你是猖狂不了多久了,你自己知道你得罪的是谁。”

说罢,一声“撤”全部兵马立马调转方向往东边撤了下去。

霎时间人马去得光光,只剩一地淋在暴雨里的尸体。

刘驰驰问:“你得罪谁了?”

李克用苦笑道:“恐怕我们俩得罪的是同一个人。”

刘驰驰睁大眼睛。

“田令孜大总领!”

第十一章 作别,执意而西

愁眉沮丧的客栈老板和惊魂未定的崔成晚。

雕塑一般坐着。

他们一人一头坐在客栈此时唯一完整的长凳上,

看着泥泞里的满目疮痍和尸遍地,呆。

沙陀人,李克用看了一眼自己的随从,那人会意地走到老板跟前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老板,这是这两天的房钱,拿着吧。”

老板不敢相信地接过去。

“客官,不用这么多,这些都够我重开家好的客栈了。”

李克用含笑道:

“那就新开一家,昨晚的草席炕着实让我睡得不舒服。”

老板忙千恩万谢,点头说好,只恨不得以头跄地。

“客官大恩,我张有仪没齿难忘。”

雨后的山天,晴如碧玺,山色葱茏间,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李克用的随从和崔成晚。

然而,大路尽头各自各去处,各自殊途。

克用停下。

“刘兄弟,我不知你去凤翔郡所为何事。如不嫌弃,我在大同府云州城等你,届时你我兄弟携手,共作一番大作为。”

驰驰微笑着谢他道:

“蒙沙陀军副统不嫌,能与我一阶布衣结兄弟之约,已觉幸甚。我此趟去凤翔法门寺,实则干系到国家社稷安康,或许可免大唐再陷兵戈战火。其中缘由,来日定于兄弟细说。至于来日辅兄弟建功立业一事,我承诺你,只要一日在大唐,我一定不余遗力助兄弟一臂。”

他心想,哪一日我碰上机缘回去现代了,你可怪不得我。

克用见他执意要先去法门寺,虽心里不舍,然而,大路尽头各自各去处,各自殊途,所以也不刻意说服了。

道别之时,刘驰驰忽想起一事,神色变为凝重道:

“兄弟此次会云州后,谨防身侧小人,不要听信谗言佞语。在长安,我与你麾下捉守使李尽忠有过一面之交,感觉此人不似表面那般忠诚不二,一定要慎防。”

克用点头道:

“兄弟之言我记取了。不瞒兄弟,我此次秘密赴京都,就是想探得李尽忠赴京的真正意图,不想他未待两日就回云州了。他手握兵权,又暂无把柄于我手上,所以一时办他不得。但我一定记得兄弟提醒!在此谢过!”

刘驰驰这才放心,于道口与李克用作别。

走得多远,听见克用在身后高声叮嘱:

“此去如遇危难险境,可于寺中找一方心长老,他定会帮你,切记!”

刘驰驰大声应了,挥袖而别,黄土马车,执意西上而去。

途中不觉三日,因为思念成疾,在他看来却是三秋般的时日。

离凤翔愈近,就是离长安愈远。对小仙儿的思念成日来袭,教他经常性地忘了叫“苏楚澜”的那个人,只在刘驰驰的梦里来去徘徊。

远处见一旧城郭的模样,绕城一川,涓涓而去。

崔家小哥欣喜道,凤翔郡到了。

车终于在一座葱茏的山前停住。

寒山,石阶,春花闲落。

刘驰驰下车,抬头望了望钻入了密林的石阶山路,抬脚正想上山。

一回头,崔家小哥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姑娘,难道请你驾车的主家没有给你车钱?”

“不是,刘爷误会了。我只想问刘爷现在我回京都,他们不会找我麻烦吧?”

这是一个提醒,刘驰驰这才意识到,昨日客栈一役,这小哥的身份免不了会被误以为是自己的人。

他这一回长安确实危险,弄不好自己的行踪都要暴露。

“那怎么办,要不崔成晚,我杀你灭口吧。”

他快到法门寺心态轻松,存心开他玩笑。

“刘爷,你可别吓我。你看这样如何这样,我就随刘爷在这玩几日,也算躲躲。刘爷如果不嫌弃,就当多带一个仆从罢了,身边也好有人端茶送水。”

刘驰驰思忖片刻,看看他说:

“也好,我不需要你服侍,但我要你记得:一、不要多话。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二、对任何事不要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猫。三、不许惹事。佛门净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崔成晚愉快答道:“好嘞!”

两人便沿山道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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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时的法门寺,破落成一座小庙。

五六个僧人,两三间房。

香火不旺,险些潦倒掉。

太宗贞观五年,歧卅刺使张德亮在法门寺塔基中现了佛指舍利。

因为他的一句“三十年一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正暗合了出现的贞观之治。太宗才开始调用修皇宫的木料,去修缮了寺院,并下诏开启塔基开示舍利。

法门寺的香火这才重又盛起,成为李唐皇家寺庙。

最盛时,这法门寺被誉为“瑰琳宫二十四院“,僧众多达三千余人。

两人到达寺院外已近暮时,日头渐低下去。

霞光如背景般从寺院后面铺呈过来,瓦脊飞檐尽染,大殿塔林呈祥瑞之光。那霞光,惹得从前面看万顷的寺院里,一片金黄,煞是辉煌壮观。

两人不觉看得呆了,刘驰驰边痴看着,边推了推边上的崔成晚:“带单反相机没?”

崔成晚冒了一头的黑线,结巴着说:

“带带什么鸡?刘爷,你想吃鸡就酒看落日吧?刘爷真有雅兴!要不,我就近找村子买只老母鸡凑乎一下?”

刘驰驰“铛”的一下被他的老母鸡敲回现实,郁闷不止,怏怏来了句:

“不用了,你帮老乡们省省吧。”

山门前,知客僧在扫地洒水,一副怡然模样。

他的僧袍上结纳着各种形状的布片,看起来倒像是故意为之,装酷?!

看到两位,这僧人支起扫帚单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说道:

“两位如是奉香,那明日请早。今日已晚,寺门关了。”

刘驰驰忙将来意说明。

知客僧听到京城且与卫将军有关,这才请他们稍等片刻,然后赶忙去禀报方丈。

一会便赶回来,忙不迭地请两人随他进去。

一脚迈进寺院,刘驰驰两人就被这寺院的规模震惊住了。

殿峦层叠,气派恢宏。掩映处古树参天,拾阶为高殿明堂。

正殿、弥勒佛殿、铜佛殿、金刚殿、藏经楼四处古意肃穆,祥瑞云绕。

左右是通彻寺院的回廊。

顺着回廊,他们走到禅寺一处别院门口,知客僧带他们推门进去,绕过一池残荷和几株古柏后看到一处禅房。

在知客僧轻轻叩门的同时,刘驰驰忽然想到唐人贾岛的一幅诗境: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声响而不破静意,颇有同感。

稍一会,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小沙弥过来开门,刘驰驰见他眉目长得清秀,模子也讨得人喜欢。

知客僧刚要张口,小沙弥竖个手指在嘴边轻“嘘”了一声。那意思静声,模样可爱至极。

掀开帘子到后间,一进门就见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双足跏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刘驰驰心里称赞,这无海大师看来怎么也要**十岁了,打坐时依然腰肩山脊般秉直,真是不易。

小沙弥上前轻声叫道:“方丈,方丈。”

老僧仍旧一动未动。

小沙弥又叫了几句方丈,老僧仍无动静。

知客僧瞧见不对,上前并指探了探方丈鼻息。

神色忽然一变,退后一步,对老僧合十垂目,轻泣道:“师父圆寂了。”

第十二章 钟声,为逝者鸣

他一到,方丈仙逝了!

事情到这个份上,他俩除了站着会呆好像没什么可选的。

人人皆在死前灰了念想,权且不问活着做甚。

渡人生死结者,也终于,了却自己生死。

斜阳晒塌了山脊,钟声嗡鸣,举寺哀号。

寺庙的方丈圆寂是寺院里的头等大事,一时间,寺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忙着为大师傅度做准备,没人顾得上他俩。

他和崔成晚互看一眼,苦笑一声,自己去找房间安顿吧。

跨出禅院的月门,别院里清净许多。

两人一时正不知道往哪走,他却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抽泣着的背影。

背着月光,他仍看清正是方才方丈禅房里的小沙弥。

原来所有人都在忙方丈的事,这僧年少没人顾及,便把他默默撇在一边了。

小沙弥虽然年少,但颇有情商。一人走在别院里,念及同方丈大师一起情同父子般的感情,情不禁地落下泪来。

刘驰驰走上去,带着温和的笑容。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小沙弥赶紧拭掉眼泪,看看他俩。

“我法名悟门,你们不是刚才那两个客人么?”

刘驰驰笑着道:

“是啊,小师傅好记性。现在没人管我们了,你带我们去客房好不好?”

悟门想想点点头,走在前头。

客房在寺院靠后。沿着长廊,刘驰驰一路找着话题跟静可闲聊。

“小师父多大了?”

“我是六月里天气开始冒热时的生日,十五岁半了。”

“那小师父入我佛门多长时间?”

“我出生便被放在山门口,方丈大师现了我,所以出生到现在我一直在这寺里。”

想到老方丈,悟门眼眶又开始红了。

刘弛驰连忙岔开话题:

“我挺羡慕你的,一出生就是皇家寺院,听起来倍有面子。我也是孤儿,你瞧,从小漂泊到现在。”

出生的话题最容易拉近距离感,可惜不适合崔成晚,插不上话,把他憋个要死。

刘驰驰又道:“你们被御封为皇家寺院可是因为那颗佛骨舍利的原因”

悟门点头。

各位看客,从这里开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小孩容易着了成年人的道儿。

“那真是个稀罕物啊,能看到也就今生无憾了。”

刘驰驰兀自感叹。

“瞧不见了,你来晚了。”悟门说。

“怎么呢?”

“你没听说啊,哎,你这个人太孤陋寡闻了。这个佛指舍利前些日子就被当今皇上一道旨,给永久锁入地宫了,永世不得开启。你是看不到啦。”

悟门心地良善,还有点替他可惜。

“是么?真是可惜了!也罢,改天领我在附近转转,也算熟悉一下这里。”

“客人你是要在这儿常住吗?”

“恐怕要住一段时间的,你不愿意吗?”

“不是。只是方丈圆寂了,只怕谁也没心思陪你游山玩水。”

这孩子倒是挺顾及人。

“不碍事,我只当在这儿修养而已。”

刘驰驰笑着摸摸小沙弥的脑袋。不知怎的,他心里倒生出一些亲切来。

送到了客房,悟门刚交待了几句,忽听到前院钟声四起,惊起一山谷的群鸟纷飞而起。

一霎时,群山如同回响起莫大的哀鸣,黄昏刹时变黑了天。

悟门急急要往前院赶,刘驰驰知道那盛大的度无海涅槃的法事就要开始。

他安顿好崔成晚,叮嘱夜里不要乱跑早些歇息,自己便出了门往前院去。

大雄宝殿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乌压压只见全是诵经的和尚。

正走着,旁边一人站起来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年轻的知客僧悟静。

“你来正好,随我来。”

悟静带着刘驰驰穿过一路诵经的和尚到达宝殿的最里面。

此处停放着无海坐化时的身躯,还是保持着刘驰驰见他时双跏趺坐的姿态。

一旁的长明灯下,一长老模样的老僧正身披袈裟趺坐闭目,手拔佛珠喃喃而诵,声音极是低沉迂回。

悟静把他引到这老僧人跟前,便俯下身在僧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僧人听罢,睁眼抬头望向刘驰驰,然后双手合十作了一揖,刘驰驰还以一揖。

悟静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住持大师明远。”

然后又对主持大师说:“这就是京城里来的刘施主。”显然他方才已经跟这主持介绍过刘驰驰的来历和王建的背景。

主持明远道:“阿弥陀佛,刘施主远从长安而来,我本该悉心接待,无奈施主遇上了我方丈大师圆寂,一切疏乱,但请包涵。”

刘驰驰连忙谢过,表示老方丈的事才是正事,自己的事不必费心。

明远又道:“这几日院里肯定诸事繁忙,我暂时无暇陪同二位,二位自可随便逛逛,吃住老衲一会会叮嘱他们安排妥当,等老衲忙完方丈身后事宜,等有了空闲一定多陪陪二位,这两天你们就担待点。”

刘驰驰连忙又谢。

为了不影响大和尚们做法事,他便立刻告退出去。

退到一旁和和尚堆里,本想和他们一样打个趺坐再观望一会。无奈左脚放上了右腿,右脚再放上左腿就难了,眼看着身体一斜“啊呀”便向左边滚倒下去。

耳边听得有人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一回头,果然是那叫悟门的小沙弥。

刘驰驰朝他做了个鬼脸,不想那悟门一下变得严肃,身体端坐,双目下垂,就此不再理他,搞得刘驰驰好个无趣。

皇家寺院的方丈圆寂了,就不仅只是寺院的事了,消息必须要报到皇城之内,听候朝廷对善后事宜的要求。

一轮度结束,主持和几个监院到内室去商量去京的事宜。

刘驰驰闲也无事,交头接耳地望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没有趣味便也起身回房。

崔家小哥的屋里早已熄了灯火,一来他赶车也累,再者刘驰驰不让他出门,他待着也无聊。不像现代的苏楚澜只要能上网,宅在屋里三四天只要有泡面都没什么问题。

刘驰驰回到自己房里,觉房里倒也床榻整洁,一丝不乱。古意盎然的一张书案,一旁满书架子的佛籍古典。

找到一本《六祖坛经》,他盘膝闲坐下。

春寒带风,透过窗棂吹进来,竟吹得那书页啪啪翻响。刘驰驰不觉呆楞着,满眼掀起的竟然都是小仙儿的影子

第十三章 初探,阿育王塔

这是哪里,四下俱黑,难以分辨不敢伸手。

他下意识地“仙儿”、“仙儿”唤了几声,四处回声激荡,但无人回音。

脚下有路,但乌黑崎岖,泥泞中他步履艰难。

有光!

前方透出一道溢满光晕的门,里面依稀是仙儿的模样。

他振起精神追了过去,管它脚下再多的泥泞,也要奋力追过去

快接近了,突然脚下一空,他一愣,低头。

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他直直地摔下去。面朝那光,只看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像个大口,把他吞噬进去

“小仙!”

他在春早的风寒中一激灵醒来。

原来不觉间坐在书案旁睡着了,右手握着那支带着体温的碧玉簪子。

有人叩门,屋内的宁静被急促地打破了。

他过去开门,一张靓丽清秀微微带喘的小脸。

“悟门,这么早啊,不用坐早课?”

他见到这小和尚心情就自然而然地愉悦起来。

“主持大师有请,在他禅房。”悟门边喘边说。

看得出他是小跑着过来的。

“前面带路!”刘驰驰说着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刮了一下。

小悟门不满地白他一眼,自顾自先走在了前头。

“嗨,明远主持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刘驰驰故意找话题惹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

悟门的脚步一点都没放慢,走起路来飘着两只空旷的袖袍,像是京戏里搞笑的丑角儿。

“透露透露嘛。”死皮懒脸是刘驰驰比较常用的套瓷方法。

“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主持自然会跟你讲的。”

“好吧。”

也不知一早这小和尚是不是有下床气,刘驰驰自讨没趣地想。

主持的禅房离昨晚方丈的禅院不远,门口站着几个神色同样着急的僧人。刘驰驰认出是昨晚见过的几个监院。

他们见到刘驰驰行了个礼便分开两旁。

进到屋内,明远主持老远从打坐的蒲团上站起身迎了过来。

互施一礼后问道:“刘施主昨晚睡得可好?”

刘驰驰连忙客气,回了声:“多谢明远主持安排的妥帖,刘某一夜安睡,不是悟门来,我不知要睡到几时才起。”

明远呵呵一笑:“好好,睡好就好。不知您昨天带的那个仆从是否一起来了?”

刘驰驰有些奇怪,怎么两句话不到话锋一转问起崔成晚来了。

明远看出他的疑问,“哦”一声说道:“想烦劳刘施主一件事。”

“主持大师请说。”

“无海方丈圆寂一事必须尽早报与朝廷知道,以便秉圣上意思行规格礼仪。无奈此事来得突然,还未作行事上的准备,单是行脚去京就足需四天时日,一来去需要**天,恐是耽误事啊。”

“那主持的意思?”

“想烦劳你的仆从驾车带我报信僧人回趟京都长安,也好节省不少时间。但我也知道您二位也是刚到,一路行车劳顿,这样麻烦是否?”

“明远主持您就直说,您是想让我的马车送你们去京城报丧?”

刘驰驰打断明远和尚的客套,直接地说。

“正是,正是!”明远连连说是。

刘驰驰答得爽快: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应该,派人把我那仆从叫来吧。”

明远连声感谢,一边合十,心里宽慰不少。

崔成晚对于一早被叫醒被告知要立刻驾车回长安显然意见不小,但碍于众多高僧和刘驰驰的面子又不好作。

明远给僧人安排面圣事宜,崔成晚悄悄把刘驰驰拉到边上。

“不是说让我在这逗留几日的吗?”

“事突然,出家人的忙哪有不帮之理。你就辛苦跑一趟,这大功可以免小罪,再说回来以后你想怎么逗留,随便你。”

崔成晚又急道:“只怕我一会去,到城门口就得被抓捕住了。”

刘驰驰道:“笑话,你们是皇家寺院法华寺派去皇城报信的,谁敢拦你们,不想活了不成!”

崔成晚低头思忖再三。

“也是哦,好吧。谁叫小爷我身体好,跑一趟就跑一趟吧,车金可一分不能少给”

“不光不会少,只会多给你,放心吧。”刘驰驰笑着道。

抓紧时间用完早膳,崔成晚便被催着带了两个进京面圣的僧人急急的出了。

听到马蹄声音远去,刘驰驰这才放心。

他们一进京报信,自然朝廷上下都会知道了,那王建也自然会知道。

那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动作,他该会有个消息来。

那么这几日,等着吧。

刘驰驰正背着手在几个佛陀的塑像旁闲逛,就听得主持明远叫他。

他回头看到明远,身边站着满脸一本正经的悟门。

“用了你的仆从,怕你不方便,让这小悟门随你照顾着吧。”

小悟门扭扭捏捏地走到刘驰驰面前,蛮大不情愿的样子。也是,这满院上下都在忙着的时候,却单单让自己陪这个闲人,这孩子有点情绪是自然。

“怎么,有情绪啊?”刘驰驰成心逗他。

“没,没有啊。”当着主持的面,小家伙有情绪也得夹着。

“陪刘施主随处逛逛吧。这孩子机灵得很。”

主持后一句话是说给刘驰驰听的。刘驰驰点头表示感谢。

又一轮的法事即将开始,明远赶紧告辞离去。

刘驰驰原地侧头看了眼悟门,悟门也侧着脑袋望他一眼。

“你想去哪?”

“没想,随处逛逛呗。”

刘驰驰依然背着手,四面望望一副没有目的的模样。

此时大雄宝殿里钟磬齐鸣,诵经声连绵而起,又一轮法事开始了,后山惊起一群飞鸟。

“不如去后山看看“刘驰驰的眼睛追着那群飞鸟的影子。

“或许后山清静一些吧。”

“随你,主持要我来本来就是随你差遣的。”悟门轻轻嘟了嘟嘴。

“哈哈”刘驰驰朗朗一笑,随即迈开步子往后山走。

“你这样子,差遣你还不被你恨死?”,

悟门憋不住咯咯一笑,连忙止住,轻声嘟哝道:“我哪有什么样子?”

刘弛驰信步在遍野的灌木间,四周草木生香,朝霞烫红了他全身的衣裳,顺着他脸庞画出一道流光。

悟门不觉喃喃道:“倒是很俊的样子。”

刘驰驰回了回头。

“你说什么?”

“哦,没有。没说什么。”

悟门为自己失语而不好意思得飞起张桃红的脸。

后山尚拢在朝雾里,晨曦穿不透的样子打着朦胧的光晕,远看去满野草木纤细地飘摇在无际的晨烟之中。

唯有一尊古朴而苍翠的木塔远远屹立,像是腾于雾色之中,那就是法门寺塔了。

也叫阿育王塔。

刘驰驰围着塔基转了一圈,手抚着塔壁上的佛陀石刻,望着那挂满铜铃的飞檐,胸中莫名地泛起一阵云涌。

悟门对这寺里的风光见惯了十几年,光是感兴趣地看着他。

刘驰驰走到塔底一扇朱红大漆的大门前,大门紧闭,扣着一把大大的黄铜锁。

他回顾悟门,“进不去?”

悟门点点头。

他悻悻用手推了推门,门缝间散出的空气阴冷潮湿。

他扇扇鼻翼,问悟门:“这门关了多长时间?”

“十天左右吧。”

“哦,空气这么湿冷,该不是地宫也在下面吧。”

“这塔底下就是地宫啊,你问这个干嘛”

十多岁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刘驰驰相信悟门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猜这地宫里供奉的就应该是那枚佛指舍利了。”

“不用猜,全天下都知道。前段时间佛指舍利奉迎回塔的时候,整个凤翔郡人山人海,前来目睹佛指舍利的人把山门都快挤破了。”

“那后来呢?”

“后来老方丈用曼荼罗(结坛)的形式,按照我教仪轨,以地宫中室为中心,四枚舍利为主体,构塑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以此将佛舍利重新供奉回地宫。方丈说这是“八荒来服,四海无波”的意思。”

“再后来呢?”

“哎呀你这人贫不贫,好像不是我们大唐的子民似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再问,估计悟门要跟他急了,刘驰驰连忙说笑道:

“别说几句话就急好不好,小孩子着急容易老。”

“哈哈”悟门连忙捂住嘴,可还是忍不住笑。

“再老,能比你老,笑死我了。”

刘驰驰用手遮住嘴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悟门睁大眼睛。

他凑近悟门耳朵小声道:

“其实,我比你还要小,我是我娘刚生的,才几天,所以之前的事我一概不晓得。”

“哈哈”悟门捂住肚子笑得岔了气

两人顺原路往回走,刘驰驰问:“问你件事,不许生气!”

“平白无故我生什么气,你说吧。”

小家伙已经没有今早见到他时的抵触情绪了。

“昨晚我们还聊得好好的,今天一早怎么那么不待见我,给我一张冷冰冰的脸?”

悟门站住不走了,一脸的委屈。

刘驰驰连忙安慰他:

“你说给我听,谁欺负了你,我替你报仇找他算账。”

“主持,你敢吗?”

“哦,主持那就算了。”刘驰驰讪讪道。

“不过你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我要不变个魔术逗逗你?”

说着满身上下地摸铜钱,可是除了一大叠银票没有一个铜钱。

悟门才不管他做什么,陡然瞪着眼睛问他:“魔术,你会邪魔之术!”

刘驰驰这才知道他误会了。

“不是,怎么是邪魔之术。就是,就是,反正就是逗人开心的杂耍就是了。”

悟门这才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你这人真的很怪,把杂耍叫魔术。好啦好啦,不要你费心表演杂耍了,我告诉你什么原因吧。”

第十四章 解了,女儿家心思

听到悟门要告诉自己原因,刘驰驰便一本正经起来。

“昨晚他们都在忙,就落下我一个人没事。我一人闲在那里想到方丈大师父就伤心,正好遇到你们要我带你去客房。”

“嗯嗯”这刘驰驰是知道的。

“赶回来之后却被主持大师狠狠一顿斥责。”

刘驰驰不明白:“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擅自离开了,他遍寻不到我,主持大师都急了。”

“那你不应该生气,主持那么在意你”

“你懂什么,他哪是在意我。方丈大师父在世的时候,他是绝少跟我说话的,甚至懒得正眼看我,也是,我在寺里身份低微”

“那他还那么急找你?”

“他急着找我是因为他自己有事问我!”

刘驰驰愣了愣。

悟门接着道:“方丈大师父早就说过:世人皆有私心,知道收敛者为向善之人,而善营私者为贪妄之人。主持大师的私心很重!”

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说悟门你都是听谁说的啊?”

“方丈大师父啊!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说罢又哽咽起来。

刘驰驰赶紧岔开话题。

“那主持找你什么事?”

“他问我方丈大师圆寂前有没有最后交代什么。”

刘驰驰的脑海里忽然像黑暗处的一盏灯火亮了一下。

“你是怎么回答?”

“我说有啊。”

“有,真的有!”刘驰驰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兴奋。

悟门停下来看着他好一会,眼神里有些许奇怪。

“对不起哦,我是边听你说边猜,猜到了就有点小兴奋。”

刘驰驰自己评估了一下,认为自己的这个借口也仅能骗骗小孩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掩饰,如果是,那自己算不算是他嘴里的“贪妄之人”呢。

悟门摇摇头。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你刚才的反应,简直和昨晚主持大师听到后的反应一摸一样,连话都一字未差。”

他挠挠头觉得有点尴尬。

悟门显然不在意他的解释,继续往下说:

“我说有,方丈圆寂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o39;终于到了,我等他好久了,悟静赶紧请&#o39;。”

身后有刘驰驰扑通摔在地上的声音。

“你怎么啦?”

刘驰驰起来拍拍土。

“我没什么,你接着说。”

“然后他老人家就一句话不说了,自己在榻上开始趺坐了,直到你们进来。”

刘驰驰接在后面喃喃道:“接着他就挂了。”

悟门回头,“你说什么挂?”

“哦,挂了就是圆寂了,不在人世的意思。”

“哦”悟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刘驰驰心里也在思忖,那个明远主持迫切要知道的方丈遗言是什么呢,是不是也同自己关心的一样,有关佛指舍利?

“你确信你们主持想听到的就是你这个回答?”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他想知道的!那又怎样,我不过是据实而答罢了。他很不高兴,又追问了我半天,颜色俱厉的,所以我今天见你当然没好脸色啰。”

刘驰驰这才了解之前悟门对自己态度的缘由了。这么说来,今天主持明远不让他参与佛事只陪自己,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山风吹来,身旁的一大片蒿茅俱被吹伏了腰。

“你们这里有野鸭。”

“哪里?”

悟门正待要四下里找,刘驰驰已附身捡起一团土块,手臂一挥间一条线的茅穗应声折断,随即不远的草丛里响起“啊哟“一声,然后一个光头跳起,转眼间负痛跑远了……

“哦,我还以为是只野鸭呢,原来是个光头和尚”

忽然又觉得说得不妥,身边不正站着一位光头小和尚吗!

悟门嗔怪地翻了他个白眼,倒也不生他气,接着他话说:

“那光头和尚在那边干嘛?”

“偷听呗。”

“偷听?有什么好偷听的。”悟门无解地自顾摇摇头往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快到内院了,只见刘驰驰一个转身站到路的一边。

“你等我一下。”说着话就捞起了袍子的下摆

悟门听他说话回头看他,却又急急把头转了回去,双手急着捂脸,口中叫着:“你干嘛!”

“干嘛?小解啊,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你”悟门已羞臊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客房,刘驰驰坐到桌子旁,悟门乖巧的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转身要走,听到刘驰驰说:你先别走,坐下来。“

悟门听话的沿桌子一边坐下来。

刘驰驰看向她:“你是女儿身的?”

悟门不敢看他,看着桌面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吗?”他说的他们是指寺院里其他僧人。

悟门仍旧不敢看他,看着桌面摇摇头。

“只有方丈他老人家知道,是他在山门口捡的我。”

“所以等你长大了,他就把你调到身边,以便更好保护你对吗?”

悟门点点头。

两人俱是沉默不言,空气中充斥着早春的草木芬芳。

半晌,她依然是闷着脑袋问他:

“你刚才那么做就是为了试探出我,对吗?”

他本想承认那时真的尿急,但本着从自己智慧的形象考虑,他还是深沉地点点头。

“那现在你会去主持那儿告我吗?”

“会!”刘驰驰确定地说。

“你”悟门抬头,一脸的着急。

“会,会像无海方丈一样对你。”

悟门本来被他吓了一跳,此时转悲为喜,情不禁地一把搂住刘驰驰亲了一口。

刘驰驰被这个惊喜的礼物弄了个红脸,被人亲过很多次,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出家人亲。

第十五章 你,教我思念如刀

因为这两日相处,悟门对刘驰驰亲近了不少,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这寺院里为数不多的知心人来看了。

称呼也由“刘施主”变成了“驰哥哥”。

女孩家的心思说也奇怪,不理你时水泼不进,信任你了就恨不得成天粘着你。

这倒是便宜了刘驰驰,白白多了个热情周到的“导游”,带他寺里寺外的游览。

这座占地万顷的法门寺,僧众、分院俱多,殿堂院落不下百间,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药王院、舍利院、藏经阁面面俱到。普通人少了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导游”,想在几日内把这座恢弘的法门寺熟悉下来,还真的是不可能。

这一日他们信步闲游,走到铜佛殿旁一座古朴的两层木楼面前。楼不显眼,彩漆斑驳,遮在佛殿的阴影里,但也有那么一分古朴庄严。

“咦,这座楼我们这两天好像没进去过,是什么地方。”

“藏经阁,方丈大师生前最常待的地方。他老人家不止在这读典阅经,这里设有卧榻,如果没有要事,他常会在此彻夜参研佛理或是就寝于此。”

“那我们进去看看。”

“”悟门无语。

无奈通过这两天相处,她知道他这个人好奇心重,就像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似的,事事好奇。(她好像猜对了!)

门口站着两位善字辈的师兄,善缘和善门,看到刘驰驰一脸的和颜悦色迎过来。

悟门拽了拽他衣角,轻声说:

“恐怕不行,我们走吧。”

刘驰驰不解地看看她。

“怎么会,你没看见两位师兄很热情吗?”

回过头,善缘和善门已经走到跟前向他合十行礼,他一一还礼后问道:

“两位师兄,我游园经过此处,看到此为藏经阁想进去观瞻一下。”

“阿弥陀佛!”善缘合十道:“刘施主来得不巧,此楼阁朽老,经年失修,恐不安全,特令我两人在此把看。刘施主还是去别处吧。”

“我只是进去随便参览一下,不需要时长,两位师兄通融一下吧。”刘驰驰不死心。

“恐怕不行,此处已由我们一干师兄弟轮流值守,别说是您,就连我们自己私自进去也会被主持责罚。你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只有谢过,返身而归。

悟门看他回来闷不说话,知道他受了挫折,便拿话开导他。

“好了,别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你似的。你此处别看微不出众,却藏有多部古籍经书的稀本和珍本,方丈在世时视如珍宝一般。不对,拿珍宝比较都俗了”

“好了好了,别再形容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了。”

刘驰驰不禁对这间小小的经楼产生了兴趣。

“要不你去跟师兄们打个招呼,通融通融我们进去参观一下?”

悟门摇摇头说:“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没听师兄们说吗,这座藏经楼就只有主持大师准许才能进去了,这是严律没有例外。”

再无他法,刘驰驰只有悻悻而归。

悟门看刘驰驰有些失望,心意玲珑地说:“别不开心,你若对佛经有兴趣,我借一些手抄的与你看就是了。”

刘驰驰道:“我只对你们方丈看的经书感兴趣。”

悟门说:“喔唷,难倒我了,方丈他老人家看的几部经书绝不手录。我不信,他老人家看的经书你能看懂。”

“你女孩家家的,小瞧你驰哥哥了,我可是有佛缘之人。”刘驰驰多少还是涉猎过一些佛典的,加之又有年少抄经的经历,所以颇有些自信的说。

“好吧,我把他老人家看的经书书名说与你听听,你听过几部。《大般涅槃经》、《毗卢藏》、《金光明经》、《大云等无想经》,你知道哪几部?”

悟门歪脑袋看着他。

刘驰驰崩溃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一部都没听过、都没看过,是不是显得我太白痴了?”

“唉,何必呢!”悟门老气横秋地感叹道:“这几部经书别说你了,连主持大师都不敢说他都涉猎过,你不知道不算太丑。”

“你个小光头敢作弄我,瞧我不收拾你。”刘驰驰笑着作势要打,悟门咯咯着一溜烟跑开了。

日子仿佛在等待里生煎。

等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自己实在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思念。

他想他早就体无完肤了,因为思念如刀。

入寺的第五日,几日的骄阳退却,取而代之的是霹雳一声春雷。

“终于要下雨了。”他长吁了一口气。

这节气要么不下,要下就的是暴雨。果不其然,随着春雷炸响、闪电齐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了,霎时庞然的法门寺埋进一片无边无际的雨雾里。

刘驰驰背手站在窗前,看雨里一帮用完午膳的僧人各种样的奔跑,心里煞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又仿佛在等着什么事情生。

雨势越下越大,不一会就听见铜佛楼方向传来人呼声,寺院里又开始骚乱起来,不少僧人冒着雨往铜佛楼方向跑。

他看见悟门顶着个大大的斗笠,裤管卷的高高的也向那方向跑,被他一声喊住了。

“悟门,跑什么跑,失火似的?”

“哎呀,不是失火是大水了。”悟门一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

“大水?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藏经楼漏雨被淹了。也不知怎的,前几日那么大的雨,藏经楼丝毫没有问题。今日这雨才下,藏经楼就淹得如同泽国。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搬经书,不然全泡水里了。”

小家伙说完对他看了片刻,看得他有点不自在,接着便又呼哧呼哧跑远了。

第十六章 玲珑面前,无可遁形

一场大雨,淋漏了半个藏经阁。

刘驰驰晃步走进铜佛楼的时候,楼上下堆满了佛籍。

没沾上水的成捆成堆地码放在一起。沾上水的被掀开一部一部搁在案几上晾着。那些泡上水的被一页一页拆开,一排一排按照页序放在阴凉处等待晾干。这些工作由悟门作为“师兄”带着几个小和尚在一点一点细心的做。

主持大师带着几个监院站在门口,正在对着藏经楼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

刘驰驰走过去给主持他们微微躬身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四顾看看满地晾着的经书,惊讶地说:

“主持大师,这一场雨淋坏了这么多的经书?”

明远合十回礼,然后感叹道:

“是啊,这藏经楼年纪久远,屋顶破损早该修缮,疏忽了呀。”

旁边一个监院接话:

“主持,刚才已派匠人看过,屋顶尚是牢固,只不过日常忘了维护,有几处屋顶的瓦片被风吹松动了,露出几个不小的窟窿,这才漏进了雨,补上就好。”

刘驰驰心里说,要不是小爷我趁天黑上房揭了你几片瓦,能漏成这样吗。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

“哎呀真的是大意了,想不到酿成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一边摇头感慨着,一边把话题转到经书上,说道:

“这些泡了水的书籍是不能这样处理的,这样如是干了,要不就是粘黏在一起,要不就会皱得不成样,想要重新装订就难之又难了”

主持听这话有些急了,这其中不乏孤本善本,他可不想被后世冠以保存不善毁坏典籍的罪责。

“刘施主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刘驰驰略是一沉忖,说道:

“不过这法子是宫里集贤殿书院传出来的,不太好说啊。”

“这可怎么办,刘施主你得帮帮老衲啊。”

“算了,我们两下有缘。这样吧,我也算个闲人,给我几个人手帮忙,我指挥着弄吧,也算为佛门尽点微薄之力。”

停了下,他看看几名忙活着的小僧。

“这样,人手方面,你就派这几名小沙弥跟着我做个帮手,也好学着点,能不能学会就看他们天资了。”

主持明远这才释然,一脸欣喜连声说道:

“这个自然好,这个自然好,有劳刘施主了。”

刘驰驰注意到,悟门离远着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头今日怎的心思怪怪的。

他就当没看到,打着哈哈把主持他们送走了。

铜佛大殿一片宁静。

他席地坐下,在身侧的铜盆里洗净双手,用白帕印干。

几个小沙弥围着他一圈盘腿而坐,悟门坐他的正对面。

他朝着悟门一笑:

“接下来的步骤可要记得。”

他在一面平整的地板上铺上一张黄宣,然后拈起一张湿透的书页,用两手平捏着平平整整地放在草宣上,最后又拿一张黄宣轻轻覆于书页之上,用手按了按,黄宣上立刻印出水印来。

“这样就好了吗?”悟门问。

“还没有,这样仅是吸去表面的水分而已。”

他又拿出一张白色素宣平放地上,把方才吸干水的书页轻轻放上去,然后在上面又覆了一张素宣。

“这样就好了,然后把它移到阴凉处。以此类推,把素宣夹着书页一张张摞放起来,最后上面压一件重物让其平整就可以了。”

在每个人表示看懂了之后,他便安排沙弥们各自分工去干了。

大殿里只有沙沙的纸声

他信步走到悟门面前坐下,悟门没看他,自顾自拿了一张宣纸闷头做着。

“怎么啦,不做声?”他问。

悟门弄好一张移到一旁,抬头直视他,低着声严肃地问他:

“是不是你弄的?”

他掩饰说:“你说什么事是我弄的?”

悟门仍旧盯着他:“藏经阁漏雨的事!”

悟门眼里带着无容置疑的严厉,这让他觉得自己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

“好吧”他挠挠头“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跟你说实话。是!我弄的。可我没想到雨会这么大”

“为了看到方丈大师读过的经书?”悟门打断他,没有让他继续说。

“嗯!”面对悟门的眼睛,他不想撒谎。

“你以为你会攀壁爬墙就了不起了是吗!”

“不是”刘驰驰觉得这时自己反倒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卑鄙!”悟门忍了半天还是恨恨地吐出两个字。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不择手段,挺对不起她信任的。

空气在他们之间凝固了一会,随即在暮色里慢慢变凉起来。

悟门启唇轻轻说道:“说啊,我在等你解释。”

刘驰驰正待要说,忽然闭口,他屏息凝神听了一听说:

“有人进山来了!”

暮色里马蹄声清脆而来。

那赶在天黑前到达山门口的,是崔成晚的马车,他们终于回来了!

从时间上算他们这四天三夜的来回时间确实够赶的,人马俱是劳顿不堪。

两个赴京的僧人下了马车急急去找主持大师复命了。

崔成晚把车驾到马厩安顿好,就看见刘驰驰背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自己。

“辛苦了!”刘驰驰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带着温暖。

本想好一顿诉苦,但崔成晚见到他的笑容就全忘掉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的笑容可以安抚到每一个人。

“还好,就是时间赶了一点,有些累。”

“今天什么也别说了,吃饱喝足了好好睡一觉吧。”

“嗯”崔成晚有时感觉刘驰驰平易得像是自己家人,但他同样也记得在客栈里,刘驰驰冷静得像是一台精准的杀人机器。

崔成晚回去睡觉了,他确确实实需要补觉。

刘驰驰也要回到铜佛殿,他的时间不多了。

寺院上下在主持令下又开始忙碌起来,说是京里派来的特使不日就到。

这几日寺里就没一刻消停过,搞得一座方外寺院像是集市般热闹。

这也难怪,皇家寺院嘛,沾上了皇家气,多多少少一些事情就脱不了尘世凡俗,置身不了世外。

铜佛殿里已经掌灯,佛像前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几个小和尚挤在一起打盹儿。

刘驰驰看看墙角一摞摞处理好的宣纸,知道他们基本已经做完,便让悟门安排他们早点回去歇了。

悟门关了殿门从一旁拿了一支火烛,然后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好像在等他。

他看看她:“什么事?”

她幽幽说道:“你跟着我来。”

他哦一声,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巨大的铜铸释迦摩尼像后面是条窄长的通道,通往一处幽静的阁楼。

烛火摇曳着把两人的影子一大一小放大在楼梯的墙壁上。

刘驰驰一边跟着一边看着她影子,从影子里,不知何时她已能看出是个姑娘的身形了。

“唉……”刘驰驰感叹一声,从墙壁上别开头去。

上行到底是个不高的阁楼,里面堆满了书籍,看起来黑压压像座小山的轮廓。

中间地板上放着一把桌案,旁边铺着软榻。

悟门走过去点亮桌案上的蜡烛,指指旁边一摞书。

“晚上就在这儿看吧,注意火烛,别太晚早点歇息。”

说完,不等他说话,头一埋下楼去了。

刘驰驰愣愣站了一会儿,心里辗转。

悟门这丫头到底还是原谅自己了,可自己难道不应该向小姑娘解释些什么吗。

又觉得没必要,再解释就显得多余了,人家都已经默许他这么做了。

这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终于坐下来,注意力放到佛经上,从身边拿起一本翻了起来

一部《大般涅槃经》足有四十卷、《方等大集经 》二十九卷、《金光明经 》四卷、《悲华经 》十卷、《菩萨地持经》八卷,加上《毗卢藏》全藏一千四百多部,六千一百多卷。

这些经书摞在一起足足塞满了阁楼全部的空间。

刘驰驰翻了几页,头昏眼花,“咣”地躺倒在地板上,老天啊,这样找线索,这得要我看多少年啊。

正在暗无天日地想着,楼下忽的传来“咣咣”叩动门环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一伸脑袋看看楼梯口,正好看到悟门赶到楼下对上冲他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要他不要出声,然后赶着过去开门了。

刘驰驰吹灭蜡烛,把脑袋贴近地面,慢慢找到一条木板的缝隙往下望去。

门一打开,就看见主持明远带着两个监院走了进来。

“悟门,其他人呢?”

“天色已晚,刘施主吩咐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哦,那他自己呢?”

“也回去了,听说善本师兄他们从京里回来,他就赶回去了,刚走一会儿,。“

“嗯,你在这儿看着,不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可进来翻阅我佛书典籍,切记!”

“知道,主持大师。”

明远抬头借着烛光四下看了看。

“这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其他人,主持大师。”

“好,悟门,你再给我想一想,方丈师兄临走前真的没留什么嘱托或是遗言吗?”

“悟门上次已经跟主持说过了,真的没有说过什么。”

“那他有无说过什么言语是关于佛指舍利的?”

“没有,我只是一递茶送水的,方丈大师怎会与我说这话。”

“你再思索思索”

“没有,方丈从未对弟子讲过。”

“整日在方丈身边,不可能没一点线索的。”明远低头自语道。

悟门提起勇气问道:

“弟子不清楚主持大师到底是要问什么?”

“密道,通往地宫的密道!你听说了没有?”

第十七章 她为,观心者!

密道!

是一条密道!

他绷紧了身上的神经,原来揭开佛指舍利之谜的是一条密道。

楼下的空气中回荡着明远说话的尾音,荡得尘埃颤。

悟门依然沉默得如同一束灰暗的光线。

刘驰驰看到她的头皮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茬,如同春早的嫩芽般浓密的绒毛,在光线的影子里纤纤而动,勾勒出一个少女的影子。

“京都来的刘施主你知道是什么人?”

“弟子不知。”

“无海方丈故交的朋友你会不知道?”

“方丈大师确实未曾跟弟子提及过。”

“那他的故交是谁、所来为何你是一概不知道啰?”

“弟子一概不知。”

刘驰驰在心里思量,原来这里就有一位打佛指舍利主意的。

从对话里看,明远早已对自己存了戒心,那天在后山监视他和悟门的应该就是明远的人了。

果真是应了孙管家那句话,这座寺庙一点也不简单啊。

但是,但是悟门明明知道自己就在阁楼上啊。难道她是故意让自己听到她和主持的对话,她就这么相信自己?从几日相处来看,这个小妮子聪慧无比,她一定有她的想法。

拉回思绪,他继续凝神关注着底下的动静。

明远沉下脸。

“悟门,你没有诓我?”

“南无阿弥陀佛,菩萨在上,弟子哪敢诓骗。”悟门闭目合十。

“好,好,悟门。如果我知道你对我有所隐瞒,别怪我逐你出山门!到时,老方丈的在天之灵也保佑不了你!”

明远一甩袖袍,郁闷着出了殿门。

“阿弥陀佛,主持慢走。”

悟门立于门口合十。

风惊起僧袍,身子在夜风中恒立良久,直到他们几个消失在暮色深处。

返身回殿,悟门继续埋头整理经本。

他默默下楼,走到她身侧。

“嗨”

悟门埋头不理。

“生气啦?”驰驰蹲下身子看她。

哪里是生气,只看见细长的睫毛下一滴滴泪珠成串般扑簌到宣纸上,如水墨般化开

他呆愣住了,良久突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瞧我干的这个蠢事,混蛋我。”

作势又要打自己

手腕被一只纤细白净的小手捉住。

刘驰驰低头,只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素颜。

“我”

未等他说话,悟门的身子早已扑在他怀里呜咽得不行。

春风带寒,铜佛殿烛火彻夜。

他安静地坐于蒲团上,对面素净的脸上,泪痕未干。

两人面面相对无人作声。

悟门的明眸仿佛攒动于内心的潭水,清澈地可以照见各人的影子。

“能为我解释一件事吗?”刘驰驰问她。

“嗯”

“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住持他有私心,你一开始为什么不防备我,你怎么知道我要进藏经阁会被拒绝,你怎么知道藏经阁的水是我弄的,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一口气问完,喘了口气,这才知道自己心里这段时间憋了多少疑问。

“驰哥哥,你问完了吗?”

“悟门,所有这些让我觉得你不似一个小孩,倒像是个读懂人内心的预言家”

空气静默流动,春意暗香宛转。

他听到从对面的悟门心底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观心者!”

观心者!

换个说法,就是苏楚澜那个时代所谓的“读心者”。

刘驰驰知道禅宗讲道“万法皆由心生”,万物皆是心的表象。

而洞察人心,先就要开悟本心。

不是任何一人就有开悟本心的能力,学佛者所谓观心达意,并不是初学者的境界。

开悟本心之人,才有可能观他人之表而明其心意。这又是一个更高的层次。

如果真如悟门自己所说,她是一个可以随意观心的人,那得修行多少年的禅宗真义才会有这个悟力啊。

悟门察觉他心里所想,不等他问便解释道:

“方丈大师说我是心有灵性,与生具之的。”

天生的心灵捕手!心理大师!

那难道从一开始入寺,她就已经洞察了我入寺的目的?

md,我竟然还处处掩饰,自以为很会演,这个人丢大了。

他稳了稳情绪,咳嗽了一声试探问道:

“悟门,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来的目的了?”

悟门破涕为笑道:

“驰哥哥你想哪去了。能把人一眼识破、看穿,那是只有我佛祖才具备的好不好。”

“那你的观心能力”

“我的观心能力,只是我的心意较常人要更为灵通、更为玲珑一些,能通过一些细微的不被察觉的动作或表情了解真正的想法和动机而已。讲白了,就是通过对人细微的观察明了心之所想。”

刘驰驰这才明白,难怪自己觉得这丫头的心意要较其他人要玲珑透彻许多。

“那日我陪你去藏经阁,你偏要进去。那两个师兄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语气客套。其实他们之间一瞬间的眼神对话,和他们欲要阻拦你的肢体上紧张戒备的细节,都已经说明他们要拒绝你,所以你进不去就是太正常不过的。”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我就留意不到呢。”他不禁感慨。

“主持大师说,世间之人,处世越久,越是会奉迎做作、虚情假意,那他洞察虚假的能力也会下降,久而久之,便当局者迷了。”

她看着刘驰驰又道:

“当日,藏经阁漏雨淋湿经书,我跑去搬运。你站在窗前问我何事,可你的眼中早就一闪而过的眼神,表露出这是你意料之内的,还有些许得意。加之前几日你欲进藏经阁被拒。所以我能判断此事大概为你所为。”

他听了不觉尴尬不已,还真的是的。

“至于你到法门寺的目的,我根本不知道,也不用关心。通过你言语表情,我知道你不是携恶怀私之人就足可放心了。”

刘驰驰这才恍然,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幸亏不是心怀鬼胎大奸大恶之人,要不早被这丫头给识破了。

“那主持”

“主持的心思早在几年前就被我识破了。我告诉方丈老人家后,他老人家要我不去点破,平常心处之,只要他对人对寺无伤害之心,我就可权且不管,毕竟人有私心也属正常。”

她顿了顿说道:

“想不到的是,方丈大师一圆寂,他的私心立刻暴涨,气焰嚣张,竟然企图染指我大唐圣物佛指舍利,其心昭昭。”

他眼神攒动,看着悟门,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如此的心意玲珑。

他想到,其实对于心地纯真者,佛意本不用参,自在心中了。

倒是那些存心不良者,无论如何刻意参修,如不解内心之垢,始终枉然。

“悟门,我今晚就告诉你我到法门寺的真正目的,其实,正是为了佛指舍利!”

悟门一脸平静,如是一弯皎洁的月色,她在听。

他便将自己在长安绝杀田桑榆,然后从李尽忠那里看到仿制的佛指舍利,自己分析这可能是场针对佛指舍利的阴谋这些事,全然告知了悟门。

“这就是你到法门寺的目的?”

“嗯。”他肯定地点头。

在悟门皎如新月的脸上还留有之前的泪痕,不过此时她心中已满是欣慰。

只因为她没有识错人。

他没有跟她说他自己私底下的意图,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这个时代听到他这么荒诞离奇的事会不马上疯癫掉。

悟门平静地说:

“方丈大师身前已经料到法门寺会有一场逃不开的劫难。”

“是,这也是大唐的劫难。这个乱世,觊觎权利的人不是少数。你们主持不也是其中的参与者吗?”

悟门看她:“你都听到了?”

他一笑:“你们的阁楼是偷听者的天堂。”

听他这么说,她不解“天堂”为何,但又懂得他话语的意思。

“你这么说,反倒把偷偷摸摸说成好事了。”说完,她自己咯咯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微笑着沉醉于她的欢颜,真希望她真心无邪的笑能像阳光一般,刺破即来的漫天乌霾。

不觉间,天空已经破晓,几缕晨曦的光挤透窗格的缝隙进来。

说笑归说笑,山雨欲来,他们还是要在几路觊觎者动作之前找到线索。

“明远口中说的密道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方丈大师一次都未对我提及过,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密道。”

“明白。”刘驰驰长长感慨了一声,他完全能理解无海方丈。

“无海大师对你一番呵护疼爱之心无以复加,你当永世铭记。他之所以未对你提及有关佛指舍利的只言片语,就是为了保护你,免于你卷入这趟无端的纷争中去啊。”

悟门眼里盈盈含泪着点头。

“是,那一晚你们到达之前,他老人家就是认认真真教我铭记了参禅明道的八句真言。教我放下尘世名利追逐,修炼身心,最终达到守璞归真。”

“是!”刘驰驰感慨:

“世间如只唯名利可逐,那就是尘世间的悲哀了!”

他不仅想起了苏楚澜身上所生的一切。

第十八章 佛偈,奥义

山麓的清晨被浩荡的马蹄声踏醒了。

不是一匹马,是一整支的马队。

随之而来的是马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的轰隆巨响。

一个入静的清早就这样破碎掉了。

宫里的御史车队终于到了!

钟鼓齐鸣,整座寺院的僧人如蜂巢而动,密密麻麻地列满山门以内,主持明远隆重地身披袈裟,带着八名监院迎出大门。

“好大的阵势!”刘驰驰背着手临窗而立。

困意架不住好奇,崔成晚一听到动静就兴奋不已,早蹿到前头看热闹去了。

一边还嘴上嚷着:“来大人物了!”

什么大人物?

镶着金边,绣着流云纹样缎面的四骑马车,前后冗长的护卫队均是骁骑营的人马,一码色的明光铠。

车帘一掀,下来一位净面无须,一脸倦容的老宫人。

华丽的暗绣团花袍子,黑纱镂空的宫帽。

宫人好用妆,在他有点粉饰过度的脸上,依然清晰可见那些遮掩不掉的沟壑。

岁月刻画的年老的沟壑。

老宫人的眼神有点浑浊,浑浊得像他经历过的是是非非,宫中岁月不好熬啊。

可在那一瞬间,刘驰驰还是精准得捉住了他闪瞬而逝犀利老到的目光。

这是个极有城府的老宫人!

城府本就是内心的一座城,只有外人看不穿时才叫作城府。

“老宦官!”刘驰驰远远瞧着,低低的说了一句。

崔成晚扭过头,一本正经地更正他:

“是神策军左尉田令孜大将军!”

身负钦命的田令孜大将军因为舟车劳顿而显得气色不好。

气色不好的人往往脾气不怎么好。

明远主持在山门口合十揖礼了半天,他视若未见地走过去,搞得明远尴尬了半天。

直到一旁随从提醒,他才侧了侧脸。明远小步上去,这才打了个招呼。

一边恭敬地寒暄着,一边领着去往新修葺的驿馆,这是用主持自己的禅房改造的豪华别馆。

宫制的飞檐琉璃新瓦,明黄的锦缎帘子,四季花雕的花梨木窗棂。

看到这些,老宫人这才露出些满意的表情来。

“主持长老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将军远道而来,路途艰辛。这是我等的绵薄小事,应该的。”

田令孜思忖片刻说道:

“圣上之意,无海方丈生前忠厚积善,耕心养意,为弘扬佛法之率表。关于此次圆寂后之葬式,当以佛门最高礼制葬之。长老,持异议否?”

“没有异议,多谢圣明!”

“好,依此去准备吧。”

“谢圣上!圣上英明!大将军辛苦了,且放心在行馆歇息,如有需要,敬请吩咐老衲。”

田令孜会意。

主持明远这才恭恭敬敬退下。

接待仪式完了,僧人们三三两两散去。

刘驰驰老远就看见悟门百无聊赖地走过来。

他调侃道:“怎么,这么重量级一尊&#o39;大佛&#o39;,你们主持怎么没安排你去贴身伺候?”

悟门对他吐了吐舌头:

“在佛门圣地你这嘴就放持重点吧,别整日胡言秽语的。佛就是佛,人就是人”

不等说完,他又接话:

“太监就是太监啰!”

悟门白他一眼,自顾自坐到桌子旁边,撑着脑袋若有所思,不去理他。

午晌时分,度安葬无海的仪式正式开始。

浩渺山林间钟声齐鸣,八方经诵,天色祥和悠远得如同洗炼过一般。

按照圣旨,皇上赐以金丝楠木棺椁厚葬,并赐贵重的金玉佛器陪葬,这已是佛门最高的规制了。

悟门哭得稀里哗啦的回来,刘驰驰也不好劝她,由着她释放地哭了一回。

刘驰驰的目光投到窗外,无声无息中,暮色已慢慢压了上来。

他喃喃道:

“无海一走,诸事皆无忌惮,这法门寺没几天安宁日子了。”

悟门止住哽咽瞪大了眼睛:

“有如此严重!?”

“嗯”他点点头说道:

“看吧,该演的戏都要开始上演了。”

十多日来,一场宏大肃穆的法事终于宣告结束。今天的夜晚真是少有的宁静。

可在他看来更像一场行动的无声蓄谋。

这春夜,谁晓得这座寺院里埋伏着多少的不安呢!

照例去铜佛殿看佛经,时间已经越来越紧,可是寻找佛舍利的线索却无任何头绪。

而王建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又次提醒崔城晚:

“收起你的好奇心,入夜后哪都别去,安安份份在自己房里呆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奇有时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你信吗?”

崔家小伙吐了吐舌头,把话咽进肚子里。

===============

由于担心火烛,所以堆积了经籍如山的铜佛殿只留了一盏佛前的长明灯。

巨大的佛祖铜像轮廓里素静地安放着一只纤瘦的影子。

一个人时的悟门可以安静得如同一盏如豆的火苗。

素手在宣纸堆里有条不紊地整理。月光斜进殿里,在她已经泛着青的脑袋上留下一个温晕。

眼前这幅静谧教阁楼上的他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一团朔风扑进来,纷乱了他跟前的经书。

“怎么了?”悟门从阁楼的入口探头问道。

她一定是听到他手忙脚乱整理经书的声音。

“没事,就是风把书弄乱了。”他抱歉地一笑。

“哦”悟门回头要下楼。

“悟门!”他叫住她。

“什么?”

“看得有些困,聊一会吧。”

悟门考虑了一下,“好吧。”

悟门爬上了阁楼,素素地在他对面坐下。

她四顾下一阁楼的书,担忧的问他:“你这得翻到什么时候啊,这么多。”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

“我知道这的确是难事,但怎么办呢,没有其他线索,只好在方丈生前的经书里找了。”

“要不要我帮你?”她也替他着急。

“不用了,你自己还有那么多晾干的经书要整理。”他撇了一眼楼下。

“对了,你刚才在楼下整理经书时嘴里念叨的哪部经文?”

“那哪里是经文。”悟门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方丈大师最后教我的八句真言,是他老人家自己作的一佛偈。”

“你念来听听啊。”

刘驰驰就是想看看她那默念时候素净美好的样子。

悟门不知他的意思,便一副虔诚面容秀口轻启背道:

“身若出泥莲,

心为一念花;

长生为佛座

不沾尘俗下。

世事难离舍,

只逐名与利;

万般无隽永,

唯有长守护。”

“心若出泥莲,心为一念花”刘驰驰跟从着悟门诵读了一遍。

佛偈的意思很明显,教世人放下尘世名利追逐,修炼身心,最终达到守璞归真。

他突然扭头问她:

“能抄录一份给我吗,我也想参研一下。”

“嗯。”

悟门随手铺上宣纸,提笔沾墨,一手娟秀的唐隶跃然纸上。

写完递与他,他看过一遍放进袖袍。

悟门问:“这张禅偈能帮上你的忙吗?”

“现在我还没有参透,或许有吧,回去得空细细参研吧。”

悟门看着他一阵感慨:

“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我佛舍利落入利欲者之手,为那帮权利熏心者所利用,阿弥陀佛,希望佛祖保我寺之太平,毋染血光之灾。”

“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些觊觎者得逞”刘驰驰一时心潮涌动。

“嗯”悟门眼里闪动着泪光“我相信,这也是方丈大师所希望的。”

夜意深重的山林,静谧在无垠山色中。

这满山浸染的墨色中,只有这山腹的法门禅寺才依稀透出些灯火的光亮。

刘驰驰立在窗前,看向那飞檐重叠的远处,那里除了多于别处的灯光,还有人影重重。

“那里便是那田令孜大总领的下榻之处吗?”

悟门并排随他望去。

“对,那里原是住持大师的禅房,现已改作宫里来人下榻的寓所。”

“灯火通明啊。”

“听说他此行光是护卫就有五六十名,这还不含其他随行人员,能不热闹吗。”

“哦,其他随行人员?会是哪些人?”

“不清楚,你知道以我在这寺中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悟门怏怏道。

“不碍事,他们初到此处,周边皆不熟悉,我先去探一探。

“你要去探他们?”

“嗯!”

“不要,那里守卫重重、警戒森严,危险”

“不用担心,丫头。”

说此话时,他已腾空而出,脚步轻踏屋瓦,身形已腾去好远。

“喂,你叫我什么,说什么话都不听。”悟门只有在原地跺脚。

刘驰驰阻不住自己的好奇,什么风连续刮来了几个大人物,连唐末第一权宦也跟他住进同一座寺院里。

几个腾身来回,他已落于主持禅房对面的屋顶。

更敲三更,院里守卫三两慵懒,互倚着犯困。

不能怪他们,这远离人烟方外之地的密林古刹,本就无甚人烟,又能有什么意外呢。

一阵寒风扫过,他们竖了竖军衣的领口,却不知,随风飘过去的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机敏无声地窜出去,然后夜猫般伏于对面的屋脊。

刚伏下,院门“吱嘎”一响,直惊动得几个打盹的守卫警觉地站起来,手扶佩刀,一脸紧张。

进来的黑袍武官刘驰驰竟然认得,翊麾校尉唐枭!

第十九章 碎心的,箭

唐枭!挹翠楼的黑衣护卫。

真是有缘啊,刘驰驰心里感慨。

看来这个小小的翊麾校尉挺受那田老头子重用的。

短短十多天,两人就照了三次面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再多照几次面,自己保不准都不好意思揍他了。

唐枭一身甲胄,黑着脸巡视几名守卫。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别以为这里还是长安城,天下太平。门都没有。哪天睡着了给人端了脑袋,你们找谁去!”

这几名名守卫被他一呵斥,睡意顿无,一个个身体标得笔直,不敢说话。

屋子里面有人说话。

“这是谁啊,这般吵杂?”

唐枭躬身,变了语气:

“令狐大人是我,这不,我在给他们训话呢。”

“是唐校尉,你训完早些进来,等你说话。”

“遵命!”

回复完毕,唐枭背着手在院里四下看了下:

“八人护卫岗还是人少了些,换成十二人的。”

“遵命!”底下一人答道。

唐枭仰头看看。

“这山里的天气就是阴晴不定,眼瞧着星都没了,就要变天了。”

说着径直推门进去。

刘驰驰伏在屋面一动不动,唯恐被他觉察到。

待他进屋,他才小心翼翼地揭起身下的瓦片来。

比起几天前在藏经阁屋顶的大大咧咧,他这次的动作可谓慎之又慎了,唯恐有什么闪失,搞不好就是几十支精光闪闪的箭簇对着自己。

面前终于透出一线光来,露出半脑袋大的窟窿。

他凑近了朝屋里观望。

这一套花了明远主持大心思的装修了,直把个禅房布置得像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铜炉暖香,几丈朱红的布幔从房顶直垂下来,配以几盏巨大的朱雀宫灯,把屋子里衬托得温香摇曳、雍容华贵。

中间巨大的花梨木榻上锦缎衮花,一团锦绣中间簇拥着一具苍老的皮囊。

田令孜,一个岁月里愈见苍衰的宫人。

宫人易老,多是老于宫中的暗斗明争。朝堂之上,宫帏之间,哪里都是多事烦心之处。

心思细密者,劳心也。所以田令孜年岁也就是五十来岁,但早已半白了头。

一旁英伟相貌身材挺直者,令狐嗣也!

令狐嗣,一身短打便装,外披绛紫长袍,面容平和地坐在田令孜的旁边。

唐枭垂手进来,略微低了点脑袋。

可以理解,最近做奴才卖贱命的生意不好做。田大统领的义子在他面前丢了性命,田大统领的眼中钉李克用在他跟前逃出了生天,田大统领的哪一件事他都给办砸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知道这性情古怪的老头子心里对他的信任还残存了多少,哪天一动怒,掐死他这个翊麾校尉还不就像掐死只蟑螂那么简单。

“你这翊麾校尉做了多少年了?”田令孜没怎么抬动眼皮。

“回大将军话,满算有五年多了。”

“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动一动了。”田令孜依然半醒不醒的样子,可浑浊的眼神依然撇了一眼令狐嗣。

这眼神瞧在唐枭眼里,直把他惊得一个激灵。这老爷子该不会是想捋了我的官职吧。

他赶紧回话:

“唐枭只要能跟随大将军身侧尽心尽忠即可,至于其他,唐枭未曾敢想。”

令狐嗣会老头子的意,答道:

“军中骁骑尉一职尚是空闲着,这个”

“嗯,唐校尉这一趟可得多用点心思,等回去后,给你要个骁骑尉应该没什么问题。”

田大总领喜欢识时务的孩子,纨绔放荡的田桑榆让他一度头疼不已,那个流连浪荡于坊间的公子哥整日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给他添了诸多的麻烦。

无奈,那是他胞兄过继给他的义子。

眼前的唐枭年轻、干练,最重要的是他安守本份,忠心不二。人有欲望不假,最关键是他从不逾越他自己的欲望,从不僭越权力。

唐枭一时从绝望落到云彩里,喜出望外,赶忙一揖到底。

“唐枭誓死效忠大将军!”

田令孜话题一转,平顾了一眼令狐嗣:

“那西域来的难罗法师你们可安顿好了?”

令狐嗣看一眼唐枭,唐枭连忙答道:

“回大将军,早已安顿妥当,在山下找了一处僻静无人打扰的客栈住着,随时等候通传。”

“嗯”田令孜表示满意:“那就好,不可疏忽了,此人对我们大有用途。”

“但有一事。”

田令孜一皱眉:“什么事?”

“据此番僧说,他上山前在长安城遗失一物,此物对他非常要紧。”

“对我们的事有影响么?”

“应该无甚干系。”

田令孜的眉头这才展开。他用手扇了扇那燃着的涎香,随即露出一副迷醉的表情。

“那就行了。你回头告知他,且先安心帮我们办事,事成之后回长安,我派人找与他就是了。切记切记,不可坏了我大事!”

“属下谨记。”

刘驰驰在屋顶听得清楚,不仅心念一动,伸手摸了摸怀中,那个锦盒还在。

只听田令孜接着又问:

“明天的事准备的怎样?”

明天的事?刘驰驰听到这话心想,总算谈到正题了,果然这帮人真有动作。

“一切已安排就绪,您老人家就等候佳音吧。”

唐枭对自己的准备工作还是颇为自信的。

令狐嗣冷冷插话道:“唐校尉,不要太过乐观。”

田老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唐枭答道:“我手下精选了十五名精壮勇士,个个身手不凡而且有挖土掘道的经验,其中两个还干过盗墓的营生。想来此事对于我不是难事。”

令狐嗣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又道:“你听说过忘北石没有?”

唐枭回答没有。

令狐嗣接着说道:“你们穿越地宫栈道,最先遇到的障碍可能就是忘北石。也就是当日舍利被封于地宫之时落下的巨石,你知道这巨石是什么来头吗?”

唐枭低头道:

“属下不知。”

“那巨石名曰忘北之石,产自北方的罗斯国。其极北为不毛之地,极为冰寒而无人烟,此忘川之石即现于此地。此石通身乌黑,是赤足玄铁之石,足有三千多斤重量,敲击之有“锵锵”金器之音。体量硕大,有两人身高,罗斯国当年进贡到我大唐之时,我曾见过,非百名大汉不能移动之。”

听这么一说,唐枭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额头不禁渗出了汗。

“那万一明天我们遇到怎么办?”

“遇到即刻回来,明天的行动我本就没有指望你们能突破巨石拿到舍利,只是要你们探知到地宫存放舍利的真正位置就可以了。”

唐枭抹抹额头,正在庆幸险些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意想不到的是,真的有豆大一颗汗珠从头顶掉落下来,落在地上出“噗”清晰的一声。

三人俱是“咦”了一声。

唐枭匪夷所思的看看地面,然后立即仰头看向屋顶。

屋顶上面趴着偷听的刘驰驰看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觉得气氛怪怪的。突然觉得脸颊一侧冰凉凉的,用手一摸一手的水。

糟了,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

那一滴落下去的水珠正是自己脸上滑落下去的雨水。

他着急往下看去,正和唐枭抬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唐枭瞬间拔出佩刀,大声叫道:

“屋顶有刺客,保护大将军!”

说话间身形已急穿出门去,屋子里令狐嗣已用身体护在田令孜身前。

刘驰驰迅站起身来,滑向屋檐朝地上望去。

十几名护卫已搭箭满弓,一排寒光,箭头齐刷刷地指了过来。

刘驰驰心叫不好,但身子已冲到屋檐边上,再无缩身回去的可能,只好就着去势,脚尖一点腾空跃起,随即在空中拔出了佩剑。

雨幕间,人在空中,箭已出!

“铮铮”弓弦一响,几十支精钢箭头的雕翎箭瞬间铺面而至。

刘驰驰人在半空中一招团花手舞动剑花,把身体护住。

唐枭在地上看得真切,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瞅准空隙猛地射出一箭。

他的臂力惊人,箭极厉且出其不意。

眼看着一箭射来,刘驰驰再要挡时,已来不及了,“噹”箭头从刘驰驰胸口震荡着弹飞出去。

冲击力道之大,让刘驰驰觉得胸口犹如重击,震痛得胸口一闷,气血上涌,人便直直摔下去。

我要完了,刘驰驰绝望中想道。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已被人半空截住,拦腰抱起。

刘驰驰只觉得一张白皙的面容于自己面前一晃,人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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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几时,他睁眼醒来,窗外已是大雨倾注。

自己躺在榻上,而面前一人,正是客栈那白衣男子。

那男子看他醒过来,微微笑着说道:

“想要去帮你挡那一箭时,已来不及了。还好,算你命大,看看是什么救了你一命。”

刘驰驰咳嗽着低头,胸口仍有痛楚。他伸手到胸口衣襟里掏出了一支碎裂的碧玉簪。

簪握在手上还是完形,手指松开,顷间,支离破碎。

刘驰驰只觉得心脏一阵悸动,直痛得他无以复加。

第二十章 惊见,护龙符纹

这是一支翠色盈盈的玉簪。

一支小仙儿别于他心头的玉簪。

一支他心里无可取代的玉簪。

“you 娘养的,我要撕了他!”

远在群山深处提着佩刀在法门寺里巡行的唐枭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倾注而下的大雨,猛然间“啊嚏”打了很响的一个喷嚏。

打完后,他看了下左右,讪讪地说:

“妈的,谁人在咒我!”

咒他的当然是刘驰驰。

白衣男子看他盯着簪子呆,微笑着说:

“这个簪子的主人,大约我也见过吧?”

他当然见过孟小仙,在那桃林深处的百花客栈。

刘驰驰愣了一会,朝他一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那客栈周遭的漫山花儿可曾开遍了么?”

白衣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了一下,思忖片刻方才回他:

“还没全部吧。我记得每年的这个时节,总要在几场大雨天气转暖后,那些花儿才会开遍山野。”

转头问他:

“你问这些干嘛?”

刘驰驰已从恍惚中醒来,对于白衣男子的问题,他潸然一笑:

“没什么,一个故人问我的。”

那故人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他在提醒自己,离自己和仙儿约定的时间不远了。

他坐起身来问到:

“你怎么会在寺里?”

那男子笑了:

“料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也料到你随后要问的问题会很多,所以我准备了肉和酒。”

说毕,两人同时朗朗笑了起来。

这里是一间客栈,坐落于山脚下的客栈。

在这样山雨瓢泼的夜晚,炉火温暖的房间,三两知己,把酒秉烛,岂不快哉!

桌上有现成切好的熟肉,关键还有一壶地道的杏花村。

劫后余生的他翻身下榻,跨凳而坐,自倒了满满一碗,与那男子碰盏然后一干而尽。

那人说道:“在下李默余,唐开国吴王李恪的第十一世孙。”

“哦,想起来了,那一晚我们住的百花深处客栈”刘驰驰长大了嘴。

“是,那一晚你们住下的客栈即为我家族产业。”

“那整面山坡的墓葬群”

“对,那即使吴王恪家族一脉的墓葬群。我家族墓葬有世代守墓人,你所看到的百花深处客栈即为他们世代居住之所。”

李默余停了一下说道:

“我家族为大唐皇室血脉,故世代以大唐兴衰为念。初我祖吴王李恪英武果敢,最与太宗皇帝性格类似。后来,太宗听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谏言,立了晋王李治为大唐太子。恐日后我祖李恪不服,恃才而反,重演同室操戈之悲剧,特请来天师袁天罡在我祖李恪右臂上种下护龙符。希望我族世代忠心,辅助唐皇,兴唐伟业。从此以后,我家族世代以符相传,每代男儿中必有一人生来右臂即带有护龙符。”

“护龙符?”

“是,你看。”李默余放下酒杯,把右手袖子往上撸,露出了略显苍白但结实的右臂。

刘驰驰顺着他手指看去,在右臂外侧浮雕般纵贯着一条凸起的龙样符痕。

“纹身?!这么大一条纹身!”刘驰驰惊讶地感叹道:

“这大一条,日后去除可得费些周折了。”

李默余一笑:

“你想的倒好。家族符纹,哪是想去掉就能去的。祖训有云:刻意去符纹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存谋逆之心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唐于其手亡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所以我族历两百多年十余代人,无一人存谋逆之心的。”

刘驰驰心思,这家族守则也太严苛了吧。

他所在的现代,所有的历史书上均明明白白记载着:唐僖宗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朱全忠(朱温)振武反唐,杀死时年二十七岁的唐僖宗,登上皇帝宝座,国号梁,定都开封。从此开始了五代十国之乱世。

他在考虑,从现在到唐灭,也就短短十五年光景了。难道这李默余也就剩下十五年寿命了。如果真是如此,对于如此一个优秀而正直的人而言,岂不太过可惜了。

唉,他心中叹息,一人之优秀在这风云浩荡的乱世之中真的就似杯水车薪般微不足道,命如草芥。

李默余看他一时晃了神,不知他心里所想。

他笑着说:

“刘兄弟是否在想我这家族符文也太过凶险了。其实不然,一则,我大唐兴则家族兴。二则,这符文在制约我族永不谋逆的同时,还赋予了拥有护龙符者异于常人之特殊异能。”

“你有特殊异能?”刘驰驰对这个话题尤感兴趣。

“先不能告知于你,届时你自然得以见到。”李默余浅浅一笑,卖了个关子。

刘驰驰微微有些遗憾,倒也不觉得太过失望,反正这李默余与我同一初衷,倒也不会对面成敌,把异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转念说道: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之时了。你一定也已洞察到这神策军总领田令孜心存谋逆反唐之心,所以助我一臂,与之对抗。”

李默余一口饮干碗中酒,皱着眉头说道:

“此人是否有谋逆之心我尚不可知。但此人裹挟皇帝,专政独权,滥杀贤臣,我倒是看得明白。有此人在,唐亡之日不远。早则几年,晚则十余年,大唐必毁于其手。”

刘驰驰心说,你这一点倒是看的很准,十五年而已!

真想着,突然间看李默余变了脸色。

再看其右臂霍然间涨肿得有原来一个半粗,其臂上龙样符文清晰毕现,似青筋般凸起。

李默余沉声对他提醒道:

“有人!”

刘驰驰一愣,就听客栈店堂里有人斥喊道:

“你这店小二,怎么这般不识相,跟你说了半天的两斤熟牛肉,怎么还不来!”

虽是说的汉语,但无一点中原口音,生硬而浑浊。

只听店里伙计慌忙回他:

“僧爷您稍等,方才的熟牛肉为文字号客人先点的,已经送去给他们了。您点的稍后就好,僧爷你略微等一会。”

那僧人语带酒意,气汹汹说道:

“就知道你们中原好欺负我西域人士,我好歹也是佛法正统好不好。哪里是文字号房间,今儿我倒要瞧瞧是何等人物。”

说着,外面一阵桌凳倒地乱响,似是那僧人就要闯过来。

门后的刘驰驰“嘡锒”已然绿袖出鞘,剑握在手。

李默余见状立刻用手止住。

“兄弟,切莫冲动!”

只听外面一妇人操地道中原口音劝道:

“法师切莫动气,犯不着与这山野地方之人较真儿。我们先回房去,妾身再陪大师喝上两杯。”

刘驰驰在屋内听这声耳熟,凑到门缝中间一看。

那脂粉之下,徐娘面容的正是挹翠楼的林鸨婆!

第二十一章 身边,即是雾障

山村僻野,看到一张熟人的脸。

可,这是一件诡异的事!

因为她身边还带着一个番僧。

这次刘驰驰终于看清了那个番僧的模样。

这个番僧不高的身材,披一身褴袈。四十多岁中年模样,却是一脸虬髯,双眼深陷,目光炯然有神。

他心里暗自感慨,这又是一个内力精深的高手啊。

不光是高手,还是一个吃肉喝酒近女色的花和尚。

联想到晚间偷听到的对话,不用想了,这就是田令孜请来做帮手的那个番僧。

中土的和尚到西域,那是为了求佛真经。

而西域的和尚到了中土,多半没甚好事!他心里不无恨意地想。

看林鸨婆忸怩推搡着将那番僧推回客房,关上门两人欢快去了。

刘驰驰他们才复又回到桌旁坐下。

“可是看到熟人了?”李默余问他。

“挹翠楼的林鸨婆子,还带着一个邋遢的番僧。一对不正经!”他余恨未了地说。

“这鸨婆子不在繁华长安待着,跑到这乡村野店做甚?何况还带着这么扎眼的一个番僧。”李默余不解。

“那番僧是田大统领请来的帮手,想来与他此次法门寺之行有关。而这林鸨婆嘛,她其实早就跟田大统领一帮人熟识。”

说着,他便将他那日于挹翠楼看到的和这晚于法门寺主持禅房屋顶听到的,大概地告诉了李默余。

他故意避开佛指舍利的事没提,因为他实在不想太多人知道。光是这寺院里就有两拨人马在打佛指舍利的主意,看来,这佛界瑰宝的诱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抵御的,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你那右臂是怎么回事,像绿巨人似的,挺是吓人。”

他把话题一转,移到李默余的右臂上。

“绿巨人?”李默余一愣。

“哦,没有,也就打个比方而已。”刘驰驰赶紧胡乱解释过去。

“哦”李默余的右臂此时早已恢复如常,他也业已放下衣袖遮住。

“我自幼右臂力气便大常人数倍,想来这便是护龙符的异能吧。”

刘驰驰点点头,那一日在挹翠楼就那一掌,能把唐枭震飞到街心去,足可见一斑了。

李默余一口杏花村干下,又道:

“另外,我知道这初唐年间的国师—袁天罡,此人相术了得,且深谙观星、预言之术。太宗皇帝对其术数之精妙深奥大为赞赏,曾问他:&#o39;古有君平(严君平,汉朝杰出术数大师),今朕得卿,何如?&#o39;,袁天罡答曰,严君平是生不逢时,而臣要强他许多。太宗在九成宫里让他为贞观重臣张行成、马周等看相,所预言后事,无不灵验。”

刘驰驰点头,他对袁天罡其人其神技还是了解一些的,只能说此人已界乎人神之间了。流传于后世的《推bei图》即为此人所作,其文字诘屈聱牙、晦涩难懂,被后世誉为天书。

李默余道:

“所以,太宗皇帝既然令其为我族种下护龙符,一来可以制约我族,无存谋逆之心。另者,其符文也有其预知和判别心存谋逆心之人的能力。”

“这么说,它(指符纹)刚才就是预见到心怀谋逆之人喽?”

“想来是的。”李默余答道。

刘驰驰情不自禁朝他右臂上多看了两眼。

想不到这纹了龙纹的右臂如此神通,难怪后人喜欢往身上纹龙了。只是后人多是学其表面,而未得到内里精髓而已。

抬头再看到李默余一副清清朗秀的面容,想到两百年间,这一族人代代相传为唐之国运,默默无闻,鞠躬尽瘁。唐兴则族兴,唐亡则身亡。而眼前这隽秀的男儿,他是不可能知道他只有区区十来年的寿命了,想到此,不禁内心一阵潸然。

转而又想,如果有机会还真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能因己之力能改变这大唐的命运,再还他几十年寿命就好了。

想着便又端起酒来跟李默余很干了一碗。

李默余看他一时面容变得萧瑟,不曾想到他是为自己的缘故。以为他是看见自己想到百花深处,又联想到某人,便喝完放下问他:

“小仙姑娘可曾与你同来?”

一句话问得他险些掉下男儿泪来。

片刻,他止住心中波澜答道:

“不曾,她留在长安。”

“长安!”李默余倒紧张起来:“长安城里太不安全了。你可知道,你和小仙姑娘都已上了官府通缉的榜文,你务必要她小心了。”

刘驰驰点点头。

“不妨,她所住之处倒也安全,就在卫将军王建府里。”

“卫将军府里?”李默余皱了皱眉头。

“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吗?”他看李默余皱眉,便追问道。

“哦,没有,这倒没什么不妥当。只是想不到你和卫将军也是熟识的。”

“哦,多年的故交了。”刘驰驰也没多去解释。

说到王建,刘驰驰忽得想起此行的目的了。之前听那唐枭和田令孜他们商量明日行动的事,那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在此多逗留了,得赶紧回寺院里去。

好在晚间和唐枭并未近距离交锋,他并没看清自己是谁,现在换身衣服回去应该是安全的。

想毕,起身向李默余道辞。

李默余知道他另有自己的安排,便不再挽留他,只是叮嘱他万事小心,切记不要鲁莽行事等等。

他叮嘱李默余:

“此客栈两人,估计会在田统领的行动中起到大作用。还得烦劳李兄盯紧一点,如果我料想没错的话,我们还会在寺院里碰头的。拜托了。”

李默余答应他,让他放心。

他便换了件李默余的青灰色袍衫,小心出了门。

山寺间,雨早已停歇,灯火暗淡了不少。

守卫增加了许多,影影绰绰地分布在长廊和院落出口处。想来是他折腾后的必然结果。

他留心避过几名守卫回到自己屋子,还好后院不是他们防备的重点。

崔成晚的客房在自己房间隔壁,灯还亮着,想来是还没有睡。

刘驰驰从他房前经过本来也不想进去打扰,那人是个话唠,白天话没说够,保不齐一进去他又拉你侃上一个时辰,到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刘驰驰没犹豫,正准备回自己房。但他不经意低头看了看地下,思顿了一会,还是推门进去了。

崔成晚虽还不想睡,但他也无聊至极,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前看佛经,看得百无聊赖抓耳挠腮的,看得出他对佛经实在没有多大的兴趣。

看到刘驰驰进来,他面露欣喜地站起来。

“怎么样,外面热闹不热闹?”

刘驰驰看他一眼,眉一横:

“需要问我吗,你不也是出去过吗?”

“没有啊,你叫我待这屋子,我就一直待在这儿,你看,这里除了佛经就是佛经,无聊至极。”崔成晚像是要诉苦。

刘驰驰往地上撇了一眼道:

“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你靴子上的湿痕呢?”

崔成晚愣了下,恍然记起什么似的说:

“你看刚才不是打水洗脸吗,不小心溅的。”

他瞧了瞧屋角,那里果有僧人在他们住下后打来的水。

刘驰驰长叹一口气:

“兄弟,你的道行尚浅啊,门口地上留着你进门靴子上的泥水印记,你又准备怎么解释呢?”

崔成晚这时忽的变了脸色,怔怔了半天,来了一句:“听得前院里热闹,我便偷着去瞧瞧,这么大个寺院的法事我从来没见过,所以生了好奇。”

“你还在装!”刘驰驰一声怒斥,声音比刚才拔高了好多,把崔成晚吓得冷不丁一哆嗦。

“我没有,刘爷。”崔成晚还企图坚持他的那套说法。

刘驰驰没有再让他说下去,他冷看他一眼说:“到前院的路全是青石铺成,你哪里能沾上一脚的泥来,你的意思那我的靴子上也该跟你一样啰。”

崔成晚看看刘驰驰的靴子,彻底泄气了。

刘驰驰接着说:“你靴子上的泥水哪里是在前院路上弄的,这么重的泥想来只有后山上才有吧。”

崔成晚方才萎靡的身形突然惊弦一动,拔起身形就往外窜。

第二十二章 辨,陌者之间

然而,比人的动作更快的永远是,人的算计!

刘驰驰的算计比他略微快了一点点,所以,他只用原地简单地抬动了一下他的手肘。

“啊哟!”

崔成晚的脸瞬间在疼痛中变了形,身体在刘驰驰肘部的侧力下变向横飞了出去,直到撞在了墙上。

顺着墙壁瘫倒的刹那,他看到了刘驰驰的脸。

他曾经在一瞬间见过这张无比冷峻的脸。

绝望滋生,

那种绝望像春夜下过雨的寒冷一般彻骨。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审问崔成晚已经不需要太多策略。

刘驰驰的那一臂肘不光击垮了他的身体,同样也击垮了他的意志。

“我是陌者。”

“你是陌者?!”

“是,我是灰衣。”崔成晚艰难的答道。

此刻他的脸部胀肿酸疼得厉害,他只有借助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对于陌者这个词,刘驰驰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陌者,是专属于卫将军王建的地下军队。

王建的陌者队伍分为四类:

白衣陌者,负责各行各业,各项技能。多为其行业佼佼者,是陌者中人数最多的群体。征讨叛军王仙芝淮南一战,王仙芝据淮南城内,依仗城高墙固,以为可以和王建的三千军甲作旷日对峙持久一战。熟料,王建一晚之间调动数百名白衣陌者,建造起百架云梯。清早动总攻,一举攻克淮南城。

灰衣陌者,负责散布各地打探情报,收集、散布讯息。多为市井之间、人群之中默默无闻的不起眼人物。

青衣陌者,负责物资收集,保障后勤供给。人数不多,但能量巨大,是陌者中身份最为富有、显赫的一部分人。

紫衣陌者,陌者的塔尖人物,负责执行猎杀任务,目标为高端人物。人数极少,互为独立,只垂直于卫将军管理,是陌者中最为神秘的人。比如刘驰驰。

这四类陌者互不往来、互无沟通,只为任务而集结,任务终则相陌于人丛。

这是卫将军王建花费五年时间建立的地下队伍,忠诚而可靠,帮助王建立下功勋无数。

这个崔成晚竟然是灰衣!他是什么来头?所为何来?竟然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无数个问题盘悬在刘驰驰的脑海,而打开问题的缺口就在自己面前。

“崔成晚,崔成晚,不错的名字,难得你还费了心思起了这个不错的化名。说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听你编故事了。”

崔成晚看着他,眼中充满恐惧。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只要是崔成晚知道的,他通通都告诉了刘驰驰,差不多就快要把他十几岁偷看邻居少妇洗澡的事也要说出来了。

这家伙真是能侃。

崔成晚的确是崔家马铺的少东家。自幼丧母,由他父亲拉扯长大。

本来家业有成,他可以像其他男孩子一般平安长大,娶妻生子,然后子承父业,光大门楣。

可是生在崔成晚十八岁那一年的一件事,让他成了一名陌者。

十八岁青春躁动的他喜欢上了一位少妇。本来这也没什么,青春期的事谁说得清对错呢。

可是这位少妇却是卫将军王建的第三房夫人,年纪较小,青春好动。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大唐帝国还是历史上比较开明的国度,男女在婚姻上是比较平等的。休个夫悔个婚什么都是一纸离文双方签字就可以解决的。

可年少的他恣意轻狂,带着少妇在乐游原上与同龄的公子哥儿飙马车,一个不留神把这女的给摔死了。

这就事大了!致人死亡是要偿命的,少说也是要蹲大牢的。

在他惶恐不安,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王建饶了他。

“为什么?”刘驰驰知道这不符合王建的性格。

“他说要我帮他办事。”

“办什么事?”

“他要我利用我家的人脉关系和熟识交通,做他的陌者。”

“灰衣陌者?”刘驰驰想到了,这的确是王建的远虑。王建麾下的每一个棋子都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长安城第一的马铺,岂是浪得虚名。上上下下多少年崔老爷子积累的人脉关系,可以说上到尚书府下到贩夫走卒,哪一层都涉及到。官人家的婚丧嫁娶、举家出游那么大的阵势,除了自己府里的车马以外,自然还是要用到外面租借的,越是重大日子越是这样。一来二去和府上混熟了是正常不过的。

而这,正是王建看重的。

受制于他,就可被他利用。卫将军王建深谙这个道理。

自身作为一名陌者,刘驰驰的身份是与其他陌者不一样的。刘驰驰从不受制于他,反倒与他有恩,所以王建用来牵制刘驰驰的只有感情,兄弟感情。

“你是陌者,那王建是你的事主?”

“是。”崔成晚回道。

太不可理解了。自己被王建送来法门寺的目的,一者躲避长安的追捕,另者,其实两人之间有个不明而喻的约定,就是调查佛指舍利一事。那么既然如此,这个崔成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是来监视我的?”想了想,刘驰驰问道。

“我,”

不等他回答,刘驰驰已经闪电般把腰上的绿袖抽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朝他面门掷了过来。

度那么快,就算没这么突然,那崔成晚想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眼下,他只能手脚冰凉地眼瞧着那箭向自己飞来。

绿光破空,铮铮地在他眼前和黑暗中一个物件撞出一道亮火花,两样东西都掉了下来,崔成晚这才看清那是一把纯钢的短匕。

刘驰驰已欺身到他面前,半蹲身子挡在他的面前,他们面前不远处是一扇黑洞洞敞着的窗户。

窗户外面早没人影,放眼一片漆黑,倒是夜晚的山风时急时缓,吹得窗格啪啪直响。

刘驰驰上前闭上窗户,转身问崔成晚:“你来法门寺,后面还跟着什么人来?”

崔成晚已被这一晚的几个变数吓得不轻,缩身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回答:

“没有,不,是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这关系你我的性命!”刘驰驰厉声说道。

说实话,刘驰驰对黑暗中出现的这个不明人物非常担心,这人不像是田大统领一伙的,否则射过来的不会是一支短匕,而该是一大簇数不清的羽箭了。

也不会是明远主持那一伙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见到他们中有谁是高手。

然而,对方确确实实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更何况,明暗对比他们太过吃亏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苏楚澜,这个刘驰驰只有梦里才会见到的人物,就是被人暗算之后穿梭给送到这唐朝的,你叫他怎能不忌惮。

崔成晚这一刻反倒沉默了,他在回忆。

这会,他是真的好好回想了,因为这事关系到他的性命。

第二十三章 在,离去和道别之间

崔成晚是陌者没错,可他只是一名灰衣陌者。

有什么理由要去杀一名只是收集情报的灰衣陌者呢?

难道他掌握着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秘密吗?

如果有,是什么?

刘驰驰想得心累,扭头看看崔成晚。

那家伙垂头丧气,一脸沮丧地依在墙角,那副表情像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而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失败者。

一盏小小的灯火从门口的长廊那一头移过来,窗纸上印出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

“悟门!”

刘驰驰心里叫道,一闪身到门口打开半扇门,一伸手把悟门拽了进来。

悟门一惊,刚想呼叫,就被刘驰驰用手捂住嘴巴。

“嘘—”

瞪大了的双眼看清眼前的刘驰驰后,立刻换成一张如释重负后放下心来的嗔怪表情。

“驰哥哥,你吓死我了。”

刘驰驰抱歉的一笑:“悟门,对不起,我不想让那帮守卫听到。”

悟门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真的是你,他们要捉的人真的是你?”

“嗯。”他点头。

“真担心死我了,我就知道是你,叫你别去别去偏不听。”

刘驰驰露出一副孩子犯错后不好意思的笑。

两人自顾自说话间,悟门眼光突然瞥到墙角鼻青脸肿的崔成晚,她吓了一下,惊讶地问:

“他”

“被我揍了!”

“你揍他做什么?”悟门怒恼着替崔成晚鸣不平:“暴不平乱不止,你们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刘驰驰被小姑娘训得额头直冒汗。

“小姑奶奶,你听我说完再做判断好不好。”

悟门一撅嘴:

“好,我听你说。”

刘驰驰就把刚才生的事简短向悟门说了一遍。至于其中像陌者这一类繁琐的名词解释他就一句带过了。

听他说完,悟门一脸的无法理解:

“外界的人心果真如此复杂吗?”

刘驰驰一笑:

“再复杂的人心能逃过你慧心兰质的眼睛吗?”

一说这句话,突然心里一亮。他顺手把悟门拉到一边,小声对她说:

“悟门,一会我问他话,你帮我细心留意着。”

悟门会意地点点头。

他转身拿了一支灯盏放到离崔成晚就近的桌上,自己也靠近坐了坐。

“崔成晚,想这么久想到什么没有?”

本来两人无话僵持了很久,又觉察刘驰驰没有杀自己的意思,这崔成晚依在墙角都准备眯盹一会儿了。

却不料刘驰驰又来了精神,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崔成晚便又坐直了腰。

“刘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卫将军我真没见上面,事情都是孙管家安排给我的”

“除此以外就没什么可告诉我的了?”刘驰驰打断他。

“没有了,刘爷。都已经如此情形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瞒你的呢?”

“你确定你知道的都说了?”

“嗯。”崔成晚被他揍得没有力气,在他眼光逼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确定?”

“是的,刘爷你信我。”

刘驰驰瞪他一眼,他便又把头疲惫地埋在胸前了。

刘驰驰便不再问他了,站起身来走到悟门那边。

“你觉得怎么样?”

悟门盯了崔成晚一眼,认真的对刘驰驰说:

“驰哥哥,你好好问他,这人一定有件大事没有对你说,他那副诚惶诚恐又怕你识破的样子错不了。”

刘驰驰回答她一句“明白了”又转身坐到了崔成晚的面前。

崔成晚感觉他的影子又像座山似的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抬头哭丧着一副脸说:

“刘爷,我求求你,我真的没有什么瞒你的了。”

刘驰驰不理他这些。

“这一路上到现在,我对你怎样?”

“刘爷,你对我是没有话说,可是,可是我真的该说的都说啦。”

“那就是说,还有不该说的,不是么?”

“这”崔成晚语塞住了。

刘驰驰冷看他一眼:

“我瞧你资质尚还质朴,所以未下杀手。想不到,你对我仍还不说真话,我真觉得很痛心。”

感慨着,手臂一拳打在崔成晚身边墙上,墙上立刻凹进去一块,粉末扑扑得掉了崔成晚一肩膀。

崔成晚一吓,终于承受不了,全盘崩溃,低下了头抽泣起来。

他们两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皆一语不,心里却都舒了口气。

崔成晚抽泣一会抬起头来,一脸愧疚:

“刘爷,他们那天把小仙姑娘弄到洛阳藏起来了。”

“仙儿?”刘驰驰失声叫了出来。

“嗯”崔成晚点点头,不敢看他眼睛。

“他们把仙儿怎么了?”刘驰驰着急一身冷汗冒出来。

在崔成晚的叙述下,事情的经过才逐渐明了:

原来那天,就是崔成晚到三里亭接他到法门寺的那天,本来就是安排崔成晚的马车等在山脚下的。等了一会,就看到孙管家的马车从山上下来,到跟前停下。那孙管家先下来,对着车里说:“孟姑娘,请你移换到这辆车上吧。”车里有一女子声音说:“怎么换车呢,不是说随你们一起到长安的吗?”孙管家说:“长安城里也不安全,临时改送孟姑娘去洛阳城里住下。”女子的声音一下变了,说:“怎么临时变卦了,你们告知刘驰驰了吗?”听到这话崔成晚才知道车里的是小仙姑娘。孙管家一下变了脸,说不去也得去,这时就由不得你了。说毕,派人过去胁迫着带小仙姑娘下了车,又让她上了崔成晚的马车。

刘驰驰脸上早变了颜色,两只手的拳头握得骨骼一阵乱响,听得崔成晚心里直毛。

“然后怎么样了?”他几乎咬着牙问崔成晚。

“然后孙管家对我说,你只管送她去洛阳,到洛阳城口自然有人来接,回来后你再去三里亭接了刘驰驰,带他去法门寺。”

“这就是那天你晚来接我的原因?”刘驰驰问他。

“嗯,一路上小仙姑娘几次挣扎要下车,都被人按耐住了。”

“小仙是断不会从他们的。”刘驰驰沉着声音道。

“好在他们忌惮刘爷您,一路对小仙姑娘还算客气。”

刘驰驰说:“别说那废话,孙管家人呢?”

“他安排完后就回长安了,临走对我说,陌者行的规矩你知道,假若这事我透露出去半点,死相会很难看。”

说着便面如死灰一般。

“那在洛阳城口接的是什么人?”

“不认得,没有说话,估计也是灰衣。”

说到这里,刘驰驰估计再问不到任何信息了。

他站起来边出门边说道:“如果你想没事,就在这寺里待着,切勿回长安。”

回到自己房间,他一个人默默收拾行李。

门开着,淌了一地的月光进来,一个柔弱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

“你这就要走吗?”

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去,悟门闪动着大眼楚楚地看着他。

他用双手扶了扶她的纤纤肩膀,看着那双眼睛。

“我去完洛阳就回来,很快就回,相信我悟门妹子。”

这时他才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眼里流动着女子才会有的幽幽的眼神。

好一会,她轻声问:

“她对你很重要是吗?”

“嗯。”

“她就是那个令你整日心神不宁、魂牵梦萦的女子是吗?”

“嗯。”

“你要去洛阳救她?”

“嗯。”

“那佛指舍利怎么办?那,那我怎么办?”后面的话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妹子你不用担心,我已有安排。你在寺里安静待着就行,但切记一点,不论生多大的动静,记得不要参与其中,保护自己。”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答应我!”

悟门点头。

他又说:“如需要帮助,就去山下客栈找一名年轻男子,他叫李默余,他会帮你。”

悟门点头。

山野早已沉睡了,草木寂寂无声,月光在离人的肩上撒下一道清辉。

他走去了多远,就听到后面悟门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不要做你妹子!”

那声音渺渺传来,荡得他心神一晃

第二十四章 洛阳,鲍家

风月清平,山林寂寥。

趁着夜色下山,他加自己的步子,让自己不留余力的奔跑。

奔跑,他让风和叶子的边缘割痛自己的皮肤;

奔跑,他让肌肉的燃烧透支自己的身体,直至疲惫不堪。

这样的奔跑,是对自己愚蠢行为的一种惩罚。

当初,如果不是自己的答应,小仙儿现在怎么可能会受到如此的对待。她当时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一切悉听自己的安排啊。

愚蠢的男人,你就这么置一个爱自己爱得这么透彻的女人,于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吗?

他终于奔跑到疲惫,透支,大口呼吸。

他,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情愫,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东西。

论及感情,苏楚澜可以如有神灵附体一般跟人神侃上一整夜。

因为,他自己的感情丰富得简直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是,花间舞久了,自己也就像使用过度的物件一样,疲软而无力。感情也像过度透支了味觉的味蕾一般,乏味而缺少新鲜。

所以,在他光鲜的感情背后,有旁人所无法了解的,迷惘。

而在穿越了时空苏醒的刘驰驰的世界里,

孟小仙是他从混沌、迷茫、无所适从的时空中醒来遇见的第一人,如同迷失于森林中见到的第一缕光亮。

她也是第一个毫不迟疑接受自己的人,是用身体给自己浮躁的心灵以安慰的人,是对自己爱得如此透彻而义无返顾的一个人。

他有割舍她的可能吗?

山脚下,客栈。

他在清晨破晓前敲开李默余的房门。

“怎么如此疲惫不堪?”他的到来让李默余略有些出乎意料。

“不跟你多解释了,我要去趟洛阳。”他平稳好自己的喘息说。

“现在赶去洛阳,为什么?”

“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看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着毫不犹豫。

“好吧,要我如何做?”

男人之间的信任可以免掉一切繁琐的解释。

“他们在明晚就会开始对地宫佛指舍利供奉地点的搜寻。”

“你是说神策军。”

“是的。”

“知道了,我会去阻止。”

刘驰驰点点头,凝视他。

“注意自己安危,不要勉强。如遇劲敌,等我回来。”

“放心。”

刘驰驰又道:

“另外还有一事相托!”

“说吧。”

“帮忙保护一位法名悟门的小僧,确保她的安全,不要让她涉入其中。”

“嗯,我知道了。”李默余点头道:“洛阳的事麻不麻烦,你也务必注意保重。”

他看看窗外:

“前程未卜,但我会竭力而为。”

“我在洛阳城有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信赖的那种。”

“哦!”

“如有事可以找他帮你。”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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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去洛阳,此去几百里,好在一路全为官道,路途虽远倒也顺利。

刘驰驰没到过洛阳,他心中洛阳城的概念,就是一座古城,四方的城郭,街道房屋罗列有序,街巷八达人流如织,沟渠河网纵横交错。

东都洛阳,其实东都的繁华,一点都不亚于唐都长安。

起初的不以为然,让刘驰驰一踏入洛阳城门便迅傻懵掉了。

城池规模之大,绝然不输于长安。

洛河与涧水蜿蜒穿城,沿浦皆是宫阙楼台。

密密层层的屋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一眼望去蔚为壮观。满街的店铺林立,招牌参差。街面上人头攒动,行人商贩往来穿梭不息。

好一座繁华热闹的城邑。

可是如此诺大的一座城,到哪里能寻觅到小仙儿的影踪呢。

再强大坚定的他到这里也只能茫茫然了,思忖片刻,只好先沿街找一家客栈住下再说。

一条街的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上阳街。

“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必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他信步走上街来,斜雨微风酒旗招展,前方一面好大的酒店招牌:上阳酒阁。

酒楼分了两层,前院临街俱是喝酒用餐的场所,后院全为一间间客房。

伙计热情招呼着他登记住下,客房内稍作梳洗,他便出了房走到了临街的酒店。

二楼可以一览整条大街,只坐了三四桌人。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肤黑魁壮,女的体纤肤白,眉宇间倒有几分英气,两人坐着用餐,话语不多倒也安静。

刘驰驰看了看,便叫小二在楼上给他找了个临街僻静的桌子坐下。

点了几份熟肉时蔬,要了一壶老酒,他自顾自看着楼下这大半城的风景,不觉间起呆来。

小仙儿此时肯定也在这座城的某个地方,肯定也在思断愁肠地想他。

可是,如何能找到她呢?

这也是怪了,到了大唐之后,想事的时候总有马蹄声能打断他思路,马蹄声杂沓纷乱,总让人烦不胜烦。

楼下的青石街面,行人惊恐地奔走、避让,唯恐避之不及,一不小心为那高头大马的马蹄给踢上。一时间瓜果蔬食、箩筐藤篮散了一地,街面上呈鸡飞狗跳乱之势。

刘驰驰一皱眉,谁人骑马这么跋扈井市,太扰民了吧。

思忖间,马蹄声渐止,五六匹高头大马已在上阳酒阁门前停下。

马上几位黑衣短打教头模样的人,中间簇拥着一位锦衣净面的青年。

真是怒马鲜衣春风急,扰市乱民谁家儿?

一看就是纨绔蛮劣的官宦子弟!

刘驰驰不觉间蔑笑一下,坏人特别多,多出官宦家。

那青年一脸桀骜模样,坐在马上右手提鞭,指指酒楼,斜眼问道:

“你们说的是不是这里?”

旁边一家丁模样的赶紧跑上前去。

“是,就是在这里看到的。”

那青年环顾左右:

“去,给我进去把那女的给我搜出来。”

左右答应一声就要拥进门来搜。

“啪!”有人一拍桌子,刘驰驰回头一看,那一桌子的女子已经忿然站了起来。

“哥,是可忍,熟不可忍?他姓鲍的竟然跟我们都跟到这里来了,我看不收拾他是不行了。”

噢,原来是兄妹俩,刘驰驰倒没想到。

一旁那黑壮的汉子倒是意想不到的冷静。他一伸手阻住那女的:

“彤儿,不要造肆,这里是洛阳不是大同。我们是十六爷的贵宾,你把事弄大了,叫十六爷怎么收场?”

那女子听她哥这么一说,无话答他,气鼓鼓得坐下了。

她哥瞧他一眼说道:

“一个姑娘家在外少生事端,你瞧,不是有人来管吗!”

刘驰驰伸头往楼下一看,那姓鲍的已给人拦住了!

拦住那鲍家少爷的是上阳酒阁的掌柜。

上阳酒阁是这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店铺,普通地头混子痞子打门口走都得低头过去不敢造事。虽说今个来的是洛阳鲍家,可怎么也得卖他掌柜一个薄面不是。

就听“啪“的一声,这个薄面子是给大了。

一个巴掌山响,险些没把整条街的人都吸引过来看他掌柜的笑话。

“滚,再在这里啰啰嗦嗦碍我小爷好事,我把你这楼给你拆了,你信是不信!”

鲍家少爷的马鞭直指到掌柜的脸上,他哪敢再吱声了,那脸上五根手指印还在火辣辣的疼着呢。

鲍家一伙长驱直入进了店门。

第二十五章 金陵,殷十六

楼下翻凳子掀桌子乱做一团,不一会就听见“噔噔噔”杂乱的脚步声往楼上来了。

他自顾自吃他的酒。洛阳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惹事为好。

那名家丁第一个就冲到楼上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兄妹俩,叫道:

“少爷,他们在这儿呢。”

鲍家公子不急不慢地上来,看了那兄妹俩一眼,马鞭举起来照着家丁脑袋就是一下。

“嚷什么嚷,没看见简彤姑娘在用餐吗!”

那家丁好心办坏事吃了个教训,躲到一旁不敢言语了。

鲍家公子大大咧咧一掀袍子在简氏兄妹俩对面坐下了,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那叫简彤的女子一脸怒容,被她兄长按耐住了。

男子站起身来一抱拳说道:“鲍公子,我们兄妹俩初到贵宝地,不知哪里得罪鲍公子你了,以致追我们到这里。”

那鲍公子不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彤,嘴里说:

“没有得罪啊,只是本少爷我看上你妹妹了,便宜你捞个现成的舅姥爷当当。”

“你”简彤气得脸铁青就要拍案而起,还是被他哥哥拦住了。

男子说道:

“鲍公子,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也要看我妹子同意不同意,不是么?”

那鲍家公子耐不住性子,一拍桌子:

“给你面子不要是不是。告诉你,在这洛阳城里,只要我说同意的,就没人敢说不同意。”

“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有人朗朗应声,众人皆四下里看就是不见人影。

“吃了豹胆了吗,谁人敢这样对本公子说话!”

鲍公子也左右地找,看谁在跟他叫板。

楼梯台阶咯吱一响,上来一个锦缎幞头的白胖子,微八字胡,白衣短衫外套一件手工讲究的绛紫色缎袍。他身后跟着一个略有佝偻的黑瘦男子,似是仆人。

这胖男子上楼来,扫视一圈,微微朝那兄妹俩颔了颔,似是认识那兄妹俩,最后把眼光定格在鲍家公子身上。

“是你说不同意?”鲍公子的眼光也把此人看了个上下。

“呵呵,鲍公子好眼光,正是在下说的。”

那胖男子说着,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质地考究的折扇,哗啦展开,旁若无人地扇起来。

鲍公子觉得好笑,他转眼瞥了一眼那女子简彤的兄长。

“原来有人撑腰是吧,呵呵。”

突然间笑容一收,手一指那胖子男子,狠声说:

“给我打得他把刚才那句话咽下去!”

话音刚落,他身旁一黑衣教头模样的男子已抡圆了拳头朝那胖子面门击过来。

胖子没动,他身边的黑瘦仆人动了。

瘦短的身子,可动起来那么神。

他闪电般迎上去,对着那黑衣教头的臂肘击下去。

“咔吧”一声骨裂声后就是一记惨叫,这教头的胳膊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旁边四个同样的黑衣教头再也没有一对一的规矩了,操起身上的配刀齐刷刷就招呼过来。

那黑瘦仆人倒也不拒,迎着一人上前,一侧身躲过刀锋,闪捉住那人的手踝,手只一抖,刀就到了他手上。

其他三人看了大惧,再要收手去防已来不及了,那仆人的刀锋已画了一道圆弧掠过三人手腕处。

一霎时,几人手腕处鲜血直溅出来,只见他们齐刷刷丢了兵刃,捂住伤口痛苦地呻吟不已。

那黑瘦的仆人一个收刀式,把刀丢地上,佝偻着身子又默默退回他主人身后,垂目而立。

一动一静之间,他的气息、神态举止就像一切没生一样。

刘驰驰看得心里直叫一个赞字,如若没有旁人,他真想击案而起。

鲍家的少爷呆了。

自己府里最拿得出手的几个打手栽得场面如此圆润、好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憋着口气,眼神盯着那胖子半天,嘴巴吐出一句:

“你,什么名号?”

那胖子扇子扇得呼啦啦直响,哈哈笑道:

“金陵殷十六!”

“好,你等着!”

鲍家少爷一回头,“撤!”

一帮人托胳膊托手,跟着下楼稀里哗啦地走了。

等人悉数走干净了,那胖子叫殷十六的走到那兄妹俩桌子前一拱手。

“简方兄弟,叫你们受惊了。”

那兄妹俩也都站起来致谢,直说:“有劳十六爷了,不碍事。”

殷十六道:“我看你们也别在这外面客栈住了,不安生。我那骊园既宽敞又方便,你们别再推辞,就住我那里吧。”

两兄妹这才不再推迟,答应了。

收拾妥当,这兄妹俩便随殷十六下楼。

殷十六回身向楼上厅里的各位一抱拳:“今日惊扰各位了,各位这一顿全由在下结了,慢用了。”

说毕要下楼。

刘驰驰叫了一声“且慢!”

殷十六在楼梯口停住,回头看他:

“这位兄弟,怎么了?”

“在下李默余的朋友,有事想托十六爷帮忙。”

殷十六认真看看他。

“明早来骊园找我。”说完一拱手下楼。

一帮人走后,酒楼这才安静许多。刘驰驰浅酌着老酒,思量着刚才生的事。

刚才那叫简方、简彤兄妹俩就他看来武学功底也俱是不弱,对付鲍家那帮打手绰绰有余,可他们为何偏忍住不动手呢。

还有这殷十六什么来头。看样子家族实力也不弱,为什么同为殷富权势之家的鲍家少爷会对他如此陌生,甚至闻所未闻呢。

还有听得这简氏兄妹皆为这殷十六的座上贵客,为何他们先前要住这外面的客栈,而不是住殷十六的府上呢。

看这情形,这洛阳城的高手能人一点也不比长安少啊。

思忖着,便看那弦月从西城头的轮廓里升到了半天,亮堂堂地照亮了整座洛阳城。

一座全然沁入苍茫夜色里的古老城邦,在它丰富的历史岁月里,满满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即使在夜晚,它也不曾停歇过,这也是它的神秘之处。

刘驰驰走在月色的大街,十里洛浦垂柳,扬花扑面。

春风拂动他心里如鬓般漫长的思念,在这孤独的地方,哪里都是异乡,只有仙儿在的地方才是故乡。

不对,有夜行的急促脚步声。

刘驰驰一个闪身把自己掩在一处门廊的阴影里。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屋脊“绰绰”跑过去几个影子。

想不到,这洛阳城到晚上也没有安歇的时候。

想着,他提脚偷偷跟了上去。

这帮人足有五个,沿着屋脊檐墙深深浅浅足足穿行了四五条街巷,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屋前停下来。

屋前挂着打铁铺的招牌,大门紧闭。这么晚,估计屋主人早已睡下了。

那几个人聚拢一起商量着什么,一会便散开了。只留了两人在前面看着,其余三人往屋子后院摸去。

刘驰驰看着奇怪,但又不能现身跟过去,只有原地里待着看他们在搞什么情况。

一会,屋子里隐隐传出有人惊觉呼叫的声音,但迅又被截断了。在零星传出一两下桌椅倒地的声响后,便再也没了声音。

时间不长,大门从里面开了,一人探头冲外面做了个手势,外面一人迅出一声轻越的哨音。

不多会,一架包着四蹄的马车乘着夜色停在了大门处。

刚一停稳,入到屋内的三人抬着一只一人长的布袋就出了屋子,外面两人接应着,很快上了马车。

等那些人坐稳拉了车帘,那车夫一挥手中马鞭,车便沿着长街驶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骊园,放风筝的胖子

刘驰驰闪着身形追去,直追了半个城。

乌布的车顶出了西边的雍门一晃没入山林,寻不见踪影了。

他原地站着,犹豫片刻,寻了较宽的一条一头追进去。

一路追,直追到路边长草没膝,密林幽静处。

豁然,道路尽头现出一片开阔来。

不大一座寺庙掩在郁郁葱葱里,越林禅寺。

洛阳寺庙众多,不足为奇,关键是这座寺庙山门口停着一架乌蓬的马车。

午夜的寺院山门紧闭,闲花三两散落。

腾身越墙于寺院内,他现院里一片漆黑寂静,除了远远的后殿有一片火烛。

他顺那光影觅过去,现那灯烛之光来自于偏角落的一处厢房。

瞧瞧四下无人,他一个箭步猫身于房角草丛中。

缓起身形,透过窗棂的木缝,他逐渐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一间极是简陋的厢房,屋角几张解开的布袋,几名穿着不一的男子颜色惶恐挤坐地上,一个个俱被捆绑住手脚,口中塞上了布条。

厢房另一侧,五六名黑衣束冠的男子正围烛火而坐,大口寡喝着一坛白酒。

一人干完一碗,趁着渐起的酒劲,其中的一人道:

“老大,不是我多话,我们找了数天寻到区区这几名铁匠,哪里够数?我听那王营副讲,此次所要锻造的规模非千名工匠不能完成。你我寻的这几个连充个零头都不够。”

那红脸的老大一瞪眼:

“你个泥腿你懂什么?积少成多,积水成渊。这中原大地多少铸铁匠人,你算过没有。如有一大半能集于我江都,哪有不成的道理。”

“呵呵,老大,我见识浅陋好了吧,来,喝酒喝酒!”

另外几人三言两语就着那老大口气一起笑话他,说着话齐齐把碗里酒干了。

趁着一人捧着坛子给每人倒酒之时,那老大说道:

“今日我听到风声,朝廷对此事已有所觉察。已派人巡视各地,汇总消息,准备彻查此事。”

他略为压低声音说:

“听说已有人秘密怀召来了洛阳。此间不可久留了,张顺,你明天就去准备一下,我们尽快押解他们回江都,夜长梦多。”

“好的,老大。”叫张顺那人答道。

刘驰驰听了半天,也不明白这些人所为何事,如是马匪绑人,怎么绝口不提赎金的事。看来此事绝不简单。

又听这些人对话里尚还没有加害这些匠人的意思,倒也放下心来。

心里盘算今晚不去惊动,且等回去从长计议。

回了客栈,业已三更天,他匆忙洗漱准备即寝,却现不觉间从那山寺外粘了一身的五色闲花回来。

那花只有指节大小,花瓣轻卷细长,像极了困倦美人翘起的长睫,却又呈五彩之色。

他一看不觉心生喜欢,捉起一朵细嗅了嗅。

浅香暗袭,宁静幽远,人的心境霎时如置身幽谷,静如止水。随即困意如夜间潮汐顿生,于是不觉间睡去。

翌日,一早醒来,身体如平常般无恙。看昨晚那一掬山花,却已均呈枯朽之色,残败掉了。

刘驰驰心里直是称奇,想不到这山寺之花竟有如此功效,只是可惜不晓得这花的花名。

========

刘驰驰被管家领着,绕过影壁,走进郦园的时候,殷十六正在放风筝。

杏花烟雨的四月清晨。

殷十六爷扯着一只纸鸢在自家的花园里奔跑。

丝毫不介意自己略显臃胖的身躯在春风里那副婀娜的模样。

殷十六的家族在江南金陵,世代商贾,富甲一方。隋唐开国之帝,以贯通南北运河为功。他祖上沿运河设铺,吃住丧喜无不包罗,一时积得家底殷实,屡积连累,到他祖辈已富可连城。

殷十六为人低调谦和,除了胖得实在有点不低调以外。

等那风筝放完他之后,他举手邀刘驰驰过来。

刘驰驰一远就恭维道:

“看十六爷一副保养的富态(你直接说他胖不就得了),想不到风筝放这么好。”

殷十六好似仍陶醉其中。

“到底不似在江南,我那时可以拽着风筝放上一整天。”

刘驰驰明白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趁早转换了话题:

“昨日见得十六爷一副豪气干云,尚且看不出十六爷为江南人氏。”

“兄弟过赞,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刘驰驰。”

殷十六一惊,把他拉过一边。

“兄弟果真是刘驰驰,那长安挹翠楼田桑榆那厮”

刘驰驰只有点头。

“正是在下所为!”

殷十六欣喜道:“默余怎的不早对我说他有你这般神勇的兄弟?”

刘驰驰连忙道:“默余兄的弟兄个个豪杰,出手不凡,刘驰驰又算什么。”

殷十六忙把他让到屋里,吩咐下人道:

“赶紧去把简方、简彤兄妹请过来。”

刘驰驰思忖道,这殷十六爷果然性情爽直,倒能理解他生意为何做得如此之大了。

思忖间简方简彤兄妹到了。

殷十六介绍道:“简方,简彤,想必你们昨日在酒店已见过面了。”

刘驰驰点头。

殷十六又道:“这位刘驰驰,长安城知名诗客!”

一句话说得刘驰驰简直要喷饭,这殷十六爷太会玩笑了吧。

好在这兄妹俩知道殷十六的性格,齐齐不当为真。

简方一抱拳:“早就听说过刘兄弟在长安城的威名,今日得见,甚感荣幸。”

简彤倒不似他兄长那番客套,一指他手边:

“如我猜得没错,那该是绿袖之剑吧?我看看?”

刘驰驰笑道:“姑娘猜得没错。”说毕,解下腰中佩剑递上。

简彤接过绿袖,脸色一变,霍然英气勃,抽剑一撩剑花向他刺去。

这一下,吓得殷十六和简方脸色俱变,齐喊道:“你做什么!”

话语未落,只见刘驰驰微一侧身,祭出两指闪电般夹住剑尖。

“拈花手!果然是公孙大娘传人。”简彤叫道,一脸倾慕的表情。

刘驰驰也没料到自己下意识的这个动作,很帅吗,我还以为这个叫&#o39;二指禅&#o39;呢!

殷十六和简方方知道是虚惊一场,齐齐松了口气。

简方恭敬说道:“刘兄弟万请见谅,我这妹子少小陪于我身边戎马疆场惯了,皮顽之极。”

刘驰驰说:“简彤妹子这身手,恐怕昨日那鲍家少爷带的人,不消她全力对付就可以搞定的吧!”

简方答道:“兄弟好眼力,只是昨日我们”

殷十六接过话题说:

“驰兄弟,此事我来解释,都是自家人,我就不瞒你了。其实这兄妹俩齐为那大同节度使李克用麾下牙将。”

第二十七章 鲍家,家庙

殷十六介绍简方简彤兄妹俩为李克用麾下将领,倒是令刘驰驰一愣,想不到这一代江南富贾殷十六爷,与大同节度使李克用还有关联。

殷十六道:“他兄妹俩此次到东都洛阳是代李将军前来与我一会,身份特殊,对外秘不宣之。如若昨日动起手来,曝露了身份,事情就麻烦了。”

刘驰驰这才了解,这兄妹俩此次过来是有要事与殷十六相商的。

“那早知如此,该是刘驰驰出手才好。昨日殷十六爷的人教训了那鲍家少爷,想必也由此结下了怨仇,怕是十六爷又惹了麻烦。只怪当时不曾想到这层。”

刘驰驰想到这里,不由责怪自己昨日太过于袖手旁观了。

殷十六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说道:

“无妨无妨,且得罪了就是了,我殷十六平素对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最为痛恨。如若不让我出手,我反倒难受。”

四人齐哈哈大笑起来。

殷十六话锋一转正题。

“刘兄弟昨日说一事要我帮忙”

刘驰驰便把自己在文酒之会后与孟小仙一起逃离长安,在百花深处遇到李默余,然后在三里亭被孙管家说服,带走小仙,之后自己去了法门寺,又在寺内识破一灰衣陌者,得知小仙儿已被掳送至洛阳城的事情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

然后说道:

“小仙于我有救命之恩。不知能否借十六爷在这城中影响,帮忙找出这孙管家藏匿小仙之处。”

殷十六听罢问道:

“这卫将军是否就是卫将军王建?”

“正是!”

殷十六思忖片刻道:

“驰兄弟莫要着急,我手下与这洛阳城中各路关系均有交集。打探一下此间陌者近来的动向,想来不会是多难的事,你且先在我郦园住下,等打探来消息我们再做下一步商议。”

听殷十六这一番话,刘驰驰心中安稳不少,连忙谢他。

这时,简彤一脸感兴趣的模样插话问道:

“刘大哥,那小仙姑娘可是前段时间长安城坊间新选出的花魁?”

刘驰驰答道:“正是。”

简彤粉脸一副钦羡的模样;

“小仙姑娘有刘大哥如此对她,这般情义真让人羡慕。”

刘驰驰苦笑道:

“只落得这般杳无音信,还有何可羡慕的。”

不料那简彤却说:

“我早听得传闻,小仙姑娘原为颜文忠公之后,只是家族遭难,全族男丁流放关外,女眷和幼儿卖入歌舞伎坊,她自小便是于歌舞坊间长大。”

“是么?”刘驰驰又是一懵。

颜文忠公,中唐名臣颜真卿死后敕封的庙号。其一生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为大唐社稷之中流砥柱,其家风世代传习。

“小仙姑娘素传家风,文字书画无一不精,恐怕在这坊间只称第一,无有第二。”

到了现在,刘驰驰这才真正明白小仙对自己的一片无私痴情。

想当初,自己自命不凡,自愎有点书香底子,作了一现在看来极为破陋不堪的诗文赠于她。其实以她的诗书才学,作出来的诗不知要比自己精妙多少倍。

可是,她那么欣欣然地接受了。

还那么用心地铭记下。

最后还在文酒之会上那么堂堂正式地用心吟诵出来。

这份情深,这片真意,教刘驰驰现在想来只觉得愧痛不已。

伊人自取冰心一片对吾,吾自问哪取丹心为报。

觉刘驰驰脸色黯然,殷十六连忙截住简彤的话头。

“如此说来,这小仙姑娘素有声名,想来也好寻一些,刘兄弟不要过于忧心了。”

说着对手下人吩咐道:

“去把阿蛮叫来。”

不多一会,昨日那位佝偻着腰的黑瘦仆人出现在门口。

“少爷,你叫我?”

殷十六看他过来便道:

“阿蛮,你去乌水街打探一下陌者那边有什么动静,特别留意一下‘孟小仙’这名字。”

“喏!”那阿蛮应声退出去,至始至终一副躬身垂目的模样。

“你这家仆?”简方对这阿蛮昨天的身手记忆犹新。

“哦,你是说阿蛮啊。他是我父早年去那南海诸岛从事商货贸易时带回来的昆仑奴。入我家门时方才十来岁年纪,天生的黑瘦佝偻,却不料自幼习得搏击缠斗之术,身手异敏,尤擅长夺刃于空手,反制其人。”

又道:“我父看其灵敏,特派于我身边伴护,这一伴就是十来年,早视如家人一般。”

刘驰驰看他昨日身手,明显与中原武技不同,更重于近身搏击,一招制敌,讲究出招的效率。

“果然殷府中自有高人啊!”简方感叹。

“哪里哪里,跟李鸦儿1帐下比差远矣。”殷十六呵呵笑道。

“我前些时日曾有幸与那李鴉儿见过一面。”刘驰驰说道。

“是么,刘兄弟在哪里见过我家主公?”简方和简彤有些意想不到。

刘驰驰便把那一日遇暴雨歇于山野客栈,遇到李克用,然后共同御敌一事向他们几位说了个大概。

想不到,那御敌场面直听得三位咋舌,听罢良久,殷十六才道:

“刘兄弟,想不到你与那李克用还有如此这么一番经历,殷某真是羡慕不已”

简方说道:“刘爷,我可不敢再与你称兄道弟了,原来你乃我主公之异姓兄弟。”

刘驰驰忙说没有这规矩,还是叫我刘兄弟亲切些。

殷十六和简方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朝刘驰驰说道:

“刘兄弟,说到如今,已不用再瞒你什么了。”

刘驰驰顿时正色,听他说下去。

“他兄妹俩此次过来,其实正是奉李克用将军之密令,为调查一事而来洛阳找我。”

“何事?”刘驰驰问到。

简方接过来道:

“此事说来蹊跷,近来山西各州郡均屡有铸铁匠人被绑之事。本来初始,我还以为是平常绑人赎要银两的事情,却不料这帮歹人非但目的不是为了索要银两,而且此事愈演愈烈,有多处郡县甚至出现了全郡所有铸铁匠人全部被掳掠走这种离奇现象。近闻此事已蔓延至洛阳,所以我们特奉主公之命来找十六爷协查此事。”

刘驰驰问道:

“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殷十六沉思着,把雍胖的身子微微从太师椅里拔起一些说道:

“既然这些人目的并不为索要两银,而且所绑的目标多是铸铁匠人,且人数巨多。会不会是他们集中人力要铸造一件极大规模的大型铁器,或是类似的青铜器物。反正体量规格巨大就是了。”

“宝鼎吗?”简彤试探着猜度。

“不得而知。”殷十六摇摇脑袋。

此时,刘驰驰一笑道:

“看来我还真能帮到几位的忙。”

“哦?!”

刘驰驰便立刻把他昨晚跟踪那几人,又看那几人绑了那铸铁匠藏于越林禅寺的事一说。

几个人立刻脸露欢欣之色。

“刘兄弟,你真帮大忙了。我们追查那帮歹人到河南道境内便追丢了踪迹,正一无头绪呢,想不到被你给跟到了。”

简方兴奋地用大手拍拍刘驰驰肩膀。

刘驰驰笑道:

“我也是无意中跟到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赶紧去越林寺,去逮他们个正着。”简彤着急道。

“不,简彤你莫急,他们断不会白日里离开的,而且我还留有一个疑问。”刘驰驰止住简彤。

殷十六说道:“你是想问那越林寺庙跟这帮人是什么关系是么?”

刘驰驰回道:“正是。”

殷十六回他道:“是那鲍家的家庙!”

第二十八章 入手处,柔若吾心

越林禅寺,鲍家的家庙。

能有家庙者,非富即贵。

作为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富绅家族,鲍家有一座家庙当然没什么意外的。和金陵尹家比起来,鲍家做的生意单纯很多,他家只做一种生意—贩运私盐。

唐代的盐料只产于沿海地区和少数内6地区的盐岩,产地较为集中,但由于是生活物资,需求量巨大。大唐的盐运由朝廷严控,交有司严格管制。因为盐税是朝廷税收很大的组成部分,所以一旦有涉运贩私盐罪者,往往处以重罪。

而鲍家之所以安然无恙,并能由此家,原因无非是,朝中有人。

“朝中有人,他们家还要干这种助劣之事?”简彤不解。

“至于其缘由,我也无从知晓。”殷十六挠了挠厚实的脖颈。

“但无论如何,这次事情恐怕鲍家是逃不脱干系了。”刘驰驰思忖片刻,笑着对殷十六说道:

“十六爷,这次他们不来找你,我们倒是要去找找他们的麻烦了。”

殷十六一脸恍然表情:

“我明白了,默余他给我介绍来的又是一个找事的&#o39;刺头&#o39;啊!”

说罢,四人齐都笑了起来,笑声中,简彤眼有深意地看刘驰驰一眼。

刘驰驰建议道:“刚简彤妹子说的有理,此事不宜耽搁,今晚就该有动作。”

殷十六道:“依刘兄弟的意见呢?”

刘驰驰接着道:“今晚间我们分兵两路,一路去越林寺救人,一路夜探鲍府。”

“好!”殷十六一拍椅把说道:

“刘兄弟,你带一人去越林寺,我再带一人去鲍家。”

“好。”刘驰驰应允道,接着又道:“你们去探那鲍家,务必不要惹起动静,以免惊动了他们。”

简方道:“刘兄弟,我这妹子嫉恶如仇,如见到鲍家少爷那厮,我真还担心她按耐不住。这样,她就随你去越林寺救人,我随十六爷去鲍家。”

“大哥!”简彤跺脚直怪她哥,一旁殷十六捂嘴在笑。

午间,殷十六设宴于郦园。

觥筹间,那阿蛮面无表情走进来,微躬身在十六爷一侧站定。

殷十六仰头看他一眼,示意一下桌上便起身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刘驰驰顿时心里一阵狐疑,不知这阿蛮带来了什么消息,一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简彤看在眼里,本想劝慰他两句什么,但欲言又止,只好在一旁默默看他。

片刻,殷十六进来坐下,看看他说道:

“卫将军要来洛阳。”

“王建?”

“是。”

“他来洛阳做甚?”

殷十六道:“目前尚未可知,但他来的消息确凿。”

“他何时抵达?”

“一两日内。”

刘驰驰低头沉思。

目前小仙儿人在洛阳城,王建又往洛阳城来,这不会是巧合,两者难道会有什么关联?

他转脸问殷十六:

“孟小仙可有什么消息?”

殷十六摇头:“还没有,这几日洛阳城内陌者甚少活动,几无动静,估计与王建即来有关。”

刘驰驰又问:“那王建以往来,在这城内可有住所?”

殷十六思忖道:“应该有,我让阿蛮再去打听。”

说完起身出门吩咐阿蛮去了。

简方关切说道:“刘兄弟,有用得上我兄妹的尽管开口。”

他点头。

简彤看他眉头仍锁一起,便说道:

“如那小仙姊姊仍在这洛阳城中,虽有人看守着不得自由,但想必也不敢凶蛮待她,生活之物理应为她购之,我明日即去集市间探访一下,或可有所获益。”

他思想觉着有些道理,便从胸口掏出一小布包裹打开,正是那支碎裂成几块的碧玉簪子。

“这是什么,簪子吗?“简彤好奇地问他。

“嗯。”

“怎么都碎裂成这般了,你还藏着?我知道了,是小仙姊姊的吗。”

他没有再答,一伸手递于简彤面前说:

“姑娘明日帮我留心此物就行。”

“嗯”简彤接过小心收好。

这时,殷十六复又进来,几人均无茶饭心思了,叮嘱了一番晚间行动事宜,便各自回房去准备了。

暮色染林尽,夜初上。

两骑乌衣人驰马西出雍门。

简彤扭脸道:“驰哥哥,如果此行我落入危难,你会管我吗?”

这丫头倒是叫得很是顺口。

刘驰驰眼睛直视前方,神情却一恍惚,依稀见到悟门打门口跳着过去的模样。

“驰哥哥!”

他反应过来,随口“嗯”了一声。

简彤这丫头有些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驾”一声驰马窜到了前头去了。

夜色入林,前方已一片漆黑。

再往前深里前行了几步,他勒马停住,下马后轻声唤道:“简彤姑娘!”

万籁俱寂,偶有宿鸟“咕咕”几声。

“简彤姑娘快别闹了,赶紧出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他压低身音,这里离越林寺已不远。

忽然脑后生风,一股凌厉掌力已迫于身后。

由于袭击来得突然,他已无暇转身与对手正面交手。情急之下,他右脚一撤,让自己侧过身体,霎时掌风贴于他鼻尖滑过面门,他心叫好险。

心一动,未等对手回转过身,他疾如电掣般出手,已迅抓住对手胸襟。

怎么?不对,力之所及处一片柔软,温香起伏。

“你”

眼前的简彤早已俏脸染尽红霞,绯色一片。

再看手指触处,正是姑娘激伏不已的胸口

他一松手。

“简彤姑娘,对不住。”

简彤低头整理被他抓皱的衣服,不声不息,额头的秀在他眼前飞散如烟。

片刻她抬起头,平静如常地看他一眼:

“吓唬你一下而已,走吧!”

他远看那俏丽身影走在前边不远,心说,被你吓死了。

前方尽头开阔处,可见越林寺的黑色轮廓了。

走近,他看了一眼寂静的山门,门扉紧闭,洒了一地落落的闲花。

他朝简彤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起矮身隐藏在墙角的长草里。

“我们在等什么?”简彤侧脸问他。

靠得如此之近,闻到的全是女孩家唇齿间的芬芳。

他一定神说道:

“等一架马车,乌蓬的马车。”

第二十九章 “盐贼”,起事之计

不消多时,落山风中,马蹄杂沓而至。

就是昨晚那驾乌篷的马车。

两男子跳下车,俱是身材魁壮,他一眼就认出是昨晚房中五个其中的两人。

一人说:“四哥,这鲍家果真是财大气粗,给我们这银子够我们这一路好生吃喝的了。”

另一人说:“那是当然,你不看鲍家老爷跟我们大帅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当然是磕头拜过把子的。”

“真的!那他还在这洛阳城待着?”

“啰嗦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赶紧进去。”

两人说着话,敲开山门旁的一扇小门进去了。

从藏身处出来,刘驰驰思忖着刚才两人讲的话。

简彤问他:“刚才那两人就是他们一伙的吧。”

他点头说道:“这里面共有五人,一会我们进去,我先去把他们制住,你再进屋子不迟。”

简彤一扬眉:“你凭什么看我不起,难道我就无制这帮贼人之力吗?”

刘驰驰本想保护着她点,想不到又把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给撩起来了,无奈只好道:

“行,行,一会我们见机行事行了吧。”

简彤这才放下脸色来。

纵起身形跃至院内,他带着简彤直接沿路摸索到了后边。

果然那间禅房还亮着灯火,他朝着简彤做了个手势,然后没作停留一脚踹开房门闯进去。

房内那五人俱在,听得门板碎裂,惊诧间看见两人进来。

那大哥模样的人叫道:“你们什么人?”

刘驰驰和简彤皆没答话,互相点头一会意间,身形已突到他们近前。

虽说突然,可一看反应就知道这几人俱是行武之人,迎面格刀立马招呼过来。

方才回来的两人正迎着简彤,虽说面对的是女流,但两人手上没有一丝犹豫。

简彤微一俯身闪过一刀,就势作苏秦背剑状,一伸手已把背后绣剑抽出。

流苏飞舞,剑光游走,一剑挑飞另一人手中的仆刀,顺势而走,剑刃直逼到那人咽喉处停下。

那叫四哥的一愣,简彤的左手已化为掌刀砍在他脖颈处。那四哥眼前一晕,就势倒地。

另一人一吓,抽刀再砍。

简彤一抬剑格挡云天,把他刀架在半空,左手袖掌便拍在那人胸膛。

只见那硕壮的身体砰地后退撞在墙上,瘫倒起不来了。

简彤剑划一道弧线,收剑入鞘。她一侧头,娇躯微微带喘看刘驰驰这边热闹。

可一看,他这边业已战罢收工。两人躺倒地上。那个红脸的大哥此刻脸已成猪肝色,被他用鞘尖抵在墙柱上。

简彤顿觉无趣,朝刘驰驰不服地哼了一声。

“两位,我兄弟几个与两位素来无甚纠葛,不知两位”

这大哥当得还是有点临危不乱的意思,剑鞘点喉,慌乱之后还是镇定下来。

“本该是河井不犯,可你们做了这事,我们就有瓜葛了。”

刘驰驰侧头一瞄那边地上捆绑结实的几名铸铁匠人。

那大哥慌忙说:“是我有眼不识,不知哪一位跟两位有干系,我立刻放人。”

简彤杏眼一瞪。

“顽劣之徒,到死都不知其错为何。驰哥哥,不必多话,带回去审他。”

刘驰驰“嗯”一声,简彤便近前一手刀砍在那“大哥”肩胛,那人便晕瘫了。

刘驰驰过去解缚了那几名铸铁匠人,让他们赶去山门口那辆乌篷马车处等候。

他自走到那大哥跟前,双手一起力将他扛于肩上,然后推门而出。

简彤杏眼瞪住剩下几个,一抽剑将四方的桌子砍成两半。

“下次你们如再作恶,下场就如此桌!”

他走得一半回头看她,嘴角不觉一笑。

这简彤姑娘性格倒是干脆了得。

寺中已有僧人6续被吵醒,三两躲于门口看此间热闹。一住持模样僧人从禅房走出,随后高声叫道:

“你等何人,敢在鲍氏家庙弄事!”

刘驰驰心思,你这住持也是白当了,包庇贼人,善恶不分。

想到这,他停住一回身。“呛啷”绿袖出鞘,执剑为笔,在那门口巨幅的影壁上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五个大字!

南都 苏楚澜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留名字,还是不想留名字?)

两人驰马奔出去多久,简彤突然一勒马问:

“苏楚澜?什么意思!”

刘驰驰一回头:

“噢,我曾用过的艺名。”

已是三更时分,骊园的殷府大厅灯火依然。

殷十六臃胖的身子依旧卡在太师椅里,手上轻拨着茶盏,金黄的茶汤在茶盏间漾动。

简方到底是兄妹心重些,正在堂前来回踱步,看到简彤进来换作欣喜迎上去。

“到底回来啦!”

简彤精灵古怪,脑子一转随口开他一个玩笑:

“噢,驰哥哥多写了几个字,耽搁了些时间。”

“写字?!”殷十六和简方一脸茫然。

“彤妹说笑的。”

刘驰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摔肩膀将肩头上的人扔在堂上。

“这人是?”殷十六看看地上的红脸“大哥”问道。

刘驰驰这才在椅上坐下,呷了口茶,然后把越林寺里生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他跟简彤姑娘之间的香艳细节就自动跳过了。

听讲完,殷十六的眼睛便移到这红脸大哥的身上了。

那“大哥”一摔早已醒了,只看着他们不敢吭声。

简彤说道:“讲讲你为何人,掳掠这么多匠人又是为何?”

那大哥本还死撑着不说,但被殷十六和刘驰驰软硬一阵恐逼,66续续讲出了一个事情的大概。

这事情一讲出,直接把几个人听出了一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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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曹州私盐商人黄巢,一直认为自己是中国商人中最有文人气质的,可这时他并不知道,他将会是中国皇帝中最会做生意的。

他和同为山东的“盐贼”王仙芝都是做私盐生意的。在做私盐生意之前,他们是典型的儒生阶层。

两人参加过多年科举,不过不幸都未曾及第。倒是自打他们改行做了经营私盐的实业家之后,情况改观不少,他们短短几年就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和民间的号召力。

私自贩运官盐本就犯法,他们因此也被称作“盐贼”。

僖宗即位后,朝廷加大了私盐贩运的取缔,加强了对“盐贼”的打击力度。这一切已使得王仙芝和黄巢等人已无法忍受,他们在酝酿着揭竿而起。

“盐贼”是个有足够财力的阶层,可能是因曾当过儒生,与普通的农民起义相比,他们必须显得更有策划,也更有准备。

这将是一场有准备的仗,他们的准备精细到了武器,到了弓箭。

要知道在公元的两千年间,弓箭一直是攻城掠邑的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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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驰驰叫道:

“你们要铸造弓箭,大量的弓箭!”

那大哥不说话,他默认了。

“那为什么要选在江都铸造这些弓箭,他们是山东人啊?”刘驰驰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来回答你这个疑问。”殷十六故作狡狤地一笑:“因为我也是商人。”

他接着说道:

“黄巢和王仙芝本身作为一个私盐的商贩,他们这几年的活动几乎都集中在了大运河之上,而江都是大运河在南方的一个要埠,进出运输都极是便利。再言之,朝廷这几年围剿盐贼,几乎已经把严住了山东大部分的交通要道。想在山东铸造武器,谈何容易。”

听罢,刘驰驰不得不对这黄巢心生了一丝佩服。

第三十章 在地下,建一座城

刘驰驰随口吟咏: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戴黄金甲。”

殷十六点头道:

“此诗正是黄巢所作,此子虽未及第,倒颇有几分文人傲骨。如今细品此诗,字里行间是有些意欲起事的味道。”

刘驰驰心道,还要品吗,六七月间这人就要揭竿而起了。

他点头道:

“昨晚听这几人对话,山西、河南,以及山东诸道,他们已掳掠了众多的铸铁匠人,足有千人之众,如此规模集中聚齐于江都造兵,恐怕日后所成气候不容小觑啊。”

殷十六、简方齐点头说是。

殷十六叫人先押那红脸大哥下去,他转头说道:

“如果此次黄巢、王仙芝聚众起事,于此时的朝廷而言,恐是极头疼的一桩事。大唐经年战乱,内困外患,兵力几近疲竭,加之藩镇割地而踞,泱泱大唐早成岌岌可危之势了。唉,只怕战火一开,山河生灵又要遭受一次涂炭啊。”

说毕,众人皆陷入沉思中不语。

月娘西天而挂,晕黄了整座骊园。

刘驰驰独自步于天井之中,让皎皎清辉洒了自己一身。

简彤看他眉宇间轻愁如烟,不觉晃了心神。

思忖片刻,他回到厅里问殷十六:

“十六爷,那你们今晚去探那鲍府,可有所斩获?”

殷十六一拍大腿说道:

“亏你提醒,要不然说着说着真给忘了。简方,要不你来说!”

简方点头对他们说道:

“初更刚过,十六爷和我即出了门。原以为不远,却不知光是骑马就跑了我们半个多时辰。鲍府的家院在城西近郊洛水浦岸,依山临水的,光是看着就觉得风水不错,这也难怪人家能家。”

“风水好又怎样,能家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为富不仁,整日狗仗人势!”简彤插嘴道。

“呵呵。”简方笑着接着说:

“你们别说,就这样一幅好风水,还愣是被我和十六爷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什么端倪,该不会是府宅建得金碧辉煌,像是皇宫一样吧?”简彤讥讽的口吻问。

刘驰驰看那简彤一心想调侃鲍家,心说,亏得没让她去鲍家,要不然,真没人可以拦住她把鲍家闹的鸡飞狗跳的心。转念又想,正是因为她没去鲍家,跟自己去那越林寺,才生了路上那一幕。

想着,不觉瞧了简彤一眼,耐心说道:

“简彤妹子,你且别把人想得浅薄了。能成一方名门望族的,其持家立业必有过人之处。如果鲍家上下,都像是鲍家少爷那样,估计再大的一份家产也迟早被他败落掉。”

“没错!”

殷十六也瞧他兄妹俩说话老是针尖对麦芒的,便把那话头接了过来。

他放下茶盏,又像不离身似得变出把扇子,边说边盘弄起来。

“那占地百亩的鲍家,宅后所倚之山原叫作小黛山,实则为一稍大丘岭而已。往年我曾路经几次,均无在意。今日一看,方觉此山还真是与别处不同。”

“哪里不同?”刘驰驰问道。

“此时已是四月节气,周围山林俱是一片葱郁,绿野漫山。可独独这小黛山,远看了无生气,童山秃岭,几无绿色可言。你说奇不奇怪?”

简彤哼一声:“还说这地风水旺?”

刘驰驰倒是不以为然,他知道许多山其实为石头山质,寸草不生都不奇怪。

“可能此山本就是座石山呢?”

殷十六不认同,说出他一番道理来:

“非也,这洛阳城稍长的人都知道,以往城里之人每到清明,都有上小黛山踏青的习惯,怎可能是寸草不生。”

那如此说,这小黛山就不可能是石质的山体,且以往有过绿树遍山的景象,什么原因让这座山现在变得如此锈秃呢。

刘驰驰皱起眉头沉思着不语。

殷十六继续说道:

“我们两人在他围墙外等,到里面几无动静的时候便越墙进去”

简彤怀疑的眼光看他:

“十六爷,你这样越墙进去?”

殷十六腼腆一笑:“简方先越墙进去,然后开了一扇侧门再放的我进去。”

刘驰驰被这简彤说得只想笑,照顾到十六爷的面子硬是忍住了。

殷十六打开扇子,自顾自扇了扇,仿佛这样能扇掉些许尴尬似的继续说:

“鲍府里大多屋子已熄了灯火,偶有不多几间亮着,不时有家丁、守卫什么的打个灯笼顺着院子逡巡。我俩顺着四边的回廊往后院摸索,直到一处园门时,听到有人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我们赶紧把身子掩到草木丛里。

不多时,走来两名男子,一峨冠长髯者问,后院门可曾锁牢。另一人答已锁了。峨冠长髯者停下叮嘱道,切不可疏忽懈怠了,最近洛阳城里不是很太平,切不能让歹人混进来。另一人躬身答他,老爷放心,我这几日业已加派了人手,日夜均有人把防。

这时我才知晓,原来那峨冠长髯者就是鲍家老爷。几年前,我初到洛阳城,本就要上门拜谒他的。但听得人讲,鲍家老爷从不会见外人,也甚少在洛阳城内露面,便就此作罢。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岂不讽刺。

他两人渐离远后,我和简方想到那人说过这后院有多人把守,便打消了再往里去的主意,顺原路退了出来。”

“他们说的是鲍府后院吗?”刘驰驰凝眉思索什么。

“就是鲍府后院。”

“你方才说过鲍府是倚小黛山而座是吗?”

“是的。”殷十六忽然悟到什么,“刘兄弟,你是说”

“是,这鲍府的后院会不会藏着小黛山的秘密!”他几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么小黛山又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这一回,殷十六和鲍家兄妹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刘驰驰走到椅旁坐下,浅酌了口香茗,润了润自己紧张的喉咙。

“我想这事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就目前我们了解到的线索,我只能作出这个判断了。”

“兄弟,你想说什么?”

“我判断,他们可能在小黛山里建了一座城。”

“一座城!在小黛山里?!”殷十六和简家兄妹诧异得看着,不,准确说是,瞪着他。

“嗯!”刘驰驰点头。

“什么样的城,为什么呢?”殷十六想知道刘驰驰的逻辑。

刘驰驰注视着他们,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盐城,存放私盐的地下城!”

第三十一章 南城,大风堂!

在现代,现的诸多盐矿中,地下盐矿已不是少数,多被归类为岩盐。

而当你平白地挖空一座山,做为储盐之用时,情况就截然不一样了。

据研究,大量在土地中施放na盐,将会造成土壤盐碱化,影响土壤酸碱度。高盐会造成植物死亡和减产,这就是小黛山日益变秃山的原因。

以上知识点,你不知道,现在可以脑补。但在大唐,无效!

所以,思考半天,他选择了用一句话来解释:

“盐吃多了人会死,山也同此理。”

殷十六明白了,简家兄妹也明白了。

“他们为何这么做?”

“屯盐!”

“为何屯盐?”

“准备开战!”

盐,是人类每天必须的摄入,对士兵更是这样。

几天没有盐份摄入的士兵,就像软了腿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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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每天可以没心没肺睡大觉的人而言,失眠是件极痛苦的事。

可今天,他失眠了。

这是刘驰驰的世界,不是我苏楚澜的世界。

想当初,刘驰驰的世界仅是历史,而苏楚澜的世界才是现实;

但,曾几何时,刘驰驰的世界已变成了我的现实,而那苏楚澜,竟然已飘渺成了回忆。

而,刘驰驰的世界里,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叫他应接不暇。

文酒之会,王建,田令孜、李克用,法门寺、佛指舍利

现在,眼看着黄巢起义也要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无形之中,自己已是站在历史里,无法推脱的浩瀚历史里。

一切都开始好像身不由己了

他甚至担心,哪一天会真正从脑子里把苏楚澜给遗忘掉,到那时,自己才真的是回不去了。

长夜,在他睁眼看着那晨曦渐渐爬上墙壁的过程中结束。

好纠结的一个晚上!

殷十六是个臃胖的人。

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精致的生活习惯。

像在南方的早晨一样,他喜欢在骊园的藤廊下喝点早茶,吃点小点。

“去,把刘爷叫起来,一起吃早茶!”

打远看着走来一脸倦容的刘驰驰,他便笑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看来刘兄弟也难逃多情之恼啊。”

他苦笑,换作你有我这番奇遇,你也睡不着。

“简方简彤兄妹呢?”

“一早去了集市,说是去找人。”

他这才想起昨日简彤答应自己找仙儿线索的事。

想不到这简彤姑娘性格看似爽直,做起事来倒是极为用心。

“十六爷,下一步如何打算?”

殷十六暂没有说话。

他夹起只透明精致的虾饺挤进自己口中,小抿了一口温烫适中的茶水。

“我打算先等一等,等与默余兄弟碰了面,再细做商议。毕竟,这几日我们刚坏了他们洛阳的事,料想他们也不敢有大动作。”

刘驰驰心道也好,史书记载黄巢起义该是六七月间的事,还有段时日。自己正好趁此时间集中精神去找小仙。

“默余要来洛阳?他那边有消息了吗?”他精神好了许多。

“嗯,今一早他托人带消息来,说近几日就会过来洛阳。”

说着话,他看看刘驰驰:

“法门寺那边闹了不小的动静!”

刘驰驰心里一紧。

“法门寺那里生了什么?”

“来人没说具体,但听说动静大得很,连当今圣上都惊动了。”

刘驰驰自忖,很大的动静?那悟门怎么样,不知有没牵连到?

“他有没提及关于一个叫悟门的事?”

“没有,只是提到一句,念持不见了。”

到底生了什么,念持是何人?难不成佛指舍利被掳走了?不会,要是这样,李默余该去追才是。

心绪一时又错乱如麻。

思绪万千间,听得有人叫他。

“驰哥哥,有消息了!”

他一抬头,正看见那兄妹俩进来,简彤离远着就叫他。

什么!有消息了?!难道有仙儿的消息了。

他振身而起

当简彤一脚踏进翠璞堂的时候,这家百年字号的老店刚刚打开它沉甸甸的木门。

季掌柜的眼睛看人有点昏花,直到这姑娘站到他柜台前,扑面一阵粉香,他这才抬起了头。

“姑娘,来得倒是早啊!”

姑娘背着手,把这店堂里的陈设大致大量了一遍。

“掌柜的,你贵姓?”

“免贵,老朽姓季。”

“季掌柜,听人说你这翠璞堂是这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饰铺子,我来配配东西。”

“承蒙大家抬举,老店在这城里倒是混得有点名气。不知姑娘是要配点什么物件?”

“咯,就是这个!”

简彤掏出小包裹,放在柜台上铺展开来。

一支碎裂成几截的碧玉簪子!

季掌柜小心把包裹移到面前,凑近了他那副老眼端详。

别看他这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他接手掌柜的四十年里,没出现过一次差池。仿品、赝品、瑕货和新制的统统逃不过去他这双神如鹰鹫的眼睛。

简彤看他眼睛一放光,就知道碰上玉器行的行家了。

“姑娘,你这簪子”

“几日前梳理头时不小心给摔成这样了。”

“哎呀,可惜了。”

“是,着实可惜了。这不是找季掌柜您来了么,看能不能帮忙配只一摸一样的。”

“这个么”

老头又拿起簪头仔细端详,片刻,他放下手里东西。

“怎么样,掌柜可有合适的?”

“这个么,有是有,人家主家可是不卖。”

“真的么?掌柜的,可否拿来一看?”

“你等等。”

季掌柜转身走进内屋,不多时,托着一只扁长的饰盒出来。

打开檀香木的盖子和一层锦缎。

“你看吧”

简彤凑近一看,一摸一样的一只碧玉簪子,丝毫不差!

她抑制住心里的狂喜,问道:

“就是这只了,就不知道这件簪子的主人家为什么不卖?”

季掌柜说道:

“这簪子主人也不是缺钱用的人家,人家也似姑娘这样,想寻另一只配成一对,只是可惜”

她忙说:

“不可惜,不可惜。掌柜的,不知这簪子主人是这里哪一家,能否带我引见一下。”

“主人就不清楚了,她是差人送来的。送来的人说,一旦配到另一只簪,可直接去通报于他,他自会过来谈。”

“那他说去哪里通报他?”

“这个么”

季掌柜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简彤一看,心里通透得很,她掏出一锭银子拍到季掌柜的手心。

“掌柜的,这是您的辛苦钱,您收下,到时你还可以到那一家再去领一份,我不言语就是了。”

季掌柜是个识趣的主儿,赶紧收起银锭,凑近简彤耳边说道:

“南城,大风堂!”

第三十二章 初探,冷家

碧玉簪,这是小仙在洛阳城留下的唯一线索,竟然被刘驰驰接收到了!

若就聪慧而论,小仙定然不是那最聪慧之人。

若就痴情而论,小仙也不会是那最痴情,以死而殉之人。

但,若论聪慧、痴情兼之,在驰驰眼中,除了小仙已无出其右者!

三里亭之别,小仙以一只碧玉簪悄然别于刘驰驰胸襟之上,其时,她已有留下念物以备日后相认之用的想法。

不管她是出于希望刘驰驰长相牵挂也好,还是出于她女人对危险预判的第六感也好,她的这个举动都足以让人感慨叹服不已!

不光是刘驰驰,在场的,连殷十六都眼角泛出隐隐泪光。

“好在,终于有大风堂这个线索了,要不然,这两天都快愁煞刘兄弟了!”

刘驰驰问道:

“大风堂是哪里?”

“若问故人旧模样,只道煙花大风堂!”

此诗虽自殷十六口中念出,却有道不尽的离人忧伤。

他依旧惑然:

“煙花大风堂?”

“河南道鼎鼎大名的煙花世家啊。每年正月里,飞舞漫天的煙花碎屑十有**出自这大风堂。”

原来这大风堂是制煙花的世家。

“制煙花的怎么会跟卫将军府扯上关系的?”

“世道不可测,人人皆求自保,他们跟卫将军扯上关系又有什么意外的!”

殷十六倒是把这世道看得透彻得很。

说得也对,连崔家车行的少东家不也是投靠了卫将军嘛。

目标已经明确了,刘驰驰退后一步,朝着几位长鞠一礼。

“谢过这两日三位的肝胆相助,刘某就此别过。”

殷十六颇感意外道:

“你这是要离开?”

“我本为她而来。此趟前去,纵是火海刀山,我搭进身家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简彤急着说道:

“驰哥哥,万不可莽撞,只怕到时救人不成,反倒害了她!”

简方瞪他妹子一眼:

“你胡说什么呢!”

殷十六道:“简彤说的没有错,你先勿急,我想想”

说罢凝起眉头,一屁股坐进太师椅,又兀自把弄起他那把扇子。

四月里的天气,闷了好些时候,该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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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过了正月里旺季,大风堂门口自然地萧条许多。

但这不妨碍家丁把几个人拦在门口,一副盛气凌人模样。

“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大风堂么,不通报一声就擅往里闯!”

人丛之中殷十六走了出来,不用正眼看他。

“通报一声冷家老爷,殷家商铺殷十六特来拜会。”

“殷家?”家丁狐疑着看了看。

“金陵殷十六!”殷十六的扇子扇得呼啦啦的,不甚耐烦。

殷家生意遍及槽运各地,对于冷家这点小产业,他其实是看不上的。

“嗳!”一人小跑着禀告去了。

不多一会,那家丁小跑着回来了,只不过是换了副嘴脸,其态甚恭。

“十六爷,我家老爷有请。”说着牵头领路,带着几人往府里走。

进得府门,刘驰驰就闻到一股明显的硫磺、硝石味道,虽不浓烈,却也稍有些刺鼻呛口。简彤不耐其受,掩口干咳嗽了几声。

沿途两侧俱是成排似厢房模样的屋子,窗口处以深色布匹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料想里面存放的都该是制作烟花所用的硫磺、硝石等材料,这就难怪府门口看得这么严格了。

中院里坐落着很气派一座大厅,自厅里迎出来一位中年络腮男人。

“殷家老爷,有失远迎,冷某听闻你在洛阳城开了宝号,早就思量过去拜会,无奈脱不了身,见谅。”

“客气,客气。”殷十六脸上堆上一些客套的笑容。

寒暄几句,进厅坐下,左右奉上茶水。

“不知殷老爷前来鄙府所为何事?”

“前几日,我这世侄女在翠璞堂看得一碧玉簪子,和她以前摔碎裂的一只正好成色式样俱都一样,极是喜欢,所以进来到府上来跟冷老爷商量割爱之事,不知冷老爷能否成人之美呢?”

那冷老爷全名叫冷海图,他只是受人之托将孟小仙幽禁于此,其他事一概不懂,簪子一事也是吩咐下人代为去办,他其实不明就里的。

冷海图一愣,着实想不起来有什么簪子一事。叫来师爷一问,说是可能是小姐交办的。

“去把小姐叫来。”

冷家家族一脉传习烟花爆竹手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一脉数代惟有男丁,到他这辈,育有一儿一女,自是把女儿视作掌中宝贝一般。

刘驰驰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前后打量着冷府的布局。

一路走来,左右的厢房全是堆积材料和烟花成品所用,不可能住人。过了这中庭,往后应该还有诺大一块是用于住人或是其他用途。

正想着,一阵好闻的脂粉味道传来,似是一名女子从身后带香而过。

一回神才注意到,一面容姣好,清秀妆扮的女子落落娉婷地站到冷海图旁边。

“泠烟,簪子一事是怎么回事?”

冷泠烟走近前在他父亲耳边轻语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孟姐姐托她到附近饰店铺配一只簪子,要跟她现在戴的一式一样,她便托付给翠璞堂季掌柜了。

冷海图微斥了女儿一句:“尽是多事!”

冷泠烟偷偷吐了下舌头站到父亲一旁。

冷海图抱歉地朝殷十六笑道:

“此簪子主人跟贵世侄女所想一样,只为给这簪子配成一对,恐怕这”

殷十六朝简彤看看,简彤说道:

“我也非是要夺人所爱,只是这随身玉件佩戴惯了,多有感情。想来这簪子主人,也是与我一般想法。罢了,这簪子前几日被我不小心摔裂,虽经季掌柜的精心修补过了,但终归与我缘浅。我就将这簪子赠与更有缘之人吧,也算它有个好的归宿。”

说着,显露出女儿家婉约不舍的表情来。

刘驰驰也没料到简彤灵机一动想出这好主意来,不禁忽略了她略显浮夸的演技,心里直赞她聪明。

简彤说完拿出锦缎包裹的簪子。

冷泠烟开心接过去说道:

“我先替姐姐谢你了。”

刘驰驰听得心头一动,她说的姐姐会是小仙吗?

简彤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宛转问道:

“这位碧簪的有缘之人,想必也如泠烟姑娘这般标致出众吧?”

冷泠烟落落大方,心里更是无甚城府。

“我姐姐可不光是个大美人,诗书琴棋俱是通晓,我是比她不上,她是家传。”

说着话便瞟了眼她父亲。

刘驰驰心中又是一动,心念间,已是真真切切小仙的模样了

殷十六看再无其他,便与驰驰会了会眼神,然后起身道辞,一干人离了大风堂。

此次初探大风堂,很可惜他们没有见到孟小仙,或者说玉簪的主人。

倒是简彤的一个临时起意,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最起码是通知了孟小仙他们的到来。

第三十三章 人人的后院,皆是一座秘密

“我看这大风堂冷家不似蛮狠作恶之人。”

刘驰驰没说话。

殷十六没说话。

简方也在自顾自想事。

“冷家父女谈话间,我看倒也通达情理。”

刘驰驰没有回应。

殷十六没有回应。

连她哥简方还是没有回应她。

“你们怎么都不吭声?”

简彤有些沉不住气,想看出他们的沉默中有些什么端倪。

思忖片刻,刘驰驰抬头问道:

“这冷府日常上上下下有多少口人?”

殷十六答道:

“上上下下不说上百,七八十人肯定有的。再说这冷家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店铺也有五六家。算上店铺里的,肯定上百。”

刘驰驰接着便问道:

“那今日我们去这一趟,你看见的有几人?”

简方盘点了下回他:

“至于人数,我刚心数一下,连冷海图自己在内,我只看到了七八个人。”

刘驰驰追问:

“其他人呢?”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殷十六琢磨着说道:

“我刚才也在细思,这一趟去冷家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可总是思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经你这么一问,的确是,这诺大的冷府未免也太冷清了,门可罗雀,了了几人。就算淡季他生意不好,但他连府里的人也这么少,就很难理解了。”

简彤担忧道:

“该不会这冷家现在生意惨淡,外强中干,早已无力支撑这么大家业,人都遣散光了呢?”

殷十六呵呵笑道:

“简彤妹子,你是没见过正月里面冷家烟花生意火爆的时候。这么说吧,整个河南道的烟花爆竹生意,冷家占了十之七八。”

简彤听了咂舌:“这等厉害,按说不至于潦倒中落啊!”

殷十六又笑了。

“妹子,谁说他们家潦倒中落的?”

“妹子,你别插话。你驰哥另有其他意思,你听他讲完。”简方不让他妹子再乱说话。

见他们停下来看他,刘驰驰问道:

“十六爷,方兄。不知你两位注意到他家后院没有?”

“不曾注意,后院那是他家眷内室,注意人家后院可是有些冒犯的,不太合适。”简方答道。

“非也!”刘驰驰一笑之后说道:

“我们此次前去,我特别留意了它的规模,因为要堆放大量烟火材料和成品,所以他家规模并不小,可以说很大。冷府后院,虽我们没去,但我注意到从后院方向,隐隐有轰隆作响之声,并不似是安静的所在,倒似是个作坊。”

“我也注意到了。”殷十六点头。

刘驰驰接着说:“而那冷姑娘被她父亲唤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是从中厅的侧门进来的,就在我所坐位置的后方。”

殷十六道:“当时我们坐的是大厅左侧一排椅子。”

“没错!”

殷十六陡然坐直身子,问道:“你的意思是”

“冷家的家眷内室并非是住在后院,而应是住在冷家的左边侧院内!”

“而他的后院”

“后院另有玄机!”

简彤惊得张大了绣口,半天说道:

“怎的这洛阳城里,好似家家后院都藏着很大秘密似的!”

殷十六一吹胡子:

“谁说的,我殷家后院又藏有什么秘密了?”

简彤捂嘴笑道:

“谁能想像一个胖子拽着风筝满后院地跑!”

几人俱笑得前仰后合。

洛阳城上空的风云变幻不息,一早爬上城头的一轮弦月,转眼就被涌动的大片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十里长街飞花一片,柳絮满天。

洛阳城起风了!

雄关漫道的洛阳城外,十里飞沙的驿道上。

风云突起,漫卷四野,天色眼看着落了下去。

一架云顶紫缎的官车,被风扯动的幡帷猎猎作响。前后几十骑飙骑,全副乌甲,肃然悍风前行。

前行军官拨转马头,骑行到官车跟前,下马。

“将军,据此前行还有十里,即到洛阳城!”

“知道了。”车里人声音冰冷而威严。

“瞧着已经变天,起了风沙,将军是否要到前面驿站歇息了再走?”

停了片刻,一只细白修长的手自官车内撩起车帘,车里的人露出略显焦虑的目光仰脸看了看天色,脸色如他的手指般白得没有血色。

他一摆手:

“不歇了,全赶赴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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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园,殷宅的大厅。

刘驰驰转脸问道:

“你确定跟我们一同去?”

殷十六爷略显艰难地把腹部收起一些,把黑色夜行衣的下摆给束上,满意地用手拍拍平实。

“去!一同去!这种事哪能少了我。”他回答得极为肯定。

简彤一袭束身黑衣,轻盈得像只纤细的燕子。

“十六爷,你确定,翻墙时不会把你的夜行衣撑破?”

简方向他妹子一瞪眼:

“简彤,怎么跟十六爷说话呢?”

殷十六一摆手道:

“无妨无妨。简彤妹子你别取笑我,这是在6上,要是换在水里,你知道在我们南方他们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

“浪里小白龙!”

“扑哧”,这会连简方都没法再忍了。

殷十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说:

“当然,这会除了&#o39;浪&#o39;,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厅门一开,骤然袭来的劲风吹得厅角灯里的火苗四下窜动,灯影扑簌里闪过一道身影。

等厅门关上,只见阿蛮那微微佝偻的身躯已立于十六爷的身侧。

“阿蛮,什么事?”殷十六恢复了一脸的严肃表情。

“少爷,我从城里陌者那里得到消息,卫将军今晚即会抵达洛阳城。”

“今晚?这么快!”

殷十六抬头看了刘驰驰一眼。

“怎么办?还有几个时辰。”

刘驰驰目光坚决,他看了看简家兄妹,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道:

“几个时辰足够了。”

“好!”殷十六一拍桌子:

“阿蛮,你跟我们一起。出!”

大风堂。

冷府的前院。

如不细看,没有人会留意到,影影错错的灌木丛中穿行着五个黑色的身影。

殷十六没怎么吹牛,他有相当的武学底子,只不过这多年从商弄胖了身子,搞砸了形象。

还有,就是微微有点喘而已。

刘驰驰放缓了度等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

“我没事,就是稍有些受不了这味道。”

其实,刚才一进冷家的宅院,刘驰驰就注意到了空气中的硫磺硝石味道比之白天,又要浓烈了许多。

简彤精明,早备了两幅遮面掩住了口鼻,另一幅本来是给刘驰驰的,此时正好转送给了殷十六。

转眼到了中间大厅。

因为白天来过,刘驰驰很快找到了侧门。

他们在侧门口稍作停留,简单做了分工。

殷十六建议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后院打探,一路人随刘驰驰去侧院救孟小仙。

简彤立刻站到刘驰驰身边。

“我随驰哥哥去救人。”

第三十四章 险些,唐突了生命

黑暗中,他没有看简彤亮而闪动着期盼的眸子。

“还是,十六爷随我去救小仙。”

他略停顿了下,解释道:

“后院硝石硫磺味太重,十六爷体质对此种味道敏感,随我去侧院好些。”

听他这么说,简彤虽不情愿也只好勉强答应。

殷十六接着嘱咐阿蛮一定要照顾好简家兄妹,不得一人独自行动。

阿蛮点头。

刘驰驰叮嘱三人:

“你三人去后院打探,务必注意安全,只管藏身于隐匿处观望,切不可冒然而动。待我们救人之后,即刻赶来与你们会合。”

他看三人点头答应,这才分开两路,朝各自黑暗里扑去。

侧院里一条卵石小径,两旁草色蔓长,足有半人高。树木看来鲜少修葺,长得枝桠繁密,树冠华硕直至遮去了院子里半幅的天空。

他看出这原本是座不小的家宅私园,只是有段时日缺少打理,致使草木蛮长,渐有些荒芜了。

想来也能理解,冷老爷看就不是那种有闲情雅致的人。

园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人声,只有劲风推摇着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他埋低身子,顺着小径一侧的草丛前行,殷十六紧跟其后,臃胖的身子使他埋低得有点吃力,不得不前行一段距离就直起身子大口呼吸几下。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他觉身后没了动静。

难道殷十六没有跟上来?

他一回头,只见殷十六在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停止不走了,并且直起身子往一旁的草丛中张望着什么。

他迅折身回到殷十六身旁。

“怎么了,十六爷?”

“有没闻到什么味道?”殷十六说着,不停朝风里使劲地嗅着。

他也试着嗅了两下。

“没什么啊,除了先前的硫磺硝石味道。”

“不对!”殷十六皱着眉头,什么肯定地说:“有种腥味,或者是种金属的腥味,也不对,你再闻闻。”

刘驰驰用力深吸了两口。

这次他闻到了!由一阵风迎面带来的,浓浓的血腥味!

“血腥味!”

殷十六几乎同时也闻了出来。

两人骤然紧张,全身肌肉绷紧。

哪来的血腥味?!

“你看那边!“殷十六的手臂伸得长长的,指向远处的草丛。

顺着殷十六的手指,他张眼极望过去。

远处的草丛,竟然深深凹陷下去很大的一块,跟眼前整片半人高的草丛对比之下显得极是明显。

“走,过去看看!”他奋足跑进草丛,殷十六紧随其后。

草木森森,让殷十六跟得有些气吁,等他跑近了,他现刘驰驰已经呆立在那片凹草的边缘不动了。

血!大滩的血!从咽喉致命的伤口涌淌在草地上,已经开始凝固成了一大块!

两个男子仰面躺在伏倒的草里,已经断了气!

殷十六顿时觉得气血上涌,直贯入脑子,禁不住也呆在原地。

刘驰驰蹲下身体,小心拨过一名死者的脑袋,仔细察看死者的伤口。

“剑伤,一剑封喉。”

“都死了吗?”殷十六凑近了去看两名死者。

“死了有一会了。”刘驰驰回答他,但没有回头。

只听他自言自语说道:“好快的剑!“

“何以见得?”

“你看。”刘驰驰指着死者身片的血迹道:

“这血迹是死者摔落倒地之后才喷溅出来的,所以周围草上俱都没有沾上,只有他们面前的这一滩。可见出剑人手法之快,不等他们血溅出来就把他们打飞到这里了。”

殷十六吸了口冷气,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他们是被打飞过来的,那他们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那里!”

刘驰驰一回身朝着死者面对的方向指过去!

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两层的小楼!

小楼上下灯火通明,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快!”

刘驰驰一个起身,箭一般朝小楼方向穿去,殷十六一晃神也跟着跑过去。

他们已经来迟了!

不高的一座二层小楼,灯火通明着,但窗门洞开,贯楼而过的厉风把小楼四面的窗棂吹得啪啦乱响,除此以外,死一般安静,没有一丝活着的声音!

只有,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血的腥味来自门口、楼梯口、屋里遍处倒着的十几具尸。

他们俱是一种穿着,刘驰驰他们认得,就是白天他们见过的冷家家丁的穿着!

“上楼。”刘驰驰说着话一窜而起,直往二楼飞奔。

二楼的情形与一楼一样,只是死者少点,只有两名。

楼上仅有两间房间,刘驰驰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这明显是名女子的闺房,血腥味里夹杂着一丝粉香,这粉香并不浓烈,可刘驰驰却异常的熟悉!

“小仙!”刘驰驰狂地大声喊叫,把桌子椅子推倒一片,到处寻找孟小仙的踪影,最后他猛得在一面白墙前怔怔地停住。

墙上娟秀的笔迹字字清晰:

霓裳余音大明宫,香影不恋马嵬冢;

山河啼血旧人家 ,一年一度海棠红。

“小仙。”刘驰驰喃喃着,沙哑着嗓子。

这声音弱得,被风一吹就散落到四下的夜里了

他坐在凳子上,对着墙上的字迹呆。

殷十六赶忙过去推他:

“别愣着啊,这满楼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小仙,就说明小仙姑娘还活着,我们得赶紧想法找她。”

殷十六的话提醒了他,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你说说看,她们会在哪里?”

“你进来时房间的陈设并未零乱,说明房里并没有强闯或挣扎,难道事情生时她并不在房里?”

刘驰驰经他一提醒也冷静下来。

“有道理。再说白天我们带给她的碧玉簪子她应该已经收到了,她一定已经准备我们来救她了。那就是说,她是有准备的。”

“既然有了准备,那她就不至于被抓住或被杀戮。”殷十六接着说。

“对,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她有可能逃过了这一劫。”刘驰驰一拍大腿。

但是,那她这时会在哪里呢?

“看,这后面有另一条小路!”他听到殷十六叫道。

他抬头,殷十六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下望。

他赶紧赶过去。

楼后,在灌木的掩映中,一条安静的小路曲曲延延通向了后院的方向。

第三十五章 复勇者,以爱之名

如果不是在二楼小仙住过的房间往下望,根本不会注意到,楼后竟然还有另一条路。

这里本就是花园,楼台相隔,草树掩影,加之四月里植物生长格外茂盛,这条小路很自然地就被遮掩起来了。

他们迅下楼。

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帮追杀者并没有现这条小路,因为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尸体和血腥,更没有打斗的痕迹,显得格外的幽静。

他们顺着小路往里奔跑。

殷十六本就跟得吃力,冷不防被路边上什么物件绊了一下,身子踉跄了下。

幸亏他功底还算扎实,一个磐步把身子站稳了。

绊了他的,是个晕倒在路上家丁模样的家伙,被殷十六一撞击,此刻又忽忽悠悠地醒来了。

刘驰驰箭步上前,一个手刀又再次把他砍晕。

“想不到,这里还倒着一个。”殷十六说着边擦着额头的汗。

“不,这家伙并不是被同一批人打晕的。”刘驰驰看看地上的家伙摇头说:“你想,之前我们看到的十几个人几乎都是一击致命,无一活口。而唯独这人被打晕在这里,显然不是同一批人干的。打晕他的人不似前一批人下手那般狠辣,只是嫌他碍事而已。”

殷十六赞同得点点头。

“那人显然也现了这条路?”

“嗯,这条路应该通往后院,说不定那人已在我们之前追进去了。”

“现在我们如何办?”

“继续追!”刘驰驰心里清楚,这一条路是唯一有希望让他见到小仙的线索,他别无选择。

两人不再说话,闷着头继续往路里头追去。

路越走越窄,曲折漆黑。

等觉已经黑暗得看不见路的时候,他们现了一面高墙,路到了尽头。

如果不是看见墙体上斑驳的石灰印记,他们真险些一头撞在墙上。

“驰兄弟,这有扇门!”殷十六喊他。

他摸索过去,殷十六面前果然有扇木质的圆门。

如果意料没错,这就该是通往后院的门了。

伸手推门,着力之处,门徐徐而开。

入眼竟是一座巨大的湖石假山,错落有致的山体挡住后院里火热场面,直听得隆隆一片机械作响之声,直震得人耳畔一阵一阵轰鸣。

在一片轰响声中,殷十六拉拽住他躲到一块山石后面。

“有人!”

假山顶上的石丛里,露出了两个头戴薄纱襆头的人影,正探着头聚精会神关注院里的情形。

从身形看,显然不是简方他们。

是敌,是友?

他来不及判断,先制住他们再说。

思忖间,他的身体已经窜起,脚尖在石尖轻点两下,他已经落于这两人身后。

“你们什么人?”

其中一人猛回头,刹那间,刘驰驰的掌风已疾疾迫到“他”脖颈之上。

掌风落处,惊鸿激起青丝纷飞,宛若阳春飞花般飘摇至美。

一张无声容颜,令尘世间的万物幡然。

这张容颜,只属魂萦梦绕间;

这张容颜,只属生死相许间;

这张容颜,让他断了所有回去的念想!

他的掌尖硬生生折住,心却猛震一下:

“小仙!”

看小仙,早已梨花带雨,哭花了一张素颜。

一旁看愣了的是,殷十六和冷泠烟。

刘驰驰忙一把搂过小仙,那深情,恨不能把小仙和自己融成一体,叫彼此再也不能分离。

不觉间,殷十六现自己也早已迷离了双眼。

“嘿,我说刘少爷,刚才了疯地找人是你,现在找到就是不放手的也是你,我总算见到你痴情的一面了。”

这两人这才松了手。

刘驰驰看了看冷泠烟,问小仙:

“你们两人怎会在一起?”

冷泠烟看着他们不语,孟小仙忽得想起什么,拉住刘驰驰的袖子就往假山边走。

“驰驰,赶紧想办法救他们!”

从假山的高处望去,后院的情况一目了然。

如果说,冷家巨大的后院以前是个不为人知的烟火加工作坊的话。

那么此刻,它已经沦为了一座触目惊心的杀戮场!

尸横遍地,足有几十具之多,而大多数都是身着冷家家丁的衣服。

在硫磺和硝石堆旁的战场,两帮人形成强弱对比明显的对峙。

看情形,以冷海图为的冷家已经陷入了绝境,一共才剩下十来人,被几十个身着黑色铠甲的人团团围住。

冷海图的对面,一个穿着黑色长袍,黑斗遮脸的瘦削身影。

“冷老爷,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考虑清楚了吗?”

冷海图依然挺直着魁梧的身躯,尽管他的身上血迹斑斑。

他冷俊的脸上抹过一丝悲哀的笑容:

“就算我说出来,你以为以卫将军的为人,他会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吗!”

“呵呵,看样子跟了卫将军近十年,你连他的性情都摸透熟了。”那黑袍者笑起来,带着阴森的死神味道,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冷海图惨然一笑:

“孙管家,你倒是也陪了他王建十几年,我倒想看看你到时会是个什么下场?”

那黑袍人自袖中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将斗篷摘下。

赫然就是卫将军府的孙管家!

刘驰驰眼角闪现过一道犀利的光。

“冷老爷,不劳你烦神。你身为白衣陌者,犯了陌者规,罪当该死!”

冷海图凛然道:“犯规者当死,我无怨言,可你为何诛杀我大风堂百余名弟子,还要诛我冷家一族?”

孙管家长叹一声:“将军之命,问何缘由?你我都是将军手下之人,认命吧!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令子冷泠竹现在在哪里?”

“恕无奉告!”

“杀!”孙管家一挥手间眼神寒若冰霜。

刹时,几十道森森的剑光对准当中。

“看谁敢动!”半空中一声叱喝。

孙管家一抬头,只见一道黑影迅如电掣向自己袭来。

老头双眼精光一闪,举臂一挥,几道光簇向黑影爆袭而去。

迎着光簇,黑影手间一道绿光毕现,花间逐影,瞬间将光簇挡了出去。

光簇散落处,几名乌甲军应声倒地。

孙老头眉头一凝,错拳格挡黑影扑面而至的掌力。

“轰”一声,老头直退后了好几步,几名乌甲军立刻上前把他护住。

“刘驰驰!”

第三十六章 决,浴火而生

冷府的后院就是一个巨大的露天作坊。

两边成堆的黄色块状石沫,散出难闻的气味,那是矿物提炼出的硫磺。

还有,就是呈灰白色的一堆晶体矿石,那应该就是硝石。

其它散散落落的是一些草木灰和植物果实之类,不知道作何用途。

刘驰驰伫足在场地的中央,面朝乌甲军,背后是一群冷府的人。

绿袖漫挑了一支剑花,收入鞘中,似少年般的骄傲。

孙管家拍手感叹:

“不愧公孙一脉家学,剑已擎于随心。刘爷,别来无恙!”

他哼了一声,报之以鼻。

孙管家尴尬地咧咧嘴,干笑一声,说不尽的瘆人。

“刘爷,多日未见,见面为何如此不屑老朽?”

“孙管家,你我说话有必要如此圆滑做作吗?”刘驰驰眉一沉。

孙管家打了个哈:

“刘爷,若有事,我们改日再聊。今日孙某奉命处理门内之事,请刘爷不要插手。”

冷海图在身后朗声说道:

“冷某谢过刘兄弟好意。不过眼前事大,再说门内有规,冷某不想刘兄弟插手进来,白白害了身家性命!”

刘驰驰剑眉一挑。

“门内?是指卫将军门下陌者吗?好像在下也是的!”

身后,冷海图一副意想不到的诧异表情。

孙管家低头叹息一声:

“刘驰驰,将军待你不薄,视你如兄弟,你何致如此呢!”

刘驰驰不想这孙管家到现在还在掩饰,对他们已失望至极。

“孙管家,您这么说,是想掩饰你们的不义呢,还是不轨呢?你所做之事,想要尽人皆知?”

“罢了,刘驰驰,这条死路是你自寻的,由不得怪别人!”

孙管家说罢,手势一挥间厉声:

“杀!格杀勿论!”

杀令下,层层乌甲军如涌潮般袭来。

刘驰驰一招抱剑,绿袖亮鞘,狂卷花影,携万朵剑花盛啸而出。

几名乌甲应声翻落倒地,剑阵刹时乱了一角。

冷海图看刘驰驰以一敌十,尚占上风,又惊又喜。顿时勇气大增,复又一声号令,率弟子们冲杀上来。

双方亮刃厮杀成一团

一阵血影剑光,乌甲和冷家俱有伤亡,乌甲军的围势足足退出去了两三丈远。

“守盾!”

令出,乌盾一圈排开,这才站稳住了阵脚。

场地中央,刘驰驰垂剑而立,绿袖滴血无沾,剑头指地。

“孙管家,怎么停下了?”刘驰驰嘴角漾过轻轻笑意。

孙管家在人丛中掩不住的沮丧:

“骖龙攢花六式!你,你到底还是记起了公孙大娘的剑器行术。”

刘驰驰面带慰然:“剑由心而已。”

孙管家暗自切齿:如果今日不除了你,以后恐成卫将军之大患矣。

“后军架弓以待!”

一声令下,乌盾后齐刷刷架起了铮亮的弓箭,锻金箭头逼出一排寒光。

“驰驰!”假山石上的小仙儿失声叫了出来。

“刘驰驰!”森密的箭簇之后,孙管家一字一句说道:

“我本想看在你是紫衣陌者的份上,给你个全尸,可你偏偏要逼我下此狠手。对不住了,你给冷家陪葬去吧!”

手臂一举,就听得四下“轰隆隆”突然一阵聩耳巨响,震得地面颤动不止。接着火光蹿透冷家大院,热浪滚滚如山崩般袭来

“炸了!”

一旁护卫吓得一把把他摁伏在地上

炙火带着热浪席卷而过,一地的肢体!

炸点是在乌甲军人丛的后方,刘驰驰和冷家一伙毫无损,倒是溅了一身的血雨。

看着肉雨四下,刘驰驰一阵心悸。

虽然是自己安排的,但刘驰驰亲睹整个惨酷至极的场面还是泛起了一阵阵剧烈的恶心。

妈的,这是活脱脱现代战争的场面啊。

殷十六、简方和阿蛮带着几个女人从假山上跑下来。

一看这场面,殷十六就呆了,瞥过嘴朝简方喃喃说道:

“我就说吧,这火药也放得太多了,真惨”

孟小仙飞扑在刘驰驰怀里,一脸悸惊不已。简彤和冷泠烟也惨白着脸色走到了刘驰驰身边。

刘驰驰刚待要安慰两句,猛听得又是一声震耳轰鸣,大地震颤火光重新窜起。

冷海图脸色一变,大叫道:

“大家切勿迟疑,往后跑!”

说话间,轰隆声连片,火光热浪重又席卷而至。

刘驰驰即刻左右托起小仙和冷泠烟,奋足而奔。

原来,他们在假山上观望,看到冷海图一伙陷入绝境,刘驰驰就准备冲将出来。但从他看孙管家带领的乌甲军人数甚众,武器俱精,恐最后还是会不敌。情急间,他转眼看到冷泠烟,灵机一动想起了用火药之计来攻。主意一定,当即安排殷十六去找同样伏在暗中的简方他们帮忙,在冷泠烟的指点下用坛坛罐罐安放了多处火药点。

在乌甲军即将放箭的危急关头,他们点火成功,措不及防的爆炸造成乌甲军大范围的死伤。

然而,一旦在冷家后院爆炸,带来的后果就是不可控的、连锁性的、毁灭性的爆炸。这种爆炸的后果谁都知道,它足以把冷家夷为平地,让他们玉石俱焚!

十几人齐齐狂奔向后院,但漫卷的火浪也随后而至。情急下,只听得冷海图大声喊道:

“勿要逗留岸上,全部投身水里保命!”

被大火映亮的黑夜中,刘驰驰眼见前面一面镜面般大湖,足不停留,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女纵身而起,口中急叮嘱道:

“深吸一口气!”

“扑通通”,湖面溅起几捆水花,转眼间,如期而至的热浪封了湖面,四面一片火海。

而在水底,汩汩的水声瞬间淹没掉了一切,冰凉透顶的一瞬间,他们仿佛摔进了另一个世界

刘驰驰在水底转头望去,岸上火光中的一切在他眼里无声地炙热闪动,恍若隔绝了世间一般!

两臂猛往下坠!他回过神来,原来两女不会水,都在往下沉去。

他赶紧双手一提力,把两人提到跟前,同时双脚加紧打水,带着两女向深处游去。

边游边看,直到觉其他人6续跟了上来,他才放下了心。

一体积肥胖的鱼状物忽得从他身边急游过去,把他骇了一下,定睛看,原来是那“浪里小白龙”的殷十六。看来,来时那话倒真不是吹牛的。

水面还在燃着大火,温度高得吓人,一时上不了。殷十六游到前面逡巡了下,忽得有了动静,挥舞着手脚提示大家过去。

刘驰驰游近一看,面前竟然有个长长的湖底水洞。而水洞那端隐隐地透出光来。

第三十七章 困,玩火的后果

有光,就有水面!

时间来不及犹豫,阿蛮一头扎进洞里探路,其他人鱼贯而入。

殷十六水性好,他断后。

水道入口仅一人多宽,刘驰驰正担心着殷十六的身躯是否进的来的时候,他竟然灵活地一扭身子进来了。

游了不过十来米,水道豁然开阔起来,刘驰驰脚尖一点水底的地面,带着两人竟然浮出了水面。

原来这条水道就似一只入口很窄的瓶子,过了瓶颈就是宽阔的瓶腹——水道的腹地。这水道的腹地有两人多高,一半在水里,一半露在空气中。

只要有了空气,游起来就轻松许多,加之殷十六和阿蛮水性俱佳,轮流换着带三个女的,很快游到了洞里的岸边。

这是一座天然的岩洞,一端在山腹部,一端在湖里。

十几人搀扶着一一上岸,寻了一块较干燥的地面聚在一起歇息。

洞里阴冷潮湿,几女全身湿透冻得不行,只好互相挤坐一起取暖。

刘驰驰皱起眉头,正准备跟殷十六他们商量怎么才能尽快出去,忽听得阿蛮说道:

“少爷,那麂皮袋子或许能派上用场。”

一句话说得殷十六忽得想了起来。

原来殷十六父亲早年间在南海诸岛从事贸易时,时常坐船来往于岛屿之间。一旦遇上暴雨海啸的恶劣天气,常要被困在一处,有时长达十几日。因而,几次之后,他们便自己制作了一个随身备急袋囊。这种袋囊由整张麂皮分了两层制成,整体没有一丝拼接,开口处用当地牢固的藤线扎紧,确保了防水防潮。袋内多放一些备急物资,诸如绳索、针线、小刃和引火工具之类,贴身存放。

由于阿蛮是当地人,早期又经常跟随殷父出海,所以自然身上也备了一只。

殷十六一拍脑袋欣喜道:“我怎么忘了这&#o39;宝物&#o39;,赶紧拿出来!”

但问题是,光是有了引火工具还是不行,哪里找生火的材料呢?

几个人在洞里四下摸索着找,希望能找到一些枯树枝之类的。

刘驰驰顺着水面的光亮往上看去,只见他们头顶的斜上方十几米处的峭壁正有一个不大的洞口,洞口处树枝茂密,几乎遮盖住整个洞口,只留了树叶间一两道间隙照进月光来。

他思索,虽然那洞口太高,又陡峭得厉害无法攀爬,但洞口附近一定有枯断的树枝掉进来。

他顺着石壁腾身起来,手攀住岩缝往上爬了两步,最后身体就势一落回到地面,手上已经多了几支粗大的枯枝。

这样来回几趟,面前已堆成一堆。

有了枯树枝,阿蛮很快把火打着点上。

洞内火光渐大,大家围火而坐,逐渐暖和起来。

冷海图站起来清点人数,除了殷十六、阿蛮、简家兄妹、刘驰驰和孟小仙、他和女儿冷泠烟以外,还有五个弟子一起跟着逃了出来。

冷家总共就出来七个人,其余人在那火海之中估计难有生路。

看到如此惨淡情形,冷老爷一时神伤,不免有些凄凄然。

殷十六看各人皆静默不语,便打开话匣问道:

“冷老爷,生了什么事,怎么跟卫将军府结下这么大的怨仇?”

冷海图从思绪里拉出来,叹了一口气道: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我冷家世代以制作烟花爆竹为业,我本人虽为陌者,但也只是为卫将军军队做些烟雾障、烟雾信号和烽火引子而已。三年前,我儿冷泠竹无意在我老宅后院现一本《山河火器谱》,书上明确记载着若干火药武器的制造方法。”

“《山河火器谱》?”

刘驰驰依稀记得在北宋一部官修《武经总要》的书中,记载过这部《山河火器谱》,说这部书是中国记载火药武器的最早著作。

“是,此书为我家族先人而作,后由于举族迁移多次后遗失,不想竟被我儿在后院地下找到了。”

“哦,是这样。”殷十六想来也听说过此书,一起点头道。

“我将此事上报于王建,想不到王建对此甚感兴趣,命我暗中研究此书所记载的火药武器。”

刘驰驰心思哪有军人对武器不感兴趣的。

“那王建何至于派人马来加害你家呢?”小仙偎着刘驰驰烤火,情不自禁地问。

“都是我那儿子冷泠竹惹出的事端!”冷海图看了眼冷泠烟叹口气接着说:

“我那儿子自幼跟随我学习硝石硫磺制作焰火之术。他天赋秉异,颇得其中精髓,获得《山河火器谱》后日益钻研,技艺更加精进,前些日子竟然造出了&#o39;飞火&#o39;机。”

“飞火机?”

“噢,其大概就如抛石机一般,只不过抛出的是点燃的火药包而已。”

刘驰驰懂了,火药包里包裹了铁蒺藜、石子之类的坚硬物。火药包在落地处爆炸,产生的爆破力在冷兵器时代所产生的杀伤力将是惊人的,就似刚才在后院的爆炸一样。

他点点头,知道这个明在唐朝将会是划时代的。

“可冷泠竹一贯看不惯那王建,认为其人阴险,颇怀心机,有篡权谋反之嫌,前几日便带着我几个弟子私自出走了。王建知道消息后,立刻派孙管家带了人马日夜兼程赶赴洛阳城,便生了你们见到的这一幕。”

众人听罢终于明白今晚生的事由了。

冷海图说完,扭头问他女儿:

“你们俩是怎么得以逃脱的?”

冷泠烟靠着小仙而坐,此刻身上衣服早已烘干,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惊魂方稍稍平息,听他父亲问她,便坐直身子回道:

“我们得以逃脱,真是多亏了小仙姊姊。一早你们带了那碧玉簪子来,回头我便递给了小仙姊姊。姊姊看到簪子,竟然露出了在我家中多日都从未有过的欣喜,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那簪子,现在我才知道”

她停下来看了眼偎在刘驰驰身旁的孟小仙,小仙一脸红晕,不做解释,算是默认了。

“到傍晚时分,小仙姊姊突然盘了襆头换了裤装,要我陪她下楼散心。要知道,小仙姊姊在我家这段时日是早晚有人跟随,不得下楼半步的。”

冷海图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

“这也是那孙管家派人把她送来之时再三叮嘱的。”

“我心想难得小仙姊姊心情不错,便以我的身份向守卫担了保带了姊姊在楼下花园里逛,哪知道”

刘驰驰眼带深情看一眼孟小仙,接着冷泠烟的话说道:

“哪知道来了一群身穿黑甲之人,见人便杀,你们俩就此躲在草丛里不敢吭声,然后又找了机会偷偷从小路往后院逃。”

冷泠烟点点头说:

“正是如此!路上还遇上了我家的看守,阻拦着不放,我顾不上跟他解释,找机会拿石头把他砸晕了才跑到后院,接下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听完她一番叙述,众人皆唏嘘不已,十几名身怀武艺的冷家弟子被杀于瞬间,唯独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逃脱,真乃天意!

篝火噼啪作响,在每个人脸上无声闪漾着,各人俱陷入了沉默中

简彤有了些困意,喃喃中嘟哝了一句: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不管那么多了,我先眯一会。”

转头倒在身旁的枯树枝上睡着了。

火光中,以刘驰驰为的几个男人,面色凝重。

他们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来临!

第三十八章 探洞,动而未知

篝火带来的暖意里,好几人都已显露困意。

小仙偎在他身旁不知不觉中也安静地睡了

面前的容颜,眉眼间,仍似藏着羞却。红尘二十载,仍是一副洗却铅华的处子模样。

他痴痴看着,不觉泪光扑簌了眼睛。

殷十六往他身边靠了靠,自从大风堂一役,他对刘驰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服。

“兄弟,下一步怎么办,你想好没有,你对付的可是卫将军。”

“无论怎样,我们先想法出去,至于王建”

刘驰驰对王建的心理其实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王建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救自己于穷困极恶的困境,并与自己以兄弟相称;另方面,这人有着极大的野心,为着目的而不择手段,置人生死如草芥一般。

殷十六看出了他的犹豫,抬起头望向黑漆漆的岩壁说道:

“王建此人,坊间众说纷纭。孟尝再世、仗义疏财也好,利欲熏心、权欲弥天也好,我只当道听途说。可是通过今晚冷家一事,其腹黑心狠可见一斑。”

刘驰驰看一眼熟睡中的孟小仙道:

“十六爷,我心里有数,我还有一笔账没跟他好好算呢。”

殷十六点头,看看各人道:

“先将就在这休息一会,养足精神,天明我们再一起寻找出去的路。”

大家应允着各自就地歇息了。

阳光白晃晃照着一条大街,脑袋有点胀。

人流穿梭而过,像是忙碌的鱼群,但,皆都没了表情。

高跟鞋,墨镜,摩登的手包

他,站在高楼玻璃幕墙的底下,茕茕着,有些彷徨。

黑白的路牌,醒目地写着:黄埔路!

我走错了,不是在洛阳城里吗?

惊愕间,一女子错身而过。

红红的脸上,淡淡的妆。

“小仙!”

他呼着去抓,却被一人伸手打开了,王建!

那人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一回头,拖着小仙走进人潮

“小仙!”

他着急追过去,追过一个巷口。

人群忽的消失殆尽,只剩他自己,和头顶一盏孤伶伶的路灯。

“嘿,找什么呢?“有人从背后拍他,他一回头,又是王建!

王建微笑着看看他递过手来,他用手去接。

怎么?他低头现是一把白刃刃的剑

剑缓缓地刺进他胸膛,他竟然觉得不疼,一低头再看那伤口。

淌出来的全是,青白色的忧伤!

他一下被吓醒,才觉身边的小仙依然紧靠着,睡得很沉。

篝火快要燃尽,红色火苗时隐时现地亮着,其他人都还在睡,山洞里一片清晨的宁静。

不远处,殷十六背手而立,一个人仰着头正聚精会神看着那洞顶的口子。

他轻轻把小仙移靠到石壁旁,然后起身走过去。

“昨晚我试过,石壁太陡太滑,攀爬很有难度。”

“嗯。”殷十六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法子。”

“别急,我们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他又用老方法捡了些树枝把篝火燃旺,这时阿蛮、简方他们也6续醒来。

几人便各拿了一支火把在洞里四下搜寻。

在火光的照耀下,刘驰驰觉这其实是个不小的岩洞。它的不小不是来自于它的宽大,而是来自于它的深长。在他们昨晚宿营的不远处,又有一个洞口正朝向山腹深处。

殷十六仔细地摸着石壁,疑问道:“这洞的岩壁怎么如此光滑,像是打磨过一般?”

刘驰驰等人听罢,也试着用手摸了摸,果然石壁异常光滑。

简方提出个想法。

“会不会此处有人长期待过?”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欣喜起来,因为有人来过就必有出去的路。

但这想法很快被刘驰驰否定了。

“不太可能,这个岩洞里除了我们昨晚燃烧篝火留下的痕迹外,好像再没有其他可以证明有人来过的痕迹。至于四周的岩壁光滑,我想可能是受水长期冲刷得到的结果。”

“可这岩洞岸上哪来的水呢?“简方问道。

刘驰驰返身解释道:“在许久之前,我想这岩洞里应该是积满了水,这水很可能就来自于之前我们游进来的湖里。后来不知何因水面渐渐退低,现出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块地面,你若在地面细细找寻,应该能找到一些水底的遗留。”

简方他们听罢,伏地仔细搜寻了一会,果然找到许多干枯石化的类似螺类、贝类的“石砾”出来。

“而这光滑的岩壁就是当时湖水长期冲刷出来的结果。”

众人这才恍然。

正当几人有些泄气的时候,好半天没见到人影的阿蛮突然从那山腹处的洞口里跑了出来。

“少爷,这里面的石壁上有凿痕!”

“有凿痕?”

刘驰驰立刻拿了火把,和殷十六他们赶了过去。

这个洞方才不足一人高,举着火把,刘驰驰他们惊讶地现整个洞壁上布满了凿痕。

这明显才是一个人工凿出来的洞!

他们张眼望去,洞身悠远深长,直通往看不见尽头的黑漆漆深处。

他们折身出来,把洞里情况告知了其他人。

“这洞中的情况现在还不明了,我觉得还是多数人留在原处等候,我带几人进去探查。”刘驰驰说道。

“嗯,这洞中情况不明,加之洞身矮小,多人进去有诸多不便,先进去些人勘察也好。”殷十六赞成。

其他人也无异议。

几人商议后定下由刘驰驰、冷海图带着阿蛮一起进洞察看。殷十六和简方带着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等候。

殷十六本身对这种探险之事极为好奇,跃跃欲试想同刘驰驰一起进去,无奈他体型较胖,行动不便,只好作罢。

出前,冷海图和阿蛮在准备火把之类的照明之物,孟小仙走到刘驰驰跟前欲言又止。

刘驰驰笑道:

“你且放下心来,只不过是探路而已,我稍去即回,你在此安心等我。”

小仙嘱他检查好兵刃武器防身之物,这才放心让他进去。

第三十九章 见佛,幸见天日

空气很闷。不足一人高的山洞,使他们只能龟般向前移动。

阿蛮在最前探路,他拿着火把,给后面两个人照明。其实他自己是不需要的,但殷十六再三叮嘱过他。

出前殷十六告诉刘驰驰,阿蛮天生眼力异于常人,即使是黑暗中视物也如同白天一样。

“那他对白天和黑夜如何分辨?”

“只源于温度的变化!”

阿蛮是个纳言的昆仑奴,但对于刘驰驰而言,他的身上始终脱不开一种不可描述的神秘。

他跟在阿蛮的后面,大风堂主冷海图则跟在他的后面。

大风堂后院的一役,冷海图身上受了多处的伤,虽只是些刀剑的皮外伤,但多少也限制了他动作的灵活,使他的度要较前两人慢了许多。

三人躬身前行了约五十米,洞里空气越抑闷,简直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刘爷,前面没路了!”走在前头的阿蛮突然说道。

没路了?怎么可能。

他加快步子走上去,迅地跟阿蛮交换了位置。

面前确确实实没有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漆黑冰冷的石壁!

借着火把的光,冷海图也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出不去了。”

刘驰驰没有说话,只顾双手自上而下摩挲着石壁。

过了一会,他极冷静说道:

“石壁上有字!”

有字?

火把重新照亮石壁,石壁上几行古隶小字隐隐地现出来。

借着火光,冷海图凑近读道:

“大周元年,吾自天竺取道洛阳往大唐长安传法。大周则天皇帝敕伊吾王来,简上马数十匹,遣贵臣驰驱,设顿迎候,待吾厚矣。

弘法成,又受帝命敕造我佛卢舍那像于东都洛阳城之郊,十年乃成。吾自知年岁朽老,无返天竺之余力,愿以吾残生余岁长供奉于我佛前。见此碑文者,若为佛缘者,需面向此壁三叩,以彰其诚意!---迦南僧”

看到阿蛮似懂不懂地看着自己,冷海图解释说:

“这名叫迦南僧的西域和尚来我大唐传经,后奉圣命在此凿造了十年的佛像,终于老死于神像旁。他说了,看到这个碑文的都是有缘人,需向此石壁诚心地三叩。”

解释完,冷海图嗤之一声苦笑道:

“我等俱无生路可寻了,哪还有空理你这佛,别说三叩,连一叩我都没力气了!”

说完兀自坐到一旁呆去了。

“刘爷,你看怎么办?”

阿蛮谨记殷十六的话:事事但凡问过刘爷再决定下步怎么办。

刘驰驰一扬眉头:

“不就是磕三个头吗,你们不磕,我来磕。”

不等阿蛮反应过来,他转身两膝朝石壁跪下,俯身深磕了三下。

冷海图看了他这番动作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轰隆声响起,接着一阵灰尘从上至下扑溅而来,直呛得三人一起掩面咳嗽不已。

灰尘渐散,石壁徐徐而起,恍若打开了一扇大门!

冷海图和阿蛮面面相觑愣在当下,只有刘驰驰一人掸干净衣服,大马金刀地走了进去。

刘驰驰一点也不呆,心说:我没见过机关,难道还没看过武打小说?到哪里找那么无聊的人,既把你困在这里,又要你磕头?肯定是有玄机啦。

另外两人赶紧着跟了进去

黑漆漆、空荡荡的一间石室,火把光亮的映照下,一人背对他们面壁而坐。

这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须眉飘飞,似是一位世外高僧!

这会轮到三人齐刷刷吓了一大跳。

想不到居然有人!

虽然三人进来时,搞得机关大作好大一阵动静,可是那人就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这位大师!”刘驰驰试探着出声。

三人瞪大眼睛注意着那人的动静,等了片刻,还是无声无息。

刘驰驰壮了壮胆跨步近前,伸手轻轻拍了那老僧的背部一下。

“大师!”

手指落处,“大师”的身形扭成了一团,噼里啪啦一阵断折之声,转眼间,“大师”的身体坍塌成一堆骨骼粉末!

直惊得他的手臂僵悬在原处,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一会间的三两下变数把三个人着实吓得够呛。

这时,平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阿蛮突然一本正经来了一句:

“刘爷,你摊上事了!”

说话声中整个人向刘驰驰猛扑过来

这是刘驰驰绝对没想到的,惊愕中,他整个人被阿蛮的肩膀顶飞起来,身体曲成弓形,直撞到了墙壁上!

再看阿蛮身后,一根巨大的石柱从天而降,直至把刘驰驰方才所站之处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三人愣得说不出话来。

灰尘刹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尘埃还未落定,就听得“啪”一声。

“什么声音?”

阿蛮还未回答,就看见面前一整面墙“啪啦”“啪啦”石块直落,顷刻间坍塌成一地的石堆!

阳光!

大片的阳光倾泻进来!

他们的面前豁然露出一座大佛庞然的背影!

大佛所朝之处,他们的面前,蓝天山川,一片芳草落英缤纷。

好美的人间!

灰烬渐渐散去,三人皆痴醉地望着重见的天日。

刘驰驰喃喃道:

“阿蛮,你救我一命。”

“少爷叮嘱过,保护刘爷和冷爷是阿蛮的头等大事。”

阿蛮仍旧微躬着身体。

就算这样,他的脸上还是微微露出了笑意,毕竟出来了。

顺着原路回到水面的洞中,小仙细心地过来,帮他整理弄皱的衣服。

手拍上去惊起了一身的灰尘

殷十六忙掩住口鼻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们掉到灰堆里啦?”

大家齐失声笑起来。

“走吧,收拾好出!”刘驰驰说。

“去哪?”简彤问道

“当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啰。”

“真的?你们找到出口了?”

冷海图说:“何止找到出口,还找到了一尊庞然的大佛!”

“大佛?有多大?”冷泠烟问道。

刘驰驰看着她。

“整一面山。”

=========

岿然一尊大佛,占去了龙门镇的一整面山体。

而他们现的石室就在大佛的肩膀处。

如此一尊庞然大佛,难怪耗去和尚十年心血。

佛像圆融和谐,露出祥和笑意,通体散出一派安详自在。

“这是卢舍那佛,释迦摩尼的报身佛。”

殷十六打开他那副折扇自在摇着,微眯眼间,一副沉醉与叹服之相。

“快来看,这里还有一整屋子的经书。”

简彤在石室旁现相邻的另一个石室。

满满一房间的经书,蔚为壮观,想来是那迦南僧毕生所藏。

几人重新封了石室,收集那迦南僧的袈裟骨骼灰烬,葬于山腰处与大佛为伴,再行叩拜礼后即刻下了山。

========

春风拂开了骊园的花影,殷十六家的大厅里暗香浮动。

侍女正在奉茶,沸水冲烫而下,一根根银绿的叶毫在金黄的汤汁中飞舞。

“公子请用茶。”

凭阑而望的白衣男子微微颔。

侍女碎步退下。

急急间,殷十六带一帮人穿廊进来,离远就喊:

“默余,你到早了,可是没有到巧了啊。”

男子浅笑着回头,华冠轻裘,一袭白衣。

刘驰驰识得,正是护龙李氏家族传人,李默余。

颔为礼,几人相互见过,倒是省却了一番客套。

殷十六安排人带三女子到后院歇息。。

各自落座,殷十六又把简方和冷海图一一引见给李默余。

介绍到冷海图时,李默余脸色一正:

“昨晚生大事的大风堂可是冷老爷你家的宅院?”

冷海图神情一暗:“正是!”

“怎么生这么大的事,整个宅子都炸为平地了?”

殷十六问:“默余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默余道:“我一早进城时,这消息已经传遍洛阳城大街小巷了,哪里还用我打听。”

他环顾一下几人,皆是一脸仆仆风尘,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侧过身子低沉着声音问刘驰驰:

“殷十六这人我清楚,他闹不出这么大动静,莫非此事与你有关?”

殷十六一扬眉道: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就闹不出这么大动静啦。昨晚那几处火药可就是我点的!”

刘驰驰朝李默余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们本意要去救人,却赶上了卫将军王建门内的一次清除之举。”

接着便把昨晚冷家大宅之战,以及爆炸后他们通过水道逃遁到山洞,再到山洞中寻路现石室这些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李默余听完,半天没有说话。

沉思了半响,他抬头对几人说道:

“你们可曾知道,昨晚卫将军和他的神策乌甲军已经连夜入了城,此时正在彻城搜查。”

刘驰驰点头道:“对于门下陌者的背叛,王建历来是绝不姑息的。”

“可是,他们搜查的不是冷老爷!”

“是谁?”

“他们搜查的是你,刘驰驰!”

“怎么可能?”殷十六抢着问道:“按说现场已为一片废墟,他的神策军无人生还,他怎么会知道此事与刘兄弟有关呢?”

刘驰驰沉思道:

“除非有人没有死!”

第四十章 皆是,狼子野心

殷十六思忖着,不时用手指玩弄着自己软肥的下巴。

刘驰驰征询他意见道:

“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再让简方兄妹在此地逗留恐会被殃及到,不如让他们及早动身回山西吧。”

殷十六点头对简方说道:

“简方,洛阳城内形势严峻,不要把你兄妹也牵连进来,到时反而脱不了身。你二人即刻准备一下,尽早押解人犯回山西吧。”

简方沉思片刻,环顾几位道:

“也好,我兄妹公务在身,就先带人犯回大同,待禀明将军之后再作打算,介时定会有机会回来与诸位会合。”

几人点头称好,简方便先自回去准备启程事宜了。

冷海图身上有伤,加上年岁较其他人大些,稍显疲态,不堪久坐。

殷十六便唤来侍从带他先去房内静歇,顺便叫来自家大夫给他看伤。

待厅里只剩下他和刘驰驰、李默余三人时,他便示意默余道:

“说说吧,法门寺那边生何事了,怎么起了那么大的动静,连朝廷都惊动了。”

李默余起身走到厅中踱步,片刻长叹一声:

“多事之秋,皆是狼子野心,大唐社稷堪忧了!”

刘驰驰问道:

“那田令孜一伙动手了?”

“嗯,你离开后的第二天,他们便动手了。幸好我没辱君之所托,没让他们得逞,否则,真是无颜过来见二位了。”

“怎么回事,那悟门怎么样了,你寻到她了吗?”

殷十六说:

“刘兄弟不要急,你且听默余细细说来。”

李默余坐下说道:

“自那晚你走之后,我当即便收拾行李准备上山。天稍露亮色,山林不明,我正准备去拿马,就听山道一片&#o39;笃笃&#o39;之声,起初以为是行脚车队赶路,可是细听竟偶尔有金戈碰撞声,我起了疑念,躲至一旁树丛观察。

这一队人快走到近前,我才现是几十名裹了马蹄全副铠甲的的乌甲军。”

刘驰驰失声道:

“王建的乌甲军,他也去了凤翔郡了?”

李默余点点头道:

“起初我还不知道他在其中,可忽然间我觉右臂突然胀肿得厉害,臂上符文处一片火烫一般的灼烧感,我硬忍住没现身。”

刘驰驰朝他右臂看了一下,他那右臂胀肿起来的吓人样子刘驰驰是见过的。殷十六显然也知道,暗自嘟哝了一句:

“你那手臂确实吓人,改天我陪你去江宁府,找南方名医给你治治。”

李默余瞪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那乌甲骑兵队伍在我不远处停下来,原地静候着,像是在专等什么人似的。不一会,打山道上下来一老者,大约五六十岁模样,身材瘦削,但我还是能看出他这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刘驰驰咬咬牙:“孙管家!”

“正是!那孙管家跑到骑兵队里,一直跑到一驾马车前停下,一副急促匆忙的样子。只听马车里面有人声传出:管家,慌什么慌?,那孙管家凑近了马车的轿帘说,少爷,在下办事不力,把事办砸了。马车里的人说道:管家,你只管告诉我生什么事了。”

“这人才是王建!”刘驰驰说道。

“我估猜着就是。那孙管家恨恨说道,那崔家小子做事极不牢靠,被刘驰驰识破了马脚,诈了出来。王建说道:你该出手废了那小子!”

刘驰驰说:“不能怪他,他是出手了,不过被我挡开了。”

“那孙管家也是这么说,说了之后马车内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听见王建叹息一声说:你跟他系出一门,想不到你也制不住他了。”

刘驰驰心里一动。

“王建他说什么?”

“他说你跟孙管家系出一门。”

我怎么会跟孙管家出自一门?难道他也是出自公孙一门。孙姓?公孙姓?难道这真会有什么关联吗?

刘驰驰心里又开始搅乱起来,怎么一点头绪都摸不着?md,都怪我这失忆,或许错过了许多重要的线索。算了,先不白费心思了,听他们后面怎么说。

李默余看他无端皱起了眉头,本来准备停止说下去,他关切问道:

“驰兄弟,你没事吧?”

刘驰驰平复下心态,朝他摆摆手:

“没事,默余你继续。”

“接着王建在车内又莫名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是因为你那女儿才下了缓手吧。那孙管家慌张失措,赶忙说:少爷,我再糊涂也不能因为儿女之事坏了我们的大事啊。王建说,这就好这就好,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心上。”

刘驰驰听得心里愈缭乱,但还忍着听李默余说下去。

“王建问道:你估计那姓崔的小子会说出什么来。孙管家沮丧地答道:估计把人送洛阳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刘驰驰哼了一声:

“原来这事果真是他王建一手策划的。”

“车内沉默了好长一会,就听王建说:这样,你去洛阳一趟,把她从冷家移出来,就放到我那西园去,注意你亲自去办,别漏了风声。另外,你转告冷家,给我准备若干数量的黑huo药,烈性的那种。”

“那孙管家问然后呢,王建说,你们在洛阳等我,我随后就到。然后那孙管家领了命不敢怠慢,即刻就去准备了。”

听他说到这里,殷十六问道:

“那王建既然要来洛阳,为什么不和孙管家一起出,反倒派孙管家先过来?”

刘驰驰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昨晚是王建和孙管家一起出现的话,他们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了,那时,死无葬生之路的可能就该是他们了。

想起来一阵后怕。

李默余说道:“起初我也不能理解,可是等后面的事情生了,我才知道王建真正的可怕之处。”

“什么?”他们不觉问道。

“他要做个看热闹的人!”

“看谁的热闹?”殷十六不解地问。

刘驰驰插话说道:

“看田令孜田大统领的热闹!”

“是,就是田令孜!”李默余确认了他的猜测。

殷十六深吸了一口气:“他王建有几个胆子,敢跟田令孜,这个小皇帝都喊阿父的人作对!”

刘驰驰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敢,你可知道田大统领的义子田桑榆是谁杀的?”

殷十六纳闷道:“不是刘兄弟你干的么?”

“正是,那你又知道我是奉了谁的命令干的呢?”

“难道是,王建?”

“正是!”刘驰驰微微笑着答他。

殷十六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喃喃说了一句:

“nnd,果然都是狼子野心!”

“你后来见到悟门了吗?”刘驰驰念念不忘地问道。

“见到了,但”李默余有点语塞。

“但是什么?”

“但是在我离开法门寺的时候已经找不见她了。”

找不见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驰驰一脸写着着急与不解。

“你听我说下去,莫急。”李默余安慰道。

细抿了一口刚才泡制的“银毫”,他继续说下去。

“那王建一票人马就此在客栈住下,我且不管他,但也不能拿马了,直接上山。

山林雨后,一路湿滑,亏得我上次上山已经记得了道路,倒还能走得快些。走至山盘口,我记得有一处凉亭,正待上前歇息片刻再走,忽听得凉亭上有男女说话的声音。我听得有些耳熟,便靠近了躲于山石后面观望。你知道是谁?”

“是谁?”刘驰驰想不出。

“我告诉你我手臂疼胀,你便知道是谁了。”

“难不成是那叫难罗法师的番僧和那挹翠楼的林鸨婆!”

“正是他俩。”

“这两人怎么跑你前面去了?”

“想来他俩早就出了,只不过一路调笑嬉闹走得慢而已,这两人瞧着无人,在凉亭之上又大肆温存了一会。温存够了,那林鸨婆佯作一脸娇羞样说道:和你相识一场,还不知道你到我长安做什么来了。那番僧一脸嬉皮笑着道,和你相会来了。那鸨婆子就着他话说道:即是为我而来,也不知道带点什么西域的稀罕礼物给我。那番僧答她:下次带与你。林鸨婆不乐意了,说没诚心就是没诚心,明明带着一包裹东西,舍不得给我就是了。那番僧笑道:就你眼尖,好,我寻寻这里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你。”

殷十六插嘴说道:

“他们淫僧荡妇调戏间说的话你跳过就是了。”

李默余一笑:

“还真不能跳过。那番僧说话间打开包裹翻找,找着找着就骂上了,我那最紧要的东西找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你那挹翠楼里了。鸨婆子说,找都找过了,肯定不在我那楼里,再说,那是件什么宝物件啊,搅得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那番僧再没了情趣,没好气说道:女人家问那么多干嘛,我说紧要就是了,没那东西,我这趟上山就没有解开那结坛的把握,你懂什么。林鸨婆看触了番僧的霉头,便不再敢吱声了。”

“番僧说那是个什么东西?”殷十六问道。

李默余说:“我哪里知道!”

刘驰驰看看他俩,不吭一声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匣。

“那番僧说的就是这盒子。”

第四十一章 夜盗,唐枭的行径

他打开锦匣,拈出那只乌绿的扳指。

白日的光线里,依然遮掩不住扳指面上画过的那一道弧光。

“是一只扳指?”殷十六充满好奇。

“是的。”

殷十六接过扳指细细端详着。

“就这一只扳指,会是解开结坛的关键物件?”

殷十六的问题,让他和李默余均不置可否。

对于结坛,刘驰驰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密宗教派中用筑坛来安置释迦摩尼佛的方法。先结个坛场,然后请佛于其中而行法事。其义在于离灾厄难,阻挡诸横恶鬼,后来也用于一些圣址防止恶势侵入。

这个扳指会和结坛有何关联吗?

正在想着,殷十六说道:

“这里面还有图纹!”

果然,迎光而看,扳指的内圈布满密密麻麻类似西域文字的东西,估计是心法、咒念之类。

“估计是佛教的持物了,我只能估猜了。”殷十六把扳指递还给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确定。

“你先收好,说不定以后会有用途。”李默余嘱咐他。

刘驰驰把扳指重又放回锦盒收好,然后问他: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便没有再在凉亭逗留,绕道继续上山,到达山门附近已是天光大白了。经你那晚一闹,山门都布置守卫,进出人等都得盘查。”

“你是小白,怕什么盘查!”刘驰驰说道。

“小白?小白是什么?”

“小白就是身份清白、无甚劣迹之人。”刘驰驰解释道。

“哦”李默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可是别忘了我是吴王之后,你当真以为那田老头知道这重身份之后不会提防我吗?”

“这倒也是。哪你怎么办?”

“所以我便冒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进去了。”李默余说。

“好办法!你用的什么名字?”刘驰驰夸赞道。

“殷十六。”

“什么!”殷十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

“你确定没事?!”

“当然没事,江南一代名贾,乐善好施,仁义厚道,你这种人是最受寺院待见的。”就算这样,李默余说话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好吧,我输于你了。”殷十六重新瘫坐回他的太师椅,无可奈何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进了院门早有知客僧笑容可鞠迎上来”

“他们是迎的财神爷,不是迎你。”殷十六提醒他道。

刘驰驰心里直笑这殷十六可爱,他并非真的在意李默余用他的名字,存心打趣而已。

“我便与那知客僧人说我找悟门和尚,那知客僧虽不高兴,但又不好显露出来,还是请我坐下宽等,他去叫那悟门。”

殷十六说:“那些僧人哪位请得财神进来布施,都是有油水可抽的,你不给人家机会,人家当然不给你好脸色了。”

李默余没理他继续说:

“不一会悟门推门进来,那孩子长得真是清秀,只是一脸疲惫,眼圈略微青”

这话只听得刘驰驰心里一阵心酸,想必自己离开后,悟门必是一夜未睡。

忽想起来那漆黑的旷野之中,一人追于自己身后喊着:我不要做你妹子!心思便在柔软之中变得微妙起来。

“我看这悟门尚才十五六岁模样,未谙世事,怕把真正身份告知后他会不小心露出去,便告诉他我叫殷十六,是他们方丈的一个故交。可是想不到”

“你的谎言被她识破了。”刘驰驰接着他话说。

“你怎么知道?”李默余一脸诧异。

殷十六也同样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她是观心者,与生俱来的观心者。”

“观心者?”

“我就不跟你们多解释了,这悟门实则是女儿身,一出生就被弃于法门寺,由无海方丈抚养长大。她天生的蕙质兰心,能观人心思,反正你说谎她一眼则能看出来。”刘驰驰大概解释道。

“正是这样!这悟门和尚,不是,悟门姑娘立刻就说我不是,问我到底是谁,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唉,连个小孩都骗不过,真把我的名号丢大了。”殷十六感叹道。

“悟门知道我名字后一时露出来欣喜的神情,默默说着,我就知道驰哥哥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说到这里,李默余和殷十六同时向刘驰驰飘来一个表情,一模一样的一个表情。

刘驰驰脸露窘色,又不想过多解释,就只有催道:

“你们瞧我做甚,你接着往下讲。”

李默余接着说:

“悟门安排我在客房住下,便问我你去洛阳的情况,我告知她你连夜即去了洛阳,她听罢一直低头思忖着心思。我叮嘱她晚间不管任何动静切不可出门,她问为什么,我说是你驰哥哥叮嘱的,她便不语了。

白日里我又去了趟浮屠塔,哦就是法门塔。方圆左右俱转了一遍,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准备从哪里着手进入地宫。塔底只有一把铜锁封门,想来是拦他们不住的。地宫我又未曾进去过,不知内里是什么情形,所以一时想不到好的主意。

正思虑着,一旁过来一队全副铠甲的卫兵,一边忙着围着塔基架起木栅栏,一边在遣散闲杂人等。我问他们何事,他们说危塔旁毋得站人,近期木塔需要修缮,所以暂时以木栏围挡。我方才明白他们想以护塔之名直接由塔基处挖进地宫。”

“他们真够明目张胆的。”殷十六感慨道。

“不,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从此处进入地宫,而是希望从此处探寻到入地宫的另一条道。”刘驰驰说道。

李默余点头。

“正是,我看此情形便立刻借故走到塔后,看四下无人便立刻腾身上了塔檐,再由塔檐进入第二层塔内,塔基有铜锁把门,想来他们不会冒然进入。”

“那么法门塔内是否有路通往地宫呢?”

“我从二层顺木楼梯下到底层探寻。整个底层地面全由青石铺成,严丝合缝,坚固无比,完全找不到一丝可以进入地宫的痕迹。寻了半天我只有放弃,静静待于塔中等待夜晚看他们行动。”

“嗯,看来地宫虽在塔基之下,但通往地宫的密道却并不在塔内,如果有的话,悟门应该早就告诉我了。”

刘驰驰相信悟门也一定不知道密道的位置。

整个法门寺,可能只有无海方丈一人知道这密道的秘密,而这无海一圆寂,是不是也把这个秘密带走呢,真是不得而知。自己在法门寺找寻了那么久,不也是一无现吗。

李默余说:

“当晚,浮屠塔的外围被密密围上好几尺高的栅栏,只留了一处进出。二更时分,我倚在塔上窗台处看见一支队伍开驻了进来。”

刘驰驰道:“你的手下败将唐枭要出场了。”

李默余一笑:“当日要不是他太急着去捉你,我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找到他的破绽,然后把他击飞出去。”

刘驰驰点头:“这人是个狠角色,而且真正动起手来,他的武力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弱。”

李默余又道:“唐枭带着一票十几号人开驻进来,一开始就差了几人拿着尖铲在塔基四周到处打洞。”

刘驰驰解释道:“他们是在用洛阳铲寻找建地宫或密道的夯土层,这是一帮盗墓者的惯用方法。”

“不一会,有人在不远地方轻声喊道:找到了!一帮人听到声音便围了过去。不久,这些人便全部集中在那块地方开挖了起来。不一会就听到有镐撞上硬物的声音,有人呼道:就是这里了!那唐枭本来是在塔门附近监工晃荡着,听得声音立马跑了过去,塔下面的人基本全被吸引到了那边,我乘机沿着塔檐落到地上”

第四十二章 浮屠,伏击

盗行,在茫茫沉沉的夜幕里大肆进行。

在挖地数尺后,“当啷”,镐碰坚石的声响,应该是在山阴一侧掘到了石层。

唐枭手一挥,灯火、人马很快聚拢过去。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大概是晚上干活颇不乐意,拖拖拉拉走着,嘴上还咕哝:

“白日里干的活硬是要拖到这大晚上干,成心不让人睡觉吧。”

忽的眼前黑影一闪,惊觉间已被人扭断了脖子。

人被转眼拖进了草丛。

不多时,李默余穿戴着一身官兵装束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人马。

地上,几个精瘦的盗墓老手早掘出了一个竖洞,洞口仅可容一人进出。

唐枭分开众人进来。

“火把。”

有人举过火把,唐枭凑近洞口往里看了看,不明不暗的。

“什么情况?”

“回校尉大人,估计挖到甬道了。”

地宫的甬道!这一个消息让唐枭明显兴奋起来

“有多深?”

“两丈多深吧。”

“这么深!”唐枭摸着自己下巴,沉思片刻。

“底下是什么?”他又问。

“青砖,尺把厚的青砖。”

“好不好弄?”

“难,砖料子好像都是宫里过来的,牢固得很。”

所谓宫里来的,多半是指这些青砖都是宫砖,出自官窑督造,每块砖上都有出产窑口的名字和烧造工匠的姓氏,一等一的品质。

唐枭有些皱起眉头。

“想法子,再难也要给我弄开!”

几个家伙哭丧着脸应了一声,埋头想法子去了。

不觉间,夜空星辰隐去,空气中多了几丝凉风。

唐枭抬头摸了摸脸。

“什么东西?”

“唐校尉,好像有些落雨星子了。”

“不碍事,让他们加快些。”

李默余心想,为了田老头,唐枭这家伙真够拼的了。

一个时辰过去,雨挟着风势越下越大,地上飘起一层白雾。

唐枭面露急色,目光严峻。

有兵士撑过一把伞举过唐枭头顶,被他一把推开。

“去!叫他们再加快点。”

李默余在人群中皱了皱眉,不要命了!

终于,地底传来一阵乒乓砖土塌落的声音!

听得有人叫道:“凿穿啦,甬道凿穿啦!”

唐枭眉头一下舒展。

“走,过去看看!”

刚迈几步,轰隆一声巨响,脚下地面震动不已。

“塌方啦!”有人高声奔呼。

再看那洞口,山石倾塌,雨水了疯地倒灌进去,转眼间把洞口淹埋得严严实实。

在场的人无一不变了颜色,无奈水土无情,岂是人力可以救得回的。

唐枭怔怔看着,半天不出声来。

夜色愈加的入墨,大雨倾注。

所有人皆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老大—唐枭,只有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干嘛。

唐枭面目没有表情,牵了牵嘴角肌肉。

“继续!”

一名副将小心翼翼地问:“唐校尉,你看这雨下成这样还能继续下去吗?”

“我说过了,继续!”

唐枭的声音表明了他的命令无可置疑。

军令如山,兵士虽满心畏惧和不满,但也只能掉头走向那洞口处准备。

唐枭心稍稍平复,一抬头,却见雨地里仍站立着一人原地垂手而立,雨水透湿了他的士兵衣服。

“你,没长耳朵吗,我说的话听没听见?”

其他人也停住,转过身来看那人,谁这么有种?

“混蛋,我的话没听见吗!”唐枭咆哮。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轻轻扯掉自己湿透的帽子,扔在地上。

黑夜里,一双亮的眸子直视唐枭。

“唐校尉,我们这次见面,天公可不怎么作美啊!”

这次唐枭分辨得清楚,正是挹翠楼和自己交过手之人!

唐枭沉声大喝:

“给我抓住他!”

喝毕,箭步腾身而起

========

殷十六索性把起一只精致的紫砂壶,惬意地对嘴喝了一大口。

“你这次肯定又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那个倒霉的翊麾校尉。”

李默余微微摇头。

“没有。”

“没有?那可曾是你的手下败将啊。”殷十六有些失望。

他打小侠义嫉恶的心里,总有着一种少年情节,就是故事的结局坏人总要被痛快教训才好。

刘驰驰看他一脸的煞是认真只想笑。

“让你失望了。”李默余微微抱歉地说:“在他纵身而起的一瞬间,我才觉他们原来早有准备。”

刘驰驰道:“怎么了?”

“他见我后一个腾身而起,我原以为是为了袭击我,但却不料他一腾身,立刻露出了身后十几名满弓荷箭的神策军,不等我反应,那一排箭已迅离弦,朝我疾射过来。”

“真够阴险!”殷十六感慨。

刘驰驰不无歉意地说:

“这是因为我前一晚的不小心暴露,才使他们对这次行动有了防备。”

李默余点点头,继续说:

“箭雨迎面而至,我急忙抽剑拨打雕翎,待我应付完这一阵,再找唐枭,已不见他人影。这时又一拨士兵挥刀扑来,我只能回身格挡

而这时从前院方向,又突然冲出十几骑人马,全副甲胄,狂奔而来,令狐嗣麾下骁骑营!”

“你一旦被众多的兵士缠住,没完没了地应付,想脱身都难,更别说杀那唐枭了。”刘驰驰说道。

“确是这样。一时间,我腹背受敌疲于招架,眼看着被他们围得脱不了身。”

殷十六满以为是场歼敌之战,想不到李默余竟被伏击得如此辛苦。

他急切问道:

“那你最后怎样脱身的?”

“紧要关头,听得后山方向传来一声娇呼:赶紧上马!我一回头,一匹健马疾驰过兵从,把唐枭的队伍冲散开来。在它身后,滚滚河水从上至下席卷而来。

那一骑转眼间到了我眼前,马上正是悟门。我借她手力翻身上马,一步未停歇地从人丛中冲了出去。

再看身后,唐枭的翊麾营和令狐嗣的骁骑营转眼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滚滚涛浪已把后山瞬间变为一片泽国。”

“那地宫呢?”

“自然也淹没进水泽里了。”

殷十六和刘驰驰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你们俩把法门寺地宫给淹掉了!”

第四十三章 谁人,念于驰者

李默余苦笑。

“地宫或许没事,只是淹了那甬道和浮屠塔周边而已。”

殷十六朝刘驰驰笑道:“你那悟门妹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你少笑话她。”刘驰驰警告他。

“我哪敢笑话她,你想想,这小妮子单骑救了默余,还引水淹了田令孜的两大精锐之师,这还了得!”

“后来你们怎样了?”他不听胖子胡诌,急于想知道下文。

李默余顿了顿。

“我们一路骑马狂奔下山,未敢再作停留。直到抵达了山下的客栈,才到我房内稍事歇息。”

“那王建一伙还在客栈吗?”

“早不在了,听伙计说他们黄昏时分就开跋上了山,所以我们并未照上面。”

“黄昏时分上山?那你们大闹后山那会,他应该早就在山上了。他们怎么没有出现?”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低头沉思说道:

“这就是王建工于心计的地方了,他纯粹在看田令孜的笑话。”

李默余接着说下去:

“我出门去打探王建去向时,特意留了你上次的衣服让她换上,毕竟她一身僧服,在寺院以外太过显眼。”

刘驰驰点头,不禁赞叹默余心思细腻。

“回到房间时,她已把衣服换上,还用旧衣在头上包了个幞帽,遮住了她烫了戒疤的僧头,收拾得很是利落。”

刘驰驰心里掠过她的男装样子。

“我便询问她晚间的事,她告诉我,在得知田令孜一伙晚间会对佛指舍利下手后,她心中焦急不安,遂偷跑至后山上观望。直到看到我被围困,她情急之下凿开山上水渠,然后偷了那唐枭营里的马冲跑出来,才有了后来生的事。”

“这妮子够胆大的。”殷十六感叹。

“对了,她还给自己起了个俗家名字,叫念持。”

“念持?怎么听起来仍像是出家人的法名啊。”

李默余微笑着说殷十六:

“你糊涂了吧,念持,念驰也。”

“哦。”殷十六恍然大悟道:“这小妮子果然有情有义。”

刘驰驰其实早已明白名字的意思,却不理他,继续问道:

“那后来怎样?”

李默余正色道:

“因为不明王建的意图,加之想知道后来的情况,我思虑之下还是决定冒险再回趟寺里,于是便叮嘱悟门在客栈等候,我独自一人又上了山。

山上早已乱成一片,山门闭了个严实。听传出来的消息说,昨晚有人夜闯地宫,被唐枭军觉围困住。那人情急之下便泄了水渠之水,淹塌地宫逃了出去。”

殷十六说:“这真的是贼喊捉贼了。”

李默余皱起眉头说:

“关键是,这个消息是王建军放出来的,他还拟了折子上报当今圣上。”

刘驰驰听后立刻陷入了沉思。

王建放出来的消息?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是田令孜他们放出来的吗?他王建不是正好看田令孜的笑话吗,为什么又要替他遮掩呢,他的用意何在?

另外此事还透露出一个可怕的事实:王建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法门寺里。他如此之快地知道消息,说明法门寺内一定有他的陌者。

如此说来,王建此人的心思诡变慎密,绝非寻常人等可以揣摩透彻的,难怪可以成就日后的后蜀霸业了。

就听李默余说:

“我也觉得此事诡异蹊跷,看情形又不能冒然进寺,只能回去静观事态。可是,想不到一回客栈”

“你一回客栈就现悟门不见了。”

“是,而且未留下任何字条线索。”

“会不会是来洛阳找你来了?”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低头沉思不说话。

悟门心思玲珑,做事极有礼节。又清楚李默余是自己嘱托之人,按说如果要来洛阳找自己,或是其他安排,也必定会留字告知默余,不该如此不告而别的。

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事?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简方兄妹前来告辞,他们准备押了那“大哥”回大同复命,即日出。

简彤的娇颜一脸的不悦,像是被她哥生拽过来的。

简方抱拳:

“我兄妹二人特来向几位辞行,多谢十六爷多日款待。”

殷十六随性惯了,也不多客气,只叮嘱路上安全。

注意到简彤的不悦,他话题一转问道:

“怎么了,简彤妹子为何闷闷不乐?”

她大哥正待要替她解释,她却不满地看她大哥一眼,自顾自走到刘驰驰的面前。

自从那晚的事情之后,他见了简彤总不免有点尴尬,也不敢与她多说话,唯恐说多了简彤误会。

这姑娘的心思,介乎微妙与揣摩之间。他自认拿捏不好,既然拿捏不好,他的原则就是尽可能不去触碰它。

这是刘驰驰的心态,可简彤偏偏来找他。

“驰哥,你愿意我走吗?”

这是什么问题,太尴尬啊,怎么唯独问我?

这姑娘明显的是不愿意走,要自己出面帮她说话。

而自己怎么可以不让她走,于公于私都该让她走。

他一时无语,尴尬地看看殷十六,盼解围!

多么善解人意的殷十六,立马接过话题来说:

“简彤妹子,其实要你们走是我的意思。现在洛阳城里局势微妙,谁也无法料知接下来的事。你兄妹公事在身,还是先回去大同复命再做打算。”

殷十六在说,可简彤眼睛一刻没离开他的脸。

看他半天不语,姑娘放弃了。

“好吧,我听十六爷的。我们后会有期!”

深深看了一眼,一抱拳,扭头和他大哥离了骊园而去。

人是走了,最后一眼却看得刘驰驰心里没着没落的。

黄昏有了离散,就莫名多了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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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骊园。

桃花粉里的阁楼。

“繁花庭院,三两闲落;红烛挑灯,独语夜凉。”

小仙提笔在素宣上写字,纤纤款款,曼如伊人。

“颜氏家传,书如其人!”

小仙浅笑着看他。

“你都知道啦,我的家世?”

“嗯。”

他手入腰处,柔若扶风,温软不胜握。

小仙一时醉了腰肢,嗔怪说他:

“瞧你,教我怎写得好字?”

“写字寄心意,不如温柔两相好。”

他说着轻俯下身,两人滚落于软榻上

第四十四章 只决于,你我之间

五月,云卷云舒,风沙漫了十里阳关道。

骊园,夏花灼灼,草木葳蕤。

殷十六的随身丫头甜儿正拿一只亮的紫砂壶沏上今春的新茶。

葱白儿的手指熟练地拿着竹夹,轮流夹起几只茶盅用沸水冲烫着。

“我总觉得鲍家的事还没完。”

殷十六从箭壶里抽出一只白色雕翎搭在弓上,右臂贯力,弓弦“铮、铮”地作响。

他说着,食指一松,箭似流星把几丈开外的一只瓦罐扎了个粉碎,水泄了一地。

刘驰驰兀自看着甜儿沏茶的动作入神。

一轮沏完,他面露浅笑,微微颔。

甜儿那丫头杏脸一红,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

李默余信手拈起一盅喝下,茶汁滚烫入喉,顺着食道画了条暖线而下,随即返出一口怡人的茶香。

“趁热喝了,别凉了好茶。”他提醒道。

因为没人应他,殷十六有些无趣,随意又开了一弓,箭失了准头,擦着瓦罐飞过。

“好箭!”刘驰驰鼓掌,转脸就问:“你刚才说鲍家什么?”

殷十六把弓扔到李默余手上,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舒服得伸了下腰腿。

“我是说我们惹到鲍家两次了,可是鲍家一点对付我们的动静都没有,你们不觉奇怪吗?”

“这有何奇怪,人家说不定正阴谋着算计你呢,十六爷。”

正说着,甜儿斟茶的手一个没拿稳,将壶盖儿掉到了茶盘上,茶水溅了一手。

殷十六轻怪她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倒是刘驰驰关切问道:“烫着没有?”

甜儿低眉怯道:

“谢刘爷关心,甜儿这就去加水。”

说着,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刘驰驰笑道:“你家对下人也够苛薄的了。”

殷十六奇怪道:“此话怎讲?”

刘驰驰便道:“小小年纪嫩白的手上一手的茧子。”

“你是说甜儿吗?”

“又会是何人!”

“不会吧?”殷十六一脸的不能理解,喃喃道:“我怎么没注意到?”

李默余不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挺身握弓走到场中,搭箭满弓。

撤指,箭若流星。

随着“噹”一声,瓦罐上对穿出两个箭头大的孔,水便两分着呈水线般激淌出来。

他这才说道:

“鲍家和黄巢那帮盐贼勾结,这已是不争事实。他们聚天下铸匠于江都造箭,恐怕举兵之日不远了。”

“诸位,可有兴趣去趟江都?”殷十六笑着问。

刘驰驰接了那弓抬手搭箭,低眉凝神中,松手!

箭风逍遥,“扑”得扎进先前默余射穿的孔里,水一下止住了!

“止溃于源,该去会一会那帮盐贼了。”

李默余点头,转念问道:

“你这射术跟谁学的?”

驰驰摸了摸后脑勺:

“说了你们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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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照在洛阳西城一片肃静的瓦楞之上,这里是西园,或许是洛阳城里最低调的宅院。

在错落不齐的旧城巷子里,一圈青黑色砖墙的围护下,低调地蛰伏着,丝毫不彰显出一丝的权贵气。

而这,就是王建在洛阳的宅子。

寻常于粗街陋巷之中,它像极了王建那不显山露水的,野心。

书房的光线只打出了王建下巴的一角,他微微抽动了下嘴部的肌肉,伸手拍了拍一只躬着的肩部。

“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少爷。我不碍事,只伤了些背上的油皮。”

说话的分明是孙管家。他大难不死,竟从火海里脱了身。

孙管家躬着的背上或许伤得并不轻,一阵一阵的疼痛扯得他嘴角下意识地抽搐。

“刘驰驰他逃去哪里,有他的消息吗?”

“很大可能还在洛阳城里,我并没有得到他出城的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并不知道具体躲在哪里?”

“那孟小仙呢?”

“也被他救走了。老奴该死!”孙管家躬着的身子微微抽动。

“好了,好了。”王建略显烦躁地摇了摇手。

他转过身,把身体融入在窗口的夜色里,暗色的锦裘一动不动。

一会,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确定。

“传我命令,要城里所有的灰衣放消息出去,我要见他,单独!”

停歇了一刻,他深叹出一口气。

“看来,只有我出面结果他了!”

“是,少爷!”

孙管家退到黑暗里,索索声中碎步离开。

寂静里,王建的轮廓,被窗外冰凉的月光勾勒得像块坚硬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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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园的中厅,殷十六神情严肃,有一个消息搅得他心烦。

几人都在。

殷十六抬头说道:

“冷姑娘,你陪小仙姑娘到园子里转转,今年花开了不少。”

小仙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他们男人之间有话要谈,便主动起身招呼冷泠烟出去了。

阿蛮依旧不吭地躬立在殷十六的身后。

自从上次逃出湖底洞穴的经历,刘驰驰看阿蛮的眼光明显有了不同。

在他看来,在阿蛮谦躬卑微的身体里,明明是有着一颗不卑不亢的灵魂。

这颗灵魂在忠诚里面,尤显珍贵!

“阿蛮刚从城里陌者那儿得到的消息,王建放出风来,他要单独见你。”

刘驰驰没有说话。

“这会不会是一个计策?王建想引你出去。”

“你绝不能去!”李默余坚决地说道。

刘驰驰摇摇头。

“这是我和他的了断!我们之间曾有过约定:无论谁要谁死,只限我们之间,绝不借助他人之手。”

“那你怎么说,要去吗?”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个世上,对于男人,有些约定是一定要赴的。

“是的。”

“小仙姑娘那儿怎么办?”殷十六又问。

“我亲自去跟她说,你们帮我照顾好她。”

刘驰驰环顾他们,目光里闪动着无容置疑。

众人皆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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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温凉,不觉间淌在小仙脸上,像泪光鳞动。

“决定了吗?”

“嗯。”

小仙不再说话,默默走于他的面前。

将脸,完全贴在他的心上。

“你决定了我不拦你,但你必要答应我,回来见我。”

驰驰于无声中点头,低才现,胸口已被泪水湿透。

第四十五章 印象,那是少年时

解开簪,青丝如瀑布般一泄而下,穿过了刘驰驰的掌间。

那丝间一张如朝霞映雪般的粉颜,让他动容到了心痛。

他不仅朝那唇间印了过去

正在两人爱意缠绵间,门被轻声叩响。

这么晚了会是何人,他正疑惑着,倒是小仙儿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殷十六那叫甜儿的丫头。

刘驰驰对她白天不小心弄翻水壶的事还记忆犹新。他一笑问道:

“甜儿,什么事?”

甜儿进门把手上的一捧鲜花放下,微笑着对小仙说:

“我知道小仙姐姐平日里喜欢花草,便特意摘了一些刚开的送来,不知姐姐是否喜欢?”

小仙细看那丛花,生着五色缤纷的花瓣儿,带着露珠儿的颜色愈加的娇嫩,且散着幽幽的清甜香味,欢喜得连忙说:

“谢谢甜儿了,好美的花!”

“姐姐喜欢就好。那就不扰你们休息了”甜儿说罢便告退了出去。

这一夜,小仙枕着他的胸膛无比沉静地安然入了梦乡。他想着明日和王建约见的事,不知不觉也进入了酣梦

六年前的五丈原,细风带寒的仲春夜。

山路上,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踯躅前行,神色憔悴中面带刚毅。

他的身后,背负着一把不起眼的剑。

山峦在他身后隐隐起伏,他张眼望望山色,再过一道梁他就可以找店投宿了。

嘶鸣声,隐隐杂沓的马蹄车轮。

他看到墨色的山脊里驰过一驾马车,不远的后面,追赶着七八名蒙面的骑士。

拔尖而过,啸叫的一支鸣笛。

马蹄惊起,掀翻车厢,翻甩出一车的人。

四散逃跑间,骑兵追上,瞬间将人团团围住,一顿杀戮

一名锦衣的公子从倾倒的车厢里爬出,身手敏捷地避过几剑,终究寡不敌众,被一脚踹翻在地上。

剑丛寒光闪烁,森森地印在那锦衣公子的项上,即使死亡即将降临他依然面无惧色。

这时,他的眼瞳中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一个背着清白月光而来的黑色少年的身影。

惟有闪着光亮的眸子,和带着冷静绿光的剑!

那少年出手!他的剑不是杂耍用的。

绿光破空,带着几许悲怆的少年傲气。

剑花在人从中四溅,瞬间把几名蒙面的骑士掀下了马。

一名骑士赶上来冲那锦衣公子挥剑,厉光逼近脸颊,那锦衣公子绝望地闭上眼。

“嘡锒!”,他睁开双眼,才现,弹飞的不是那剑,而是黑衣骑士硕壮的身体,去势绝美,画一道弧线堕入山谷。

“啪、啪、啪”几支雕翎划着破空声扑面而来。少年欺护到他身侧,手中飞舞的绿光如群花逐放,拨打中溅起火花。

“噗!”其中一支扎透锦衣公子的右臂,霎时血染了锦袍,就似黑夜里开出的暗花。

那少年怒目起身!

杀光其他人的蒙面骑士纷纷拨转马头聚拢过来,黑漆漆的蒙面,肃杀的黑色甲胄,一张张血腥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的血腥味,这种味道,愈刺激了他们杀人的欲望。

为的骑士,用坚决的手势下达了命令:杀无赦!

刹那间,十多把剑齐齐指向他俩。

森森剑光如同群狼狩猎的眼神。

山谷传来远方的狼啸,他明白他们已在劫难逃。

锦衣公子抱歉地朝少年苦笑,他觉那少年竟露出乎年纪的平静。

他从自己的破衣上扯下两块布条。一块用来牢牢扎紧锦衣公子受伤的右臂,另一块,少年用来把公子的眼睛蒙上。

蒙眼的瞬间,他只见他少年的眼角间闪过一道利刃般的犀利的光

接着就是一声啸叫,兵刃撕破冰冷的空气,四周不约而同的一片惨叫

当四下安静,山谷仿佛还在激荡着杀戮。

少年解开他眼前的布条,他瞬间惊呆了!

月光凄清地照着一地残破,竟然是一具具的身体。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少年缚上剑,扛着瘦弱的身子向月光处继续赶路。

“哎!你叫什么名字?”在身后,他大声喊道。

那少年一回头,一副无邪灿烂的笑容。

“刘驰驰,我叫刘驰驰!”

那锦衣公子也笑了:

“我叫王建。谢谢你救了我!”

“不谢,我师傅从小告诉我,帮助弱者是应该的。”少年的笑容里带着一抹羞涩。

两人攀谈了几句,王建问道:

“我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

少年抱歉的笑笑:

“那是因为,我杀人的样子很吓人。”

哈哈,两人齐笑,笑得山林的黑夜都不那么可怕了。

于是,天明后,他俩携手下了山。

遇见的那一年,王建二十,刘驰驰十五。

少年般豪气干云,一切又似初见般美好。

一梦醒来,天光初亮。

枕边仙儿依旧沉睡着,青丝如云般铺满了雪白的枕巾。

刘驰驰一下从床上坐起,在空气中呆楞了半天。

这一切是梦吗,还是记忆?怎会经历得那么真实。

难道,是我脑子深处关于刘驰驰的记忆被唤醒了吗?

如果不是,那梦里明明是六年前五丈原的一战,主角是王建和刘驰驰,怎么解释?

如果是,那记忆怎会以梦的方式如此逼真地呈现出来?

真是匪夷所思的一场梦境,一场关于记忆的梦境。

刘驰驰满是疑惑地四下看看,床头摆着甜儿昨晚送来的那丛花。不可思议的是:一夜之间,那花竟已竞相枯萎掉了。

不对,印象中这丛花昨天送来时候的样子,像极了

对,像极了鲍家家庙院落里的那些花。

五色的花瓣,淡淡的幽香,清早即枯萎

还有,当时自己曾无意沾了一身的花瓣回来,记得那晚酣然入睡,睡得极是香甜舒畅。

那昨晚的梦,或者说是记忆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花除了让人酣睡如泥以外,还有重拾记忆的功效?

刘驰驰狐疑着再重新拿起花来细嗅,所有香气均已荡然无存。

好似南柯一梦般。

第四十六章 赴者,安之若素

小仙重新把一只玉簪别在他的胸襟处。

这是另一支完好的,通体翠绿,水样的光泽。

“为何不拿那只修补过的给我。”他低头看她羊脂般的素手。

“玉通人性,一块玉只能陪你一次生死。它帮你挡了一劫后,它自己也就死了。”小仙抚着他胸口的衣襟,不无伤感地说。

“怎么,你怕我回不来吗?”他笑道。

“快收回去,你这人怎么说话总百无禁忌的。”小仙嗔怪他。

她低头幽幽说道:

“我怕你把我心带跑不还回来,我就死了。”

他一把捉住小仙的手,呵在自己嘴巴上。

一早,殷十六的神色不错,他正站在院子中间和李默余说话。

“怎么,你是担心驰兄弟不是王建的对手吗?”默余问他。

“我就是担心你,也不会担心他。冷家那一役你是没有见到,以一挡百那是夸张,以一挡十那是绰绰有余。”

“那你是担心王建派人伏击他?”

“也不是,以王建现时的身份做言而无信的事倒也不致于。”

“那你到底是担心什么?”

“我说不上来,以王建的为人处事工于心计来看,他不似会做这种以卵击石之事。我想,他自然有他的手段。”

“会是什么手段呢?”

“或许,他比我们更了解刘驰驰的软肋吧。”殷十六低头感叹道。

冷泠烟打远处走过来,一身杏黄的罩衫,似这季节里的阳光般明媚。

“十六爷,默余哥哥早!”

殷十六和李默余朝他点头示意。

“你们在聊什么,一大早的。”

殷十六没有说话,倒是李默余回了他一句:

“在说刘兄弟的事。”

“哦?什么事?”

大厅。

甜儿在屋角焚了一支荼芜香,接着她又把茶水加满,端到殷十六和刘驰驰之间的茶几上,转身离开。

刘驰驰看看她的背影,随意向殷十六问道:

“这甜儿跟你多长时间了?”

殷十六略微思索了下。

“有一年了吧。”

“她是哪里人?”

“洛阳本地人。怎么,刘兄弟关心这个丫头做什么?”殷十六好奇地问道。

“哦,没什么,随意问问而已。”

瞧着无其他人,殷十六话题一转:

“晚间的赴约准备好了吗?”

刘驰驰一笑:

“有什么好准备的,叙旧而已。”

殷十六摇摇头,一副语重心长:

“你这样恐怕要不得,怕只怕你是备了叙旧的心,他是备了杀人的心。”

刘驰驰又一笑,拍拍殷十六的手臂。

“安之若素吧。”

人和人之间本无交往,是因为利益而交往。

钱,利也;权,利也!一切爱恨情仇皆是利也,不是么!

龙门,距洛阳城不近,距造万佛的山体,不远。

黄昏,霞光涂满金色的山峦。

一黄衫女子牵一头驴信步林间。

那驴微微才高她一点,温驯机灵,如她一般一副可爱模样。

那女子停停走走,不时在树上地上摘些花草果实什么的,怡然自得地消磨着时光。

山林在夜色来临前逐渐隐成墨色,那山道上便嘚嘚哒哒上来了一匹黑色健马。

王建!

王建,机略拳勇,出于流辈,早年间许州舞阳地间的泼皮。后因罪入狱,逃狱后藏匿于武当山。僧人处洪见其相貌曰:“子骨法甚贵,盍从军自求豹变。”

王建经指点后往河南投忠武军。提为列校后,屡立战功,成为忠武八都将之一。后因在巴蜀护驾有功,赐号“随驾五都”,官拜卫将军。

此时的王建位当大权,何至于为一名默默无闻的陌者亲自出马。

这一点,王建自己也说不清楚。

出于某种情结,抑或是,唐突不了那曾救自己于危难的兄弟感情?

谁知道呢!只是这一会他骑马徜徉于群山叠嶂中,倒是一晃神间有些触景生情。

夜色如烟,渐渐漫了山道,只有远处的洛阳城灯火如同繁星。

龙门山巅的观佛坪,刘驰驰放马徒步走上来。

那孤伶伶的身影依稀似当年的少年模样。

“来了?”

“来了。”

站在观佛坪的边沿,王建用执鞭的手指了指山下的阑珊灯火处。

“看看,如此繁华的一座洛阳城。”

“是。”

王建转身面向他,问道:

“我们认识有几个年头了?”

“六年。”

王建喃喃:“六年,六年了,我还记得初遇见你时的模样,你穿得真土”

“呵呵。”刘驰驰揉揉鼻子。

“时间真快。洛阳城还似旧时东都一般的繁华,可是你我呢,你我都变了。”

刘驰驰微微一笑,嘴角撇过的好似少年般的轻狂。

“容颜变迁,这是世间的规律。可你的初心呢,赤子一般的初心呢?”

“初心?”王建笑道:“你我生就置身于这乱世,初心?几人还有初心?恐怕有的人,他的尸和初心便一早被那野狗吃了。”

刘驰驰无语。

“驰驰,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视你为莫逆吗?”王建忽又问他。

他摇头。

“是因为,在所有认识人当中,你是唯一不带心计和企图心的。曾经,你每次把任务都执行得那么完美,你让我的对手闻之丧胆,你视杀戮为你的天赋,我曾视你如己出。可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很失望。”

“你是要我变得如你一般冷血!”刘驰驰直视他的眼睛。

“唉!”王建叹息道:

“好吧,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王建转过身,把身体迎在夜风里,那神情,仿佛已飘回多年以前

“十五岁那年,因为过够了整日偷鸡摸狗、赌博殴斗的日子,我决定去淮阳投军。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我打小一起的兄弟,他叫孙洪。去淮阳需要盘缠,我们便一路打家劫舍筹些钱过去。

起初我们打劫了五六处地方都还顺利,眼看着离淮阳已经不远了,我的兄弟孙洪突然说,他不想走了,要我一个人去投军。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就是我们刚打劫过的赵富人家的女儿。原来打劫那晚他便无可救药地迷上了她,他决定为她留下来,再也不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我劝了他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便独自上路了。”

“他后来怎样,幸福吗?”刘驰驰问。

“没有,他们后来没在一起。”王建抬头看天,好像有什么迷了眼睛。

他接着说:

“孙洪留下来后很快就被人认出捉住了,当天就被赵富人叫家丁给活活打死了。”

两人许久没有再说话,空气带着微凉在山谷间恣意流动

第四十七章 重生,与求死

过了许久,

王建长叹:“这天下间有多少情愫能逃脱开这现实。”

刘驰驰作声道:

“你是要告诉我,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对吗?”

王建在黑暗中无声地点点头。

“你一直就是个聪明的人。”

刘驰驰微微笑了一声:

“换做是以前的那个我,可能会被你的故事打动。而此时今日的我,更知道感情所带给的意义。它远远过了权利的快感,尤其对那些不顾一切的”

王建一扬眉:“是吗?你可知道,在权力面前一切皆是蝼蚁,随你拿捏,包括所谓的感情。”

他无语,面前这个王建在权利欲望中俨然已不可自拔了。

王建接着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有兴趣听下去吗?”

他未置可否。

王建便自顾说道:

“那件事过后好多年,我在忠武军中已当上了都将。一次作战途中,我带兵经过一个地方,对,就是赵家堡。这天夜里我带人袭击了赵家堡,冲进堡内绑了赵富人全家,包括那赵家小姐。之后,赵家全堡六十四人全部戮死,一个不留!”

王建嘴角咧过残过残酷一笑:

“就这样,我替我那兄弟的冤魂报了仇。”

刘驰驰顿时被这个血腥的结尾震惊了,以至于久久看着王建说不出话来。

王建一笑:

“怎么,你难道不想感慨一下我的快意恩仇吗?”

他的笑容仿佛还过瘾在那晚的灭门血腥中。

刘驰驰皱起眉头,颜色俱厉。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的快意恩仇里错杀了多少冤魂?”

王建摇摇头,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已不重要。你看,这就是权力,它可以让你快意恩仇,现实中最有力的武器。”

刘驰驰盯着那双几近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收手吧!你的巅峰就是无数人的死亡。”

一瞬间,王建忽的冷静下来,仿佛无比陌生地看着他。

“刘驰驰,你变了,真的变了。我在你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当初的犀利了”

他嗤之一笑。

“你也变了,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权欲狂人。”

王建肃然整了整衣冠,凝视他道:

“来吧,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刘驰驰撇了一眼山下,忽然间他很爱这人间的烟火,那里温暖无比。

我这是要做什么?

决斗?和未来的后蜀皇帝?

只要我的剑扎进他的胸口,我就可以改写历史了!

难道真是这样吗,我一个个地除掉他们,王建、田令孜,还有后来的朱温,我就可以永保大唐苍生吗?

他竟然长时间地静默了。

山下一支烟火带着散的唏嘘穿入清冷的天穹,“砰”一声炸响,刹那间璀璨夺目的光影散满了整个天幕,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瞬时间,两人同时动了!

对于两人间的默契,长久以来已另他们的对手无话可说。

这种默契曾经把他们的合作推至了完美的巅峰。

可这一回,他们的对手是对方!

王建腰际精光一闪,拔剑,腾身而起中带起一道煞亮的白光。

他的剑,叫做悔断!

与此同时,刘驰驰的身形已疾奔至面前,跟着到的是他凌厉迅猛的拳风。

他用的是拳,竟然不是剑!

拳头势无可躲地拍在王建的肩膀上

错身的瞬间,只看见王建的身子像被扯着一样飞了起来,如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几个翻滚,重重摔落地上,四溅草屑,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他撞停了下来,身体如散架般倚挂着树丛。

剧烈的疼痛中,他的眼仍死死盯着刘驰驰

因为,他的剑,也洞穿了刘驰驰的胸口!

“你,你为何不拔剑?”

观佛坪上的刘驰驰站如雕塑,他低头看胸口,一把没入及柄的剑。

嘴角开始渗血,身体仿佛随时会被这夜风扯倒,但他拼命撑住。

他笑,用带血的嘴角笑,笑容里尽是释然。

“卫将军,从此你我恩怨两清,各为路人!”

话一出口,一大口血从喉咙间涌出,他晃了两晃,朝地面栽倒

一个轻燕般嫩黄的身影从一旁树丛里飞出,适时地一把托住刘驰驰栽落的身体。

她抱他站稳,朝黑暗中吹了一记鸣哨,不多时,一匹不高的小马,不对,应该是匹驴一样的小马出现在她面前。

她抱紧刘驰驰翻身上马,随着一声娇喝,那马便疾窜进黑暗里转眼不见了。

风把山草吹得簌簌直响,王建一动不能动地看着眼前生的这一切。

山坡上一阵窸窸窣窣,有人影打着灯笼跌跌撞撞地寻上来。

“将军,将军!”

一帮人手忙脚乱地围拢过来

王建忽的胸口一股甜血涌上,头一沉,他便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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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王建怎么逃,总是逃不过一轮明晃晃的月光追打在他的后背之上,这令他极度的惶惶然,像一只六神无主的丧家犬。

身后的追击者不依不饶地靠近他,又被他一次一次逃脱,他跑得气喘吁吁

追他的人老幼妇孺什么人都有,撵着他脚跟地追打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奔跑。

人群中一张张面孔闪过,令他忽的起了一身冷汗。被自己镇压过的王仙芝手下、赵大富人老小,冷家的人、田桑榆,竟然还有田令孜这老头!

最不可思议的是,人群中竟然有一个惨兮兮的姑娘也在追他,眼神呆滞,头零乱,穿着件鲜艳的红袄却袒露了大半个酥白的胸脯

好生奇怪,她又是谁?

忽的脑子里像打闪般一亮,她竟然是赵富人的女儿,那个孙洪想娶的女子!

那女人长长的指甲带着血丝,王建想起来了,那是她在自己身下挣扎时,抓破自己的背部带上的血。

他忽然有种从脚底心蔓延上来的恐惧,孙洪不会也在吧?

他一掉头,孙洪那张大脸带着满脑门子的血就靠了过来

王建顿时元神出窍,活脱脱被吓醒了

天气带着些初夏的暖,他一睁眼便问道:

“刘驰驰死了没?”

第四十八章 黄衫,飞花逐影

王建骨骼重伤,刘驰驰给他留了条命。

刘驰驰命悬一线,王建给他留了一把剑,剑就插在他胸口,名曰悔断。

前悔不可追,惘然断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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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的山路上的颠簸,这匹像驴般的小马硌得他胃疼。

可这畜牲跑得真快!死死地和后面一队追赶的乌甲军保持着距离。

伤口不断渗血,他一次次在晕眩中摇摇欲坠,要不是身后的蒙面女子把他死死搂紧,恐怕他早就要摔下马去了。

芳香从他耳边传来,“驾!驾!”这女子一遍遍焦急地催促着马匹加,企图甩掉追兵。

毕竟是两人合乘一匹马,那马逐渐疲劳得放慢了度,后面追兵很快追了上来。

两名乌甲骑兵过了他们,在前面把他们截停下来。

后面四五个包抄,迅把他们围在当中

黄衫女子下马,她托扶着刘驰驰把他放在地上,一回头从袖口亮出两把短匕!

“绣春刀!”

乌甲军中有人识货,立马叫了出来。

这女子眉目一拧,叱喝着挥刀迎向一名骑士。

那骑士迎面挥槊刀力劈,女子举左手匕刃火烧天式架住槊刀,顺势划一道白光杀向那骑士身前。

那骑士退身想避,但那女子不容他闪,右手刃已出,“扑”得扎进他腿里。

那人哎呀一声被她掀翻地上。

一两下出手极是利落干净,女子一闪身又护到他跟前,眼神伶俐地扫视了一圈。

后面又6续追上了三两个骑兵,一个个肃于马上,对峙着慢慢缩小着包围。

那女子凝目展刀,依旧护于他身侧,但是一时找不到突击的办法,双眼已露出焦虑之色。

刘驰驰极度困难地睁眼,裂开失血而苍白的嘴唇,语气微弱:

“你近前来。”

那女子听到,微伏下身子将一张粉脸贴到他嘴边。

“你这样”

“你确定我可以?”女子急转脸问他,险些吻到他嘴唇。

“嗯。”

刘驰驰说完,气血一阵上涌,倒头又晕了过去。

黄衫女子听罢,起身把他稳稳扶上马背靠定,一扭头疾出一声叱喝。

叱喝声中,娇身如花簇似的盘旋而起,追花逐影般黄影四溅。

白光掠过处,乌甲骑士来不及闪躲就已肢体分离,一时间四肢围他们散落了一地。

七八匹马孤单单立着,山谷间荡满了血腥。

女子落到马上,收起双刃,皱眉喃喃道:

“这一招太狠了吧!”

一提缰绳,那马扬起前蹄长鸣,撒开腿跑进了黑夜的群山里。

他第一眼便是看到一扇方形的窗。

窗的上方好大一张周杰伦弹钢琴的海报,还挂满一溜还在滴着水的袜子。

阳光撒了一屋子,落在地板上反光。这让他想起某人的笑脸,用个词来形容,叫做明媚。

他从上铺下来,打开门,然后茫然地游走在楼道里。

早晨的男生楼乱糟糟,臭哄哄,到处响着哗哗的水声、茶缸的声音和隔壁胖子烟抽多了的咳嗽声。

有人开门,一嘴的牙膏沫子朝他笑了一下,径直往洗手间跑去了。竟然是殷十六!

一只篮球很大力地砸在楼道墙上,有人高高跳起接住,李克用!只见他神气活现地吹了记口哨,然后走了

楼道口的光线里,李默余拿着本书来回闲逛,嘴上嘟哝着什么。他凑近一看,吐吐舌头,满纸张的之乎者也。

他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早晨,春光明媚,各自都在。

梨花于门口处缤纷落尽,恍若和自己隔着漫长的几世。

梨花深处,小仙茕茕而立,粉颜如雪。

她走向自己,不觉中,竟兀自老了容颜

他大叫,胸口钻心般疼痛,竟醒了过来。

石室,空荡荡的石室。

扑面的阳光把一尊佛像诺大的身影投影石壁上。

这是在龙门山佛像后的石室里。

刚才只是自己的梦境!

他激动得想要直起身,却不料一阵钻心的裂痛从胸口辐射般的蔓延开来。

他疼得一咧嘴扑咚摔回到地上,幸亏地上早铺了一层草褥。

草芥挠得身上痒,他低头觉自己光着上身。

胸口的剑早已被拔掉,伤口处敷着些墨黑粘稠的药汁,且用布条细致包扎着。

这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着赶来,他一抬头,看到鹅黄的流苏里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腿。

这姑娘不穿裤子么?

该死!然后他又疼晕了过去。

如沐春风般斜阳里,一枯瘦的老僧伫身站定。

长眉明目,面容骨骼分明。虽无太多表情,但自若神态中看起来倒是像位西域高僧。

“来,伸手。”

不知为何,有种力量让他放心坦然地伸出手去。

“展掌。”

他展开掌心。

这西域的僧人伸手在他掌心一抚,掌心处便多了枚乌绿的扳指。

这不是自己锦盒里那枚扳指吗?!

他手托着扳指拿到眼前细看,只见那盈盈的暗绿色通透得像水珠般晶莹,直要透进他皮肤里一般。

那僧人和颜而笑,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梵音传经般悦耳。

他一时有些沉醉,渐渐闭上眼睛

待睁开眼,那僧人已不见了,再看手心,那一枚扳指早已溶进他手心,化成手心一个淡淡绿痕般的小圈。

他着急的呼道:“大师,大师!”

正疑惑间,有人一巴掌打在他手上,娇笑着问他:

“谁是你大师啊?”

他一睁眼,醒了。

咫尺处,冷泠烟一张粉红的娇颜正含笑看着他。

第四十九章 离家出走的,少爷

胸口的疼痛让他只能勉强地一笑:

“冷姑娘,多谢相救。”

“冷泠烟”略微愣了下:

“你知道我姓冷?”

要不是伤痛在身,他真要笑出来。

“你不是冷姑娘么?!”

她愈不解:

“是啊,你认识我吗?”

对于这个脑洞大开的玩笑,刘驰驰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现在要解决的事很多。

第一件事就是要通知殷十六他们自己受伤的事。

“冷姑娘,麻烦你下山帮我通知一下十六爷和李默余他们。”

“冷泠烟”一副不解的表情。

“不好意思公子,我既不认识十六爷,也不认识李默余。”

刘驰驰真的呆愣住了,他不得不重新打量“冷泠烟”。

杏黄色的短袖裙里,套一件水红色披风,袒了领子处露出细白的脖颈,一副粉脸上只扫了青黛色的眉。

不是冷泠烟是谁?

他小心问道:

“请问大风堂冷家堂主一共几位儿女?”

“两个女儿啊。”

他有些急了:

“他那儿子冷泠竹呢?”

“我就是冷泠竹。”

什么?冷泠竹是个女子!那么那一晚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儿子”在哪儿?

“那请问姑娘冷泠烟是”

冷泠竹答道:

“泠烟和我是孪生姐妹,我早她一个时辰,所以她是我妹妹。”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冷海图不是一儿一女,而是一对孪生女儿。那冷大堂主为什么对外称是一儿一女呢。

他想这事单靠自己想是怎么也想不清楚的,只有到时问冷海图本人了。说不定这是人家对外不宣的家事呢,自己问多了反倒不好。

想到这里,他微微颔代揖:

“那是在下误会了,在下把姑娘误以为是令妹了,万请见谅。”

“算了,不知者不为过。”

冷泠竹解释道:“你昨日中剑晕了过去,我又恐那些乌甲军再追击过来,便用“大虫”驮你到此处。哦,“大虫”是我那驴儿的名字。此处隐秘偏僻,你安心静养,大不必担心。”

刘驰驰心道:这地方的确隐秘,我要不是有上次冷家的经历,也断不会寻到这里。

他微微笑着点头谢过,转脸看看自己胸口的伤处说道:

“我这伤”

那姑娘脸色微红,说道:

“我学过些医术,见你晕倒失血得厉害,便帮你拔掉那剑,采了些草药在伤口处敷上。也算你万幸,那剑贯胸而过,竟然未伤及你体内任何脏器。只是伤口太深失血太多,恐怕你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了。”

刘驰驰在医学上也粗知些皮毛,知道这一次的伤虽未伤及内脏,恐怕元气也已大伤。静养倒也无妨,总算是拣回一条性命,真是幸亏了这泠竹姑娘。

他想起要尽快告知殷十六他们消息的事,便说道:

“还要麻烦姑娘下趟山,去洛阳城里找一下我的兄弟,告知他们我的情况,他们也好放心。”

听他一说,冷泠竹面露难色。

“怕是这一时半会我们都下不了山,别人也上不了山。”

“为什么?”

“昨日当晚,乌甲军便把这龙门山一带给封了,山脚各处俱有重兵把守。你我恐是要被暂困于这山上了。”

刘驰驰这才想起昨晚自己不光伤了王建,还在逃走的半路教这姑娘一举歼杀了王建麾下的乌甲骑兵,这乌甲骑兵营可是王建的精锐之师,想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目前自己这副身体除了躲藏,还真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向泠竹抱歉笑笑:“连累姑娘了。”

泠竹回之一笑道:“我本就是躲我爹爹和王建这帮人出来的,躲到哪里都一样,无妨啦。”

这姑娘心无城府,倒是跟冷泠烟甚是相像。

不觉话说得多了,刘驰驰气力渐有些不支。冷泠竹连忙让他噤声休息,自己拿出随身备着的干粮,掰出一块分与刘驰驰。

他想伸手去接,无奈那臂膀一点气力都没有,连动个手指都难。

他苦笑:

“算了,不吃了。”

冷泠竹撇他一眼:

“不吃?不吃你这身体撑得住?”

说罢,自顾拿起来一块,掰成小块喂到他嘴里。

他突然觉得一贯老脸皮厚的自己怎的脸烫了起来

可能也是觉得空气尴尬,冷泠竹边喂着边问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

“刘驰驰。”

“哦,刘公子,昨晚在那观佛坪上与你决斗的是何人啊?”

“你都看到了?”刘驰驰问,其实他早想到了。

“嗯。”冷泠竹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窥探你们的。我一个人牵着&#o39;大虫&#o39;在山上闲逛,无意间碰见你们俩面对面隔着老远说话。我瞧着奇怪,便躲在一旁观看。直到后来,我看见你被刺了,便上去救你,这才有后来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和你决斗的人好生可恶,简直就是个伪君子。听他话中,明明是个坏事做绝的家伙,偏偏找那么多借口来掩饰。尤其是你俩动手之时,你明明是顾及往日交好存心让他,所以没有拔剑。而他却出剑直伤你要害,下手之狠,这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刘驰驰听了一笑。

“你眼睛倒是雪亮的很。”

“那个这么狠毒的家伙是谁?”

“他叫王建。”

“王建!他就是王建?!”

她听到王建的名字后突然地情绪激动起来。

“怎么了?”他追问道。

“你可知道,我这次离家出走就是与此人有关。”

“我多少知道一点。”刘驰驰微微笑着说。

她的表情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嘛。”

刘驰驰苦笑:

“我还知道你家被一把火给烧了。”

“大风堂被烧了?!”冷泠烟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刘驰驰连忙安慰:

“烧是烧了,所幸的是你父与你妹俱都安全,现在也都在我友人殷十六的府中客住。”

冷泠竹这才颜色缓下来。

刘驰驰心想,估计这丫头离家出走的时日也不少了,要不怎会不晓得这么多的情况。

那干粮咽得他喉咙生疼,冷泠竹赶紧掬了一捧泉水给他喝下。

“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急急地催他。

第五十章 咫尺,生香

冷府的一幕一幕惨状起伏在她心中,教冷泠竹看似冷静外表下的内心久不能平复。

“离奇?此事却是因你而起的啊。”刘驰驰不解她为何这么说。

“好一个因我而起的缘由!”冷泠竹冷脸而怒:“一门无辜百多号人,死于生屠。恐怕我还没这个资格去消受这个罪责。”

刘驰驰看姑娘动了怒,想想自己刚才把事情的缘由安在她头上,的确有些过分,罪魁祸应该是王建一伙才对,便忙歉意地说道:

“在下刚才的话说得重了,泠竹姑娘你别介意。刘某并不是把罪咎归于姑娘的意思。”

却不料冷泠竹说道:

“你不用太过介怀,我刚才怒气不是因你而,其中另有缘由,恕泠竹暂不能告知,等日后你自有机会清楚。”

顿了一顿,又说道:

“倒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恐怕那日大风堂真要全门被灭了。”

刘驰驰忙解释,说那日自己本意是去救人,撞上这事,哪有不管的道理。

说到他救人的事,泠竹话题一转问他道:

“你昨晚教我的那是什么剑招,怎的出手那么狠绝?”

“哦,剑法出自我师门一派,由于这一杀招太过狠绝,出手即无收回的可能,所以我也甚少用它,印象之中只在六年前用过一次。”

他无奈地笑了笑:“颇有讽刺的是,那次是为了救王建。”

“哦,救王建?”冷泠竹有些好奇。

他便把六年前五丈原一役他救王建的情形说了一遍。

想不到之前他和王建还有如此一番交情,冷泠竹听着,心里唏嘘不已。

“那你们昨日那番决斗,该视之为你们恩断义绝了吧?”

刘驰驰黯然点头。

两人不语。

片刻,看气氛有些沉重,他略开玩笑的说:

“不过,也该着骑兵营那帮家伙倒霉。要不是你用那招,现在在阴曹地府里的,恐怕是我们两个。”

冷泠竹看他一眼,嘴角略划过一丝笑意。

“不过就算死了,也是两人,总好过一个人孤单。”

听她这么说,他随嘴玩笑道:

“那我们当真是生死相依的一对了。”

说完便觉得不妥,偷偷瞟了一眼泠竹,有一抹红霞从粉脸上转瞬既逝。

食下去一些干粮,泠竹看他差不多也累了,便让他再静心休息会儿,自己再去山下打探一下情况,看有无出去的办法。

嘱咐完,她便从出口处(大佛肩膀处)腾身跳了下去,脚尖在石块凸起上轻点,几个来回便轻盈落在地面上。

刘驰驰看她动作熟练,身姿优雅翩跹,似是凌空的舞者一般,不觉得心里赞叹不已。

此间就剩下他一人,柴草旁留着王建那支悔断宝剑。

他看到利剑,复又看看自己胸口的伤处,不觉得心中又是一阵撕痛。

他全身无法动弹,只好放松身子平躺在薪草堆上,渐渐地疼痛好了许多,他放缓呼吸逐渐睡着。

夕阳揽过群山,暮色蕴满了整个石室。

他于满目的霞光中醒来,觉泠竹正静静坐于他身侧,入神地凝视着他,目光攒动处,有一抹读不懂的羞却。

看他忽然醒来,泠竹有些措不及防的慌张,像是被人一下窥探到了心思一般,不过她很快恢复了正常。

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觉冷泠竹有着比她妹妹冷泠烟更为收敛、冷静的性格。大部分时候,她看起来更愿意用不苟言笑的外表来掩盖她细腻的内心。

这是一对性格截然不同的孪生姐妹。

“你醒了?”

“嗯。山下情况如何?”

“我方才回来,山下仍是重兵把守着,还有零星的人马逡巡山里,估计一时难有突围的机会。”

他点头,略皱起眉头。

“那权且在此处待着,等情况松动后我们再做打算吧

他想努力直起上身,胸口又疼,他重重咳了两声,几丝血痕便从那包扎处渗了出来。

泠竹见状说道:“说过你不能乱动。”

话里有责怪他的意味。

“水。”他抱歉地笑了下,因为觉得咽喉火燎般干灼。

冷泠竹端了水来,靠床坐下。她小心支起他上身,扶住他喂水。

他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柔软微卷的头无意间轻拂着她的胸口,她涨红了脸,却不敢动,不觉中心里起了一层薄雾般的柔荑。

喝完水,她扶他躺平。

“你勿要再动,刚才动了伤口,我得给你重新上药包扎。”

他一脸的不好意思,露出了顺从配合的表情。

她却不看他,径直去重新准备了草药和布条。

解开布结,伤口狰狞但已开始结痂,粘连住了布条。

她皱了皱眉,湿了些水在布条上,对他说:

“你且忍一下,我得把布条揭掉,方得换药。”

刘驰驰点头,以前在医院换伤口的纱布时他经历过,揭开纱布时会非常疼,不过很快就好。

作为一个男人,这点疼还是忍得住的。

他微笑着点点头。

“来吧。”

冷泠竹看他一眼,正待要伸手,忽然停住了。

刘驰驰想要问为什么,看她忽然神情严肃地比画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没说出来。

石室外,大佛的底下,忽的骑行过来十几名乌甲军官兵。

他们停在距离他俩三四丈的底下朝上仰望。

“头儿,你看这尊佛像可是够高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是武周时期的造像。讲究的就是高大雄伟,刻画细腻。”

“啧,啧,老大就是学问精深啊!”旁边的手下齐齐奉承。

那被称做老大的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看呐,这佛像面型丰腴,两耳下垂到肩,形态圆满,这是典型武周时期造像的特点了”

石室中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着,听他们胡侃。

他寻思,这样下去这些人不知何时会有完,反正只需一下把布条揭开,里外忍一下疼就没事了。

想清楚了,他便向冷泠竹点了点头示意她把布条揭掉。

冷泠竹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按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抓牢布条,手腕力极一扯

刘驰驰万没有想到,这伤口布条的揭开会如此钻入骨髓般疼痛!

直疼他灵魂像要出了窍一般,极疼之下,他头脑一片空白,张口就要叫出声来。

冷泠竹见他疼痛中张口喊叫,知道要坏事。

情节之下顾不得其他,秀目一闭,玉颈前送,一张凝脂般娇致的红唇便紧紧覆在了他双唇之上

他们四目相对,时间在他们之间曼妙着。

一刹那,泠竹如在云端,露出那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无声处,空气潜风流动,竟化作如水一般的晶莹而柔软。

咫尺,生香。

片刻,两人分开,眼神互不相视。

泠竹低头,默默无声给他换着伤药。

他本想解释什么,“我”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解释在这时显得很是多余。

换好药,她抬头,脸色已恢复如常。

“你不用误会,事突然。”

不看他,她淡淡地说。

第五十一章 不期而遇的,朱温

这时他急需抽一根烟,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惜他没有。

对于冷泠竹的这番话,刘驰驰很能理解。

上大学的时候他看过一本讨论人类性格的书,他记得很清楚,书的某一页赫然写着:“对于一个冷静的人来说,激情只是一个意外”。

他想,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吧。

当然,和身在唐朝的某个女子探讨人类性格学的话题,显然是不太合适的事。

那事情总要有解决办法吧,怎么办?

那就让它过去。

夜晚缓缓降临,黑暗遮蔽了两颗尴尬而挣扎的灵魂。

万籁俱寂。

由于担心被现,冷泠烟没有生火。

石室的另一侧,她安静坐着,只让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

他只能安静躺着,可谁知道他内心挣扎。

缄默中,一夜枯睡无眠。

第二日,在晨曦到来之前,他终于草草睡着。

也确实累了。

合眼前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冷泠竹,那姑娘竟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凝望着自己愣。

难道她一晚都是这样?到底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刘驰驰的心里跳了一下。

然而睡意上头,太困了,加之身体虚弱,他实在无暇顾及许多,倒头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午晌,他扭头四顾,石室里四壁空空,竟然没了冷泠竹的身影。

她何时出去的,出去干什么了,刘驰驰一概不知。

他有些纳闷,这姑娘说走就走,不会是不理自己独自离开了吧。

也是,事情生之后,自己未说一句话,一点宽慰和表态的都没有,确实有点过份。即便是在唐朝,也没有开放到可以随便亲吻人家姑娘的程度啊。更何况这泠竹姑娘个性收敛而矜持,估计是想了一晚觉得寒心了,所以毅然离自己而去了。

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惟有一个人对着顶上的石壁呆了。

正独自着愣,忽听得有轻微的悉悉簌簌声从石室出口处传来,很明显正有人攀爬上来。

什么人,莫不是王建的人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不像,如果是的话,那定然是大批乌甲军压境将此处层层包围,断然不会只派一两名士兵偷偷摸上来。

他脑筋急转,无奈全身虚弱,没有半点直起身来的力气。

努力无效,他只好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只听一人叫道:“老大,实在爬不动了,歇会行不行?”

“才爬多远,你就叫累。你叫个屁啊,想让别人都听见啊!”那被称作老大的骂道。

“这荒山野岭哪来的人听见,再说,我们营盘都驻扎在山脚,老大你也太过份谨慎了吧。”

那老大回他:“你懂什么,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好,老大你英明。你先坐下喝口水。”

估计这两人已中途找了块地方坐下,边聊着边喝水歇息。

那人又问道:“老大,你确定这大佛后面别有玄机?”

那老大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说你们这些人整日里只懂打打杀杀,一群大字不识的野夫,就一个抛尸沙场的贱命了!”

“是,是,大哥您说的都对!要不我们兄弟怎么都服您,都愿意跟你混呢!您见多识广,给我讲讲呗。”

那大哥见那人颇识抬举,便清清嗓子说道:

“好吧。我早年间在乡里旁听私塾,那帮地主崽子不晓得用心,成日里打闹,只有我一人专注不移,所以轶闻典故什么晓得的不比旁人少。《大周野裨》中有一段说道:西域迦南僧,倾毕生之工,造佛于伊水之侧、龙门之巅,十年乃成。然残生已尽,遂筑室于佛像后,携毕生经书手卷,长奉佛侧以至天年”

“老大,你就别拽文了,说白了什么意思吧?”

“这段文字说,一个西域的和尚在龙门造了这尊佛,后来便在佛像后面建了座石室,把他毕生收集的佛籍经典都藏那里,他自己也圆寂在那里。”

“噢,这么说来,我们在这佛像后面如能找到那石室,就必然能找到那和尚所藏的佛经啰!”

那手下显然来了兴趣。

“那是自然,昨日我们巡查至此,我一眼就认出这尊佛像,即是书上所记载的,绝不会差。”那老大颇为自得。

“那等什么,老大我们赶紧啊!”手下那位顿时来了精神。

“刚才说累的是你,现在紧着要找的也是你,真正属猴的性子!”那老大笑骂道。

听得两人三手两脚爬起身来,又接着往上走。

刘驰驰耳听得两人的脚步正一步一步朝石室靠近,一抬头,已看见前方出口已露出两个戴着的头盔来。

他正暗自着急又动弹不得的时候,忽然听得半空一声鹰唳,响遏行云!

一只鹰隼如弦箭般疾疾俯冲向两人,未及近身已露出尖利无比的劲爪。

那两人吓得一个矮身,鹰爪“铛“地击飞一只头盔。

狼狈间,两人“呛啷”齐齐拔出了佩剑,迎向那鹰隼。

那鹰隼一个盘旋,返身落于一枝突兀的树上,眼神如炬地盯着两人。

被称作老大的那人,挥起佩剑敲击着胸甲“铮铮”作响,他眦目叫嚣:

“来啊,粗毛畜生!”

羽翼一振,那只鹰隼再次极俯飞过来。

那老大举剑拦着那鹰半腰处横扫,那鹰避之不及,正拍在翅膀处,羽毛飞溅起一片。

那鹰失了平衡,斜落在岩崖上,跌撞着扑翅后退了几下,仍然傲视着两人。

那老大一副狰狞再次举剑

“作死!”

一声娇斥在空中响起,瞬间一条鹅黄色身影轻盈落于两人面前。

粉脸上杏目圆瞪,正是冷泠竹。

那两名士官露出奇怪的神色,一副不能理解从何而来这“天外飞仙”的样子。

“你这丫头从哪里来的?”

“勿要废话!”冷泠竹舒袖一展,两柄短刃闪现在手中。

“哎呦,还是练家子”手下那人调笑着说。

泠竹冷面不语,右手挺刀便刺。

那人笑着挥动长剑去挡,他老大紧忙着叫道:

“小心!别着了这丫头的道!”

说话间已经迟了,那冷泠竹的右手使出的是虚招,挽了个刀花便撤,左手刀随后撩了出来。

一刀由下而上剁在那人手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滚落一边,捂着手臂叫唤不迭。

那老大看来还算郑定,虽颜色一变,但很快双手抱剑拱手道:

“姑娘,在下骁骑营朱温。你我近日无仇、远日无怨,不知姑娘为何出此狠手?”

冷泠竹厉声说道:“我与王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王建麾下,怎说没有关系!”

那人脸色一变,说道:“在下也是委于其下,受其差遣之苦早不甘心,如此趟得以下山,我必辞了这破差,转投良主。”

冷泠竹撇了此人一眼。

“你如果真如此言转投别处,我便可饶你。”说罢,双手刀光一退,将刀收于袖中。

那老大再拱手谢过,转身拖着他的手下下山去了。

冷泠竹疾步跃到石室刘驰驰的身边。

“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伤到你吧?”

刘驰驰摇摇头说:

“伤是没有伤到,不过,你今日却纵了一个大患。”

冷泠竹听他这么说很是不解:

“我就是看他尚通情理,放他另投他路而已,不至于如你说的这般严重吧。”

刘驰驰苦笑,他是没法跟她解释的。

他很清楚,这个朱温下山即刻投了黄巢的义军,日后复又归顺大唐,被赐名朱全忠,成就一番功绩后,篡唐弑杀了大唐天子,自立为帝,取国名为梁。

史称他为后梁太祖,朱全忠。

第五十二章 扳指,迦南僧

“去看看那鹰儿。”他提醒冷泠竹。

泠竹便走到了洞口岩石旁。

这是只尚未成年的苍鹰,羽翼黝黑亮,头部有一圈白。此刻正眼神骨碌地注视着她,并不闪避。

她试探着伸手,说也奇怪,那只鹰竟径直走到她手臂之上,丝毫无胆怯的意思,反倒用脑袋蹭了蹭她肩膀。

她看这鹰儿跟她亲近,心生欢喜,把它带回了石室,爱怜地抚弄着它的羽翼。

这鹰儿竟似晓得一般,略低下头,由着她抚摸。

看到如此场面,他颇有点意外。要知道,野生的孤鹰,由残酷的竞争适应而来,个个极具很强的戒备心和攻击力。除非遇见了与它合缘之人,它才会放下戒备,由之任之。

这鹰的右翼受剑力所伤,红肿起一大块,羽毛脱落了好多。

冷泠烟找草药给它伤口敷上,再用布条绑扎紧。

她转头问他:

“我们养它好不好?”

刘驰驰打心里也喜欢这鹰儿,听她一说随即便点点头。

冷泠竹把鹰儿放开,那鹰儿扑啦啦竟飞到她肩膀处站定,那眼神执着不移,好似位坚定的守护神。

“给它起个名字吧!”

他思考片刻说道:

“叫遇儿好不好,遇见它也是你我和它的缘分。”

“遇儿,遇儿。”冷泠竹喃喃自念。

“好,就叫它遇儿。”

那鹰儿扑楞起翅膀,竟似听懂了一般。

他转脸问道:

“你刚才去了哪里?”

“怎么,你担心啦?”

她问道,随即脸上一红。

刘驰驰尴尬地涨红了脸,不知道如何答她。

冷泠竹倒是很快回复了正常,她抖开衣襟,从怀里掉出好些各式的山果来,不过大多已被挤烂掉了。

“就怪刚才那两人,一番打斗,把果子都弄烂掉了。”

她说着撅了撅嘴,一副微恼的样子。

他这才明白她是给自己找吃的去了,倒是自己反误解了人家的好意。

一时心里自责不已。

随便吃了些后,冷泠竹问他今日可感觉好些。

他说:

“应该好些,你扶我一下,我该是可以坐起来了。”

冷泠竹听了便过来抱他上身,扶他起来。

俯身低头间,一股少女的芬芳由她身上,脖子里,秀间散出来,直钻进他鼻子和脑子里。

一阵心神荡漾,直把他迷醉得不行。要不是手脚不能动弹,估计他下意识去搂抱她的心都有。

她把他扶起坐好,面露欣喜地说:

“果然较昨日好了许多。”

他微微曲了曲腿,觉腿部基本上无恙,可以自由屈伸,但动作需缓,不能剧烈。

冷泠竹高兴道:“我今日再去山上打些野物过来,给你补补身体,兴许能好得再快些。”

他看这姑娘因为自己的逐渐康复而开心,原本冷颜矜持的样子转眼不见了,倒是一副少有的清纯率真的样子。不觉一言不,面带笑意看着他。

她觉了他在看自己,嗔恼道:

“你只管坐着静养,盯我看做什么!”

他还是不语,只笑。

冷泠竹一扭脸:“不理你这人,我去后面山上打猎去!”

说着径直走出石洞,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唤道:

“遇儿,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那鹰儿一转脑袋,扑愣起翅膀飞到她的肩头,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

午后阳光迷离,山花落落,空气的香味中有蝇虫飞舞。

那女孩,一身鹅黄裙衫,肩头蹲立了一头鹰,丛林中跳跃几下便不见了

刘驰驰倚在微凉的石壁上养神,不觉中入定一般,脑子里又清晰地印出那迦南老僧的模样。

须眉皆白,慧目慈光,如一株老树般盘膝于他面前。

“大师。”他比之前恭敬了许多,心眼相观,笃定而立。

“来,伸手。”

他伸手。

“展开。”

他放平掌心。

那迦南僧伸手在他手心婆娑一抚,他又赫然地见到了那枚扳指。

盈盈绿色处的梵文刹显出如晕的金色光感,纹样状呈于扳指之上

迦南和颜而悦,口中落英飞花一样传动梵音。

入耳时,他颜色祥和,渐觉如沐春风般自在舒坦。

手心处微凉,他展目而观,只见那枚扳指已荧入他掌心,化成小圈状一处绿晕。

他睁眼醒来,石室中间山风拂过处,仿佛刚刚有人绝尘而去一般。

他原地坐着不动,细细端品起方才的那个梦境。

这个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梦境里了,记得刚受伤那会,他于昏迷之中也曾依稀地梦到过一次。

不过那一次由于伤痛的原因,他未曾在意。

而这次梦到,却是真真切切的了。

梦境内容大致相同,都是迦南僧面目祥和地把扳指放在他手上,然后念动梵咒,那扳指渐渐化在手心,形成一个淡绿色的圈纹。

难道这同样的梦境重复地出现只是一种巧合吗?又或者,这其中又暗示着什么?

两次梦境都出现了那只扳指和迦南僧,难道这两者真的有关联吗?

不论怎样,他对这个神秘的梦境来了兴趣,他决定试一试。

不觉中他把目光定格在一旁自己的衣服上。

衣服上虽还有着淡淡血迹,但被冷泠竹洗净晾干折叠整齐,放于他的草榻旁边。

那只锦匣,就浅浅地端放在衣服中间。

而现在对于他最大的难度就是,抬臂去拿!

平日里轻易的举手之劳,而现在对他来,竟然是个莫大的困难。

他苦笑,尝试抬动右臂,由于担心牵动胸口的伤处,他的动作极微且缓。等他抬手拿到锦盒,已出了一头的汗。

小心锦盒打开,那扳指依然莹莹其中。

他拈起端详,好像跟以往看到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果然,与每次看到的一样,墨绿色的弧面又突现了那道悠长的光,转瞬即逝。他把扳指小心地放到手心处,等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也没见到任何异常,扳指依然是扳指,掌心还是是掌心。

他有些索然,悻悻收起了那只扳指。

或许,这如果是个仪式的话,可能还缺了什么重要的步骤。

细思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步骤,今日权且这样吧,他只有暂且放弃了。

第五十三章 夏凉,若爱

向晚时分,冷泠竹居然猎了只狍子回来。

这让他吃惊不小。

她说要去猎些野味来给他补身体,本来他想着也就是一些鸟啊雀啊什么的,可不曾想她竟然猎了只狍子来。

听冷泠竹说这只狍子先是遇儿现的,然后才被她用飞刀射杀的。

狍子果然不小,两人用它来裹腹,十来天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趁天没黑,冷泠竹生了堆火,用他教的方法烤制狍子大餐。剩下了一部分,用刀切割成块状制作成肉干,用作遇儿的食物。

几天来,这是第一次吃到荤腥。两人一鹰吃得极是畅快,大快朵颐之余,刘驰驰想起一事问她:

“我在你家庄中,曾听说你不屑王建其为人,憎与其合作,所以才逃了出来,是这样吗?”

冷泠竹所食肉食并不多,即便吃一些,也是用一手轻巧掩着,另一手少量地取食一些,显得极是文静而有教养。

听刘驰驰问她,她没有急着作答,而是素手取了块生肉递到遇儿嘴边,看它一口叼住吃了,才不紧不慢地说:

“这几日我寻思你定会问到这个问题,却不想你到此刻才问,看来,并没有对我出逃有太多好奇呀。”

刘驰驰被她说得脸上一窘,忙说:

“我是怕冷姑娘嫌在下多事,你不说自然有你自己的道理。”

篝火的温暖火苗中,冷泠竹隐隐看了他一眼,低头说:

“你以后可以叫我泠竹。”

他忙点点头,生怕怠慢了姑娘的信任。

彼此沉默一会,泠竹缓缓说道:

“我幼时被无量峰的玉真子道长看中,跟随她在山上习武多年。因为我有家传制火药的底子,加之又常观其炼丹制药,所以,对火药之术也渐渐熟悉了然。但因为我是女儿家的缘故,所以归家后我父亲便不再让我接触此事。

三年前,在重修大风堂后院的旧宅时,我无意觅得一本祖上遗失已久的《山河火器谱》,书上详明记载了各式火药武器的制法。我出于一时好奇,便带着几人在后院试着研制”

说到此,她停了停,怕刘驰驰不明白,补充道:

“这部《山河火器谱》,为贞观年间我祖上受圣上敕命所著。”

刘驰驰点头,心思:这么看来,现代记载有传的火药武器制造史,恐怕应该是改写到唐贞观时期了。

他印象中国内文献最早记录火药制造的应该是在晚唐。

宋代路振的《九国志》记载,唐哀帝时,郑王番率军攻打豫章,“机飞火”,烧毁该城的龙沙门。

但不知后世为何再也没见过《山河火器谱》内容的任何叙述。他估计,极可能与冷泠竹今晚讲述的故事有关。

他集中精神听着,眼光聚焦在了冷泠竹的脸上。

冷泠竹的佼人面容在火光摇曳中隐隐泛起了微红,云鬓如烟,淡色轻扫处掩藏不住的是迷人的眼眉。

他看着,不觉间心意一动。

冷泠竹低眉看着那篝火接着说:

“今年初,利用书上记载的方子,我竟成功制出一台飞火机,就是一种可用抛石车抛射火药的攻城之器。

我将此事告知了我父亲。不想,他竟有意将此部《山河火器谱》和所造飞火机献于卫将军王建。此时我方知我父原来早做了王建的陌者。

这火器之术,一旦被王建用于攻城作战,不知会有多少人无辜地死于战火,毕竟这火器的威力太过吓人了。我多次劝说我父放弃主意,但一直未果,故我于前些日子私自毁了飞火机,烧了《山河火器谱》,然后跑了出来。

所有经过便是这样,谁想后来竟连累了几乎全庄人的性命。”

泠竹说完,兀自用一根树枝挑动着篝火,眼眶中竟盈盈闪动着泪光,素颜而悲。

篝火噼啪作响,两人一时沉在静默里。

刘驰驰没想到此女虽小,却有如此一番悲悯之心,心思一柔,伸手在泠竹手上握了握。

“没事,非你的错,无人可以怪你。”

泠竹听他此话,再也抑制不住,霎时泪花了素颜,一张脸如梨花带雨般写满了娇弱无助。

他再没说任何言语,只朝她点了点头。泠竹便一头栽进他胸膛里痛哭失声。

夜如水般微凉,篝火灭了已经许久,灰烬堆里微微闪着些亮的火星。

她探着那黑暗无声地靠近过来,手摸索到他的胸膛,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将烫的身子贴于他的身上。

“抱我。”她说。

一双滚烫的眸子凝视着他的轮廓,片刻,便将一对温软的双唇清晰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手缓缓地沁进他的肌肤里,就像一滴眼泪掉进了深邃的海洋。

漆黑的夜里,遇儿无声地转动它灵活的眼神,偶尔从嗓子里出“咕咕“的一声。

石室外,山林像是凉了一夏,寂静地任萤虫欢舞。

醒来时候,他觉手正抚在泠竹温若凝脂的背上,她的秀如河流般淌满他的胸膛,胸膛上还留着她淡淡的泪痕,那嘴角却露出无限的恬静和安心。

他轻轻移开手,惊喜地现手臂的活动已灵活了许多。

再看洞口,遇儿正在早晨的阳光里追逐着虫子欢快地扑腾不停。

那虫子是一只树上落下来的青色毛虫,正把身子曲成一团,任凭遇儿用喙把它拨过来拨过去。

遇儿拨累了,收着翅膀瞪眼看着它。

它趁这功夫突然伸直了身体,一曲一扭地迅地逃到石壁边上一条缝里,很快就不见了。

那遇儿急的围着那石缝直扑腾。

刘驰驰看着直乐,忽然想起,那石缝正是那日他们几个封小石室时留下的缝隙。

对,小石室,藏经的小石室!

他心里突然闪了下灵动!那迦南僧口中念念有词的经文,会不会就在这封存的石室里?

他拍了拍脑子,欣喜地说道:

“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忽然间,泠竹惺忪着睡眼醒来,伏在他胸口抬头。

“想到什么啊?”

他看她样子煞是可爱,一口就亲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前尘,光影扭转

一人独处的时候,他也曾心生疑惑。

自己身体恢复得如此之快,仅仅是因为王建那一剑没有伤及体内的脏器吗?

很显然,有这一层的原因,但不充分。

有些现代医学知识的他知道,在外力作用下人身体的破损,光是肌肉组织,没有三两个月是不可能恢复如初的,更别说骨骼了。

而现在,自己身体的康复度明显是快了许多。虽离完全康复还差得很远,但也够惊人的了。

难道说,穿越重生后,自己的身体已冥冥中蕴含了某种不知名的能量吗?如果是真的,那会是种什么样的能量呢?

他迷茫之处就在于,自己一概不知。

冷泠竹在他面前把一面墙的石块往下搬,早累得香汗淋漓。

“累了就歇会。”

他关切又不无歉意地说。

他自身极不适应这个男人一旁坐卧着,女人在挥汗如雨的场景。

要不是自己身体尚虚使不上力,他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如此娇弱的女人受这个罪的。

“不累,早些搬完,不是可以早些解开你的谜团吗!”

他终于信了那句话,女人是种为感情而生的动物。

你跟他没生什么时,她可以冷若冰霜,拒你于千里之外;当你跟她有了什么之后,她就会立刻变成你的代言人,处处为你着想,不让她心烦都不行。

唉,他暗自唏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幸福,还是烦恼。

“这面石墙后面是什么,劳你这么烦神去找?”泠竹问道。

他招手:

“你过来。”

女人在他面前席地坐下。

他摸索胸前,拿出那只锦匣。

“好美的匣子。”女人眼睛闪出了光。

他一笑,打开了匣子。

目光所及处,是那枚乌绿的扳指。幽幽弧过的,是那道恍若前世的光茫。

“就是为它?”女人不解。

“嗯,或许答案就在这面石墙的背后。”

轰隆一声,尘土扬起多高,小石室的封墙打开了!

尘埃落定,一座经年的石室重见于天日。

七八尺见方大小,一屋子满架的书籍。尘埃在书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泠竹随意翻开一本,呛起的灰尘惹得两人猛咳不止。

站在乌泱泱的书架前面,泠竹没了头绪,她回头问他:

“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

他沉忖了一会,说道:

“把那锦匣拿来吧。”

泠竹依言拿来那只锦匣,递至他手。

刘驰驰走到石室中央盘腿坐下,打开锦匣,小心拈起那只扳指放至右手手心处。

只见一道瑰丽的弧光亮过戒面,弧光过后,扳指通体突然呈现莹绿的透明状,那光芒暴涨,霎时间绿色的光焰映满了石室,如似打开一张巨大的幕布一般

“看,那有一个人!”泠竹指着绿光处大声呼道。

他这才注意到这满室的绿光中正显现出一些活动的影像,像是一部电影正在放映一般!

乱花迷了少年眼,春衫尚薄,怒马而鲜衣,一少年负弓绝尘而去,那枚乌绿的扳指在他指尖一闪而过

声色雕栏,万花琼楼,灯火迷离了一座城邦。

突然,满天箭雨,挟着火球,顷刻之间落满城邦。城池沦为火海,呼叫奔突声中,大厦倾塌

百里莽原,那少年华衫踯躅,破雪而行。

苍茫处,城阙华厦,灯海琼花,繁华幻影俱在万念中渺渺而散

暮鼓深处,一须眉虬然的圣僧持法为他剃度,一滴清泪垂落于胸口挂着的扳指上。殿外,落落梨花,白了一座庭院。

枯灯青袍,少年僧人在佛前夜诵。迷蒙间抬头,晨钟惊起山林,飞鸟四溅而去

竹笠草履,雪盖穹野,少年孑孓拄杖而立。斗笠间一寸青茬,箱笼中百丈黄卷。

大漠狂沙,风云涌于祁连山阙。岁月跋涉,容颜沧桑。一夕少年老于昨日,帝国万里,他从青春行走至盛衰。

金顶殿上,母仪四方。他手释长卷,念动慈悲,四海善信者皆仆伏而长跪,龙颜和悦而赐。

他于龙门山巅造佛,百余工匠,日夜星辰,不觉间,老朽了时光。

像成,佛光万丈,万众而拜,生灵同沐于晖光之中。

万念起伏,朝霜暮雪,尘世悲欢,男女声色悉隐于苍穹。

他一人,茕茕然,临于伊水河畔。

松手间,一枚绿光滑落于波涛,前尘皆付了流水

他合掌念念:

“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满室的绿光遽然收起,只留那只扳指隐着一丝绿光在他的手心。

空气中,刘驰驰和冷泠竹相看无语,愣愣了长久。

泠竹问道:

“驰哥哥,刚才那是?”

“迦南僧的前尘往事。”

从泠竹清白的脸上缓缓流下一滴泪来。

她喃喃:

“一夕少年,一朝迟暮,青春老于昨日”

说着,她走前拼命搂紧刘驰驰,眼中泛起泪光:

“驰哥哥,我们永远不要离散了好不好,你答应我?”

驰驰动容地点头,把她抱紧。

她心稍宽,感慨道:

“整个一段光影中,那僧人只说了一句话。”

“嗯”刘驰驰复述道:“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话音刚落,刘驰驰倏然消失!

冷泠竹忽然手臂间搂空,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惊若失掉了魂魄。

山林呜咽回响,直惊得遇儿腾空而起

========

阳光晒得太阳穴烫,他直觉得自己前黑了一下,他站稳。

一睁眼,面前竟然是程度在紧张忙乎的样子,脱西装,领带扯掉,扣子松开

怎么回事?泠竹呢?遇儿呢?山洞呢?佛经呢?

忽然脑后一阵冷风,他疾一回头,“啪”手上握住一支铁锨!

“啊”偷袭他的人一声尖叫。

王袁!

不等他细想,对面的程度出拳!

拳头划着凌厉的劲风直扑他的面门。

他只是竖起铁锨朝面前一挡

“噹”,皮肉之苦!肉体和铁器碰撞的必然结果。

程度撕心裂肺地一嚎,扭曲了身子

他径直往楼梯口走去,途经王袁时,他伸手只是一推,王袁落入身后的垃圾桶。

他扬长而去

第五十五章 丢却不了的,记忆

他把脸贴在冰冷车窗上,感受城市带来的温度。

他对司机说:“有烟吗?”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笑了一下。

“太长时间没抽烟了,突然想抽。”

司机这才抽出一支烟递给他。

他接过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口浓烟吐出。叠映着绚烂霓虹的玻璃上,他的烟头忽明忽暗,就似他此刻闪烁不定的眼眸。

“你是本地人吗?先生。”司机问他。

他忽然抿嘴苦笑了下,摇摇头。

“不,我也是刚才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南都。”

眼睛湿了一下,车窗花了,一场大雨倾刻间覆盖了整座南都城。

出租车随着密密的车流停停走走,那司机不停地抱怨着天气。

大约开了三四十分钟,车子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

这是一栋九十年代初建成的公寓楼,他毕业之后就一直租住在这里。

南都这座城市展得太快,像这样老旧的楼已经没有多少了,他住在这里只是因为房租便宜 。

雨依然下得瓢泼。

他冲下车,一路小跑着冲到电梯间。

因为离下班时间还早,没什么人,电梯口只站着他一个人在等。

“咣”随着电梯井传出沉闷而吓人声响,楼道里的灯忽闪了两下,电梯门开了,他随即走了进去。

这栋老旧的楼里,电梯也跟它一样老旧,他早习以为常。

为防止有人进了电梯后乱按按钮,引起不必要的故障,所以物业在电梯里安排了一位看电梯的阿姨。她什么都不做,只负责按钮。

平时进电梯的时候,她总是在看着当天的晚报,坐在按钮前的椅子上头也不抬,一进人就惯性说:“几楼?”

在别人说了楼层号之后,她就头也不抬地伸手在数字按钮上一按,再按关门,然后接着看报,从没出过差错。

他贴着电梯一边站好,才觉日常里看电梯的阿姨今天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陌生的二十岁左右的圆脸姑娘。

这姑娘穿着一般,朴素里倒显得干净利落,看着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她腰板笔直坐在椅子上,扭头微笑着问他:

“苏先生,几楼?”

“十三楼。”他答道,随即闭上眼靠在电梯墙上想事。

“咣当”随着又一阵声响,电梯很重地停下。

“到了。”

“哦。”

他闷着头径直下了电梯。

每一层都有三户人家,他住13楼最右边的一户。

平时走道里的灯长期不亮,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明一暗人来疯似地闪个不停。

走到13o3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关门,脱掉外套、皮鞋,然后一头栽进了床上。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他一骨碌起来,坐在床边愣。

雨已停了多时,窗户对面的住宅楼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各家各户传来烧饭做菜的声音,楼洞里不时有皮鞋、高跟鞋踩着台阶上下的声响,整栋大楼里一片嗡嗡不清的说话声。

了一会呆,他脱光了衣服一头钻进了洗手间。

闭上眼,任凭热水带着惬意的温度喷涌而下,顺着他的皮肤恣意流淌。

片刻,他用手抹去头上、脸上的水珠,一动不动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低沉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苏楚澜。”

========

是的,苏楚澜回来了,就像他在这座城市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不停用热水浇灌自己的身体,企图洗掉自己身上刘驰驰的影子。

可是,洗了半天他终于停下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实上,关于刘驰驰的,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相貌没改变,绿袖剑没带回来,身上穿的戴的,一丝一缕都没带回来,连胸口的剑伤也没带回来。

除了记忆。

满满一脑袋的记忆!

挥之不去的,爱之彻骨的记忆!

木然地在洗手间待了半天,他决定先不去多想。

于是穿上衣服,他带上门下了楼。

电梯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了原来的那个阿姨,依旧头也不抬地埋在一堆晚报里。

“那个,阿姨,今天下午的那个是你家亲戚啊?”他没话找话说。

“什么啊?”那阿姨放下报纸,瞟了他一眼,自言自语抱怨道:

“下午那么大的雨,全城都泡在水里了,我在公交车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才赶过来,下午那会电梯里根本没人看。”

说完,又自顾看她的娱乐版面去了。

没人?

他皱起眉头喃喃道:

“真是见了鬼了。”

不管见没见鬼,饭总是要吃的。想到这点,已经饥肠辘辘了,他决定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出门不远处的巷子里就是本区的排档一条街,白天人影全无,夜晚人满为患。因为城管鲜少问津,每一家排档占地利之便,把桌子摆满了整条巷子,到更晚一些,人多得根本就挤不进腿。

他在路旁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个热菜一个凉菜和一瓶啤酒。还没有抽完一根烟,服务员就上齐了所有的菜。

苏楚澜饿极了,闷头就着啤酒和菜连吃了两大碗米饭,方才停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借着抽烟歇息的功夫,他不露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因为吃饭的时候,他隐约地感受到了来自某个方向监视的目光。

或许是刘驰驰的经历,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敏感,也更加警觉,捕捉一些细枝末节的能力也更强了。

本就是这样,人在唐末那种乱世,没有一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是很难存活的。

他很快注意到,稍远处的巷口,一辆停着的面包车后面,一个带着墨镜中等个子的人正在佯装接听着手机。

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干掉,正准备借故靠近过去,突然间,他的手机响了。

如果不是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还真不记得自己还揣着这么个现代通讯工具。

他吸了口烟接通手机。

“哥,你在哪儿?”

第五十六章 想念,心念

打来电话的是苏楚澜的表妹,江惠,南都大学大三的学生。

江蕙在南都上学,和苏楚澜同一个城市,加之两人关系本来就亲近,自然也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所以每周总会有一两天要到苏楚澜这儿改善伙食,也就打打牙祭而已。

有时她还会带上她那个无线电物理专业的男朋友一起过来,在她的高智男友身边,她自己总像个小孩。

“惠惠啊,我在楼下的排档街吃饭呢。怎么,要来?那就直接到拍档街找我,请你们吃饭。”

挂了电话,他不急不慢地喝了杯啤酒,作势向服务员打听洗手间,然后一头钻进店里。

苏楚澜早知道这家店有个后门,就开在那人跑车的旁边。

等到他从后门突然现身,那人显然有些措不及防,没来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擒住了胳膊。

他迅用身体把他逼到了一边的墙角,防止他脱逃

“哎,你这人,抓我胳膊干嘛,有病吧你。”

这人一张口,苏楚澜才惊讶地觉她竟然是个女的。她一身中性的黑色皮衣皮裤和墨镜的打扮显然影响了苏楚澜对她的判断。

为了防止好奇的路人围观,从而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他迅地松开了手。

他一笑,目光锐利道:

“你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你在监视我。”

“你别开玩笑,我监视你干嘛?”这女的显然在抵赖,说着她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画着淡妆秀气的脸,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监视我?”

对于女人,苏楚澜有足够的耐心。

“你这人说话可得凭证据,我好好地在打电话,怎么就监视你啦?”

“那你一直在这里干嘛?”

“我在打电话等人,不可以吗!”

苏楚澜停顿了一下。

“好吧,那么是我误会了,对不起,刚才冒犯了。”

因为觉对方是个女子,苏楚澜早就没那么紧张了。既然对方不承认,自己也犯不着跟她纠缠着不放,毕竟对方也没暴露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企图。

说着,他转身往回走,一边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

走出去十多米,忽然听到那女子在身后叫了一句:

“陌者!青纹!”

他猛地回头。只看那女子粉脸妍妍,正向自己露出挑衅般的笑容,那白色的贝齿在路灯的照耀下迷人而醒目。

他几乎本能地拔足向她回奔过去。

那女子反应一点也不慢,一回身上车,一脚油门便窜出去多远。

她伸手凌空向苏楚澜摆了一摆,等苏楚澜追过去,她连人影都不见了。

“妈的”

他暗骂了一句,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哥—”

他回头,江惠从后面跑上来,身后跟着一个一米八几高个子的男生。

“惠惠!”他应了江惠一声,转而举手向那男孩示意了一下。

男孩叫季华,江惠的男朋友,是个典型的不爱说话的理工男。两人谈了一年多,跟苏楚澜倒也熟识。

“你们怎么跟过来的?”

“我们到排档街找你,服务员说你往后门方向去了。我们觉得你可能有事,便跟了过来,哥你没事吧?”

“噢,没什么。只是刚才好像看到一位熟人,便过来看看,想不到她已经开车离开了。”

苏楚澜把监视他的女人称作熟人,完全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形容她,既然她称呼自己为“陌者”,那自己只有称呼她为一位“熟人”了,熟得认识了上千年的熟人。

“又是位漂亮又有风情的女人吧?”江惠故作聪明地调侃他,看来她倒是挺了解她这位表哥的。

苏楚澜撇她一眼。

“漂亮是肯定的,风情嘛,就未必了。”

季华拉了江惠一把。

“大哥的朋友,你别乱说。”

他对苏楚澜历来颇多尊重,从不敢随便开苏楚澜的玩笑,从这点来说,苏楚澜还是挺欣赏他的。

“漂亮风情的女人怎么啦?我又没说是女朋友。当真哪天我哥能带个漂亮女朋友回家,我们全家可就开心了。”

江惠说中了苏楚澜的心事。

每次回自己南方小镇的老家,他爸妈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说什么“上学的时候,女同学见天换着往家带,可一旦工作了,几年都没谈一个,过年总是孤单单一个人回来。”

他爸妈着急,苏楚澜却一点都不急。工作之后的感情那是要谈婚论嫁的,哪能随随便便往家里领,再说,自己还没准备好,不想这么早地把自己固定住。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可是,作为刘驰驰,他是这么想的吗?

二十年颠沛于山野、浪荡于市井的生活,已使他疲惫、厌倦不已,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稳定下来,拥有自己温馨的家庭。

那,仙儿、泠竹,或许还有一位还了俗的悟门,哪一个才是他一生所托呢?

在现在的苏楚澜看来,这显然是个比哥德巴赫猜想更复杂的难题。

唉,好在此时自己是苏楚澜,不必替古人担忧!

在苏楚澜的一再坚持下,三人又点了一些菜。苏楚澜拿来一箱啤酒,江惠看表哥难得放开,也就没说什么,由着季华陪着表哥对喝。

苏楚澜跟季华喝过好几顿酒,一米八的大个子,可是酒量真的如他性格一般腼腆。

第一次江惠带他跟苏楚澜见面的时候,他还带着一丝大男孩的羞怯。在吃饭的时候苏楚澜问他喝不喝一点酒,他死活推脱说自己不能喝酒,一喝就醉。后来在江惠的威逼利诱下斗着胆陪苏楚澜喝了三瓶啤酒,当时就脸红得什么一样,趴在苏楚澜的床上睡了一下午。

渐渐来往熟了以后,他的酒量也稍稍进步了一点,可最多也就陪他喝个四瓶,多了苏楚澜也不让他喝。

就这样,三个人就着夜晚雨后习习的凉风一直喝到了十点多。

但今晚,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苏楚澜把自己喝多了

分开的时候,他们两个把苏楚澜送到了公寓门口,在苏楚澜一再坚持并强烈保证自己没事的情况下,他们嘱咐了几句才打出租车离开。

苏楚澜坐着电梯摇晃到13楼,下了电梯他原地不动愣了一会神,这才确认刚才的确是电梯在摇晃,而不是自己。

“这破电梯”

他嘴上嘟哝着,刚准备掏钥匙开门,身后的安全通道的楼梯口突然传来微弱的“啊”一声。

声音实在不大,可他听见了,似是一个女的声音。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

他掏钥匙的手停住,身体往后小退了两步,贴着墙听楼梯通道里的动静。

楼梯通道里,光线昏暗得像公共厕所里的灯光,就听到一名男子低沉着声音恶狠狠地说:

“再叫!再叫就割了你嗓子!”

那女的果然不敢再叫,只听见嘤嘤地抽泣声。

另外有个男人的声音急急催促道:

“龙哥,你动作快点,这楼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上来。”

那叫龙哥的极不耐烦地答他:

“催什么催,没看到这女的不配合吗?”

说着就听见一记耳光响,那女的“啊”一声叫得更惨

苏楚澜顿时血往上涌,一股怒火真冲上来。

有人施暴!

他一个箭步冲到楼梯口,楼梯拐弯处正有一个壮实男子死死压在一个女的身上,旁边站着一个手上拿女式挎包的光头。

“龙哥,有人!”那光头叫道。

那叫龙哥的男的腾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用拿刀的手赶忙地提上裤子,嘴上喊道:“快跑!”

说着两人拔腿就往楼下蹿

苏楚澜直接从楼梯上跳到他们和那女的中间,护住那女的,转身问:

“你不要紧吧?”

那女的来不及回答他,裹起衣服紧追两步一把拽住那光头手上的挎包。

“把包还给我!”

他想拦已来不及。

光头被她拽着包迈不了步子,便朝那龙哥大叫了声:“龙哥!”。

龙哥听到叫他,一回头,眼一瞪目露凶光,挺手一刀狠狠扎进那女子腹部。

女子顿时眼神直了,负痛捂住腹部倒下,献血霎时淌满了楼道

两名男子趁势跑了下去。

苏楚澜眼看着惨剧瞬间生,气血上涌,心中顿时懊恼无比:

我如果抢先那男子一步阻止他,就不会生如此的惨剧了。

心念刚至,一道绿光自他手中出,顷刻间亮满整个楼道

第五十七章 意外,和一个大学生

他被震惊住了,仰脸看那绿色的光芒,怎会跟石室里见到的那么相像,似真似幻一般。

光芒倏然收却在他手掌,他惊讶地现眼前正在重演方才生的那一幕

光头被那女子拽着包,迈动不了步子,急的叫他的同伙:

“龙哥!”

龙哥听到光头叫他,一回头,眼里寒光一闪,挺刀便刺

刀锋在距离女子咫尺的地方停住,他惊讶地觉自己的手腕已被苏楚澜的手牢牢钳住。

他大骇。

“你”

话音未落,响起骨骼脆响的声音,那声音和剧痛一阵传来。

“啊呀!”一声爆叫,那龙哥便疼晕了过去。

光头心思不妙,手一松把包丢下,“扑通”一声跪下了。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警察来得很快,估计是邻居听到了动静后,拨打了11o。

他们赶到现场时,苏楚澜正在找话跟那女的闲聊。那女的早已整理好了衣服,但整个人看似还没从被打劫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因为惊恐还没完全平息,所以眼神显得有点呆滞。

这女子苏楚澜见过,住在同一栋楼的十二楼,不定时地会在电梯里遇到,挺有些姿色。

不过不知道是妆化得太重了,还是本身面部神经不达的缘故,她总是一副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此时,意外受到的惊吓已经把她平日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气质摧毁得荡然无存了。

“你住在十二楼吧?”

“唔”

“你是刚回来,然后遇到他们的是吗?”

“嗯,我下班回来刚下电梯,他们就从楼道里跑了出来,一个拿刀,一个捂住嘴就把我拖到这里了。”

“哦。”苏楚澜大概了解了。

因为他所住的公寓楼,位于南都市南角的城郊结合部,外来务工人员和当地无业者混杂,长期存在治安的问题,出现今天这事倒是不足为奇的。

“你人没事吧,他们有没弄伤你?”人家毕竟是名弱女子,苏楚澜还是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我人倒还好,不过不过他们还劫色。”那女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脸厌恶地看着地上两人。

“那他们得逞没有?”问完这句话,苏楚澜顿时觉得自己挺无趣的。

“差一点,不过幸亏你来了。”

“噢。”苏楚澜点点头,心想如果你知道你抢包的动作险些让你把小命都搭进去,那劫色还算是轻的。

想归想,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楼梯通道里早就围满了楼上楼下的住户,警察来了之后,把那两人抬的抬,铐的铐一一弄进警车。

一个三十来岁模样,微有些中年胖的警官走到他俩面前。

“我是区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吴海强。”

旁边有警察补充道:

“这是我们大队长。”

吴海强扫了一眼他们俩。

“你们谁是受害人?”

苏楚澜听他这么一问,有心怼他,你看我们两人这样,我能是受害人吗。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毕竟是人民警察,该尊重还是得尊重,人家这也是按照程序办事。

胖队长颇是老道,仿佛一眼看穿他心里想的似的,补充了句:

“谁是受害者直接回答我就好,其他人先不要说话。”

瞥了他一眼,然后把身子转向那女的。

那女的赶紧说:

“警官,我是受害者。”

姓吴的胖警官点点头,例行询问了她的姓名、性别和住址等信息,一一作了记录。

原来这女人叫章迪,是个在校的大学生,十二楼的房子是她和另一个同学合租的。

苏楚澜心里嘀咕,好好的大学生宿舍不住,却跑到这外面公寓来租房子住,又穿成这样,画得这么浓的妆,全然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看来此女也不简单。

询问完章迪,吴警官转脸向苏楚澜问道:

“你和受害人章迪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回答,章迪红着脸抢先解释道:

“他是我邻居,住十三楼,我们俩没什么关系,朋友。”

吴海强没理会她,眼睛仍是看着苏楚澜。

无奈,苏楚澜只有回答:

“我叫苏楚澜,住在十三楼。晚上回来正好碰见了,我就出手帮了个忙。”

“苏楚澜。”吴海强低头在记录本上记着他的名字,眼都没抬一下地说:

“出手够狠的啊!”

苏楚澜揉揉鼻子,不置可否。

吴海强突然走近他面前,靠近嗅了嗅。

“晚上喝酒了?”

苏楚澜只好回答:

“喝了一点,不多。”

吴海强笑了一下,没再多问。他在记录纸上写了几笔,便合上了文件夹。

“要再辛苦两位跟我去趟局里,做个稍详细的笔录。例行公事而已,这一带最近不是很太平,治安有点问题,这起案件可能是个突破点。请二位配合一下。”

听他说完,苏楚澜觉一旁的章迪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目光带着些无助。

他耸耸肩苦笑了下,今晚想睡个好觉的愿望估计是要泡汤了。

两人坐上吴警官的警车,吴海强坐前排,一上车他便从前排储物箱里拽出一支警-灯,伸手往车顶一按,车便亮着旋转刺眼的警-灯一路开了出去

警车在长夜里无声地行驶,除了照进来的路灯在吴海强的脸上一闪一闪的以外,车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苏楚澜的手忽然被另一双手紧张地抓住。

他愣了一下,扭脸一看,章迪正盯着他,黑暗里的一双眸子楚楚可怜。

她几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问他:

“我没事吧?”

他一时没懂,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与他之前怀疑的一样,这姑娘恐怕担心的是,她真正在外租房子的目的被问出来,从而造成一些她不想的后果。

那么,她真正在外租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而此刻的她,才真正显露出一个二十岁女学生该有的稚嫩和胆怯出来,以及对未知未来的惶恐不安。

出于男人的本能,他伸手在她已经紧张出汗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放心吧,没事的。”

这女孩像是仍不放心一样,眼神在他脸上求证着什么。

黑暗里,他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她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车终于到了分局门口,吴海强开门一声不吭往大门里走,他们唯有紧跟着进来。

一进大门,吴海强突然狠声对左右的警员说道:

“快点,给我把他铐起来!”

第五十八章 无耻的,构陷

苏楚澜吃了一惊,一抬头已有两名警员向他靠拢了过来。

他心里一急,作势要转身,却听前面的吴海强突然叫他。

吴海强离他五六米远,此刻正回身盯着他。

“苏楚澜,如你现在企图逃出去,就是属于抗法,后果你知道的。”

苏楚澜一边用手止住两名靠近的警员,一边骂道:

“好你个吴胖子,你竟然阴我!我犯什么事了?”

吴海强做迫于无奈状,然后语气一沉反问道:

“你自己会不知道?你知道吗,你已经涉及暴力伤人了?”

暴力伤人?苏楚澜思忖片刻说道:

“你们有没有搞错,对待像龙哥的那种垃圾,还能叫暴力伤人?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他就要把人给捅死了?”

说着,他回身看了章迪一眼。

尽管处于极度的害怕中,章迪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不禁让苏楚澜对她生了些许好感。

“不是这个方面,你不要试图回避问题。”吴海强冷冷地说。

其他有什么事呢,苏楚澜倒是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吴海强见他不言语,便又说:

“我提醒你一下,今天中午,黄浦大厦楼顶。”

苏楚澜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程度这帮人恶人先告状。可恶!

“你们有没有搞错!他们七八个人对付我一个,这也说我暴力伤人?”

“七八个对付你一个?”吴海强脸上的表情立刻奇怪了起来。

他有些不信地说道:

“不会吧,这七八个人现在可都在医院躺着,最严重的一个还在重症监护室。你说他们打你一个?难道不是你领了一票人,把他们堵到楼顶,然后下手打的?”

“笑话!我一个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你不信就算了!”

苏楚澜自从知道吴海强他们针对的是他中午的事后,心里立刻坦了许多,不过心里却对程度那帮人充满了恶心。

恶人之所以恶,是他不惜一切打击别人的手段之恶。

对于苏楚澜,吴海强不甚了解,但是他晚间制服打劫者的手段之狠,他倒是见识到了,凭这副身手对付七八个人倒是确有可能的。

他向苏楚澜做了个平复的动作,示意他不要激动。

“苏楚澜,你先不要激动,事实我们总会查清楚的,请你相信我,我也是公安战线的老同志了。但是,在查清楚之前,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的调查,不要抗法。”

苏楚澜没有动,但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要相信我们,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好吗?”

吴海强说着,平举自己手臂,张开手掌,缓缓向苏楚澜靠近。

苏楚澜压根就没想反抗,他相信此事自有公断。听到吴海强这么说,他便伸出自己双手。

“来吧。”

看着左右有人上来把苏楚澜铐上之后,吴海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来,表情轻松了不少。

“走吧,我们聊聊。”

苏楚澜被带到一间密闭的房间,从简单的陈设里就能判断出这是一间审讯室。

这是苏楚澜平生第一次进局子,也是他第一次带着手铐聊天。因为在没证明他清白之前,他还是属于危险人物。

自从穿越事件生后,苏楚澜觉自己的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对自己身边一些离奇事件的生多少有些见怪不怪的心理。

所以,即使此时自己身在公安局里,即使自己带着手铐,即使自己坐在审讯室,他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惊慌。

相反,和他一墙之隔,正通过单面镜凝视着他的吴海强吴警官,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的表情很正常啊,没什么波动,没有一般嫌疑人的焦虑和不安啊。”

他边捻着下巴的胡子,边对身边的其他警员说道。

“他目前的状态,看起来倒像是挺无辜的。但也排除不了他是一惯犯,有足够的心理素质。”

“啪”吴海强把手上的文件夹扔在了那名说话警员的脸上。

“你平时做不做功课啊,他根本没什么案底,犯罪档案空白,屁惯犯啊,有什么心理素质!”

那说话的警员被他一呛,立马不作声了。

在审讯室一个人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门一开,吴海强带着一名警员走了进来,正襟危坐地坐到苏楚澜的对面一张桌子后面。

按部就班的一套程式化的询问,登记了苏楚澜的姓名、性别、年龄以及职业这些基本资料之后,吴海强开始进入了正题。

“你和程度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竞争对手关系。”

“是吗,这话怎么说?”吴海强对这个话题有点感兴趣,追问了一句。

“哦,是这样的”

苏楚澜便把自己一直在跟踪某个项目,而程度知道之后也想参与其中,并想通过分钱的方式让苏楚澜配合自己中标的事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

“最后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答应!要不然怎会生他们那多人在楼顶天台上围堵我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吴海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转念说道:

“可结果却是他的人被打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啊?”

“碰上我那是该上他倒霉,可这并不能成为他陷构我的理由。说我暴力伤人?我是正当防卫好不好。我信奉一句话:我从来不惹事,但事情来了我也不怕事。就是这样。”苏楚澜这时才有些许激动。

吴海强稍微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警员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写完他站起来,把几页纸拿到苏楚澜面前。

“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在没调查清楚之前,看样子你今晚还得在我们这儿待一晚上。”

苏楚澜拿起记录纸看了一遍,记录的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没什么问题,便拿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委屈一晚吧,要相信我们公安。”吴海强竟然出人意料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好。”

他歪嘴苦笑了下,跟着警员到另一间较小的房间里。

警员出去锁上了门。

苏楚澜环顾一圈,竟然还有张床,谢天谢地,他暂且放松地呼了口气。

这一晚折腾得够呛,他再没多想什么,倒头就睡。

这是2o17年四月的一晚,是苏楚澜重新回到现代的第一晚。

在别人看来,这和平常的夜晚没什么不同,他苏楚澜也从未离开过。

而对于他来讲,

这是他在唐代厮混了几个月后,回到南都睡的第一晚觉。

尽管睡着前,他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孤单。

关上镂空的花窗,小仙总喜欢在睡前燃上一支淡淡地沉水香。

然后在吹灭蜡烛的空气中,可以听到绢丝轻料的衣服滑过她肌肤的声音,轻柔而有质感的声音,像春蚕在细夜里咀嚼着桑叶。

然后,他会觉得有一个温凉如凝脂的身体正向自己靠过来,靠过来

忽然,门被突然打开,一阵冷风突袭进来。

“起来了,起来了啊!”

他猛的睁眼醒过来,只见昨晚那个小警员正推开屋子门叫他。

“快起来吧,有人来领你出去。”

他一抬头,江惠正站在门口。

第五十九章 穿越,城市与伊水之间

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江惠连忙把带来的外套给他披上。

那件外套披在他身上宽大得像件袍子。

他低头看看,竟然有心思挑剔地问江惠:

“这么大,谁的?”

“随便拿了一件季华的,你就将就一下吧。”

江惠正忙着办手续,办完手续,看他一眼说道:

“在这里睡得够呛吧?”

“还好,就是有点没睡饱。”

江惠把脸一沉:

“怎么着,还想进去补一觉啊?”

吴海强老远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茶杯。

“办手续的吧?”

苏楚澜没作声,江惠连忙笑着跟吴队打了一个招呼。

“是啊吴队,真是麻烦你了,多谢啊!”

吴海强回了声不谢,转脸看了看苏楚澜,带着些语重心长的语气说:

“小苏,你的路子挺宽的嘛,电话都打到我们局长那儿去了。”

停顿了下,他接着说:“政府还是相信你的,本质还是不错的,你看昨天还见义勇为来着。先取保候审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那个叫程度的,如果作了伪证,我们决不会放过他的。”

听了他这么说,苏楚澜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对他和善一点,毕竟人家是公事公办。

“什么也不要多想,先回家待着,手机保持畅通,随叫随到,好了,别的没什么了,去吧。”

苏楚澜嘴里嘟哝了两句,吴海强没听清,问道:

“什么?”

江惠赶忙拉了他一下,堆笑说道:

“没什么,谢谢队长。”

吴海强摆摆手,江惠拉着苏楚澜便往外走。

早高峰,两人站在车流湍急的马路边上打车,江惠随意提起:

“你那朋友是干什么的,一个电话就安排把你给放了?”

“什么朋友?”苏楚澜被她突然一问,有些摸不着东西,“不是你把我接出来的吗?”

“我接你出来没错,我可没有公安局的关系。”江惠笑道:“就算是有,我也得知道你关哪啊?”

苏楚澜无语了。

江惠回头看他一眼: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把你弄出来的是一个女的。”

女的?苏楚澜的脑子里一片茫然。

江惠看他那样,终于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是这样的。”江惠索性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她接着说:“今天一早,我还没醒,就迷迷糊糊地接到一通电话。电话是个女的打来的,她说你昨晚被警察抓了,关在分局,要我尽早赶去办手续接人出来。我当时就醒了,问你生了什么事。她说我别管了,她都已经通过关系搞定了,现在只要去接人。我这才急忙赶过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关哪。”

一个女的,一个女的,苏楚澜嘴里重复念叨着,希望能唤起些什么相关的记忆。

可是联想了半天,他放弃了。

苏楚澜和江惠一样,老家都在南方的那个小镇。在南都上完大学,便在南都找了工作留了下来。可以说,在南都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同学倒是有若干,可并没有听说谁能跟公安局扯上关系的。如果有,他自己昨晚早就会打电话了。再说,事情生这么突然,也没人这么快知道啊。

他愣神间一抬头,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一个眼熟的黑色身影一闪!

昨晚在排档街看到的那名女子,正透过她那黑色的墨镜注视着他。

他正待要喊,那女子朝他笑了一笑,钻进路边一辆银色的跑车,排气管吐出一窜黑烟,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苏楚澜瞪着眼睛愣在那里。

江惠显然也被他的眼神所吸引注意到了那名女子。

“哥,是她吗?”

“不知道。”苏楚澜嘴上回答着,眼睛却在车海里寻找那辆车的影子。

江惠自言自语道:

“怎么认识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好半天才打上一辆出租车,两人一起挤在了后座。

江惠看苏楚澜闷头想心思,边用胳膊推了他一下,随便找了个话题:

“哥你知道吗,我刚才在公安局里遇见一熟人。”

“谁啊?”

“说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班长,学生会主席,章迪。”

苏楚澜心神恍惚了一下,问道:

“谁?”

“章迪,我们班长,大一的时候我们同一个寝室的,你送我入学的时候见过。不过大二她就搬出去住了,真没想到在公安局里遇到她。”

江惠一副不解的表情。

“章迪是你同学?”苏楚澜感觉非常意外。

“是啊,你认识她?”

苏楚澜心说,如果不是认识她,我还不致于在警察局住一宿。

他不想扯再多的事端,随口“嗯”了一声,便把眼光投射到了车窗外。

随着太阳出来,空气里开始充满了温热的暖意。

这正是四月底的天气,春天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不禁悠悠地想到,那个大唐乾符年间的四月。

和那时的春天相比,南都的春天更像男女不经意邂逅时的感情,来得很有感觉,去得也快。

车子在公寓楼前把他放下。

江惠急着要赶学校的第一节课,所以没陪他上楼,直接走了。

他回屋子,坐在沙里呆了半天,在考虑要不要去上班。

最后还是打电话请了个假。

补觉!

一觉醒来的黄昏,夕阳把整个屋子染得通红。

苏楚澜坐起来揉揉脸,光着脚跑到卫生间洗脸。

水龙头拧开,冰凉的水一下浸湿了他的双手和脑袋,仿佛沁润透了他的整个世界,他一下子堕入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惬意。

在水中,他缓缓睁开眼,竟然觉自己是沁在一池碧水间,那绿色就从他右手手掌间渗出,直到染绿了整个洗脸池。

在那水底绿色的深邃处,竟然慢慢呈现出一张脸,愈来愈清晰的一张脸

这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了。

刘驰驰!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溶化了进去。

他醒在龙门山阙一轮弦月正在升起的时候,伊水河冰冷的水流刺得他耳膜生疼。

这里,正是那迦南僧抛却扳指的地方。

刘驰驰从透凉的河水里坐起,愣愣地看着自己右手的手掌。

那圈绿色在掌心的纹路里隐隐约约

“就这么,我又回来了?”

他湿漉漉地从河里走到岸上,留下一路长长的水痕。

直到找到一块青石,他坐下试图拧干自己衣服和头上的水,一抬头,正看到月弦的山巅那一座魁然而立的佛像!

他的脑海里顿时一个名字像雷电闪过一样。

泠竹!

顾不上收拾,他足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泠竹怎么样了?

第六十章 出没于,忧伤时空之间

苏楚澜在刘驰驰的狂奔中霍然醒来,把简直要窒息的自己一把推离了洗脸池

坐在水池对面的地上,他大口地呼吸,用呼吸来确认自己仍是苏楚澜的事实。

然而,刚才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在那个世界里惟有刘驰驰,一点都没有苏楚澜的影子。

他凝视自己那不可思议的右手。

在他目光中,那个绿色的圈纹在耀了一道光之后又静静地伏在他的掌心,全然就像什么也没生一样。

那刚才生在水池中的一幕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我可以在水里借助它的力量回到唐朝吗?

苏楚澜再一次凝视自己手心隐隐的绿色圈纹。

青纹!他突然想起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对自己喊出的名字。

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青纹?这里面是不是蕴含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窗外,夕阳的余晖把屋子里的光影拉得很长,他的眼光重新聚焦在洗脸池上

过了会,他下决心地对自己说,再试一次!

他走到水池边,缓缓把自己的双手放入水里,没有异样!

镇定了下情绪,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把自己栽进水里

睁眼看时,绿色已经从右手的手掌间溢出,如缥缈的群烟,转眼间染绿了水池。

池底,浓得黑的绿色里,慢慢浮现一张清晰的脸,刘驰驰的脸。

他和他冷静地对望,然后跌进一片晕眩里

龙门的群山间,苏楚澜在奋足狂奔,不,是刘驰驰!

他的面容狰狞在夜风里,长肆意飘散中,热泪流淌。

此刻他的心中唯有一个名字—冷泠竹!

重新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一日,一月,抑或是一年?

他不知道她是死,是生,还是依然在那石室等候?

他惟有尽快地赶过去,去拾取光阴里的那些少年离愁

山林间景色依旧。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只见月光下的他三两下腾跃,如飞鸟般栖落在大佛的肩膀处。

石室仍在,可一片漆黑清冷,四下无声,唯有夜风下成片的长蒿窸窣摇曳,遮隐了洞口。

他心头一紧,低下身形钻了进去。

空荡的石室寂静无声,黑暗像雾气一般四下弥漫着。这里见不到温暖的火光,也见不到熟悉的身影,夜风在其间恣意游走,早就吹散了之前地上篝火的灰烬

刘驰驰心中一阵黯然。

他向里搜寻,隐隐看到石壁上有字。他走上前去借着月光细看。

只见石壁上真真地刻着:

唯此以念,吾之所爱。

剑钩铁画,字字深刻入石间寸余。字下的石缝处插着一把盈盈翠色的剑,入石极深,直没到剑身。

刘驰驰的头部开始剧烈疼痛,呼吸无法自已地急促起来,他的双手撑住石壁,脑子瞬间跌入一片晕眩。

怎么回事!

苏楚澜终于把自己的头抬出了水面,跟着是用力而悠长地吸了口空气。

由于长时间的窒息缺氧,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无力。

他把自己虚弱的身体摔进沙里,呆地望着天花板,一时没从情绪里出来。

一小时之后,他依旧不想动弹,由着脑子不着边际地想着方才生的细节。

为什么龙门山下见不到一个人影,难道王建的乌甲军全部撤了?

为什么石室外长满了蒿茅,石室内一片尘灰,难道泠竹已经离去很长时间了?

我(刘驰驰)回去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距离上次离开难道已经相隔了漫长的时间?

但无论怎样,回去了是确定无疑的。到底自己手中的绿色纹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难道它可以构筑一个时空之门,以水为载体,把自己穿越到千年以前的唐朝,让自己和刘驰驰重合?

显然,一天之内的两次穿越让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判断。

如果这样可以屡次往返于时空之内,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是个时空旅行者呢?

苏楚澜由此而心跳加起来!

“啪啪!”很轻微的声音。

苏楚澜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太在意。

“啪啪!”又是两下,是敲门声。

声响不大,可这回他听得特别清晰。

有人在敲苏楚澜家的门!

要知道,作为一个城市的异乡人,一个孤独的单身者,苏楚澜的屋子是极少有人光顾的。江惠是特例,她有苏楚澜屋子的钥匙,每次不请自来,不打招呼就闪人,这些苏楚澜都习惯了。要不就是房东和居委会大妈,他们偶尔会光临一下他的三宝殿,可那敲门的节奏,基本上是整个楼道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这是谁呢,敲门声这么轻微?

苏楚澜跳了起来,飞快地穿了件外套。不要是哪天自己的某个艳遇找上门来了吧?

门打开了,门口站了个素颜的女人!

说素颜不太准确,她还是画了淡淡的妆,秀气的眉宇间有些熟悉,可一时说不上来。

“你是章迪?”

确实是章迪,和平日里的浓妆比起来,她这时的淡妆险些让苏楚澜没认出她来。

“嗯。”章迪答应得很小声。

她今天只画了淡妆,穿的很居家。一件玫红色吊带睡裙只及到膝盖上面,恰如其分地烘托出两条白得亮眼的长腿。

苏楚澜记得某个哲学家说过:

“越是宽松的衣服,就越是能衬托女人的凹凸有致。”(屁哲学家!)

看到此时的章迪,他简直非常崇拜这位哲学家!

“你有什么事吗?”他打心眼里能听到自己故作矜持的声音。

“能不能进去说话啊?”章迪左右顾盼了下昏暗的楼道说。想来经过昨天晚上的事,她对楼道是落下心理阴影了。

“哦,请进。”苏楚澜忙打开门让她进来。

进来之后,这女孩不急着说话,竟然自顾地把他屋子打量了一番。

“你平时一个人住这里?”

“是啊,平时懒得收拾,太乱了。”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稍微整理一下。

章迪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谢谢你,昨天多亏你了。”

“不用谢,碰上这种事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昨天没事吧?”章迪又问道。

苏楚澜随即明白她说的是警局里的事,估计那场面也把她吓到了。

他挠挠头,故作轻松地说:

“哦,没什么,是一场误会而已。后来跟他们说清楚之后,就把我放了。”

“那就好,我回来还惦记了半天。”

这姑娘幽幽说道。

两人好像再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下去了,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的时候,苏楚澜随嘴问道: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那姑娘一愣,警觉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的?”

苏楚澜才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道:

“噢,那个吴队长给你做笔录的时候,我在一旁听到的。”

那姑娘显然没信,盯着他眼睛就问他:

“你知道我做什么工作,是不是?”

这句话倒把苏楚澜问得语塞住了。

第六十一章 以往,无人言知

尽管这话是章迪问出口的,但尴尬的倒是苏楚澜。

每晚都那么浓妆艳抹,还在学校外面租住了房子,不用讲明苏楚澜都能猜出她是在从事什么工作。

虽然他极不能理解这些在校大学女生们是怎么想的,但是出于对别人隐私的尊重,他还是尽可能避免去谈论别人。

“这个”

他正犹豫着怎么回答时,章迪倒主动说道:

“我在酒吧上班。”

章迪的话一出口,反倒是苏楚澜一下觉得坦然了许多。

这是个奇怪的逻辑。原本一心以为别人会尴尬所以不好开口,最终反倒因为别人的不尴尬而觉得坦然了,说来说去,应该尴尬的倒好像是自己。

他顿时变作一副语重心长。

“其实,在我看来你们这个行业也不都是见不得光的,我就有一位朋友”

不等他说完,章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道:

“怎么,在你看来做模特就见不了光吗?”

“模特?!你说你是做模特的!”

“是啊,你以为呢?”

章迪把他问愣住了。

自己原本以为这女孩从事的是什么难以告人的职业,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如今的大学生在外兼职打工的有许多,苏楚澜完全可以理解。

他微微笑了一下,其中多少包含了些自我解嘲的意思。

“哦,原来你是位模特啊,真没想到。”

章迪比他想象中要大方许多,她并没有纠缠于他误会的话题。

只是幽幽说了一句:

“你们男的啊,有时想法就是奇怪。”

这句话说得苏楚澜只能笑着无趣地挠挠头。

话题一转,章迪语气很礼貌地询问他道:

“那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一起吃饭,也算聊表谢意。”

苏楚澜平时没有让女人请客的习惯,刚才自己又险些误会她,所以主动说道:

“还是我请你吧。”

章迪刚想坚持,立刻被他制止住了。

“我没有吃饭让女人买单的习惯,再说,你还是学生,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再这样,饭也没得吃了。”

章迪看拗他不过,脸一红点点头。

吃饭的地点被苏楚澜选在城市咖啡酒店。

人不多,气氛也好,关键这是一家做私房菜的,别致幽静,不似一般的中餐厅那么喧闹嘈杂。

看得出章迪没有多少单独跟男人吃饭的经历,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显得很拘谨,一直不太敢直视苏楚澜的眼睛。

看她这样,苏楚澜笑了一下,找了一个话题。

“嗳,还不知道你是哪边人,能吃辣嘛?”

“我能吃一点辣的,你不用照顾我的口味,随意吧。”章迪说着,告诉他了一个地名。

这是个偏中南部的城市,苏楚澜出差去过两三趟,每次都是走马灯似地逛一逛。

印象很好,有景色的城市,既厚重又婉约,到处都透着历史里的烟火气。

“不错,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谁想到,他这句客套般的关心,竟然引得章迪的眼眶红了。

苏楚澜微微有些意外,料想这女孩家可能有些什么事,也就不再问了。

章迪头红了半天眼圈抬头说道:

“我父亲在很早就去世了,我还有个哥哥,大我两岁。我妈把我们兄妹从小拉扯长大。我哥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考上大学的前一年他来了南都。”

“你哥哥也在南都?”苏楚澜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没有和你哥住一起,而和你同学一起住公寓楼?”

章迪牵动着长长的睫毛,掉下一连串的泪珠来。

“是因为我哥他失踪了。”

“你哥哥失踪了?”苏楚澜这才知道这女孩无比悲伤的原因。

“嗯,我哥原来工作的地方,就是我现在每晚走秀的酒吧。我之所以在这家酒吧上班,也是想通过这里能得到一些线索找到我哥,毕竟他在这工作了一年多时间,总有些认识他的人。”

“那你找到认识你哥的人了吗?”

“66续续找到几个,这种场所人员换得很频繁,以前的人差不多都快走光了。”

“嗯。”苏楚澜点点头,娱乐场所的人员更换的确是最频繁的。

“那你找到有关你哥的线索了吗?”

章迪摇摇头。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些人虽然认识我哥,但是因为我哥的性格内向,跟他们也交情不深,除了工作,平时没什么来往,所以他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效的线索。”

“你报案了吗?”

“报了,但我哥属于外来打工人员,又一直没有登记办暂住证,所以公安也是查不到任何线索。”

章迪述说着,脸上禁不住挂上绝望的表情。

苏楚澜眼看着这顿饭顿时失去了气氛,连忙安慰她:

“章迪,你不用灰心丧气的。在我看来,如果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反倒不是最坏的结果,还有希望,毕竟他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你说是不是?”

章迪被他一劝,也慢慢想想觉着有些道理。毕竟一直没有他哥遇害的消息,很大程度上说明他哥还活着,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没法跟家里联系而已。

“别灰心,我也帮你留意找找,你有你哥的照片吗?”

“有。”章迪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两寸照来,“这是我哥当时照的证件照,公安局里也是留的这张。”

苏楚澜接过照片看了一眼。

剃着一个平头,浓眉大眼的一个小伙子,眉宇间和章迪有些相像。

章迪接过他递还的照片顺手放进包里。

“现在心情好点了吧,只要有希望在”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动作优雅地和章迪碰了下杯。

章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展颜朝他笑了一下。

一瞬间,他觉得这女孩略带着羞怯的笑颜也很让人动容。

晚餐吃差不多的时候,章迪看了一眼腕表,说道:

“不好意思苏大哥,我得走了,要不然上班就要迟到了。”

苏楚澜很理解她们这个行业的作息,他点点头。

“你快去吧,我再坐会,单我来买。”

章迪带着一些不好意思谢了他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折转回来。

“咦,你怎么又回来啦?”苏楚澜正准备点上一根烟,他停下手上动作问她。

章迪笑着说:

“我有一个好提议!”

“什么提议?”

“反正你晚上一个人也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去我们酒吧,我请你喝酒!”

苏楚澜略微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只在嘴角牵动起一丝笑容。

充满男人荷尔蒙的十足魅力。

“好。”

或许对于早习惯唐朝那漫漫长夜的他来说,太需要一场放松了。

这是南都市繁华十色的市中心,一家叫做苏黑的酒吧。

霓虹一样炫目的光圈通道,镜面的玻璃里他的身影被支离得很抽象

没有比单身更让人有理由流连于酒吧了,这曾经是苏楚澜比上班还要准时的业余生活。

每当城市五彩斑斓的夜色升起的时候,他的孤独就如他的青春一般蠢蠢欲动。

第六十二章 与黑爷的,一番遭遇

当金黄色的酒液直贯入喉,化作一条温热的直线窜入苏楚澜胃肠的时候,南都的夜才刚刚开始。

他第一次感觉到被酒精烧灼的感觉是如此的舒服,至少要比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带给他的煎熬要来得痛快许多。

酒是忧伤的天敌。

虽然他知道,自己那经年的忧伤只是暂时被麻痹了而已,苏醒后它依然会在。

可是,谁敢说这一会的麻痹不是一种快乐呢。

当形形色色的男女鱼贯而入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早年混迹于夜场的时候,他还是个初出校园,刚刚踏足IT圈子的毛头小伙,到夜场纯粹是为了卖弄他那工作之余过剩的精力。

而仅仅不过是过了五六年的时光,他就沦为舞池以外的看客了。

他苦笑着一口干光了面前的酒杯,杯底恍惚落了一圈他青春留下的残渣

苏楚澜翘腿坐在靠近玻璃舞台的圆桌旁,他的身体随着音乐的鼓点有节奏地轻轻晃动,手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

在他身旁,无数男女面无表情扭动着身体,音乐贯穿其中,这使他想起了水族箱中的鱼类。

身后是一座椭圆形的水池,五彩绚烂的光影散落在水池中央的喷泉上,溅起的水珠破碎而迷离

四周的灯光骤然熄灭,一簇光柱打在玻璃舞台上,随着音乐的重新响起,模特秀的时间到了。

一群高挑的女孩依次走上舞台。

每张面孔都面无表情,五官精致到极致。她们身上性感而古怪的衣服在鼓点中闪烁着鱼鳞一般的妖冶光芒

苏楚澜叹息了一口,把烟头掐灭在黑色的烟灰缸里。

前面的人群一阵杂乱,几个黑色外套戴墨镜的壮汉推开人丛在一座豪华包厢门口站定,他们的脸上几无表情。

后面的人簇拥来一个三十多岁,头顶有道疤痕的男子,他的花式衬衫和他脖间的粗金链子把他显示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副道上大哥模样。

“黑爷!”“黑爷!”

苏楚澜突然想起,自己还是刘驰驰的时候,就有好多人管自己叫“刘爷”,那个架势远没有今天这个“黑爷”这么有派头。因为这个黑爷,叫他的人基本都是目不敢斜视一脸的严肃,或者就是点头哈腰的。

能看出来,在这块地盘,这黑爷是个“腕儿”。

一帮人落座,音乐声中,舞池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在用章迪送的酒把自己灌成半醉之后,苏楚澜抬手又叫了一瓶,酒刚上来,又一拨五光十色的模特秀开始了

灯光在每个模特精致的脸上和修长的身体间扑簌跃动,苏楚澜看到了章迪。

此时的妆已经让他认不出那个素面的章迪,幸亏他还记得她上了浓妆的样子,还有,那与其他人不同的眼眸里的淡淡忧伤。

她在光感的舞台上迈着娴熟的猫步,烟眉里有褪不掉的心绪惆怅。

她看到了他,破例地对他浅浅笑了一下,他回以一笑,举杯向她致意。

表演完了没多久,她便换回自己的衣服,拿着手包,溜回到苏楚澜的桌子旁。

“怎么样,我还好吧?”她急着问他,满脸都是孩子求表扬的表情。

“惊为天人。”他给了四个字的评语,并为自己此时语言功能的达而暗自得意。

“哪有你这样夸的,太夸张了。”她竟然红了脸。

他正待要继续炫耀他的文学造诣,突然觉远处正有两个黑衣壮汉分开众人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们背手站到了章迪的身后,苏楚澜的对面。

“章小姐,黑爷要你过去一趟。”

章迪倏然收起表情看看他们,然后起身往豪华包间的方向走过去。

“章迪!”苏楚澜叫了她一声,也从座位上直起身来。

一名黑衣壮汉伸手拦在他面前。

“干嘛?”他目光一凝,直视那黑衣人。

章迪赶紧回身对两名黑衣壮汉说道:“他是我朋友。”

那黑衣人听罢,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把手撤回去。

他和章迪一道走进了黑爷的豪华包厢,正看见那黑爷叼着根雪茄,一手搂着一名穿低胸短裙的女子,正在肆笑着灌她们酒。

见到章迪他们进来,他伸手把身边的一名女子往旁边推了推。

“你Tm给我坐远点!”

苏楚澜皱了皱眉。

那黑爷然后用手指了指章迪:

“你,坐这儿来。”

章迪犹豫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坐下来。

黑爷立刻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狞笑着正准备说话,忽然现眼光中还有一个人直愣愣地站着。

他一抬头。

“你是谁?”

苏楚澜还没说话,旁边的黑衣壮汉便回答道:

“黑爷,他是章迪一起来的朋友。”

“朋友?”黑爷把眼光移到章迪脸上。

“嗯。”章迪怯弱地往后躲了躲,点点头。

“哦。”黑爷没再理他,拿酒,头也不抬。

“你走吧,章迪今天不回去了。”

苏楚澜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他已经听到自己右手骨骼里传出的声音。

“你听到没有,黑爷叫你出去。”刚才那名黑衣壮汉过来用手拽他。

他不作声,但他分明已经看到了章迪眼睛里近乎哀求的目光,他出手

那名壮汉拽住他臂膀的手瞬间被他掰开。

那名壮汉暴怒,右手攥成了砂锅大小,照着他胸口猛击过来。

拳头在半路中间停住了,然后听到骨头脆裂的声音,他的臂肘竟然在挥出瞬间被苏楚澜打折了。

这招还真管用,苏楚澜看着自己的拳头,忽然忆起阿蛮的身影。

那黑衣的壮汉疼得一声暴叫跌坐在地上。

情况的转换只是生在瞬间,一包间的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正在愣神当中,苏楚澜一个箭步,跳过酒桌拽起章迪就跑向大厅。

身后那黑爷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给我抓住他们往死里打!”

在他的叫声中,一屋子的打手全部冲了出去

章迪被他拉着一头扎进大厅的人潮,才跑了几步,就险些被人冲撞得要跌倒。

眼看着后面一帮打手推搡开人群就要冲过来,他一着急回身搂起章迪,两人沿着大厅中央的水池继续往外跑。

后面人追得越来越近,他一面要注意追兵,一面要顾及章迪,冷不防被前面一堆人用力一撞,两人一起被撞摔向巨大的水池

在失去重心的一刹那,他连忙用手把章迪护在胸口。

“轰”的一声,大厅的水池溅起巨大的水花

在抱着章迪沉向水底的瞬间,他目光坚毅地看着章迪,而章迪则是在惊慌中突然将眼光投射向他的右手。

他的手心处,正弥漫出盈盈的绿色

第六十三章 妖兽的,都市

章迪的手包从她的手中脱落,一张彩色纸片飘浮而出,章迪正待要喊,被水一口呛到。

苏楚澜敏捷地一伸手接住,拿到近前,才看清楚是那张她哥的照片。

那绿色瞬间莹满水池,伴随着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水池霎时平复下来,安静得如同深海。。

一众人簇拥着黑爷赶到水池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生。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水池里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章迪被苏楚澜牵引着从水里抬起头来,她张望四周,却现整个酒吧大厅里的人潮早已散尽,灯火也已全部熄灭,放眼望去,只剩黑漆漆偌大一个空场。

章迪爬上铺满马赛克的台子,一边拧着身上的水,一边环顾着问苏楚澜:

“这是哪里?”

“时空里。”苏楚澜回她。

作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带着章迪穿越过来,这次让他对穿越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

会不会是章迪哥哥的那张照片唤起了什么能量场,但在这个时候,他也懒得去深究,因为章迪几乎快叫出来了。

“时空?!”章迪无法相信地重复了一句,同时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

“嗯。”苏楚澜点点头,然后举起手来一指。

在酒吧黑暗的墙壁上面,电子时钟出的光线格外地清晰:

二o一四年六月十八日!时钟指向午夜的一点。

章迪吃惊地回头看着他:

“怎么回事?”

苏楚澜拉着她往黑暗里走去,她湿透了的手臂瞬间传来一种无以言表的温润,让他在片刻间有些神移。

“我们先早地方出去,时间不多了,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

不管她理不理解,苏楚澜拽着她就走。

章迪反倒不再追问了,由着他拽着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可能不管她理解与否,事到如今,跟着苏楚澜却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地走到安全通道口,这里倒是门半掩着,苏楚澜松了口气。

正准备推门出去,苏楚澜忽又停住了。

她不解得看看他。

只听苏楚澜小声说道:

“底下有人!”

安全通道出去即是通往大楼上下的楼梯,这点章迪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顺着苏楚澜的眼光望去,只见通往地下负一楼的楼梯口隐隐透出一束光线出来。

在确认安全之后,苏楚澜领头向着那光线的方向小步走了过去,等走近了,他看明白了,那透出一线亮光的地方果然是通往地下一楼停车场的小门。

门虚掩着,但可以清晰地听见从停车场的里面传出的人声。

两人轻蹑着手脚靠在小门边偷偷朝外面打量。

空旷的停车场里,除了整排整排停放着的车辆以外,在中间的空场的位置站着一大拨人,二三十号,全是黑衫黑裤戴着墨镜的打扮。

章迪小声说道:“黑爷的人。”

苏楚澜点头,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这帮混社会的为什么他们的一身行头多年不换的,或许是为了有点“杀气”可以震慑住人吧。

他们的中间围着一人,这人个子瘦高,一头的短,浓重的眼眉。

“哥”就在章迪快要叫出声的时候,苏楚澜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随即用眼神告诉章迪切不可出声,不可轻举妄动。

章迪虽然激动,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要知道,他们隐藏的地方虽然离那些人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但是一旦被察觉,他们是没有后路可以逃的。

苏楚澜把章迪按耐下来,两人继续观察着里面的形势

章迪的哥哥穿着一身保安制服,双手紧握成拳,明显是跟这帮人在对峙。

苏楚澜有些不明白,凭这二三十号打手,想要把章迪的哥哥制服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们为什么只是僵持着,就是不动手呢。

随着一声拔尖的刹车声响,一辆黑色奔驰车紧挨着人群外停住。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穿花格衬衫的中年人,脖子上的金链烁烁亮。

黑爷!

人群闪开一条通道,黑爷叼着雪茄走到章迪她哥的面前。

两人对视,四下无声。

苏楚澜心想,看来这黑爷与章迪她哥的行踪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沉默地对视良久,那黑爷倒先笑起来:

“张晓跃,你的原名是章越是吗?”

章迪她哥的眉头明显一皱。

“你以为你用了化名,我就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章越没有说话,黑爷喷了一口烟,接着说道:

“章越,章警官!湘南市公安局第一刑事侦察大队副大队长!没错吧?”

章越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手。

黑暗中的苏楚澜对章迪说:

“不会吧,你哥这么大来头,你不是说他在这儿打工当保安吗?”

章迪的表情更加无辜。

“我家里真的只知道他在外打工做保安,谁知道”

苏楚澜用手止住她,转而继续关注那边的情况。

“我说章警官,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深入虎穴吗?可惜了,我这里是虎穴不假,可是你要想从我这里得到虎子,恐怕你赔进命都不一定能得到。”

黑爷说完,把烟往地上一扔,调头就走。

“给我把他先绑到我别墅地下室去,看我弄不死他!”

他话音还未落,章越已经率先出手

他放在腰间的手已闪电般地抽出他的皮带,照着黑爷的脑门就使命地抽了下去。

那黑爷听得声响,身子拼命往旁边一让。

皮带的铜头还是啪地一下拍在他左边脑袋上,他疼得嗷一声大叫,血顿时挂花了他半边脸。

他捂住脑袋转身吼道:

“给我把他往死里弄!”

二三十名打手一拥而上

紧急关头,章迪拼命扯了下苏楚澜的衣服,跺脚就叫:

“你还不赶紧帮我哥的忙,愣着干嘛?”

她一回头,却看见苏楚澜一脸苍白,捂住自己胸口,呼吸急促的样子。

她看着苏楚澜恐怖的样子,失声叫道:

“你怎么啦?”

在苏楚澜晕眩倒地的瞬间,两人再次倏然消失

墙壁上的时间再次定格在二o一七年五月二十号的电子牌上。

苏黑酒吧里的音乐依然震耳欲聋,舞曲正浪,鼓点声中男男女女的身躯在酒精作用下正生着无数个变形的化学反应

苏楚澜带着章迪一把从水池里站了出来!

第六十四章 知道冥空的,女人

他们又回来了!

当两人以落汤鸡一般的惊艳姿态出现在大厅众人面前时候,章迪显然跟众人一样的感到意外,被眼前突然又看到的景象吓得“哇“的一声的惊呼。

苏楚澜顾不上招手致意,扯住章迪的手臂一刻不带迟疑地跑向酒吧大门,把一干“粉丝”的惊呼声迅抛在了身后。

门口迎上来两个黑衣打手,慌忙中动作还在酝酿,就被苏楚澜左右开弓的两拳放倒,他返身拉上章迪继续跑。

苏楚澜不得不逃跑,因为他担心黑爷和他的人并没有走远,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回过神赶过来。

“快,什么愣,不想死就跟着我快跑!”

他催促着章迪,可当他一抬头,不幸的是,他还是看到一大帮黑衣的打手从酒吧大门冲了出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上都提着家伙。

“快!他们追出来了!”

章迪在表演完之后换上是之前的一套嫩黄色连衣裙,此刻被水浸湿得全部都粘黏到了身上,身材倒是玲珑毕现了,可腿也迈不开了。

南都市的午夜,

一对湿哒哒的男女在车流湍急的长街上狼狈地奔跑。

要不是顾及章迪,苏楚澜真想就此摆开架势跟他们干上一架,打死了也痛快。

可显然现在不行。

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好几次都快碰到章迪的胳膊了,都被他一拳打开了,但这明显不是摆脱困境的办法。

突然间,随着一声犀利而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银色的跑车极地窜入他们和追赶的黑衣人之间,一个漂亮的摆尾,画过一道银色的弧线,车在他们身旁停下。

“上车!”驾车的女子叫道。

他用力推了一把章迪,两人湿漉漉地一头栽进跑车的后排。

随着排气管拉起的白色烟雾,车子把追的人抛得多远,转眼就窜入长街的夜色里

车子开出去好远,苏楚澜七手八脚地从后座爬起。

“我们这样上跑车的方式是不是太过新奇了一些?”

开车的女子嘴角撇过一笑,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把你女朋友看好,她走光了。”

苏楚澜赶紧回头,敞篷的跑车疾驶得飞快,劲风把章迪黄色连衣裙径直地卷到了腿根。

苏楚澜一把把她裙按住,直朝那女子说道:

“便宜你了。”

章迪的脸顿时羞臊得通红,瞪他一眼:

“便宜你了!”

两人在后座重新坐好,章迪不自觉地朝他身边靠了靠,他这才觉这夜风颇带着些凉意,加之她衣服湿透,自然就会觉得有些冷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就势披在章迪的身上。

章迪于无声中抬头望他一眼,眼神中颇多复杂的含意。

他赶紧把眼光移到那开车的女子,夜风中长飞散处,那女子也正通过后视镜拿眼神注视着他。

许是为了缓解两人对视带来的尴尬,那女子笑道:

“你们俩这段时间的事儿可真不少啊。”

他苦笑。

那女子接着说道:

“我说的没错吧?一起进公安局,一起被追杀,呵呵。”

苏楚澜心道,我们还一起穿越到三年前呢,说出来怕你不信。

却不料那女的像是能读懂她心事一般,接着就问道:

“不会你也带她冥空了吧?”

“什么是冥空?”苏楚澜问道。

那女子看他一眼说道:

“就知道你还没有掌握到冥空的法门。冥空呢,简单点说,就是人在冥想状态到达冥心状态之后穿越时空的行为。”

她顿了一顿,说道:

“如果这样解释你还不懂,那就没法解释了,只能说明你是冥顽不灵了。”

说实话,苏楚澜还真的是没听懂,他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惹得那女子“扑哧”笑出声来。

苏楚澜突然又问道: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们?”

这一次,那女子倒是答得爽快:

“确切的说,我是在一直跟踪你。”

“你跟踪我干嘛?”这是苏楚澜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因为你是青纹啊!”

“我是青纹?青纹是什么?”

“你看看你的掌心就知道青纹是什么了。”

不用看,苏楚澜已经大概明白了,他脱口问道:

“我是青纹,那你是什么呢?”

那女子忽然挺着了上身。

“我是乌符啊。”

“乌符?那你”

“打住,打住。”那女子被他问得不耐烦,不得不截住他的话:

“你这人问题太多,自己慢慢悟吧。老大只叮嘱我保护你安全,可没让我当你启蒙老师,再说了,车上还有其他人”她瞥了一眼后排半靠着他的章迪,说道:“你回去先自己慢慢领悟,如需要我帮忙,就到这儿来找我。”

说着,她手拈着一张玫红色的名片递了过来。

他把名片接过来,路灯光中,名片上清晰印着:

伊曼女子纤体中心 总经理 欧曼云

车子在苏楚澜和章迪的公寓楼门口停下,雪亮的车灯把门卫都惊动得起来看了好几眼。

苏楚澜也觉得这样太过扎眼了,连忙跳下车开了车门让章迪下来。

关车门的同时他客气道:

“谢谢你,欧姐。”

那女子坐在驾驶位置一扭头瞪他一眼,恍然间那双大眼美丽异常。

“你叫我什么?我比你小好不好!”

他非常明白,搞错女人的年龄是件极不礼貌的事。他忙不迭地道歉

欧曼云无奈地摆了摆手,在苏楚澜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中,跑车飞驶而出。

两人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银色车子转眼消失在夜雾开始弥漫的街道

过了许久,两人回身一起上楼。

在电梯昏暗不明的灯光下,苏楚澜眼神呆着不语,他在想心事。

章迪倚了倚墙壁,轻声地问他:

“她,是你女朋友吗?好有个性。”

苏楚澜收回眼光,撇了一下嘴角回答她:

“你见过谁的女朋友还需要递名片给他介绍自己的吗!”

听他这话,章迪正憋不住想笑,忽然想到一事,又情不自禁露出忧伤的神色来

苏楚澜立刻明白了,她是在担心她哥的命运。

目光变作温柔的,他安慰她说:

“放心吧,你哥哥没事。”

第六十五章 来自,千年前的消息

从公寓楼的传达室照出一束刺眼的强光来,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便熄灭了。

那是安叔那支大号手电筒的光。

62岁的安叔是这栋公寓楼的门卫,上了年纪的人每晚的睡眠总是很少,所以到了夜里他也兼职成了这栋大楼的安保。

你懂的,这仅仅是一栋九十年代初的旧公寓楼,又是在城市的边缘。

“小苏!”他叫住苏楚澜。

苏楚澜看到他便堆起笑容,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烟,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了,一包烟早就在口袋里湿透了。

对于13楼的苏楚澜和12楼的章迪这么晚一起出现在公寓楼下,安叔显然有些不能理解,在用狐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他又把视线转移到苏楚澜的身上。

苏楚澜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解释什么。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有公安局的同志来找你的。”

“找我?”苏楚澜有些纳闷。

“嗯,就是前一天来的那位吴队长。”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叔显然有些不相信这位小伙子的表情,在他的理解里,警察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怎么知道,他打你手机也联系不上。”说着,他打开传达室的台灯在桌子上找着什么。

苏楚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肯定也在刚才的落水事件中“牺牲”了。

他略有些心疼地苦笑一下,这是他刚换的iphone手机。

安叔传达室的桌子上铺满了报纸,他在报纸堆里翻着,显然一时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这时,桌上面南都日报副版头条的一则新闻吸引了苏楚澜的注意力。

他把报纸拿到面前,就看这篇新闻写着:

本报消息,近日,久未启封的陕西扶风县法门寺地宫被开启,现场掘出诸多精美绝伦的唐代佛器和稀有珍贵的皇家供品。其中令人费解的是,在供奉着佛指舍利的黄金宝匣旁,竟然现一只唐代的碧玉翠簪。经专家考证,这是一只唐代妇人用的簪饰品,簪体有粘合过的痕迹。据推断,这应该是一只破损后重新粘合过的玉簪。至于该玉簪因何出现在此处,出于何种目的,专家表示尚不得而知。

苏楚澜眼神直的久久站立着不动,心中却像是沸腾起一锅的开水

直到章迪推了推他手臂,示意安叔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了,他才回过神来。

安叔递过来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手机号码,还有吴海强的签名。

“喏,就是这个号码,他叫你打电话给他。”

他谢着接过纸条,和章迪一起往电梯走去。

“你刚才怎么啦,怎么脸色苍白的?”一边走,章迪一边关切地问他。

他摇摇头,强作了一丝笑容。

这姑娘不信地停下来,用手碰碰他的额头,喃喃道:

“没烧啊”

安叔在门卫的屋里看着两人的动作,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摇摇晃晃中电梯在12楼停下,苏楚澜示意她已经到了,章迪没动,她看了他一眼低头道:

“到你屋里坐会可以吗?”

苏楚澜的屋子里。

章迪盘腿蜷缩着,和他的一大堆书分享着他屋里唯一的沙。

她的身上已经临时套上了一件苏楚澜的条纹衬衫,虽然宽大的衬衣下摆依然遮挡不了她起伏的身材,但这会她已觉得舒服自在了许多。

她刚洗过的头顺滑黑亮,散着一股草本洗水的香味,使人联想起旷野里漫长的野花。脸上浓妆也已洗掉,露出自然而素雅的眼眉,苏楚澜顿时觉得她顺眼很多。

苏楚澜把一杯刚泡好热咖啡递到她的手上。

“喝点热的暖暖吧。”

“谢谢。”她接过来。

他随即也去洗手间换掉了湿哒哒的衣服,穿了件全棉的白色衬衫坐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章迪双手捂着被子,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对她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是吗?”

章迪点点头:

“我们在酒吧里的经历是真的吗?”

“你是说我们摔进水池,然后回到二o一四年的事吗?”

章迪看着他,眼睛不眨地点点头。

他也对她点了点头:

“是真的。”

“这么说,我们穿过时空回到从前了?”

“是。”

“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章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细腻的五官离他很近,像只吐露着芬芳的苹果。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他明白自己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无从解释。

“好吧,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件事。”

一般在女孩央求目光下,苏楚澜是很难拒绝的,因为他同样具有雄性动物的某些弱点。

比如,对异性的心软。

“你说吧。”

“我们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啊,那我哥不是真的有危险了。”

“对,那是在三年前六月十八号。”苏楚澜如实以告。

章迪带着一脸的极度悲伤愣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

在这女孩沉默忧郁表情的影响下,两人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他挠挠自己还有些微湿的头主动说道:

“对不起,章迪。那时候不是我故意不救你哥,是因为”

“我没怪你,真的。”章迪头埋在膝盖里幽幽地说:

“我只是想不通我哥竟然是个警察,还有就是,他的失踪竟然是跟那个黑爷有关。”

她的心情,苏楚澜完全能够理解。

“别想这么多,他可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据我所知,有些警察做卧底一做就是五年八年的,都是常事,这黑爷的案子说不好就是个大案子。”

“啊,那这样岂不是太危险了!”

“现了才会危险。”

“就像我哥这样?”章迪一下从沙上站起来。

苏楚澜真怪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就把章迪说毛了呢?

他安慰着章迪坐下,用分析的语气说道:

“就我们回去看到的情形,我估计你哥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受点皮肉苦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你哥是警察,意志力异于常人,这点苦他一定能挺得过来。”

“为什么你不担心我哥有生命危险?”章迪着急问道。

“我们都听到了,你哥的手上掌握着黑爷大量的犯罪证据,这些证据对黑爷来说一定是致命的。在没有拿到这些证据之前,黑爷是不敢对你哥下手的。”

听了苏楚澜的这番分析,章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你说真的?”

“真的,一直没有你哥遇害的消息就是证明。”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章迪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你看这样一分析,事情就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了对不对?”他安慰性地摸了下章迪的脑袋,同时对自己的逻辑分析力颇有些得意。

“嗯。”章迪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时脸上终于展现出一丝笑容来。

“这就好,快回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他像一个大哥哥般地说道。

章迪乖乖地抱着自己衣服走到门口,开门的同时由衷说道:

“谢谢你,苏大哥!”

苏楚澜笑着说不谢,真准备关门,突然又被章迪推住了门。

“怎么了,章迪?”他纳闷道。

章迪一脸的不好意思:

“能不能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他无可奈何地笑道:“你问吧?”

“你刚才在车上没偷看吧?”

苏楚澜的汗啊

第六十六章 一波,接着一波

对于“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这一条道理,苏楚澜体会不深。

因为伴随他每天十一点钟的起床时间,那时的太阳,基本上都是半熟的。

又过了奇遇般的一夜!

苏楚澜忽然之间觉得自他从刘驰驰的世界回来以后,他的世界里,好像就没太平过。

他解嘲般地笑了笑,脑子里跳出一个名词:蝴蝶效应。

一只南美洲亚玛逊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几周后的北美掀起一场巨大的龙卷风。

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而现在,孟小仙的那一只簪不正像是那蝴蝶的翅膀吗?

而那只令人牵挂的蝴蝶她还好吗?异时空的他们还好吗?

自从那纷乱的大唐回来,苏楚澜经常会堕入到这种替古人担忧的情绪中,他经常想到,如果自己现在又能以刘驰驰的身份回到大唐,那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许多事经不起想,一想就会堕入到无尽的遐思中去。

苏楚澜一骨碌从床上爬坐起来,对着龙头抹了一把冷水脸,把那些由来无用的异域思念姑且放在一边,先解决手上的事再说。

不论他和那个空降过来的王总处于何种敌对关系,公司自然还是要去的,看她怎么演戏。

他的别克车就停在公寓楼的院子里,才仅是三天没开就落了尘灰,活像撒了层粉。上面有顽皮的小孩用手指画的鬼脸,还有“xxx王八蛋”的字样。驾驶室的窗户缝里被人塞了好几张五颜六色的广告卡片,无非是二手车回收、陪聊、足底按摩城什么的。

当他拿下这些广告卡片正准备扔掉的时候,其中的一张印刷得极其粗躁的卡片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卡片上大号黑体写着:

大额贷款无需抵押,代人追讨债金

联系单位写着:南都苏黑信贷有限公司

这无非是一张常见的放高利贷和帮人追讨债务的小广告,但联系单位却让他联想到了一个人—黑爷。

苏黑?从名字上看,这家公司会不会和苏黑酒吧一样,都跟那个黑爷有着某种关系呢,是不是都是他黑爷旗下的产业?

嗯,从卡片上写的从事内容来看很有可能。

黑爷的名下不是还有一栋别墅吗!他心里一动,难不成章越还被他囚禁在那里?下班后一定要再跟章迪聊一聊,说不定这就是个突破口。

到公司的时间已近午时。

苏楚澜踏进门时,整个公司除了前台的小李还扒在QQ上跟人聊天以外,业务办公区竟然空无一人。

这还没到十二点,不会都结伙出去吃饭了吧。

看到姗姗而来的他,小李冲他做了个鬼脸,暗自指指会议室的方向,小声说:

“王总在给你们业务部门开会呢,你今天吃到,被她抓个现成的,估计要被训了。”

“我是负责业务的副总,我怎么不知道啊?”他问道。

“你还说呢,一早上班就通知要开会,打你手机就是不通,我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正说着,会议室门一开,散会了,一米五的王袁头昂得像只公鸡群里的母鸡一般走了出来。

走过苏楚澜身边,她头也不动地说:

“你,苏楚澜,到我办公室里来!”

说着自顾进了她的办公室。

小李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地缩回她电脑桌后头去了。

苏楚澜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进门挂着她和董事长的合影,照得像结婚照似的。

“你迟到的事我们今天就不聊了,那是小事,开门见山吧。”王袁低头整理着桌子。

“好。”苏楚澜笑着坐下。

“你看看,尽快把它签了。”她把几张合作协议书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苏楚澜侧过脸,就看到协议书的抬头写着他们公司与xx公司关于某项目投标合作的字样,他面前又浮现出程度那副穷凶极恶的虚伪嘴脸来。

他一笑,心里挺佩服这帮人的持之以恒。

“就这份协议,我已经明确答复过你了,王总。”

“你什么时候答复我的?”她瞪大着眼睛。

苏楚澜站起身来离开她的办公室,推开玻璃门,他回了回头。

“前天在大厦的楼顶。”

她顿时感到被戏弄,一张脸上青红不接。

“你”

“顺便说下,你房间一股垃圾桶的味道。”

说完,他摔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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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app1e专卖店的门口,看着面前排到街角长长的队伍皱了皱眉。

“兄弟,今天什么日子?”

“哇,这你都不知道!今天是iphone8在国内第一天上市啊。”排队的小伙子看他像看外星人。

他抱歉地笑下,径直走到里面的柜台前。

“你好,帮我拿一台iphone6。”

新买的手机装上他自己的手机卡,刚开机,便叮铃哐啷来了一大堆信息。

他一看,竟然好几条是江惠打来的。

他拨通江惠电话。

“哥,怎么回事,怎么手机又是关机,人家找你找急死了。”

江惠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淑女样,这一点倒是他喜欢这个表妹的原因。

“哦,没事,手机掉水里了,刚换了。”他解释道,停顿下问道: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噢,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要跟季华去趟外地,个把星期就回来。”

“好,我知道了。”他对江惠跟季华出去倒是放心的,出于哥哥的关心,他随嘴问道:

“什么事啊?”

“我也说不清楚,听他说,他们有个无线电爱好者的组织,叫什么ham的。最近在河南洛阳的龙门山区附近,竟然截获了一段据说是来自一千年多前的电磁波频率。这事在圈子里很轰动,国内的一帮爱好者都特别兴奋,很多人都赶过去了。这不,这个书呆子也要去,我陪着去就当旅游呗。”

“噢,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苏楚澜随便叮嘱了几句,便急着要挂电话,因为他在手机上看到好几条吴警官给他的留言:

“请回电!”

“有事,请回电!”

“我是吴海强,有事找,请尽快回电!”

“开机后请回电给我。”

足有七八条之多。

什么事让吴警官这么急着找自己呢?

本来门卫安叔说吴警官找他时,他还没当回事。以为无非是进一步询问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或是前天在楼顶和程度那帮人打斗的事。

但看到起手机上这些短信留言时,苏楚澜倒泛起了疑惑,什么事呢

第六十七章 提防,赊刀人

苏楚澜是在下午两点到达公安局的。

因为打吴海强的电话没有人接,他便径直去了公安局。

第二次到公安局,他被吴海强请进了办公室,从接待规格上就比第一次高很多。

“不好意思,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开会。”吴海强说着顺手给他泡了杯茶。

对于吴海强的客气,苏楚澜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的冲突中。

“吴队长,你找我有事?”他在吴海强办公桌旁的沙里坐下。

“噢,是这样子的。请你过来,是因为在处理你们那起抢劫案过程中还有些情况不是很清楚,想请你帮忙解释一下。”

“哦?”

吴海强看了看他说:“当然,这可能与案件本身无关,只是作为一个现象,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现象?你能说具体一点吗?”苏楚澜心中隐隐猜到了点什么,他进一步问道。

“是这样,我们在调取事后案现场的监控画面时,现了一个细节,这在你们几个的陈述中都没有提到”

“我们大楼有监控?”苏楚澜在大楼住了好几年愣是没有现。

“嗯。”吴海强接着说:“我们注意到,事件生的时候,现场闪过了一道很奇异的绿光,不知道你们意识到没有?”

果然是,当时还是留下了痕迹。

“没有,我不清楚有什么绿光?”苏楚澜看着吴海强说道。

吴海强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你真想不起来了?你再回忆一下。”

“没有。”苏楚澜笑道:“确实没有,会不会是灯光?我们大楼的照明一直存在着问题,老化得严重,经常会时闪时灭的”

“不是,不是灯光。”吴海强确定地打断了他,“你要相信我们技术部门的判断,是一束自然光。”

苏楚澜摇摇头: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主意到。”

“哦。”吴海强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谢谢你,小苏。”

“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

苏楚澜起身告辞,吴海强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对了,吴队长。”苏楚澜突然停住,“冒昧问一下,您知道南都的地下势力中有'黑爷'这个人物吗?”

吴海强停顿了一下,反问他道:“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随便问一下而已,我朋友在他的场子工作,我怕他不知道深浅,走了黑道。”苏楚澜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说的是章迪吧?”吴海强盯着他带着一丝洞察他目的的笑容道。

苏楚澜没回答他,但是给了他一个尴尬的笑容。

“章迪的情况我们也很清楚,放心吧,她涉及不到的。”吴海强说完依然微笑着看着他。

苏楚澜心说,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知道她哥哥是警方的卧底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道了一声谢,转身便告辞出门了。

吴海强一个人站在公安局的大楼门洞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

苏楚澜手揣在兜里,溜溜哒哒走出公安局大门,正准备去拿车,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两条大街外,青瓦砖墙、绿树萦绕处正是南都大学。

难怪上次江惠接到欧曼云的电话说自己关在区公安局,她走着也就过来了,想不到南都大学离区公安局这么近。

区公安局地处南都繁华的市中心区域,用的是南都市解放前民国政府的办公楼,此楼到现在仍然是南都市的文物保护单位。

而南都大学,是南都市,乃至全国资历最老的名校之一,号称有上百年建校历史。它和区公安局及其他几栋民国建筑汇聚成一道南都市特有的民国文化历史名片,颇是南都市的骄傲。

苏楚澜便放弃了开车的念头,穿过商业街往南都大学走去。

城市精致的街道,在高大的法式梧桐掩映下,幽远而静谧,使人幻想着这应该是个美好而悠长的夏日午后。

隔着街边的玻璃橱窗,无论是那些曼妙的服装,还是扑面的书香,又或者是那些五光十色的电器,仿佛都遵守着优雅而安静的默契

走在阳光被树叶支离的街边,苏楚澜感觉到,这个下午很闲淡。

在一面有电视的玻璃橱窗里,他注意到屏幕里正在播放着城市白领丽人近日所趋之若鹜的瑜伽修身广告。

广告里的教练是名年轻女子,一袭束身的白色上衣,把上围衬托的呼之欲出,下身穿一条包臀的宽腿练功裤,动作曼妙,如似行云流水,倒颇有几分公孙大娘剑器行的神韵。他看这女子眼熟,不觉间看着入了神。

手机的铃声响了半天,才意识到是自己刚换的手机在响,他接起来:

“喂,哪位?”

“你没存我的手机号码吗?我是欧曼云。”

这时他才恍然意识到电视广告里的那名女子也正是欧曼云,他不觉说道:

“好巧啊。”

“巧什么巧?”欧曼云在电话那头问道。

“哦,没什么,我自己自说自话而已。”他连忙掩饰,接着又问:“欧总,找我什么事?”

欧曼云也没有理会他方才的有口无心,转而叮嘱他:

“记得,明天上午来伊曼纤体中心找我,我在二楼。”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你来了就知道,电话里不说那么多了。”

“好吧。“他答应着,正准备挂电话。

电话那头的欧曼云又说:

“别急着挂,还有要紧的事没说呢。”

“你说。”他回了一声。

“老大叫我叮嘱你,你最近的几次事情可能已经把你是青纹的身份暴露了,你一定要万分注意身边的人,那些'赊刀人'随时会出现,你一定要注意防范,切记!”

欧曼云陡然不带一点轻松的语气,让苏楚澜莫名有种紧张感。

“你说的'赊刀人'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随时会要你命的人。具体等你明天来了再给你解释,反正你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

说着,她在那头自顾挂了电话。

他愣在午后的空气里。

什么情况,赊刀人是什么人?朗朗乾坤,太平世界,还有人可以随便杀人吗?他满脑子不解。

再看电视里,欧曼云正在做着一个瑜珈里下腰的动作,镜头正对着她的正面,在她半露的酥胸之间,清晰地可以看见一团浅色的印记。

第六十八章 怀念的,伊水河畔

难道胸口的这道印记就是她的乌符?

苏楚澜突然想起来,那晚在她的跑车上,她说乌符时挺直上身的那一个动作,仿佛是要刻意提醒他似的。

那么,她口中的赊刀人又是什么人呢?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

思忖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便走过了两条街。

五月间的南都大学,带着初夏的微凉,紫藤花开满了整条的长廊。

穿过那些细碎的香味,苏楚澜点起一根烟,在教学楼长长的阴影里等着江惠下课。

苏楚澜那里有江惠这学期的课程表,所以他知道江惠今天有节课会上到下午五点,就在这座楼的二楼。

下课铃声响起,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他把手上的烟掐灭,两手插进裤兜,闲步着走到楼梯口的阳光里。

楼道口的阴影里出现一名抱着书的女子。先映入苏楚澜眼帘的是她修长的双腿和半坡的咖啡色皮鞋,这些和亮黄色的连衣裙搭配在一起,足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抱着书的女孩愣住了停留在原地,她不太相信苏楚澜会专门过来等她。

“章迪。”苏楚澜走过来叫她的名字,成熟的笑容在阳光里熠熠光。

章迪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在同学的目光中称呼他

“哥,你怎么来了?”江惠突然从后面跑上来叫了一声,让她不知所措的眼神一下子变成了不可思议。

“你是江惠的哥哥!”章迪一脸讶异的表情。

苏楚澜笑着点点头,反倒是江惠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怎么,哥你跟章迪认识?”

“是,她住的房子就在我的楼下,我们是楼上下的邻居。”苏楚澜连忙解释道。

江惠这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个表哥招蜂引蝶起来连自己的熟人也会下手,不过这一回看章迪的无辜样,姑且信他。

章迪看到苏楚澜等的是江惠,便怏怏地打了个招呼,绕过他们准备径直离开,却被苏楚澜一把叫住:

“章迪,你先别走,我跟江惠说几句话马上就走,我开了车,正好同路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章迪很乖巧地停住,离他们不远站着一言不。

苏楚澜走到江惠跟前。

“惠惠,你们明天出是么?”

“是啊,明天一早的火车。”

“哦,路上注意安全。电话里我没太听懂,你们去洛阳干嘛的?”的确,他那时候尽在考虑吴海强的电话了。

“噢,没什么。季华他们主要是去见识一下那个龙门山千年电磁波的事,你知道的,他对这方面的事是最感兴趣的。我呢,主要是去旅游。”

“龙门山?”苏楚澜的心里某一处神经跳动了一下。

“是呀,就在龙门山山脚下那条河的附近。”

“是伊水吗?”苏楚澜追问道。

“对,就是伊水,哥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一个朋友在洛阳待过,他告诉我的。”苏楚澜差点就把刘驰驰的名字说出来了。

由远及近,季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抱着一摞书,阳光地跑过来。

“哥,过来请我们吃饭啊?”

江惠瞪他一眼。

“会说话不,高材生,就不能我们请哥啊?”

季华被他女人呛得呵呵直挠头。

苏楚澜抱歉地说:“我一会还有事,再说,你们明早还要赶火车,今天就不请了,等你们回来给你们接风吧。”

他转而问季华:

“洛阳伊水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得季华打开了话匣。

“哥,这事跟江惠聊了没意思,只有跟你聊才有意思,你是学理科的。”

江惠在一旁撇撇嘴表示不屑,蹦跶到章迪那边去聊女生的话题了。

季华接过苏楚澜递过的南都烟,点上说道:

“我们无线电烧友里面有一个非专业的组织,叫ham,中文名字叫火腿。最早是由三个哈佛大学的无线电爱好者起创办的,现在已经作为全球无线电爱好者的统称了。

经过多年的研究展,这其中可是高手众多,厉害的连专业无线电工程师都自愧不如。”

“我听说过。”苏楚澜说道:“那跟电磁波扯上什么关系?”

“无线电波本来就是电磁波啊,只不过它是频率在3oo赫兹以下的电磁波而已。”

“哦,懂了。”苏楚澜点头,他不得不提醒这个技术控的大个子道:“别给我基础普及了,直接说主题。”

“哦,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们群里有几个烧友在洛阳户外野营的时候,无意间用他们自制的收设备接收到一段莫名的电池波频率,通过几个技术高手的研究后得出结论:这段电磁波的出处应该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准确说是在唐末,公元87o年到876年之间。”

“都能这么精确了!”苏楚澜险些要叫出来“可是,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截获的这段电磁波是来自唐朝,而不是现在的呢?”

“根据它的衰减度啊,任何电磁波在空间里存在,随时间的推移,它都是要衰减的。只不过根据它的产生源的不同,它的衰减度也各不相同而已。”

苏楚澜有些懂他的解释了,他进而问道:“可是,最大的问题,唐朝那时哪来的电啊,那时距离电的真正被现和应用还有近千年的历史呢,就更不要说产生电磁波了。”

季华显然比他还要激动,眉飞色舞地说:

“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千年前的唐朝怎么会有电的,又是怎么产生电磁波的。哥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嗯,不错,我支持你去研究研究。”苏楚澜拍拍季华肩膀,但随后又觉得两人身高有落差,这样拍肩膀显得有点滑稽。

他转而对季华和江惠说:“不论怎样安全是第一位的,年轻人,听到没?”

一副老大持重的样子,接着他又略微压低声音说道:

“摆脱你俩一件事!”

“哥你说。”

“在伊水之畔,正对着龙门群山,有一尊巨大的佛像,叫卢舍那佛,祂是释迦牟尼的抱身佛。大约有十几米高。”

江惠两人听得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们得想办法到佛像肩膀处,找一间小石室。”

“小石室?”

“嗯!进入石室后看到有什么东西,想办法给我带回来。”

季华一脸抑制不住的好奇,问道:

“会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就带什么,回来我再跟你们解释,那是我一好友的物件。”他一脸郑重,顿了顿说道:

“记住,此事切勿声张,绝不要让他人知晓。”

江惠也压低声线奇怪道:“哥,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文诌诌的啦,古文乱冒。我们记得啦!”

季华一旁认真地点头。

“好啦。”苏楚澜转而轻松说道:“你们一路顺风,季华,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你很有希望哦。”

江惠说:“呸,就他,整天不务正业的。”

季华挠头直笑。

苏楚澜向他们挥手再见,转头带着章迪出了校门。

城市的灯花里,五月的晚风带来温暖的怀旧味道。

章迪转头看他,长飞散处眼神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真羡慕江惠有这样的哥哥!”

“你不是也有吗!”

话一出口,他就暗自给了自己一耳光。

第六十九章 赊刀,以命

黄昏里,街道上的霓虹光线在两人的脸上忽闪迷离

章迪坐在他车的前排副座,细白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苏楚澜笑着问:“今天在教学楼下见到你,怎么感觉你有些紧张?”

章迪没说话,目视前方。

苏楚澜这才想起还没有跟她解释今天的事,女孩子的心思都比较敏感。

他笑笑道:

“我也是从公安局出来那天才知道你和惠惠是同学,她那天去保我出来时候看见你了,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所以她看到我们认识才那么意外的。”

“你真的什么也没说?”

“真的没说,你瞧我这张嘴粘合力足够强,属于5o2一个系列的。”说着他故意撅起嘴巴给她看。

章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夜风微凉,车子在不觉中扑进了接近城郊的黑暗中。

通往城郊的路虽然窄了许多,但所幸车辆也少了许多,一前一后只跑着两辆车。他们后面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好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离远跟着。

不远处亮着灯的是一家破旧的加油站,苏楚澜把车拐了进去,后面的车看势也要加油,跟着也开了进来。

一身蓝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在无聊地打哈欠,诺大的加油站里只有她一个加油工,其他人可能都吃饭去了。

苏楚澜熄火下车,掏了三百元递给服务员加油,然后绕过车头走到前排副座的玻璃旁。

“你要喝点什么,章迪?”

他敲敲车窗玻璃。在章迪没有回答他之前,他便看到车子里章迪那双瞪着他惊恐万分的眼睛。来不及细想,苏楚澜果断地向着自己身后出手拳头带着风响被一个人用手肘挡住,紧接着当他转过身来便看到一张令他觉得恐惧的脸。

这是一张缠满绷带,只露出双眼的脸。目光沉着而阴狠,像一把犀利的铁钩。

要命的是,那人的手上缠着一把刀,手就是刀,刀即是手!

刀再次带着厉光扑面而来,苏楚澜翻身避开,刀直接剁在车顶!

溅起的火花让几个人同时都愣了一下,要知道,这可是在加油站,任何一丝火星都可能引起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加油站的女服务员吓得大叫一声直接跑没影了。

苏楚澜也被吓到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拼命,不像一个普通的杀手行径,为了杀自己,居然连他自己的后路也不留!

想到此,他觉得脖颈后面一阵凉。

那人把绑着刀的手往身后一撤,微躬身子冷眼和苏楚澜对峙了一小会,突然一声暴喝,顺势蓄力的身体像安了弹簧一般瞬间跃起

苏楚澜眼里,这人的动作就像是某些灵长类动物一般不可思议,他往后撤了一下,意图躲避那人刀尖的锋芒。

可是那人的动作太快,他稍慢半步,便让那人的刀尖在他手臂上撕出一道血光来。

车内的章迪出一声惊叫,那人没料到车里还有人,一扭头看向车内。

趁着这个空档,苏楚澜不退反进,祭起一脚,十足踢在那人的胸口之上。

“咚”的一声空响,那人的身子像只沙包一般飞了出去,足足摔出去五六米远。

那人一个团身落在那辆奥迪车旁,骨碌一下居然伏地爬起,作势还要再动攻击。

远处警笛长鸣,三辆警车已经亮着耀眼的警-灯往这边驶来,许是刚才那名加油站工作人员拨打了电话报警。

那人还待要近前,奥迪车车门忽然一开,一只手臂伸出来,一把就把那人扯上了车。

关上车门,车子骤然加大了油门,擦着苏楚澜身子就蹿了出去,转眼扑进郊外苍茫夜色里没了踪影。

苏楚澜捂住手臂看着那辆车消失远去,心里越像火花般突然擦亮了一个记忆!

警-灯闪烁到跟前停下,一帮警察下车,吴海强拿着手枪,一脸的严肃。

他快步走到苏楚澜跟前:

“人呢?”

苏楚澜伸手遥指向夜色苍茫处。

“开车走了。”

吴海强扭头对后道:“通知市局监控组调看监控,在城南查报站增派人手,密切注意一辆黑色的奥迪a6。”

苏楚澜摇摇头:

“对方做了准备,没有车牌。”

章迪脸色死灰地从车里出来,看样子惊吓得不轻。

“你们”吴海强愣了一愣语塞在嘴边。

“噢。”苏楚澜一笑:“我们顺路回家。”

吴海强会意地点点头,脸色变作严峻地问道:

“袭击你的人,认识吗?”

苏楚澜摇摇头,章迪补充说道:

“一个脸上绑满绷带的男人,很吓人,个子大约一米七不到。”

旁边有人在记录,吴海强扭脸问苏楚澜:“还有什么线索?”

苏楚澜低头略是沉忖,抬眼问吴海强:

“听说过赊刀人没有?”

吴海强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把他拉到离加油站较远的地方,掏出烟了根给他。

“你的膀子没事吧?”他瞥了一眼苏楚澜的手臂,背着风点烟。

“没事。”苏楚澜接过他的火机把烟也点上。

吴海强对着长空吐出一口飘茫的烟云,顿了一顿说道:

“你们还年轻,不懂什么是赊刀人,我在幼时候就听老家里的老人说过关于他们的故事。赊刀人只是民间一个传说般的存在,据说是鬼谷子的门人。他们最早出现在湘西的乡间和市井,把他们带的各种刀具赊给大家,开始他不会收人的赊钱,只会说一些类似谶语一样的收钱时间,比如稻子涨到两块钱一斤的时候,或是猪肉涨到1o块钱一斤的时候。起初,大家都不会相信稻子和猪肉会涨到他说的价格,可时间往往说明他们的预测是对的。至于到那一天,他们会不会真的上门来收赊钱,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苏楚澜听完自言自语道。

“对了,你问我赊刀人是什么意思?你见过他们?”吴海强扭头问他。

“没有,我只是听一朋友说到,胡思乱想而已。”他赶紧解释,因为他也确定不了刚才是不是赊刀人所为。

“南都的地下确有赊刀人。”吴海强向前看着郊外的夜色,嘴上却自顾自地说道。

“南都地下?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楚澜觉得他话里有话。

吴海强把抽剩的烟头弹了出去,看它画了一道亮线落到地上,火花四散。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跟你解释?”

苏楚澜心里暗骂吴海强鸡贼,但也只能实话实说:

“有人提醒我最近要注意赊刀人,说他们可能会对我下手。”

听了他这话,吴海强一脸正色,狐疑地盯着他:

“你最近到底捅了多大的娄子啊?”

他苦笑着说:

“我捅多大篓子,还不都在你局里面记录在案的嘛!”

吴海强不再跟他开玩笑,无比严肃地用告诫他的口吻说道:

“我不跟你说笑,如真如你所说,那你,真的有大麻烦了!”

第七十章 电梯里,奇特的纹身

即使吴海强吴大队长不说,苏楚澜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之前在电话里,欧曼云就曾告诫他,提防赊刀人,可谁曾料想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他多少有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要不是车窗里章迪的表情和车窗玻璃的反光及时帮助了他,他可能真的要被那人给暗算了。

“那赊刀人真正是些什么人呢?”他问吴海强。

“无可奉告。”吴海强耸耸肩膀,表示自无能为力:“并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真的无可奉告,我们现在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皮毛,只知道他们是一个奇特的地下杀手组织而已。”

“奇特在哪里?”

吴海强思忖着说:“第一点,他们只用锐利的刀器杀人。要知道现代这个社会,仍然保持用如此传统的冷兵刃去作案的组织,真的已经少之又少了。我不是夸他们,但我真的能在他们的作案手法上嗅到一些怀旧的味道。”

“嗯。”苏楚澜点头。确实,如果有一支枪,刚才那人可能就偷袭成功了。

“还有呢?”他接着问。

“还有,就是他们逃遁的方法经常令我们一筹莫展。常常在我们快要追踪到他们人的时候,突然之间现所有线索一下都断开了,我们的调查不得已又得回到起点。这也是我们到目前为止对他们知之甚少的原因之一吧。”

“是吗,会不会是你们的调查方向本身就是错的呢?”苏楚澜皱皱眉提出自己的猜测。

吴海强看他一眼。

“你什么意思啊,是说我们经常犯方向性错误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楚澜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

“小苏,不要把我们人民警察当成没有经验的业余群众好不好?我们是一支经得起考验的,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队伍好不好!”吴队长显然不满意苏楚澜刚才的猜测。

“是,是,您说得对!”苏楚澜赶紧端正自己的态度。

苏楚澜坚持不去医院,吴海强只有安排随行的医务人员为他简易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所幸伤口不深,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随后,吴海强亲自驾驶苏楚澜的车送他们回公寓楼,公安的其他车随后跟着。

一路上,吴海强看气氛沉闷,便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

“哎,你们俩怎么会顺路的,小章今天不用去表演的吗?”

“不用,这几天暂时不用。”章迪回答道,她对公安的态度因为她哥的事之后积极了许多。

“噢,对了,小章你表演的酒吧叫什么名字啊?”

“苏黑酒吧。”章迪低声答道。

“是吗?!”吴海强猛然刹车,措不及防间,险些让后面的跟车追了个尾。

他把车子停定,扭头目光严肃地问他们道:

“昨晚苏黑酒吧的事跟你俩有没有关系?”

苏楚澜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道:

“吴队长,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我们俩都是没有前科的良好公民,别什么事都跟我俩扯上关系好不好?”

吴海强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唐突了一点,赶紧缓和地堆笑道:

“不好意思,刚才态度着急了一点,小苏你别介意。”

车子继续前行,车厢里的气氛是真的沉闷了。

在安叔惊讶的眼光中,四辆车子一前一后进了大院。这不起眼的公寓楼,警察反倒成了最近的常客了,他不惊讶才怪。

三人下车,本来吴海强是要送苏楚澜上楼的,但在苏楚澜一再坚持不用了,最后在他近乎于拒绝的情况下才放弃。

临上车前,吴海强给了苏楚澜一句忠告。

他把苏楚澜拉到一旁正色说道:

“小苏,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作奸犯科的人,所以有句话我提醒你: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跟赊刀人斗肯定是斗不过的,早些跟我们公安合作才有赢的希望,别犯傻把命搭进去。”

说毕,语重心长地拍拍苏楚澜的肩膀。

“好自为之吧!”

转身不回头地上车走了。

苏楚澜在门口看着警车走远,一回头走到传达室,隔着窗户递了根烟给安叔。

“安叔,问您件事?”

“小苏啊什么事?”安叔自刚才看见他和吴大队长两人勾肩搭臂一起走进大楼后,态度便有了很大的改观。

“前几天看电梯阿姨不在的时候,那个代替她的姑娘哪去了?”

安叔一脸的迷惑,说道:

“小苏啊,你是不是眼花了啊,我们这儿看电梯的一直是个老阿姨啊,哪来的姑娘?”

“前两天下大雨的时候,没有吗?”

“没有。”安叔摇头。

看苏楚澜不说话,他接着说:“现在姑娘眼光可高了,谁能愿意干这看电梯的活,小章,你说对吧?”

章迪没料到这安叔会扯上自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

“噢。”苏楚澜略带失望地低头往里走。

章迪跟上来,两人上了电梯

她看看他的右臂,低眉轻声问道:

“你的手臂没事吧,还能动吗?”

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早早地沾染了社会味道,其实内心一团纯净的女孩,他半天无语。

才仅是三天,命运就把她和自己关联在了一起。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连时空里都兜转了一会。

他笑着抚抚她的头,那神情带着兄长般的安慰。

这女孩低头,瞬间潮湿了眼眶。她拭了拭眼前的迷蒙,抬头说:

“去我那儿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坐在章迪房间柔软干净,带着女孩特有温香的沙里,他一口气干完了一大碗打着水泡蛋的三鲜面,并自内心狠狠唾弃了一遍自己以前狼狈不堪的生活。

女孩素静地坐他面前,一言不看他吃完,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今天把你吓成那样,还要你做饭给我吃,真不好意思。”他自内心说道。

“没事,以后不想做就过来吃吧。”她看看他,眼眉间颇多亲切和温柔。

吃完饭,他想女孩的房间不宜逗留太久,便急忙起身告辞上楼了。

苏楚澜一个人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入静。

这种平复内心的方法是他从悟门处学来的。不由着,脑海里跳出那个清秀女孩的身影来,眉宇间楚楚,让人生怜。

接着是小仙、泠竹、泠烟、李默余、殷十六,甜儿

“甜儿,怎么会有甜儿!”他一愣,脑子里突然像闪过一道灵光!

对啊,之前怎么没有想到,那个看电梯女孩的长相分明就是甜儿的模样,一模一样,不差半分!

他想起那日他走进电梯,那女孩说:“苏先生,几楼?”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苏的?!

还有,在她按电梯按钮时露出的手臂上一道奇特的纹身,跟自己在加油站看到的那只把赊刀人扯进车里的手臂上的文身一模一样!

第七十一章 无形可遁的,杀手

那看电梯的女孩怎么可能是一千多年前的甜儿呢?

可她们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那辆车里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看电梯的女孩呢?

可她们的手上分明有着一模一样的纹身。

黑社会、赊刀人、看电梯的迷一样的女孩,还有自己莫名其妙的“青纹”的身份

苏楚澜忽然现自己虽是回到了现实,可回到的却是一个光怪6离的现实。

他开始有些怀念那些在唐朝的生活了。

长安朱户百里,洛水青阁几家。千邑城邦,残花如雪,一人抚琴于高阙,粉琢的颜妆,生香的衣袂,翩跹处落满离离忧伤。

可是,这长夜里,除了有他的离离忧伤以外,怎么还有些细碎的声响呢?

或许这些声响在他人听来都不易觉察,而在苏楚澜听来却异常清晰。

他颇是无奈地从刚才那翩跹的思绪里跳了出来,凝神关注在那些细响上。

响动是从窗户外面传来,一点一点,急而细碎。他从沙上翻身而起,一个箭步贴身在窗户边的墙壁上。

借着外面不明不皎的月色,他清晰地看到窗外大楼的外墙上吸附着两团黑影。

准确说,那是两个黑色的人影!

苏楚澜心里倏然一紧,这是什么功夫!

思忖的瞬间,这两人沿着墙壁急地攀爬,转眼间就靠近了他家窗户,但这两人却就此停了下来。

黑暗中,就听一人在问:

“你确定他不在家?”

“当然,没看他家连个灯都没开吗。这会那小子说不定正在楼下的床上,和那姑娘在快活地温存着呢。”

“那废什么话,还不赶紧,你想等到他回来还是怎么着?”

“哎”

说话间,一只手已搭到他家的窗台上。

这一只手一用力,另一只手也快搭上来,赫然是只绑着尖刀的手!明晃晃的尖刀!

赊刀人!苏楚澜心中一凛。

这些人果然贼心不死,想趁着没人摸到我家里来。他们到底想干嘛?

不及细想,那人已在撬他家的窗户。

苏楚澜借着漆黑一个滚身钻入他家的床腹,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窗户被撬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跳了进来。借助月光,他看到领头的是个矮个瘦身形的男子,绷带蒙面手缠利刃,应该就是方才在加油站袭击自己的男子。

而另一人身材匀称,凹凸有致,从身材看是个女子。

两人翻入房内先驻身不动,显然是在观察动静,抑或是在适应房内的黑暗。

片刻,觉得无碍后,两人便在屋内分头翻找起来

桌上、沙、抽屉、衣橱

一时房间便被翻找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苏楚澜心想亏老子回来没整理,要不然收拾半天全给这两人糟蹋了。

翻了半天,那男的一屁股坐在了他床上。苏楚澜就看到一双大码的鞋子晃荡在他眼前。

“妈的,这黑灯瞎火的到哪儿去找?”这男的嘴里嘀咕道。

“起来,别给我偷懒!”那女人压低声线喝斥他:“找不着你我都得死。快点,再找,床底下呢,趴下去看看!”

“喏。”那男子起身作势正要俯下身子

突然,漆黑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两个人的身体便定格住了。

显然这两人都在分辨敲门声是否来自他家门口。这功夫,苏楚澜才有空惊出一身汗来,好险。

“跺”“跺”,又是两声,清晰无比地从门口传来。

两人瞬时动作,飞快地闪到门边笔直地贴墙而立,黑暗中两对眼睛犀利而警觉。

伴随着敲门声,章迪的声音响起。

“苏哥,你在吗,我是章迪!”

听到章迪的声音响起,屋内的两人一头狐疑。

那女子低声骂道:

“你打探个屁啊!那小子根本不在楼下,人家女孩子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那男的虽看不到表情,但明显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他在楼下这女的家吃饭的呀?”

“就不带他吃完了出门下楼了吗,蠢到家了你!”那女子骂道。

“不可能,如果他下楼,老安头他早就应该通知我了。可他没有啊。”那男子辩解道。

“没下楼?”女子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思考。

片刻,那女子惊醒一般叫道:

“不好,我们快闪!”

说着话,那女子的身形便像箭一般朝窗口窜过去。

于此同时,苏楚澜的身体也疾从床腹底下蹿出,手化作钩,迅向那男子喉部锁去。

那男子一骇,不由多想举手中尖刃就势推挡。

刀尖划过一道雪亮的厉光,贴着苏楚澜腋下的衣服掠过,直惊起他肌肤间一片凉意。

他拳锋一偏,击在门上,出“砰”的一声巨响,倒把门外的章迪吓得一声尖叫。

那男子并不想缠斗,他躲过苏楚澜一击后,顺势从他的身前冲出。苏楚澜惊鸿般伸出左手,向他脸上抓去。

这男子一惊,再想躲时,苏楚澜的手已拽住他脸上的绷带,用力一扯间,寸缕片断

层层缕缕的绷带里面竟是一片虚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苏楚澜惊得手一松,那男人趁势逃到窗口。等他再想用手去抓那男子,那男子已背着他腾空一跳

苏楚澜手一抓空,人便冲到了窗口,再往下看时,缈缈夜空只留夜风在空中虚张声势地唏嘘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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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鬼了,你信吗?”

这是苏楚澜打开门后的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就把章迪给吓到了。

“哪里?”她搂住苏楚澜的两只胳膊惊恐问道。

苏楚澜指向身后洞开的两扇窗户:

“夜空里。”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在屋间游荡,还是激起了他们一层鸡皮疙瘩。

章迪抱住苏楚澜的身子瑟瑟抖,像个婴儿般抽泣中睁大惊恐的眼。

“好了,没事,他们已经走了。”他安慰她道。

纵是这样,依然松开不了她把他抱得紧紧的胳膊。

12楼,章迪的房间。

在苏楚澜的劝慰下,这姑娘总算恢复了平静。

此刻她换了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蜷坐在沙里,一言不。她乌黑亮的秀间,柔白细腻的脖颈像是蕴了一片瓷白色的光。

苏楚澜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头埋在膝盖间,双手不停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太令人费解了,这帮“赊刀人”到底是人是鬼?什么来头?

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潜进他的房间,他们要寻找什么?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子里,无可解释又疏解不了,思考得他简直快要爆炸了。

夜深得像沁透了水的纸张

他起身,被她一把拉住了胳膊。

“别走好不好,我怕,今晚在这里陪我。”

第七十二章 青纹,时空里的行者

苏楚澜看着身边楚楚动人的身子,他狠狠心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疼痛清晰地告诉他,自己虽不是君子,但也非宵小之辈。

“没事,我不走。你只管睡吧,有我在这里看着。”

说话间,他已被自己浩然正气感动得直想落泪。

章迪这才安心地上床睡去,留下某人独自对着夜空唏嘘。

苏楚澜撑了一晚上的眼皮,终于在凌晨再也抵挡不住困意,一头栽在沙里睡去。

中午时分,他七荤八素地醒来,坐着兀自愣,看阳光晒了一地。

章迪一早就醒了,给他留了早餐之后就去上课了。

他就着牛奶吃了几块面包,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刚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一个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苏楚澜,这都几点啦,你在哪儿?”

欧曼云!他这才想起来今早还跟欧曼云约了见面。

“欧大小姐,实在不好意思,险些把跟你的约会忘了,你在哪,我马上就到!”

说话间,嘴里叼了块面包,风风火火地下楼

南都市闹市区的步行街上,梧桐掩映里面一座独栋的小楼,总共才三层,倒是有种闹里取静的精致优雅。小门上的铜牌写着:伊曼纤体中心。

总经理办公室在三楼。

苏楚澜沿着幽静的木质楼梯上楼,走过一排落地玻璃的形体教室,走到三楼的最里头。

这是间独立的房间,木门上的铜质铭牌写着:总经理室。

他敲敲门,随后里面响起欧曼云魅力十足的声音:

“进来。”

苏楚澜推门进去,就看见欧曼云穿一身紫红色的职业套装,一脸专业的职场笑容正在接听电话。

看苏楚澜进来,欧曼云一边继续讲着电话,一边用眼神示意苏楚澜在一旁的沙上宽坐等她。

苏楚澜微微带笑容坐下,一边打量着她的办公室。

一整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奖牌,大多是来自美-体行业协会的各种大赛,看样子,伊曼着实还算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

另一面墙上的照片吸引了苏楚澜的注意,那是欧曼云跟政府部门各级领导的照片,虽然照片里她的笑容保持得职业而又千篇一律,但关键是跟她合影的领导却大有来头。

苏楚澜不关心政治,但凭他看电视报纸的印象,还是认出了好几位是市委一级的领导。

他正暗自嘀咕这个女人不简单,欧曼云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在招呼他:

“小苏,来啦!”

他微微笑着点头说道:

“欧总。”

欧曼云不似他想象得那么官方,她抿嘴笑道:

“你别被那些照片唬住,叫我曼云就行了。”

她在苏楚澜旁边的沙坐下,不等苏楚澜细问就说道:

“你我的身份其实一样,时间长了你就清楚了。这个总经理只是我一个对外的身份,你知道的,有些社会关系办一些事情就会好办许多,所以我就开了这家纤体美容中心,也是一些场面需要而已。”

苏楚澜没想到她这么直率,倒是自己的客套反显得势利而做作了。

欧曼云问道:“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苏楚澜不清楚她所指何事,所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她,所以吞吐着说:

“应该还好吧。”

“什么叫应该还好?遇到什么事你只管说。”欧曼云听出他话里有话。

“曼云姐,你说你要我来?”

“噢,本来你今天早点过来,我是准备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的,可是你来得太晚,他又急着去外地,所以很不巧。”欧曼云解释道。

“不好意思,曼云姐,今天一早睡得有点过了,所以”苏楚澜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很是抱歉地解释道。

“算了,今天错过了就算了,下回我再安排你们认识吧!”

“是谁啊,曼云姐能透露一下吗?”苏楚澜略带好奇地问。

欧曼云略为思忖了下说道:

“其实提前告诉你也没多大问题,他是我们的大哥,就是'赤痕'。”

“'赤痕'?你们大哥?”苏楚澜问。

“准确地说是你和我的大哥。”欧曼云纠正他。

苏楚澜愣了一下,纠结着问:

“你?我?我们?”

欧曼云看他纠结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好啦,以后你就会知道,你,我,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是一种人,是与你看到的身边这些人不一样的人,我们是时空的穿行者。”

“时空穿行者?”苏楚澜对欧曼云赋予自己的新的身份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你还记得你在唐朝生的那些事吗?“欧曼云问他。

这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人,如此直接地跟他谈论他在唐朝的那些经历的,这使他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毕竟,这世上所有牢牢执守着一个秘密的人都是寂寞的。

“嗯。”他不自觉地点点头,同时心底有种找到同伙一般的释然。

欧曼云一笑,用一种肯定却有不乏自豪感的语气说道:

“你和我一样,都是负有使命的人。”

“使命?”

“是,历史使命!”

看着苏楚澜眼中仍旧充满着疑云,欧曼云再此用笃定的语气说:

“相信我,我们一样,今天我可能无法一时给你说清楚,但是,慢慢的你会了解。有些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使命,就如你手上脱不开的青纹一样。”

她看向他的右手。

苏楚澜随她的视线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

在他手掌之上,那道绿色的圈纹隐隐泛着不容置疑的荧光。

“除了我们自己,还有人知道我们吗?”他问道。

欧曼云略皱了下眉头:

“我们有敌人。”

“谁?“

“赊刀人!”

从欧曼云的纤体中心出来,苏楚澜虽还带着一脑袋疑问,但脚步明显轻快许多。

几日来面临的种种困惑和纠结,虽未完全解开,但他总算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最起码,自己还有同类。

而且,他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一个新的身份:时空穿行者,青纹。

车子很快开回到自己的公寓楼,他下车径直往楼里走。

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地招呼:

“老安头,今天的报纸到啦?”

“早到了,给您!”这是安叔的声音。

他脑子里一个激灵,老安头?!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他停下步子等在了传达室的一旁。

公寓楼的门口,安叔好像没怎么受这大好天气的影响,没精打采地整理着住户们订的杂志和报纸。

一抬头间,却被倚在门口抽烟的苏楚澜吓了个够呛。

“小苏,别这样没声没息的好不好,这样容易吓到人。”

苏楚澜了根烟给老头,给他点烟的时候,随口说道:

“昨晚有人到我屋子里找我,你也没通知我,把我都吓到了。”

老头抽烟的手略微抖动了一下,很快又很无辜地说道:

“小苏,你说什么,昨晚哪有人找你?”

第七十三章 中文系,解尔偈

走出电梯,电话响起来。

欧曼云?他接通电话。

“小苏,你到家没有?”

“刚到而已,怎么啦?”

“那就好,你收拾一下,准备搬家。”欧曼云的语气里好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疑惑着,他问道:“为什么?”

“我刚才打过电话给我们的老大,哦,就是赤痕。把你现在面临的情况都对他说过了。”

“他怎么说?”苏楚澜问。

“他现在在南方出差,等他回来就会与你见面。”

“好。”老实说,苏楚澜还真想见到这位“赤痕”,因为欧曼云曾告诉他,好多事情只有“赤痕”才能跟他说得清楚。

电话那头欧曼云接着说:

“不过他叮嘱,在他回来之前,要你尽快搬出你现在住的地方,越快越好。”

苏楚澜一皱眉: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你已经全部暴露在'赊刀人'的视线中了,一旦他们全面对你开始行动的话,你会非常危险!”

欧曼云告诫他:

“从他们这两天对你的动作来看,目前他们不知你的实力,都还只是一些试探而已,目的是为了探你的虚实,或是避开你,拿到他们要的东西。”

他问:“他们要的东西?是什么?”

随即便听到电话那头欧曼云一笑说道:

“他们要的东西就在你的手中啊,呵呵。”

苏楚澜听得一头云雾,但他决定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说道:

“我不想搬,要搬也得过一段时间再搬。”

“不行!必须尽快!你要嫌麻烦,我这边可以安排人帮你搬。”电话那头欧曼云的声音无容置疑。

“别,不用!我搬。”苏楚澜赶紧说:

“总要给我一天时间吧,我好歹把这里的事安排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欧曼云像是在考虑,然后她说道:

“好,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必须搬出来。”

“好吧。”苏楚澜妥协:“搬哪里?”

“我在玄武湖畔有个独栋的房子,你就搬那儿。”看样子欧曼云早就作好了准备。

“别墅?”他低声叫道。

“哪这么多废话,要你搬就搬!”

由于心情不明,回到家,苏楚澜便闷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收拾。

一反常态,他整整丢了五袋垃圾,洗了一水池的碗碟,把外面所有的衣服全扔进了洗衣袋

当黑夜再次莅临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很平静地拿起电话打给章迪。

“下课了吗,我是苏楚澜。”

章迪楚楚素颜地坐在他对面。桌上有他做的蔬菜,还有一条精心烹制的鱼,牛排是他从楼下不远的西餐厅点的,老远就可以闻到和着黑椒汁的洋葱香味。

“今天我请你吃饭,就当压惊。”

他和颜轻声,脸上的笑容散着充满亲切感的温暖。

章迪笑了笑,用筷子夹起一小点蔬菜放进嘴里。

他看她吃完,心里很没把握地问道:

“味道怎么样,不难吃吧?”

直等到章迪微笑着点头,他才如释重负一般微笑起来。

苏楚澜的心中,生活就该这么简单而知足。然而谁能知道,此时的苏楚澜,简单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命运已经把他扯上了一匹驾驭不住的野马,由不得你左右,而只管带着你奔跑。

“今天怎么啦,这么好,请我吃饭?”章迪问道。

他一笑,不知有多腼腆。

“吃个饭而已,难道你苏哥我请不起?”

灯光不知因何而摇曳,反正是人不醉人,人又何关?

女孩笑似桃花,颜容中颇多不解。

“我是读中文系的,送你一句偈语。”

“你说。”

“心不动而无法,情不动而无佛。”章迪盈盈浅笑道。

不知为何,他眼中隐现出一张桃花泪眼的脸,悟门!

那一刻他简直有上去拥抱的冲动,而定神下来,那泪眼,相隔咫尺,却有千年之距。

“好吧,既然你说到佛,我也送你几句偈语。”

“洗耳恭听!”

他随口便道:

“身若出泥莲,

心为一念花;

长生为佛座,

不染尘俗下。

世事难离舍,

只逐名与利;

万般无隽永,

唯有长守护。"

章迪并没回他,只随口喃喃:

“莲花座下,舍利永护。”

他忽然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

“莲花座下舍利永护,这偈诗每句尾的那个字啊?!”

苏楚澜愣住了。

翌日清晨,一辆警-车在晨雾里呼啸而过

老安头死了!

苏楚澜在下楼时走过围着一群人的传达室。

吴队长带队,一帮公安拍照的拍照,做笔录的做笔录,正忙得不可开交。

吴海强正在询问第一个现安叔尸体的人,这是个穿着运动背心的中年男子。

“我一早去晨跑,绕了一圈回来照例到安叔的传达室门口拿牛奶,按照以往,安叔早就起床了,他会一边分排报纸一边跟我打招呼。可今天的传达室黑洞洞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看门没关,便想推门进来看看他起床没,一看灯便看到他这样了。”

“那时大约几点?”

“大约早晨五点的样子,天还没怎么亮,我通常跑步回来都是这个时间点。”

吴海强吩咐一旁的民警记录着,一抬头他便看到了苏楚澜。

“哎,小苏,你别走,进来一下。”

苏楚澜一愣,随即分开人群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皱了皱眉头。

安叔的尸体趴伏在地上,血迹由他胸口渗出,印透了他身体底下一堆散乱的报纸。

吴海强看了一眼尸体说道:

“伤口在左胸,一刀致命。”

说着,他蹲下来翻起安叔的身体给他看了一下。

一寸长的刀口自安叔的左胸直贯而入。

屋子四周没有半点血迹,刀口平滑干净,出刀之快,显然是在死者倒下后血才喷溅而出的。

苏楚澜暗暗吸了口冷气,没有做声。

吴海强看着苏楚澜的脸,半天才说:

“你是不是清楚谁干的?”

苏楚澜依然没有说话。

“这么快的杀人手法,只有赊刀人。”

苏楚澜的眼皮一跳。

吴海强继续问他:

“他们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谁?”苏楚澜抬头问他。

“赊刀人。”

公安局,吴海强大队长的办公室。

吴大队长在他办公桌前略显焦躁地走了好几个来回,一旁的沙上苏楚澜坐着依旧一言不。

“你老实说,这是到底跟你有没关系?苏楚澜!”

苏楚澜抬头一笑,阳光白到了牙齿。

第七十四章 殷十六的,贴身丫头

苏楚澜很清楚这位吴队长的行事作风,之所以在他办公室,而不是在审讯室。多半并不是因为这位吴队长怀疑自己是作案者,而是他觉得自己知道一些情况,一些有关赊刀人的情况,一些他们所不了解的一些情况。

他希望赊刀人的案子在自己身上能得到突破。而之前,诚如他所说,他们对赊刀人知之甚少。

苏楚澜依然保持着有耐心的微笑。

“苏楚澜,你不要以为人不是你杀的,你就可以与此事无关!”

吴海强又一遍强调道,他的两只指关节狠狠地敲击着桌面。

“告诉你,我们怀疑赊刀人与本市的多起命案有关。你不跟我们配合,就是纵容犯罪!”

“吴队长,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把我扯上?如果我跟安叔的死有关的话,我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你面前?”苏楚澜终于开口,他反问道。

听他此言,吴海强停止走动,压低身体凝视苏楚澜。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苏楚澜,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些事情没有跟我说啊?”

“没有啊。”苏楚澜一脸无辜:“你想了解的我都告诉你了啊,关于哪方面?”

“关于赊刀人!为什么赊刀人又跟踪到了你住的大楼,并且在你大楼杀了人,你能解释吗?”吴海强进一步问道。

“吴队长,你是不是在把我往沟里带啊?我如果能解释,那我就算不是凶手,估计离帮凶也不远了。”

他依然带笑,不过眼神里却是确定无疑的一副看穿了吴海强后的不屑。

吴海强愣了一愣,他没料到苏楚澜脑子这么够用。

“苏楚澜,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你不跟我们合作,不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他又一次提高音量,近乎咆哮地警告道。

与他的态度相对应,苏楚澜再一次陷入无语,坐在沙里与吴海强四目对视。

过了一会,吴海强主动移开眼神,低头思忖着说:

“小苏,刚才我并不是有意要朝你火,只是此事事关人命安危,而且社会影响还在扩大,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怕你笑话,我们到现在连他们的作案动机都没有掌握。劫财?报复?仇杀?买凶?好像都不是,唉,搞得我一筹莫展,对外不好交代啊。”

言语中一副无以适从的无奈感。

苏楚澜没想到,吴海强会在他面前露出无助的一面,他的眼神随即也软了下来,对抗被理解所取代。

“我的确对此事不知情,这样吧,既然我是他们的目标之一,我答应你,一旦现任何有关他们的线索,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吴海强看形势再逼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希望只有放在他愿意和警方合作上了。

他耸耸肩膀,传递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给苏楚澜:

“谢谢你,不过你自己多注意安全,有事第一时间与我联系。”

“我明白。”

苏楚澜起身伸手跟他握手。

吴海强刚伸出手去,忽然停住不动,指着他的手掌问道:

“你,这个”

苏楚澜翻开手掌看看,才明白他指的是他掌心那个青绿色的圆纹。

“哦,胎记!天生的。”他微微笑着解释道。

“噢。”吴海强释然道:

“挺别致啊。”

这时刚是早晨九十点钟光景,马路上的车子不多,三三两两走着几个闲人,还有一辆黑色的铃木摩托停在不远的路边。

苏楚澜手插着兜从公安局大门出来。

晨雾刚散,风有些微凉。他竖了竖衬衫的领子,左右看看,便径直拿起电话,顺着墙根边走边打。

走到路头,他顺手右拐,突然间便像换了个人一样警觉得贴在墙上。

“突突”的动机声越来越近,他一个飞地伸手,从一辆刚露头的摩托车上一把拽下一人。

那人中等个子,一身黑色皮衣,带着头盔,身材虽是纤瘦,但反应毫不含糊。

他低头一滚身,立马从苏楚澜手上挣脱开来。

“看你还跑!”

苏楚澜双掌齐上逼住那人,那人退着忙于招架,冷不防地被苏楚澜一掌把头盔劈落在地。

一头秀顿时飞散开来,那青丝遮掩不住的是一张略显细圆的脸,明眸善睐的大眼睛,正是甜儿!

“甜儿?!”

苏楚澜惊呼道,顺着用双手几下凌厉的攻势把她逼到了墙边,她的双手立刻被苏楚澜制住,动弹不得。

“你”这女子又怒又急。

“你是甜儿?”这次苏楚澜靠近看得特别真切,这女的长相和殷十六那贴身丫头甜儿是一丝不差!

“你认错人了!放手啊。”这女子恼怒得斥喝道。

“不承认?”苏楚澜嘴角上扬,带笑着说道:“这次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让你脱身的。”

这女子大骇,目光闪烁而慌张,显然没料到被苏楚澜设计反制住。

“前晚到我屋里去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吧?”他眼睛逼视着这女子。

“不知道你说什么,快放开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喊啦。”这女子话虽这么说,但很快神色冷静了下来。

“你喊就是了,这招对我苏楚澜不管用。”苏楚澜说着,故意做出狰狞一般的笑容。

那女子一愣,随即说道:

“你松开手,我答应你不跑就是了。”

苏楚澜谅她也脱不开自己,况且大马路上他这样“壁咚”着一个女人很是惹眼。

“警告你别耍心思哦。”说着他便把两手松开了。

刚一松手,那女子突然急地往边上一撤,让出一个空来飞腿便向他胸口踢来。

哪知苏楚澜心里早就设防,身子微侧,一把就把这女子穿着黑色靴子的小脚抱在手上。

“知道你有诈!”他略是得意的带着笑容说道。

那女子一只右脚被他抱在怀里,金鸡独立地站着,恼羞得不行,一急之下大喊:

“快来人啊,非礼啊!”

声音清亮,在宽畅的大街上尤其听得醒耳。

苏楚澜没料到她真的会喊,表情一时大窘,即刻松开抱着她腿的手,作势正准备看看左右有没有人注意。

这女子趁他松开的瞬间,右脚一个力,弹腿踢得他摔出去三四米远。

他一惊:“不好,又使诈!”

等他翻身而起作势再要追时,这女子已迅跨坐在摩托车上,手上狠狠一把油门,甩出一股青烟就飞驶出去

苏楚澜连追几步也没赶上,只有徒然看着那黑色的影子消失不见了。

“妈的!什么鬼,在这里怎么能见到甜儿?“苏楚澜嘴里骂着,一头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喘息。

少顷,他定了定神,从兜里摸出手机。

“喂,是我,苏楚澜!”

“这么啦,怎么听你喘这么厉害,你没事吧?”电话那头是欧曼云的声音。

“我没事,欧总,有急事要问你。”

电话那头的欧曼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顿了一顿说道:“你说吧。”

他喘口气,一字一句说道:

“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告诉我,赊刀人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十五章 来自千年前的,杀戮

从这一章开始,我要和我的读者们一起玩一个比较烧脑的游戏,有关时间和空间

作者中秋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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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女人美得让你过目不忘,有些女人独特得让你印象深刻。

甜儿就属于后者。

六月的骊园,清早的花架下,甜儿因为斟茶而打翻了水壶,为此还讨得十六爷的一句责怪。

那时身份还是刘驰驰的他,便记住了她。

在他眼里,那是个低级的错误。哪有下人斟茶时不是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按住壶盖儿呢?甜儿没有,所以她打翻了茶壶。

现在想来,苏楚澜终于明白了,她那么做完全是为了掩饰她手上那块奇特的纹身。

而那奇特的纹身背后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赊刀人的秘密?

而刚才,和他交手的女人,与他有过近过咫尺的距离,他几乎已能断定她就是殷十六的贴身丫头-甜儿。

因为她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那香味,他一点都不陌生,那是殷十六最偏好的荼芜香。

现代人已经甚少会用熏香了,多是图方便喷些香水,诸如香奈儿5号、巴宝莉或是第五大道之类的。可再好的香水,无论从香味的持久性,还是渗入性而言,都要较熏香差许多。

荼芜香,熏香。被《新纂香谱》评为一品香,产自波弋国,此香浸入地下,土石都有香气。由此备受江南年轻商贾们的推崇,殷十六自不用说了,谁教他是享誉江南一带的翩跹胖公子呢。

在骊园的大厅里就长年燃着荼芜香,而这,就是甜儿每日必做的工作。

一定要查清楚这女人的来历!

这就是苏楚澜打电话给欧曼云的目的。

苏楚澜赶到伊曼纤体中心的时候,欧曼云正在练功教室里上课。

明净的落地镜子,光洁的实木地板,欧曼云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挺胸绷足,举手抬脚之间,如云生云漫一般的自在舒展。

这女人是个尤物。

苏楚澜那男人最真实的眼光刚在欧曼云凹凸的身材上流连了一小会,就被她现了。

她抿嘴一笑,一边示意着其他人继续,一边套了件外套走了出来。

“怎么,特意来观摩我教学啊?”她揶揄他道。

“怎么会,观摩你教学哪有当你学生来得幸福。”他说话时的一本正经让她又止不住地笑。

“快别笑了。”他打断她:“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哦,那去我办公室吧”她一甩披肩流苏一般的长,领头走在前面。

“妖精啊。”他看着她背影,心里恨恨道。

欧曼云不急着谈事,先泡了杯茶给他,让他在沙里坐等一会。

她自己一转身,推开总经理办公桌后面一扇门进去了。

看着那扇门被关上,苏楚澜顿时无数个脑洞大开。

这背后竟然有间如此隐蔽的房间?做什么用的?

正在天马行空般的无边漫想之时,欧曼云已换了套相对职业的套裙出来了。

她给自己泡了杯普洱茶,然后在他一边的沙坐下。

“说吧,你要知道什么?”

苏楚澜一时还没从美轮美奂的幻想里出来,直愣了一下才说道:

“哦,是这样,我今早又跟那帮人遭遇上了。”

“赊刀人?”欧曼云向他证实道。

“是。”他肯定地点头。

“那帮人白天也敢出来?”欧曼云微皱起眉头喃喃道。

“不,就只是一个女的,她没有武器。”苏楚澜更正说道。

“女的?没带刀?”欧曼云听了他的话,有些纳闷。

“是的,她原意是想跟踪我的,不想被我现了,在街上就起了冲突。”他解释了下经过。

“后来呢?”

“被她跑了。”苏楚澜简短地说,他不想描述那个尴尬的过程。

“被她跑了?”欧曼云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难道不是你跑了吗?”

苏楚澜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跑,我又不是打不过她。”

“你能打过他们?”欧曼云又一次质疑。

“能啊,我跟他们已经有三次交手了。”

看到苏楚澜回答得不像开玩笑,欧曼云有些不信地站起身来。

“你起来。”

苏楚澜不解她的意图,但还是听她的话站了起来。

她面对着他,说道:

“你攻我一拳。”

“我打你?”苏楚澜不解地看看她。

“叫你打就打,别废话,我有功底。”欧曼云不耐烦地催促他。

“喔。”他答应着,将信将疑得还是一拳挥了出去。

欧曼云极一闪,双手便将他的拳头制住。

“不行不行,你要用上你的全力,用最快度攻我。”她对他刚才的表现很不满意。

苏楚澜看她刚才那一下身手敏捷迅猛,闪身反制一气呵成,这才知道这女人也非等闲之辈,顿时来了精神。

“你准备好了吗,我可要出手啦!”他提醒道。

“来吧!”欧曼云低低一声娇喝,双手架拳。

苏楚澜双目一凛,出拳!

拳在空中,忽变掌刀,化作一道流利的弧线,斜斜地变向击向欧曼云的右侧。

这正是公孙大娘一门的浣花剑式。

欧曼云哪里料到他的掌法一下间变得如此精绝而疾畅,拳势一下落空,眼看着苏楚澜的掌风往自己右胸击来,惊觉已晚,眼看着闪避不掉了。

苏楚澜的掌刀猛然间在空中急转收力,硬生生在她胸口处停住。

空气在两人间沉默地宛转了几秒钟

苏楚澜收拳忙道:

“欧总不好意思,纯属侥幸。”

说话间却不见她回应,再一抬头,欧曼云一张粉脸早羞红得如春早的桃花一般。

愣了多时,才听她喃喃说道:

“难怪大哥要说,你修的是几辈子前世的功力,这下我总算见识到了,幸亏我们是一伙的,不是对手。”

“啊?”他不解其意,挠着脑袋看她。

“好啦,我相信你了,凭你现在的功力,赊刀人该是怕你才对。”她释颜笑道。

“那你现在该给我好好讲一讲这赊刀人了吧?”他问。

“好吧。”欧曼云坐下说道:

“如果我们几个算是时空间行者的话,他们就该算是时空里的杀手!”

“时空里的杀手?”

“是。传统的赊刀人你知道吗?”欧曼云问他。

他点头,因为他听吴海强给他解释过。

欧曼云接着说:“传统的赊刀人,他们赊的是刀具,取的是时间里的增值的成本。而我们遇到的这帮所谓'赊刀人',他们赊的是他们无与伦比快杀人的技法,而他们要的目的是,跨越千年时间的鸿沟,活在未来。”

“你说什么?”苏楚澜惊到不敢相信。

“明确些说,他们个个都是来自千年以前的人!”欧曼云秀眼不动,一字一句地说。

“唐代?”苏楚澜猜道。

“没错!和刘驰驰同一个时代!”欧曼云的眼睛盯着他,明确地说。

第七十六章 搬,带她一起

听到欧曼云提到刘驰驰这个名字,苏楚澜莫名地皱了皱眉头:

“你都知道了?”

欧曼云微点了下头:

“嗯,我都知道。”

“那么”苏楚澜略微顿了顿,掩饰了下语气里的急迫:“他们还好吧?”

“谁们,你说是谁?”欧曼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一头雾水。

“哦,我的,不对,是刘驰驰身边的那些人,后来怎样了?”

“你说他们啊。”欧曼云一边思忖着一边说道:

“王建后来不满朱温篡权,入蜀盘踞自立为帝,国号后蜀。李默余在朱温篡唐后第二年潜入长安刺杀朱温,不幸被擒,遭群戮而死。殷十六在刘驰驰离开后没多久在洛阳骊园的家中暴毙,死因不明。”

苏楚澜陡然心口一紧,如遭闷击般半天才喘口气。

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但听了欧曼云的话,他还是莫名地愣了一分钟,胸口觉得如生剜般疼痛。

这正是初夏的南风天气,欧曼云的办公室里流动着温暖而潮湿的空气,纵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有股寒意直窜上自己的脊背,令自己盗出了一身汗。

那女人果真是甜儿!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是赊刀人吗,她为何来到现代?她又为何潜伏在殷府?会不会就是她对殷十六他们造成了不利?

正在他心念百转之时,欧曼云说道: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他们虽是一帮在时空里出没的杀手,但是他们能待在现代的时间非常有限。”

“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思绪里拔出来,转脸问道。

“也就是说他们每次在现代社会可逗留的时间并不长。”

“他们一到时间,就必须回到他们来的唐代对吗?”他进一步地问。

“是的。”

苏楚澜皱起眉头,手不自觉的到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

他示意了下欧曼云:

“不介意吧?”

“没事,我自己也抽。”欧曼云不介意道。

他点着烟自忖着,片刻恍然道:

“难怪他们每次神出鬼没的,连公安局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原来他们每次最终还是要回到唐代去啊!这就是每次公安追踪不到他们落脚点的原因了。”

欧曼云笑了下说道:

“公安连他们来路都不知道,怎么抓他们,别说抓了,恐怕连个线索也不会有。”

苏楚澜说:“本来还是有个线索的,不过很快被他们灭口了。”

“这帮人下手历来狠、绝!你务必要当心。”欧曼云再次提醒他道。

“不过,你很快就要搬出来了。”她话锋一转:“立刻就搬,越快越好。”

说着,她自顾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扔给了他。

“湖畔山居,5栋。”

正午的阳光刺眼,公寓楼依然灰扑扑的,线条粗糙得像座屹立在城市边缘的怪物。

苏楚澜把最后一包行李塞进车子后备箱,然后返身倚在车边抽烟。

他脸上的光线不明不暗,眼神带着些忧郁。

传达室的门口依然拉着禁止入内的警戒牌,门和窗仍然敞开着。尸体已被搬离,只剩下个粉笔画的人形线条,就算这样,依然还是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

苏楚澜摔掉烟头看看左右,然后急走两步跳过警戒线,走到传达室里面。

他蹲下来搜寻,很快便从一堆带血的报纸旁边拈起一只烟头。

这是一支细细的女士烟,烟蒂上有淡淡的口红印子,口红的颜色很特别,属于淡淡的绛紫色。

从传达室出来,苏楚澜一路思考着上了电梯。

他考虑还是应该跟章迪道个别,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走到章迪房间门口他刚想敲门,手举到一半停住了。他的眼光移到脚下,那里正有一滩水顺着门缝淌出来。

不由分说,他敲开隔壁人家的门闯进去,然后在这家女主人的惊呼声中,他从这家阳台跳进了章迪家的阳台。

落地声音很轻,他立刻猫身藏了起来。

他探出半个脑袋往屋里张望,只见章迪面对着他已被绑在了椅子上。

她一脸的惊恐万分,张大嘴巴可是不敢叫唤,因为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森森的刀。

她的面前,一脸绷带佝偻着身体正在逼视着她的,正是赊刀人!

“你跟那姓苏的小子是什么关系?”

“认识,朋友。”章迪的语气里都透露着恐惧。

“女朋友?”

“不不,普通”章迪本意想说是普通朋友的,可是一抬眼看到了站在赊刀人背后的他,她眼神立刻镇定下来,点点头答道:

“是!”

“嗯?”赊刀人正疑惑着这女孩为什么回答得这么爽快的时候,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嗨,赊刀人吗,有什么事能直接问我吗?”

那人惊得一个转身,右手跟着向后也疾划了过去,阴瘆瘆的刀光!

“当心!”章迪喊道。

苏楚澜身子一撤,挥拳,闪电般击在那个人胸口。

那人噔噔退后了好几步,胸口的衣服凹进去很大一块,像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似的,很是吓人。

“青纹侍迦!”那人似是咬牙般地叫道,右手绑着的利刃又划了一道雪亮的刀光挥过来。

苏楚澜被他逼的一退,顺势迎着他踢飞一把椅子。

“咔哒”半空中椅子被劈飞两半,那人目光狰狞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那人像想起什么一样朝自己身上看了看,然后一个转身朝窗口跑去

他时间到了!苏楚澜脑子里闪过一念。

随着念头,他大叫一声“别跑”,伸手急抓向那人。

晚了!那人已跃出窗户,腾到了半空。

去逝已尽,随着那人盯着苏楚澜的眼神在半空中消失,他的一堆衣物和绷带也飘飘扬扬地落到地上。

里面空空如也。

这次,轮到章迪睁大眼睛喃喃道:

“真见鬼了。”

苏楚澜顺手关掉水龙头,踩着一地湿哒哒的水过来,给章迪解开绳子。

章迪的眼神还是呆看着窗外,嘴上喃喃:

“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楚澜拖住她下巴,把她脸移转到自己眼前。

“快别呆了,收拾东西!”

她这才缓过神来,不知所措地问他:

“收拾东西?干嘛?”

苏楚澜一把把她拽到衣柜前。

“这鬼地方不能待了,跟我一起搬走!”

第七十七章 赔了车子,折夫人

看一个女人收拾东西,你就知道她有多爱家。

坐在章迪家的沙里喝着咖啡打等待的时间。

当苏楚澜第五次抬手看表时,他现自己已经喝完第三杯咖啡,同时也翻完了两本时尚杂志。这时章迪才戴了只帽子,换了身天蓝色碎花裙子走到他的面前,身后拖了一只有她半人高的旅行箱。

咋地,这是要出去旅游?!

见他愣,她很不好意识地说:

“让你等久了,先走吧,明天再回来收拾。”

说完自顾走在前头。

就这样一个女人,你确定能跟她生气么?

当苏楚澜抢着去打开门的时候,猛地觉门口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子。

开门的瞬间,他颇是意外的一愣,随即双手揣在兜里,一副无聊地表情吹着口哨往前走。

不等他走开,苏楚澜迅地出手,在这家伙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他整个人逼定在了走廊的墙上。

“你来干嘛的?”苏楚澜狠声问道。

那人一脸的惊骇,可就是不说话。

章迪叫道:

“苏哥,怎么啦,你把人家吓到了!”

苏楚澜不理章迪,双手陡然施压,狠着声再问:

“你说不说?”

这家伙的脸因为脖子被勒而涨得通红。

“就是来看看她住哪的。”他用手指指章迪,话几乎是憋出来的。

苏楚澜的掌刀快落在他脖颈之间,那人闷哼一声晕倒。

苏楚澜拉起章迪的手疾步走进电梯。

“你明天不用回来了,我替你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的?”章迪的小碎步一点不比他慢。

“那晚在苏黑见过。”他飞快地回答她。

“哦。”章迪贴着墙壁不再多话。

一楼,苏楚澜领着章迪穿过大厅,正思忖着今天的人怎么较往日要少了许多,章迪忽然啊得叫了起来。

公寓的大门口,逆着光,有人坐在一张转椅里抽雪茄。

黑爷今年三十好几了,除了皮肤黑点,就数那副墨镜张扬了,足足大他身边那帮黑衣人的好几个尺寸,直逼熊猫的档次。

黑色头,背成一色的油光,一副黑社会形象代言人的不二模样。

“章迪,我就知道,找到你一准就能找到这个小白脸。”他颇是得意地吐了口烟,用手指指苏楚澜。

黑爷对白脸的人记仇?

苏楚澜上前一步把章迪护在身后。

“黑爷,咱做事讲道上的规矩,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冲我来,不关他什么事。”

他指了指章迪。

黑爷摘下墨镜,旁边立马有人接过去。

他用拿雪茄的手指指苏楚澜,笑道:

“好,好,很好,还知道英雄救美,我答应你!”

说话间,他语气一转,狠声恶气地大声吼道:

“给我,连那女的一起,往死里打!”

一帮黑衣人正要动作,被苏楚澜一个手势制止住。

他面露忧色:

“慢着,你们确定不先逃命吗?”

说话间,身后的章迪已经出惊恐的叫声,她的眼睛直直地盯向黑爷一帮人的身后。

黑爷一帮人回头。

门口处,同样逆着光,赊刀人头缠绷带只露双眼,右手与利刃一体,杀气扑面,直直而来。

“什么人?”黑爷一挥手,几个黑衣打手已同时向那赊刀人出手。

赊刀人敏捷地闪过。祭左手挡住一人手中的棒子,右手跟上,瞬间扎透这人的肩骨。

刀透肩骨,直戳在墙壁上。

“嘡”,利刃拔出,刀不带血。

赊刀人目不斜视,把黑衣人推倒一边,继续朝向苏楚澜。

苏楚澜自言自语道:

“叫你们快逃,来不及了吧。”

黑爷大惊,往后一推,身前再次涌上好几名黑衣打手。

一阵利落的刀光之后,再次躺倒一片。

他依然直直奔苏楚澜而来。

苏楚澜冲章迪耳语:

“你只管到门口车里等我。”

说完便迎刃而上

他夺下一人的棒球棒,照直抡向赊刀人的手臂。

那赊刀人挥臂一挡,瞬间便被苏楚澜捉住了右手。

苏楚澜顺势把赊刀人推到电梯口,用他的身体把按钮触亮。

赊刀人挣扎,被苏楚澜死死按住。

直到“咣”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苏楚澜一脚便把赊刀人踹了进去。

赊刀人被踹落在电梯里,门徐徐关上。

那赊刀人翻身站起,拼命扒住行将合上的电梯门。

苏楚澜再不管他,挥拳打倒两个打手跑了出去。

大院门口,章迪从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窗向他招手。

他一愣,没时间多想便腾身跳进了驾驶室。

车子点着,带着动机的轰鸣,一转眼窜入车流中,极飞驰而去。

黑爷带人追出来,只看到那车尾部喷出的白烟

“唉!”他起得把雪茄狠狠扔在地上:

“老子的车!”

旁边有人结结巴巴地说:

“嫂子在车上!”

车子在路口打了个华丽的右转,钻进了闹市区。

苏楚澜这才稳住方向盘,降稳了车。

他侧头问副座的章迪:

“这车哪来的啊,动力比我的车大多了。”

章迪一脸茫然说道:

“你没给我钥匙就要我上车等你,我看了一下,也只有这辆车能打开,所以”

苏楚澜一脸的疑惑:

“那这是谁的车?”

“我男朋友的!”

两人吓一跳,这才注意到后座有个女人头凌乱地爬起来,横七竖八地涂了一脸的口红。

她惨兮兮地应道:

“这是我男朋友的车,我正在涂口红,你们便进来了。”

“你男朋友是”苏楚澜对着后视镜问道。

“黑爷,大名鼎鼎的黑爷就是他!”这女的只顾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口红印子答道。

“”

苏楚澜和章迪对望一眼,无语中

宝马车穿过大楼如丛林一般密集的闹市区,拐上干道,随着如川的车流往东驶去。

当路旁的琉璃灯盏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照亮道路,车子驶过一座老砖的城门后停在了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苏楚澜面朝后座和颜地问道。

“林靓,你们呢?”这女的竟然一脸的不生气,乖巧得让人不懂。

“说了你也不一定记得,回去问黑爷吧,他知道。”

“哦。”这女的怏怏答道。

“不好意思,林靓,你得在这里下车了,再往下走,你就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了,你懂吗?”

“哦,我懂了。”这女孩听话地推门下车,抱着手包,光着两条笔直的腿站在路边。

“你自己赶紧打车回去吧,风里面冷。”章迪看她只穿了条露脖子的毛衣和牛仔短裤,有些不忍心。

“拜拜!”

她摇摇手,扭头自顾往市里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八章 城市,落落寡欢的女人

林筱,是黑爷的女人,有着一头暗红色的蓬松短。脸上的妆重得和她年龄很不相符。

南都的黄昏,此时是红色的,红得有些惨淡,在昏黄的路灯中,就像一个落落寡欢的欢场女人。

苏楚澜从后视镜里目送她的背影走出去很远,神色淤结。

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扭头不经意间问道:

“这个女人,你认识吧?”

“啊?”

章迪冷不防的被他问到,一时语塞。

苏楚澜注意到她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道清亮的颜色,随即便暗淡了下去。

他没再追问,黑色的车体划过一道流利的亮色向即来的黑夜里驶去

岸边的灯光星星点点地落在湖里,暗色的水面导来阵阵初荷的香味,苏楚澜把车停在湖畔的道路边,夜风袭过,他的心绪像开过一辆光年的列车。

“好吧,我承认我认识林筱。”

章迪的碎花裙裾在夏草间飞扬,伴随着的,是她飞散的长。

“她剪短了头,我上车的时候险些没把她认出来。”顿了一顿,她说:

“她曾经是我哥哥的女友。”

在章迪的停顿中,苏楚澜并没有作声,他的眼睛一直远眺着远处鸡鸣寺的山塔。

“她和我哥哥热恋了三年,三年之中我哥带她来过我们家,我就是那时认识她的。可我哥出事之后,她就没了音信,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等我再看到她时,那是在十几天前,在苏黑酒吧,那时她已是黑爷的女人了。”

章迪说完,长长地向夜空透了口气。

“她也是在酒吧工作的吗?”苏楚澜问道。

“不,跟我哥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学生,在南艺上学,学的是油画。”

南艺是南都市唯一的一所艺术类院校。

苏楚澜把一颗石子抛入湖中,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扭头看着章迪说:

“你有空能再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让她离黑爷远点,她很危险。”

“你是说”章迪的眼神看向他。

“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是潜伏在黑爷身边,伺机为你哥报仇。”

“你是怎么知道的?”章迪惊讶地问。

“我看到她翻乱的手包里有一支录音笔,一支非常专业的录音笔,警察用的。”苏楚澜回答她。

章迪像是懂了什么似的,陷入了长长的思索,再没有作声。

两人上车又开了一段路,抵达的是倚湖而建的一个高档别墅区—湖景山居。

5栋是个独立的单元,三层的小楼。罗马立柱的门厅,落地玻璃幕墙,芳庭院落。

苏楚澜拿钥匙开门,顺便开启了灯光系统。

他一回头,章迪依然站在门口的亮光里,牵着她那只巨大的旅行箱,一脸惊诧地愣在这座“宫殿”的门口。

“你的房子?”

“朋友的。”他摇头笑着道。

“是那个叫欧曼云的女人的?”女人的第六感永远准确得吓人。

“是。”他答道,心里却惦量着欧曼云应该比她大不了多少。

“那我们能住多久?”章迪又问。

“又没人赶你走。”他摆了个请便的动作。

章迪这才稍些轻松地走进厅里,她放下皮箱,略带拘谨而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苏楚澜不管她,丢了手上东西一屁股便陷进了沙里。

要知道作为一个老牌的单身汉,他对沙的感情,有时就像是对女人一样。(这里省去微妙的心理描写五十字)

这时,他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欧曼云?!

苏楚澜微笑着接起手机:

“欧总。”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欧总,就叫我曼云吧。你如果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叫我曼云姐。”

苏楚澜尴尬地笑,他知道这女人其实比自己还要小。

“怎么样,你搬进去了吗,感觉如何?”

“嗯,刚进来。不知道怎么谢谢曼云姐呢,太奢华了吧,简直像座宫殿。”苏楚澜说这句话时,正张望着别墅那高额的大理石穹顶。

“呵呵,你这人太会说话了。”电话那头的欧曼云笑得花枝乱颤:“你满意就好,住下吧,有空我去看你。”

他正准备再客套两句,话筒里欧曼云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哦,还有件正事。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又跟赊刀人交手啦?”

“你怎么知道的?”苏楚澜颇觉意外,欧曼云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我怎么知道?现在是全城都知道了,你们公寓大楼下午生的事已经上了电视新闻,你自己不知道?”

草草又说了几句,苏楚澜挂了电话。他在沙边找到一只电视机遥控器,随手拿起便按亮了对面电视机的大屏幕。

果然,正在滚动播出的电视新闻里一下子跳出了公寓楼的画面。

章迪也被吸引了过来,坐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电视画面里的楼道满眼都是血斑的痕迹,空空的电梯里留了一套男士的衣物,堆在角落,现场竟然没看到一名受伤者的影像。

章迪看着,不觉间“咦”了一声。

苏楚澜倒不以为奇,他向章迪解释道:

“你以为黑爷那帮人会等在原地给警察抓吗?”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镜头里的那个人。”

说着,她伸手朝着屏幕上指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个人的奇怪行踪迅吸引了苏楚澜的注意力。

镜头里一班围观者的后面,一人正偷偷走进安叔的传达室,她的嘴脸正好被他的连体帽衣遮挡着,不过在她谨慎地一回头间,还是被苏楚澜看出了端倪。

“甜儿!”

他情不自禁地叫道。

“你认识她?”章迪问他。

“嗯。”他回答着章迪,眉头情不自禁地皱在了一起。

她为什么又回到现场呢,安叔不就是被他们杀了灭口的吗,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东西遗留在了现场,如果有,那会是什么呢?

他本想再给欧曼云打个电话说说这件事,可又想到欧曼云压根就不知道安叔被杀的事,便作罢了。

事情再多,睡眠还是必须要的,更何况不论是谁,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都是会心疲力悴的。

二楼一溜排的四间卧室,一概朝南,从东排到了西头。

虽在同一屋檐下,但总归是男女有别的,更何况我们的苏楚澜要装起来,还真绅士得不行。

“章迪,你就住最东的那一间吧,那一间临湖,空气好。”

“那苏哥你呢?”

“我住最西头的那一间,靠近楼梯,有什么动静也好注意着。”

完美的安排!

可他自己也不想一想,他们中间还隔着两间呢。谁住?没人住!那空着,岂不怕人!

第七十九章 游走于,流氓与君子之间

苏楚澜先招呼章迪去房间洗洗安寝,他自己泡了壶茶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呆。

夜色深沉,繁星似是坠入湖底,万籁俱寂着只剩湖涛拍岸,静谧中如隐有金戈作响。

不觉得,苏楚澜竟堕入到千年前的残梦之中

先是,骊园夏花,烂漫得如同血色,殷十六一口黑血噗出,掷杯仆倒于堂前。而他身后,紫藤花架前,叫甜儿的女人,一副狰狞的笑颜。

山水艰辛,风寒露重,孟小仙青丝凌乱,夺路于长途,一副穷途潦倒。

三千里杀戮,上阳宫外,血染皇城路,默余白袍骓驹,奋三尺护龙臂浴血长安。残阳如血,他拄剑独立于尸丛中。群卫执戟,一拥而上

祁连山雪,大漠四野,李鸦儿率残部踯躅于戈壁。

冰河铁马,万骨摧城。他执马横槊而立,风萧萧兮。

“大唐因何灭我!”

风色扯着他的沙喉荡去很远,徒走流离中,一将朽于昨日。

暮鼓晨钟,黄灯青卷的禅舍,悟门厮守于舍利塔侧,尘土归隐,万念俱往。驰去驰归,唯心海一念而已。

伊水侧,龙门阙。杏黄的裙裾飞扬处,双刃寒冰绣春刀,一雕儿飞落冷泠竹肩头。她冷脸冰霜,隔川与王建而峙,他身后,是万千森森的乌甲军

王建手疾挥,箭如雨下

苏楚澜一惊,梦犹自醒来,才觉,身边夜凉如水。

然而灯海之中的万家皆以为历史就该如此,从未有人料想到它已被人改写过。

而那人,就身在人海茫茫之中,此时正心潮难复。

他悻悻然起身,心中掩饰不住的无尽落寞。

难道刘驰驰就这么谢幕了吗,只在那遥远的大唐留下了无尽的沧桑和痛苦吗,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他的一腔热血,就此作西了吗?

他无声地回房间,熄灯,蜷身缩于被子里,心里却犹在刚才的梦境里焦灼。

夜半,他忽醒来,看着门缝被推一道光,趁着月色,苏楚澜只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纤弱身影犹豫着走了进来。

章迪!苏楚澜心里暗暗叫出她的名字。

章迪只穿了件全棉的睡衣,长顺滑地披在肩上。她摸索到他床前,他觉得她的手脚颤抖得厉害。

稍一犹豫,她微凉的身子便钻进了他的被窝。

“我害怕。”她的声音那么小,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自己听。

那是一副芬芳而柔软的身子,有着女孩特有的腻滑,像丝绸般惬意。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和着心脏猛然间同时跳动起来,但人却僵在那里了。

这是漫长而又无睡的一晚,他一直挣扎在流氓和君子之间。

等他彻头彻尾搞清楚自己应该是个流氓的时候。

他已经困意难掩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有些介意自己的黑眼圈,正思虑着如何见人的时候,章迪已经过来敲他的房门了。

“早安,我做了早餐,要不要吃一点?”

他坐在华丽的红木餐桌旁不知所措,知道章迪端给他一杯牛奶和两只煎蛋。

她抱歉的说:

“冰箱里只有鸡蛋,牛奶是我在便利店买的,今天先将就着吃吧。”

“很好了,很好了。”

他胡乱答应着,然后闷头狼吞虎咽地吃。

等了片刻,章迪低头看着桌面,轻声地说:

“昨晚,谢谢你。”

“嗯?”他抬头,塞了一嘴的鸡蛋还没来及咽下去。

“昨晚是我这段时间睡的最踏实的一觉,谢谢你。”

他这才释然,着急地着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然后才豁然给了章迪一个傻傻的微笑。

章迪险些被他逗笑,抿嘴幽幽地说:

“你的怀里很温暖,像我哥一样。”

然后顿了一顿又说:

“不过某些动作我可以原谅你。”

说完竟自顾红了脸。

这是个不错的周末,天气很好,湖光山色。

早餐后,章迪自告奋勇留在别墅里打扫。

考虑到自己现在开的车是黑爷的宝马车,目标太大,而且自己还有一车行李放在自己公寓楼下的车子里,苏楚澜便决定趁天色还早回去拿车。

他倒不担心黑爷在人会在公寓楼候着他,因为全市的新闻都报道了昨天的事,公安早就密切关注那栋楼,他们再去,无异于投网之鱼。

至于自己,又没作奸犯科,也没有消息说明自己参与了昨天的事,料想回去应该是安全的,但小心一些终归是要的,得提防着那些赊刀人。

人还在车上,欧曼云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小苏,你在湖景山居吗?”

苏楚澜对她一直称呼自己'小苏'颇有些不自然,她的年纪明明比自己要小好不好。可是欧曼云说过,入门有先后,他是几个'自己人'中最后一个入门的,所以她一定是师姐,这么一讲,叫他'小苏'便看起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虽是无奈,苏楚澜也无他法,权且应着吧。

“哦,曼云姐,我刚出来,准备去公寓那取点东西。”

一听苏楚澜要回公寓那儿,欧曼云很有些担心起来。

“什么东西,不急的话就过两天再说,你现在回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苏楚澜连忙跟她解释没有想得那么危险,而且自己也不上楼,只是偷偷到院子里把自己的车开出来而已,谅也没人会注意的。

听他这么一说,电话那头的欧曼云稍稍宽了下心,但仍是一再叮嘱他时刻注意安全。

苏楚澜不想听她唠叨,岔开话题问道:

“曼云姐,你一早找我什么事?”

欧曼云才觉自己婆婆妈妈了半天,要说的事只字未提。

她说道:

“我这两天要去外地开个会,全国纤体健身行业的,我也不想去,但一方面,我们是属于会议赞助人之一,不去不合适。另一方面,我们还有个行业领头人的奖要拿,不得不去”

苏楚澜自顾开车,对她的行业话题毫不感兴趣。

“我懂的,你只管去吧,这里没事。”他答道。

“你说的轻松,这段时间几个人就属你事多,不光赊刀人盯上你了,连黑社会和警察也盯上你了。你务必给我小心点,你那个公司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免得旁生枝节。等我回来,你就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也好照应到。”

苏楚澜暗地里一吐舌头,叫我吃'软饭',我可不干。

心里想着,嘴上却说:

“你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不去公司了,工作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他本来就跟公司请了好几天的假。

“还有”欧曼云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你记清楚了,我不在南都这段时间,你如果有事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灵谷书院的徐歉。”

“徐歉?”他重复了下这个陌生的名字。

“对,他是白焰!”

第八十章 开,往城市的边缘开

阳光下,城市的高楼和玻璃橱窗逐渐鲜亮起来,可街上的人群疏疏离离,多少使这个清晨显得有点寡淡。

有人说,人群疏离的地方,欲望会显得比较重要。就如同,没有文化的地方,人们会比较容易感到饥饿。

苏楚澜正想加了一脚油门驶过立交桥的时候,被一帮簇拥在桥下的人群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群清早无事起来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手抄在兜里仰望着桥上。有些人忍不住伸手,指指点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共同的兴奋。

“嘿,这哥们蹲了十来分钟了,怎么还不跳。”

“瞧这副打扮,他是疯了吧!”

苏楚澜放慢了车,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逆着阳光往上看。

清晨带寒的风里,一人蹲在二三十米高的桥栏上,纹丝不动。

他麻布质地一般的长衫和他脸上凌乱的绷带,被风吹开,散乱飘飞。他目光如炬地俯视地面,他在逡寻

“妈的,该死的赊刀人!”

苏楚澜捶了一下方向盘骂道,然后一踩油门加开了过去。

他把黑色的宝马停在沿途的辅路上,这是城郊的一段土路,然后竖起衣领点了根烟步行往回走。

他没有直接去公寓,而是走进对面的小市,借着买烟的时机观察了一下公寓楼周边的情况。

周末早晨的人并不多,一切好似正常。

既没有看到那些阴魂不散的赊刀人,也没见到黑爷的那帮鬼头鬼脑的狗仔。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车面前,开门钻进了驾驶室。

汽车动的瞬间,他看见身后的传达室瞬间窜出来三个警察,拿着警棍从车后扑过来。

“站住!”

“妈的,这个吴海强又阴我。”他咬牙骂了一声,一脚油门迅把车开出了大院。

门口忽然就多了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一左一右堵住了两边的路口。

其中一辆上下来了个体型微胖的警察,拿着一个扩音器喊道:

“苏楚澜,你不要想逃了,请下车配合我们!”

又是那个吴海强!

透过车窗苏楚澜狠狠地盯他看了一眼,一咬牙猛踩油门,车子顺着人行辅道窜了出去,把个吴海强一个闪身吓得避回到车上去了。

马路上的车不多,迎着刺眼的阳光,苏楚澜的车子一溜烟的跑了

沿着出城的路,苏楚澜一路开下去。

期间电话响了两三次,他一看是吴海强的接都没接。

车子直到出了城门才停了下来。

他下车抽了根烟,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把车子开到了通往国父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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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的国父山绿树葱茏,掩映在一片绿色的晨雾里。灵谷书院就坐落在山的半腰。

国父山,原名钟山,完成推翻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统治的国父先生,死后就葬在此处。也有传此处葬的仅是他衣冠灵柩。

国父山的占地非常大,面积足抵得上半个南都城,夜间开车进来,道路幽曲,加之光线不明,迷路是常有的事。

苏楚澜顺着大路往山里开了一截,大约两三里路,车到一个岔路口停下。

他下车张望。

在一个带箭头的路牌上,他看到了四个楷体的汉字:灵谷书院。

灵谷书院,徐谦!

苏楚澜突然想到了欧曼云方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名字。

书院,是华夏古代特有的一种公共教育的组织形式,类似于学校的教育机构。它起源于唐朝,而在宋朝得到展和弘扬。通常有官办(政府设立)和民办(民间设立)两种。官办的主要用作收藏、校勘和整理书籍,比如丽正修书院;民办的就主要用来个人读书治学,较有名的如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等等。

灵谷书院始建于宋代,本是灵谷禅院下属的藏经阁。宋人倡学,遂展为灵谷书院。从历史角度来说,它就兼有了讲学、藏书和祭祀的三大功能。儒者、高僧聚集,曾经在明清盛极一时,而时至今日,却只是一个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已!

难道那个所谓的“白焰”就在这里上班?苏楚澜颇是感到意外。

如果真是这里,倒真是一个避世修行的好地方。

苏楚澜虽是不太相信,但还是一笑,把车子开了进去。

过了不到十分钟,车子在一处竹园外停下。已经不能再往里开了,再往里,只是一条竹园间的卵石小径。

苏楚澜把车在一旁的空地上停好。他注意到,在他车的左侧还停着一辆路虎的越野车。从车身上的露水痕迹来看,它在此最起码已经停留了一个晚上了。

他沿着竹林间的小路走进去,不太远,就看到一座院落里的飞檐木楼。

楼是唐宋以前的建筑,从佛院式的飞檐就可以看得出来。门楣的匾额上题写着“灵谷书院”四字,却是当代书家的字迹。楼体木榫结构有明显修缮过的痕迹,漆色也是后来新上上去的,要不然在长年湿气较重的山里,会斑驳得很厉害。

楼下的花圃里有一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匠人正在晒泥,虽是清早,但闷着头已干了一头的汗。

苏楚澜走过去。

“老师傅,向您打听个人。”

那老匠人侧过头来看看他,友善地笑了下,并未起身。

“小伙子你找谁?”

“我找徐歉。”

这老者眯起眼来,回头看看楼上。

“徐歉徐总,他在二楼,你顺里面的楼梯上去找他吧,不知道他有没有起来?”

老者的话让苏楚澜略感到了一丝好奇。

这徐谦是什么人物,怎么连徐总都冒出来了呢,而且怎么还没有起来,难道这地还提供住宿吗?

他谢了老匠人,拾阶进了一楼的大厅,在大厅的后方看到了通往二楼的木梯。

二楼的几个房间都上了锁,透过窗户,苏楚澜可以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藏书。

最里面一间的门是半开着的,通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陈设的博古架和茶桌案几。

他还是礼貌的敲了下门。

“请进。”里面传出个温和男人的声音。

苏楚澜推门进去,便看见一个坐在长条书案前看书的男人。

徐歉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一副保养得很好的模样。他穿着一身薄绒的灰色中装,可以看出做工甚是考究。

“你是徐歉?”

“你是小苏吧?我是徐歉。”他的笑容很是涵养。

听他一说,苏楚澜愣了一下。

“哦,昨天欧曼云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知道你可能会来找我”他看出了苏楚澜的反应,转而解释道:

“只是没料到你来得这么早。”

苏楚澜不好说是被警察逼来的,只好笑笑说:

“今天周末,正好有空便来看看。”

徐歉给他斟了杯茶水说道:

“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苏楚澜被他讲中,只好挠挠头说:

“还真是有点麻烦。”

“关于哪方面的,赊刀人?还是警方那边?”徐歉倒是一点都不绕弯子。

第八十一章 楚辞.九歌.山鬼

灵谷书院的清晨自有山趣,竹间雀鸣,和风清畅。

在徐谦的房中还燃着一盘线香。

苏楚澜讪然笑道:

“你所说的几个麻烦,恐怕我都有了。”

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南都市的涉黑势力,黑爷。”

徐谦微微愣了一下,可能没料到苏楚澜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

茶炉开了,他拎起壶子把茶续上水,一时没有说话。

苏楚澜却在观察着他,心里想确认这个“白焰”是个什么来头。

“徐总在哪里高就?”他主动问道。

“哦,开了家小公司。”徐谦随意答着他,心里在琢磨着事。

苏楚澜估计他口中的小公司定然不小。

看徐谦在想事,他便起身看了看屋里的陈设。

墙上挂了一幅林散之的行草,笔苍墨润,深得宋元神韵,落款左耳。

苏楚澜纵是外行,也能窥其笔端的神韵。用笔老道而不拘泥。

条案桌子的后面,却是一张别有情趣的镜面山鬼图,寥寥几笔,把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落款为“小石”。而在山鬼图一侧,又是一幅大字的镜面,书着“无欲则刚”四字。

苏楚澜不禁哑然。此书此画这样布置法,想来是徐谦故意而为之的。

他在裸女画前端详了半天,回头问道:

“徐总是文化人?”

“哦。”徐谦回顾一笑道:

“只是喜欢收藏些字画而已,以当代的为主,聊以把玩。”

“这幅画很有意思啊。”苏楚澜的目光仍然流连在那副山鬼图上。

“哦,你说说看。”徐谦突然来了兴致似的问道。

本来就是外行,被徐谦这么一问,苏楚澜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这山鬼明明是山里的鬼怪,或是夔、魈阳之类的怪物,应该是面目狰狞,形象骇人才对,为什么国画里偏偏画成此类丰腴美女的样子?”

想不到徐谦没有急着作答,倒是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他一句:

“你见过赊刀人没有?”

苏楚澜哑然失笑道:

“我跟他们交手多次,怎能没见过他们,只不过他们多是脸缠绷带,只露双眼而已。”

徐谦问道:

“那你觉得他们是人还是怪物?”

“当然是人”苏楚澜的话答到一半,突然失口叫了出来:

“你的意思,赊刀人就是山鬼?!”

徐谦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楚澜顿时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临近中午,窗外的温度已经回升,三两蝇虫在温暖的光线里嗡嗡作响,茶香正浓,屋子里的空气在慵懒中静默着。

徐谦动作轻和地给他茶盏里填上茶水。

他抿了一口道:

“徐总,你还是给我详细讲讲赊刀人的事吧,到现在我仍是摸不清头脑。”

徐谦轻手拿起茶笼,放到鼻下嗅香,然后放下缓缓道:

“要说赊刀人就必须要说到山鬼。”

苏楚澜凝神静听。

“你听说过屈原写的《楚辞》中的《九歌山鬼》篇没有?”

“知道。”苏楚澜幼时熟读过,他点头默背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徐谦点头含笑,接着说道:

“古时的楚地信鬼好祀,屈原写的《九歌》就是一组与楚人祭祀有关的诗歌,而《山鬼》这一篇就是用来祭祀山鬼的。你看,你刚才所吟诵的不正是一位多情而美丽的少女'山鬼'吗?”

苏楚澜这才恍然,自己早年就熟记这诗歌,却一直未去深品其中意思。

“这诗歌描绘的是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再次等待心上人可是心上人却没来时那种情绪的。这可是一个活脱脱的少女怀春的形象啊。”徐谦说道。

“那这么说,山鬼其实就一些跟我们一样的人咯?”苏楚澜寻思着问道。

“也不能完全说他们是人,其实他们是山里的山神。”徐谦笑着补充道。

“他们是神?”苏楚澜瞪大眼睛。

“不要大惊小怪,在华夏远古的传说中其实人就是神,神就是人,人神本就是一体的。比如炎黄二帝,既是神,也是人类。比如女娲,她既是神,也是人类之母。还有伏羲、大禹等等,无一不是人神一体的。山神也一样,他们不过是有特殊能力的那一部分人而已,但世代被下了咒,只能待在大山里,又被称之为狱族。”

这一席话,只让苏楚澜听得如同天书一般。

徐谦又接着佐证他这一说法。

“明人汪瑷认为:'谓之《山鬼》者何也盖鬼神通称也,此题曰《山鬼》,犹曰山神、山灵云耳。'近人6侃如说:'《山鬼》是楚人祭祀山神的乐歌。'马茂元在他的《楚辞选》中更是称:'山鬼即山中之神,称之为鬼,因为不是正神。'并进一步作了强调:'山鬼即山神。古籍中,鬼神二字往往连用。'此即是事实。屈原的三闾大夫正是负责贵族祭祀的官职,这一点在现今已没有异议了。难道他写的《九歌山神》会是祭拜鬼怪吗,当然不可能,他祭的是山神。”

他又顿了一顿说道:

“还有,据我的考证,屈原的屈姓家族,在当时可能不止是楚国的皇室贵族,他们的另一个身份可能是一个专门负责为当时的贵族提供巫祭的家族,也就是巫族。”

“你说屈原是巫!”苏楚澜大吃一惊。

“这有什么不可能?男巫而已。”徐歉看了他一眼,似是对他的大惊小怪有些不解。

直到这时,苏楚澜才真正看出徐歉的厉害来,因为自认文理全才的他对徐歉的以上观点愣是提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来。

足足沉默了十分钟,他才小心翼翼地从外围抛出了一个疑问:

“如果说赊刀人是山神,是狱族,他们远跨时空来追杀我干嘛?”

徐歉更正他:

“不止是追杀你,而是追杀我们!”

“追杀我们?”苏楚澜不解地追问道。

徐歉放下杯子,撩起右手的袖子,在他右手臂上赫然是一块白色的火焰斑纹!

“这就是你白焰的标志?”苏楚澜再次瞪大双眼。

“是,如同你掌中的青纹一样!”

“你这白焰是”

徐歉蔚然一笑:

“白日之火焰,不能观其芒,但能感其灼!”

第八十二章 狱族.山鬼.盗梦

看着徐谦臂膀上那道醒目的火焰纹印,苏楚澜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亲切感来,他不禁问道:

“那我们究竟是什么人,这身印记因何而来呢?”

“我们皆是一群伺迦。”徐谦平静地答道。

“伺迦?”苏楚澜重复着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前浮现出赊刀人狰狞着面目大叫“青纹伺迦”的画面。

徐谦细抿了一口茶水,看向窗外的长日浮生,用略是悠长的语气说道:

“这可能不是我们生来的命运,但机缘使然,一旦我们被烙上这个纹印,我们便终生脱不开守护佛舍利的使命。”

佛舍利!这是自苏楚澜回到现实世界后第一次听人提到这个名词,而在他穿越过的那个时代-唐朝,他几乎用了一大半的时间,在和那帮打佛指舍利主意的家伙周旋。

徐谦那边正在自顾地讲述一个故事。

“你或许知道,25oo年前佛祖释迦牟尼涅槃之后,众弟子们从他火化后的灰烬中得到84ooo颗真身舍利子的事吧?”

他点头。

“之后,这些舍利圣物就分由八位国王带走,回国建塔安奉。而同时,释迦佛祖座下迦叶、阿难等众弟子也向人世遣出八十一道护符,寄于世人身上,代替他们日夜守护圣物舍利,并代代不息—他们就是伺迦。”

苏楚澜听得目不转睛,他已隐隐听出其中与自己的关系来。

“至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国王阿育王为弘扬佛法,取出舍利,分盛入八万四千个宝函,送于世界各处并重建了八万四千座新塔安奉。从此,这八十一道护符也随之在世界各地留传,寻找一代一代的伺迦传者。由于其过程隐晦深奥,外人往往不明所以,所以他们从不以伺迦传者的身份示众。”

“这就是你们各有其工作和社会背景的原因吗?”苏楚澜问。

“你也是一样。”徐谦看着他说道:

“我们这些人一旦暴露了身份会引起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你看,你的身份稍事曝露,立刻就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苏楚澜笑容一窘,寻思说道:

“那按说这山鬼狱族和我们伺迦传者并没有什么瓜葛啊,他们追杀我们为什么?”

在他的理解里,山鬼、巫族和狱族什么的只是远古巫傩文明里的一支,他们的生存环境体系应该是佛教宗义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一个远古文明,以神灵崇拜为主;一个宗教文明,以思想教义为主,何来的冲突和敌对呢。

徐谦也皱了皱眉,一副久思不解的神色。

“我也寻思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头绪。欧曼云倒是有一种猜想,我想她一定跟你说过。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或许”

他说着抬头看着墙上那幅国画的山鬼图。

苏楚澜顺着他眼光望去,恍然间觉得那画上半裸的山鬼女子,仿佛和那甜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正心思游移间,听徐谦说道:

“或许这个答案正是你要寻找出来的,而它可能来自于你穿越过来的那个时代。”

“唐代吗?”苏楚澜问道,心里想难不成还要我再穿越回去?

“是,这些赊刀人。”他顿了下:“也就是狱族,他真正追杀我们的目的,答案可能就在你来的地方。”

说着,徐谦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几个也曾引起过他们的注意,所以我们才隐藏起来用现在的身份作掩饰。而自从你回来,几件事已不经意地暴露了你青纹的身份,这就是导致你现在被追杀的直接原因了。”

苏楚澜明白,他所说的好几件事情,就是指公寓楼和酒吧生的那几件事。

“这些狱族,对时空间的任何动静都有敏锐的感知,很神奇。”怕他不明白,徐谦还是特别说明了一下。

苏楚澜皱皱眉,直接陷入了沉思。

谈话间已到了午晌,那老匠人上楼来问做饭的事。

徐谦对他介绍道:

“这是徐伯,我老家的远房伯伯,他可是个资深的老花匠哦。”

苏楚澜忙客气地叫了声“徐伯”。

徐谦接着又道:

“中午就在这吃点吧,都是他们自己种的菜,不敢讲有多丰盛,但至少新鲜健康。”

苏楚澜本来是个喜荤的货色,但是和徐谦交流的机会难得,他便一笑没再推辞。

吃饭当中,苏楚澜了解到徐谦是南都市一家知名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因喜欢古建,所以出资修缮了久已失修的灵谷书院。又请人整理入册了馆藏的书籍,加上自己多年的一些藏书,重新挂牌了“灵谷书院”。对外接洽一些学者级的文化人物来做一些交流、学术研讨和文化讲坛什么的。对内,也自然多了一块他自己看书、学习、休憩会友的清净之所。

“你以后可以经常过来,他们也常来,不定期的沟通信息,聊聊情况。”徐谦向他出邀请。

“你说的他们,是指欧曼云她们吗?”他问。

“嗯。”徐谦点头:“不止是欧曼云,还有王汉邦、若雷他们”

“王汉邦,若雷?”

“噢,王汉邦就是'赤痕',我们的老大,金牌工程监理。若雷,就是'金术',政府机关的。”

苏楚澜想起徐谦是做房地产的,便问:

“那王汉邦跟你公司常有合作咯?”

徐谦微笑道:“经常合作。”

三三两两的又谈了一些,苏楚澜便起身告辞了。

徐谦送他到楼下,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便把刚刚搬到欧曼云的湖景山居的事跟他说了一下,徐谦听罢,思虑了下说:

“也好,搬出来就别回去了,免得再遭来麻烦,你现在姑且低调点,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还有,你自己的车不能再开回去了,丢我这儿,你权且开我的车吧”

说着,拿给他一套路虎车的钥匙。

苏楚澜本想推迟,又一想徐歉说的没错,便接过点头谢了。

走到门口,看到徐伯仍独自在花圃里忙碌。

他走上前去打招呼,正看见徐伯侍弄着一盆闲花,那花只有指节大小,花瓣轻卷细长,呈五色分布。

正是刘驰驰在鲍氏家庙所见那花,也是有一晚甜儿送到刘驰驰和小仙房内的花儿。

他不觉“咦”了一声。

徐伯回头看他正盯着手中的花呆,便问道:

“怎么,你认识这花?”

苏楚澜摇摇头,他的确叫不上这花的名字。

徐伯呵呵道:

“幸亏你不认识!”

他问:“此话怎么说?”

徐伯笑着略是神秘地说:

“此花乃稀罕品种,名叫往生草,花开五色,细香悠长,古时心有邪念之术师常用它来盗入人的梦境。”

苏楚澜听后,脸色顿时变了。

第八十三章 决绝的选择,交换

苏楚澜又匆匆看了那往生草两眼,神色严峻地出了大门。开上徐歉的路虎车,他迅地驶离了国父山。

车开在半道,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吴海强严厉的声音:

“苏楚澜,你终于知道回电话了吗,你现在哪里?”

苏楚澜没有急着回答他,他打开免提,把车停在路变,点起一根烟长吸了一口道:

“吴队长,找个时间见面吧!”

电话那头稍稍停顿了一下,想来是吴海强没料到他一上来就主动提见面的事,情绪上有些准备不足。

随即吴海强便说道:

“好,现在吗,在哪里见?”

“等我给你电话。”苏楚澜说完,不等吴海强说话便挂了电话。

他独自倚在车头抽烟,看远山沧海般的绿影连绵起伏。

日头犹自在国父山上悠长地挂着,初夏的草色弥漫了他的眼睛,他觉得有颗蠢动的心已回到了那龙门山涧,抑或是法门寺长草及腰的后山坡。

渭水淙淙,酒旗城郭,山野绿里,大漠长风

他有些恍惚,烟灰落在手上都没觉得,等他呼疼惊觉时,才现双眼不知何时被泪花了。

难道那里才是我的乐土吗?

苏楚澜在公路边失神地站了一会,然后狠狠地掐灭烟头回到车里。

在他掐灭烟头的同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像火光般一闪而过。

车行在密密麻麻的车流里,霓虹在向晚的暮色里闪烁不停,映在他的脸上,他有些麻木。

车上的电台正在播报着一则本市的社会新闻:

“今晨本市的东环立交桥上,出现一名穿着奇异的男子。该男子蹲坐在二十米高的桥栏之上达一小时之久,疑似为一名精神障碍者。

当警察接报赶到现场,意图劝导该男子放弃轻生时,该男子突然作,用手中藏着的利刃刺伤多名警员后,从立交桥上纵身跳下。

截止稿时,警方在现场和桥下均未找到该名男子的踪迹。有目击者称,该男子是在空中凭空消失的,但专家对该说法持疑。

目前,我市刑警大队已介入调查此事”

苏楚澜伸手关掉广播,把目光投射于夜色渐已弥漫的窗外,冥冥中,他总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从黑暗的某处隔着层层缠满的绷带,像狼一般地盯着自己。

自己仿佛成了无可逃遁的猎物。

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了,是欧曼云从外地的机场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苏楚澜,自己刚刚抵达a市,这会还在机场,手机刚开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两人寒暄了几句,无非是a市天气怎样,在外注意安全,早点回宾馆休息之类,末了要挂电话的时候,欧曼云突然轻声地说了一句:

“我不在南都的日子,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这句话,让挂完电话的苏楚澜愣神了好半天,直到后面车子催促他的喇叭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这女人口气突然柔软起来,还真一时让人接受不了。

车子进入市中心,他思考着该给吴海强打个电话了。

绿岛咖啡,小有名气的西餐厅,一到周末就人多得不像话。

吴海强吴大队长一个人坐在拐角位置的沙里无聊地盘弄手机,他一身职业的草绿茶衬衫与餐厅里的气氛很是不搭。

一见苏楚澜进来,他急着起身挥手招呼,倒险些把一名路过的服务员手上的咖啡打翻了。

苏楚澜在他对面坐下,他皱眉撇了苏楚澜一眼:

“怎么安排在这破地方?”

苏楚澜一笑:

“总比被你叫到局子里喝咖啡要好。”

吴海强没空理他的玩笑,话直奔主题:

“今早你跑什么?”

“不跑?那你们那么多人埋伏在那算什么?”苏楚澜反问他。

“这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我们在候捕嫌犯。”

“那我算是嫌犯咯?”苏楚澜问他。

“你,可以算是嫌疑人。”吴海强一本正经地说。

“笑话。”苏楚澜撇了下嘴角:

“难道连你吴海强也认为我是嫌疑人?”

吴海强摇摇头,无奈地解释道:

“最近的形势你也知道,恶性-事件越来越频繁,赊刀人作案越来越猖狂,连黑社会都牵扯进来了,社会影响非常恶劣,你教我怎么办?”

苏楚澜看着眼前这位背负着巨大压力的刑警队长一言不。

两人俱都陷入了沉默。

咖啡上上来,苏楚澜抿了一口说道:

“眼前有个办法。”

吴海强眼睛一亮问道:

“什么办法?”

“我帮你去抓赊刀人。”

吴海强看着苏楚澜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追问道:

“你?你怎么去抓?”

“这个你不用管,我保证你抓人交差。”苏楚澜说。

吴海强盯着他眼睛。

“苏楚澜,我告诉你,你别唬弄我。”

苏楚澜苦笑道:

“我糊弄你?那不是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对于赊刀人追杀苏楚澜的事,吴海强是清楚的。

他沉思了一会,点点头道:

“好,这是我就信你。”

语气一转说:“拜托了,不过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万事自己抗,还有我们警察嘛。”

苏楚澜被他最后的官腔弄得哭笑不得。

他正了正颜色说道: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

“你说。”吴海强也恢复了一脸严肃。

“替我对付一个人。”

吴海强一皱眉:

“我说苏楚澜,你别把我们警察作为你们解决私人恩怨的工具好不好?”

苏楚澜脸露恼色说道:

“我苏楚澜是你讲的那种人吗,吴警官,我这也是在帮你立功,为民除害。”

听他这么一说,吴海强这才问:

“对付谁?”

“黑爷!”

苏楚澜刚把这个名字讲出口,就觉吴海强又把眉头皱上了。

“你说的这个黑爷,我知道,就是苏黑酒吧的幕后老板对吧?”

苏楚澜点点头。

吴海强接着说:

“难啊。对付这种有黑背景的人物,先就要讲证据,有确凿的犯罪事实。要不然,光是那些小小的治安事件,是办不了他们的,难啊。”

苏楚澜追问:

“吴队长,你到底想不想办他?”

“想!”吴海强语气肯定地说:

“肯定想,我盯他也很长时间了。但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啊,怎么办?”

苏楚澜笑了笑道:

“你听说过一个叫章越的警察没有?”

一小时后,苏楚澜走出绿岛咖啡,他带着微笑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子。

夜色洒满湖面的时候,车子驶入了湖景山居的大门。

苏楚澜泊好车,远远就看见一妙龄女子小跑着过来。

“你怎么才回来,这一整天都快急死我了。”

红红的脸上淡淡的妆,此时的章迪像个粉雕玉琢精致的小女人。

束起的长,画过的睫毛以及一身他从未见她穿过的紫色短裙,让他觉得如初见她般美好。

很显然,这女孩为他精心打扮过。

“很漂亮。”他笑着由衷地夸赞。

这女孩倒不自信地脸先红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孤单,是一个人的烟火

孤单,是一个人的烟火;

而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是为了看一场更大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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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楚澜在临湖的玻璃餐厅里坐下,当他看到一桌丰盛的菜肴,当他看到餐桌上还有一瓶mouton红酒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已经开始为这场烟火起着微妙的化学反应了。

很难想象章迪如此年纪能有这么好的厨艺,实属难能可贵。不过了解她家庭情况的苏楚澜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来。”苏楚澜举杯问道:“能告诉我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今天是我生日。”

章迪浅笑盈盈中带着女孩家的羞涩,虽还未喝酒,脸就有些微红了。

“是吗。”苏楚澜惊喜道:“那我真太荣幸了。”

“荣幸什么?”章迪眨着眼睛不解地问。

“很荣幸参加我们生日女王的庆祝晚宴啊。”他玩笑答道。

章迪听罢,笑靥不语。

“不知能否一问,我们的女王今年芳龄几许啊?”他问,语气中少不了他惯有的油腔滑调。其实他猜也能猜出,章迪的年龄应该跟江惠差不了多少。

“过完生日,我就二十二岁了。”她倒是不介意这个问题。

“哦,那就是大姑娘了。”他调侃道。

“人家早就是大”章迪刚回答到一半就感觉被他捉弄到了,脸上又是一阵红晕。

苏楚澜倒是脸色窘了一下,挠挠脑袋说:

“回来之前我真是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要不应该带份礼物给你的。”

章迪表情一急,连忙说:

“苏哥,我真没有要礼物的意思,你能回来和我一起吃饭,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行。”他一脸的认真。

“难得你这么正式请我和你一起过生日,我不带礼物怎么可以?”他坚持。

说着他便放下杯子起身去找。

章迪不知所以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一会,苏楚澜带了纸笔回来坐下。

他铺平白纸在上面写字,一边写一边说道:

“这样,我打张欠条给你,算欠你一个礼物,日后补给你。”

章迪忙说不用不用。

可他执意要写,写完将纸推倒章迪面前。

“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她不明其意,拿起纸来。

纸上写道:

“今逢章迪妹妹生日,我欠其一件生日礼物。故我承诺,在一周内将把章迪的哥哥带到她面前。

此即是我的生日礼物,望笑纳!”

章迪缓缓放下纸条,泪光早扑簌了双眼,惊喜之色浮现于脸上,她颤声问道:

“这是真的吗?”

苏楚澜看着她微笑,郑重地点头。

章迪再也顾不了许多一头扑到他怀里,把他胸口撞得好痛。

“你是怎么做到的?”

章迪问他,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光,欣喜像红晕一般还未褪去。

苏楚澜端杯和她碰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用一个条件和别人交换了而已。”

“和谁?什么样的条件?”章迪急迫想知道。

他举着酒杯笑而不语,酒色瑰红,一漾一漾中浮现出一小时前绿岛咖啡店里的场景:

吴海强的眉头凝成一个川字,手抵着下巴,自顾在沉思着什么。

苏楚澜坐在他对面沙里,微笑地看着他,只不过没有作声。

片刻,吴海强长长地吸了口气,抬头,眼光沉重地看着他:

“你说的这个章越,是我们省湘南市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有关他失踪的案子,在我们公安系统内部被列为头号大案。当年湘南市警方也曾通电全省要求全省各级公安协查。可三年过去了,茫茫人海,依然杳无一点线索,无从查起。”他语气里颇多感慨。

苏楚澜接着他说道:

“线索这不就出现了吗。”

吴海强目光一紧,盯着他:

“你确定李黑军跟他的失踪有关联吗?”

苏楚澜确定地点了点头。

“当年章越,化名张晓跃,潜伏到李黑军的苏黑酒吧去做保安,就是为了接近其内部,查实他们涉黑、杀人、贩毒的犯罪事实,掌握其一手的证据。可惜,被李黑军所察觉,在他送出证据之前,提前一步动了手。”

“你是说,章越被李黑军提前一步控制住了?”

“是的。”苏楚澜点头。

“但你是怎么知道他还活着,不曾被李黑军派人干掉呢?”吴海强追问道。

“第一,章越是警方人员,李黑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此杀手的,因为这样,无异于与整个警方为敌,他死路可期。第二,也是关键,李黑军至今也没有拿到章越所得到的证据材料,他不敢轻举妄动。”

“嗯。”吴海强思忖着点头,忽得又一转脸注视着他问道: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得知的?”

苏楚澜咧嘴一笑道:

“这个就不劳吴大队长烦神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吴队长如若不信,只管去查证就好,只要你不打草惊蛇。”

吴海强拿他没法,只能笑道:

“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蛮能耐的嘛。不过,打一开始那次公寓楼抢劫的事,我就看出来你小子绝非等闲之辈。”

说着,他竟然朝苏楚澜肩膀上捶了一拳。

“说吧,要我怎么做?”

苏楚澜正色说道:

“我建议从一个人开始入手调查这个黑爷李黑军。”

“谁?”

“黑爷的马子,她叫林筱。”顿了一下,他补充说道:

“她之前的身份,应该是章越的女友!”

“噢?”吴海强愣了一下。

苏楚澜接着说:

“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据我观察,她应该是潜伏在李黑军身边,目的是伺机为章越报仇。所以,此人多多少少也一定掌握了一些李黑军的犯罪证据。接触到她,你们就有理由对李黑军展开拘捕行动了。拘捕他之后,你们可以把搜索范围定在他房产别墅一带,重点是地下室。”

吴海强沉思点头道:

“你说的倒是个好办法,姑且可以一试,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苏楚澜又说:“这个林筱”

吴海强立刻打断他:

“这个你不用担心,干我们这一行的很清楚,该保护的人要保护,再说,说不好她还是重要证人呢。”

此时,苏楚澜的话已讲得吴海强血脉贲张,恨不得立马回去召集人开始行动。

苏楚澜拍拍他的手背,按耐住他坐下。

“还有,你必须再答应我件事。”

“你小子条件还真多,说吧!”

“帮我看好章迪,一定不要让她卷进来,答应我。”

苏楚澜看着他,眼光里闪动着无容置疑。

“章迪?她”吴海强不明白这时候扯到章迪为什么。

“她是章越的妹妹!”

吴海强这才恍然大悟,连说:

“你放心吧,我在,谁也动不了她!”

苏楚澜这才展颜轻松一笑,他拉过服务生,在他餐盘上放上一百元大钞,然后回头对吴海强说:

“吴队长,这一餐我买单。等我搞定赊刀人回来,你再请我吃顿大的。”

苏楚澜付了钱,和吴海强分头出了门。

他径直拿着车钥匙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刚走过下坡,他突然一个转身,伸手把一名黑西装的男子牢牢顶在了墙上。

那人大叫:

“干什么你?”

他一松手,那人瘫倒在他面前,他一脚作势要踢,那家伙吓得一蜷身“哎呦”叫了一声。

他收腿,然后蹲在那人面前,提着那人的领带把他脸逼到那人面前。

“回去跟你们黑爷好好说,让他洗干净屁股等着死吧。”

一摔手,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湖景山居。

斜月在湖面上印成两个,微波不兴,尽是涟漪。

桌上横七竖八倒了几个酒瓶,他们俩都有些醉了。

苏楚澜拿着杯子和章迪碰了一下,示意她随意,然后自己一口干下。

喝完,仰头朝着青空大口呼了口气,微醺地站起来,指着窗外一大片的深蓝亮的湖水说:

“章迪,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迪的俏脸早就飞满了红晕,她瞪大眼睛,头朝他直点了好几下。

“嗯,你说!”显然也是喝多了的架势。

他顿时安静了下来,直直地看向那面湖面,那眼神好像要把那片湖水沁进心里去似的。

然后,他轻轻扭头,目视着她:

“你答应我,从明天开始,每天黄昏都替我看着这片湖面,直到有天我出现在那里。”

章迪不解地咯咯笑道:

“苏哥,我没听错吧,直到你出现在那里?”

她一指湖面,娇指若兰。

“嗯。”苏楚澜认真点点头。

她又笑,笑得花枝乱颤,好看极了。

“苏哥,你从湖里出来,你以为你是美人鱼啊?”

苏楚澜也随她笑道:

“好吧,你就当我是吧。”

章迪突然停下来,不笑也不做声,凝视他的双眼。在她一对秀目里,明明藏着那道不尽的缱绻,如涟漪般起伏。

她说:

“你如果是美人鱼,那我就做岸上永远等着你,为你唱歌的王子,可好?”

说完,双唇便叠印在他的唇上。

第八十五章 又是,雨倾了城

问题:如果两个成年人在探讨一个关于美人鱼和王子的话题时,一点都不觉得幼稚和肉麻,请问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这是恋爱中的一对男女。

以上答案,对任何恋爱中的人都有效,苏楚澜和章迪也不能幸免。

南都是座沿江的南方城市,有着皎人的月光和最温柔的夜,最要命的,他们还拥有一片静谧而撩人的湖水。

当两片细致而滚烫的嘴唇搜寻着吻上他,并一口含-咬住他上唇的时候,苏楚澜心里只闪过两个字:

完了。

因为他突然现,自己对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他一把把她搂紧,用胸口压住她的身体,紧紧的,一直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这一刻,对于感情,对于身体,他忽然变得异常的渴望。

难道是老天要赐他一次临行前的疯狂吗?他没再多想,伸手从章迪衣服撩起的下摆摸索了进去

清晨的光线,带着隔夜的温意,把两具因为胶着而慵懒的身体晾在他房间的床上。

关于昨夜,苏楚澜的印象里只有一次次地侵入,一次次地抽离,他们了疯的互相探索对方的身体,直到在任何部位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醒来,身体间似乎还留着昨晚的宿醉。

章迪睡得像个婴儿般沉静,她的一缕长依然还散落在他的脸上,他细嗅着她身体的香味,依恋而不舍。

转头看着天花板了会呆,想到新的一天,许多事在等待着一个男人的兑现,他便再无了困意。

他吻过她起身,离开她白皙而细腻的身体,只在她的柔暖身侧留下个温馨的空位。

天色有些灰,快要下雨的前兆。

他披了件衬衫站在落地窗前给徐谦打电话:

“徐谦,你在灵谷书院吗?”

“在。”徐谦的声音好像任何时候都那么清醒。

“有事找你。”

“好,我等你过来”

挂完电话,他给章迪留了张纸条,转身便出了门。

纸条上写着:

黄昏时,请在湖畔等我。

车行在国父山的山间,他的心态比起第一次来时要平和与沉稳许多。

许多事在头脑里来回纠缠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决定,一旦决定了,它的对错与否,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徐谦正站在二楼的阳台等他,看见他来便远远地摆了摆手。

房间里依然燃着线香,他已为他烧好了第一炉泡茶的水。

苏楚澜端起杯子。

“今天来,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徐谦微笑着。

“你说吧。”

“如何进入冥空的世界?”

冥空这个词,曾是欧曼云跟他提起过的,他很明白是指穿越到异世界。

徐谦放下茶水,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认真地问他:

“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苏楚澜点头。

“如果在那边出了问题,你可不一定回得来了。”徐谦再一次提醒他。

苏楚澜平静地点头说道:

“如果身死在唐朝,我便回不来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此事虽然艰难,但终归要有人去做。赊刀人是你我的大患,也是这个社会的大患,如不除之,你我寝食难安。”

徐谦抚其手背,空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惜我没有像你这样冥空的能力,要不我就随你一起去了,除之而后快,也是一件足以欣慰的事啊。”

苏楚澜一笑:

“待我回来,在你这住上两天,我们好好聊聊。”

徐谦笑着应允。

苏楚澜这才说:

“好,时间不多了,你给我说说进入冥空的事吧。”

徐谦点头,正色说道:

“冥空一词,起源于古印度北部的修行者之中,最早的意思是指通过冥想进入无我的境界。后逐渐被佛教吸纳作为佛教修行的法门。”

“那岂不是跟瑜伽很相近?”苏楚澜经不住问道。

徐谦摇摇头:

“瑜伽讲究的是身心合一,身随心意,自然乃成。而冥空则是更高的境界,讲求的是心入冥界,无身而具,心自空灵。通俗讲,就是不受身体的约束,心可以穿越任何时空。”

苏楚澜咂舌道:

“这么高深的境界,那得需要多高的修为啊?”

徐谦一笑:

“你别忘了,你是青纹伺迦啊。”

苏楚澜一愣,还是疑惑不解:

“青纹伺迦又怎么啦?”

“你别忘了我们身上的纹符,它皆是释迦牟尼佛座下众弟子的化身,已是加持了百年的修为。”

“就算这样,我还是肉身凡胎啊。”苏楚澜说道。

“所以才说,用冥空之术帮助我们脱去这肉身凡胎,这样你的思想意识才可以穿越时空,依附于千年前的古人身上啊。”

苏楚澜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我现在一时半会怎么练就冥空之术呢?”

徐谦思忖一会,启他道:

“你想想,你之前几次穿越是怎么成功的?”

“通过水啊。”他答道。

“怎么样的过程呢?”

“把头没入水中,集中精神,过一会就自然穿越过去了。”

“那就是了!”徐谦拍掌叫道:

“你想想看,你一旦头没入水中,关闭掉呼吸,渐渐地脑部因为缺氧而停滞思维,逐渐放空,这不就跟冥空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加之你青纹的功力,你自然就可以穿越了。”

“原来是这样。”苏楚澜豁然开悟般地喃喃道。

与徐谦喝了一早上的茶,苏楚澜离开之时,已近午晌。

知道徐谦在楼上目送着自己,但他没有回头,一头扎进车里驶离了灵谷书院。

天空开始堆积云层,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车还在路上的时候,苏楚澜打了一个电话给公司的董事长,作为公司的元老,他想还是有必要跟他告别一下。

电话响半天才通,那头一阵人声嘈杂,想是一场觥筹交错的酒宴刚刚开始。

苏楚澜简单地说了他要辞职的事,电话那头喧嚣得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只听到那头最后吼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便毅然挂了电话。

他到公司收拾东西,抱着一个大纸箱出门。

门口一帮曾经的同事不解地看着他,其中更有一个看似不舍,眼眶红红的女孩,她叫小包,是他曾带过的新人。

他走过去,一副语重心长:

“先学会把人做好,再做事不迟,别学王总。”

说话间,那王总正在人群以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苏楚澜走到门口,大雨如注,他本还准备回头露个笑脸道声再见,想想算了,一头便扎进了倾城的雨里

(作者注:最后一部分的文字,用于祭奠以前的某些人和事,俱往矣。)

第八十六章 归去时,仍是那少年

这是2o17年初夏的某日,南都,大雨如注。

苏楚澜抱着一堆东西,从公司大楼里冲出来,转眼便湿成了落汤鸡。

他爬进驾驶室,手机便响了。

“哥,来接我。”江惠在电话那头大叫,雨声嘈杂。

“你们回来了?”苏楚澜这才想起来他们离开快一个星期了。

“别在电话里说了,快来火车站接我们,大雨,打不着车。”

“哎,你们等着。”

他挂了电话一脚油门,钻进雨里。

火车站的出站口,黑压压的全是人,都是被这场大雨滞留住的。

他摇下车窗冲外面大喊一声:

“江惠!”

便立刻有两个人淋着雨驮着行李飞跑了过来,直跑到他车跟前。

“咦,哥你换车啦?”

“废什么话,这么大雨,赶紧上车。”

一男一女两只“落水狗”拎上行李钻进了后座。

车一开动,江惠照直报怨道:

“哎呀,真是倒霉到家了,一回南都就遇上这么大的雨,百年不遇啊。”

苏楚澜看看后视镜笑着回道:

“谁让你们好好学校里不待着,跑那么远奔个丧似的。”

“哎,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不跑那么远,你就能拿到这个吗?”

说着,江惠从行李堆里变出个粗纸包着的棒子一样的东西。

苏楚澜眼睛一亮:“你们拿到啦!”

说着便腾出一只手去接。

江惠拿着东西躲闪了几下炫耀一番,还是把东西递到了他手里。

他接过东西,放在副驾驶座上,迫不及待地打开。

入眼一把斑斑锈迹的古剑,虽是年代久远,但绿底色清晰可见。

绿袖,久违了!他心底温暖地说。

季华从后座探个脑袋问他:

“哥,这把剑就是你嘱托我们从大佛后面山洞里找出来的东西,一定很有来历吧?”

苏楚澜点点头:

“嗯,非常有来历,谢谢你,季华。”

“哦,那就好,也不枉我们此行了。”季华一脸的愉快。

江惠无意地瞄一眼他车上的纸箱。

“哥,你车上堆这么多东西干嘛?”

“噢,”苏楚澜转念说道:“我今天出差要用的东西。”

“你今天还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江惠好奇地问道。

“嗯,说不好,可能一个星期吧。”他回答她。

“哦”江惠嘀咕道:

“什么事这么重要,下这么大雨还要出差?”

苏楚澜开玩笑道:

“没办法,不去得死人。”

江惠一吐舌头:

“你吓死我了。”

车子一直开进学校,把他们送到了宿舍的楼下。

江惠搬着行李下车,叮嘱他一路上注意安全。

他摆摆手,车子带着一身的雨雾便离开了南都大学。

夏初的这场大雨,倾注了大半个南都城,一时间城市里到处积水,淹成了泽国一般。

正当城市里的交警、市政和城管、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黄昏时分,雨竟然奇迹般地停了。

苏楚澜开车回到湖景山居,一面湖水正如新洗的镜面一般透着清亮。

他拿着“绿袖”下车,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章迪,这才想起这女孩可能真去湖畔等自己去了,他便匆匆跑了出去

山色如黛,沾染了一身水气的章迪站在湖畔,倩影如画儿一般。

“等很久了吧?”他边走过去边抱歉地说。

“哦,没有。”章迪从入神的沉思里回转过来,抬头向他笑道。

她低头抬眼间的美艳令人忘记了她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

苏楚澜被她一夜之间的改变所吸引了,从羞怯到落落大方,她的身上好像更多了一番女人的感觉。

苏楚澜走到她身旁,她很自然地用双手挽住了苏楚澜的臂膀。

他对她温柔无限地一笑,转脸看向那片平静如洗的湖面。

“知道吗,今晚我要去个地方?”

她稍是不解的看他,眼睛里带着询问。

“今晚吗,去哪?”

苏楚澜没有直接回答,他指向那片湖面,平静地说:

“去那。”

章迪的眼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愣。

“去那儿?”

“嗯。”苏楚澜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片刻之间,章迪仿佛理解了什么,她拿过他的右手,抚开他的手掌,在那圈青色的纹路上轻轻地摩挲着

“是为我吗?”她轻声地问。

“是为你,为我,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经踮起脚尖在用她的双唇试探他的嘴角。

他微微张口,用舌尖回应她

恍然中一颗泪水淌进他的口中,他睁眼,觉她已哭花了妆。

“能带我去吗?”她心里知道答案,可她坚持问道。

苏楚澜摇摇头,依然浅浅笑着。

“你每天在这等我就好。”

雨星星点点又落,下花了湖面,尽是些离人的眼泪。

“你回屋吧,我很快会回来。”他嘱咐她。

“不,我就在这看着你。”她倔强地坚持,并一把把他抱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楚澜把她轻轻推开,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他在她额头重重地一吻,然后扭头拿起剑向湖水边走去。

大雨倾盆,湖岸上的章迪泪如雨下。

初夏的水有些温意了,他走了几步湖水便没到了腰际,他回头冲着章迪微笑,然后一跃扎入水中

湖水浸没他的同时,他一下觉得跟世界隔绝开来。

湖水里呈暗淡的蓝色,叠映着水面上幽幽的光,他向深处游去,向水草柔软处游去,黑暗瞬间把他吞没。

苏楚澜屏住呼吸,凝视右手掌中盈盈亮起的绿光。他看到水草深处出现一张脸,渐渐清晰,那是刘驰驰的脸。

他便笑了。

章迪在岸上注视那自湖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绿色耀光,便哭坐在了草地上

========

蜷缩着身子昏睡在水草间,他猛然间惊醒,不注意地呛了一口水。

他握着剑舒展开四肢朝水面游去,当仰起头急抬出水面时,他看到一轮皓月正映照在湖面上。

这正是一轮六朝的明月。

他衣衫透湿着上岸,回头看水面,终于映出的是一个落汤鸡一般的年轻人模样。

他撸袖捋干自己的刘海,心里笑道:

我刘驰驰又回来了。

刘驰驰提溜着一身透湿的衣服上岸,转眼间便引来一帮围观者。

“瞧啊,还拿着把剑,该不会是位少年剑客吧。”

“啧,啧,看这样子,多半是个落水的酒鬼。”

人群一阵交耳地议论。

刘驰驰略是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衫,故意露出秀气的面容,不至于有落魄之感。

他走近,向看热闹的人群作了一揖:

“初到贵宝地,敢问此处为何处?”

顿时惹来了人群一阵哄堂大笑。

“还说这小子不是酒喝多了,看看,酒还没醒呢。”

“多半是外乡来贡院赶考的考生,要不就是在秦淮的舫间喝花酒的公子哥儿。”

“世风日下啊,不为国忧,温柔乡里的一个浪荡子而已。”

一帮人议论着,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各自散了,只留下个摸不着头脑的刘驰驰站在原地。

他们说什么贡院什么秦淮,这里莫不就是殷十六的老家—金陵石头城!

人群散处,有一青衫白布幞头的男子走了过来:

“小哥,你这把剑卖不卖?”

刘驰驰赶紧把剑往身后护了护。

“不卖,你想干嘛?”

那人笑道:“小哥,莫要害怕,我也只是个生意人,看你窘迫缺钱的样子随便问问而已。”

生意人?他一把拉住那人:

“这里是金陵府的地界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哪?”那人奇怪道。

确认了此地为金陵府,刘驰驰顿时放心了。

“你是做生意的,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要打听谁啊?”这人看来倒还蛮有耐心的。

“金陵殷家,殷十六。”

此话一出口,那人便退后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他几眼,嘴里喃喃道:

“不像啊。”

刘驰驰问道:“你说我不像什么?”

“不像是十六爷家的门客啊,我们十六爷家的门客哪有潦倒成你这样子的。”

刘驰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跟王建决斗之日穿的衣衫,时日已久,材质虽好但已有些脏污和破口了,一看就是一副颓败落魄的样子。

“你们十六爷?难道你就是殷家的?”

那人昂了昂头答道:

“我虽不是殷家的,但本人所在的古董铺子就是殷家的字号,也属殷家产业。”

刘驰驰心想这金陵殷家不愧为金陵巨贾之家,随便问一个都能跟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看样子十六这家伙在金陵地界的实力不弱。

他一把把这人拽到一边,低声说道:

“实不相瞒,我是你家主人在洛阳的好友,南游遭难落魄至此。”

那人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刘驰驰语气加重说道:

“难不成要我将你家主人洛阳骊园家中的摆设说给你听吗?”

听刘驰驰这么说,那人这才信他。

“那这位爷,你是要我帮什么忙啊?”他忙说。

刘驰驰这才松了口气,初来乍到,这交流还真够费劲的。

“不是什么大忙,带我去你家十六爷府上就行了。”

那人不敢怠慢,雇轿子去了。

第八十七章 洛阳骊园,离奇的失踪

倘若不雇请一辆轿子,还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来遮住他这一身的窘迫来。

他不由感慨,还真是人家生意人想得精细。

来的是辆两人小轿,轿身虽小,但他坐足矣。

随着轿子在老城的街巷里穿行,刘驰驰不由得开始打量起这座千年前的金陵城来。

黄昏间的金色流光已经溢满了整座青瓦白墙的城,亭台水榭间或其中,雕花的楼阁,古朴的砖墙,碧瓦朱檐间无数个庭院落落幽深。

他心里叹道,想不到千年前的金陵就已经富庶成这样,怪不得那殷十六年纪未大,却有大腹便便的趋势了。

半个时辰而已,轿子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妥,他下轿一仰头便看见门楼匾额上两个大字:殷府。

门口是三层青石台阶,两座巨大的石兽分立左右,门开八字,一副大户人家的威严气派。

大门紧闭着,他略是思索了下便上前叩动铜兽口的门环。

不多时,里面有人应声“来啦!”。

他听声心念便是一动。

厚沉的大门由里开了条缝,一家仆模样的男子探身出来,正是阿蛮!

那阿蛮平日里就是一副与事无关的木然表情,此刻见到刘驰驰,却惊喜得要跳起来一般。

“刘爷,怎么是你!”

他微微笑道:

“怎么就不能是我!”

“您不是”阿蛮本待要说什么,看到两旁有人便赶紧噤口将刘驰驰先让了进去。

绕影壁走过院子,刘驰驰便问道:

“十六爷回来没有?”

“还没有,在洛阳。”阿蛮边带路边答道。

“默余呢?”

“也没有。”

“那小仙她们呢?”

“都没有回来,他们都在洛阳等你。”

“等我?”刘驰驰驻住脚步。

“唉”阿蛮感慨了一声,又忙说道:

“刘爷您先随我到堂屋里坐下,歇息着喝口茶,再听我详细跟您说。”

刘驰驰随他到了客厅在椅子上坐下,阿蛮随机安排人奉茶,然后便站在刘驰驰一旁。

确实是又累又渴,刘驰驰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一大口。

他看阿蛮站着,便让他赶紧坐下说话。

谁知阿蛮怎么也不肯坐下,直说“站着就好”。

原来阿蛮自小便在殷府里长大,老爷对他虽好,但规矩甚重。自小便养成了严守家规,待人接物的习惯,做事很懂分寸,从不僭越。

刘驰驰拗他不过,只好任由他站着。

“你详细说说看,自我离开后生了什么事?”

阿蛮这才说道:

“自刘爷那日你出门之后,殷爷和李爷便坐卧不宁,一直担忧着,害怕您有什么闪失。小仙姑娘更是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稍晚间,您去了已近两个时辰,还是没您任何消息,我家殷爷便派我出门去龙门山一带打听。

我到那边才知道,卫将军已经下令将整座山自山脚下层层包围起来,非但人不给靠近,连山上的人也下来不了,整座山都给乌甲军封锁住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估计那时候是自己刚跟王建决斗完,中他一剑被冷泠竹救走之时。

“我曾几次想突围进去打探消息,但稍一有动作便给那帮乌甲军团团围住,有两次险些脱不了身。”阿蛮说道。

听到这里,刘驰驰真的相当佩服阿蛮的胆量。

他甚是熟悉乌甲军,而且深知王建的这帮乌甲军纪律严明,战术素养极高。三四人或许不是阿蛮的对手,但一旦成百上千的乌甲军聚集,光是其中的重甲骑兵就够他好好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神策步兵和弓箭骑兵了。

纵是这样,阿蛮还几次三番试图突围进去,这番忠心与赤诚可见一斑。

他面露感激之色,拍拍阿蛮的臂膀,示意他说下去。

阿蛮继续说道:

“我眼瞧得他们把一座山围得铁通似的,无计可施,便寻机抽身逃了出来。过程之中却看见了一人。”

刘驰驰问道:

“谁?”

“就是那晚在大风堂一役,与爷您交手的孙管家。”

刘驰驰一蹙眉头:

“他竟然真的没被炸死?”

阿蛮点点头。

“刘爷您这次与那王建决斗,率队埋伏在外围的估计就是他。”

“老匹夫!”刘驰驰咬牙骂道。

要知道,如果没有孙管家率领人马在外围堵截的话,他和冷泠竹恐怕早就可以回到城里与大家会合了。

阿蛮接着说:

“我回到庄上,把情形告知了殷爷和李爷,大伙一分析,恐怕决斗时您是占了优,伤了王建跑了出来,所以才被他们围山搜索的。如您被杀或是被擒获,恐怕他们早收兵回来诏示天下了。”

“有道理。”刘驰驰点点头,转念又问道:

“不对啊,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只是伤了王建,而不是杀了他?”

阿蛮露出鲜有的笑容道:

“我们家殷爷说了,刘爷您看似心冷手狠,其实骨子里也就是个面冷心软的主,至情至性,恩怨分明,所以您绝不会对你昔日的恩人赶尽杀绝的。”

刘驰驰听完笑骂道:

“这个殷十六,就如我肚里的胖蛔虫一般的,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说罢心里在想,这后蜀的开国之帝是否因我而逃过一劫呢,如我那日下狠心杀他,怕是从此历史上再无后蜀国这一说了。

此事已过,也只能一笑想想而已。便继续听阿蛮讲下去。

“纵然大家如此分析,还是担心您有什么意外,于是商议之后还是各自分工找了出去。我们殷爷和李爷再去龙门山一带打听,而我则到城里的地下陌者群里希望能打探到点什么。”

刘驰驰问道:

“冷海图冷堂主不是也在庄里吗,他怎么没出去?”

“哦,殷爷他们考虑到他身上还有伤,再说庄上还有小仙姑娘、泠烟姑娘等一干女眷需要人看护,便正好让他留在庄中,也好看护。却不料”

刘驰驰听他话音一转,心便沉了一下。

“怎么了,却不料怎样?”他急切地问。

阿蛮据实说道:

“却不料等我们回来之时,他们却没了影踪?”

刘驰驰紧蹙着眉头问道:

“哪些人没影了?”

“小仙姑娘,泠烟姑娘,还有就是冷海图冷堂主。”

“你们赶紧去找了吗?”他顾不上许多,脱口问道。

阿蛮脸上露出无奈的歉意,说道:

“找过了,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对不起,刘爷。”

刘驰驰心间一阵冷风吹过,顿时空空荡荡,人如同失了魂似的。

阿蛮看他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便低声安慰他道:

“刘爷,您别急,殷爷、李爷他们还在四方寻找,这也是他们暂时还滞留在洛阳的原因。不过就算她们不在庄上,料想有冷堂主在她们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刘驰驰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

“但愿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却有着一份别人无法想像到的担心,一想到这点,他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如同时空般深邃的恐惧感。

是的,他想到掳走小仙的这人,便是甜儿,这个狱族之中鬼魅一般的山鬼!

“十六爷的贴身仕女甜儿当时在哪?”

对于刘驰驰的这个问题,阿蛮颇是有些意外,不过他思忖了一会,还是认真地答道:

“在,她好像一直在庄里。”

“那事情之后,她还在吗?”他又问。

“在啊,一直到我离开洛阳之前,我都能看到她在骊园庄子里,怎么?”

刘驰驰没回他话,只是急着说道:

“阿蛮,你快告诉我今儿的准确日期。”

阿蛮一脸的不解,答道:

“今个是五月十五啊。”

“还是大唐乾符元年吗?”

“当然是。”

md,整整过去快一个月了!他心里暗自着急,这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生许多事。

“阿蛮,麻烦你帮我备驾马车,我要赶紧赶到洛阳去。”他火急火燎地说。

“刘爷,恐怕你再急也没有用了。”阿蛮一脸的无可奈何。

“怎么?”他问道。

“少爷他们已经在回金陵城的路上了,不出三两日就该到了。”

“真的吗?”

阿蛮点头道:

“我昨日刚接到的消息。”

刘驰驰这才坐下,情绪也安定了许多,他自忖道:这么说,那甜儿并没有向殷十六他们下手?

那小仙她们失踪难道跟她没有关系吗?

阿蛮看他闷头在想不再说话,便提醒道:

“刘爷您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要不您先洗漱打理一下,我给您找身衣服换了。等您吃完饭,我们再商议好吗?”

经阿蛮这么一提醒,刘驰驰这才觉得自己一身湿哒哒的未干,此刻都快沤出一身臭味来了。

虽说殷十六不在府里,但是只要有阿蛮在,就没有怠慢刘驰驰的理由。

一时间府里上下因为刘驰驰这个“大人物”又忙活了起来。

整理房间的整理房间,烧洗澡水的烧洗澡水,做饭的做饭,烧菜的烧菜,连准备衣服这事,阿蛮都指派了专人去绸缎庄去挑选,俨然这人一来,便让殷府上下忙了个够呛。

等他舒舒服服洗完澡,换了身光鲜的干净衣服,他这才觉得自己这时才真正是那个刘驰驰了!

第八十八章 如影随形的,狱族

五月十五的金陵城,清风徐来,满庭荷香,正是入夏好时节。

餐后,刘驰驰一人坐于小厅。

身边的案几上,早有下人泡好了一壶上好的雨花茶放着。他端杯浅抿,对着一园画意,心事踌躇。

阿蛮进来,依然不多话,只是垂目躬身束手一旁,如对他家主人一般,默默静伺着。

刘驰驰思忖一会,扭头问他:

“阿蛮,你怎么不问我是如何从那龙门山间跑到这里来的?”

阿蛮依然垂目答道:

“主人们的事,我们作为奴仆的自不该多嘴。”

刘驰驰一笑,心里却极是佩服殷十六,一府上下,他不在时还如此井然有序,恪守规矩,可见他平日里的为人了。

“我自那龙门山一战逃生出来,这一月几乎是与世隔绝,世事无知。你如知晓一些,可以说与我听。”

听他这一问,阿蛮思索了下,朝近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

“在下只听说那王建和神策军统领田令孜结盟了。”

“结盟?”刘驰驰一愣。

“怎么个结盟法?”

阿蛮说道:

“奴才知道的不是很详尽,只是听说而已。自刘爷您那日上山,卫将军率部黑甲军围山七日,七日后便全部撤出返京了,有传闻说卫将军遇刺身受重伤。这更近一步验证了殷爷关于您跟王建决斗的推测。”

刘驰驰点头:

“我那一日饶他一命,却反被其剑所伤,所幸的是,伤不及五脏,逃过一劫。”

阿蛮接着说:

“后听闻,王建返京后不久,即拜了那神策军总领田令孜为义父,算是正式归其门下了。之后便官运亨通,实权在握,现掌管着整个神策军左部。”

刘驰驰又是一愣,没料到事情竟然变化得这么快,但随即一想便了然了。

王建此人心狠腹黑,深思熟虑。此番举动,恐怕早在法门寺之时就已算计好的。

当时王建上报朝廷只言地宫被淹,而不言田令孜一伙欲盗舍利的事实,其实只为了向田大总管示好,以达到向其靠拢的目的。

想罢,他朝地啐了一口道:

“成大事者,果真能厚黑至此!”

见阿蛮一脸茫然,知其一定不能理解汉人的心机,便道:

“没什么,阿蛮你只管说下去,还有什么?”

阿蛮想了想又道:

“年初之时,南诏国遣军犯我西川。上月听说,西川节度使高骈,自成都骑兵五千,追杀南诏军于大渡河,杀获甚众,擒获其酋长就有数十人。民众有传,当时血染河流,浮尸堵川。料想至此后,南诏国该不会再犯了。”

刘驰驰听他说完,便低头思量道,这西川节度使高骈,有勇兼谋,日后此人必成我兄弟李克用之大患。

他心系挂着王仙芝和黄巢起义谋反的事,便转个话题问道:

“那盐帮呢,他们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阿蛮听他问及,忙说道:

“刘爷,您在洛阳之时就曾料猜过那鲍家必定与那些盐贼有一些勾结。”

刘驰驰想到那日他们打探到鲍家后山巨大盐洞的事,便点头道:

“是!怎么,难道他们又有什么动静吗?”

阿蛮说:“还记得那日,简方、简彤兄妹押解犯人离开骊园去云州复命的事吗?”

“记得。”

刘驰驰当然记得,他和简彤还有一段孽缘未曾了断呢。他至今仍清楚回忆起临行之时简彤那楚楚幽怨的眼神。

阿蛮接着说:

“他们那日还未出城,即遭了那鲍家公子的率人堵截。”

听他这么说,刘驰驰猜度道:

“难道那几日,鲍家公子一直使人在骊园外暗中盯着?”

“正是。”阿蛮说道:

“更有甚者,他还从别处搬请了高手外援,这一回,简家兄妹没招架住,一起被他们虏了去。”

他吃了一惊:

“那如何是好,鲍家那小子早就打着简姑娘的主意了。”

阿蛮忙让他宽心道:

“鲍家老爷看他们押解的人犯,就是偷偷绑虏铸铁匠人藏匿于他家家庙的头伙,料定他们后台必是不弱,所以一时未敢轻举妄动,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而已。”

“后来怎样?”他着急想知道结果,原来他心思里还是惦记那兄妹俩的。

“徐爷别急,后来这事还是给我家殷爷和徐爷知道了。他们出面去救,结果还引出了一场风波。”

听阿蛮这一说,他心里很清楚,这事落在殷十六和李默余手里,自然就不会是小事了,不弄个天雷地火估计不得干休。

“奴才那日在城里正在打探您的消息,所以没跟过去。具体那日是个什么情形,您等我家少爷和李爷回来就自然清楚了。对方来人听说名头不小,反正听说是场恶斗,直惊动了大半个洛阳城呢。”

刘驰驰听他说,不知其中又有什么曲折复杂的事。

“好好,待他们回来我再细问。那简方兄妹可救出来啦?”他问道。

“救出来了。”

“那就好。”听他这么说,刘驰驰心中石头落下来,他宽慰地一笑。

“不过”

“不过什么?”

他觉得这阿蛮好像话说了一半,似乎还话里有话似的。

“不过这事过了之后,简方大人便一人独自回云州复命去了。”

“那简彤呢?”

“简彤姑娘留下来了。”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之时,便隐隐有种被牵挂进去的感觉了。

“是简彤姑娘她要求的,简方大人考虑权衡了再三便应允她了,并说托你们三个照顾她。”

“那她?”他隐隐有“不详”之感。

“这次少爷他们回金陵老家,她一并也跟着回来了。”阿蛮回答道。

老天,刘驰驰一听,头都要大了。

这位简彤姑娘可是位黏人的姑奶奶啊,执著得要命,见他非得把他缠死不可。

可避也避不掉的,既然跟着来了,那只能顺其自然了。

“那谢谢你阿蛮,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去忙你的吧。”

阿蛮微点头示意,告退了下去。

此时南方的夜已如水般溢满着微微亮意,他顺手抄了件衣服出门,走到门庭中的院落里,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五色花瓣的往生草。

那花便独自种在院落的一角,月光底下正散着幽幽袭人的香气。

他立即用衣服掩住鼻息,警惕得看看四处,待确定无人时才退回到了屋里。

这里也有往生草,难道这江南的殷府里也潜进了狱族的人?

第八十九章 疑惑,来自落落的后院

那往生草跟甜儿那女人联系在一起,纵是再美好,也是他心头的一个忌惮。

他绝不会忘了此次回来的目的。

毕竟在他确定了那甜儿的山鬼身份之后,他以前对这丫头的好感,便荡然无存了。她身后阴影里的赊刀人已经困扰得那个苏楚澜没法再在现实中生活下去了。

为了观察事态的变化,他忍住没拔了那草。

这一夜,虽是平静,但他想着那事便没睡得安稳。

天光放亮,唐朝的一缕晨光照进窗棂。

又是回到唐代的第一夜,他身边既没有简单清纯的章迪,也没有婉约可人的孟小仙,寂寥的感觉袭来,让他像个长期奔跑在途上的旅行者般孤独,他躺在床上对着雕花的木缘唏嘘了半天。

略显憔悴的起床,他对着铜镜打量了半天自己有些变形的脸。刚穿着妥当,便听到阿蛮在屋门外请安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刘爷早,可曾起床了?”

应该是来叫他去用早餐的,大户人家就是麻烦,连饭点都有严格的规定。

他开门一把便把阿蛮拽进屋来。

阿蛮被他吓得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回到他谦顺稳重的态度里。

“徐爷这是有话要问奴才吗?”

他眼睛稍是一瞪:

“阿蛮,从今往后别跟我再那么多客套礼节的东西,好不好?”

阿蛮垂手低头道:

“主仆有别,这是我家老爷一直训教我们的。”

“我又不是你的主子,再说呢,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那是应该的,徐爷,您别为难我。”阿蛮一脸都写着顺服。

刘驰驰没辙,只好挠挠脑袋说:

“这样,以后没人时,我跟你说话,你能坐着就坐着,你站着我看得头疼。”

沉默了一会,阿蛮答道:

“这个,可以。”

刘驰驰咧嘴笑指着椅子说:

“那你坐,我有话问你。”

阿蛮听他话在凳子上坐下,可是总是身子僵僵的,看起来还是那么不自在。

他姑且接受他这样子,没再说什么。

转念刘驰驰问道:

“你们这府里可有人种花?”

阿蛮不知他突然关心起种花来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他。

“这个,徐爷您怎么对种花感了兴趣?”

“你别管那么多,只管告诉我,你们府里谁负责种这些花草?”他催促道。

“花匠啊,我们府里有负责种花的花匠。”阿蛮据实答道。

“他在哪呢,你领我去看。”

阿蛮老老实实起来领着他往后院走。

后院是一座江南园林式的精致花园,正在花苗间埋头培土的是位双鬓均已斑白的老者,估摸着也有五六十岁了,一张脸上爬满皱纹,双臂沾满了泥土。

阿蛮叫了声“张伯”,那老者起身憨厚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驰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丝毫看不出这老者有半点狱族杀手的影子,看了半天只好悻悻作罢。

边往回走,他边自言自语道:

“怪了,怎么看他也不像种那草的人。”

阿蛮插话道:

“徐爷说的是哪些草啊?”

正巧走到堂屋前,他伸手一指角落里那五色花瓣的往生草说:

“就是那草。”

阿蛮这才哦一声说道:

“原来你说这些花啊,这些花是我家老夫人所种的,她平日闲暇也喜欢侍弄些花草什么的。”

“老夫人?”刘驰驰瞪大眼睛疑惑道:

“你是说十六爷的令堂大人吗?”

“正是。”阿蛮答道。

听阿蛮这么说,刘驰驰驻足站着一时不知怎么办了,思忖良久他问道:

“这样啊,阿蛮你能否带我去拜见一下你家老夫人呢,我虽说是十六爷的朋友,住在你家,按礼节拜见一下家中的长辈也是应该的。”

阿蛮想了一想说:

“好吧,我带你去,她见不见你就再说了。”

刘驰驰一听奇怪便问:

“为何她会不愿见我?”

阿蛮解释:

“你不知道,我家老夫人性情淡泊,不问世事,久在家中庵堂居住,每日就是吃斋诵经拜佛,家中之事全交由少爷打理,也鲜少见外人的。”

刘驰驰说:

“你去通报一下试试看。”

阿蛮便领着他往后厢房走,走到厢房旁边一处类似庙庵一样的小筑边站住。

“你等着,我去通报一下。”

刘驰驰点头。

阿蛮跑进去,不多一会又跑了出来说道:

“你今天赶巧,老夫人正好有空,你随我进去见她吧。”

见刘驰驰随身带着他那把绿袖剑,便道:

“这剑是利器,你还是别带进屋了,免得老太太忌讳。”

刘驰驰无奈,只能解剑放在一旁。

他随阿蛮进了庵堂大门,一进去就看见堂前供奉了一尊阿弥陀的佛像,再往里走就看见一打坐在蒲团之上的中年妇人。

阿蛮引见道:

“这是我家老夫人。”

刘驰驰连忙走到近前,长揖到底说道:

“晚生姓刘,是殷十六在洛阳的好友,今至金陵城,打扰了贵府,特意来向老太太请安。”

只见这殷十六的母亲慈眉善目一副温和的长者模样。但看其双目明朗,面色红润细腻,看似又较之年纪小了许多。

他心中不禁感慨,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江南水土好,人也自然老得慢些。

那老夫人带着笑意微微颔道:

“既是殷儿的好友,那就在家多住些时日吧,反正殷儿他们不日也要回来了。”

刘驰驰躬身谢过,还待要寻思说上两句,却见那老夫人两眼微微闭上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做起佛家的功课来。

阿蛮看他一眼,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可他不死心,借故在佛像面前拜了拜。

这期间老夫人正好一通佛经念完,手持磬锤敲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让刘驰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定睛确认之后他才告退而出。

阿蛮不懂他什么目的,但又不好多问,便随他一起回到了前厅。

早饭是一碗米粥和一些江南特有的精致小点,刘驰驰吃起来倒也习惯,一边吃着一边思忖着事情,不一会便吃了个大半饱。

餐后,和暖的煦日里,刘驰驰背着手在殷府间晃荡。

殷府,可能不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宅子,但它一定是最古老的,这源于殷老爷子对古物的喜好。旧屋顶泛着些许新绿,藤蔓绕过了砖墙,这是一所巨大的老宅,背后就是苍绿色的山岩。

宅后院的一片青翠竹林,在幽暗不明的绿色深处,刘驰驰细心地现了一口深井。井口飘满浮萍,连着杂草丛生,像是荒废很久的样子。

这里几乎没有人迹,丛草随着日头蔓长,静寂得只有蚊蝇和山风的声音。

真的很静,静得他不小心被阿蛮从身后走来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他扭过身子,阿蛮就静立在不远处,像个雕塑一般立在竹林稀稀疏疏的光线里。

“这后面便是一座山,我们顶上,竹林的上面便是一道石崖。老爷在世时还常到这后面来坐一坐,后来他老人家去世后,少爷又喜欢云游,这后院便逐渐荒废掉了,到如今已鲜少有人问津。”

阿蛮大概地把这后院的情况介绍了下。

“我看这里倒是幽静,如在此修行,应该倒是一处不错的地方。”刘驰驰转了个身,回顾四周说道。

“刘爷说笑了,我们这府上哪有什么修行的,除了老夫人吃个斋拜个佛什么的,倒是这山上听说还有一座神庙。”

他用手指了指山崖的上面。

刘驰驰眯着眼睛迎着光线朝上看去,竹林缝隙间灌木丛深的崖顶,隐隐有一隅古老的飞檐。

光线落落里,山雾缈缈未散,竟有那么一丝寂寥和古怪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刘驰驰估摸着应该是自己的心态在作祟,他兀自笑了一笑,随阿蛮走了出去。

后院曲折的长廊间,百花芳菲。

阿蛮边走在前头,边回过身来:

“刘爷,这个时节应该是金陵城最好玩的时候,您如在府里闷得慌,不妨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城里最近可是热闹得很。”

他倒是好心,怕他一闲下来就落到对小仙的相思痛里。

他勉强轻松地笑了下:

“六朝楼阁三月柳,秦淮陌上四月花。这金陵城的春夏皆是美景,我等下无事就去秦淮的街市间逛一逛。”

当他一个人回到屋子里,自顾斟了杯茶,蹙眉细思着,他便一头扎进刚才事情的回忆里

那老夫人口中念念着伸手去敲磬,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瞧见她的右手手腕上有道熟悉的纹身!

那道纹身并不明显,拢在她袖口的手腕上间。

淡烟灰色的一个“山”样的图纹!而这图纹,他在那叫甜儿的女人手腕上也同样见过。

再联想到她种植在庭院里的往生草,难不成这老夫人也是狱族的人?

怎么可能呢,殷十六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狱族的人?

而这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却不似自己见过其他狱族的人那般充满敌意和戒备,相反这老夫人却给人一种和善亲切的感觉。

难道她不曾防备自己?抑或是,这狱族也有良善之人?

恍然间,他现自己刚从一个狱族的世界里逃出来,又堕入了一个更诡异的狱族世界。

难道徐歉和欧曼云都猜错了?

他被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纠缠得头疼,他急需要出去走走。

临近午时,日头不算很大,他跟府里打了个招呼便出了大门。

第九十章 同为,杀人者

广厦栉次,商铺鳞比,金陵城繁华富庶得如世外桃源一般。人流车马,众生百态,却丝毫不闻战火干戈之声。

好一派欣荣祥和之景,刘驰驰心里叹道。看惯了现代文明钢筋水泥,欲望丛林的他,居然由心底滋生出了一种亲切的归乡的感觉。

他被每一块岁月的青瓦砖、每一座经年的门楣吸引着,不觉间踏入了幽深的小巷,等他觉察时才现自己已误入街巷的深处。

四下无人,只闻闲雀飞过。

“扑”“扑”,他听到清晰的几下衣袂破空之声,几块巨大的黑影从头顶一闪掠过。

他不由一惊,迅闪身,将身形掩在一座门洞的阴影里。

仰眼看,高大的马头墙间,几条灰色的人影急地穿梭,度之快,转眼便越过了几座墙裙。

想不到这金陵城里还藏着这么多内里高手,他心念一动,施展身形,朝着那几个人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多时候,他便远远地追上了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分成一前一后的两拨,最前面的竟然是个僧人。

青灰色的僧袍在房顶间闪动得飘展猎动,脚下的步法轻盈迅捷而不紊乱,其精深的内家功底可见一斑。

追击于僧人之后的又是另一拨人,一个个黑衣着身,灰色布条遮面,只露出凌厉的眼神,脚步急促地紧追着那名灰衣的僧人,他们之间仅保持着一两丈的距离。

赊刀人!刘驰驰心里一紧,脚下加快了步子跟紧了过去。

临近城郊,前面出现一块开阔地。

那灰衣的僧人脚下一力,几个疾步,身形腾挪间便消失在了一片低矮错落的民房之间。

几名黑衣的赊刀人见势驻足,四下里急地寻望。其中的一人指着开阔地上的一片蒿茅之中喊道:

“看,在那里!”

果然,在开阔地之上,一片芦花,一人多高的蒿茅之中,那灰衣僧人的身影一隐一现闪烁其中。

“追!”

一身高魁硕的赊刀人命令道,其他几人立刻加,如恶虎般由房顶扑入到那片蒿茅之中。

随着他们的右手间精光一闪,几把利刃几乎同时亮现在他们手里。嗖嗖声中,他们身侧的芦花倒下一条直线。

好快的刀!刘驰驰心中一凛。

他紧了一紧右手的绿袖,脚步丝毫不慢地跟了进去。

江畔,一目天沙的滩涂地上,再往前走就是滔滔连天的江水了。

那僧人停下脚步,回负袖而立。江风狂作,卷起他僧袍四下翻飞,宛若天神一般。

这僧人年岁不大,一身葛布单衫的僧袍。但却是一副眉目凛凛,面容肃严,不怒而刚。

黑衣的赊刀人随后即至,迅将这僧人半围起来。

“阿弥陀佛。”那僧人口诵佛号,单手合十时手指间露出一副金刚佛珠。

那身高魁壮的赊刀人似是这帮人的头领,只见他凝视僧人沉声说道:

“和尚,你去死吧!”

说毕,手一挥,八道黑影带着八道铮亮的白光疾飞向僧人。

那僧人一脚撤后半步,弓步相向,手持佛珠抻出,力贯双臂,沉喝一声:

“着!”

说着,佛珠竟自手上激射了出去

那八个赊刀人跃在空中,均未料及僧人此招,待举刀推搪时已晚,胸口纷纷中招,“扑”“扑”几声摔落地上。

待那几人挣扎着爬起,佛珠却已回到那僧人手上,兀自又汇成串,一颗未少。

“死秃驴!”

那高个领头的赊刀人暴怒,疾窜过来,举刀边砍。

刀划着冷风擦着僧人的身侧划过,在他僧袍上扯出一道口子来。

刘驰驰在茅草丛里看得仔细,忍不住低低“咦”了一声。

按说这赊刀人的刀锋未沾到僧人的衣服,可为何撕豁这么大道口子来?难道那赊刀人的刀子竟已锐利成这样,不用刀刃光用锋芒就可伤人?想到此,他不禁起了一身的寒意。

那僧人显然也如他一样,未曾料及这一刀的锋利,闪过他肃身而立的时候,身子不禁抖动了一下。

动作甚微,但在刘驰驰这一侧却看得分明,那僧人的背部一侧已隐隐渗出血来。

等那赊刀人再举刀劈来时,僧人的动作已明显不如之前灵活了。

他只能微侧身子,手团佛珠把那刀势又挡了出去。

高个的赊刀人借着推挡之势,一个腾身退回到原地。他冷眼看看左右,在他身侧,另外八个也都6续站立了起来。

那僧人依然挺直,负手而立,不过他那身后的半幅僧服已然被血侵染。

那领头的赊刀人低,从喉咙里出低低的沉吟,那声音如鬼魅一般摄得人心魄为之一颤。

僧人闻之,脚步一踉跄,身子稍有不稳。就这一瞬间,那领头的赊刀人又攻了上来。

刀势带寒,破着风凛然袭至。那僧人脚步刚站稳,举手推挡已然来不及

刀锋正要逼入的瞬间,一道绿光自僧人右侧疾穿而来。

“当”的一声锐响,那领头人的身子连刀一起震飞到一边。

再看僧人面前,刘驰驰冷面挺身执剑而立

那领头的赊刀人连退了几步,勉强用绑刀的右手在沙面上撑住了身体。

他逼视着刘驰驰缓缓起身,右手迅在空中冷冷一划。

“上!两个都得死!”

声音就是死命!声音刚落,那八个人死仕一般疾冲向刘驰驰,手中利刃竟然在空气中疾划出阵阵嗡响。

刘驰驰不敢怠慢,把那僧人一把掩到身后,右臂一振,口中长啸一声,只见到刹那间一把剑花撒了出去

剑锋,如花簇般团团绽开,虽美,但致命!

犹在空中的八个黑衣赊刀人,如击中一般,齐齐胸口溅出血花,只在空中一顿,身子便如同撕裂般分开。

一时,血色溅染了芦花,空气中荡涤着浓浓的血腥。

刘驰驰听那僧人在身后低诵:

“阿弥陀佛。”

他侧了侧头:

“大和尚,慈悲为怀你得看对人,等他们要了你命时你到哪里去慈悲?”

说完一蹙眉,眼神便凝住那领头的赊刀人:

“你,也得要死!”

正待动手,不料那僧人一手扶住他肩说道:

“不要,且饶他一命,我还有话问他。”

他暂且收住手,回顾和尚说:

“好,我饶他个活口。”

正说着,冷不防对面那领头的赊刀人迎面扬起一把沙土,他急忙举臂遮挡,却不料那赊刀人借机一下突到面前,挺刀就刺。

那僧人在他身后看得清楚,由不得想一伸手便大力拍在那领头赊刀人的胸口。

那人直直地愣在他俩面前,眼珠翻白,一口血从嘴巴里渗出来。

“扑通”栽倒在地,死了!

刘驰驰蹲下在那人面前观察了一下,回身站起对那和尚说:

“这下好了,大师,你开杀戒了!”

第九十一章 西域高僧的,讲经大会

他说着,边笑着看那僧人。

却不料那僧人没有理他,肃颜垂目,口中喃喃诵了一通经文,似是替亡灵度了一番。

默诵完经文,那僧人整了整衣衫,一副踌躇地目望了望前方,抬足便走。

他看着这僧人背影纳闷不已,心思这和尚也忒没礼貌了,我救了他命,他竟然谢都不言一声就走。

他扭头没好气地唤道:

“哎,和尚,你忘什么东西了吧?”

那和尚听闻,驻足看看身上,回头道:

“我忘什么了?”

“你忘了谢我。”他大声说。

那僧人听罢,依然目无表情朝前赶路,口中唱了个喏:

“凡人浮于世,恩怨何其多。”

他一听便愣了,看着那僧人背影呆。

天沙一色间,那僧人的背影有些踟蹰,没走出几步,便听“扑通”一声,僧人竟然倒地晕了过去。

他哭笑不得,摇摇头走过去,将那僧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

“罢了,和尚你无情,我不能无义,送佛送到西吧。遇上我这种大善人,也算你的造化了。”

他架着那僧人蹒跚着走出那片芦苇荡,朝前一看,一批人马迎面跑了过来。

原来是阿蛮在府里等得着急,带人一路寻过来了。

到了跟前,阿蛮急急地跳下马来。

“刘爷怎么啦,你刚才是去哪儿啦,怎么弄这么一个和尚。”

他累的够呛,一把放开那僧人让阿蛮扶住。

“别问这么多,先回去再说。”

日头西下,夕阳染尽了金陵城。

殷府,南厢房。

刘驰驰背手而立,和阿蛮一起注视着床榻上的僧人。

床榻之上,那僧人双目紧闭,仍然兀自昏迷着

城南济生堂的郎中已经给和尚的背部疮口敷上了金创药,又顺手搭了搭他的脉象。

一会他站起身来,刘驰驰和阿蛮忙迎了上去。

那郎中姓韦,在城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大夫。他捻着山羊胡子说道:

“不碍事,这和尚多日劳累体质偏虚,加之失血过多所以才会晕倒。待他醒了,吃几粒我开的丸子补补血,再休养几日就可恢复了。”

阿蛮连忙谢过,带他出门支些银两给他去了。

刘驰驰这才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水,望着这僧人心里思忖着。

这和尚一副仆仆风尘的模样,看也不像是本地的和尚,怎么会得罪了赊刀人,一路追杀至此呢?

他看这僧人就算晕倒昏迷,手上仍一味紧拽着他那副金刚佛珠,又联想到方才在滩涂之上他用佛珠御敌之招,心想难道他这串佛珠也是什么稀罕的宝物不成?

正胡思乱想着,阿蛮回来了。

他笑道:

“你家十六爷家大业大,也不知道开个药铺医馆什么的,这样有个事情也好备急。”

阿蛮答道:

“不瞒爷讲,前几年也确实开过一家医馆的,尽是悬壶济世免费诊病了,维持不了多久也就关了。”

他听了险些要笑出声来。

这个殷十六,做生意固然是一把好手,可古道热肠起来,也真挺能败家的。

说笑归说笑,他话题一转问道:

“这和尚你认得吗,是否是这金陵城里哪座寺里的?”

阿蛮摇了摇头:

“最近金陵城里外地的僧人来了许多。”

“是吗?”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是这样,今日有传河南、山东一带民心躁乱,有兵戈之象。为祈四海生平,止干戈为玉帛,淮南侯特从京城礼聘了一位西域高僧来金陵城**。”

刘驰驰一皱眉:

“河南山东一带?难道是那王仙芝、黄巢一伙盐贼已准备起兵叛乱了吗?”

“坊间确有如此传闻。”阿蛮答道。

刘驰驰寻思,当时他们在洛阳城之时,那帮盐贼就开始集天下之工匠准备铸造弓箭的事宜了,如此看来这帮人当真是要行动了。待殷十六、李默余他们回到金陵,该抓紧时间商量对付这帮盐贼的计策了。

他又问道:

“金陵城里名刹古寺那么多,高僧多得不可胜数,为何要专门从京城请来西域和尚讲经,这事极不可理解。”

“刘爷您这就不清楚了,那西域高僧的法号叫作难罗,在京师讲经多年,乃权宦神策军总领田令孜跟前第一大红人。此次来金陵城普法讲经,也是田大统领一力推荐的。”

“哦,难罗法师?”刘驰驰瞪了瞪眼睛,脑海里顿时显现出李默余口中的那个花花和尚的模样来。

他和李默余,与这番僧难罗法师俱有一次交道,他手心这枚青纹扳指还是拜他所赐的。

一听这人,他顿时来了兴趣。

“这人讲经,我且得去听一听。阿蛮,他讲经是在什么日子?”

阿蛮挠挠脑袋。

“奴才平时对佛法这些也不感兴趣,只是听其他人传说而已,至于具体的讲经日期,奴才确实不知道。”

忽听得有人声音微弱地答道:

“应是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因为此日放生、念佛,功德殊胜。”

他们一齐回头,原来那晕倒的僧人醒来了。

那僧人喝了些米粥,脸色逐渐显得红润起来。

看到刘驰驰在他跟前,他显然已料到自己晕倒后又是刘驰驰救了自己,这两次相救已让他不好意思再对刘驰驰冷面了。

他脸色稍作温和,对刘驰驰合掌施了一礼。

“在下释行文,谢过这位施主相救之恩了。”

刘驰驰一笑道:

“凡人浮于世,恩怨何其多。”

这本是他说给刘驰驰听的偈语,此刻由刘驰驰口中说出来,惹得这僧人一脸的羞红来。

刘驰驰只想开他玩笑,并不是存心羞臊他,看他这样便转过话题问道:

“原来是行文大师,现在可曾感觉好一些了?”

这叫释行文的僧人对刘驰驰的印象已经改观了不少。

初时是因为刘驰驰一下杀死八条人命,才对他的下手狠辣有了意见。现在事情过后,他细想想,也觉得是形势所逼,情有可原的事,不应对人太过怪罪,毕竟自己也犯了杀戒。

他朝刘驰驰微微点了点头。

刘驰驰看他话不多,知其体力还未恢复,便笑笑说道:

“这是我朋友府邸,很是安全,你只管在此静养,伤好了再离开不迟。”

释行文再合十道:

“谢谢施主好意,我体力恢复就走,不敢再多打扰。”

刘驰驰心思这和尚倒是一个知趣之人,也不强劝,只叮嘱他好好歇着,说完便同阿蛮一起退了出来。

想不到刚走出门,便看见殷家老夫人站在了门口。

第九十二章 如是草本,非药则毒

殷家老夫人,一位有着狱族血统的妇人。

虽然今日只是初初地见了一面,但刘驰驰却能基本肯定,她与自己之前或是之后见过的狱族都不一样,她更像是位褪去了戾气的方外人士一般。

安详,平和,她与世无争的气质,总是让刘驰驰怀疑自己识错了人。

可她手腕间的山字纹身和她庭院中种植的往生草,又无容置疑表明着她实实在在的狱族身份。

于是,对于狱族的印象,刘驰驰正在稍稍改观。

而此时,这和蔼的夫人正巧就站在南厢房的外面,这倒是刘驰驰未曾意料到的。

他连忙作揖向老夫人问好。

老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是稳重又不失亲和的大家族气质。

“刚才听下人们说,你出去很久都没回来,我便过来看看,这样你回来了就好。”

“让老夫人挂念了。”

看着老夫人,他心里冒过一个念头。

“方才去江边闲走,遇到一群蒙面的持刀人,一番厮斗,倒是救了一位和尚回来。”

“哦?”老夫人略有些讶异。

“城里最近这么不太平吗?”她问一边的阿蛮。

阿蛮依旧是垂手躬身答道:

“回老夫人,可能是因为城里最近多了一些外地人走动,确实有些不太平。”

老夫人思忖着点点头,叮嘱道:

“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好,待在家里总归要安生一些。”

刘驰驰和阿蛮点头说好。

转念老夫人又问道:

“那救回来的僧人呢,你们把他怎么安置了?”

阿蛮忙把门让开。

“正在这屋休息呢,受了些伤。”

“那僧人受了伤?”老夫人一蹙眉头,问道:

“什么样的伤?”

“刀伤,利刃伤的。”刘驰驰答道。

“已叫城南的韦郎中看过,只是伤了皮表,敷了些伤药,已经没有大碍了。”阿蛮补充道。

老夫人仍皱着眉头,过了多久说道:

“好吧,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权且观察,如情形不对,阿蛮你来后院找我。”

能有什么不对,这老太太是不是也太过紧张了吧,刘驰驰心里嘀咕,可是嘴上却没说什么。

老夫人并未进屋看望那僧人,交代完毕后,便由丫鬟陪同着回她那后院的庵房去了。

傍晚来临,日头下得很快,才眨眼的功夫金陵城就几乎黑了。

鉴于白天生的事,和老夫人的叮嘱,殷家一早便紧闭了厚重的府门。

府门之内,仿佛完全隔离在一个安静的世界里,这安静,竟然静得让刘驰驰心中觉得有一点毛。

草草用了些晚餐之后,刘驰驰又去那释行文房中看了一下。

虽吃过一些东西,释行文的身体依然有些虚弱,看来确实需要休息。

没说上什么话,刘驰驰便告辞出来了,一来让这僧人好好休息,二来他也想再去找阿蛮聊聊一些关于洛阳的话题。

掩了南厢房的房门,刚走出不远,就听见一声惨痛不已的哀嚎声音,那声音就传自南厢房,黑夜里凄厉无比,真听得他起了一脊梁的冷汗。

等他赶到释行文的房中,这僧人已经因为高烧和疼痛而晕了过去。

刘驰驰这时再看他背上的伤口,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伤口已然恶化成一个溃烂的血口,脓水混着血水,散出浓烈的恶臭。

随后赶至的阿蛮看到这种情况,也禁不住呆住了。

这种情形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刘驰驰想,还有一个人是除外的,她应该是早就料到了有这种情况。

这人,就是殷老夫人。

他推了一下呆住了的阿蛮。

“愣什么,还不赶快去老夫人那里。”

阿蛮回过神来迅跑了出去。

趁着功夫,刘驰驰果断地把这释行文抱起,让他趴伏在床上,然后用纱布包着棉花把他伤口中的脓血混合物一点一点吸附了出来。

这时再看那清理干净的伤口,就像在这和尚背上撕裂开的一道豁口,深入肌理,目之所及处,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恐怖。

那一刀简直太凶猛了!

阿蛮赶回来,手中多了一个玉青色的瓷瓶。

“快给他上药,就涂在疮口上。”

他说着,边从小瓶中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来。

刘驰驰看了一眼。

“哪来的?”

“老夫人给的,她说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要用它敷满整个伤口,要不然这伤口的溃烂就控制不住,最后就会溃至全身而亡。”

此时刘驰驰也无他法,只有照他的话去做,将黑色的粉末一点一点均匀涂抹在那伤口之上。

纵然是阿蛮这样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表情的人,看到伤口溃烂处的样子,也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

“太凶险了,这刀口上恐怕有毒!”他凭他的经验判断。

南洋诸岛的原住民,历来善用草本治疗病疾,故人人多少皆通晓些草本的药性。而草药之属性,非药则毒。

“你说这是毒,怎以见得?”刘驰驰问道。

“刘爷您看。”阿蛮手指着僧人背部。

“这创口处的肌肤皆已呈黑色,且这黑色还在不断往内延伸,这是用了毒的明显特征。”

“那这毒”

“奴才不懂毒,只是以往看得多而已。这和尚刀口受的毒,以我的经验看,应该是一种寒毒,高山寒毒。”

“高山寒毒?!”

“嗯,这是一种提取自深山草木中的寒瘴之毒。”阿蛮略加解释道:

“此毒通过伤口处侵入全身肌肤血脉,只消几个时辰即可让人溃烂致死,正可谓凶险至极。”

刘驰驰听罢,周身寒意四起。

自己和赊刀人周旋缠斗过多次,如果稍有不慎,恐怕早活不到现在了。

“那老夫人这药管用吗?”他问道。

阿蛮摇摇头,“这我真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刘驰驰叹了一口气道:

“现在别无他法,既已施了这药,姑且观之吧,就看这和尚的造化了。”

他们一齐回头看向那僧人,敷涂完药粉之后,看来他的疼痛已减轻一些,此刻已在呻吟中昏昏睡去。

刘驰驰不觉好奇。

“看来你家老夫人的药还真管些用。你家老夫人怎会有这解药的?”

阿蛮一再摇头。

“奴才真的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奴才知道。”

“什么?”刘驰驰瞪大眼睛听他要说什么。

“奴才知道,我家老夫人以前可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第九十三章 秘密,就出在殷府(一)

刘驰驰听阿蛮提及他家老夫人,顿时来了兴趣。

“你说说看,你家老夫人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

却不料阿蛮现了自己的一时失口,立刻补了回来。

“刘爷,你知道我们做奴才的规矩,主人家的事,哪容我们这样轻言议论的。您若想知道,可等我家少爷回来再问。”

刘驰驰虽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不便再问,只好怏怏着作罢。

此时已是一更时分,这和尚敷了老夫人的药后情况已渐趋平稳,只是时不时还有些惊厥,显然是烧未完全退掉的原因。

他对一旁依然垂手立着的阿蛮说:

“好了,今晚不用你在这看着了,你忙你的吧。”

听他这么说,阿蛮打了声招呼,引身告退了出去。

刘驰驰独自一人坐着思忖:看来这殷家老太太的来历绝不简单,即使不是狱族,也一定跟狱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不会对这刀伤如此了解,下的药也如此对症。

可她的所为,与那帮狱族赊刀人相比,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这是为什么呢?

既然如此,不知我此番回来对付狱族的人能否绕得过此人?

心思间,那睡梦中的释行文忽然将身侧了侧,手中那串紧拽着的佛珠也随之松手滑了下来。

他心想这佛珠一定是他佛门的重器宝物一类的东西,看他如此随身不离,一定很是要紧。

他便过去将那佛珠归置好了,重新放在他枕头边。

惟恐晚上这和尚的伤情再有什么反复,他索性暂不回房,独自坐在南厢房中陪护着。

临近子夜时分,更深露重,园子里忽然就起了风。风势渐大,如同鬼魅般围在园子间呜咽盘旋不止。

桌上火烛被吹得扑簌闪动,直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看那释行文的状况尚算稳定,索性就吹灭了火烛,打算靠着椅背打一会儿盹。

正当他和衣靠着似睡非睡之际,忽听得门外廊沿间“扑”的响了一声。

起初他没太在意,微微眯着眼睛看过去,一下便看到一条人影急地闪到房门外面。

刘驰驰心中一个激灵,人立刻醒了。只见他眼急手快迅一个翻身掩在了屋侧屏风的后面。

人影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会,伸手在门环上轻叩了两下。

见屋里没人应答,这人便毫不迟疑地推了门进来。

借助屋外照进的月光,刘驰驰很快判断出这身形是个女子。

他屏息着不敢出任何动静,只恐被来人现。

那女人进屋内掩门,先四下环顾了一圈,然后径直来到释行文躺着的床榻前。

此时的刘驰驰,手指已暗暗扣在腰间的剑上,一旦那人对释行文不利,他便会立即出手。

然而细细观察,他却现那人影手脚轻微,行事举动甚是小心,好似没有伤害和尚的意思。

他心中不觉“咦”了一下,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来此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对和尚没什么歹意,那就不该是狱族的那帮杀手。

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正想着,便看那人走到释行文床榻前,伸手仔细探了探他的鼻息。在确认他的伤情无碍后,她便伸手拈起了释行文枕边那串金刚佛珠。

借着月光,那串佛珠释放着幽蓝色的光泽,竟如夜晚的星空般深邃。

那人痴痴看着,端详了半天,竟然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喃喃道:

“心即是法门,尔等取这又能奈何用?”

说完自顾着摇摇头,将佛珠又放回了原处。

躲在黑暗中的刘驰驰本在疑惑,但听这人声,便很快了然了。

原来是她!

这女人临走前又往释行文口中喂了一粒类似药丸的东西。

看她再没其他动作,刘驰驰的心便放定下来,只是藏着由始至终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屋外的狂风愈紧,挟着树叶翻飞,直打得窗棂如人在敲打一般乒乓作响。

那女人走到门外,掩门之时略是停顿了下,从手上褪下个物件系在了门上,这才转身离去。

待她身影消失,刘驰驰才放心从屏风后闪现了出来。

他小心走到门前,微微推开了条缝。

只看见在那门扉的环扣之上,赫然系着一只女人家用的银色手镯!

月光中,那手镯上隐隐现出“山”字样的花纹。

刘驰驰这回倒不曾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他只看了一眼,便出门将门掩上了。

回到自己房中上床躺下,虽心思辗转,但终归是累了,只消一会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刘驰驰突然被院里一阵打斗的声音吵醒。

他翻身而起跑到窗前。

此时天刚有些蒙亮,院子里还没有其他家丁起来,不暗不明间,阿蛮正在跟一名黑衣人缠斗。

阴魂不散的赊刀人!刘驰驰咬牙暗自骂道。

阿蛮还是他那一套招牌式的打斗方式,简单快,以贴身制人为主。

而那赊刀人,虽身材不高,也不壮硕,但明显比他昨日遇到的要强很多,身形如头豹子般敏捷,刀锋不离阿蛮的身侧,下手狠辣绝不拖泥带水,一时竟不落下风。

“当心他手中的利刃,有毒!”

刘驰驰隔窗大叫,提醒阿蛮。

这利刃的锋利程度他是见识过的,相距寸毫也能伤人,那和尚便是吃了这亏的。

刘驰驰说着,人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那黑衣人见阿蛮来了帮手,不敢恋战,连着几刀快攻将阿蛮迅逼退好几步,然后趁这间隙“噔”“噔”跑了几步一窜身上了屋面。

等他们再要追时,那人已翻身跳下去,一转眼便如匹黑色的豹子一般隐没在晨雾里不见了。

阿蛮狠还待要追,被刘驰驰一把给拽住了。

“不要强追,如他狠起来,你不定是他的对手。”

阿蛮悻悻地粗喘着气,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他的话确实。

方才交手自己一心要擒他,所以招招逼得凶猛,想不到都给那人化解了。

如不是这人急着要跑,如定下心来跟自己打斗,自己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时的晨曦破开雾色照了进来,庭院里方才亮堂了许多。

“这黑衣人是怎么进来的?”他问道。

“不知道。”阿蛮摇摇头:“我一早起来,赶到那僧人屋子准备察看他伤势如何,就看他在南厢房门口闪了一下,我便追赶上去和他打了起来,再往后便是你看到的了。”

“那僧人?”

“不好!”两人同时大叫迅往南厢房赶去。

南厢房的门扉依然紧闭着,不过刘驰驰注意到,门环上系着的银镯子已然不见了。

两人推门进去,见那僧人仍自安睡在床榻之上,身旁放着他那佛珠,这才心定了。

“老夫人给的药当真有效,你瞧这和尚的脸上都有些血色了。”阿蛮欣喜说道。

刘驰驰看这僧人脸色果然好了许多,透出些红润来,而此时的呼吸也平缓顺畅了。

他点点头,心思这可能与昨晚那陌生人喂他的药丸有关。

两人走到堂前,刘驰驰问道:

“你知道那黑衣人的来路吗?”

阿蛮摇头,怏怏道:

“我一早已巡查过四院,没见到什么可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哪冒出来的?”刘驰驰失笑道。

“确实是的。”阿蛮生怕他怨自己粗心,一再解释道:

“府里每日均有专门的护院巡查,加之还有我,从不敢懈怠。但今早均未现此人进来的踪迹,你说怪不怪吧?”

“我并非在责怪你,只是在想此人是通过什么法子,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进到府里来?”

说着他一转念问道:

“后院看过吗?”

“您说的是那个荒废已久的后院子吗?”

刘驰驰点点头,他说的就是那座有一口废井的后院子。

阿蛮答道:

“也巡查过,但后院临着几百尺的山崖,峻险高突,一般鲜少有人问津的。”

“噢,是这样。”刘驰驰了然道:

“那我俩一会就去那后院看看。”

“哦。”阿蛮纳闷地应了一声。

阿蛮口中荒废了很久的后院,果然尽是一片荒芜之色。

刘驰驰上次闲逛已来过一次,所以兴致盎然地走在了前头。

满眼的草色,杂草高可及膝,藤蔓树桠,杂沓其间。唯有那一丛竹林看起来青郁茂盛,寂寥幽深。两人走过,惊起一林子的鸟雀,唧唧喳喳地飞到了山崖的顶上。在那里,那座废弃庙宇的飞檐已然杂草丛生。

“那里”刘驰驰昂头指着那破败不堪的飞檐。

“那里是座破庙,已经废弃多年了。刘爷,上次我已跟您说过了。”阿蛮不知道刘驰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儿怎么上去?”刘驰驰依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上面是山崖,从府里是上不去的。”阿蛮答道:

“要去,只有出府门,绕一大圈爬上上去。”

“那好,带我去,我们今日正好爬一爬山。”刘驰驰兴趣盎然。

“好吧,刘爷您等着,我去安排一下。”阿蛮边答道,边不解地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位刘公子一直以来思维就比较怪异,只能随他了。

第九十四章 秘密,就出在殷府(二)

两人在府里准备妥当出门,沿着外围的小径绕道上山。

殷府后院的这座山叫做清凉山,本是座不高的石山。刘驰驰目测,用现代的算法也就海拔两百多米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多高的山。

可古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清凉山的出名,跟一位叫云光的高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相传在南梁时期,佛法在内地渐弘,由皇室及百姓举国一片礼佛之风。

一法号名叫云光的和尚一路广施善缘、弘扬佛法云游至金陵城,乃寻了座山在此开坛**。起初信者不多,听者更是寥寥(不是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吗?),云光和尚不为所动,执着不移地讲到第九九八十一日。直至,诸天神佛为其诚心所动,降下漫天花雨,乃成就了一代高僧。

而他讲经处就在这清凉山上,后人在其原址上建造有一座寺院,名曰清凉寺。一时间信众如云,香火鼎盛,此山也由此而名。

听阿蛮说完这段传奇的故事,他问道:

“这跟我们今天要去的寺庙有关系吗?”

阿蛮回答得爽快:

“没半点关系。”

刘驰驰一时哑然。

他们今日要去的寺庙,在这清凉山上名都不名,只是筑于山顶悬崖处的一座小庙。跟那清凉寺的名气比起来,差之千里。

而就是这么一座不名的小庙,何来让刘驰驰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走到山顶已近午时,香客游人逐渐稀少,穿过一片不小的树林,于无人烟处,刘驰驰便远远地看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庙宇。

它就独独地矗立于离悬崖不远的荒草丛中,金顶仍在。

正午的光线自叶片间疏离地照下来,光影斑驳,让这座庙宇愈显得寂寥而幽深。

走近了,他才看出这座寺庙原先的占地还真不小,残墙断垣中仍能想见它从前的模样,最起码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寺院。

只是现在除了主殿以外,其他的房屋和厢房由于无人打理年久失修,塌的塌,破的破,有两间残破得只剩下地基了。

丛生的荒草中,仅剩最后一间主殿还苦苦撑立着,像是一个没落的夕阳武士。只能从它立柱间斑驳的朱漆上,看到一点当年它的神采。

“别看它现在破成这样,看来当年也是不小的规模。”阿蛮四顾说道。

他点点头,没有目的地游走在残垣断瓦间,不时俯身拨开面前的茅草在地上找寻着什么。

“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阿蛮指着大殿问道。

他抬头看了看大殿门楣上残破的匾额,三个大字依稀可见:山神殿。

山神,他在心中暗自把这两个字明确了下,因为在一刹那他想起了徐谦说过的山神和狱族、和赊刀人的关系。

“山神。”他回答道。

这时他才意识到阿蛮其实是不识字的。这也难怪,他本就不是汉人,加之年幼时就一直跟着殷十六的父亲跑船经商,估计也没时间学认汉字。

“这里供奉的是佛经中没有记载的神—山神。”他补充说道。

“山神?”

“是,山之神灵。”

阿蛮不太懂:

“不是如来、观音菩萨之类的么?”可能在他的理解里,只有如来观音之类才算的上大神吧。

刘驰驰笑了笑,跨步走进殿里。

光线半暗的殿内结满了蛛网,扑面而来是寸把厚的积尘。

刘驰驰没有顾及这许多,他已被正中供奉的主神塑像震慑住了。

阿蛮随后进来,脚跨到一半,便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住了。

他走了两步,移到刘驰驰身旁,和刘驰驰一样,他的眼光停在那山神塑像身上一直没有移开过。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

“太像了!”

“确实很像。”刘驰驰同意着他的判断,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神殿之中没有其他的供奉,只有一尊山神的塑像,独独地屹立在神殿中央。

而这尊落满灰尘色块驳落的山神像竟然是个丰腴的少女模样,眉宇五官像极了一个人,他们俩都认识的一个人。

殷家老夫人!

“你怎么看?”他便端详着边询问阿蛮。

“哦—”阿蛮不知该如何答他,吱唔了一句:

“巧合吧?”

这难道仅是个巧合吗?刘驰驰的心中在问,但他也不知道答案。

山神,狱族,殷老夫人,赊刀人,甚至还有甜儿,这些在刘驰驰心里已经纠缠在一起的名字,像一张无形的网,不知何时,他已深陷其中。

“但愿是。”他说着便注意到,这神像拈花的手腕之上清晰地刻画着一个“山”字样的纹身。

如此说来,恐怕这就不是巧合了,他听见自己心里在说。

往里再走了两步,便听到阿蛮又“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阿蛮。

“刘爷您来看。”阿蛮在供桌边上叫他。

等他走近了,阿蛮指着桌上的香炉说:

“这里有新近烧的香灰。”

刘驰驰看了看:“怎见得是新烧的?”

“陈年的香灰受潮湿阴雨天的影响会结成块啊。”阿蛮颇为确定地回答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他伸手从香炉里捻起一撮灰末,一撒手,呈粉末状飘落。

“嗯。”刘驰驰点点头思忖道:

“这座庙宇都已如此破败不堪,竟然还有人来拜奉,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鬼知道。”阿蛮无心回了一句。

“嗯,确实只有'鬼'知道了。”刘驰驰沉思着喃喃自语。

虽说中原本土供奉的神仙庙宇中有山神庙这一说词,但显然那是指的土地神庙,而非特指的山神。庙中所供的土地神形象也大多是须眉皆白的和蔼老者,与这丰腴貌美的少女形象相差甚远,绝不是一回事。

刘驰驰所说的鬼,指的就是山鬼,楚辞中的山神。

忽然间,静默无语的两人只听得外面一阵荒草间山风盘旋而过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迂回,如人声呜咽一般。

两人不仅听得一声冷汗,赶紧落跑了出来。

下山路上,阿蛮忽道:

“刘爷,刚才在庙里你可曾听见刀剑般的金器之声?”

“没有,怎么啦?”刘驰驰问道。

“哦,没什么,可能是奴才听叉了。”阿蛮回道,继续闷头走路。

倒是刘驰驰脚步稍微愣了一下。

事实上,他确实听到了!

第九十五章 秘密,就在殷府(三)

刘驰驰隐约听到的声音,却被阿蛮证实了。

那非是一般的声音。

是刀刃摩擦过空气的声音,是锐利的刀器碰擦的声音,是饱含着杀气的声音。

这声音刘驰驰再熟悉不过,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赊刀人一定就在这附近,而且不止一个。

他必须离开,或者叫做逃跑。

尽管这词听着有些刺耳,但是实为上策。

在没有弄清楚这帮狱族赊刀人的来龙去脉之前,在无法明确判断这些人是敌是友之前,在他没有明确解开殷老夫人这个谜团之前,他必须跑。

伏草间风意四起,说时间山间的云层便堆叠飞涌起来,转眼天色就变了。明明才过午时不久,光线便暗得如同晨昏。

刘驰驰心思着:我去,这也气氛烘托得也太快了吧。

刚刚才想,便听身旁的阿蛮问道:

“刘爷,刚才我们穿过林子走的是这条路吗?”

完了,家门口也能走迷路。

这的确不是他们方才进来的路,一路荆棘,灌木丛生,杂草淹没了山路。

他果断停住,一把拽住匆忙奔袭的阿蛮。

“阿蛮!”

阿蛮停下,有些气喘地问他:

“怎么了,刘爷?”

他蹙眉凝目,一脸忧色。

“不能再盲目地找路了,我怀疑我们落入迷障了。”

“迷障?”阿蛮一脸迷惑:“什么是迷障?”

“迷障,是巫幻的一种,施巫之人用视觉让被施者进入他营造的错觉氛围中,从而施幻成功,导致被施者进入致幻状态。”

“哦”。

说实话,刘驰驰看到的阿蛮依然是一脸懵懂。

“简单说,就是我们被人施了幻术。”

“什么!我们被施了幻术?”阿蛮这会终于听懂了,眼神一下露出警觉的光。

有记载,早至公元12o年的汉朝,东南沿海诸岛一带就幻术盛行。跟中土的巫幻虽非同宗,但大致效果相同。

所以一听到幻术,阿蛮丝毫不觉得陌生。

“你等等。”阿蛮说着伏身于地上。

刘驰驰注意到,他用力地扇动着鼻翼,口中念念有词,面目一副宗教仪式般的虔诚。

看他这幅神情,刘驰驰只立于一旁,丝毫不敢吱声。

不多时,阿蛮从地上站起,整了整身上衣衫。

“怎么样?”刘驰驰问道。

“这边。”阿蛮用手一指身后:“我们只有从这里顺原路返回去。”

“你是说我们要再退回到神庙那里?”刘驰驰疑惑道。

“嗯。”阿蛮认真点了下头,“退回去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好!”刘驰驰咬咬牙,并不多言,随阿蛮顺原路往回奔。

果然,不多时,他们便又重见到了那座山神庙。

只不过,跟刚才比起来,庙前更多了一帮肃目而立手缚白刃的黑衣者。

赊刀人!

看不见表情,只有森森的眼光闪烁在绷带间,锐意十足。

当中不高的个子,却有着如猎豹一般紧致身材的一位,正是早间与阿蛮交手的那人。看气势,他像是这帮赊刀人的头领。

如果说方才刘驰驰还觉得周遭的杀气四伏的话,那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这种感觉,因为这些人,就是杀气!

刘驰驰突然变得出奇的冷静,他举手迎着对方,将绿袖缓缓撤出腱鞘,碧光带着寒意逼透他冷峻的脸庞。

阿蛮也不示弱,“当啷”从背后拔出一把长槊刀。这是他出前准备的。

默契中,两人各退出一足,倚背而立,蓄势待战。

和赊刀人的战斗历来不需多话,动作即是命令。

对视瞬间,那头领一挥手,“上”,二三十人立刻将两人扇形般围于当中。

一抹色的刀和蒙面,如出一辙的眼神,杀意弥漫

突然间刘驰驰撤掉架势,直起身来。

阿蛮紧张地撇他一眼,刘爷这是想干什么?

他站得笔直,只手擎剑,剑锋直指那头领,荡声道:

“你,与我一决!”

瞬时阿蛮就明白了刘驰驰的用意,擒贼先擒王,他想尽快解决战斗,不想陷入到胶着的缠斗中去。

“行吗,刘爷?”

“行!你听我的。”他沉声而决绝,不容置疑。

阿蛮不再作声,服从是他的天职,他继续俯身逼视对方。

对方的头领愣了一下,略是有些意外,但稍作迟疑他便向前跨出了一步。

草木肃杀的清凉山巅,长风划草而行,群峰不咽而鸣,像是一道割破的风喉

青衣黑衫的两人对峙而立,突然间举刀,两人相向而驰。

黑衣头领的白刃划过一道亮弧,锋利的刀锋激起空气中一阵啸鸣,寒意破空而至。

刘驰驰握剑推挡,溅起不小的火花。

两人身形在交错中互换,不及站稳,那黑衣人的刀又迫逼了过来,刘驰驰竖剑又一次把它挡在胸前。

阿蛮皱了皱眉,握紧槊刀准备随时蓄势而动。

突然间,以剑抵刃的刘驰驰忽得一卸力,身子急侧,那黑衣人刃上的力道急随着剑身滑开。

错身而过的瞬间,那黑衣人一脸的惊愕,然而此时刘驰驰陡然出现的右掌已拍至他的胸前,他左手急护。

刘驰驰的掌力全然拍在了他的左臂之上,骨骼脆响!

那人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急翻滚出去

形势生逆转,所有人均大吃一惊。只有阿蛮嘴角抿过微微一笑,他这一招,学他还学得真像!

黑衣头领在翻转的空中稳住身体,落下以右手的刀刃着地,他的左臂垂在胸口,明显已经折了。

他稍一顿,身子随即弹起,度惊人地向刘驰驰飞奔过来,那身形快得像匹穿行在黑夜里的豹子,黑色的豹子。

带着啸声,他的右手带着刀刃猛劈下来

刘驰驰的剑尖缠上他的刀刃,挽了个弧线将他力道卸尽。

他落地后一滚,伏地相向,目光如炬地盯着刘驰驰,像一只绝望的兽。

看此情形,阿蛮明白此人已再无胜算,如再斗下去,恐怕非得把命搭上不可。

其他的蒙面人一下聚拢到他一侧,持刀凝目,就等他一声令下。

那黑衣头领手举到半空,正待要落下。

忽听得身后幽暗的山林间传来一声清越的啸鸣,那声音是个女人的声线,听来竟然宛转中带着,悠悠然,在那林间的空中徘徊了许久。

蒙面人俱伫立着不动,眼光齐齐看向那名头领。

那头领眼光虽一如之前那般凶狠,但在一瞬间还是闪现过一丝无奈,他手臂缓缓落下。

“放他们走。”

这是他说的不多的话,说完他径直起身转头走向那茂密的林间,其他人收起架势转身也随他后头走了

只是一会,林间的空地上就走得只剩下他们两人。

刘驰驰依然伫立一会,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风势平缓了许多,云层开亮起来,他扭头把剑收入鞘中。

“走,阿蛮我们下山。”

夕阳推开云层,照着他们背影一身金黄。

方走到山下,就见殷府里的几个家丁迎面跑了上来。

“刘爷、蛮叔,少爷回来了,在等着你们回去。”

刘驰驰心里一喜,这个胖子终于回来了。

几日里殷府甚少开启的朱红色大门终于敞开了,一脸期待迎在门口的是殷十六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胖得还是那么的亲切。

李默余,修长的一身白袍,清瘦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暖的味道。

毕竟再冷的人心中,也是有一团类似于火样滚烫的东西,比如友情。

殷十六老远过来就给了他一记老拳,笑着骂道:

“怎么也想不到你死到我老家来了。”

他笑:

“胖子,不看不知道。金陵城里这么大的家业,你还死到外面野什么野啊!”

三人齐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得意忘形过头,冷不防一个物件摔到他脸上。

他拿到手上,竟是一个锦绣的香囊。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女儿家的缕缕温香。

他一怔,就看见简彤的倩影迎面过来,像哥们似的一拳捶在他胸口。

“只顾你们一头火热地打招呼,把我忘了不成,难得我还一路上赶紧着给你织这香囊。”

他从尴尬中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油皮的模样。

“和他俩人的感情,跟简彤妹子的一番有心比起来,提鞋都轮不上,我这不是正在找你嘛。”(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脸皮厚的?)

简彤反倒娇脸一红:

“尽是胡言乱语,哄人开心。”

默余一旁接话说:

“就这一张哄人的嘴,还惹得某人朝思暮想哩。”

简彤又作势要打默余:

“默余哥哥,平时看你寡言少语的,怎么一见到面就变得似他这般滑舌,不搭理你们了。”

说着一扭身子自顾先跑进府里去了。

殷十六看一眼她身影,对着他语重心长说道:

“像你这样之人,解人心思如有我这一半聪慧,早不会庸人自扰了。”

刘驰驰打个哈哈:

“那是自然,谁能及十六爷你这般冰雪?”

殷十六骂道:

“我看你已不可救了。跟你说实在的,你反倒拿我开涮,懒得管你闲事。”

刘驰驰欣然笑道:

“本就是的。走,喝酒去!”

殷十六和默余相顾笑道:

“这还差不多。”

第九十六章 秘密,就在殷府(四)

灯火,散散落落;客人,三三两两。入夜时分的乌衣巷口,闲闲落落的酒家,三个人已然喝得略有些多了。

胖子殷十六,肚量大,酒量一般。此刻胖脸微红,忍不住要数落他:

“你且说你这人,是不是好生奇怪,放着府里御厨子的手艺不用,偏要到这小街上的酒肆来,不可理喻。”

说着自顾摇摇头,伸手夹起一箸盐水鸭块。

默余只是微笑着不多作声,只有他们叫喝酒时,才把手中杯盏举起来,一喝就是一大盏,酒量大得惊人。

他偏爱这种老街陋巷里的店,幽深独特,人少而不喧嚣,不会吃饭时身后还有一帮人伺候着。

再说,他们兄弟之间今日要谈的话,是不合适在府里聊的。

他抿着嘴笑不解释,举杯和默余碰了一下,扬起脖子一口干掉。

默余终于说道:

“你小子也别光顾灌酒,也给我们说说那日你走之后的情况。你不知道,这殷胖子从你音信杳然后,一直茶饭不好,瘦了好些。”

刘驰驰也看出来了,殷十六尽管还是很胖,但较之在洛阳时还是很明显瘦了。

殷十六摆摆手,眼露出歉意来:

“说这些干啥,临了还是把你的小仙姑娘弄丢了,刚才见面前,还想着怎么跟你解释呢。”

刘驰驰放下手中杯子,伸手攥了攥殷十六的手。

“解释什么,情形我都知晓了,不怨你们,我心中有数。”

十六兀自停住思忖着,喃喃自语:

“话说回来,这三人消失得委实奇怪。”

他问道:

“你说说看,哪里奇怪?”

殷十六陷入到那日的回忆里

“我和默余那日从龙门山打探消息回来,已是凌晨天快见亮的时候,洛阳城里下了些微雨,湿漉漉的。按照以往习惯,该有些家丁奴仆什么的6续起来了。可那日偏巧奇怪得很,我们回到府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瞧见。我以为是前一晚大家都忙累了,所以才睡得没起,便没太在意。

直到晨时,家人6续起来做了早食。我请人去叫她们,此时才现她们人已不见了。”

“没有人察觉吗?”刘驰驰问道

“没有。”殷十六摇摇头。

默余补充说道:

“现他们不在房中之后,十六立刻安排了人在骊园上下找寻,但均没有找见。由此可见,他们该是早些时候就离开了。”

“离开前府中可现什么异样没有?”他又问道。

殷十六道:

“我们几个都在关注你的事,小仙姑娘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有泠烟姑娘陪着。冷堂主一直和我们在厅中,直到我们走后才回房。好像并没现什么异样。”

“你那丫鬟甜儿呢?”他终于把怀疑的焦点集中在甜儿身上。

“甜儿?!”殷十六愣了一愣:“你是说甜儿?”

“嗯。”他点头:“你先回忆一下,一会我再告诉你原因。”

殷十六皱起眉头思索道: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什么了。”

“想起什么了?”刘驰驰忙问道。

殷十六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道:

“她那晚好像没睡在我房中。”

“她睡你房里?”刘驰驰瞪大眼睛。

“你别误会。”殷十六连忙解释:“我房间可是分了里间和外间的,她要照顾我,所以睡外间。”

李默余笑道:

“驰兄弟你别意外,这天下间的富人就是作怪,连丫鬟也分普通丫鬟和贴身丫鬟,对吧十六?”说着,用眼光瞟着殷十六。

那边,殷十六的脸更红了。

刘驰驰这才开窍一般地恍然大悟。

虽然李默余说得隐晦,但是这一提醒让他忽然想起来:古时所谓的贴身丫鬟,其实就是伺妾的意思,是主人的屋里人,两人关系已再明白不过,只是没有正式的名份而已。举个例子,就比如《红楼梦》中宝玉和袭人的关系,宝玉没有成家前的云雨之事,就是通过袭人实现的。所以这贴身丫鬟,其实是半个家里人,地位比其他普通仆人丫鬟要高。

他不觉得哦了一声,懊恼着从开始到现在自己怎么会忘了这茬。

殷十六看他这神情,已知道不需再做解释了,便接着说:

“那日和默余一早回到园子里,我回房换衣,却不料没看到甜儿的人影,我以为因我不在家,所以她回丫鬟们的房间去睡了,最后衣服还是我自己换的。”

“你衣服都是甜儿帮你换?”他听得越来越稀奇。

默余又说:

“这还不算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洗澡吧。”

“他洗澡怎样?”刘驰驰好奇地问。

“他洗一个澡,最起码两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服伺着,要不他就不会洗了。”默余笑着,尽揭十六的短。

“谁说我自己不会的,是她们偏要在一旁服伺好不好,打小府里的规矩。”

殷十六不服气地申辩道。

刘驰驰和李默余听罢齐笑。

笑罢,他收敛起笑容问道:

“后来看见她了吗?”他指的是甜儿。

“看见了。”这次是李默余回答的,他接着说:

“我们的早点就是她给端上来的,不过我觉得她精神似有些恍惚。”

“怎么?”

“她光顾伺奉早点,忘了给十六泡茶,为此十六还说了她两句。”

殷十六点了点头说道:

“我平日一早素有喝茶的习惯,这丫头也泡惯了,不知道那一日是怎么了,她竟忘了。”

听了他们这番话,他沉思着蹙起了眉。

十六试探着问道:

“怎么,你怀疑甜儿这丫头有什么不对吗?”

他看着他们,认真地点点头说道:

“十六、默余,你们听说过狱族吗?”

默余还在思索,殷十六竟然点了点头:

“听过,小时候我听家母对我提起过。”

“哦,是吗?”刘驰驰颇觉意外。

殷十六略凝起眉,显然是在搜寻儿时的记忆,过了一会他才说道:

“在我幼时,家母总喜欢给我讲些远古之事,光怪6离、神仙鬼道的,很是有趣,其中她就说到了狱族。她说狱族祖先原为人神,后由于向人类的巫族泄露了太多天机,被众神惩罚,谪贬于山中为山神,画山为狱远离人世,尽于山精鬼怪为伍,也就是狱族。当然,世人也有误传其为山鬼,其实是山神也。”

刘驰驰点头,他心中已经意识到,殷十六现在所说的,应该是有关狱族最权威的解释了。

“那狱族和山神如何区分呢,难不成所有的狱族都是山神吗?”他追问道。

殷十六回道:

“当然不是,所有狱族中只能有一名山神,也就是狱族的领,由她来统治山林间的一切生灵。说来也怪,历届的山神好像都为女子所担任。”

“这是为何?”李默余问道。

“不清楚了。”殷十六摇了摇头,说不出个所以。

刘驰驰自顾寻思,这可能跟远古的母系氏族有关,抑或者跟生殖崇拜有关吧。

殷十六灵光一闪,惊问道:

“你难道怀疑甜儿是狱族之人?”

刘驰驰点头:

“她不仅是狱族,她可能还是个山神!”

第九十七章 秘密,就在殷府(五)

“你是说甜儿是位山神!”

初夏微醺的夜晚,殷十六竟被刘驰驰的一句话惊起了一身冷汗。他轻纱绿罗袍的领口顿时被汗湿了。

尽管在之前的对话里,他多少已能感觉到了这层意思。但当这话明明确确从刘驰驰口中说出的时候,显然,他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

“你这么说,何以见得?”他本能地追问道。

刘驰驰反倒不说话了。说实在的,他有些后悔,后悔在他最好的朋友殷十六面前说出了甜儿的身份。

因为他是没法提供证据的,难道要他把生在公元2o17年某月某日的事情讲给殷十六听吗?

他听了不疯才怪。

“这”他一时有些语塞,他在思考怎么跟殷十六讲明白这件事。

“十六,还记得你说过第一次遇到甜儿时的情形吗?”李默余突然插话道:

“你不觉得那事就有些蹊跷吗?”

殷十六被他问住了,开始陷入到记忆里。

刘驰驰纳闷道:

“甜儿难道不是你们买进门来的吗?”

“不是。”殷十六答道:“甜儿是我在洛阳的山间偶然遇上的,之后才带回了府里。”

“山间偶遇?那又是怎样的情形?”他敏感地问道。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殷十六思忖着,又一次搭上了回忆的马车

那一年的殷十六刚到洛阳城,少年天性纨绔自在,整日里喜欢带着一帮人去山里追鹰打猎,饮酒放歌,日子过得潇洒放纵至极。

有一日,他在山间觅见一只极其稀罕的黑豹,一阵兴奋后,他果断地振臂弯弓一箭射出,那黑豹中箭负痛而逃。他不想错过机会,果断地驾马追入到了群山密林的深处

不知追了多长的时间,他回头看看,只有阿蛮一人跟了上来,其他人看追不上大多打马回头了。

趁着山口还留着日头的亮意,他们又往密林深处搜寻了一段距离,疑是绝路之时,豁然间眼前一亮,就看见不远处有泓潺潺的碧水。

伴随着淙淙的水声,他们竟然听到类似于女孩子般清冽的嗓音,似是在吟唱一般。

拨开灌木丛,随着声音找寻过去,殷十六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在一碧见底的涧水之中,一少女模样的女子正在沐浴。在她悠扬宛转的吟唱之中,那头受伤的黑豹就伺伏在她一旁的岸上,看那神情竟然温驯无比。

夕阳把这女子的肌肤染成了金黄的色泽,在那凹凸有致、丰腴而诱人的裸体之上闪动不息,殷十六不觉间竟已看呆了。

就在他木头般呆愣着之时,那女子曼妙着身形上岸,围裹上葛麻的衣裙。

她伏在黑豹腿旁察看伤情,然后只见她双臂一用力竟将箭簇自黑豹的腿上生拽了出来,那黑豹负痛低吼一声竟不挣扎。

殷十六在一旁的草丛中看着,心中暗暗叫奇,不留意竟踉跄几步冲了出去。

那豹子见有人来,惊得一转身跑密林里转眼就没了影子,只留那女子一人独站在涧水之畔。

说来也奇,这女子看着殷十六一步一步走近她,竟然不避,面容中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殷十六走近她面前,唐突地笑了一下:

“在下殷十六,追猎于此,敢问姑娘芳名?”

这时阿蛮才牵着马从林子间走过来。

这女子好像并不惧于生人,笑着答道:

“他们都叫我阿甜。”而后,略带好奇问道:

“公子可是这洛阳城里之人?”

听殷十六回答是,她便欣喜道:

“如此正好,我还从未去过城里,你带我进城去吧?”

殷十六还以为她是这山中农人家女儿,便道:

“可以是可以,难道姑娘不需回家打声招呼吗?”

那女孩咯咯笑道:

“哪要打什么招呼,我自小就一人住在这山里,来去都随我的。”

殷十六心中暗暗称奇,禁不住问道:

“姑娘是要去洛阳城里投亲吗?”

这女孩摇摇头道:

“我就是听得说城里人多热闹,想去瞧瞧。”

“那姑娘去城里住哪?”

这女孩想都没想:

“你家不就在城里吗。”

殷十六被这女孩的率真弄得一时无语,只好转身吩咐阿蛮赶紧腾出一匹马来。

于是,夕阳中,这从未下过山的女孩和殷十六结伴下了山。

草木在他们身后的山间瑟瑟,风中竟似有一干野兽在低低的呜鸣。

那时的殷母还在洛阳城,殷十六下得山来,便将这女孩托付给了母亲。一面由于这女孩灵巧勤快,也好服伺着老夫人;另一面也让自己的母亲代为管教着,教会一些待人接物之事。

随着日子久了,这女孩渐渐懂多了事理,殷母因要回老家金陵,便将这甜儿给了十六做贴身丫鬟。

一直至今。

殷十六自斟自饮,喝了一盏。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了。”

刘驰驰已然听出了个大概,心中更对这甜儿的身份确信无疑,但又不忍心破坏了殷十六心中那份美好,便举杯和他对碰一下道:

“如此说来,这甜儿倒是天性纯善,不似心恶使坏之人,无论她是否狱族,只要她没有坏心对人良善就好。”

默余在一旁也点头,殷十六这才心里好过些。

“那小仙姑娘他们的下落怎么办,这人可是真真切切地在我殷府走失的?”

刘驰驰悲从心来,喝干一口酒道:

“你们莫担心,有我刘驰驰在这世上一日,就定当把他们找回来。”

三人又是一阵唏嘘,无言地又干了数杯。

李默余转而问道:

“对了,讲半天还没听你的事情,这一月间你都是躲在那龙门山里吗?”

刘驰驰摇摇头,便将那日和王建山巅决斗的事从头细说了一遍。

一直说到自己挨了王建一剑,然后被冷泠竹救走之时,李默余奇怪道:

“原来这冷堂主竟然是有两个女儿,却不知他为何一直对外说他有一儿一女?”

殷十六猜测道:

“想来是这冷堂主一直盼有一子能传其家业,加之这泠竹姑娘生性又较泠烟姑娘好动开朗一些,所以便把她当子来待,以期能传承家业咯。”

他们说话间,刘驰驰的眼前便现出泠竹那张粉色的俏脸来,杏黄色的裙衫,那肩头竟兀自地站立着一只叫“遇儿”的鹰。

第九十八章 秘密,就在殷府(六)

当他忆起泠竹的时候,脑袋里忽然闪过那道碧盈色的光。

对了,泠竹现在又会在哪里,自己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生活里,又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她眼前,她的失落和悲怆一定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原本以为你击伤了王建,饶了他一命,然后逃到山里。却不想其中还有这么一番曲折。这样想来,反倒是你侥幸逃过了一场大劫。”李默余感慨道。

他点点头。如果不是泠竹,恐怕自己早就戮死在王建一干人的刀剑之下了。

“那后来呢?”李默余问道。

他接着便把冷泠竹救了自己之后,将自己藏于大佛后的石室内疗伤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在讲到他们打开那座小石室之后,那枚扳指隐没在他手心之时,他没有提到自己借着绿光穿越回去的事。

他只是说:

“我眼看着那枚扳指闪着绿光隐没在手心,忽觉得浑身复又充满了气力,胸口的剑伤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

听到这里,殷十六如听天书一般地望着他。

“你说的可就是我和默余见过的那枚扳指?”

他点点头。

殷十六还是不信:“兄弟你说笑了吧?”

默余也觉得此事说来太过神奇了。

他微笑不语,将右手掌放在桌面上摊平。掌心之中,那圈绿纹清晰可见。

殷十六仔细看着,喃喃道:

“造化,真是造化。”

刘驰驰收起手掌,依旧看着他们微笑不语。

殷十六突然失落道:

“你们俩现在都是天赐纹痕之人,唯有我了。”

他的意思是刘驰驰现在手心有了迦南僧赐予的青纹,而李默余自小右臂就有家族的护龙纹,唯有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失落。

刘驰驰安慰他道:

“机缘巧合而已,没什么可羡慕的。反倒是我和默余,在这人世间形单影只的,反倒应该羡慕你才是。”

殷十六笑道:

“兄弟间好不易才重逢,以后再没有形单影只这一说了。”

(作者按:后面小说将会说到,殷十六由于机缘巧合也会获得一天赋纹痕,使其可以号令一方族人,为唐之江山社稷立下不朽功勋。)

刘驰驰接着说道:

“身体恢复后我便出了石室,然而山下仍有乌甲军重兵把守,无奈我之下,便顺着山麓一路走下去,竟然走到了槽河之滨。此时我已和泠竹姑娘走散,见四处森兵严守无处可去,我便寻机偷偷上了艘商船,沿槽河一路南下,这才到了金陵城。”

听他说完,默余感慨道:

“如早知道你有此番波折,当时就绝不该让你去赴那龙门山巅之约的。”

话虽如此,但三人均为此庆幸不已,举杯酣干了好几盏。

夜色阑珊,昏黄的灯火在青石板的街面上扑簌迷离起来,幽深的街巷间不知何时下起了窸窸窣窣的小雨,四下一片宁静。

有一种醉,叫人在醉中不知醉。

他突然现酒这东西竟然越喝越清醒,清醒得往事一幕一幕沥上心头,纠缠着生疼,想要挥去时更痛。

殷十六吵着要店家再来一个爆炒猪肝,被李默余一把按住。

“你就去热一碗解酒汤给他吧。”

说着朝刘驰驰笑了笑。

“这胖子好几年都没这么喝酒了,原来天底下的胖子也是有烦恼的。”

他摇摇头,一把拽住默余的手。

“十六是个好人,有空你多照顾照顾他。”

默余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感觉。

“你这是怎么了,今个我们才刚见上面,怎么说这话。”

他苦笑着,略是神秘地说:

“到时你们就懂了。”

他明白,时间对他来说就似一个定时的装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角色就会停了。而任何一丝牵挂和不舍便会嘎然而止。

这才是他最心疼的。

他们两人说话时,那胖子自个正看着酒肆外幽曲的巷子愣,眼神中颇多忧郁。

他突然意识到,殷十六跟甜儿其实是有感情的。甜儿虽为奴婢,但两人确实相偕有过鱼水之欢,无论如何是难以没齿的。

如果仅只是一个下人,殷十六绝不会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真是,论世间,惟一情字不能忘。

默余没理殷十六,单找他喝了一盏,然后看看窗外喃喃说道:

“这厮虽然是个胖子,你也不要忽略,他也是个细腻的江南公子啊。”

刘驰驰点点头,望向微雨,独自喝了一口惆怅的酒,口中浅吟道:

“五月金陵梅子雨,愁煞多少痴情种。”

而有谁知道,长夜深处,正有一名妙龄的女子举着幽幽纸伞,默默注视着他们,那长街之上唯一亮灯的酒肆。

阿蛮带人寻了过来,见面直说:“太晚了,老夫人叫回去了。”

然后丢了一锭银子给店家,架着拖着将三人扶到马车上。

那殷十六嘴上仍喊着要酒喝,可上车一挨到车垫便很快就睡着了。

殷府,刘驰驰房里,他独自坐在窗口。

阿蛮单独为他泡了壶醒酒的茶送到他房里。

“你家少爷还好吧?”

“他酒喝多了已经睡了。”阿蛮回答道。

他点点头:“你去照看你家少爷吧,我这边不需要人看。”

“刘爷您也早点歇息。”阿蛮躬身退下。

阿蛮走后不久,刘驰驰快步走到门前,迅将门打开,眼见着一个黑影闪身进了屋。

他很快将门关上,一个箭步将那人影逼到屋角。

“你来干什么?”他沉声问道。

“明知故问。”那人影一边答道,一边不理会他径直走到灯光下。

俏脸凝霜,正是甜儿。

“你怎么有胆量来找我?”

“我为什么没胆量来找你?”她反问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他逼问道。

“你会吗?”她又反问道。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她说对了,他确实不会。经过了这一晚,他更确定自己不会杀她了,因为她是自己兄弟的女人。

他抬起头看着她。

“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甜儿站在灯光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如要杀你,恐怕你在洛阳时就早没命了。”

“那他们,那帮赊刀人”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甜儿很快地答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怎么会?我那天明明看到你和他们一起。那天在加油站车里的是你吧?那天偷入到公寓楼我家中的是你吧?那天在公安局外面骑着摩托跟踪我的也是你吧?”他一连地追问。

甜儿略似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她没有想到他观察得竟然如此细致。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追杀我?”他的语气愈加严厉起来。

甜儿这女人走到桌边坐下,不慌不忙说道:

“追杀你的人是赊刀人。”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想不到到了此时你还在拼命抵赖,你难道要告诉我赊刀人不是狱族吗?”

“你连狱族都知道了,不错,赊刀人是狱族。”

“你不是狱族的吗?”

“我确是狱族的人!”甜儿这会终于没有犹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既然这样,不就是你们在追杀我吗!”

这女人听他说完,终于笑出声来:

“我原本以为你很了解狱族,想不到也不过如此。”

他看她一眼,不说话继续听她说下去。

“没错,我也是狱族的人,可我的身份你知道吗?”

“你身份是山神。”

“是,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我就是狱族中的山神。唯一的山神,狱族中地位至高无上者。”甜儿这女人说着,眼中竟然放出光彩来,露出女王一般的骄傲神情。

“那赊刀人呢?”他问道。

“他们就是赊刀人,狱族中的武士而已。”

“是杀手吧?”他故意纠正她。

“随你怎么说。”她不屑。

“难道他们追杀我不是遵循着你的命令吗?”

这女人听他这一问,突然站起身来,脸几乎要贴上了他的脸,她瞪大了杏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要他们去杀你,他们要的只是你的'迦南之戒'而已!”

“迦南之戒?”他愣了一愣。

“你身为青纹伺迦,竟然不知道迦南之戒?就是你得到的那一只青纹的扳指。”

他明白过来,转而却又一愣: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一只扳指的?”

甜儿笑了一下,看向窗外,那笑容在他看来竟显得那样的诡异。

“从你的梦里。”

“我的梦里?”他喃喃重复着她的话,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徐歉花房里的老匠人徐伯说过的话:

“此花乃稀罕品种,名叫往生花,花开五色,细香悠长,古时心有邪念之人常用它来盗入别人的梦境。”

他脱口道:

“原来你是用往生花盗入了我的梦境!”

甜儿这女人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吃惊地说道:

“我真没想到,你知道的东西还真的不少,不愧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

他随着她刚才的动作也瞥了一眼窗外,说道:

“我本以为,只有在洛阳骊园的庭院里才能看到往生花。想不到回到金陵城,在这殷府的院里竟然也见到了。”

甜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

“想必你也听说过,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吧?”

第九十九章 永生,且孤独着

当甜儿说到“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时,他问道:

“此话怎讲?”

这女人看他不懂,竟然挑了下眉说:

“不知晓就算了,我怎会告知你太多我们狱族的秘密。”

他心中大致已经知道,这狱族和往生花之间必定有着不可离分的密切关系,便不再纠结于这,只把最紧要的事问了出来:

“那我问你,你们把小仙他们掳到何处去了?”

“我就知道你要怀疑我,但此事确不是我狱族人干的。”甜儿回答时丝毫没带犹豫,眼光也是直直地注视着他。

他一蹙眉头:

“真的?”

甜儿回答:

“我骗你没有任何意义,这事到现在我还在疑惑。再者说,我们族人的目标是你,为何要对不相干的这三人下手?”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又会是谁呢。谁会这么大胆潜入到殷十六的骊园把人给掳走呢。

他不想轻易相信甜儿,就算她一脸的毋庸置疑。

刘驰驰追问道:

“你难道没有骗过人吗,殷十六呢,他可是一直对你执信不移。”

这话仿佛说道了她的痛处,她一下就沉默着不说话了,那眉头如有许多痛楚纠结着似的。

“你原名就叫甜儿吗?”

她点点头。

“我本就没打算欺瞒十六,我原本的名字就叫宋甜儿。”

刘驰驰心思,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女孩对殷十六倒是算得上真挚。他转念问道:

“那你们打我迦南戒的主意作甚么?”

他边说着,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右手手掌。

想不到甜儿这丫头的动作比他还快,一伸手,竟然闪电般捉住了他的右手,然后拿到面前看一下就放下了。

他慌忙撤手去挡,想不到这女人竟然撇了一撇嘴说道:

“看看而已,又不要你的。”

他看这甜儿似乎并无恶意,便也笑道:

“你看也无妨,只是你也瞧见了,这枚扳指已溶于我掌心,你们纵是想拿也拿不去了。”

甜儿看他一眼说道:

“所以他们才要杀了你,只有杀了你,这扳指才会重新浮现出来。”

他暗自吸了口冷气。

“你们为得到一枚扳指,竟然不惜去杀人?这枚扳指于你们到底有多重要?”

甜儿这时若有心事一般,缓缓步到窗前,朝夜色里呆呆望着。

片刻口中应道:

“是,这迦南戒于我们狱族而言至关重要,它关系到我们这一族能否永生。”

“永生?”他一惊,随即笑道:

“痴人说梦,人岂能永生?”

甜儿冷冷道:

“你别忘了,我们狱族是人神!即使没有迦南戒,我们可活的寿命依然比你们人类长得多!”

刘驰驰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忽略了他们是人神这一身份。

他不服道:

“人神又能怎样,就能草菅人命吗?”

甜儿冷笑一声怼道:

“你们人类草菅的人命难道少了?”

刘驰驰竟被她堵得一时语塞住了。

过了会,就听她叹息了一声说道:

“虽然我们狱族再平常也有近三个甲子的寿命可活,但我们只能困居于群山深处,与山魈鬼兽为伍,离开山林则在两个时辰之内必死。”

他将信将疑道:

“我看你们在洛阳、在金陵城里不是活得好得很吗?”

甜儿苦笑一下说道:

“那是因为有往生花,往生花是狱族的寄命之花。一旦离开了山林,有往生花之处狱族才能存活下去。否则,我们的生命也就只有两个时辰。”

“这难道就是'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吗?”刘驰驰问道。

甜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之前自徐歉口中,他已经大概得知了一些狱族的情况,那还尚能理解。但此刻听到甜儿如此详细地介绍狱族,他还是不禁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帮狱族的生命跟地域有着如此之大的联系。如此想来,还确实有些可悲。

“真有这么邪门?”他思忖着自言自语道。

“有什么办法,谁教我们是自远古即遭到神谴的族群,世世代代脱不了干系的。”甜儿怏怏说道。

听着甜儿这女人说了半天,他的酒早已就醒了,此时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对狱族的怜悯来,他问道:

“难道就没有解除或摆脱的办法?”

“有是有一些。”甜儿迟疑着说。

“什么法子?”他觉自己突然对这狱族来了兴趣,他急切地问道。

“方法之一,就是和普通人通婚,所生的子女自然就解除了神谴,和普通人无异。”

他灵光一闪,假设道:

“比如你能和殷十六生有子女,那他们必定与普通人无异,对吧?”

甜儿听他这么假设,脸上立刻羞臊得一片红晕,嗔怪道:

“这十六爷怎么什么事都跟他兄弟说。”

他连忙笑着解释:

“他不说我们就猜不到么?”转而又问道:“那方法二呢?”

甜儿这才脸露难色道:

“方法之二就在你的迦南之戒上”她吱吱唔唔着不肯往下说了。

“你只管说说看,我不生气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甜儿才正色接着说道:

“方法之二就是杀了你,得到迦南之戒。”

“然后呢?”他显然很感兴趣杀了自己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得到迦南之戒后,我们族人就可在我这个山神的带领下,从你于龙门山伊阙所打开的冥空穿越到苏楚澜生活的异世界,从而获得永生。”

甜儿一口气全告诉了他。

“永生?什么样的永生?”刘驰驰追问道。

“就是我和我的族人可以一直在异世界活下去,永远不再受那神谴的束缚,可以活在任何地方。”

她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我呢?”

“死了。”

“那苏楚澜呢?”

“在那个异世界,再也没有苏楚澜!”甜儿肯定地说。

刘驰驰的心里飘过一阵冷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落叶一般空落落地飘飘坠地。

他呆呆地愣了半天,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一阵风把窗外微微的雨丝带了进来,甜儿长久地凝神在窗前,没有说话

当桌上最后一点蜡烛烧完,屋子里霎时间重新回到黑暗里。

他看到甜儿这女人默默走到门前,开了门无声地往外走去。

他追了两步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女人脚步稍是迟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喃喃答道:

“没有了他,我在任何地方都仅仅只是孤独地活着。”

第100章 相约,决于山林

甜儿临走前的一句话,如重锤一般闷闷地敲击在刘驰驰的胸口,教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有了他,我到哪里都仅是孤独地活着。”

这狱族的女人,竟然对殷十六动了真感情!

刘驰驰此时的酒已然全醒了,他又一次失眠。坐在流苏一般落着雨的窗前,这女人的故事居然似幻灯般一幕一幕播映在他脑际:

巍巍山林,郁郁佳木;此间有女,山中长成。

这女子便是甜儿,她本应在这山中自在生活着,却因遇上了殷十六,对人世繁华心生了向往,便舍了山神身份随他下山,委身以婢女而居。

事情到了这里,原本也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却有一天,刘驰驰突然造访了殷十六洛阳城的骊园。她意外地从他的梦境中得知他竟是一个从异世界(2o17年的世界)穿越而来的人,而且他怀有一枚足可以改变她族人命运的迦南戒。

她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她的族人,大家的内心开始不安分起来。

于是,他(或者是苏楚澜)的身边开始险象环生,一场场惊险的杀戮都开始围绕着他的这枚迦南戒展开

而此时,在谁也无法知晓的甜儿的心底,她却因日久生情,已深不可拔地爱上了这个带她回到人世间的男人,殷十六。

刘驰驰是殷十六的生死挚友,这让她犹豫。

而让她最无法接受的则是:一旦她得到迦南之戒后,就必须带领她的族人一起穿越至异世界,从此生活在那里。而她将和殷十六远隔时空,永不再见。

可以料想,这生离让她痛苦不堪。

于是,在一番深思之后,她决定向刘驰驰坦诚这一切。

而坦诚之后,她又会怎么做呢

或许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刘驰驰深叹了一口气,从别人的烦恼里拔出神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清晨,终于有了丝睡意,他和衣卧在榻上准备合眼睡会。然而此时,他却听见有人在轻敲自己的房门。

刘驰驰没理会,翻个身继续睡。

这多半是阿蛮,他素有喊自己吃早食的习惯。刘驰驰心思自己不理会,一会他自然便会离开了。

可谁想到,敲门过后,那人在门前稍是犹豫,然后竟然轻轻推开门,闪身进了他的屋子。

这人刚一进屋子,刘驰驰老远就闻见一阵迎面而来的脂粉香。

那香味,若兰芷般幽香,又若处子般淡雅。

不是阿蛮,这会是谁?简彤!不是她还会有谁?

他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只能紧闭双眼,假意睡着。

简彤进了屋子,看他正睡着,便轻手轻脚奔着他床榻走了过来。

他心思,这简彤到底随她大哥在兵营里待惯了,胆子真比一般女子要大上许多,这样平白闯入男子房间的事也只有她能做出来。

“驰哥哥,你醒了吗?”

贴近床榻,这丫头这样小心地叫他。他听得出,这丫头的语气里有试探他睡没睡着的意思。

他不理会,继续假寐着,小心保持着平稳的鼻息,直到闻到那一张粉香的娇颜靠近了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心开始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简彤的动作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只觉得她小心翼翼伸展了她的脖子,轻巧地在他唇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只一下,他就觉得那柔嫩娇滑的双唇竟如火烧一般滚烫。

他克制着,让自己睡得尽量自然些,然而心里却如跑了七八头小鹿,冲撞得不行。

刚吻完他,这丫头就如同做了坏事被人撞破似的,一扭头便飞快跑了出去。

清早的空气由敞开的门口闯荡进来,直吹得他打了几个寒战,他坚持着没敢立即睁眼。

过了一会,他才敢睁开眼坐了起来,足足愣了好长时间,他狠似的暗暗自骂了一句:

“造孽啊!”

他不知这姑娘的心扉是何时向自己敞开的,或许就是那次夜探鲍家祖庙之后吧,可自己确实是待她如同妹子一般,未曾敢越雷池一步,连非分之想都不曾有过。

可这姑娘,偏是执拗得厉害,剃头摊子一头热,真叫他不知如何是好,躲都躲不过。想必她这次借故在洛阳城留下来就是为了自己。

千头万绪间他还在着愣,殷十六却撞破门似的急急地闯了进来。那副模样,在他看来是从未有过的。

“十六,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我什么话都还没说呢,她竟然不告而别了。”殷十六唐突着言语,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他一蹙眉头。

是什么让一向临危不乱,视山崩于面前而不惧的十六爷慌乱成如此?

“十六,你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甜儿。”

“哦?!”刘驰驰吃了一惊,随即问道:

“甜儿她怎么了?”

“我今早醒来便找她不见,找了半天,只在我屋外间的桌上找到她留下的一封信笺。”

殷十六急急地说了个大概,说话间便把手上一张折好的信笺递了给他。

他打开这张素宣的信纸,竟现字里行间早已被泪汁沁湿过,那墨迹早已晕化了,想来留信之人必是边泣边书的。

再看落款,正是甜儿。

他把唉声叹气的殷十六让到房里坐下,自己在一边展开信纸细看。

宣纸的信笺上历历写着:

“吾夫十六:

我虽为你家奴婢,未曾与你有过交拜之礼,然而在甜儿心中,早已把你认作妾身的夫君了。虽叫得唐突,你不必太在意,只恐怕日后再无叫你的机会了”

看到这里,刘驰驰心中一凛,以为这甜儿心意已决,一心帮其族人与自己为敌,意图取到迦南戒,执意穿越去那异世界再也不回似的。

再往下看,却看她写道:

“想必十六你已知晓我狱族之身份,心中一定对我诸多不满。但此实非我存心欺瞒,甜儿自小便知人神殊途,无奈与君相守多年,已渐生情愫,日久弥深,自认已难割舍,离开则如剜心之痛。

今甜儿与君诀,非为其他,只为蹈死回山林一回,以绝君日后之患。如不幸身死,惟望十六心中常有甜儿则足矣。 宋甜儿绝笔”

看到这里,刘驰驰大叫一声哎呀,悔恨不迭。

“我怎么没想到,她昨晚找我谈的一席话,是为了今日不辞而别而留的伏笔呢?”

殷十六眼望着他,一脸的不解。

“难道真是她们狱族掳了小仙他们三人?”他自语道。

刘驰驰赶忙纠正他:

“十六你别多想,情况实非如此。甜儿此趟回去是为我而回,也为日后你不至于陷入两难境地而回。”

他这一说,殷十六反倒更加错乱了,一脑袋浆糊。

他只好安慰道:

“甜儿此趟回山林之间,以她山神的身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恐怕日后就再出不得山来,你与她之间也再见不上面了。”

殷十六听他说甜儿性命无忧,暂且放下心来,只问道:

“你昨晚见过她一面?”

刘驰驰点头,说道:

“她昨晚间来告诉我,她同族将会因为我这手上的扳指而来,不杀我而不罢休。她恐日后你会为我而与她反目,所以决议回去化平干戈。但一旦失败,她将终生被囚于山中,你俩再不得见。”

殷十六终于听懂了大概,低头苦苦思忖了半天问道:

“可有什么法子吗?”

“有!”刘驰驰答道。

“什么法子?”

“杀回山林,救她出来!”刘驰驰毅然地说道。

殷十六动容道:“好!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听到他赞成,刘驰驰略是蹙眉思考了一会,说道:

“依我看,目前暂且不宜妄动,如甜儿回去化解失败,我们再做杀进去救人的打算,如何?”

殷十六思忖道:

“这样也好,先希望甜儿能以她狱族中的身份化解此次干戈。”

刘驰驰笑了笑,不过以他的认知,这是化解不了的矛盾。说服那一大帮的族人放弃可以追求得到的自由,放弃可以摆脱神谴的机会,这绝对是万难的,人为了自由是不惜牺牲别人的生命的。

所以刘驰驰心中知道这一仗势必要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两人正准备细谋,恰巧李默余也找了过来。

刘驰驰拉他一起把昨晚和今早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默余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十六,虽然你平日里并未表明,但我和驰驰均看出你对这甜儿用情非浅,甜儿也对你一往情深。此事无用再议,就按照你们商量的法子去办。不需等得太久,现在是五月底,就等到六月的中旬,如再无消息传来,我们就找上山去。”

顿了一顿,捋起白衫的袖子一拳捶在桌上说道:

“到时我不管什么狱族,什么赊刀人的,只要不把宋甜儿交出来,我们就要整得他们的山林不得安息,不铲除这帮邪神绝不罢手!”

听他俩这么一说,殷十六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两人点头应允了。

这工夫,门外来了阿蛮,他垂手汇报说:

“少爷,还有刘爷、李爷,刚才我去南厢房查看,那叫释行文的僧人已经醒了!”

第101章 韶关,宝林寺的和尚

晨光照在释行文二十来岁文秀的面容之上,这个年轻的僧人刚刚渡过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劫难,苍白的脸色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红润。

几天下来,他的身材瘦削了不少,僧袍下锁骨如少年一般地突兀着。而在他略带忧郁的眉头,有一颗朱砂般的金刚痣,这使他天生具备了某种佛相。

他床榻前此时站立着三个男人,面目很真实,笑容很友善。

最右手的这个棱角分明,一脸英气,额头有着一缕卷卷刘海的家伙他认得,那是在滩涂之上一招杀了八个赊刀人救了他性命的家伙。因为他身上的杀气太重,自己还曾有意不理会过他。

“我们认得,你可以叫我刘驰驰。”他一笑,伸出温暖的大手。

对于这握手的奇怪礼节,释行文尽管不懂,但仍善意地回以双手合十之礼。

“阿弥陀佛,贫僧释行文。”

站在中间看起来最和善的锦衣胖子笑道:

“听他说,你都在我府里昏睡有三天了,这下见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在下是这金陵城里殷字号商铺的东家,殷十六。”

“殷少东家。”他依然合十道。

“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中唯一有皇家血统的家伙,吴王李恪的后人李默余。”殷十六指着他左边的白衫公子介绍道。

李默余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他是三个人中话最少的一位。

一一打过招呼之后,释行文竟然挣扎着刚刚痊愈的身子从床榻上下来了。

见状,殷十六赶紧叫阿蛮上去帮扶着,一面问道:

“和尚你伤体尚愈,急着起身为何?”

释行文尝试着站定道:

“打扰贵府已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既我已无恙,当跟各位谢别了。”

十六没想到这和尚这么知趣,赶紧伸手拦了一下。

“不打扰的,和尚你多虑了。还是再住些时日,等身子完全康复了再走吧?”

释行文坚持谢过道:

“我自南方徒步月余抵达金陵城,一者是为了六月份这名动天下的讲经大会。只为拜谒西域圣僧,听经道传佛理。另者,也是要到这金陵城里办件要事。如今因伤耽搁了数日,心中已是不安,不便再留,就此别过。”

说完执意要走。

看他这副体虚站立不稳的样子,刘驰驰他们三个甚是担心,有意一再挽留。可这和尚却是性格执拗得很,坚持要告辞。

几个人还在僵持不下中,忽然身后不远处,有人声音不大地说道:

“小师父如有什么要事急着去办,能否告诉老身,或许我能帮上一忙?”

这声音不大,却是个清晰平稳的女人声音。

几个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到不远处,殷家老夫人正由婢女陪同着不急不慢地走过来。

这老夫人虽被称作“老夫人”,按照阿蛮的说法也有五六十岁了,但不知为何看来年纪并不太老,就像是驻颜有术一般,颜面红润,气色尚佳,不禁让刘驰驰想起了清凉山顶的那尊栩栩如生的山神像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觉怦然一动,突然回忆起甜儿所说的,有关山神狱族的一些话来。

如果按照狱族的平均年纪为三个甲子来算的话,这殷老夫人六十岁左右,岂不刚是一个甲子的年纪。这个年纪对狱族而言,恐怕只是刚过青年而已,难怪这老夫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倒有一种人近中年风韵犹存的丰腴之感。

他正想着,殷家老夫人便仪态万方走到了他们面前。

殷十六连忙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放下,表情甚是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叫完之后,便顺手着把自己的几个朋友一一向母亲作了介绍。

介绍到刘驰驰时,殷夫人带着笑容说道:

“刘公子就不用介绍了,他早你们几天回来,我同他早些时候就见过面了。”

听她说罢,刘驰驰含笑点了点头,眼神不经意地朝她右手腕上望了一眼。

在她保养得珠圆玉润的手腕之上,果然有道不起眼的浅色痕迹,似是长期佩戴过镯环之类的饰品所致。

而那件饰品何在呢?刘驰驰微微一笑,答案掩在他的笑容之中。

听介绍默余时,当听说他为吴王名门之后,她一脸敬重地点了几下头,略带凝重地说道:

“李唐一代的兴衰全仗你这一辈了。”

介绍完之后,她转头又向那和尚释行文问道:

“小师父来自南方哪座名刹?”

释行文合十一揖道:

“小僧来自韶关宝林寺。”

听闻此言,殷老夫人顿时作色道:

“可是那南宗禅法的源之处?”

释行文点头称是。

此时殷老夫人一脸皆是崇敬之色,立刻请释行文重新入屋内歇下。

释行文心中不解其故,但对于老夫人一片好意又不好意思推托,只能暂不提离开的事,重新回到屋里坐下歇息。

回到大厅里,对于刘驰驰和李默余的一脸看不懂,殷十六笑道:

“你们看出家母的厉害了吧,我们三人苦劝半天都没将那和尚留下,我母亲只一句话,那和尚便乖乖定心住下了。”

听他这话,殷老夫人脸上微作不满,斥了他句:

“十六你这孩儿怎么说话?以后再不得和尚前、和尚后的,得以师父称之,人家是出家得道之人,听到没有?”

殷十六被她莫名训了,好没面子,便怏怏着说道:

“母亲怎会平白对那和尚,哦师父恭敬起来?看那小师父的年纪,跟我们几个比起来也就差不多大小,您老人家何至于此?”

殷母愠道:

“人家是得道之人,只是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而已,休得胡言!”

殷十六连着被训斥了好几句,便不敢再胡乱说话了,直向刘驰驰挤挤眼,暗示他找理由一同出去。

刘驰驰便主动对殷母说道:

“听闻过几日这金陵城里便会举办讲经的盛会,外面多是热闹之处,我们三人想一会外去走走,正巧十六也有年把没有回来了,他也想把自家的铺子给走一走。”

殷老夫人听他这话,思忖道:

“也好,你们出去走走也好,省得吵闹了府里清静,扰了那小师父休养。”

殷十六就等他母亲这话,一听说,立马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打个招呼带着刘驰驰和李默余就往外走。

阿蛮依然束手伺立在门边,殷十六从他身边经过时低低声说道:

“还呆站着干嘛,随我们走啊!”

阿蛮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在后面。

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殷老夫人又叫了一声:

“等一下,我有话叮嘱你们。”

殷十六他们几人赶紧站住,回过头听老夫人有什么话说。

殷老夫人不急不慢走到他们面前,语气一低,认真说道:

“到哪里闲逛都可,但是别跟我惹事生非,离陌生的外人远些,尤其是”

她加重了语气,刘驰驰听着好像是对他和阿蛮说的一般。

“尤其是后山,清凉山那一块,尽是些荒凉僻静的地方,万不要再去了!”

殷十六不解道:

“儿不曾去过啊?”

老夫人突然沉声道:

“又不是说你,你嚷嚷什么!”

殷十六又被她一训,头一缩再不敢说话了。

第102章 国子监、做生意和耍无赖的

殷十六自幼便是个孝顺孩子。

其父早丧,他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母亲,殷家这么大的产业恐怕早落旁人之手了。

殷十六十岁那年,其父出海经商,不幸死于海难,留下了几处深宅大院和沿运河上百家的店铺产业,给了这孤儿寡母。十六还小,其母便一人顶起了家族重担,操持起家里的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生意也在叔伯长辈们的帮助之下经营得有声有色。几年下来,殷家的产业非但没有败落,还振兴达了不少。到了殷十六手上,俨然一跃已经成了江南的富。

其母的功劳可谓居伟。

如此一来,教殷十六怎能不对其母既是崇拜又是敬畏呢?

别看殷十六家大业大,掌管着殷记名下上百号的店面,沿着运河逢埠开铺,吃的穿的用的,到老死之后丧葬的,无所不包,生意做得可谓大矣!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持巨贾家业的人,在其慈母眼中仍只为一顽儿矣。

三人从大门出来,立在门口等待阿蛮备好马牵过来。

殷十六纳闷道:

“怎么一听说这和尚来自南方韶关的宝林寺,我母亲的态度就变得如此恭敬起来,不可思议。”

说着极是不能理解地摇摇头。

“这有何好奇怪的。”刘驰驰答道:

“你母亲本就是吃斋念经虔诚之人,对名刹大庙的出家人礼遇有加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对。”殷十六皱起眉头思忖道:

“我母亲自五年前皈依佛门后,性情已变得清净淡泊,甚少过问身外之事,更没什么事能让她特别关注的。”

“怎么?”刘驰驰问道:“你觉得你母亲对这释行文之事太过关注是吗?”

殷十六点点头:

“嗯,不止是关注,有点异乎寻常的关心。”

殷十六的这种敏感不是没道理的。就是在刚才,见到老夫人之时,刘驰驰方才确定那一晚潜入南厢房之人,正是殷老夫人。从这一点来说,殷老夫人对这僧人释行文的关心,的确不同寻常。

刘驰驰心里虽这么想的,但却没有把意思表达出来。

这事如果真让殷十六知道了,真是难以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刘驰驰可不是那种多事之人。

殷十六还在自顾自地嘀咕着:

“这韶关宝林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从未听讲过”

一旁默不作声的李默余终于开腔说道:

“十六,你孤陋寡闻了吧。据我所知,这宝林寺的来头可真的是不小。”

正好说话间,阿蛮也把马匹备好牵过来了。

殷十六接过马缰,对阿蛮说道:

“行了,我们三人不用你陪着。阿蛮,你去帮我打探件事。”

阿蛮顺从地低头道:

“少爷,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殷十六低声道:

“你尽快去城里的地下坊间一趟,打探一下有没有甜儿的音信,尽快回复我。”

“喏!”阿蛮领命,快离去。

三人一起跨上高马,顺着大路便走便聊。

殷十六回头冲李默余说到刚才的话题:

“默余,你说说看,这宝林寺难道是上天神佛住的不成?”

李默余抿嘴一笑道:

“这宝林寺可是禅宗佛教的重寺。它坐落于南粤韶关东南面的曹溪之畔,距离韶关几十里的车马路程。 是我大唐南方的佛教名寺,是禅宗六祖惠能宏扬“南宗禅法”的源地。这一点,信奉佛礼之人无不知晓。”

因为其母的原因,殷十六对佛教的一些典故出处之类还是了解一些的。一提到禅宗六祖,他顿时来了兴趣。

“既然六祖惠能在此弘法,那此处岂不就是六祖的道场?”

“正是。”李默余道:

“据载,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梵僧智药三藏率徒来我五台山礼拜文殊菩萨,路过曹溪口时,掬水饮之,觉此水甘美异常,于是朔源至曹溪。四顾山川奇秀,流水潺潺,于是谓徒曰:此山可建梵刹,吾去后17o年,将有无上法宝于此弘化。后韶州牧侯敬中将此事奏于朝廷,上可其请,并敕额“宝林寺”。

南朝梁武帝天监三年,宝林寺建成。

至我大唐唐凤二年,六祖惠能驻锡曹溪,得地主陈亚仙施地,宝林寺得以中兴。后六祖七十六岁坐化,其肉身被贴金塑造成真身佛像,供奉于这宝林寺殿内。”

李默余一气把这段典故说完,直听得殷十六和刘驰驰瞠目结舌。

想不到这和尚释行文所来之处这么有来历,难怪这殷老夫人对他重视有加了。

刘驰驰又问道:

“那梵僧智药三藏所谓的'无上法宝'又是什么呢?”

李默余答道:

“这一点,后人倒是未加考证。只是这宝林寺历代传下有三件镇寺之物,件件都可称得上无上法宝。”

“是哪三样呢?”刘驰驰被这李默余说得兴致盎然,禁不住追问道。

“一样是千佛袈裟。传为我大唐中宗赐给六祖惠能法师的珍世刺绣,绢底呈杏黄色,面上绣着上千个结跏趺坐式的佛像,手式有入定、接引、说法、合掌等皆具,口、鼻、眼和髻清晰分明,用金线绣出形象,然后以蓝色、浅蓝色、朱红色、黄色丝线陪衬,再绣蓝色背光。四周是十二条形象生动的蛟龙。

第二样为则天圣旨。这是我大唐则天皇帝于万岁通年元年,御赐六祖惠能大师的圣旨一道,贡纸材质,楷书尾及边用锦绣绢绫装裱。

第三样则为七宝佛珠了。这七宝佛珠,传为惠能大师生前手持之佛珠,由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和菩提子这佛教中的七宝串制而成,通体温润,带七色祥光,能解人间万劫。”

他这一番介绍,只听得殷十六和刘驰驰“啧啧”感叹不已。

“这些个典故,你从哪听来的?”殷十六感叹之余问道。

“长安宫城里。”李默余平静地回答道。

“你去过大明宫里?”刘驰驰和殷十六更觉意外。

李默余微微一笑道:

“只是年幼时由于家族缘由,入过太学,当过国子监门生而已。”

默余幼时的这番经历,从未向旁人道过,所以殷十六他们并不知晓。这时不经意说了出来,倒是把殷十六和刘驰驰吓了个够呛。

三人正信马闲聊,不留意间突然从他们马前斜刺里窜出一人,那人来极快,把他们的马都惊得激跃而起,险些把三人都挣摔下来。

好不容易勒住马,他们瞪眼一瞧,竟然齐齐都不说话了。

马前,红妆轻衫,一脸怒意的正是简彤。

这妮子年纪虽小,却有个谁都惹不起的脾气,光凭这一点几个做哥哥都怕她三分。

还是殷十六识趣,立马主动招呼道:

“难得今日天气晴好,简彤妹子,你这是准备去哪条街上逛一逛啊?”

简彤哼了一声,俏脸一冷道:

“你们三人整日里只管出去寻快活,哪用管我?”

听她这么说,三人立刻明白了,这丫头是因为他们没有带她一起出门,所以心里不乐意了。

殷十六忙陪笑说道:

“我们哪有不管你,简大哥临行前,不是特意把你托付给我们的吗?”

“亏十六爷你还记得我大哥的托付,你们三人这样快活出门,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这就算照顾我吗?”

简彤这丫头伶牙利嘴起来,丝毫不给殷十六面子。

殷十六这等老于江湖、混迹于市井之人,可独独对于女人,显然是缺乏足够的应对经验的,张口就让简彤问了个哑口无言。

再看李默余,纯种优质处男一个,让他赏赏诗词歌赋,或者去沙场之上杀杀打打,这样还来得过瘾些。如让他对付女人,他就跟木头无二。

所以这种对付女人的场面,当然只剩下刘驰驰了。

可怜的刘驰驰,早间刚被这丫头“骚扰”过,心意矛盾着,真想避还来不及呢。

可一转脸,殷十六和李默余正用企盼的眼神看着他,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架势,他好像责无旁贷了。

到底是各种场面经得多了,他清一清嗓子,和颜道:

“简彤妹子,非是我等不带你出门,只是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处处皆是危险,万一你有个差错,我们实在不好向简大哥交待。”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看到那两人给他赞了一个佩服的表情。

简彤多机灵一女子,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伎俩”。

简彤这丫头一笑,语里带厉地说道:

“这么说,恐怕三位哥哥太小看我了。我自小随我兄长征战于万马丛中,血海疆场,何等危险没有见过,就你们这繁华城邑、花花世界能有什么危险比得过万骨沙场?”

傻眼,尴尬,自讨没趣,此时一起涌上刘驰驰的心头。

他灰灰着颜色说:

“如姑娘所说,就算我们是去找乐子的,以妹子你这样女流身份,不是也不合适同去吗?”

没办法,只有耍无赖了,他横下心想道。

这简彤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愣了一愣,转脸笑道:

“这个好办!你们等我一下。”

第103章 澡堂子,惊魂

简彤让三人驻马原地等着,然后转身往殷府方向奔了回去。

鲜衣怒马的三人顿时没了脾气,气宇轩昂的一派尊容,立在路边干等。

刘驰驰恨恨地心想,天底下这种事,也只有简彤这丫头才能干得出来。

百无聊奈间,十六问道:

“一会怎么办?”

刘驰驰动动眼使坏道:

“要不,趁她现在没来,我们三人赶紧跑啊?”

十六揶揄他道:

“我不管,那一会她起狠来拆了我们殷府,你帮忙再盖一座。”

刘驰驰被他怼得无话可说,悻悻道:

“那你说怎办,难不成我们真带她去逛那些烟花巷子啊?”

十六道:

“你话都已说出去了,难道你敢不带么?”

刘驰驰不甘心,转脸问李默余的意思。

李默余倒是豁达,一笑说道:

“你随她就是了,她既然要跟来,且听任随意就好。她若觉得不合适,自然就会离开。”

殷十六也笑:

“我觉得默余说的也对。”

刘驰驰拿他们没法,恨恨道:

“对个屁,有事你俩兜着!”

殷解他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这女孩经历的世面还真不比你我都少,到时说不定是她保护你都难说。”

说毕,他和李默余齐齐笑了起来,只笑得刘驰驰拿他们一点折都没有。

正说笑间,从街那头殷府的方向来了一匹高头骏马,马上一人白衫青袍,浅色金线幞头,俊朗的脸上一双秀目直显得英气逼人。

这位秀气的“公子”骑马到他们面前停下,一副洒脱地打了个招呼:

“愣什么愣,走啊!”

原来,这俊朗明秀的公子正是简彤!这女孩扮男装竟然比男人还好看。

三人愣了半天回过味来,默默地骑马跟在她后面。

殷十六给了刘驰驰一个眼神,挑事地说道:

“看情形,今日我们三人都要跟着她混了。”

李默余抑制不住,被他的话逗得笑出声来,被简彤听到,她回头问:

“你们笑什么?”

“没有,没有。”

三人连忙掩饰,表情间一片“猥琐”。

初夏的金陵城里,四处皆是暖香浮动。曲水流畅间,秦淮河畔一片莺语花影,花阁酒坊之中,总有一船游人醉倒徘徊。

在这样的氛围里,简彤一脸愉悦地骑着马,轻快地走在了前头。三人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倒似三个仆从跟班一样。

跟了一会,刘驰驰颇觉不爽,索性打起精神大马咧咧地骑了上去。

这正好合了简彤心意,她放慢马等他齐头并进。

沿街商铺林林总总,但凡有商铺的地方皆有认识殷十六的,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他便明显慢了下来。李默余跟着殷十六,不时也停下马来。

不知不觉中,刘驰驰和简彤就并排走出去了多远。

“驰哥哥你看,那里是看什么热闹的?”

简彤一时新奇,指着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问道,言语间颇是兴奋。

刘驰驰朝她指的方向伸头望了一眼,灰着脸扭头说:

“简彤妹子,别嚷嚷那么大声好不好,那是男人们如厕的地方。”

简彤听得脸上一羞,低头自言道:

“我又不清楚,谁晓得你们男人如厕还要排这么长的队啊?”

刘驰驰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忽见到前面一处门楼上挂着“秦淮曲苑”的招牌。

他脑中灵光一闪,便朝简彤建议道:

“简彤妹子,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简彤顿时欣喜道:

“好啊!”

两人便骑到门楼边下了马。

书上记载,这“秦淮曲苑”茶馆也算是个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开馆至今,各种曲艺杂活皆有,说书的、弹评弹的、唱大鼓的,还有就是金陵城里讲当地“白局”的。每到开演之时,总是看客如云,热闹异常。

刘驰驰带着一身男子装扮的简彤挤进馆里,在大厅的一角找了张方桌坐下来。他伸手招呼茶博士,点了一壶上好的茉莉香片和几样精致可口的茶点。

简彤初到这种地方,抿了口茶水就开始好奇地四下闲望。

茶点刚上齐,说书的表演就开始了。

今日台上讲的是薛平贵征西的故事,既有沙场上两军对垒的精彩章回,又有才子佳人两厢厮好的缠绵情节,故事曲折,讲得也生动。简彤很快就身临其中,越听越是有趣,一副欲罢不能的架势。

刘驰驰看是时候该撤了,便向简彤示意一下自己出门解个手。简彤听得兴致正浓,摆摆手让他快去快回,刘驰驰答应着便趁机跑了出来。

他刚挤出门,老远就被殷十六一把给拖住了。

“你刚去哪儿了,害我们俩一通好找,简彤妹子呢?”

刘驰驰自鸣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的茶馆。

“我给她找了个好去处,她待着且有一会呢。”

他这一招直让殷十六佩服的不行,啧啧不住地夸他聪明。

他转脸问道:

“那我们三人这是准备去哪?”

殷十六一扬他那肥硕而骄傲的下巴。

“在这金陵城里,你们跟着我走就行了。”

殷十六带他们去的第一处地方,就是澡堂。

古老的金陵城里,人们和水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早上一场皮包水,就是喝茶;午后一场水包-皮,说的就是泡澡了。

城南老墙根的仓巷边上,开着一家波斯人经营的清真澡堂—醴泉池,胖子殷十六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五十来岁,眼珠碧绿,一头连着胡子都打了卷儿的浓密毛。作为一个地道的波斯人,他在这金陵城里少说也生活十来年了。他流利地操着一口江南腔调的汉语,还给自己起了个姓金的汉人名字。

殷十六一进门,他就亲热地迎上来称呼道:“十六爷”。

老金面善,人缘好,再加之服务也周到,所以赶晚了来,经常连个空位都没有。殷十六从不担心这个,他每次来老金总有最豪华的包间来招待他。

老金把他们引到装潢富丽的包间,一人递上一杯地道的波斯红茶,另外还加了一小块方糖,然后招呼一声,知趣地退了。

“不错嘛,顶级VIp !”刘驰驰笑着拍拍殷十六说道。

“屁什么屁?”

殷十六不解地问他,在他眼里,刘驰驰跟这老金一样,时不时嘴里总有一些古怪的词冒出来。

“没什么”刘驰驰嘟哝着,往嘴里放进了一块方糖。

三人三两下把自己脱光,只看着殷十六就像只白胖细腻的小猪,煞是可爱。

而李默余则是一臂的龙纹,英气威武;刘驰驰则身材瘦削匀称,一身的肌肉紧致,上好的帅哥胚子。

围着柔暖蓬松的波斯浴巾,三人鱼贯而入,一头钻进了澡堂子里最大的池子。

泡进蒸腾着热气的碧色池水里,三人不约而同惬意地哼了一声。确实是太舒服了,刘驰驰只露个头,整个人裹在温水里,舒服得只想立刻睡上一会。瞧着大伙都眯缝着眼,他头枕着大理石的台面情不自禁也睡着了

通常中午的觉是最好睡的,一觉醒来肚子里也是犯饿的时候了。

刘驰驰饿醒的时候,估猜着该有申时了。天色近晚,温热的池水在他脸颊一漾一漾的很是舒坦,澡堂子里的浴客相继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他们三个,都泡在水里懒得不想动。

门口有些响动,混杂着一阵老金和人争执的声音。声不大,他们都没在意,过了会也就没动静了。

当刘驰驰摘掉脸上的毛巾,准备掉脸叫老金送些吃的过来的时候,却现对面水里的殷十六和李默余同时露出了异样的眼光。

那两人愣在水里,眼光即是诧异,又是害怕,活像吃了半截子苍蝇一般。

这两人也会害怕?串通一气作弄我吧。刘驰驰想到便讥笑着说:

“两位仁兄,要不要彼此抱起来,这样装得更像些。”

却不料殷十六连反驳他的勇气都没有,只伸出一只白胖的手臂指指他的身后,提示他:

“你后面”

活见鬼了,这胖子怎能害怕成这样?

刘驰驰不屑地一回头。

妈呀!澡堂的水池边,青衣白衫地站着一个人!

正是怒不可抑的简彤。

刘驰驰顿时惊跳了起来,不对,他没敢跳。

“简彤!你怎么跑这里来啦?”

这姑娘一脸怒气未消,不搭理他,指着三人斥道:

“亏你们三人还记得我!我今日就在这上面等着,看你们泡到何时!”

辛亏这姑娘是一身男人的装扮,要不这澡堂子早该炸开锅了。

殷十六服软道:

“简彤公子,要不你先出去等会,等我们上来换好衣服,我们再作商量。”

简彤娇脸一唬,指着刘驰驰鼻子训道:

“商量个什么,有何好商量的,你一个人偷偷溜走,有跟我商量吗?”

刘驰驰小声解释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一声我去解个手嘛。”

“你还好意思说,解手?你这个手解到澡堂子来了?”

不说也罢,一说简彤愈的生气。

“扑哧”,对面的殷十六听了他的解释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姑娘脸色越的不好看了,一骨碌在池边坐下,赖着不走了。

三个人光溜溜泡在水里,一动不敢动,面面相觑着。

第104章 灭街,有鬼

简彤身后自然跟着尴尬的老金。

这个大胡子的波斯人一脸的左右为难,表示自己也看不懂什么情况,。

殷十六朝老金挥挥手,示意他没什么事,让他出去忙自己的事去。

实际上他是不想太多人瞧见自己的难堪样子。

老金堆笑道:

“十六爷,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备点瓜果吃的。”说着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于是,在醴泉池的澡堂子里,四人僵持之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副让人忍俊不禁的画面:

一青衣白衫一脸怒容的姑娘,面对三个光光溜溜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的大老爷们。

这场面尴尬了一会,刘驰驰便主动妥协道:

“简彤你让我们先上去行吗,你看你这样子站在这里面成何体统?”

简彤此时心里暗暗也觉得不妥,但又极不服他这么说,便回他:

“你们还知道体统,姑娘我什么没见过,就你们这样还有什么体统而言。”

她原意是指刘驰驰把她单独留在书馆,自己偷偷跑了这件事。想不到,刘驰驰却听了以为她见多识广,没把他们这样当回事。当时就有些恼了,心想这姑娘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你驰哥哥是吃素的不成。

想到这里,他便笑着说: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哦?”

简彤纳闷道:

“你自己做的事,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殷十六听他们在斗嘴,扭脸对李默余说道:

“你信吗,我打赌,不出三句话,刘驰驰肯定会耍流氓。”

李默余面露疑色。

“不致于吧?”

他这边话刚说完,那边的刘驰驰便光溜溜地站起来了!

简彤看他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顿时一惊,花容失色,扭头捂脸就飞跑了出去。

边跑嘴上骂道:

“好你个刘驰驰,你给我等着。”

刘驰驰湿漉漉立在水池中央,腰胯上围着一条大大的毛巾,一脸无辜道:

“我怎么样了?我又没怎么,是她自己跑出去的,你们俩都看到了。”

殷十六没理会他,起身径直上岸,一边摇头感叹道:

“世风日下啊,耍流氓都能赢。”

刘驰驰问道:

“十六你什么意思?”

没人理他,那两人早上了池子回房换衣服去了。

刘驰驰一个人朝岸上爬,嘴里怏怏道:

“真没义气,救了你们还说风凉话。”

一刻工夫,三人终于衣着鲜亮地出现在店门口。

老金一个劲地打招呼,赔不是,说自己招待不周。

殷十六摆摆手,心里知道怪不了人家,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麻烦。

从醴泉池出来,自觉很过分的他立马四下找寻简彤的身影。

还好,这女孩并没有负气走远,只是一个人倚站在山墙跟前生着闷气,一脸的潮红。

刘驰驰牵马过去,把马缰递交到她手上,这才故作轻松道:

“方才只是个玩笑而已,情急之下失了尺度,妹子不会在意吧?”

等半天不见简彤说话,他抬头看时,才觉这姑娘早红了眼眶。

他心中顿觉懊恼,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简彤越不说话,他便越是捉急起来,生怕这女孩情急之下,撇了他们而去,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殷十六和李默余在不远处站着,眼看着这情形,也生怕这姑娘不好说话。殷十六便寻思着过去帮忙说几句,宽慰一下。

他刚准备抬步,却看见了阿蛮从远处急急地走过来的身影。

殷十六不觉蹙起了眉头,因为他从阿蛮的神情里隐隐看到了一丝不安。

远远看到阿蛮,刘驰驰和简彤的注意力便也被吸引了过去。到底是女孩家脾气,一有事情她便顾不上生他的气了。

“怎么了?”感觉到了氛围的紧张,她低低地问道。

“不清楚,不过看阿蛮的表情不像是什么好事。”刘驰驰低声答她,眼神不时注意着阿蛮,因为他知道阿蛮出去是为了打探甜儿消息的。

“我们过去看看。”他说着,伸手便轻拽住简彤的手。

只那么一瞬间,简彤的芳心扑通跳了一下,随即,她便不作抗拒了,乖巧地任由他牵着。

还好,大伙都没注意到她一霎那间脸上飞起的红晕。

阿蛮快步走到殷十六跟前,和他对视了一下眼神,声音急促而低沉地说道:

“少爷,恐怕要有大事生了!”

殷十六目光沉着看他一眼,说道:

“别急,慢慢说,生什么事了?”

阿蛮在殷十六的眼神中,终于放缓了语说道:

“地下传言,狱族出山神令,近期会有多达几百名的狱族汇聚到金陵城。”

阿蛮说着看了看刘驰驰,这几人当中,只有他和刘驰驰最了解这班狱族人的厉害。

殷十六一皱眉,转而问道:

“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阿蛮答道:

“我今日去了灭街,消息就是从那儿的地下坊间传出来的。”

“可靠吗?”

“绝对可靠,一大批狱族的人已经先期过来了,这一点,我和刘爷都可以证明。”

“哦,是吗,你和他们已经交过手了?”殷十六转脸问他。

刘驰驰点点头:

“那叫释行文的和尚就是从他们手上救出来的,另外”

他本想说到清凉山顶山神殿的事,但担心一说又回牵扯到殷十六的母亲,便简单说道:

“另外我和阿蛮在城边的山间也跟他们交过一次手,人不少,都是些厉害的角色。”

听了他的话,殷十六赶紧又问阿蛮:

“你有没打听到他们这么多人是因何而来的呢?”

阿蛮想了想回道:

“只听说是收到了狱族领的召集令,八方狱族悉聚于此,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几个人陷入沉思,皆都不作声了,倒是简彤突然说道:

“怕什么,区区狱族,凭我们几个还怕他们不成。”

在她看来,洛阳大风堂他们面对上百乌甲军都曾全身而退,又何惧这狱族的乌合之众呢。

刘驰驰一脸凝重道:

“这狱族虽不及王建的乌甲军那般训练有素,但个个都似死士一般,且精通刀法,论个作战绝不次于乌甲军,更何况这次一来就是几百人,实在不容小瞰啊!”

殷十六点头,接着他话说道:

“关键是这次我们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来,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李默余沉思道:

“这帮狱族能远聚于金陵,估计不会是小动作。”

“不知道甜儿会不会也在其中,现在又无她的消息,真是令人担忧啊。”殷十六默默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几人苦思无果,只能暂时找个酒家先填饱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金陵城已到了入夜的时分,晚风拂柳,沿着秦淮河岸一路尽是灯火酒绿,声色迷离。

而此时的几人面对此景,已然没有了丝毫的兴趣。

点了一桌子酒菜,第一次见到殷十六没有一点胃口。

刘驰驰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想道:这甜儿在他心中果然已是非比寻常,唉,可叹啊,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痴情种!

众人皆闷头不言间,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向阿蛮问道:

“阿蛮,你方才说这消息是从何处得知的?”

“灭街的地下坊间。”阿蛮据实答道。

“这灭街又是哪里?”他又问道。

殷十六这时回过神来,接着他问题答道:

“这灭街本叫篾街,原本是这金陵城里再平常不过的一条巷弄,住的也都是些制作日常竹器的篾匠。武皇年间,据传这街上有一人无意间散布了武皇曾经亲手弑儿的谣言,犯了武皇心讳,整条街被下令诛杀,连婴儿都未能幸免了。从此以后,此街便改名为灭街,由此而没落,鲜少再有人问津,凄惨到连经过的人也要绕道而行。据说至今,每逢雷雨天气,还能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婴儿哭嚎和妇人们惨叫的声音。”

桌上几人听他如此叙述,都忽然觉得周遭气氛阴森无比,连刘驰驰一向不怕鬼的人,也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彤情不自禁往他身边靠了靠,接着问道:

“那阿蛮去那阴森的地方做什么?”

十六接着说:

“由于时过久远,此事也渐被人淡忘,这条街才6续住进一些人来。本地人是不敢住的,只有一些外地经过此地的行脚之人,或是一些做黑市买卖的,再或者就是江湖上一些逃难避灾的,多是些亡命之徒,才会栖身此处,所以此处也是一些江湖间杂道消息的汇集之地。我让阿蛮去此处,正是为了打探那些街面不为人所知的讯息。”

“比如狱族之事?”

殷十六点头:“狱族之人行事不同于常人,皆多诡异,料想也只有在那才可以打听得到。”

刘驰驰突然插话道:

“如此说来,在那里也能遇上狱族的人吗?”

殷十六不清楚,转头望向阿蛮

阿蛮说道:

“这不能肯定,但我想近来这城里狱族之人日趋增多,在灭街能见到他们的可能性也自然会大些。”

阿蛮刚说完,刘驰驰和殷十六、李默余三人皆沉思良久,只见他们抬头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的眼睛里同时闪现出异样的神采来。

“那好,今晚我们就去探一探那有鬼的灭街!”

第105章 战神,隐于酒肆

灭街在南城,靠近故城墙的边上。

白日里这里鸡犬无声,连鸦雀飞过都好像被噤了音,终日一副没有人烟萧条的样子。可一到深夜,这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奇形八怪各路来历不明的人涌上街头,这里便俨然成为了一条鬼市。

灭街到底有没有鬼,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长期出没着一些诡异而不知身份的人。

五个人来到灭街的时候,夜幕低垂,这里已然全部上了灯。尽管是上灯,但星星点点、幽幽暗暗的,看起来倒是比白天还要诡异。

青石搭建成的街面,低矮刚过头的老旧瓦房,和充斥在整条街上看似鬼火一般的夜灯,让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谁他妈没事会到这种地方来?”

殷十六低低声音骂道。

几个人同时在心里暗笑,你这不是在骂自己吗。

阿蛮把几个人领到一家临街的酒肆,招呼着几人进去。

殷十六抬头看这店黑灯黑户的样子,犹豫着没敢进去,他问阿蛮:

“我们进这里面做什么,又不是没吃过东西。”

阿蛮走近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要找那些人,只有到这种地方才能找到。”

刘驰驰明白他的意思,催促着殷十六道:

“十六,你当是出来找乐子啊?找鬼当然要到这种地方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

酒肆不大,门口飘着一张“灭街酒肆”的招牌,那招牌斑驳得有些年头了,连“街”中间的“圭”都掉了,读起来像是“灭行酒肆”,感觉很是吓人。

殷十六嘴里嘟哝几句,被刘驰驰推了一把,众人便跟着进去了。

进到店里,虽光线不亮,但张眼望去,感觉没有门头看起来那么破落。大厅不算小,满满地摆了**张桌子。

阿蛮把他们引到边角的一张桌子坐下,刘驰驰这才现偌大的酒店除了他们一桌以外,竟然没有其他的客人。

借着伙计过来布置碗筷的机会,他问道:

“小哥,你们店里的生意不是太好嘛?”

伙计眼神奇怪地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干活,少顷才说道:

“客人你们没来过这里吧?”

他问:“这话怎么讲?”

那伙计继续说道:

“在灭街做生意能一做十几年的,也只有我们这家了,我们生意能不好?”

刘驰驰看看四周疑惑道:

“这”

那伙计会意道:

“哦,你别看现在没人,那是因为没到钟点呢。”

“那何时人多呢?”

伙计抬头看看天色说道:

“快了,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忙不过来了。”

伙计走后,阿蛮才说道:

“刘爷,到这里,你就不能按我们正常的钟点看事了。你想想,在这街上混的人都是昼伏夜出的,这个时间点他们可能才刚出来活动。”

刘驰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这里和我们正常的生物钟是反着来的。

几人胡乱用了些酒水,打时间等着。

果然,才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这酒肆里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

有男有女,总的说是男的多女的少,一个个目无表情,阴暗着脸。其中不乏有面目狰狞的,但一个个都各行其是,互不说话,就算偶尔之间认识的,好像也只是目光意思一下,顶多也就是点点头而已。

不多一会,这酒肆里便坐满了人。

人多了,酒肆也自然热闹起来,不时有人大声喊着店家拿酒,也有些相互间大声小呼地拼起酒来,酒保们忙碌地穿梭其中,一时间,这酒肆热闹得像换了个地方似的。

同时,刘驰驰他们也稍是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要寻找的目标—狱族可能就在其中。

阿蛮最先现了目标,他用手推了推身边的刘驰驰。

刘驰驰顺他眼光看过去,在对角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穿灰衣的人。

此人个子很高,即便是坐着,上身也比一般人长出一截。他的头脸用布条全副缠绕着,只露出嘴巴和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由于他的右手同样用布条缠得很严实,所以他喝酒时只用左手。在刘驰驰看来,很明显他右手的布条之中缠着的是一把利刃。

当殷十六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刘驰驰时,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要说那人的这副装扮若换在别处,肯定是无比引人注意的。可这是在灭街,一个盗匪杀手遍地的地方,他这副装扮倒是一点也不显眼。

殷十六低声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刘驰驰的眼神穿过熙攘的人丛冷静地看向那人,嘴里吐出三个字:

“抓住他。”

几人会意,殷十六又问:

“怎么动手?”

刘驰驰看了眼大家,安排道:

“不用人多,怕惊着他。阿蛮你在这里保护着十六爷和简姑娘,我和默余过去擒他。”

众人点头,他和李默余摸起身边兵刃正准备起身,突然面前横着过来一名汉子。

那汉子一副粗大的眉眼,大手按在面前的桌子上,厉目沉声道:

“在我这酒肆里,谁也不准惹事!出了门,不论死活!”

刘驰驰立马站了起来,瞪眼问道:

“你是何人?”

此人肃目答道:“在下是这家酒肆的掌柜,姓王,名馀庆,山东胶州湾人氏。”

一听此言,殷十六立刻起身抱拳道:

“王老板无用担心,我们不惹事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这姓王的老板才缓和下面容来,说道:

“既是如此,各位慢用,今日酒水算我账上,权当是结交了新朋友。”

说毕,转身而去。

刘驰驰转脸问殷十六:

“这王馀庆是什么人物,连你都给他一份面子?”

殷十六回答道:

“我也不知是他,今日见面方才对得上人。此人早年间为天平节度使高骈帐下骁将,曾立战功无数,数次斩获进犯的南诏军酋长级,被冠为'西川战神'之美誉。然而十多年前,突然隐退于江湖,不问政事。想不到此人竟然隐身在这灭街上。”

语气中颇多感慨。

李默余看了一眼仍在角落里喝酒的那名狱族,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

殷十六想半天,嘴角憋出一个字:

“等!”

既是这样,也只好耐心等下去了,只有等到那人离开,他们才有动手的机会。

看那人显然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几人只有推杯换盏自己人相互喝了几杯,正在百无聊奈之际,一旁不喝酒的简彤突然叫道:

“大伙看,那边正开赌呢!”

第106章 闻所未闻的,赌局

一帮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大厅的中央。

在那里,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麻利地整理出一张桌子,放上一张银票和一只信封,他自己则盘腿坐于桌上,这就摆开了赌局。

刘驰驰看着新鲜,禁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赌法?”

殷十六摇头道:“这种赌法看得新奇,我也不识。”

阿蛮接话道:“这里我来过几次,大概知道他们的赌法。那男子是这赌局的庄家,一般先由他开出一个赌局内容,愿赌者即可以上去与他赌。等结果出来,如赌者获胜即可当场拿走庄家所押的银票。”

“如果输了呢?”简彤好奇的问道。

“如果输了,那赌的人就要去帮庄家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阿蛮回答:“根据赌注大小,每次所赌办的事均不一样。但必须得事先写好,密封于信封之中。大多是一些雇主所托的越货盗物的买卖,也有要取人性命的,那赌注就得大了。”

“如果赌的人办事没办成呢,难不成要以命相抵吗?”

阿蛮摇摇头:

“那倒不用,但惩罚也足够严厉,就是要被剁去右手。”

简彤吐了吐舌头,感叹道:

“这种赌法也只有亡命之徒才会一试。”

殷十六笑道:

“在这房间里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亡命之徒呢!”

正说着,一旁的刘驰驰提醒他们不要说话了,告知赌局已经开始。

只见大厅中间那坐在桌上的男子拿起身边的银票,大声唱道:

“今日赌注,纹银二百两的银票一张,各大钱庄均可通兑。”

他这一唱,底下人群顿时骚动开了,一人大声说道:

“老孙头,你今天的赌注开得大了些吧,不会是要命的买卖吧?”

这中年男子一笑:

“想知道你就过来拿了这信封。”

底下那人心里不敢,嘴上却说:

“我吴大头几条人命在身,还怕再多一条?只是最近手头宽裕,活得自在,不想冒那个险。”

他说完,便有一帮人跟着起起哄来。

看一时间这大厅里起哄者无数,可就是没一人敢上去一赌的,殷十六便笑道:

“这里亡命之徒虽多,但看来人人皆有苟且之心,大多不敢去冒那个险。”

他这一说,刘驰驰反倒对那信封里的内容好奇起来。

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吵闹了一会,愣是没见一个人敢上去赌的。

这场面倒让殷十六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悻悻道:

“跟这点银子无干,如不是今晚有正事,我还真想上去赌一赌,看看那信封里到底写着什么。”

刘驰驰笑道:

“胖子你就省点事吧,就那信封拆开能吓死到你。”

殷十六撇撇嘴,不以为然。

再看大厅中央那一姓孙的男子,既不作声也不着急,就在那儿盘腿坐着,想来这种情形他早就看惯了。

等了好长一会,底下终于有人闷声闷气说道:

“我来跟你赌!”

声虽不大,但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循声望去,角落里站起一人,原来正是那名身材高大的狱族之人!

刘驰驰不禁自语道:

“有意思。”

只见那人穿过人丛,几步跨上台来,盘腿和那老孙头面对面坐下,闷声问道:

“赌什么?”

那老孙头并不急着答他,只看他一眼,问道:

“知道规矩吧?”

那高个的狱族点点头。

“晓得。”

“那好。”老孙头微笑着把面前的银票和信封都推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清清喉咙说道:

“西城做私盐生意的钱恭钱大老板,

他的第四房夫人今晚即将临盆,此时还未生产,我们今晚赌的就是她生的是男孩,还是丫头。”

此话一出口,殷十六不禁笑了出来:

“今个真是开眼界了,连这个也能赌。”

这时底下尽是“儿子”、“女儿”的呱噪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老孙头做了个手势,厅里顿时又鸦雀无声。他又伸手示意这狱族男子道:

“请,你先押。”

这生男生女本就是无法预料之事,几率均等,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

这狱族男子不加思考就说道:

“我押男!”

对于这个选择,刘驰驰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不料一旁的殷十六却说了一句:

“聪明!”

刘驰驰扭脸问他:

“何以见得?”

殷十六煞有其事地分析道:

“这城西的钱恭钱老板一心想生个儿子,之前的几房夫人所生都为女儿,所以这一次他卯足了劲想生个儿子,好继承他的家业。”

刘驰驰心里暗笑他荒唐,心想生儿子也不是卯足了劲就能生出来的。

台上的老孙头看这狱族的男子押完,平静地笑着说:

“好,那我就押女儿。”

说完,环顾四周人群又说:

“能否有劳哪位去那城西跑个腿,打探一下钱掌柜家的消息,我出一两银子的跑腿钱。”

这时台下立马有好事者情绪高昂地说:

“买定离手!我这就去那城西打探。”

说着便有一人急急地跑出门去。

刘驰驰咧嘴一笑道:

“真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

简彤白他一眼:

“难道你不也想快些知道结果吗?”

他耸耸肩,表示无语。

再看台子上的两人,那老孙头依然面带微笑,而那狱族的男子神色凝注,从外表看上去也没什么表情。两人俱坐着一声不响地等候。

等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听见门口一阵喧哗,刚才出去那人雀跃着跑回来了,边跑嘴上边嚷嚷着:

“生了!又是女儿,老孙头你赢了!”

人群一片哗然。

殷十六暗暗吐舌庆幸道:

“幸好不是我上去赌,要不输的人就是我了!”

台上那高个的狱族闻听此言,略是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我输了。”

虽看不见表情,但语气里倒是没见多少懊恼。

那老孙头微微一笑道:

“好,爽快!”

说毕,将面前的银票拿起收好,将信封郑重推到那狱族男子面前,抬头对他郑重叮嘱道:

“务必记得,三日之内!”

男子俯身将信封拿起,把封口处拆开,随即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笺。他看了一眼后,又折好塞入胸襟,然后说了一个字:

“好”。

整个过程,这男子表情看似木然,眼神也出奇地平静。

相对于台上两人的波澜不兴,台下观众反倒炸开了锅。有人拼命挤上前去想一看究竟,可什么也没看着。也有人私下嘀咕道:

“看这情形,老孙头派出的该是笔大买卖。”

“嗯,差不多,很久没看到这么大的赌注了。”

一片纷繁嘈杂之中,狱族男子返身走回自己桌前,把剩下的酒仰头干完。然后他丢下一把铜钱,带着几分酒意甩手就出了门。

浮云遮住了月光,巷弄间暗淡一片。

一阵冷风吹来,那男子酒意稍醒。他顿了顿脚步,迎着面前的光线看到一条冰冷的身影洒在青石板上。

他猛抬头道:

“什么人?”

来人并不答话,迎面快步欺近过来。

狱族男子一声冷哼,右手抖动间绑带已然散开,露出寒意森森的刀锋来。

“找死!”

他一声喝斥,挺刀便向来人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刀来得异常迅猛,可来人并未减慢度,只在移动中微微侧了一下身形。

刀,居然落空了。

度竟然比我刀还快!

他吃了一惊,绑带里的眼神便露出狠光来。他把刀势一撤就手一翻攻向那人的左胸。

眼看着刀锋快要沾上那人衣服的时候,“仓啷”一声,那人翻手多出一柄莹莹翠色的剑来。

绿光一闪,剑身横逼住了他的刀锋。

他又是一惊!可这时他再想撤刀已然来不及了,只有身形后退。

剑锋随他刀刃直上,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转眼间就到了他的手腕。

而他全身一震,身后撞上了冰冷的墙。

他无路可退,绿光在他手腕隐隐亮,他也不得动弹,因为他的右手已被他的剑固定在墙上,他大骇,左手瞬间也被一只手牢牢地钳住。

这一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才刚交手,他便被制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勉强问道,语气里近乎绝望。

“我就是刘驰驰!”

月色清晖中,刘驰驰的脸庞竟然有着一丝笑意。

这高个的狱族咬牙道:

“是你?”

刘驰驰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他一字一句道:

“告诉你的族人,提防着我,我回来找你们了。”

那人眼神不移地盯着刘驰驰道:

“你,你杀了我,我的族人也不会放过你。”

刘驰驰身后多了一人,白衫轻袍的李默余。他叹息一声:

“唉,早知道你一心求死的话,真该一刀杀了你。不过,现在给你条活路”

那人不听,倔强地别过头去。

刘驰驰接过来道:

“告诉我,你们接到的山神令要你们聚集到金陵城,是要做什么?”

看他不说话,他又补充道:

“说了我便放了你,我说一不二。”

那狱族仍是一脸不屑,看了他们一眼决然说道:

“要杀就杀,给我个痛快的!休想从我这探到什么。”

刘驰驰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惜不能如你愿了,你一定死得不会很痛快。”

那人凝目望他:“你们想怎样?”

刘驰驰一笑,说道:

“有狱族处,必有往生花。就是不知道,如果把你带离到没有往生花的地方,你会怎么死?”

听闻此言,那人突然骇得全身抖动起来,隔着布条都能感觉到他脸部因为惊恐而扭曲得厉害。

可见,没有了往生花,他们的死相将是极惨的。

第107章 剁手的快刀,解愁的酒

离开了山林,往生花就是狱族的命脉。

刘驰驰自然也不知道这狱族远离了往生花会是怎样。不过看这厮抖如筛糠的反应,他便知道,那恐怕是极惨的死状。要不然,怎会惹来这狱族男子这么大的恐惧反应。

而,人的弱点往往就在恐惧背后。

他一用力,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要不要试试?”

不用他问,此时这名狱族的男子已经全然崩溃了。七八尺的大个竟然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

“我告诉你们,你们便会放了我?”这男子颤声问道,

“嗯。”他点点头,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绿袖”。

对于此人目前的情况,他已完全不用担心他还有什么反抗能力了,即使有,在他和李默余面前也会显得以卵击石。

那人微微直起上身,身体还是靠着墙面,只听他说道:

“我也是接到山神令后才赶到这金陵城的,由于一时还未找到其他族人,所以才在这灭街上游荡的。”

“你倒还有闲心到这酒肆里赌博?”刘驰驰蔑笑道。

这狱族男子的脸上露出惭色道:

“那是因为闲逛了几日,身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只好来试试运气。”

“你接到的山神令是怎么说的?”刘驰驰直接问道,在这灭街之上他不愿耗费太多时间,因为这里随时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所接到的山神令说,由于事紧急,请各地长老和头领务必于于本月初六前赶至古城金陵府,共同商讨族中大事。”

“大事?”刘驰驰心中思忖着追问道:

“具体是何大事?”

“这个就不清楚了,山神令只是用来召集,从不提及所为何事,只有到了初六那天才知道。”

“那具体会合的地点呢?”

“这个”那人犹豫起来,怕泄露太多族中的秘密。

“算了,把这人捆起来,随便扔哪儿待一晚。”李默余一旁恐吓道。

听李默余这么说,那人赶紧说:

“山神殿!那里历来是我们狱族聚合的地方。”

“山神殿?”刘驰驰蹙起眉头问道:“是清凉山巅的山神殿吗?”

那人诧异道:“正是!”

李默余也感意外:“你怎知道的?”

刘驰驰一笑:“偶然去过一次而已。”

他接着问这狱族男子:

“为什么要在这山神殿?”

那人回道:

“这四海之内只要有山神殿处,其中供奉的山神,皆都是我狱族历代的山神至圣,其方圆左右也是我狱族一贯的聚会之所。此次聚会在金陵城,尚属次,以往皆是以长安、洛阳一带为选,想来此次事情必非同一般。”

刘驰驰听罢,思忖良久问道:

“你族现在的山神领是谁,可是一女子?”

听他这一说,那人的眼神更加诧异:

“不错,但她已多年未现于族众面前,族中有传说她已于早些年归化到人世间了。”

“那她既不在族中,族中之事由谁掌管?”

“我族中有五大长老,她不在时族中之事皆有五大长老代为管理。”

刘驰驰这才知道,原来这狱族中还有五大长老的存在,而且地位甚高,仅次于山神。

他问道:

“既然她不在族里已有多年,怎会出这山神令呢?”

那人也说:

“不瞒你说,我们也多在纳闷,但有传言说,我们现在的这位山神会现身此次族会,所以大家都从各地踊跃兼程赶过来,就是为了一睹我们这位山神的圣容。另外”

“另外什么?”

“另外听说,还会有重大事项在此次族会中宣布。”

刘驰驰心里一动,原来此次大会甜儿会现身,那就是说甜儿还在这金陵城里,太好了,一会一定要告诉十六,让他可以暂时放宽心。

瞧见他们没有再问什么,那人试探着问道:

“如无其他,我是否可以走了?”

刘驰驰看他脸色略有急色,知道两个时辰快到,如不放他走,恐怕这人真就得饱守死亡的折磨了。

他略微闪开身体道:“你可以走了。”

那人面露惊喜,正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却听到有人叫了声:

“且慢!”

刘驰驰抬头,却看见殷十六他们老远跑了过来,身后竟然跟着灭街酒肆的老板王馀庆。

那狱族之人以为情况有变,吓得激起身形夺路就跑。

却不料刘驰驰一记浣花手,剑尖直抵那人的咽喉,那人便愣住不敢动了。

“叫你稍等,你当是取你性命啊?”

殷十六跑到跟前,一把便掏进那狱族男子胸口的衣襟中,撤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张信笺。

刘驰驰一看,正是刚才打赌输掉后老孙头派给他的那封信笺。

殷十六打开信纸借着月光读到:

“三日之内取西城钱恭性命,则此局可消!”

读罢几人皆愕然得说不出话来,殷十六道:

“这赌局也太过狠毒了吧!”

却不料那狱族之人反被激怒了,他恼怒道:

“你们怎可这样,坏了赌局的规矩,要被那老孙头知晓,我是要白白被剁掉右手的!”

刚说完,就听一人说道:

“等不到他知道了,我这就替你剁掉!”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那狱族男子的右手齐腕而断,鲜血喷出了多远。

那人一声惨叫,就势疼翻在地上。

挥刀之人看了看刀口上有沾染了血迹,然后冷静地把刀收入鞘中。

这人正是一同跟随前来的酒肆老板,王馀庆。

简彤乍舌道:

“好快的刀!”

这王馀庆朝这狱族喝道:

“饶你一命,还不快走!”

说话声中,这狱族男子捂住失血不止的右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等他跑远,酒肆老板王馀庆拱手一揖道:

“钱掌柜刚生一女就要取人性命,这赌局也太过狠毒了些,我断他一手就是要其再也作恶不了。”

众人这才知道他的意思,同时又瞠目于他的心狠果断,不愧为当年沙场上一员骁将。

刘驰驰一拱手:

“当年西川沙场上的战神,总算见识到了!”

那人听闻此言,竟然一脸黯然道:

“往日之事,休要再提了,这世上现在只有王掌柜。”

众人皆在心中嗟叹不已,看他神色不快,也不想再多耽搁,便纷纷向他拱手道别。

他也不挽留,只走到刘驰驰身边问道:

“你刚才擒那人用的可是公孙大娘一脉的浣花手?”

刘驰驰惊讶道:“你怎会识得?”

王馀庆并不直接答他,跟着追问他道:

“这么说,你是公孙一脉的门下传人?”

刘驰驰点头道:“可以算是吧?”

关于自己是公孙一脉门下传人的事,他还是听王建告诉他的,而且他知道自己终日随身的绿袖就是当年公孙大娘所使的器物。

听他这么一说,王馀庆更显急迫地问道:

“那你可认得一名叫公孙博展的人?”

刘驰驰摇摇头,他确实不识。

见他摇头,王馀庆顿时一脸写满了失望,他向几人摆了摆手,扭头暗自神伤地离去。

刘驰驰站在落满月光的街上,久久凝望着王掌柜的背影,虽认识时间不长,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刘驰驰觉他明显苍老了许多,仿佛那一幅宽厚的脊背都顿时佝偻了下去,一副时光里憔悴的味道。

在他即将走入到黑暗里之前,他朝向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王前辈,如有烦心之事可以告知我等,或许我等能尽绵薄之力!”

那身影突然停住了,过了片刻,只听王掌柜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便听他说:

“是朋友,就到我陋破的酒肆再坐一会吧,我那儿别的没有,上好的酒有好几坛”

刘驰驰回头,跟十六、默余对视了一下眼神,一起随着前面的背影往酒肆走去。

简彤不解,朝阿蛮看了一眼。

“蛮叔,他们什么意思嘛!”

阿蛮一笑,脸上显出偶尔一见的温暖来:

“简姑娘,男人有时候是这样子的。话不多,但心意相通。”

简彤跺脚道:

“完了,今晚真的要陪这几人买醉了。”

女人的心事,都藏在心里。

而男人的心事,都藏在酒里。

王掌柜从后院里摸出一口蒙尘的酒坛,一巴掌拍碎掉封口的黄泥,酒香随即便溢满了整座房间。

李默余闭眼沉醉地深吸一口,而刘驰驰则馋道:

“好酒!”

看着男人们这副模样,简彤的脸色像喝醉酒一般的红,眼神都亮。

王掌柜给每人的碗里斟上酒,斟到殷十六时,他抬头道:

“我认识你。”

殷十六笑道:

“王掌柜也是周旋在生意场上的人?”

王掌柜摇头道:

“不对,我是认识你的父亲!”

殷十六奇怪道:“王掌柜认识家父?”

王掌柜的眼神深邃得像是尘烟,他思忖道:

“也算是一个故交吧。”

殷十六告知他:“家父早些年已去世了。”

王掌柜的眼神起初有些不信,在看着殷十六明白这是真的之后,他兀自深叹了一声,喃喃道:

“天意啊。”

见谈及自己的父亲,殷十六便关切道:

“王掌柜的家人也随到来到这金陵城了吗?”

此话一问出口,眼前的王掌柜竟然扑簌出两行老泪来。

第108章 子夜,奇异的到访者

七尺男儿脸上的沧桑老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了容。

王馀庆,年纪并不老,一张脸上却被时光雕刻得沟壑纵横,可见岁月对他而言,是一番多么痛苦的煎熬。

刘驰驰从他手中无声地接过酒坛,斟满了一碗,和这悲伤的男人一口干了。

“说说吧,说出来痛快些。”

王馀庆凝望着灯火入神,眼瞳中的火苗逐渐模糊成一片火光冲天的战场

咸通元年,南诏国改国号为“大礼”,南诏王世隆再次叛唐。

六月,安南引南诏军三万,与唐军会战于交趾城。

此役一战,唐军大破南诏军,左武卫将军王馀庆率忠武军三千余骑,斩敌万余级,杀死其酋长、土蛮率众归附者达七千余人。

一时间,唐威浩荡,南疆蛮夷诸国皆服。

大战初平,正当武卫将军王馀庆踌躇满志之时,一个噩耗由他长安家中传来。

一夜之间,其长安家门被灭,其妻被杀,其子被夺。而杀妻夺子之人正是其义兄—公孙博展。

等王馀庆安排完事宜星夜兼程赶到长安家中时,家中一切业已沧桑巨变,比得上一幅人间惨状。

王氏一门举家五十余口全部被杀,其中包括他的结之妻。一儿一女,不知所踪。其子年纪尚幼,其女更小,仅才出生一月不到,尚在襁褓之中。

这突然的打击让王馀庆一夜之间遍白了头。

几人听他讲完,一时间俱都失色于黯然,不再说话。

诚然,这世间能有什么比家破人亡更为悲惨的,何况这凶手还是自己曾经亲如一家人的结拜义兄。

“那公孙博展到底是何人,为何下得了如此的狠手?”刘驰驰切齿问道。

王馀庆的眉头已经纠结在了一起,仿佛凝聚着千年难以化解的恨怨,他看了眼刘驰驰道:

“此人就是我刚跟你提及的,他是公孙家族传人,是我在西川行军时的结交。熟不知其人外表和善一副大义凛然,暗地却是一腹黑心狠居心叵测的角色。唉,只恨我当时看走了眼。”

刘驰驰本人就是公孙大娘一脉的传人,说起来是跟公孙家族极有渊源的,听他此话,也觉得脸面蒙羞,为之不齿。

他皱着眉头喃喃道:“想不到公孙家族竟有此等败类!”

李默余也道:

“自公孙大娘起,至今公孙家族已传袭数百年,这其中良莠不齐,自是难免,但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倒是头回听闻。”

殷十六问王馀庆道:

“那他人在哪里,你为何不抓他来千刀以泄心头之恨?”

王馀庆怆然痛苦道:

“我何尝不想呢,可待我回到长安之时,此人早已逃之夭夭,隐没了身份。我这些年正是为了寻找此人,才辞去军中公职,一心潜于市井。然而十多年过去,至今我仍一丝线索都没找到,其人就似消失于这世间一般。”

“总该留有些痕迹吧?”殷十六喃喃道。

“没有,此人老于江湖,精通隐匿之术,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那他总有家人吧?”简彤插话道。

王馀庆摇头道:

“此人双亲早亡,自幼便是山中寺院里的僧人带大,年少即在江湖闯荡,哪有什么家人。”

殷十六转脸问刘驰驰道:

“你不正是公孙大娘一脉的传人吗,可曾听闻过此人?”

刘驰驰皱眉道:

“我只是大娘剑法一脉的传人,自幼即孤,跟其家族更是没有丝毫的往来。”

王馀庆点头表示理解,顺而解释道:

“公孙家族历来非是正统贵族,其族人也偏于江湖坊间居多,旁枝繁杂,都各自行其是。”

刘驰驰问道:

“那公孙博展也是公孙家族的旁系吗?”

王馀庆摇摇头。

“此人不是,此人家族往上追溯可以查到是公孙大娘的嫡亲兄长,算得上是公孙家族的主系。而且此人深谙公孙家族剑技,剑法之精妙绝不在你之下。”

他看了一眼刘驰驰说道。

简彤在一旁听了半天,突然插话问道:

“王掌柜,那你找寻过你的那对儿女吗,他们现在怎样?”

王馀庆闻听此言,面容一副痛苦不堪,刘驰驰知道简彤又问到了他心头至痛处,狠眼瞪了她一下。

王馀庆一声长长的苦叹,环顾他们道:

“人海茫茫,到哪儿寻我那一对儿女啊!我儿若在这世上,也该跟刘公子一般年纪了,我女儿也该有简姑娘这般大了。”

恍然间,他的面容竟凄苦得如同一下老了十来年,一副英雄迟暮之感扑面而来。

众人看在眼里,都不再说话,心中皆嗟叹不已。

大家各有愁绪,一时间只得找酒来抵挡,推杯换盏的工夫酒坛空了一地,然而一屋子的愁云仿佛始终没有散去。

殷十六恍恍惚惚道:

“谁他妈说酒是解千愁的东西!”

简彤轻声自语道:

“举杯消愁愁更愁。”

夜半子时,灯火扑簌中四周已然寂静一片。隔窗远看山色如黛,近闻长街寂寥无声。

此间,唯有几盏孤零零的灯影,像是鬼火一般在街市间飘摇而来。

王馀庆凭窗望了眼,皱起眉头道:

“那些人又来了?”

刘驰驰问道:

“那些是什么人?”

王馀庆苦笑道:

“还能是什么人,曹州黄巢的人。”

其他五个人闻听此言,俱都惊了一下,殷十六连酒都醒了。

他惊愕道:

“想不到连这金陵城里都已经有了盐贼的人,可见这帮人最近的活动有多猖狂了。”

王馀庆起身往外屋走去,走至一半回头叮嘱道:

“你们五人熄了灯火,就在这内屋给我安静待着,切莫出任何声响。这帮盐贼精的很,惹了他们搞不清楚会生什么。务必记得!”

说着转身出去,并特意关严实了他们内屋的门。

五个人赶紧熄灭了灯火,在黑暗中注意着外屋的动静

外屋即是酒肆的大厅,此刻喝酒的客人早已散尽,只有几名伙计正在收拾酒客走后的一片狼籍。

内屋的门是扇斑驳经年的木门,上面早裂开了几条宽窄不一的缝来,缝不大,但足够他们凑近了可以看见外面的动静。

殷十六和阿蛮第一时间便贴紧在门上,一动不动地全神关注着外面。

不多时即听见几下叩门,虽然轻声,但在这长夜里却清晰可闻。

有伙计跑去开门,随着吱呀的声响,从外面进来三个人。

“请问你们王掌柜的可在店里?”

其中一人说话温和有礼,好似有些书生般的文气。

伙计还未答话,就听柜台里王馀庆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在,这晚了谁人找我?”

这声音业已恢复了他山东大汉一向的洪亮和威严,刘驰驰心里暗叹,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说话都是一股霸气。

就听一人回答道:

“王掌柜,是我,朱温!”

朱温?刘驰驰在内屋听到这个名字暗自一愣,难不成是在龙门山上泠竹姑娘遭遇过的那个朱温?!

就听见那个叫朱温的又道:

“上次跟您谈得不尽兴,这次我把我们二当家都请过来了,王将军无论如何可得给个面子哦。”

这话说得极是委婉,而且给足了王馀庆面子。

王馀庆再要推却不见就有些得罪人了,他不得不说道:

“既是这样,请进屋来坐!”

听到三人走进来落座,刘驰驰便压低声音对阿蛮说道:

“阿蛮,你让我看一下。”

阿蛮闻听闪身把位置让给了他,他凑近门缝看去,那侧面坐着的人正是那名在龙门山间遇到的朱温!而正面朝他坐着的是一名青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面目间很有一股书卷子气,但眼神却是沉稳至极,想必这就是朱温所说的二当家了。另一个侧面而坐的是员壮汉,身材魁壮得跟王馀庆有的一比。

王馀庆从柜台里走出来,一边吩咐伙计早些关门歇息,一边在年轻人对面坐下。

刘驰驰这才闪身把位置重让于阿蛮,他退身坐在黑暗里暗自琢磨道:历史书上的记载,这朱温最初的确是跟随黄巢参加了起义军,直到后来才降唐,被唐僖宗李儇赐名为朱全忠的。难道他身旁的这名年轻人就是黄巢吗?不像是。

因为刘驰驰(苏楚澜)从史书上知道,黄巢起义之时,实际上已有五十多岁,所以这年轻人绝对不会是黄巢本人,那么,这人是谁呢?

正想着,就听朱温的声音介绍说:

“王大掌柜,哦不对,该叫您武卫将军,这位便是我们的二当家,也是我们黄大当家的子侄,黄邺大将军。”

就听王馀庆不解的“哦”了一声纳闷道:

“你们盐帮的人何时被当今皇上册封官爵的?”

听他这一问,朱温当即便语塞住了,吱唔着好像很是难堪的样子。

刘驰驰在屋内听得想笑,这黄巢自封为冲天大将军,他的子侄当然也是各种大将军随意乱封了。

他正想着,却觉黑暗里简彤温香的身子忽的又靠了过来,那吐露着芬芳的嘴唇就在他耳边问道:

“你在想什么?”

刘驰驰的头皮又开始麻了

第109章 转脸,便是杀机

(作者按:写书苦累,是读书的人感受不到的;

坚持不易,是不写网文者无法体会的。

惟愿每个深夜的苦苦耕耘,能有理解,能得回报。)

黑暗里的温香暖玉,让他有些意乱神迷。

咫尺间,刘驰驰只感觉简彤可人的嘴巴已经快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若兰的气息,就像只小手在挠他的痒似的。

他稳了稳心神,故意没搭理她。

就听简彤又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此次是为谁而留下来的吗?”

这问题问得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干脆沉默到底。这丫头方才喝了些酒,不知是不是说的醉话。

见他不说话,只听这丫头暗自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他心思,这丫头脾气乖张得很,爽直起来大咧得吓人,而粘起人来,又似块糖般甩不掉,来日且长,真不知以后如何应对。

门外有了动静,他忙把思绪收回来,集中心神注意听着。

屋外,那叫黄邺的年轻人已经打断了朱温方才用以掩饰尴尬的笑声。

只听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略带着自嘲的笑意说道:

“至于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武卫将军本不用在意,只一虚衔而已。古语云:百战成将,像武卫将军这样身经百战之人,才可配得上真正的大将军。”

王馀庆干笑一声道:

“此名衔已离我久远矣,我王馀庆如今是市井俗人一个,往事休要再提。”

那黄邺说道:

“大将军切莫过谦,在下知道将军由于家中之事,离开疆场已有数年。我此次奉命前来,正是要规劝大将军重新出山的。大唐将倾,新主当立,这是形势所趋,将军可是要三思啊。”

他话刚说完,那朱温便道:

“我们黄将军所言极是,当今世道人心已乱,上有奸臣当道,下为藩镇割据,朝纲乱,疆土裂,哪有盛世可言。我黄王冲天大将军乃是顺世而立,民心所向。以将军之才,如能出山为我大将军所用,定能号领万军,建得开国之卓越功勋啊。”

此言一出,就听王馀庆哼一声厉声道:

“一派胡言!我就知你此行目的就是想劝我反唐,此事绝不可能,我曾为大唐之臣子,如今为大唐之子民,绝没有谋反的道理。”

见几人没说话,王馀庆接着说:

“不过我倒有一句话相奉,有语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人知道一时之荣耀背后又堆砌了多少皑皑的白骨。所以,奉劝各位,莫拿黎民苍生的性命来成就自己所谓的一时伟业。”

对方显然是略愣了一下,随后便听那朱温突然振词道:

“将军此话差矣,自古帝王将相,凡成就伟业者,无不是百战沙场,垒骨成山,没有这区区性命的牺牲,哪来那一统的江山?”

突然间王馀庆拍案而起,忿然大声道:

“不用说了!我所见横尸沙场之人,比你所见要多过百倍不止。口口声声区区性命,你们可知一场战争过后,这世上要平添多少冤魂,又有多少家庭会为之失散流离啊?难道这些就是你们成就帝王将相梦想的基垫吗?荒谬至极!”

一时间,屋外大厅的空气凝至冰点,双方冷面相向皆不做声。

内屋五人句句听得清楚,此刻心都拎到了嗓子眼,只怕外面的人会动手打起来。

只听朱温语气语带威胁地说道:

“将军你定要想清楚了,你今不为我所用,日后必为我之敌也!”

屋外突然一阵桌椅响动,想必那王馀庆太过激动,已然奋而站起身来。

刘驰驰直起身来低声紧问道:

“外面怎么样了?”

他心思,如果外面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几个绝不能在此坐等,一定要冲出去帮那老将军一把。

殷十六一边紧张关注着外面的情形,一边伸手向他比划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这才重又坐了下来,但只手仍按在绿袖的剑柄之上。

殷十六回头低声道: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怎敢在此动手,你且放心吧。”

他点头道:

“且听他们下面怎么讲。”

此时,就听那叫黄邺的年轻人突然声色俱厉地斥责朱温道:

“朱温,你怎可对老将军如此说话?站到一旁!”

刘驰驰闻听此言,顿时对这年轻人有了颇多好感,就听他语气一转,和宛地对王馀庆说道:

“武卫将军切莫动气,朱温此人说话一贯冲动。今日之事我看就此算了,我们暂且回去,将军也好再细考虑几日。我黄邺有言在此,绝不与将军为敌。”

后面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一派正气。

王馀庆还在气头上,闷声说道:

“恕不挽留,送客!”

话语间俨然是不欢迎他们的意识。

那黄邺倒也识趣,道了一声“老将军保重”,便转身带着两人告辞出门。

王馀庆也不送客,等人一走即关上门,一头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生闷气。

刘驰驰他们还在屋内,听到那三人出门,一会便走到了他们所在内屋的窗子外面。

走着走着,那前面的黄邺突然停住他,他招手唤朱温和另一人过来。

等他两人走近了,只听他压低嗓音沉声道:

“今日听这老头言语间很是坚决,看来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必须尽早动手,除之而后快!”

那两人皆说“所言极是”。

这黄邺沉思片刻,对那个高魁梧之人说道:

“孟绝海,此人不宜久留,你今晚即调支精兵过来,即刻将此人除之!”

那孟绝海点头,三人于不远处上马迅驰离了灭街。

看三人的身影渐已去远,屋里的五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刘驰驰感叹道:

“看这黄邺面目秀气,一派书生模样,却不料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直比蛇蝎。”

殷十六他们齐都点头,暗自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默余问道:

“我们接着该如何,要去告知王馀庆吗?”

殷十六捶他一拳道:“当然!”

李默余又望向刘驰驰。

刘驰驰沉默地思忖片刻道:

“不要告知他。”

殷十六瞪大眼睛道:“怎么会事,你俩搞什么鬼?”

刘驰驰笑而不答,转脸看着简彤问道:“简彤妹子,你没问题吧?”

简彤一双秀目在黑暗中亮,她略有兴奋地答道:

“我没问题!几个月没有上阵御敌,我的剑正闲着呢。”

殷十六挠着脑袋,突然想明白了,对着刘驰驰骂道:

“就你主意多,只当我殷十六傻啊!”

众人皆笑。

几人推门从内屋里走出来。

那王馀庆坐在堂前愣,看他们出来,即招手唤道:

“来来来,刚才被那几个鸟人搅了酒兴,我们再喝!”

刘驰驰拿过一坛酒来,墩在他面前的桌上,笑着说:

“再喝我们就走不掉了。”

第110章 月黑,杀人夜

对于一个喝酒对你不设防的人,把他灌醉其实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更何况是在他特别想醉的情况下。

殷十六已然喝得眼神有些直了,可怜他的酒量竟是几人中最小的一个。

就在他在把王馀庆王掌柜的喝倒了之后,他壮烈地问了如下的一句话:

“驰驰,你说实话,是不是一开始你和默余就准备用我做牺牲的,对吗?”

刘驰驰笑着点头:

“这么看来,你的酒量还算不错,以后还是由你来打头阵。”

殷十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冲他们竖了竖大拇指,就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刘驰驰冲阿蛮抱歉地笑笑,说道:

“阿蛮,麻烦你了,帮忙把十六爷和王掌柜他们搬到内屋睡去,省得一会打架惊动了他们。”

阿蛮会意地笑了笑,扛起他家少爷进了内屋

李默余担忧着问刘驰驰:

“如果十六一觉醒来,觉战斗都已经结束了,你确定他不会恨我们?”

刘驰驰耸耸肩膀,无奈地说道:

“顶多下次喝酒,让简姑娘先喝就是了。”

简彤朝他们吐了个舌头:

“想的美啊,你们。”

窗外,夜色深沉,月色凄冷得像把杀人的刀。

刘驰驰让阿蛮把店面大敞开着,他们四人坐在灭街酒肆的大厅中央,就着皎白如水的月光,喝酒。

忽然间门外的长街就起了风,风中杂沓着一阵破碎的马蹄声。

“来人了。”阿蛮提醒道。

街口,落叶翻飞处,飘进一支十几人的马队,高马束口,轻甲蒙面,臂膀上都系着一只明黄色的臂带,神秘而肃杀。

领头的是员高大魁梧的悍将。

刘驰驰扭脸说:

“不用猜,这人一定是那个孟绝海,虽蒙了面可遮不了身形。”

简彤虽然想笑,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此刻那么一大宗的马队已然走到了酒肆的大门口。

孟绝海的马停在门口,人在马上显然是愣了一下。他看见酒肆大门豁然敞开着,门里面竟然有四人三男一女在喝酒。

他皱眉喝道:

“你们是何人,这酒肆的掌柜呢?”

刘驰驰放下酒盏笑道:

“这里老板喝多已经睡下了。”

孟绝海眉宇间一副疑惑,他问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

刘驰驰道:

“我们是他请来看店的人。”

孟绝海对这剧情的变化甚是不解,这可以理解,他们刚离开这才没多长时间,换到任何人都不会想明白这画风是怎么突变的。

他在马上兀自纳闷道:

“哪来的看店之人?”

说着,刘驰驰已经端着酒盏站了起来。

“君不见,这灭街危机重重啊,搞不好什么人前脚刚一出门,后脚就惦记着怎么算计别人,所以老板请我们来看门,省的一会有人打打杀杀把他店给砸了。”

这话惊得孟绝海立刻勒马后撤了一步。他终于听明白了,敢情这人早已经识破他们来的意图了。

孟海绝赶紧举目四顾了,看了一圈不像是埋伏着伏兵的样子,他这才定心道:

“把那王馀庆老儿给我交出来,否则,全部得死!”

说着话,他的眉宇间腾过一股杀气。

刘驰驰捂嘴骇道:

“不得了,当真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太害怕了。”

孟绝海看他这一副玩弄他的神色,顿时怒上心来,他挥手咆哮道:

“动手!给我把这店中之人全部杀光!”

身后的人还未动手,却见刘驰驰失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酒盏“呯”一下摔碎地上,手势一动。

“兄弟们,上!”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三个人就似利箭般飞了出来

就这一瞬间,孟绝海觉自己犯了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

李默余跃在最先,他右臂的龙纹已疼得烫。只见他白袍一闪,已然青虹在手,面朝着几个蒙面骑士,剑芒如雪点般散出。那几个人抽刀格挡,可惶惶间,已瞧不见哪个是剑影,哪个是人影了。丁当声中,几人的兵刃已然被他震飞了出去,插落在屋橼上铮铮作响。

顿时这几人便束手愣在了原地。

阿蛮本就一袭灰衣,灰影落处,有几人根本就来不及抵挡,转眼就被他一一扯下马来。那几人灰头土脸地就地一滚,刚站直身形,就被迎面扑过来的紫色俏影一一敲落了兵刃,赤手相顾着说不出话来。

那俏丽的紫衣女子,正是此刻冷面立于他们面前的简彤。

这才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工夫,自己的人已然狼狈成这样。

马上的孟绝海暴怒而起,伸手一拍马背,人就跃到了半空。

刘驰驰哼一声,身形平地拔起,迎面举掌相迎。

“注意!他有兵刃!”

刘驰驰刚听到李默余一喊,便见那孟绝海已然从背后摸出一对熟铁锤,一个力压山势朝他贯压过来。

锤带风,势大力沉。

好大的力量!刘驰驰心里一凛,右手的“绿袖”便亮了出来,双臂推天,将“绿袖”当做棍棒横着推挡了出去。

锤势直下,正砸在剑身上,那力道将剑身一直压成一道弯弧。

刘驰驰蹙眉之中双手一用力喝道:

“去你!”

剑身仓啷一响,竟然将孟绝海连人带锤弹飞了出去。

孟绝海落地,噔噔噔连退好几步,身形刚站稳,刘驰驰的剑便飘飘乎乎地过来了。

简彤看着奇怪,“咦”了一声。

一旁李默余道:

“这姓孟的如果不撒手,手腕的经络肯定要被挑断。”

说话间,刘驰驰的“绿袖”便真的如同一副柔软的丝袖一般跟着锤柄粘缠上去,那剑尖则如蛇信一般闪袭至孟绝海的手腕。

那孟绝海骇得一撒手,惊慌中把铁锤扔掉,跟上来的刘驰驰便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其他人见主帅被制,立马再没了斗志,皆都举起兵刃示降。

看这么快就解决了战斗,刘驰驰眉头不禁一皱,怎么这黄巢的兵士都如此不堪一击,那史书怎会记载他们皆是一群虎狼之师,攻城掠寨如风卷残云一般。

想归想,手中动作没有一丝含糊,伸手跟上一把将孟绝海脸上的蒙面给扯了下来。

“孟绝海是吧?”

孟绝海此时已从地上站起身来,虽一身狼狈,但依然左手持锤,脊背挺得笔直。

“你想要怎样?”他沉声问道。

刘驰驰心思,这叫孟绝海的倒还有些骨气,虽战败了但还有铮铮气概,看来这黄巢军中还是有几个硬汉的。

他笑了一声道:

“你等刚走即回,想杀武卫将军一个回马枪是不是?”

孟绝海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他又问道:

“请问此举是大丈夫行径否?如果我等看不顺眼出手相助,是否也在情理之中?”

几句话问得孟绝海哑口无言,一脸惭色。

原来这孟绝海也是一性格刚烈的汉子。天生一副神力,自幼跟师学艺,擅使一对熟铜锤,本就想跟在黄巢后面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此刻被刘驰驰说得一副羞愧难当。

刘驰驰看他这样,心里倒起了怜惜之情。

第111章 义者,碎掌而誓

孟绝海本来就是一介莽夫,此时一脸颓色地站起身来。

“此事确是我之不对,既然已战败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孟某绝不含糊!”

刘驰驰叹口气,正待要说他几句。

一旁的李默余冷哼一声道:

“叛逆之徒,哪那么多话!”

说着,仓啷一声青虹出鞘,剑闪寒光便刺了过来。

刘驰驰忙叫:“不要!”

手中“绿锈”一抖,迅将李默余的剑挑偏到一边。

李默余愣道:“怎么?”

他忙解释:

“默余兄,此人看来也是个爽直的性子,不似是穷凶极恶之人,言语之中已有悔改之意,不如我们暂且饶了他,也好让其带话回去。”

李默余蹙眉思忖片刻,说道:

“好,有道理,就依驰兄弟,今日且先饶了此人。”

说话间厉目瞪了孟绝海一眼,收剑入鞘。

简彤一旁说道:

“如放了此人,此人会不会回去再调集人马过来,那样对王大将军更加不利。”

听她这么一说,刘驰驰顿时皱起眉头。

简彤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黄巢帐下什么人物皆有,光是那个黄邺和朱温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孟绝海回去,即便他不再来,也难保那两个货色不会惦记着,倒是恐怕这王馀庆会更被动。

想到这里,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这个好办!”

这时就听孟绝海冷冷地笑了一声,走上前来,将左手平放于地上,不由分说右手持锤大力地砸了下来。

只听“噗”的一声,一时间这孟绝海的左手被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观者无不动容。

孟绝海额头渗满汗珠,咬着牙关说道:

“如我孟绝海背信忘义,再领人前来骚扰老将军,则教我的脑袋如这手掌一般!”

“我哪是要你这样!”简彤后悔得一跺脚。

刘驰驰拱手一揖道:

“驰某敬重阁下是条铮铮铁汉,你赶紧回去医治伤手吧,切莫耽误!”

旁边几个兵士赶紧过来,扶稳孟绝海上马,一票人趁着月色而来,又急急地趁着月色离去了。

街口,依旧是风卷残月。

李默余看着那票人的背影,久久而立,口中喃喃感叹道:

“想不到这帮盐贼之中,也有此等烈性刚直之人。”

简彤听他此话,更觉得心中过意不去,一脸不安起来。

刘驰驰过来轻拍她肩膀,宽慰道:

“你也是在军中杀敌不下数百之人,怎会就此过意不去?”

简彤瞥一眼他,不语。

他自讨无趣,只好说:

“走,回屋去,看那胖子醒了没有?”

内屋一张木榻,一头一尾仰面睡着醉汉两人。

殷十六刚被阿蛮叫醒,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来了没,那帮人来了没?”

当听到架已打完,这胖子顿时泄了气,无趣道:

“以后你们少叫我干这喝酒之事,酒多误大事。”

默余笑道:

“你喝酒之事可是非同小可啊,如没有你将这王掌柜的喝倒了,我们随后怎能制得了那帮家伙!”

胖子还叫不爽,那边王馀庆已然悠悠醒了过来。

听他们说了半天,这王老将军才说:

“原来你等刚才将我灌醉是用了一计啊,罢了罢了,栽在你们这帮小辈手上,老朽服了!”

简彤粉脸一红,宽慰他道:

“王老将军,并非我们刚才好出风头,实在是担心对方人多,出什么闪失。”

王馀庆摆摆手说不用解释,他自明白他们的一番好意。

刘驰驰这才正色道:

“王将军,今日一战后,你这灭街的酒店恐怕是再不能开了。虽说这孟绝海答应了不再前来骚扰你,但听那黄邺的意思,你俨然已成黄巢这帮人的心头之患,若被他们惦记,恐怕迟早还会对你下手,我劝你要早做打算了。”

王馀庆摇头叹道:

“我当初卸甲归田,隐于市井,原本以为可以远离沙场,避免杀戮,却不料仍是难逃这刀光剑影的命里轮回。”

刘驰驰说道:

“即是如此,王将军不妨拔剑重出江湖,为这大唐的命数一战。”

王馀庆问道:

“此话怎讲?”

刘驰驰道:

“不知将军可曾听过李鸦儿的名字?”

王馀庆立刻说:

“这沙陀人,鸦儿军的领李克用,骁勇善战,哪个会不晓得!”

刘驰驰一听正好,便道:

“此人是我结拜兄弟,也是殷十六的好友。如您不嫌,可去山西大同投奔于他。”

简彤插话道:

“此人也是我的大帅,此前我和我兄长皆效力于他。”

说毕白了刘驰驰一眼,显然是怪他没把自己介绍进去。

刘驰驰忙说对对。

王馀庆笑道:

“我怎敢嫌弃,此人为大唐栋梁之才,现为云州捉守使。有你等介绍,正好我可投奔他去。”

听他应允,一帮人皆欣喜不已。

就听王馀庆转而思忖道:

“不过”

他这一犹豫,刘驰驰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立刻接过王馀庆的话头道:

“大将军您放心,你那仇人公孙博展我们一定想法帮您打听出来,另外,我们也会时刻关注有无您那一对儿女的消息。“

殷十六也说道:

“将军不用您说,我们也自当会尽力找寻,像公孙博展这种背信弃义心狠手辣之人,我们也都希望除之而后快。”

王馀庆这才一脸释然,拱手朝几位一一谢过。

当他们几位向王馀庆告辞,离开灭街之时,晨风中,天际业已破晓,一轮旭日正从城东的山林间冉冉升起。

五人骑在马上,殷十六一脸不悦道:

“什么仗义救人、扬威打架的好事都轮不上我,以后你们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刘驰驰骑过去靠近他:

“谁说没你什么好事啦,甜儿的消息要不要听?”

殷十六顿时转作一脸欣喜道:

“太好了!你们打听到甜儿的下落啦?”

李默余笑道:

“你这十六,错怪我们了吧,也不想想我们这架是因何而起的。”

简彤和阿蛮皆笑而不语。

殷十六求饶道:

“驰驰、默余,你们俩是最厚道的了,再不跟我说甜儿的事,我都快急疯了。”

话音刚落,简彤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112章 得罪不起的,简彤

对于殷十六而言,甜儿是他的情愫。相爱之欢,没齿难忘。

洛阳山间一见,她那犹如仙子堕入凡境般的美丽,瞬间征服了他。此事自古难当,没有一个俗世之人是可以抵御住来自神佛的诱惑的。

刘驰驰记得自己曾看过的一篇神学文章。文章中提到,举凡是修炼为仙神之体,周身皆有一圈光晕包裹着。此光圈神秘而唯美,但凡是凡间俗人看到,一定不能自已,皆会为其而倾倒。

起初,刘驰驰不以为然,直到听完徐谦关于山神的分析,再结合殷十六现甜儿的经过,方才得知天神之美完全是凡人所不能抵御的。

对于刘驰驰本人而言,甜儿则是他此行穿越回来的目的。无论她是山神与否,只有她才能解开赊刀人之谜,也只有她才能帮他实现对吴海强的承诺,平复赊刀人之祸。

至于其后自己的命运,刘驰驰不敢多想。是留在这千年前的乱世继续做刘驰驰,还是结束使命回到现实苏楚澜的世界?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难了。此岸彼岸皆有情缘,无论舍弃哪里都会令他撕心裂肺般疼痛。

看来,只有看上天的安排了。

(或许这个选择不取决于他,也不由上天决定,而该是读者帮他去选吧。)

刘驰驰骑在马上兀自想着,那边李默余已经把他们向那狱族逼问的结果告诉了殷十六。

“狱族大会?”殷十六扭头问道。

李默余骑在马上点了点头。

“甜儿也会去吗?”在他眼里甜儿仍是第一位的。

“她当然会在,山神令就是由她出的。”李默余现在俨然已对狱族很是了解了。

“你说山神令是甜儿出的?难不成甜儿真的是山神?”殷十六眼睛亮的问道。

刘驰驰停下马来,语气肯定地告诉他:

“你的甜儿不仅仅是个狱族,而且是狱族中位置至高的族人领袖,当世唯一的一位山神!”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在他心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也似山神一般地存在着,这人就是殷十六的母亲。

无论是山神殿里供奉的和她无比神似的圣像,还是她手腕上“山”字样的纹身,这一切都说明着她至少也是个山神级别的人物。

可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等他细想,殷十六便兴奋地说道:

“真的吗?那大会在什么时候?”言辞间流露出对甜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颇多挂念。

“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那不就是明天吗?”殷十六语气间带着些许激动,虽然这已是他略加克制过的了。

刘驰驰点了点头:

“对,就是明天。”

“什么地方?”

“就在狱族祭拜他们山神的山神殿外。”

“山神殿?那是个什么地方?”殷十六问道。

刘驰驰听了,险些要跳起来质问他。距他家近在咫尺的后山,那座孤零零的山神殿,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家后山的清凉山难道你不曾去过?”

“去过啊,幼时随我娘去过几次,大了之后就不觉得好玩了,再没去过。”殷十六显然不明白这清凉山和山神殿有什么关系。

“那你母亲都带你去了哪里?”他甚有兴趣地追问道。

“清凉寺啊,要不就是在山间走走。”殷十六回答他。

“那清凉山巅有没有去过?”

“嗯”殷十六思忖片刻回答道:

“好像还真没去过!”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我想起来了,年幼时,我娘就曾告诫我,那清凉山巅一带有阴风作祟,常有些猛兽鬼怪之类的出没伤人,所以她坚决不许我踏入那山巅方圆之内,即使是去清凉寺里烧香,她也不许我离她半步。”

“哦。”刘驰驰心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他心中,其实已能猜出殷母此种做法的原由了。

“嘿嘿。”殷十六笑道:“现在想来,都是些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话而已。”

他转而问道:

“你们不会是说,狱族这次集会的地方就在我家后山的这座清凉山上吧?”

李默余答道:

“你说对了。”

殷十六一脸愕然地望望刘驰驰,在看到他也点头之后,殷十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回到殷府,天色业已大亮,满目的霞光把殷府好大的一片宅地照得金碧堂皇。

刘驰驰不禁感叹殷家先祖的眼光,选了一块如此上佳的风水宝地。

刘驰驰进门就问仆人:

“那宝林寺的和尚还在吗?”

在得到了确定的答复后,他稍稍安慰地点了点头。

李默余问道:

“怎么对那和尚感起兴趣来了?”

他一笑:

“可能你不了解吧,那和尚的技艺绝不在你我之下,而且也是被狱族整日盯着之人。”

“是吗?”李默余显然有些意外。他也意识到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几个莫名地跟狱族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狱族盯着这和尚干嘛?”他问道。

“我也不清楚,或许跟他手上那串七宝佛珠有关吧。”

“七宝佛珠在他的手上?”李默余吃惊地问道。

刘驰驰点了点头。

他原本是不认识什么七宝佛珠的,直到那天李默余说到宝林禅寺的镇寺三宝之后,他才意识到那释行文整日所持的那串佛珠,极有可能便是他口中所说的七宝佛珠。

他曾亲眼见过那串佛珠的神奇之处。在江边的滩涂之上,释行文曾用内力运起佛珠,瞬间击飞过好几名赊刀人。

他也曾见过释行文把那串佛珠视若生命,一刻不离地持携在身边,即使受伤昏迷中仍然紧拿着不放。

他更见过那晚殷母潜到释行文房中后,凝望那串佛珠时的眼神。

这一切都说明那串佛珠的确来历不凡。

“这狱族,和那佛珠又有什么关联呢?”他喃喃自语道,瞬间便对这和尚的身份感起兴趣来。

“你们在谈什么?”殷十六饶有兴致地凑过来。

在有了甜儿的音讯之后,他整个人的情绪又变得开朗起来,神神叨叨的,好似话痨。

“没什么,大家都一夜未睡,还是各自回去休息吧。”刘驰驰提议道。

“好。”李默余也是这个意思。

殷十六不明所以,他本想和大家再聊聊明晚的事的,一看各人要回房休息,便只好暂时作罢。

几人各自散了,径直回彼此的卧房休息。

刘驰驰穿过迂回的花廊,直接赶赴南面的厢房,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你跟着我干嘛?”他扭头问道。

简彤就站在几步之外,忽闪着一双大眼望着他,娇颜被霞光映得嫣红,紫色的衣裙在晨风里飘摇起伏。

他已被她得萌化了,无奈只好换了副口吻问道:

“好啦,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尽管问吧?”

简彤揉着衣角移步走到他面前说道:

“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说话时那双美目略低垂着,既藏着无限的羞却,又有种少女般的任性。

他抿嘴笑:

“哪里不一样?”

“你这人很神秘。”她脱口而出,又怕他误会,连忙跟着解释道:

“我是说你这人做事总是匪夷所思,行事很神秘。”

他放下心来,原本以为这姑娘看出了自己和他们不像同一个时代的人。他正暗自吃惊,却不料她是指的这个意思。

他失笑道:

“我哪里做事神秘了,好不容易甩掉你一回,想偷偷去泡个澡,都被你逮个当场。”

此话一出,简彤羞恼道:

“我正准备不生你气呢,你倒还提你那丑事?”

他赶紧赔不是。

“我再也不说就是了,可你怎么说我行事神秘呢?”

“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的。”

他依然带笑道:

“比如呢?”

“比如你刚说各自回房歇息,你却转头就往南厢房走,你的卧房不应该是在东头最里一间吗?”

“你去过吗?”

他这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已看到简彤的脸一霎那间羞满红云,连粉白的脖子都红了。

他忙帮她解围道:

“哦,是我忘了,你的房间也在那东边附近是不是?”

简彤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可爱至极。

“驰哥哥,你到这南厢房来干嘛,不会是来看那宝林寺的和尚吧?”

他神秘一笑:

“给你说对了。”

“不管,这回我定要跟你去。”这丫头的性子又上来了。

刘驰驰顿时风中凌乱,他知道这丫头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她。

他无奈被打败,只好说:

“好,好,依你,不过你给我记住:不许多话。”

这丫头欣喜地点头,立刻乖巧地跟在了他后面。

释行文所住的厢房在殷府的最南侧,地处僻静,曲里静幽,鲜少有人打扰,倒不失为一个修心静养的好地方。

刘驰驰对这里早已熟悉,绕过一丛竹林就到了释行文卧室的门口。

简彤对这里地形不熟,连赶了几步险些没赶上他,正待要喊他,却看他正悄悄贴耳在门上,作势一副让她噤声的意思。

她赶紧掩口,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第113章 你教我,坐怀不乱?

刘驰驰要偷听的,是释行文房中女人的声音。

放在现代,苏楚澜绝不是个好奇他人隐私的人;

但在唐代,则绝没什么人,能比他的好奇心更大的了。

这没什么不可理解的,换作任何一个人,把你放到一个从未敢想象的时空里,你的好奇心一定爆棚。

尽管谁都知道偷听之事上不了台面,历来是为君子所不齿。可一旦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事,可能人人皆有偷听之心。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刘驰驰自认不是君子,所以本书中他已干过好几次偷听的勾当,大体是有益无害。有因此捡过便宜的,也有因此救过人命的。

总的说来,感觉还不赖。

晨色之中,南厢房的窗棂上树影斑驳,简彤轻手轻脚走近,将耳朵贴在门扇之间的缝隙上。

一听之下,她险些叫出声来。

这释行文房中的女人赫然就是殷老夫人。

她再想细听之时,却被刘驰驰一把拽到了一旁。

“你拽我干嘛,准你偷听,为何不准我听?”她低声问道。

“你听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事。”

刘驰驰此时有些后悔将这丫头带来。一旦她听到什么传将出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你说吧。”好在这丫头很听他话。

“今日你我所听之事,只限你我之间,切不可以外传。”

“我答应你就是了。今日所见所听绝不外传。”

“不行,你得起誓!”刘驰驰还是有点信她不过,俗话说,女人多长舌。

“起什么誓,至于如此严重吗?”简彤觉得刘驰驰有些小题大作。

“如你将今日所听之事传出去,就教你”

“就教我什么”简彤追问道。

刘驰驰本想说“如你将今日所听之事传出去,就教你生儿子没屁-眼”的,一想此话太过庸俗不堪,便转而说道:

“如你将今日所听之事传出去,就教你一辈子找不到如意郎君。”

简彤一听,顿时眼光温柔道:

“如我找不到了,你可是愿意娶我?”

刘驰驰一听,头立刻大了,这算什么,公然调情吗?

也顾不上起什么誓了,他一把便将她从房前拖到屋后窗下的草丛里。

画风突变,让简彤有些措不及防,她一愣,随即脸红着矜持道:

“驰,驰哥哥,我们去我房中再说好吗?”

刘驰驰一记爆栗叩在她脑门上。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想听也得躲到这儿来听,哪有大白天在人家大门之外公然偷听的,不给逮着才怪。”

简彤一张俏脸顿时不知窘成什么样子,幸亏刘驰驰没顾上看她,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释行文的房内。

他伸手沾唾,在窗格纸上戳出个小洞,探眼望去。

屋内,释行文正站起身来施礼,那殷老夫人和颜笑道:

“你伤病刚愈,身子骨尚弱,就不要起身了。”

释行文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倒是让老夫人挂心了。”

殷老夫人又关切道:

“不知小师傅在我府中住得是否习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小师父见谅。”

释行文忙说:“府中一切皆安排得周到,释行文感激还来不及。”

窗外的刘驰驰听主宾一番寒暄尽是些客套感谢之词,仿佛一切皆在情理之中,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了。说不好就是殷母例行探望而已,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可明明自己还是有些感觉不对劲,问题在哪里呢?

屋里殷母还在跟这释行文寒暄,一边说着客套的话,一面站起身来在这屋子里四处走了一走。

刘驰驰突然灵光一现,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是哪里不对劲了!”

简彤回头问道:

“是哪里不对劲?”

刘驰驰道:

“简彤妹子,你去看望人家,进门后哪有自己把门关闭得这么严实的?”

简彤思忖道:

“的确也是,但能有什么问题呢?”

刘驰驰说道:

“不用着急,我们且接着看,后面定会有事生。”

简彤不解地摇摇头,继续凑近窗户看着

殷母在屋内大致看了一圈,回到桌前,对释行文和颜问道:

“小师父,记得你刚受伤之时,我在你身边看到一串佛珠,不知可还在你身边?”

听她突然问到佛珠,释行文略是一愣道:

“这个”

殷母看释行文言语吞吐,便释然一笑道:

“小师父切莫紧张,我本是信佛之人,供奉佛祖已有多年。那一日看到小师父受伤之时手中仍紧持着一串佛珠,事后又听说你是来自那韶关的宝林禅寺,那本就是我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道场,所以我才联想到,你那串佛珠是否就是贵寺的镇寺三宝之一的七宝佛珠呢?”

听完她的解释,释行文方才恭敬回道:

“如老夫人所说的,我这念珠正是七宝佛珠。”

而就在此时,窗外正眼盯着殷老夫人的刘驰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里刹那间闪过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亮光。

随后只见殷母慈目含笑问道:

“不知小师父能否将这佛珠拿出来,让我有幸一瞻这件佛门瑰宝呢?”

释行文只是稍是犹豫了一下,边从僧袍之中拿出了佛珠,并双手呈到了殷母面前。

殷母伸激动地伸出双手接过,眼中又是一闪而过刚才那丝奇异的亮光。这一切又被刘驰驰无声地捕捉到了。

一旁的简彤边看着边喃喃自语道:

“不就是一串佛珠吗,再珍贵它也只是一串佛珠而已,有何可激动的。”

刘驰驰瞪她一眼。

“不懂别乱说,在你看来没用之物,在信者眼里它就是无上至尊的圣物!”

简彤忽然往他身前钻了一钻,肌肤碰触间一股芳香扑鼻。她笑道:

“好啦,开玩笑而已,知道你见识广博。”

一瞬间,小女人的乖巧玲珑毕露无疑,刘驰驰的心底竟怦然动了一下。

他慌忙移神,继续定睛屋里。

此时间,那殷老夫人正拿着那串佛珠细心地观瞧,右手在佛珠之上反复摩挲着,眼里竟然毫不掩饰一副贪婪之色!

刘驰驰心中一惊!

此时释行文也看到了状况不对,伸手道:

“夫人看好可否将佛珠归还小僧?”

殷老夫人听他这么一说,竟然瞬间将那佛珠往怀间一收,俨然是不想还给释行文的意思。

释行文一惊,语气加重道:

“请夫人将佛珠归还小僧!”

那老夫人从桌边忽然站起,竟然以身体护着佛珠一脸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

释行文惊愕道:“你!”

两人相隔多远,竟然一时间僵持在这屋子的空气里。

事情生得太过突然,连简彤也奇怪道:

“这老太太”

“闭嘴!”

顿时被刘驰驰一句话镇得再不敢说话了。

足足有一柱香的沉默时间,刘驰驰注意到殷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逐渐变得有些颓然自悲的样子。

她的手也自胸口慢慢松下,直到一撒手终于将那串珠子撤放在了桌面上。

而她自己此时也像泄了气一般一下瘫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刘驰驰看到,她那略显沧桑的眼角竟然缓缓流下一行泪来。那一刻,她直显得苍老无比。

释行文明显是松了口气,他默默走到桌前将佛珠拿起缠绕于手腕上,然后合十道:

“小僧这就立即离开贵府,谢过老夫人救命及款待之恩。”

说毕,返身去拿自己的行李。

这时,只听那殷老夫人声音不大地说道:

“小师父,你且等一会。”

释行文便停下了手上动作,转过身来微微一躬道:

“老夫人还有何指教?”

殷老夫人的此时的气色已较刚刚好了许多,只见她哑然一笑,眼里泛起一阵无尽的沧桑。

“小师父,刚才老身的反应吓着你了?”

释行文面目一片平静,他仅是站立着却没有说话。

殷老夫人又自顾说道:

“方才不要说吓到你,不瞒你说,连我自己也被吓到了。”

释行文这才转过头来,眼神带着些许不解地看着她。

老人家继续说道:

“你那珠子确为六祖传世之圣物,不会有假,你随身携带务必要小心看防,以免被某些人打了主意。”

释行文从鼻间轻嗤了一声,以示对她话语的不屑。她方才本就是要打这佛珠主意之人,也难怪这和尚不屑一顾。

殷老夫人自叹一声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方才的行径瞧不上眼,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要讲一段有关我们狱族和这珠子之间的渊源故事给你听,你就可能不会这么看我了。”

“您是狱族之人!”释行文一脸的惊愕。

惊愕的不止是他,还有窗外的简彤,唯一没有反应的,还是刘驰驰。

惊愕之余,简彤抬头望他,看他一脸平静没甚么表情,便低声问他道:

“说实话,这是不是又是在你意料之中?”

这丫头就猫在他身前,张嘴间的一口芬芳直惹得他心意摇曳,他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那丫头竟然用头蹭了蹭他渐已蓄须的下巴,嗔怪道:

“你竟然还敢说你不故弄玄虚,故作神秘?”

刘驰驰没料到她竟会做如此亲昵的动作,一时竟有一种要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第114章 佛珠,狱族与禅宗的渊源

世间万物皆有相生相克的一面,而刘驰驰则是惟有温柔不可破,此刻他正挣扎在对简彤的心情摇曳间。

“不许再说话了。”他假意严厉道,心中极是后悔带简彤这丫头出来。她无意间的温香流动,总是让他心神不宁。

简彤没理会他,注意力又集中到屋内。

屋内,殷老夫人仍在桌旁坐着,虽说一副神伤,但业已恢复成之前的慈祥模样。释行文仍在一旁站着,但神色间已不像刚才那么提防她了。

“我岂止是狱族之人。”殷老夫人叹息一声道:“我还是曾是这狱族之中的山神。”

“山神?”释行文不解地一皱眉,看来他对狱族不甚了解。

“山神是狱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殷老夫人说着,眉宇间竟现出一派常人难以比及的庄重威严之色。

“她是介乎于人神之间的生灵,是狱族历来独一无二的族人领袖。”

她说话时这番神色,一下让刘驰驰忆起了清凉山巅的那尊山神塑像,气派庄重,又透着母仪四方的威严,难道这两者真的是为同一人吗?

释行文不解道:

“那你们狱族又与我六祖惠能法师有何干系,与这佛珠又有何干系?”

殷老夫人看了一眼释行文手腕间的佛珠,说道:

“想当初,我狱族由于触犯神规,被放逐于山林之间。世代遭受神谴,终日与虎豹豺狼为伍,不得踏出山林一步。一旦离开山林,两个时辰之内必会七窍散出恶臭,受全身溃烂折磨而死!”

刘驰驰在窗外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死法,难怪狱族人尽畏之,宁可战死戮死,也不愿被这样折磨死去。

释行文略皱起眉头说道:

“狱族被惩,困于山林,这我知道。但却不晓得一旦离开山林,会有如此凶恶的后果,看来这远古的神谴非是一般的严重。如此已有千年下来,难道就没有一丝转机吗?”

听他此言,殷老夫人缓缓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眼神中极尽苍茫,深邃得像是要眺望进时空一般,她语带温和地娓娓说道:

“转机生在高宗仪凤二年,那一年生了一件禅宗大事。”

释行文合掌说道:

“阿弥陀佛,那一年我六祖惠能途径韶关,决定驻锡曹溪,得地主陈亚仙施地,宝林寺至此得以中兴。”

殷老夫人点头道:

“不错,也就在那一年,六祖惠能在庾岭山麓曹溪之侧,偶与我狱族当年的山神九儿相识。我那先辈九儿冰雪聪慧,深谙佛籍,对佛理禅义更是有其精深独到的见解。六祖不因为其为女子而与其疏远,反视其为知己而常相往来,常与之谈佛论义直至通宵,尽兴而归。”

释行文听她说了这一段从未听闻过的故事,眼中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他蹙眉思忖着说道:

“这一典故,我倒是闻所未闻,我惠能六祖的《六祖禅经》中也未见有记载。”

殷老夫人道:

“当时世人尽晓狱族乃远古遭受到神谴的族类,你惠能六祖又怎会把这一段与我狱族的来往让弟子写录于他的《六祖禅经》中?”

释行文微是点了下头道:

“即便如此,跟我寺这串世代相传的佛珠又有何关联呢?”

只听殷老夫人继续说道:

“日久弥长,你六祖惠能渐已知晓我那先辈九儿的狱族身份,也明了了她身受神谴之苦。其便从四海之内暗求得七样瑰宝,开光打磨成珠,并结五行坛,诵经三百六十一篇求得解神咒加持其上,这才得到你眼前手中所持的七宝佛珠。”

她这一番话说完,屋内的释行文和窗外的刘驰驰皆是大吃一惊,想不到六祖惠能和狱族竟有此等渊源。

释行文吃惊地凝视一眼手中佛珠,追问道:

“然后呢?”

殷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其后,你六祖惠能便将此佛珠赠予我先辈九儿,并说如能佩带此珠一个轮转年,即可从远古神谴中解脱出来,并返以神之身份。”

听到此处,刘驰驰终于明白这串佛珠对于狱族的意义了,简直就是救其全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圣物。

简彤蜷身在他面前眨巴着美目问道:

“驰哥哥,她所说的一个轮转年是多长的时间啊?”

刘驰驰轻声答道:

“轮转即是轮回,佛教中所指的一个轮回应该是六十年。”

“啊,要六十年这么久!那岂不是要戴这佛珠戴一辈子!”

刘驰驰笑道:

“狱族之人的寿命不比我们人类,远比我们要长得多,正常狱族活过三个甲子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六十年也不过是他们寿命的三分之一而已。”

简彤听罢点头思忖着自语道:

“原来狱族之人可以活这么长的寿命,和他们比起来,我们人类才更是可悲呢。即便如此,他们竟还要这样苦苦求那佛珠,真不可理解。”

刘驰驰一笑,这丫头心思虽是单纯,但所说的话好像还真有那么些许道理。

再看屋内,那释行文也正在吃惊地问道:

“这难道就是您刚才想将这串七宝佛珠据为己有的原因吗?”

殷老夫人这时面露出一丝愧色道:

“或许是吧,老身修身礼佛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诱惑当前之时,能淡然而视之,心能不为其所动,却不料”

停了一下,这老人家自嘲着摇摇头道:

“却不料,临了还是没能抵御住这佛珠的诱惑。”

此时的释行文对事情的经过已经了然,心里再没有对这殷老夫人存着防备之心,他目光温和道:

“此事怪不了老夫人,常人皆是无法抵挡此等诱惑的,更何况老夫人在拿到佛珠后能幡然醒悟,及时将这珠子归还于我,这等定力就不是常人能比的,我等佩服还来不及呢,夫人切莫再自责了。”

然后他话题一转又问道:

“话说我六祖惠能禅师将此佛珠给到贵族的前辈九儿之后,又生了什么呢?”

此时的殷母已经因为此前行为得到释行文的原谅而变得坦然淡定许多,温和的脸上也渐有了丝笑意。

她回答道:

“我族先辈九儿她拒绝了。”

此话一出,立刻又引得屋里的释行文和窗外的刘驰驰一脸的惊讶之色。

面对此等圣物,她竟能拒绝?!

第115章 渊源,即是情缘

面对释行文一副愕然的表情,殷老夫人倒是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这前辈九儿,她既为狱族,自然了解狱族世代所受的神谴之苦,看到这可以解除神咒的七宝佛珠,自然也会动心。”

释行文问道: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拒绝?”

屋内屋外此时皆是一片安静,仿佛都在等着殷母口中的答案。片刻,只看那殷母将目光垂于那佛珠之上片刻,抬起头已是满脸动容。

“只因我那九儿前辈与你六祖惠能大师相处日久,渐已生情,然此情不足为外人道破,只深藏于心底而已。加之当时你六祖惠能为求此珠,已耗费掉了太多的元气与功法修为,人已在灯枯油尽之际。佛珠若在,尚能维持其性命一段时日。一旦佛珠不在了,他可能就此即会圆寂离开人世。”

刘驰驰这才了然,那慧能六祖为求此珠,必然已耗尽了毕生的心血。释行文此时也动容道:

“想必是我那六祖已将其毕生功力皆加持于这佛珠之上了。”

“正是。”殷母点头道:

“当时我那前辈九儿看此情形,坚决不受此珠,并痛泣誓道:此珠我族将世代不受,如有违者,即为我族之敌,即刻逐出我族。”

殷母说此话时,一副铿锵而决然的表情,想必此话已铭记于心多年。

屋外的简彤轻声感叹道:

“如此看来,她那叫做九儿的先辈也是一情深意重的女子。世间的狱族,居然有面对七宝佛珠而不动心的,除非她不是人。”

“没错,她本就是神,山神。”

刘驰驰也在感慨之余回答道。

殷母接着说:

“至此,七宝佛珠虽成,但我族并未收下。此珠也由惠能大师一直随身相携,直至其七十六岁时圆寂。”

释行文点头问道:

“那贵族那位九儿先辈呢?”

“惠能大师圆寂后,我那九儿前辈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直至终老。但不幸的是,她也于惠能大师圆寂当年离开人世。”

“这是为什么?”释行文问道。

“想来是悲伤所致,不愿一人孤独终老吧。”

释行文闻听此言,低头一阵唏嘘不已。抬起头时已然双眼沾染上了泪光。

殷母此时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这一切也就是我族与贵宗的渊源,也即是我族与这佛珠的渊源。”

随后无言。

两人于屋内的空气里长久地伫立着,既无人说话,也无人离开,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花草香味,淡雅而又自在幽香。

释行文也闻到了,他扇动鼻翼猛嗅了几下。

殷老夫人随即说道:

“你现在闻到的香味,来自一种叫作往生花的草本。据说,六祖惠能大师和我那前辈九儿初初见面之时,山坡上即是开满了这种花儿。惠能大师圆寂后,我那九儿前辈便把此花命名为往生花。取'往日可期,生不逢时'之意。”

屋内的殷老夫人刚讲完,刘驰驰便觉身前的简彤兀自扑在他怀里,呜咽着哭作了一团。

刘驰驰叹息一声,伸手捋了捋她的际,没再说话。

南院的花廊,花影碎了一地,蝇虫流连其中,自在嗡鸣不已。

刘驰驰自顾走在前面,只留简彤一个人如有心事一般地走在后头。

走出去好几步,听简彤在后面埋怨道:

“你也不等等我。”

他站住,微微转过身来笑道:

“叫你别跟着来,来了可好,哭花了一张脸回去,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我怎能不理你远点。”

简彤翻眼看他,想想又觉得有道理,便展颜一笑奔到他面前。

“驰哥哥,跟你商量件事呗。”

刘驰驰看到她变脸似的一扫愁容,便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么荣幸能让你跟我商量事,你说说看吧。”

简彤看着他:

“那叫释行文的和尚是你救的吗?”

刘驰驰答道:“算是的吧。”

“那你就是这和尚的救命恩人喽?”

“算是吧。”刘驰驰看着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样子,不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那就好。”简彤托腮想了一想道:

“你就亲自出面去劝劝那和尚,让他大方一点把那串佛珠送给殷老夫人她们狱族算了。”

刘驰驰故作不解地问道:

“我为何要这么做?”

简彤转动着她那对灵活的大眼,思忖着说道:

“一来,就当帮人家狱族一个忙,救他们全族摆脱那个又恶毒又不近人情的什么远古神咒,人家全族都会感谢你。另者,那串佛珠本就又笨又丑,那和尚戴着也的确不好看,反正没用,不如做个人情,送人算了。”

刘驰驰哭笑不得,只好说:

“简彤妹子,我叫你姑奶奶了,人家的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好吗?”

简彤美目一瞪道:

“这怎能叫瞎操心?刚才难道你没听到她们狱族有多可怜吗,你怎会没一点恻隐之心呢?再说了,这佛珠本就是惠能法师赠与他们狱族之物,我们只不过替他们要回来而已。”

他一听顿时头大,但又不能冲这玻璃心的丫头火,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姑奶奶,你不要善心泛滥好不好。这事要说也是人家族人自己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找麻烦?再说了,这狱族之中早有族规:此珠我族将世代不受,如有违者,即为我族之敌,即刻逐出我族。这些你都没听到吗?”

简彤顿时冷脸不悦道:

“我再问你一次,这忙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不帮!”

“好吧,就知道你这人铁石心肠!”

简彤这丫头一撅嘴不再理他,扭头自顾朝前走。

刘驰驰拿她无话可说,只有摇摇头跟着。

临近中午,刘驰驰把简彤送回房中休息,自己没回房间,而是径直去了内院找殷十六。

十六刚补了一觉,气色正好,见到他顿时笑逐颜开。

“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走,我们一同上默余那房,商量一下明天的事。”

在他此时的心里,只有甜儿的事才算正事。

刘驰驰本来是想跟他商量尽快把这和尚送走,因为他有预感这和尚的事情未了,后面可能会有大事生。

第116章 后怕,如在后院起火

如果本文的刘驰驰,仅是那个唐末社会的乱世遗孤,会一手犀利卓然的公孙剑法,偶尔也会串唱两句催人落泪的风雅悼诗,那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可能除了嫉恶如仇以外,就只有心存美好,单纯而善良了。

然而很“不幸”,这是个苏楚澜式的刘驰驰。

除了心存美好以外,他还有着诸多现代社会的后遗症。比如,不相信表面过于美好的东西;比如,总是把一些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比如,相信大多数的人性是贪婪的

他的思维缜密而复杂,多虑,甚至有些多疑,总把一些事情剖析得体无完肤,面目可憎。

和古人相比较起来,他的这些毛病曾让作者觉得他一塌糊涂,甚至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然而,一次又一次的现实却又在告诉我们,他的分析往往是对的。

现实有时就是那么复杂,复杂得甚至有些可憎,而不可理喻。

在刘驰驰心中,那个曾经单纯无邪的少年背影,早已渐飘渐远,飘散进那群山深处的漫长古道里了。

现实的锋芒早已把他雕刻得圆滑而精于算计,世故而敏于人事。

所幸的是,他还留有一颗执着的初心!

在作者看来,这比什么都要重要了。

********

刘驰驰怀揣着一腔顾虑,细皱着眉头跟着殷十六走到了李默余的住处。

李默余行走天涯惯了,所以早习惯了利用零星的睡眠来补充自己体能的生活方式,此刻他早已醒了,正在安逸地享受午后阳光里的一杯清茶。

看到他们两人进门,他扬起嘴角嘴角笑着说道:

“我正估猜着不会等我这杯茶喝完,你们定然来找我,果不其然。”

殷十六笑道:

“你喝你的茶,我们谈我们的事。”

说着,自顾坐下,从袖笼里掏出一把做工考究的折扇扇了起来。

这正是初夏的节气,午后的空气中微微泛着些热浪,这胖子才跑几步就有些气喘的架势了。

刘驰驰说道:

“胖子,不急着坐,我们得先去你后院看看。”

殷十六不明所以,看着他问道:

“去后院做什么,那里荒废许多年了,连我都已有两三年没有去过了。”

李默余说:

“去就去吧,驰兄弟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说着率先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殷府的后院,长草及膝,老树枯藤几乎遮蔽了大半幅天空,竹林在不明的光线里无风而摇曳,声音显得细碎支离,在刘驰驰听来,多少有那么一丝诡异。

殷十六驻足在一片荒凉的草色面前,无趣地望了一眼。

“就这地方,几年都无人问津了,有什么可来的?”

刘驰驰不回答他,径直蹚过杂草往里走。李默余跟在后面。

殷十六无奈地摇摇头,挪着步子跟上

直至走到竹林边的那口废井处,刘驰驰这才停下。他放低了身体蹲在井口察看,看得非常仔细,不时用手触摸光滑的井沿。

殷十六看着,神色也变得异常起来。

“不太可能吧,这口井平常竟有人用过?”

刘驰驰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看这样子,恐怕真的是。如按你的说法,这里已经废弃了多年,恐怕这井的井沿也早该爬满苔藓了吧。可是你看,这石头的井沿一圈却是异常光滑,像是最近一直在使用似的。”

殷十六蹲下,试探着用手摸了下,狐疑道:

“谁会无事跑到这后院里的废井来汲水呢?”

李默余问道:

“会不会是你府里的花匠用这井里的水浇灌花木?”

刘驰驰摇摇头。

“我今早刚问过,你府里的花匠姓张,人称张伯,他平日里浇灌花草只有从南院花园的水池取水的习惯,从不会舍近求远跑到这后院取水。另外,你们看着井沿一圈皆很光滑,绝不是一根取水的吊绳就可以磨擦出来的。”

殷十六皱眉道:

“按你的说法,这光滑的井沿并不是取水所造成的吗?”

刘驰驰低头又仔细观察了一圈,肯定的点头道:

“是的,绝不是取水造成的。”

“那会是什么原因?”殷十六莫名觉得一股寒意自周身传来,他追问道。

刘驰驰抬头对着两人郑重说道:

“说出来恐怕会吓到你们,应该是有人自这口井里进出!”

他这猜测一说出口,立刻把这两人吓了一跳。

殷十六被惊得往后连退了两步,生恐这井里突然间跳出一个人来。

“这也太吓人了吧!”

李默余原本托腮蹲着思考,闻听此言也情不自禁地直起身来。

“真有这种可能?”他对刘驰驰问道。

刘驰驰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道:

“难道你们两位认为还有其他可能?”

殷十六和李默余面面相觑,俱都说不出话来。

三人眉头紧锁围着这口废井沉默了良久,忽听到身后的园子门口阿蛮用不大的声音喊道:

“少爷,老夫人让您过去一下,说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殷十六抬头应道:

“好,知道了,我一会就过去。”

看到阿蛮站在园子门口,刘驰驰忽然心念一动。他抬手向阿蛮招呼道:

“阿蛮,麻烦你过来一下。”

阿蛮听到叫他,略是愣了一下便走了过来。

“刘爷,您找阿蛮何事?”

刘驰驰伸手把阿蛮拉近一步问道:

“你还记得前几日有天清晨你在南厢房外遇到赊刀人,并和他生缠斗的事吗?”

阿蛮点头道:

“我记得。”

“那好,你将那日的情形再给我们叙述一遍。”

阿蛮虽是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据实说道:

“那天一早,我照例早起带着一群护院把府里一圈巡查了一遍,然后就赶到南园的厢房探看那和尚的伤势情况,却不料在那和尚房门口看到人影一闪,我立刻赶过去与他交起手来。后来的情况刘爷您也看到了,那人看你过来就急蹿墙逃掉了。”

“那人确是狱族之人吗?”殷十六急切问道。

阿蛮点头。

“是的,就是狱族的赊刀人,当时刘爷还提醒我小心他刀上有毒。”

刘驰驰说道:

“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阿蛮他们一早已巡查过府的四周,均没有现有人进来的痕迹。”

听他这么一说,阿蛮点头道:

“由于前一日刚刚生过这和尚被追杀的事,所以那日一早我率一帮护院巡查得格外仔细,连墙角门边都巡看了一遍,没有任何人进来的迹象。可偏偏却在那和尚门口被我撞见到了,真不知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阿蛮刚说完,殷十六和李默余的眼睛同时一亮。

殷十六急冲刘驰驰说道:

“难道你的意思那人是从”

他眼睛朝向井口,后半段话就没再说下去。

刘驰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恐怕你猜对了!”

虽然这仅是一个猜测,但三个人立刻觉得有股冷汗顺着后脊梁淌了下来。

瞎忙活半天,原来后院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想着都觉得后怕。

“现在该怎么办?”李默余问道。

刘驰驰想了想,对二人悄声说道:

“恐怕得先派人把这后院严密看护起来。”

殷十六点头表示赞同,他把阿蛮叫到了一边,压低声音安排道:

“阿蛮,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你即刻安排抽调精干人手,将这后院给我日夜看护起来,一刻不得疏忽。如现任何人员出入,即刻拿下,然后报之于我。”

顿了一下,他肃目叮嘱道:

“此事至关重要,关系全府上下的性命,你务必要在意!”

阿蛮听他一说,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

刘驰驰走近了补充道:

“还有,此事务必要保密,绝不能声张。看护之人也要注意隐好身形,切莫让出入之人察觉了。”

阿蛮朝他俩对视一眼,一脸严肃地躬身答道:

“请少爷和刘爷放心,我这就着手去办!”

说完转身跑着出去了。

殷十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小心走到刘驰驰和李默余他们身边说:

“亏得此事现尚早,我们还来及补救。否则如在后院起火酿成大错,后果真不堪设想。”

刘驰驰依然蹙着眉头说道:

“你此话说得尚早,我们皆不知那帮狱族通过这井出入,都干过些什么?”

殷十六转念疑问道:

“不会跟甜儿有什么关联吧?”

刘驰驰摇头茫然道:

“不得而知。”

一会,见阿蛮在院门口朝三人示意,他们明白阿蛮已安排妥当,这才放心一起离开后院。

走在路上,殷十六问他:

“真是高明,你是怎么联想到后院会有蹊跷的?”

刘驰驰站住说道:

“我们真是疏忽了,你们想想看,你家后院之上便是通往清凉山的峭壁,那清凉山巅又是狱族常常集会之处,怎能会没有干系!”

殷十六点头,眼神里透着后怕。

这倒也是,谁知道自己终日在跟狱族的赊刀人做着邻居,谁都会后怕。

李默余拍他一下:

“你莫要忘了你母亲正在找你!”

殷十六方才一阵紧张险些忘了这事,经李默余一提醒这才赶紧小跑着过去。

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喊道:

“你们且去我房中等我,还有明晚甜儿的事没商量呢!”

刘驰驰低头一笑:

“情种。”

第117章 李默余,记忆的补遗

园子里夏花正开得荼靡,空气中扑鼻而来一股草木的香味,郁郁葱葱的绿色间,偶尔可以看见一两闲鸟鸣叫着飞过的身影。

李默余和刘驰驰背手而立,注视着殷十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十六这家伙的确很顾家,是个温和的好男人。”李默余感叹道,言语间颇多羡慕。

“这样的人本可以安心地守家立业,哪料到竟牵扯进这么多事来。”

刘驰驰也有同感,他点头问道:“你家人还在吗?”

李默余摇摇头,嘴角间掠过一丝悲怆。

“不在了,你那日已经看到了,都葬在那群山之间的坟茔里。”

刘驰驰这才想起当日在百花深处酒店住宿时推窗看到的景象,不觉间他又忆起小仙那张温暖可人的笑靥来,温馨如初,仿佛就在昨日。

他暗自叹息一声,感慨道:

“想不到你自幼出身豪门显贵,竟也落得像我这般孤苦伶仃,一人流落于江湖。”

李默余苦笑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感慨着往殷十六的书房走去

午后,殷十六的书房里燃着一柱线香,窗明几净间光线稍有些暗,但倒也温馨。

李默余在他金丝楠的书柜间翻看了一会,回头道:

“驰兄弟,你今早说那和尚的佛珠是七宝佛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驰驰在殷十六的桌案上摆弄着墨宝,听他问这话题,便说:

“等等吧,等十六回来,估计跟这有关。”

李默余听得好奇。

“怎么这十六跟韶关宝林寺的和尚也能扯上关系?”

刘驰驰微微笑道:

“这回还真不是他。”

“那还有谁,难不成是殷老夫人吗?”李默余打趣道。

刘驰驰耸耸肩膀一副无辜的样子。

“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殷十六去的时间有点长,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还是不见他回来的影子。

刘驰驰看李默余等得无聊,便主动挑起话题说道:

“默余,讲讲你的事吧,我一直对你的身世很好奇。你作为一代吴王之后,怎么会辗转到这江湖之中的,其中定有不少曲折吧。”

默余拿起桌上的茶给自己和刘驰驰各斟了一杯,然后坐下说道:

“真想听你就坐下,反正这世上除十六以外也无人知道。我就跟你说说,也不妄我们兄弟一场,改天有人问起来,你也知道我的出处。”

刘驰驰一本正经坐下,抿一口茶道:

“哥哥,你说。”

对于李默余,揭开他尘封的记忆,就犹如揭开一道疤口般,会显得那么残忍而痛苦不堪

在他的少年记忆中,荣耀来得太过短暂,而痛苦却来得太过漫长而深刻。

作为李氏吴王恪的后代,这个有着一脉狷介正直性格的家族,总是无端地和被构陷扯上命中难以逃脱的关系。佞臣们把他们作为杀之而后快的对象,一次又一次地清洗、抄家和追杀,这好像落入一个走不出的恶毒魔咒。

唐懿宗咸通五年,为相的路岩和驸马都尉韦保衡沆瀣一气,二人“势动天下”,腐倾朝野令人指。

李默余的父亲李淮联合几位正直的同僚上疏,要求严办权相路岩,还朝纲以清明。上书的折子没到懿宗手上便被路岩截留。随即路岩矫诏以谋反罪处李淮全家抄斩。

从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开始,李母便带着幼小的李默余开始了漫长的关外逃亡之路。

一架马车在黑夜的遮掩下逃出了风雪飘摇中的悠悠潼关,马车中的母亲和默余对于即将开始的逃亡之路,就像是对眼前这条延伸至无尽黑暗中的坎途一样,一片茫然。

五天之后,风雪中极度疲惫的他们在偏关的一个村落停了下来,这一停就停了三年。这是古黄河北岸一个不起眼的村庄,贫瘠而闭塞,人们不善言语只会耕作。然而朴实的当地人接受了他们,倾其所有给了他们贫穷的人们所能给予的一切帮助,让他们得以在此安生。

日子开始静长,在默余幼小的天空中星星和浮云又开始多起来,他开始嗅到山花和泥土的香味。然而直到有天,当来自长安的铁蹄踏碎了这座村庄的宁静,这一切开始的美好便嘎然而止了。

村民用沉默掩护了他们再次出逃,沉默的代价是整村人的生命。那天的鹅毛大雪和漫山遍野逆流成河的鲜血送他们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默余母亲刚有好转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要在旅途中独自睡去了,然而小默余还要继续他的逃亡之路。

最后时刻,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把李默余幼小的手掌一再摩挲着,然后放于家仆其叔粗大的黑手之上,流下生平第一滴眼泪给他们送别。

风雪低回呼啸在母亲的墓前,李默余幼小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

在长长的一段讲述中,刘驰驰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背井离乡的悲伤,还有年幼时即奔波迁徙在旅途中的艰辛,甚至还有那生离死别的切齿之痛。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掌抚在李默余的手背之上,让自己手心的温度帮助自己的兄弟抵挡忧伤。

“那些是些什么人?”他问。

“还能是什么人,神策军!”从李默余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三个字。

“后来怎样,你们逃出去了吗?”他问道。

在他看来,一个老人和一个羸弱的孩童投入到北方漫天的冰雪中,无异于踏上一条死路。

“索性老天眷顾,最终我们还是逃出去了,可是北方冰天冻地的寒冷险些冻掉我的一条腿。”李默余回答他。

他能理解,北方的极寒对于一个居无定处流离失所的少年是怎样一种摧残,能捡回性命都算是万幸了。

“然后呢?”

“那正是北方的腊月天气,我们一直往北,一直往北走了足有一个多月,直到天气开始转暖,我们才在北方的一座城镇停了下来。”

李默余的眼神里开始有些温暖在波动,想来他开始了一段稍稍温暖的记忆

烂漫的春光驱走了人们冬天里的饥饿与恐惧,人们很快遗忘掉冬日里的悲伤,重新开始在阳光带来的幻觉里快活地游走着。

这就是一座城镇里的人们带给他的感觉。

少年的小默余很虚弱,他倚在街角让阳光照遍他的身体,这样他会觉得好受一些。因为没有力气,他的一条腿很怪异地笔直摊在地上。谁也不知道,随着脉搏的悸动他小腿肚上一阵一阵剜割般的疼痛正摧毁着他的忍耐力。

一个冬天雪地里的长期跋涉在小腿上造成的冻伤,已经由一个疮口溃烂成一个碗口大血肉模糊的洞。

小默余还是觉得冷,他明白自己在高烧。他觉得头昏沉沉的,他用皲裂的嘴唇出“水”、“水”的声音。

其叔从街远处披乱着头拨开路人急冲冲地跑过来。

“少爷,少爷,哦,喝水,给你喝水。”

他手脚忙乱的倒了些水在破陶碗里,扶着李默余灌了下去。

“少爷,少爷,我去找人要了些药,你抓紧喝了吧。”

他把别在腰上的水囊打开,倒出一碗底黑稠稠的药汁扶着默余又灌了下去。

“少爷,少爷。”其叔带着哭腔,用脏兮兮的袖口抹着他枯槁眼眶里的老泪:

“你一定要撑住啊,无论如何要撑下去啊,奴才我求求你了。”

“得,得”一阵飞扬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个形容好像并不贴切。在6家少爷这儿,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的马蹄声都是喧嚣而急促的。

“吁—”那马蹄声竟然在李默余他们对面停了下来。

街对面的墙角坐着逃荒的娘俩,母女两个,女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面前放了个粗碗。

听到马蹄声停下来,那妇人将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去。

6家少爷“啧啧”地撇起嘴来,还真是的,昨天就注意到了这要饭的妇人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这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亏的我停下来细看一眼,要不然真错过好事了。

他伸出看似肥猪油垒起来一节节的手指将那妇人的脸给抬了起来。

那妇人连忙说:

“公子行行好,赏我们几纹钱吧,要不然给我闺女一碗吃的,她几天没吃的了,您行行好。”

6少爷的脸笑得像绽开的包子,旁边的随从也跟着不知所谓地笑,场面很桥段。

“行,没问题。跟公子我回去,包你吃喝穿的都不愁,哈哈”6少爷张扬地笑着说。

他知道就算自己笑得多恶心,也没有人敢笑话他,这镇子他家老爸说了算。

那妇人听这话赶忙往后躲,“公子,不要,不要啊。”

6家少爷有点不耐烦了,撇撇嘴冲着手下说道:

“给敬酒不吃,带走。”

好几个手下走去就拖拽那妇人,女孩吓得大哭,大声叫着“娘,娘”。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可是他们都带眼没带手。

第118章 不忍直视的,见面礼

李默余躺在嘈杂人群的背后,静静看着。

阳光照在他那支伤腿上,疼痛依然随着脉搏在一跳一跳地疼,可谁会注意这春天的街角一个频死小乞丐,虽然他未必是个乞丐。

默余蹙了蹙眉头:

“其叔,去管一下。”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句话都分成了两句说,可听来却是那么的坚决,而无容置疑。

其叔知道这少爷的性格,历来是说一不二的,可这回他犹豫了。

“少爷,您这个样子就不要管了好吗?”

李默余没有力气,他只闭上眼说了两个字:

“快去!”

对于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件事,6家少爷有他自己的一套解释:

这绝不是恶霸行径,纯属自己的一点爱好而已。这不过这爱好,有些蛮不讲理欺凌人的意思。

你听听看,富人都擅长给自己的拙劣行径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注:这事苏楚澜也遇到不少,以后详解)

此时,6家少爷看这少妇的身姿在挣扎中婀娜而饶有趣味,他又有些动心了。

他蹲下身体,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少妇美丽的下巴。

战战兢兢的眼神中,这少妇依然有着不落凡尘般的美艳。

“美人,想清楚点,跟少爷我回家吃香的喝辣的,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少妇虽衣衫褴褛,但眉宇间颇有些做人的气节,她目若眼霜凝眉斥责道:

“小女子虽是贫穷不堪、饥饿难耐,但绝不为一钵饭食、一时安逸出卖自己,也绝不苟且而安,公子请自重!”

6公子看这女子不顺从,站起身哼一声冷笑道:

“好一个不苟且而安,好,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苟且都不如!”

说毕喝斥左右:

“把她带走,还不动手!”

左右一拥而上,正待要动手,人群中却传来一老者的声音:

“且慢,6家少爷!”

几人不自觉的停了手,直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其叔是李家的忠仆,年纪并不大,只是经年的沧桑让他显得面容老些而已。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6家少爷面前,虽是衣衫破旧,但仍然一副大家族的做派。

他拱手而立,眉宇间一副淡然。

6家少爷皱眉道:

“你这老头哪来的,滚开,别碍我好事!”

其叔泰然自若,淡定道:

“我叔侄远从中原长安而来,打扰贵宝地,今特来给6家奉上见面之礼。”

从他一套言辞,6少爷都有些相信他或许是那个潦倒家族的管家了。

他将信将疑地伸出手,颇有些看眼前这人笑话的意思。

“好啊,拿来。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礼要送给我?”

其叔转身对那少妇轻声叮嘱了一句:

“请夫人您将您女儿的眼睛蒙上,东西太丑,不忍直视。”

说着他转身朝6家少爷抬头一笑。

微笑间,他的衣襟处急闪过两下亮光,人群中已有内行的一眼看出来叫道:“好快的刀!”

刀闪两下之后,其叔平静地伸手,将一对血淋淋的肥耳放在6少爷的掌心。

“微微薄礼,不成敬意。”

6家少爷脸色大惊,失手将那对耳朵扔到了地上。

“什么东西?!”

有打手指着他惊恐叫道:

“少爷,那东西是你的!”

一阵疼痛袭来,6家少爷再去摸自己的双耳,摸到的只是两个血肉模糊的洞-眼了!

6家少爷恐怖得大叫着跌坐到一边,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叫唤起来。

一见此状,立刻就有几名家丁拿出家伙准备冲上来。那其叔并不着急,一提手亮出一把白惨惨的短刀来,自顾拿了截布条擦了擦血迹。

“你们一起上还是怎么着?”

几人看状犹豫着不敢上前。

其叔伸刀指了指地上的耳朵道:

“不行就赶紧带你家少爷看耳朵去吧,晚了恐怕只能留两个洞-zhu眼了。”

那些人方才回过神来,捡了地上的部件,扶起他们少爷一溜烟跑远了。那度真比来时还快。

看热闹的随后也呼啦一下散光了,没事的时候看个热闹,有事的时候唯恐避之不及,这大概就是看客的心理吧。

顿时,偌大的一条街显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那母女和李默余、其叔四人。

当整一条街上人像见了鬼似的一走而空的时候,其叔已经默不作声地回到少年默余的身边,他的职责就是纵然天塌下来也要守护着少爷。

“少爷,还冷吗,这可怎么是好呢。”其叔用手探探默余的额头,情况越来越糟。

小默余的眼神暗,可他仍是吃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看那对母女,又看着蛮叔。

虽说不出话,但其叔已读懂他的目光。

“少爷啊,求你了,你都这样了,坚决不行,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其叔着急上火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固执的小老头。

“其叔!”默余艰难地吐出话来,“这是救人!我这样又能活多长时间呢!”他的脸因为激动和烧的缘故而显得通红。

“少爷,你别激动,伤了身子骨,我去!这就去!”其叔蛮大不情愿的样子,终究拗不过李默余。

“夫人”他走到那对母女面前,把背上的褡裢拿下来打开,拿出仅剩的干粮放在妇人手里。

“快给孩子吃吧”。

那妇人忙把吃的塞到女儿手里,对着其叔连声道谢,脸上一下子挂满了泪水:

“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还剩几两碎银,其叔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默余,一咬牙又把所有的碎银子倒在了妇人手里。

“不能啊恩人,我不能要你们的银子。”

其叔正想离开,那妇人往前匍匐几步一把抓住了其叔的腿。

“唉”老头叹了口气:“拿着吧,你们孤儿寡母的,要谢就谢我们家少爷吧。”

抬步走向了默余。

“少爷?!”妇人抬头望向街角躺着的李默余,那个虚弱无比的少年。

片刻她站起身,牵着孩子的手走了过来。

默余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他的手抓住其叔的手不住的抽动,看得出疼的厉害。

那妇人伸出一只手放在默余额头,皱了皱眉问道:“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其叔叹口气,老泪都快下来了:“冻的,你瞧这腿,雪里面冻坏的。”

妇人低头思忖着什么,少顷,她转头对那女孩说:“宝儿,去把娘的包裹拿过来。”

其叔眼里放出光彩来,他着急问道:“夫人,你能救我家公子?”

“试试看吧”

“公子,公子,你有救了!”

这时的其叔兴奋得像个孩子般不能自控,双手不住摇着默余。

默余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那妇人,挣扎了一丝带着谢意的微笑,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奔跑,不停地奔跑。

小默余奔跑在一条深不见底的隧洞里,四周到处都是漆黑,黑得让人压抑而窒息。

在他不知所以的时候,耳畔听到熟悉而又坚决的声音:“不可以停下来,快跑!”。

他恐慌着继续跑,脚越跑越累,越跑越重。那声音好像知道他要停下,又在不停催促他:

“不可以停,快跑!”。

默余边跑边大声哭道:“妈妈,是你吗?”

再也没有回应,一切陷入寂静

小默余跌坐地上痛哭了起来:“妈妈,你是妈妈,你答应我啊,我怕。”

烧了三天的高烧终于退下去了,默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身体睡在蓬松暖和的稻草上很是舒服,空气里有蝇虫的嗡鸣声和嫩涩的青草味道,化着雪的树枝脆生生地折断,不远处开火做饭的味道把空气都烧熟了。

李默余明白,所有的生命经历了一个严冬都活了过来。

这是一座破败废弃的庙,但有人已经把它收拾得很干净。默余想起身下来走走,身体还很虚弱,他一站起来险些摔倒,这才注意到腿伤的地方已被上了药,并缠上了干净的布条。

那妇人听得动静从后面出来,手上端了碗米汤,见状赶紧扶稳住他。她后面跟着她那可爱的小女儿,四五岁的模样,怯生生地拽着她母亲的衣角。

妇人对他展颜笑道:“终于醒啦,都昏睡两天了,饿不饿?”

一霎那间,默余觉得这妇人的笑如同母亲般温暖而美丽。

两大碗米汤下肚,李默余方才向这妇人问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这妇人用随身携带的药材救了自己,他夫家本是在北方做药材生意的,时间久了她自然粗通一些医病之术,这次正好派上了用场。

默余赶紧下来致谢,却被妇人一把拦住。

妇人说:“如果不是李公子舍命相救,就没有我跟宝儿的今天了,要谢也该是我们谢你的救命大恩啊。”

默余赶紧推辞,双方这才不再客气。

默余又趁热喝了碗米汤。喝的时候,侧目看到那叫宝儿的女娃正瞪着一双乌黑惹人的大眼怯生生地偷看自己,就情不自禁朝她挤了下眼睛。那女孩脸羞红得赶紧把头埋下去,又开始玩自己的衣角了。

妇人看到莞尔一笑,对默余说道:

“我的夫家姓南宫,这是我女儿,乳名宝儿。”

第120章 乱世,无果的情缘

当李默余听这妇人说她夫家复姓南宫时,他微是诧异道:

“你夫家南宫可是洛阳一带的名门望族啊。”

妇人点头,一脸无尽忧伤道:

“我夫家原本就在洛阳一带,只是在北方从事药材生意已有多年,不怎回去,久而久之便疏远了。加上我夫前年去世,家道中落,一时潦倒不济,我便准备带宝儿去关中洛阳投奔夫家亲戚,哪料到半路又遇上一群乱兵,被劫光了身上所有银两,索性逃过了性命,这才流落至此。”

李默余这才了然。

此时正逢其叔从外抓药回来,看到默余醒来他自是异常的高兴。

那妇人看着两人说道:

“刚才说了半天,还没有请教公子贵姓?”

李默余正待要答,却被其叔用眼神制止了,他抢先一步回答道:

“哦,我主人家姓木,这是我家少爷,名子默,我们是长安人氏”

妇人“哦”了一声问道:

“你主仆二人从关内辗转流离至此,想必也一定有不得已之事吧?”

其叔点头长叹道:

“家族之人皆为仇人所杀,只有我和少爷逃了出来,想就此一路到关外躲些时日。”

妇人看问到了他们的伤心往事,便话题一顿不再问下去了。

其叔刚才外出抓药时,也带了些馒头干粮之类的果腹之物回来。看天色渐晚,四人这才就着米汤吃了些东西。

小默余随便吃了几口,就一人坐到枯树枝点起的火堆旁呆。

过了一会,那妇人走到他身旁坐下,迟疑着说道:

“木公子,我尚有一事想麻烦你?”

李默余微笑道:

“南宫夫人有事只管说就是了。”

妇人思忖道:

“我夫君离世之时我这女儿尚还幼小,所以一直未起名字。我看木公子气质谈吐饱有诗书,绝非普通人,想必也是出生于钟鼎之家,所以想借此机会请公子给宝儿起个名字。”

李默余一听连忙推辞,直说才疏不敢造次。

想不到这妇人坚持道:

“你我皆是流离于乱世之人,哪来那么多规矩可讲究的,你只管起就是了。我是考虑这次我娘俩与你遇上,本就是莫大的缘分。如能给宝儿定下名字,日后分离再遇见时也好认得。”

默余见这妇人一片诚心推辞不掉,便点头道:

“好吧,夫人让我想想。”

这妇人看他答应,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以后你可不用再以'夫人'相称,如不嫌弃,你就叫我姑姑吧。”

默余点头答应。

思忖了良久,默余抬头谓南宫夫人道:

“姑姑,你看给宝儿取一个'烟'字可好?”

李默余本来给宝儿起“烟”这个字的意思,是看这女孩眉目秀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长大后定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美丽的女子,故给她起名为“烟”。

妇人听了低头喃喃念道:

“南宫烟,南宫烟,这名字听来好美!”

说完欣喜着要谢他。

李默余忙说不必,妇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先去后面歇息了。

在北方小镇邂逅的那一年,李默余十三岁,儿郎青衫;南宫烟七岁,有女初妆。

本来都是时光里令人羡慕不已的年纪,本应有着世上最美好的邂逅,可遇上这纷乱的世道,也只能是旅途中点头即离的路人罢了。

可就算再辛苦的时光里,也有着一些难以忘怀的温情片段

小默余破衣烂衫地坐在庙前的石阶上看书,不远处的空地里,南宫夫人正在阳光下晾晒衣裳,宝儿在她身边追逐着蝴蝶。

“子默。”那妇人唤他:“你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快脱下来,我给你浆补一下。”

“不用了。”他不好意思地推辞道。

“叫你脱就脱,哪来那么多的客套!”

这妇人给他一个脸色,他立刻脱下来递给了她。妇人满意地接过来,拿到一边缝补去了。

宝儿走过来,用手指轻轻戳他的右臂。

“子默哥哥,你手臂上怎么画着条小蛇?”

他还未解释,那妇人失笑道:

“乖宝儿,你子默哥哥手臂上的可不是条小蛇,那是一条龙。”

宝儿万分神奇地盯着他臂膀上看着,妇人倒问起他来:

“子默,你那龙样的图案是怎么纹上去的?”

他腼腆笑道:

“姑姑,这龙纹并非是纹上去的,而是我家族的一脉印记,与生俱来世代相传的。”

妇人讶异地笑着说:

“子默,那你家族可真非同一般啊!”

默余笑着亮出一嘴雪白的牙齿。

时间历来对幸福和美好给予的很吝啬。时光很短,积雪化冻之日,就是他们分离之时。一个要南下洛阳寻亲,以图安生;一个要继续北上,来自长安神策军的爪牙仍还没有放过他们。

一早起来,妇人就泪花了脸,她做了干粮给默余他们路上带着。

妇人很喜欢这少年,特别是他虽家世显赫,但总一副不卑不亢、荣辱不惊的样子。

最重要是他嫉恶如仇,同情弱者,身在乱世,有此心当属不易。

妇人对着其叔反复叮嘱着,生怕这一别,路上再有什么闪失。从吃的、住的到要提防的一一仔细叮咛,直说得其叔比小孩被先生留堂背书都记得要熟。

最后南宫夫人抹着眼泪把默余和宝儿叫到跟前,拉他们齐齐站在面前。她看着这对璧人儿说:

“今日我们就此一别,各分东西,日后能否再见未可知晓。宝儿,你且要记得你子默哥哥的模样。子默,你心里也要仔细记得你这个妹妹。”

停顿一下,她对默余说道:

“子默,还有一事我想要你应允我?”

见李默余点头,她接着道:

“他日,如你和宝儿有幸得见。你娶宝儿为妻如何?”

默余小小年纪,哪里思虑过这个问题,一时为难得涨红了脸。

妇人说道:

“子默,姑姑我明白,你是真心实意的孩子。他日只有你娶了宝儿,我才会放心。”

默余自忖来日且长,再者前途未卜,能否再见到也不可知。夫人独此一女,想必是想托付一个人照应,也是对我信任,我暂且答应吧。

于是李默余便郑重点头道说:“姑姑你且宽心,日后我当竭尽所能保护烟妹,绝不让她受到欺负。”

妇人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切记得要诚心待她。”

小默余含泪点头答应。

日头渐渐高远,两家这才相泣而别。

听到这里,刘驰驰才恍然大悟道: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没有妻室,原来你早就定了娃娃亲。”

李默余脸稍一红道:

“这哪是什么娃娃亲,只是逃命路途上的一段奇缘而已。”

刘驰驰又问道:

“那你这次到洛阳可曾去找寻过这母女俩人?”

李默余长叹口气道:

“早在我回到中原之际,我就托十六在洛阳一带仔细寻访过。这十多年的光景,洛阳城里早就是物是人非了,非但找不到她们的踪迹,连南宫家的后人也很难找到了,听说离散的离散,迁徙的迁徙,早就散了。她们母女两人,人海茫茫了无所依,真的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竟然眼睛都红了。

听他这话,刘驰驰也不禁陪着他嗟叹不已。

双方在悲伤里沉默了一会,刘驰驰接着问道:

“那后来你和其叔怎么样了,逃过那帮神策军的追杀了吗?”

李默余点头回忆道:

“再后来,由于有神策军追迹而来,我和其叔继续不断往北藏匿,直至辗转到极北之地的狼川,在那冰雪的逆境里苦苦求生,方才存活下来。直至前年,我们才以北方药材商的身份回到长安,并结识了十六和你。”

刘驰驰问道:

“狼川?”

李默余点头道:

“那里是极北之地,只有无边的森林和皑皑的白雪,是黑熊和狼群出没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人居住。就算如此,我们一住就住了十年。”

刘驰驰听罢咂舌道:

“难怪你性格如此坚韧。”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抬头看时,殷十六已蹙紧着眉头推门进来。

“十六,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和默余在你房里都谈了一下午的话了?”刘驰驰问道。

殷十六一声不吭地坐下,埋头灌了一大杯子茶水,这才表情复杂地看看他俩。

“怎么,生什么事了?老夫人都跟你谈什么了?”李默余问道。

“我母亲要我们护送那和尚回去。”他闷了一会,终于说话了。

“释行文?”

“是。”

“护送他回韶关宝林寺?”

“是。”

“那很正常啊,只要他在,那帮狱族就是随时盯上他,把他送走的确是个稳妥的办法。”

刘驰驰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他也认为这和尚越早离开越好,你手上的七宝佛珠足以令天下的狱族对他虎视眈眈,这等危险,还不如让他早些回去。

“我觉得也该送他走了,再拖时间长些,狱族蜂拥而至,你我都保证不了他的姓名。”李默余也同意。

“好什么好?”殷十六剁脚道:

“我母亲叫我务必今晚就把他护送走,一刻也不得耽误。那我们走了,明晚的狱族集会谁去救甜儿?”

第121章 如实,交代

“这的确是个问题。”

刘驰驰说话的时候看着李默余,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出来。

“非得要今晚动身吗?”李默余皱眉问道。

“我母亲说必须今晚,宜早不宜迟,迟到明天可能人都出不了这金陵城了。也不知道她听到的什么风声,一下子变得突然要急着把和尚送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下午的时间全花在跟她争执上了。”

殷十六显然很不能理解老太太的决定。

“你争赢了吗?”李默余明知故问地问他。

“赢了能这样?也不知道这和尚有什么金贵的,当他是个宝似的。”殷十六气呼呼地说着,显然把气都撒在了释行文的身上。

对于老夫人的这个决定,其实刘驰驰是赞成的。狱族大会日益临近,这金陵城里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狱族的人。觊觎这七宝佛珠的人也自然多起来,这和尚多留一天,便是多增加了一份危险。

“那能怎么办,要不就是我和驰兄弟护送那和尚,你上山救人?”李默余这话是冲殷十六说的,不过想了想之后他又说:

“不成,山上狱族的人太多,你去恐怕救不了人,弄不好要把性命搭进去,不成不成。”

“我有什么不能去的,更何况我还有阿蛮做帮手?”殷十六现在纯粹是见甜儿的冲动大过了一切,全然不顾那千人的狱族大会有多危险,一副感情战胜理性的架势。

“这样吧。”刘驰驰沉默了半天终于说话了:

“你和简彤、阿蛮按计划护送那和尚回韶关,我和默余明晚去山上。毕竟我已跟狱族交手过多次,也算有所了解,见机行事赢面大一些。”

想了想,十六说道:

“那你俩可要把甜儿给带回来!”

“我们尽量吧?”

“不是尽量,是一定,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当面问她。”

刘驰驰算是见识了,合着投入了感情的殷胖子,执拗起来就像个孩子。

“好好,一定,你放心了吧?”

听他这么一保证,胖子殷十六的情绪才算有所好转。

“为什么要我带着简彤一起去护送那和尚,该不会是你想把她给撇开吧?”

“我告诉你胖子,不准在简彤面前胡说,要不然,别指望我帮你把人带回来。”他“吓唬”殷十六道。

分工完了之后,殷十六便去通知阿蛮作准备了。

他人一走,李默余便问他:

“你是故意不让胖子跟我们一起上山的吧?”

刘驰驰笑了下,点头一脸严肃道:

“山上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

李默余点点头,呼了一口气道:

“希望我们能不辱使命,顺利把人带回来。”

话刚说完,他一转身冲刘驰驰轻声说道:

“你的麻烦来了!”

说完竟然径直走开了,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气鼓鼓的简彤!

“你为什么要让我和十六爷去送那和尚,为何不让我明晚随你们一道上山,你是不是故意要支开我?”

一连串的追问之后,简彤一头在他面前的桌旁坐下,一副饱满的胸脯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而幅度很大地起伏着,嫩脸儿涨的通红。

“你知道护送和尚的事有多重要吗?”他反问道:

“这是殷老夫人亲自安排的,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不重要她怎么会安排殷十六亲自去送?”

简彤反倒被他说话的语气给问住了。

他这时还官腔十足地摇着头来了一句:

“唉,还是不成熟啊,做事不动脑子!”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吧刘驰驰,论演技我服你。)

沉默了一会,那姑娘终于说话了,语气已比刚刚缓和了许多。

“如果真那么重要,你怎么不去送?”

“我去送,那谁去山上救人,你吗?”

简彤彻底无语了。

在她看来,自己刚才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行为,她被彻底说服了。

当看着简彤有些气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顿时有些自责。

自己经常用这种教训式的口吻来跟简彤说话是不是有些过份了,毕竟这丫头一点坏心都没有,有时甚至是为了自己考虑。

他站在那儿自责了半天,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去山上毕竟太危险了,为了简彤考虑他也不应该让她跟去的。

好吧,说服自己也是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的。

一行四人,分了两辆马车。阿蛮和释行文一辆,殷十六和简彤一辆,看来他们俩谁都不愿意跟这个话少又无趣的和尚在一起度过三四天的旅程。这样也好,阿蛮和这和尚一起,既可以照顾他的起居,又可以兼顾他的人身安全。

虽说刘驰驰和李默余不一路同去,但也专门到了后门口送他们。后门不大,开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面,这样趁着夜色离开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

刘驰驰注意到殷老夫人没有来送行,想来她已对儿子经常性的远行已经习惯了。

“你们俩上山之后,一定要注意安全!”殷十六玩笑归玩笑,讲到正事他还是一脸的严肃。

“甜儿好歹也是个山神,想来那帮狱族也不敢拿她怎样,性命应该是无忧的。倒是你俩,如果实在带不回来,就以你俩的安全为要,看情形而定吧,不要勉强。”

他说得语气诚恳,倒是李默余有些受不了了。

“好啦胖子别矫情啦,赶紧上车,一路保重!”他催促着他们尽早上路。

简彤还想探出头来跟刘驰驰语重心长地道个别,被殷十六轻轻推了一下,又缩回到马车里去了,搞得还老大不开心的样子。

刘驰驰为逗她开心,在下面扬了扬手中她送的香囊。

“简彤没事,我会带着你给我的香囊,它就是我的护身符,有它我百战百胜的。”

简彤这才笑出来,美得竟如同暗夜里盛开的海棠。

随着驾车人的两声低喝,两架马车沿着潮湿的青石板路驶了出去

刘驰驰对着马车的背影挥了半天手,一转身回头,纳闷道:

“我怎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呢?”

李默余笑道:

“你夜道走多了,总是疑神疑鬼的。”

刘驰驰喃喃自语道:

“但愿吧。”

这一晚刘驰驰又没睡好。

脑海里一会小仙,一会章迪的,还梦到泠竹衣衫飘飞地骑着她那头毛驴,甚至还梦到悟门一脸素净地来找他,梦中的她竟然已留起了一头的青丝长

他醒过来好几趟。阿蛮走了,虽然守护的人还在,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后院那口井里突然冒出来似的。

去问过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一切无恙,没什么动静。

凌晨时分,他索性不睡了,裹了一件轻袍在殷府里闲逛。

初夏的清晨起了一层薄雾,当他走到后院庵堂时,现那里面竟还亮着昏黄的光。

他走近了,透过窗棂望去,觉屋内炉香缈缈,佛像前长明灯亮着,那殷老夫人一人仍在佛前静静地打坐。

他不想惊动老人家,转身正准备离去,忽听佛堂内老夫人声音不大地说道:

“刘公子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原来那殷老夫人早已现他了。

既然离开不了,他只有尴尬地一低头,推了门进去。

佛堂不大,他先前就曾来过,殷老夫人就在后面的一间坐着。灯火昏黄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他走到老夫人对面,轻咳嗽了一声坐了下来。

老夫人的面容一副沉静,比先前在释行文房中看到的还要从容淡定许多。

刘驰驰正准备开口问候,却听老夫人抬头说道:

“我该是称呼你刘公子呢,还是苏公子?”

刘驰驰一愣,转念就想到这殷老夫人本就是狱族的人,想必是已经洞察了自己的身份。

他很快缓和了神情,一本自若地答道:

“老夫人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叫我哪个称呼好像都无所谓,但在这里,好像叫刘驰驰更合时宜一些。”

他的淡定好想出乎了这老人家的意料,老夫人竟然不说话仔细端看了他一会,过了片刻方才问他: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吗?”

刘驰驰微微一揖道:

“老夫人身为狱族,自然有办法知道我的身份,晚辈无需多想。”

话说出口,殷老夫人反倒愣了一愣,随即颜色一厉。

“你是如何知晓我是狱族身份的?”

刘驰驰不想让老夫人紧张,他有意平复了下自己的语气道:

“夫人不用紧张,我在这里以及在另一个异时空,和贵族族人打交道大大小小不下十多次了,自然对狱族情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否则,我的命早就断送在赊刀人的快刀之下了。”

老夫人又是一愣,问道:

“赊刀人也在追杀你,这是为何?”

从前一日释行文房中生的事,刘驰驰就看出殷老夫人绝不是个心怀歹意之人,反而通过那一事更能看出她的心地良善、宽厚仁慈,所以他不想隐瞒,便把在自己身上所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最后他伸出右掌道:

“老夫人请看,这便是那可以带我穿梭两地的青纹。”

第122章 要汝,起誓之密

那道青色的圈纹,此刻就静静躺在他掌心肌肤的纹理里,灯火摇曳中,竟隐隐泛着些光晕。

那老夫人的眼神竟微微看得有些痴迷。

片刻她收回目光,长长地感叹一声:

“想不到,我们狱族苦苦追寻几百年的物件,短短几日竟一齐聚于我宅中,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

没等刘驰驰说话,她又叮嘱道:

“刘公子既为青纹伺迦,我当叫你刘少侠才是。以后你切不可将此纹身轻易示人,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刘驰驰苦笑道:

“已经摊上大麻烦了,如不是被赊刀人追杀,我也不会回到这里。”

殷老夫人点头道:

“我了解,打你这青纹扳指主意的人只是狱族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要知道拥有青纹扳指成为青纹伺迦的均是被赋予异能之人,普通狱族是绝不敢以身犯险的,敢冒险的也只有那些赊刀人,你只要对他们加倍小心就可。”

刘驰驰问道:

“您不是山神吗?只要您下一道山神令,那帮赊刀人不就应该住手了吗?”

那老夫人看着他淡淡一笑道:

“想不到连我是山神的身份也被你看出来了,真的是不简单。但你可知道,其实我的身份确切来说,应该叫前山神才对。”

“前山神?什么意思?”

“准确说来,我是属于上一辈的山神,而现在狱族的山神另有其人。”

刘驰驰心里有数,他猜度道:

“现在的山神难道是甜儿吗?”

老夫人的眼里顿时现出别样的光来,她重新打量他道:

“青纹伺迦果然是名不虚传,看人的确有独到之处,你是怎么看出我和甜儿的山神身份的?”

这话说得刘驰驰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好解释道:

“就是那一日,我们到清凉山顶,看到那一尊山神殿中的山神塑像,我便联想到了您。加之您和甜儿手腕间都有代表山神的“山”形图纹,我便基本确定你们的山神身份了。”

老夫人点头,随即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没错,狱族山神世代手腕处皆有'山'字的图纹,这是神脉的象征。你观察得很是细致,只是”

她话音一转道:

“只是我这山神早已归隐人世,不问族事多年了,哪还有什么号召力?”

“夫人年纪还未显老,为何要急于归隐人世?”

这句话一问出口,连刘驰驰自己都觉得惊讶。因为说不好这个问题就会关系别人的私隐,你叫人家怎么答你。

想不到这夫人竟没太过为难,思考一会便目光转作一片温柔地回答道:

“你们人世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而我,只不过是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对的人而已。”

一句话竟然把前程往事说得透彻无比。

刘驰驰当即就被说愣住了,心里不由得感叹道:这样说来殷十六还真有乃母之风,都是为了感情而奋不顾身之人。再想想现实社会苏楚澜的身边,举目皆是唯利之人,哪有多少人会为了感情而不顾一切的,身处两个世道之间,好像现实更来得反讽一些。

殷老夫人看他愣神,竟莞尔一笑道:

“放弃山神之位,而追逐人伦之乐,在你看来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哦不是。”刘驰驰忙解释道:

“我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十六和甜儿。”

见他提到甜儿的话题,不由之间殷老夫人脸上布满愁容,只听她叹息一声说道:

“十六这孩子,我不知是否是由于体内有我一半狱族骨血的原因,竟然因缘巧合地也爱上了狱族的女子,而且竟然也是一位山神。”

刘驰驰不明白这老夫人为何要叹息,他心说,你不也是以山神之身和普通人类结婚生育,然后颐养天年的吗?这又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们小俩口子觉得幸福不就行了?

但心里想归想,本着尊重老人家的原则,他还是没有这么直白地说出口。

他问道:

“十六和甜儿之间,两厢情愿,本是情投意合之缘,老夫人又何来叹息呢?”

“我叹息并不是因为十六,而是因为甜儿,如和十六在一起,她的代价会很大。”

刘驰驰纳闷道:

“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殷老夫人此时方才抬头认真看着他问道:

“刘驰驰,我们今日所谈之话,有关我狱族的秘密你能否誓绝不外传出去?”

听她这么说,刘驰驰褪去笑容,一脸严肃地举起右手正准备誓。

殷老夫人提醒他道:

“扪心而誓!”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右手换作放到自己心口的左胸处,正色说道:

“如我刘驰驰将今日所谈及之事告知他人,教我立即头生疮脚流脓而死!”

殷老夫人皱眉轻呸他道:

“哪要你这么恶心的毒誓了!”

刘驰驰转颜笑道:“以示我的诚心嘛,殷夫人,你说吧。”

殷老夫人这才说道:

“我狱族之人与人族通婚,一旦有了床第之欢,寿命自减一甲子。如是山神的话,除了寿命自减一甲子外,神力也会自行消散,变得与常人无异。”

刘驰驰暗暗吐舌,他知道一个甲子就是狱族原本三分之一的寿命,一旦减去就变得基本与常人无异了。

至于山神的神力,刘驰驰原本就没什么概念。他问道:

“你们山神有神力吗?”

殷老夫人听他这么问,微愠道:

“我们山神原本就属神族,岂能没有神力!”

刘驰驰没想到这老夫人起火来还蛮有些威严的,他抱歉地笑了笑说道:

“我并非是怀疑,而是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神力呢?”

老夫人倒是没真生他的气,就听她说道:

“山神的神力在于:能驱得山林众生,能化干戈为腐朽。”

刘驰驰听到“能驱得山林众生”,觉得还有那么一点意思。当听到“能化干戈为腐朽“,顿时有些哑然失笑。就听说过“化干戈为玉帛”,还没听过“化干戈为腐朽”的。算了,为了避免再惹老夫人不高兴,他便没再追问下去。

他知道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人家殷十六和甜儿两人早就同过房,甜儿神力已自行消散,就算知道也再看不到了。

他只有感叹道:

“想不到这甜儿因一场儿女之欢,而损失如此之大。”

可转念一想,这殷老夫人不也是嘛。

正想再说些什么表达一下同情之情,却不料突然被殷老夫人用眼色止住了。

就听她轻声说道:

“后院有人上来了!”

第123章 被托于,族难之际

殷老夫人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惊动刘驰驰那根绷着的神经。

此刻,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在后院值守了一晚的家丁早已困倦不堪,如果这时有人从后院的井里出来

刘驰驰想都没想,连告辞也不及说,立即推门蹿了出去。

后花园沐浴在稀稀落落的晨光里,草木都泛着刚苏醒的绿,那口井就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连水面上的浮萍都纹丝未动。

刘驰驰单腿跪在井边,伸手触了触干燥的井沿,不觉得“咦”了一声。

这情形不像是有人从水里上来过。

他正思忖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草声,刘驰驰一回头,就看见殷老夫人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直到遣散了所有的家丁护院,老夫人才走到他身边。

“原来连这口井的秘密你都知道。”

这时他才知道刚才是那老夫人在试探自己。刘驰驰不置可否,他只是怀疑与狱族有关而已,至于井通到哪里,又是什么人利用井口出入,他其实一概不知。

殷老夫人看他不说话,便接着道:

“从那一日你们几个来过后花园,随后又调集护院过来日夜守护,我就怀疑你们已经知道了这口井的秘密,今日一试,果真如此。”

刘驰驰搓搓手上干土站起身道:

“这口井通往哪里?”

“清凉禅寺后殿一侧的冷水古井。”

“通得这么远?!”刘驰驰吓了一跳。

“嗯。”老夫人点点头:“清凉禅寺本就离山巅处不远。”

“那这井的秘密与老夫人您有关吗?”

老夫人点点头道:

“起初有些关联,那些年,在府宅和清凉山巅之间我可利用它来去自如。后来自从不关注族中事务了,我去得也少了,用得少了,这后花园自然也就荒芜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夫人这般年纪还有那么好的水性!”他赞叹道。

“这与水性好坏并无关系。”殷老夫人微微笑道:“皆因我狱族之人天生即擅长遁水之术,即便是长时伏于水里也无多大关系。”

刘驰驰听得直咂舌,我的天,这狱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啊,既有人的形体和思维,又擅长攀爬和水遁,极个别的还有所谓的“神力”,这分明就是一个比人类还要高级的种族好不好。

基于对狱族新的了解,他赶紧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老夫人,不瞒您说,我怀疑已有其他狱族之人知晓这口井的秘密,比如赊刀人。”

老夫人蹙眉思忖道:

“你是说前几日潜入我府中的赊刀人吗?”

“正是。”

老夫人不再说话,在一旁凉亭的石凳上坐下,眉头紧锁,似在想着什么。

半晌,老夫人抬头说道:

“刘少侠,老身恳请你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刘驰驰赶紧在她一旁坐下。

“老夫人请说,只要驰驰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老夫人一脸正色地说道:

“我是担心狱族有变啊!此番你的青铜扳指和那释行文的七宝佛珠重现于人世,恐怕已在我族人之中引起不小的波澜,觊觎者定是不占少数。本来今晚间的族人集会,我已与甜儿商榷好,凭借其山神之尊祭出山神令以号令天下族众,恪守族规,不得违逆祖训,绝不许对这两件圣物心存非分之想,图谋不轨之,违者以叛族者论处。”

说至此,她叹息一声道:

“现在看来,贪念觊觎此物之人绝不在少数,恐怕弄不好,五大长老之中也有人参与进来,所以我料想明日之会定然是凶险异常,凭借甜儿一人之力恐怕是难以应付那帮觊觎者的,弄不好会反受其制。”

“夫人要我怎样做?”刘驰驰果断问道,在他心中显然早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老夫人转过面容,目光恳切道:

“我要你无论如何要将甜儿带回来,为狱族留有山神这一不灭的火种。这并非是我私心,而是一旦甜儿有任何闪失,狱族势必内乱,分崩离析的结果不光会为数万狱族招来杀身之祸,更将会延祸至人类,后果不堪设想啊。”

老人说这话时目光已变得无比凝重,眉宇间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似的忧郁,毕竟千年的狱族繁衍生息延续至今实属不易。

刘驰驰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其实不用夫人吩咐,我和默余业已答应十六,今晚定会去参加贵族的集会,并伺机将甜儿带回来。”

老夫人一皱眉道:

“十六也知道今晚的集会?那他”

不等殷老夫人把意思讲出来,刘驰驰就答道:

“老夫人放心,十六他并不知道夫人乃山神一事,也不知我从异界穿越而来一事,但甜儿的身份他已知晓,所以他再三叮嘱今晚务必前去救回甜儿,只是”

“怎么,有何问题?”

“只是,我到现在仍未想好有何潜入进去的法子,如从山下上山势必要被他们察觉。”

听他这么说,老夫人低头沉思一会道:

“就从这口井里过去。”

刘驰驰惊讶道:

“我非你们族类,不会遁水之法,这长长的井底水道怎过得去?”

老夫人说道:

“这个简单,我教你我族闭气遁水之法。”

“那太好不过,我去将默余叫来。”刘驰驰喜道。

“慢着。”殷老夫人伸手止住他:“我先教会于你,你再去教默余,切不可说是我教你的。”

刘驰驰点头道:“好。”

老夫人道:

“你对我狱族如此了解,想必一定知晓往生草吧。”

他不敢隐瞒,点头道:

“知道,我曾在贵府中见到过一些。”

老夫人点头道:

“好,那你帮我去摘几片叶子来。”

刘驰驰赶紧跑到自己寝室外面的花圃里,找了几株往生花并摘来叶子递给她。

老夫人接过,遂在石凳上改成盘腿坐姿,说道:

“你跟着我做一遍。”

刘驰驰随即在她对面盘腿席地而坐。

老夫人闭目说道:

“将你双手交叉放于胸口膻中位置,长吸一气运作于丹田之中,屏息不放后合双手拇指即戳鸠尾穴,令气息止住暂不外泄。”

刘驰驰按她教法一一做了,然后便听她说:

“屏气之时取一叶片轻轻含于口中,这样你胸口气息就不致于散掉,此时你就可以随意潜入水中了。”

刘驰驰了然,他好奇地问道:

“难道将此叶片含于口中,就可以一直这样屏息于水中吗?”

殷夫人笑着说道:

“你试试就知晓了。”

听她这么说,他便依法屏住呼吸,手戳鸠尾穴后将一片往生花叶放入口中。

叶片一放入口中,立即生出满口的香味来,并伴之生出一股清新之气顺咽喉直下丹田,将丹田中原本之气像道门栓一般稳稳锁住,并没有压力和不适之感。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殷老夫人说道:

“你再将叶片拿出来看看。”

他张口取出叶片,却惊讶地现那叶片竟然变得只有初时的一半大小。

他惊奇道:“原来这叶片竟会自行溶化!”

殷老夫人点头道:

“切记!叶片溶完之际,就是你要呼吸之时。”

第124章 泄密者,死

当李默余用刘驰驰教会的方法凝神屏息了一柱香之后,他睁眼由衷感叹道:

“有时我真疑惑你究竟是否是与我同代之人,怎会懂得如此之多的新鲜法子,思想与做事均在我辈人之上,时不时有叫人惊叹之举。”

听默余夸他,刘驰驰面带腼腆笑道:

“你别夸煞我,我只不过是机缘得巧,常得一些高人指点而已。”

默余道:

“有时我真对你身世好奇。”

“这个好办,改天有空专门说给你听。”

两人并排走过殷府爬满葡萄古藤的回廊,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伸得细长,李默余的脸上有些落落的忧伤。

“怎么,看你这副神情是在为今晚之事担心吗?”

李默余摇摇头,皱眉道:

“只是预感此次盐贼之势不容小觑,一旦起兵,足以令整个中原大地再次深陷于战乱之中,教人忧心忡忡啊。”

刘驰驰深知黄巢之乱的后果,只是无法一语道破而已。

史书上记载的正式起义时间正是今年的**月间,历时九年,至中和四年以失败结束。是唐末民变中历时最久,遍及最广,影响最深远的一场农民起义。席卷了近半大唐江山,遍及今天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陕西等省的广大地区,直接导致了唐末国力大衰,唐朝的统治走向崩盘,二十年后彻底进入五代十国时期。

从这一点意义上来看,李默余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而在刘驰驰(苏楚澜)看来,他自己之所以憎恶黄巢起义,是因为他完全相信黄巢起义就是一次打着农民起义幌子的逆行。在此逆行底下生过无数次的屠城事件,大量无辜百姓死于黄巢军队的屠刀之下。甚至在他失败前夕包围陈州近一年的时间里,可能他已预感到自己的丧钟快要敲响了,竟然明了"舂磨砦"—一种灭绝人性的机械工具。数百巨碓同时开工,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百姓,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只此一点,黄巢起义就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战场较量,而是一场人性灭绝的屠杀。

而这些还未生的事件,是他无法向李默余提及的。

他的心中只是暗暗卯着一股劲,等到此次狱族事件结束,定要会同一干人等共同改写这段历史!

想到这里,他的胸中竟无形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壮情怀。

夕阳如血,层林尽染,山峦在遥远的夕阳下起伏。

他抹过头来,一手抚住默余的肩膀,目光深切道:

“此事不算完,就算以你我蚍蜉之力,也定要去撼一撼那黄巢这株大树。”

默余点头:

“等十六回来,我们再与他详议。”

一个时辰后,夜色笼于四野,繁星遍布天穹,两人一袭夜衣负剑于背聚齐在后花园。

夜风肃起于苍茫草色之中,井口乍起一阵凉意。

两人依老夫人所教之法,屏息后各自含了一片往生花叶于口中,对视一眼后即先后跃入冰凉的井水里面

入水后身体周遭即沁入到一片寒意之中,无边的黑暗随即扑面而来,索性的是,水流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压迫窒息之感。

待到身体适应,刘驰驰睁开眼,缘着井壁朝井下游去,李默余循声紧跟其后。

亏的这是初夏天气,井水的寒意并非不能忍受。刘驰驰倒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当初那老夫人于这口井里游进游出的怎会没有大碍的。其实他并不知晓,那些狱族之人个个通晓的遁水之术,与他们现在的潜水相比,是有本质上区别的。

就这样他们潜下去足有十几米深的时候,刘驰驰触到了井底,同时触到的,还有井底一个不足一人高度的洞穴。

刘驰驰会意,这就是老夫人口中所说的通往清凉禅寺古井处的水道。他返身拽了拽李默余的胳膊,率先往水道里游了进去。

水道里的水流和井里的比起来更趋湍急一些,刘驰驰的耳朵里能明显听到窸窸窣窣的水流之声。

有水流就有出口!刘驰驰精神一振,加快度顺着水流方向游去

又是一段漫长的水道,两人足足游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再往前看时,竟然看到了一汪浸在井水深处的月光。

那月光皎白得如同明灯,令水中的两人喜出望外。他们迅朝月光处游去,等游近了,抬头一看,竟看到了井天之上的一头繁星。

等到他们再往上游,豁然一头探出水面时,他们现竟然身处在了另一口古老的井中。

四下俱寂,只有月下一棵老槐树的影子飘荡在水面上。

李默余抹去一把脸上的湿水,轻声笑道:

“我们俩刚做了一回井底之蛙。”

刘驰驰也笑,此时两人已能随意呼吸了。

井身的石块湿滑且布满苔藓,本不利于攀爬,但好在错落有致,还有些小小的坡度,对于两人来说倒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攀缘着石壁,三两下就登到了井口,随即双臂一用力,带着一身水意就轻巧地落在了井沿。

这是寺院一处废弃的厢房别院,四周堆砌着一些柴禾废木之类的杂物,院墙深处能看到大殿飞檐那庄重而高大的影子,角铃在老远的夜风里叮铃作响,一轮明月无声,把着禅寺映照得肃穆庄严。

默余拽扯了他一把。

“不要欣赏夜景了,办正事要紧。”

刘驰驰回神问道:

“你对这寺院熟悉吗?”

默余笑道:

“跟你一样。”

刘驰驰想了想回道:

“不打紧,我们只要找到通往山顶的路即可。”

正说着,李默余一伸手把他拽滚到一旁的杂草堆里。他湿衣上立刻沾上了一身草屑,他正待要问,就听默余轻声说道:

“有人!”

不远处的墙裙上影影绰绰地跑过几个黑色的身影,从身形上他立刻认出正是几名狱族的赊刀人!

等那几人跑过,他回头朝李默余使了个眼色:

“跟上去!”

默余会意,抢在他前头追了出去。

几个赊刀人跑得并不快,时不时还会停下来低低地说上两句。其中一人好似是领模样,态度倨傲不逊,不时会听到他语带训斥的声音,其他几个一直躬低身子跑在左右,对其有点唯唯诺诺意思。

跑到半路,刚过山腰一点,这几个狱族突然停住了。那领模样的家伙一个转身朝其中一人狠狠踹了一脚,那人被他踹倒,仰面坐在了地上。月光照在那倒霉蛋家伙的身上,他左手撑地,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竟然像断了似的。

不远处的草丛里,刘驰驰和李默余看得真真切切,那个倒霉的家伙就是前晚在灭街酒肆和人打赌的那名狱族,他的右手正是被王馀庆一刀齐齐切断的。

那人翻身倒地,一脸惊恐道:

“兀龙你莫要杀我,这些兄弟之中我是最早投奔你的,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次事情我出过闪失?”

那叫兀龙的领听他这话,语气中却没半点留情面的意思,他狠声逼问道:

“还想狡辩,那这一次呢?”

那人自知理亏,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我一人先到了,没找到头领你和兄弟,便在灭街厮混了几日,酒喝多了才干了那蠢事。”

他讲这话时,语气倒似要哭了的样子。

兀龙听罢,带一声冷笑道:

“手断就断了,你竟还把我族的秘密给说了出去,你不死还能怎样?如我族兄弟一旦被你所卖,你若不死,难道还有颜面活于这世上吗?”

旁边的几人中已有人恼怒道:

“兀龙头领,别再跟他废话,一刀结果了他,省得再留什么后患。如他活着,保不齐他会不会把我们和万目长老合谋的事给说出去,到时就悔之大矣。”

那人惊恐道:

“老三你说什么呢,我们兄弟一场,你该知道我老六是什么样的人!头领”

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一柄白生生的快刀扎进了自己胸口。

“你”他断手指向兀龙,僵直着从口中喷出来一口血,仰头栽倒。

兀龙将手刀从他胸口拔出,自顾在旁边一人身上擦了一擦,那人只管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把他扔涧里去,快点!”

兀龙一脚踢过去,那人才慌忙动身将死去的老六背负在肩上,一溜烟地向山涧那边跑了过去。

兀龙这才环顾剩下的人道:

“坏我大事者,如老六一个下场!”

剩下的人只顾点头,一个个噤若寒蝉。

李默余回顾身边的刘驰驰:

“那叫老六的万没想到,当初没死在我们手上,今日却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上。”

刘驰驰点头道:

“你注意到那兀龙出手时手腕上系着的银镯没有?”

李默余不解道:

“没太在意,怎么,有什么说法吗?”

“此人我认得,曾去殷府刺杀过释行文和尚,武功不在阿蛮之下,是个狠角色。”

第125章 集会,长老之争

亏得这晚上的月光皎洁,才让刘驰驰瞧见了那银镯,那原本是老夫人的手腕上的物件,现在却到了这下手狠毒的兀龙手上。

毫无疑问,兀龙就是那日一早偷偷潜入殷府的人,他的犀利身手至今仍令刘驰驰记忆犹新,这人的确是个狠角色!

刘驰驰暗吸了口气,他仿佛已经闻见风里隐隐的血腥味道。

等到兀龙一行人离开此地,向山巅处走远,李默余这才起身问道:

“这兀龙是什么人,怎的出手如此狠毒?”

刘驰驰遥望远处若有所思道:

“敌人!一个非常棘手的敌人!”

而在此时,他们都不曾注意到,在无垠的夜空之中,正有一只黑色的鹰隼展开长翼,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直向那山巅处扑过去。

而那鹰隼腿上,正绑着一圈杏黄色的丝带。

两人继续奋足在漫山的杂草间奔进,他们特意躲开了显眼的上山小径,唯恐再遇上什么狱族的人。

跑了几里路,刘驰驰驻足往山巅方向望了一眼。

“快了,那片竹林背后就该是那座山神殿了,就是此次狱族集会之地。”

默余一面打量地形一面说道:

“果不其然,真的就在殷府的后院山上,再往上去恐怕就是那座悬崖绝壁的顶上了吧?”

刘驰驰点头并叮嘱道:

“再往前走,就是狱族的活动圈子了,务必要注意隐蔽身形,千万不可让他们察觉到。”

他说这话,是因为他上次有过和阿蛮一起落入狱族们所设迷障的经历,那次经历总让他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可能因为狱族曾有过和巫族间非同一般的关系,所以他们施展起巫术来也非同晓可的厉害。

默余提醒他道:

“既然担心被狱族人现,为何不干脆扮作他们?”

此话立即提醒了他,他砰得给了默余胸口一拳:

“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何不早说出来?”

默余笑道:

“以往的鬼点子都是你和十六出的,哪里轮得上我。”

由于晚间的集会,所以小路上不断有狱族的赊刀人经过,伏击对于他们而言,便变作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在用掌刀轻易放倒两名赊刀人并顺利剥下他们缠身的绷带时,刘驰驰不觉得咦了一声。因为眼前他们绷带下的身体和普通人基本无二,这和苏楚澜在现代社会时看到的一片虚空是截然不一样的。

他来不及细想就忙着把绷带缠在了自己身上,缠到脸上之时,迎面而来的汗臭味险些把他熏晕过去,再看李默余,也是一脸苦不堪言状。

好歹两人都忍住痛苦把自己乔装完毕,除了腿部以外,活脱脱两具唐代的“木乃伊”。

刘驰驰苦笑道:

“看来你的主意好像并不怎么舒服?”

李默余只露一双眼睛,从绷带里说道:

“岂止是不舒服,简直想要呕吐。”

那声音,不看表情都知道痛苦无比。

两人忍住心里面泛起的一阵阵恶心,重新上路。

这回走得顺利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抵达了山神殿门口那一片熟悉的开阔地。

而此时的山神殿门口早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准确说是狱族的人。上千号人,只多不少,把山神殿里里外外好几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煞齐的黑衣蒙面,肃穆而立。那阵势,刘驰驰(苏楚澜)只在看大型演出时见过。

再看李默余,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淡然表情,这也难怪,他幼时在皇宫里待过不短的时间,什么场面没见到过。

山神殿门口,沿着殿门早已插满火把,灯火通明处六把宽大的太师椅分两边一字排开,五名长眉须髯的老者面目肃严地分别坐于其上,最中间一张的椅子空着,此时大家俱寂无声,像是在等什么人,或是什么仪式。

不长时间,有人在一旁大声通报道:

“奉香完毕!”

声音刚落,便从背后的山神殿里款款走出了一人。

在人从中,李默余悄悄用手推了下刘驰驰,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看,那是甜儿!”

走出的果然是甜儿,不过妆容变化之大,险些让刘驰驰认不出来。

一头的青丝被梳整成雍容的髻,上面缀满珠钗。俏脸略施了粉黛,眼眉处轻描成凤尾,端庄优雅的模样里面,却掩不住眼角浅浅泛起的一丝忧色。青色华衣裹胸,外套紫色轻衣纱镂,几日不见刘驰驰竟觉得宋甜儿消瘦了许多。细长的脖颈下竟然印出两个深深的锁窝来。

刘驰驰禁不住心中感慨:这胖子十六的眼光不错,甜儿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甜儿娉婷走到中间的空椅坐下,刘驰驰这才知道这张主位是留给山神的尊位。

司仪也是狱族之人,一头黑纱蒙面,肃手于一旁站立着。

见族领坐好,他便扬声宣道:

“向族领行拜礼!”

刘驰驰和李默余根本不懂狱族的礼节,一脸茫然地对望了一眼,亏得刘驰驰机灵,暗提醒默余道:

“跟着做就行了。”

再看身边的狱众齐齐向山神处俯,右手放于左肩处,单腿呈下跪姿势。他们连忙跟着做了,姿势倒也不差分毫。

待司仪喊完“礼毕!”,众人这才抬头起身,重新如之前一般站立着。

宋甜儿稍稍颔,并报以微笑道:

“难得四海族人齐聚于此,正值夏日,要各位长途奔波辛苦了。”

各位长老连忙拱手表示客气,一时间,开场气氛倒也温和,众长老脸上还都有笑意。

宋甜儿秀目一转看向右道:

“束长老,五长老中以您年纪最大资历最深,先后辅过三代族领,还是请您老先说说吧。”

众人皆把眼光投注于其右手边,独独刘驰驰注意到她左手边的两名老者在不经间交换了一下眼色,并彼此间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甜儿右手站起一名灰衣长袍的老者,须眉苍髯际斑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拱手道:

“既然族领话,那束千源就当仁不让先说了。”

刘驰驰心道,原来这束长老全名叫束千源,不知道跟兀龙合作的那名万目长老又会是哪一位?

就听这束长老说道:

“纵观我族,绵延数千年间屡次遭受战火人为之灾,可仍生息繁衍至今,族群日趋昌盛鼎旺,家园可守,生活可期,与人族间也睦邻友善,除了互为贸易以外,渐有通婚结亲之举。此为善也!”

说到这里,这束长老语锋一转道:

“然而时至今日,我族中仍有人心存不良,以杀人越货为生,并有人趁着七宝佛珠重出江湖之际,打着兴族永生之名,企图逆我祖训,觊觎非我之物,不惜以人命为价,此大不逆也!”

看这束长老虽是一副岌岌危老的高龄长者,但说话间仍是语带铿锵,掷地而有声。

此话一出,千人的族群立刻骚动起来,肃声而立的状态顿时一扫而光,耳语议论之声交接,甚至有人为此大声争执起来。

刘驰驰心里叹道:利益相关,谁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啊。

此时只见甜儿左手边的一名紫衣老者缓缓站了起来,他伸手招呼道:

“各位族人稍安勿躁,且听我万目一言。”

此人就是万目!刘驰驰不由得多观察了他两眼。

此人一看就不及束长老那么年岁大,但间也已有银丝缕缕,面堂稍微削瘦一些,但目光中闪烁着精明与强悍,与那兀龙如出一辙。

人群顿时稍稍安静了一些,就听默余旁边的两个狱众小声议论道:

“万长老此时肯定坐不住了。我听说方才束长老口中所说之事,大多是万长老手下干的。”

另一人道:“是吗九哥,我怎听说是兀龙他那帮赊刀人干的?”

“哎呀,你的消息早过时了,你知不知道,那兀龙早就和万长老私下一拍即合了。所以,兀龙今日所做之事,皆是出于万长老指使而已。”

那人听罢感叹道:

“是吗?如果真如此,那这回束长老可就要腹背受敌了。”

却不料那叫九哥的忧心忡忡道:

“何止束长老要腹背受敌,事情恐怕要更糟。”

那人问道:

“怎么啦九哥,你族中位置比我要高,知道的消息也自然多些,讲来听听。”

那九哥小声道:

“你也不想想,赊刀人是我族族卫中最强的势力啊!从武力到人数均是占尽优势,我看这回恐怕不光束长老要被架空,连我们族领也很难幸免啊。”

刘驰驰和李默余听到他们对话,禁不住往他们那边靠近了一些,不料这两人却是谨慎得很,见有人靠近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刘驰驰这才觉他们今日换错了衣服,他们方才换上的是两套赊刀人的衣服,谁见到都会躲着他们一点。

在他们底下议论的期间,会场中央已经生了变化。

万目长老已经从椅子旁离开,一人径直走到了会场的中央。他年纪较轻,讲话的嗓音也固然更洪亮一些。

“我狱族世代受制于上古之神谴,被困于山林之中,离山则亡。我想请问诸位,你们哪个心甘?!”

他话一出口,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第126章 迷离了,离人的眼

除了神殿前火束扑簌簌燃烧的声音,整个会场只听到万目一人在说话,即便如此,刘驰驰还是注意到甜儿的眉头已微微皱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命吗?”万目继续大声追问,他的声音在会场上空荡出去很远,像是安装了天然的扩音设备似的。

“我们本就是神族,为何要缩起头来过隐居山林的日子?而本不是神族的人类,却为何可以威加天下武服四方,封禅五岳,做四海八方之主?对了,皆因为我们乃狱族,乃被世代谴以神咒的族群。可那是许久许久年前之事了,为何还要报应在我辈身上?”

他伸手向空中做出一副讨问公道的架势,煽动性十足。

“这老家伙开个视频可以当网红。”刘驰驰嘴里咕哝道。

李默余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笑了下没解释,继续关注万长老的“现场直播”。

可此时,万长老的气焰,却被一声猝不及防的质问给打断了。

“杀人之事谁干的?”甜儿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秀目中尽显威严:“追杀那僧人谁干的?在异域犯下累累命案是谁干的?”

万目被当头一记棒喝打得有点懵,气焰被灭了一半,只听他气短地说:

“我怎晓得谁干的?”

宋甜儿背手不看万长老,自顾走道场地中央,气场霎时将万长老逼回到椅座上。

“万长老说得没错,我狱族世代所受之苦也没错,想要脱离神谴之心更无有错!可错就是错在”她稍顿了下,环顾四圈语气一沉道:

“错就错在,觊觎本就不属于我族的东西!错就错在,为脱神谴不惜以他人性命为代价!错就错在,忤逆祖训,不惜与人为敌!如此忤逆之举,岂不是推我族至灭族的边缘,难道不怕遭受上天再大的报应吗?!”

和万长老比起来,甜儿的声音并不大,更谈及不上洪亮,可字字有声,句句切中要害,使得族群上下一片肃然。

会场气氛凝固了一会,可能是为了给万长老找个台阶下,他身边那名一直未说话的戴帽老者站起身道:

“各位族人,族领在上,老朽在这里也有几句话说。”

宋甜儿略回头睨视他一眼道:

“衣长老,你说吧。”

刘驰驰不知道这衣长老是什么来路,但从他刚才和万目长老对视的眼神上判断,这人多半和万目长老是同一阵营的。看这人态度甚恭,他不禁为甜儿担心起来。举凡是态度恭敬不骄不躁之人,大多是绵里藏针很难搞定的对手,此人路数和万目不同,但论起对手来,此人应当更难对付。

他正在想着,那衣长老倒一拱手坐回椅子上说了起来。

“无论对于一国,还是对于一族,只要是天下间之大事,自古以来牺牲些人性命总是在所难免的。君不见,人族的君王哪个手上没有历历人头血债呢?如不如此,怎保得住那千年的基业呢?何况此事系我一族之命数呢。自古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此等小事吧。”

他侧过身面向宋甜儿微一欠身道:

“属下也能理解,族领身为女子,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有些妇人之仁当属正常。可为一族之前途着想,属下还是希望族领以及各位长老,以全族大局为重,少些儿女情长悲天悯人之举啊。”

此话两面讨好,看似一副体谅族领的用心良苦,实则是替万目一伙撑腰,为其鼓旗呐喊,其立场无言自明。

他话刚说完,刘驰驰便靠近李默余小声问道:

“默余,你怎么评价此人?”

默余脸色不动,从牙缝中龇出四个字:

“老奸巨猾!”

刘驰驰点点头。

“有此人在甜儿身边,那狱族才真的堪忧啊。”

场下族众一个个面目不明,皆都不言语,静观事态变化的样子。看此情形,刘驰驰有些暗自着急。

会场中央,宋甜儿仍未急着说话,眉宇间仍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模样。看得刘驰驰和李默余有些不明就里。

束千源微微转头和宋甜儿默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起身冷笑了声:

“好个一族前途!衣长老,此话从你嘴里说出,倒真的是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我倒真是想请诸位族人一起看看,你们是怎样为一族之前途着想的。”

说完他转脸往人丛前面问道:

“兀龙将军,请到场中央来。”

刘驰驰他们这才注意到,原来兀龙几人就坐在人群的第一排。由于是坐着的关系,加之人多,所以他们一直没有觉察到。

兀龙起身走到中央,高大的身躯在人群的前端格外醒目。

束千源须髯飘飞,与他对面而立,只听他问道:

“兀龙将军,老朽请问,你在族中效力于谁?”

兀龙想也没想就答道:

“我乃本族族卫将军,自然是效力于族领,难道束长老你有异议?”

答得傲慢,极具挑衅之能。

束长老竟然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道:

“回答得好,老朽不敢有半点异议。”

转脸面色一冷,朝身后人命令道:

“把人给我押上来!”

话音刚落,已有两人从他身后押出一名黑衣人来。那人黑布蒙面,双手被缚于身后,一看就是一名赊刀人。

兀龙的脸色在瞬间变化了下,看得出,这事生在他意料之外,但他毕竟经验丰富老于场面,随即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束千源手指黑衣人问道:

“他是你手下的赊刀人吗?”

兀龙抬头不屑道:

“穿上黑衣就是赊刀人?束长老你也太好糊弄了吧!”

束千源微微笑道:

“就知道你会抵赖。”

一伸手从那黑衣人胸口撕下一块黑布来,胸口皮肤上一头狼样的纹身立马显现出来。

人群中立马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原来赊刀人个个胸口都是有兽形一样的纹身的。

这会兀龙不好抵赖了,硬着头皮答道:

“他是赊刀人又怎样?”

束千源看他一眼,从胸口掏出一张羊皮纸的信笺来,凌空扬了扬大声说道:

“此人为我手下在往曹州路上所掳获,同时截获的还有他身上一封写给曹州人氏黄巢的密函。”

话说到此,刘驰驰注意到那兀龙的脸色已极不好看了。

束千源走到族众面前,手扬信函继续说道:

“此信函并非我族族领宋甜儿的手笔,此事我已证实过。也非是我族族卫大将军的手笔。”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一眼场中的兀龙,揄揶道:

“恐怕族卫大将军也没有这等精彩的文笔吧?”

兀龙站立着不说话,脸部的肌肉已然扭曲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可碍于这么多族众和几位族中长老以及族领在场,他光有邪火而不敢作。

“书写信函之人是我族中一位资深的长老!”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已有底下的族众在小声地议论开了。

“这还了得,那封信函不会是万长老写的吧?”

“不是他还会是谁!”

“那此事也太玄乎了吧,我光知道他在族众一直与束长老不合,但怎料到他竟然和外族之人也有媾合,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一人听着只叫头疼。

另一人笑他道:

“孤陋寡闻了吧。族内拉拢族卫将军是为了与束长老他们一帮人抗衡,族外拉拢那曹州的黄巢,你知道意图是什么?”

那人问道:

“意图是什么?”

“不能说。”另一人摇头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那人还想追问,另一人却目光回到会场中央,问死也不回答他了。

刘驰驰眼光看向万长老,此时他的表情已和一开始大相径庭,紧张之色溢于言表,那头斑白的老恨不得要眦起来似的蓬乱着,眼珠狠盯着兀龙,那架势恨不能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再看场中的甜儿,依然风云不乱地稳稳坐于中椅,款款身形,裙裾翻飞处,脸上已然有了丝胜利的笑容。

束长老举手止了止族众的骚动,待声息稍微平静,他重新亮嗓说道:

“关于此封信函的内容,我想一定不外乎衣长老方才所说的'一族之前途',那就由我读来与大家一听”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身后一人狠大叫道:

“你个老匹夫,我杀了你!”

束长老还未来得及转身,那兀龙已原地拔起,抽刀向他劈了过来

此时刘驰驰在人群中也看得清楚,禁不住失声叫道:

“小心那兀龙!”

可他离会场中央少说也有几丈远的距离,光是看见但人已来不及过去阻止了。

眼看着刀尖就要沾上老人家的衣服,突然间凭空响起一声清厉无比的鹰唳,一对鹰爪如钢爪一般牢牢抓在那兀龙握刀的手臂之上,鹰爪之利,直嵌进他肉里!

兀龙直疼得“哎呀”一声暴叫,就地滚倒,失手便摔了兵刃。

束长老转身看了眼狼狈不堪的乌龙,抬眼越过人丛,朗声唤道:

“竹儿,你们也来啦!”

清冷的夜空飞花一片,如雪片般飘洒开来。花叶纷飞处,一只杏黄色的身影从半空中飘摇而下,直至翩跹地落在场地中央。

直至,溅湿了刘驰驰的泪眼

“泠竹!”他心中喊道。

李默余不解离人的别情,扭转头看他一眼,奇怪道:

“你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迷了眼睛呢?”

第127章 思念,随性而至的刀

泠竹!

刘驰驰被突的机遇撞了个迎面。

此刻在他脑海里翻旋不息的不止是泠竹黄衣翻飞的倩影,更多的是历历如昨一般往事的片段。要知道,自己怀中曾经躺着她无限的羞却,那幅容颜如画,辗转于他心中已经多时。

思念像随性而至的刀,在这个夜晚,轻易把他割伤了。

李默余侧目看这人眼神深邃,如坠云里,除了选择不以理喻之外,只好又把目光转回到会场中央。

泠竹仙若天女一般的出场,着实惊骇住了一帮狱族,连甜儿都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兀龙已起身退到人群边上,一边抚住受伤的右臂,一边心有余悸道:

“你是什么人?”

冷泠竹并不答他,自顾从袖中亮出一对袖刀,右臂轻抬,转眼间刚才那只鹰隼便飞扑而至,乖巧地栖落在她肩头。

鹰腿之上那副杏黄的丝带清晰可见。

“遇儿!”刘驰驰又险些失声叫出来。

那只鹰儿赫然就是他与泠竹在龙门山间收养的那只,因纪念他俩相遇,乃取名“遇儿”。

几个月间,遇儿已长得壮硕许多,通体羽毛油黑,脖圈的一处白色醒目异常,一对鹰目炯炯,机警而又驯服。

束长老并不理睬那兀龙,只躬身向甜儿作一揖道:

“此女名泠竹,乃我在洛阳龙门所收之义女。”

听到洛阳龙门几个字,刘驰驰眼睛又是一湿,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宋甜儿向泠竹微微颔,随即目光一转,秀目如炬般盯着兀龙。

“兀龙,你如何解释你方才的作为?”

由于一击不中,事情已经败露,故此时兀龙已失了心性,他嚣张着兀自叫道:

“束千源你这老匹夫,敢坏我大事!今日有你没我!”

“放肆!”宋甜儿厉目而斥:

“束长老的名号岂是你随意叫得。兀龙,你通敌求荣,又意图对族中长老不轨,罪证确凿,我问你伏不伏法?”

那兀龙索性豁开去了,刀背敲击得胸口“铮铮”作响,他眦目叫嚣道:

“老子自干那事第一天起,就没想过再回头。宋甜儿,你已随了凡人,早已是凡人俗子之身,岂又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五大长老齐齐起身怒斥道:

“放肆!尔岂敢对族领不尊!”

束长老高声命令道:

“左右,将兀龙这叛逆给我拿下!”

左右护法刚想上前,就被兀龙退身亮刀指住,对峙于面前。

兀龙犹自叫道:

“万长老,衣长老,你们还挺什么挺!此时你们肉已于砧板之上,如若不反,结果与我无异。此时不反,还待何时?

听他这话,万目气得一跺足,须皆颤。

“罢了罢了,老朽被你害惨了!”

说话间他紫袍瞬间幡然飞起,手上就势多了一只紫杉木杖。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回身一杖,顷刻间就将一帮护法打飞了几个,就此站到了兀龙身边。

随即那姓衣的长老也亮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杖。

束千源近前一步,挡在族领面前,厉声道:

“衣不川,你又想要怎样?”

衣长老拄杖走至兀龙身边,回身道:

“老朽之见,以族领此等仁义性情,实难率我狱族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恕老朽也不奉陪了。”

情形急转直下,束长老震怒道:

“万长老、衣长老,我们身为族之元老,为族共事几十载,分掌族内事物,虽诸事有些分歧也属正常,但万没有想到”

老人气得身形一颤,连话都已说不下去,一旁的冷泠竹连忙伸手扶住。

“万没想到什么,万没想到我们今日反目成敌是吗?”万目冷目而视道:

“束千源啊束千源,怪就怪你太愚忠了。与其缩甘于凡人之下,不如放手一博,说不定我们就可返身回到神族的行列呢?”

束千源怒而唾道:

“痴人说梦!以尔等之所为,只会另你跌入万劫不复的邪恶深渊之中,老朽再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万、衣长老听他所言,只顾拄杖冷笑并不答话。

场内的情况已经胶着异常,气氛一点就燃。近千狱众显然不知所以,俱都骚动不安起来,现场一时显得混乱不堪。

李默余回身问他:

“此时气氛已然如此,我们要不要出手?”

刘驰驰轻拽了下他衣角,目光注视场内。

“不慌,你没看甜儿还在那稳稳坐着吗?”

事情生到现在,身为族领的宋甜儿至今为止竟然稳坐其中,一语不,这不得不说是个奇怪的现象。

李默余皱起眉头道:

“难道给那兀龙说中了?甜儿是不是功力尽失,已变为普通人了?”

听他这话,刘驰驰抬起下巴目视场中,心中却想起殷老夫人所说的:

“身为狱族之山神,一旦与普通凡人间有了床第之欢,除了寿命自减一个甲子之外,神力也会自行消散,变得与常人无异。”

他心头一紧,点点头:

“恐怕你说的没错!”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还不动手,难道要她们变成死人,我们才动手啊。”李默余急道。

刘驰驰眯起双眼,静静地聚焦在场中甜儿的脸上。可在那里,他丝毫看不出她表情里有一丝的慌乱。她眼神中那份出奇的沉着,让刘驰驰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按耐住李默余:

“再等等,再给她一点时间。”

说这话时,他觉自己的手心早已经攥出汗来。

再等等,再给甜儿一点时间,他对自己说。

场上的时间在一点一点消逝掉,束千源突然回身狠声问道:

“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要站到对面去!”

他这话分明是对着剩下两名长老说的。

束千源目光炯炯看着两位,扬了扬手中信笺:

“卞长老,骆长老,此时还剩下你们两位,前路由你们自己决定,如若不然我就要公布此封信笺的内容了。”

沉默了良久,坐于最右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卞长老长叹一声站了出来。

“束长老,你如此相逼这又是何必?老朽只不过是修书之人,其原义也是我族之前途着想而已。”

说完竟径直摇着头向兀龙那边走去。

族群中顿时起了不小的骚动,这一下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卞长老,你藏得真够深的啊。”束千源感叹道,眉头也随之松解开来。

人群中,刘驰驰长舒了一口气道:

“甜儿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原来叛族之人在这五位长老之中竟然占据了三位,其中尤以这卞长老隐藏得最深,而甜儿此举正是为了将此人挖出来。

场上泾渭分明,分成两方对立的阵营,这大概是大多数参会的狱族所没有想到的。

这时,甜儿款款从椅座上站起身,目光投向对面的三位长老和兀龙。

“四位俱是我族中前辈,为我族奔波效命多年,堪称族之栋梁。如我宋甜儿有平日里体恤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我久不问族中之事,早该隐身而退,如几位中有人堪担此大任,我一定让位于他。”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道:

“不过,我决不允许有人心怀二心,行不仁不义之举,更不允许有人出卖族人,视人命如草芥,就此将我族带向万劫不复毁族灭后之深渊!”

声音不大,听来却是振聋聩,一时间,如同警示钟响一般荡彻在山峦之间。

刘驰驰这才感叹道:

“殷十六有此女为妻,此生足矣,真正是他的造化啊。”

默余一旁轻声道:

“如甜儿这般大气稳重,又秀外惠中的女子当真不多,你说是他造化一点不过。”

刘驰驰接话说:

“就这样,还把人家当成使唤丫头,连个偏房都不是,当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两人竟在这场合数落起殷十六的不是来,数落半天,两人相顾一笑都觉得滑稽。那边已兵戈相见,战火一触即,这边两人无聊至极竟在关心人家的房事,当真是闲得蛋疼。

调侃完了,两人又把目光齐齐关注到场中,毕竟人命关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山神殿前依旧火把通明,不过场地中央人已然分成了两拨。

一拨是宋甜儿、束千源长老、骆长老和冷泠竹,站在他们对面的一拨人是万目长老、衣长老、卞长老和兀龙,强弱竟然是一见分明。

猎猎山风袭过,在广场中央兀自游荡不去,一干人等衣袂在风谷里翻飞不止,对峙而立。

等了良久,就听万目朗声说道:

“族领这般大气,当真令我感动不已。可惜啊可惜”

他话锋一转道:

“这叛族灭族的罪名我们是万不敢当的,至于我族今后何去何从,老朽惟有一句话相劝,顺我者倡,逆我者亡。此乃今日的求生之道矣。至于方才族领所说之话,我想,没有人会把死人的话当真的!”

话一出口,嚣张之焰毕现,惹得束、骆两位长老银直立,勃然大怒中忍不住举杖欲要冲上前去。

“慢!”甜儿一语喝住两位长老。

山风渐歇处,众人目视她一人走上前去

第128章 化干戈,为腐朽

一个娟秀文弱的女子,敢于迎着剑刃而上,这让山巅的气氛看起来有些悲壮。

束、骆两位长老齐齐跨出一步问道:

“族领你?”

宋甜儿略回了下头,似乎还有些笑容。

她转头目视着万目他们,目光中已转为悲愤之色,无声凝视片刻,她略是张口,喉咙里居然出了一声悲鸣之音。

那声音极是短促,音频又极高,在刘驰驰听来就像是一截子钢丝窜到半空之中的感觉,听来极是怪异。

李默余注意到刘驰驰的手动了一下,他紧张地问道:

“怎么,动手吗?”

刘驰驰抱歉地笑了下。

“没有,觉得有点冷,掖掖衣服而已。”

李默余低低声音嘀咕道:

“都这工夫了,还有时间开玩笑,真服你了。”

其实刘驰驰并非开玩笑,只是在那一瞬间,他隐隐觉得有道巨大无比的黑影从黑色的天幕中滑过,继而翔过他们的头顶,像头巨鸟一般栖息到他们对面山神殿的屋脊之上,然后一动不动了。

是什么东西!那飞物将他吓了一跳,让他险些叫出声来。可当那一飞鸟状的东西平静地栖落在山神殿上之时,他经过仔细分辩,还是看出了一丝端倪。

这是一只巨大的鸟类动物,体型之大足有五六尺长,尾翼飘摇处,竟有隐隐光点闪烁其中。刘驰驰注意到,它的翼展也非常惊人,只是现在收掩起来了而已。刚才飞过他们头顶之时,如果用遮天蔽日这个词来形容有点过的话,最起码也是遮掉了他们头顶的大半幅星空。只是全场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场上,又是衬于夜幕之中,所以无人意识到有只巨鸟经过。

对于宋甜儿的举动,在万目他们眼里看来,无异于是一种死前的哀鸣,只不过身为族领,形式更悲壮一些而已。

兀龙跨前一步,在万目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万目听罢欣喜地点头会意,迎面向场内走近两步。

他朗声道:

“宋甜儿,同为族人,老夫今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只要束手就降,随了老夫,待回去之后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定不会亏待于你,高兴了可以给你一个族领夫人当当,你意下如何?”

原来这老头是想打这个龌蹉主意,李默余听了气得狠呸了一声,低低地骂道:

“这老畜生,你莫拦我,我这就上去宰了他。”

刘驰驰一把拉住他:

“别急,有你泻火的时候。”

场上束千源也被气得须眦起来多高,他跺足骂道:

“万目你这老匹夫,厚颜至此,你还知不知道些廉耻?”

万目呵呵一笑,并不以为然。

“以她神族之身,尚能与凡人婚配。老夫身为神族,岂不能与之相配?当真笑话了。”

甜儿虽粉脸微红,但并不怒恼,反倒嗤之以一笑。

“万长老,想不到你还有这等贼心。不是本尊笑你,以你这等贱污之人,尚要污我清白,天理都不能容。不信,你敢动本尊试试!”

万目话已出口,已然豁出去了,他执杖狞笑道:

“试试就是了,看你又能奈我何!”

说着话,挥起紫杉木杖就向甜儿胸口处袭来。

两人因为说话的原因,相距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他这一手来得措不及防,让宋甜儿躲闪都来不及。

场上场下俱是一阵惊呼,在“啊呀”声中那柄紫杉杖已击到离甜儿胸口只剩寸把处。

这时才听刘驰驰晚到地叫了一声“啊呀”,这是因为他看到那柄手杖硬生生在甜儿面前停住了!

所谓停住了,是指它即前进不得,又后退不能,活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万长老使出浑身的力气竟然动不了它半分。

人群也齐齐呆住,李默余推他一下道:

“你快看那木杖!”

刘驰驰定睛望去,在众人的眼光之中,那柄紫杉杖竟然奇迹般地出了新芽!

新芽越冒越多竟然瞬间长满了手杖,那芽儿长出新叶,抽出藤蔓,沿杖身蔓延而上,惊得万目长老一下撒了手。

杖身随即跌落地上,生长成一丛灌木的模样,随之而来枝干枯荣,叶色变黄逐渐褪去,一片**之色,直到最后变成了朽木一堆!

此事生前后不足半柱香的工夫,众人围观此相皆呆若木鸡一般,人群中惟有刘驰驰喃喃地说道: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化干戈为腐朽'?”

之前,殷老夫人就曾跟他说起过山神拥有的奇特神力,他当时听得玄乎,所以并不曾在意。此时见到所说的神力活脱脱就生于面前,他惊得都快要成五体投地状了。

山神之力竟然如此强大而匪夷所思,难怪说山神是介于人神之间神一般的存在,这下他彻底信了!

李默余在一旁摇头叹服得不行,说什么也不信是甜儿使出来的。

在众人惊叹声中,万长老连退了好几步,惶恐之余连连说道:

“神力!山神之力显现了!”

相比较之下,那姓衣的长老就冷静许多,他皱眉道:

“不对,她已与普通世人有过婚配,怎会还有山神之力?”

“这明明就是神力。”万目犹自惊魂未定

“那此刻我等该如何是好?”兀龙急着问道。

万目稳了稳心绪问道:“兀龙你此次前来,共带来大约多少族卫军?”

“大约两三百人吧。”兀龙答道。

衣、万、卞三位长老听罢交换一下眼神道:

“兀龙,事紧急,你令你卫军即刻就反!”

兀龙此时浑然已顾不了许多,在他来看反与不反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出个性命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路。

他走到族众面前,嘶声叫道:

“众族卫军听我命令,即刻控制全场族众,如遇不从者,格杀勿论!”

此号令一出,全场之内赊刀人齐齐拔刀相向,利刃光芒毕现。狱人族群立刻乱成了一团,奔突者,反抗者,呼叫饶命者无处不在。清凉山巅即刻变成一个巨大的杀戮场!

刘驰驰原地拔起,抽剑砍倒一名赊刀人,抽空大声对默余叫道:

“你护住甜儿,我来护住其他人!”

默余会意,一个腾身踩着几人的肩膀跃到场地中央甜儿的身边。

甜儿惊见一名身着黑衣的“赊刀人”向自己扑来,急忙向一边躲闪,却不料被此人挥臂拦在了前面。

她刚想疾呼却被此人一把拽住手臂。

“甜儿,莫要惊慌,我是李默余!”

第129章 山巅,腥风作祟

宋甜儿一愣,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你们果真来了,十六呢?”

听她这话,李默余胸口涌动起一阵感动,即便是自己身处险境之中,还能心念对方,她和十六之间果然是一腔肝胆的真挚情意。

“十六没来,被老夫人派去送那和尚了。”他简短说道,随手一拳把一名赊刀人震出去多远。

束、骆两位长老急匆匆赶到甜儿身边,险些要把李默余当成赊刀人动起手来,还好被宋甜儿及时拉住,相互大致介绍一下,这才清楚了是自己的人。

泠竹一时忙于抵挡两名企图袭击束长老的族卫军,待打退了,才稍稍落后一些赶了过来。她和默余并不认识,彼此点头示意后,便又忙着应付赊刀人了。

“刘公子在哪边?”甜儿问道。

“看那里!”李默余手一指道:“那一人敌三人的就是他。”

大家朝他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处,刘驰驰已以一人之力阻挡住兀龙他们三人。

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胆量,抑或是又见冷泠竹后给他的鼓舞,他竟然挥舞起“绿袖”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驰哥哥!”

泠竹撕心裂肺的一叫居然让身边的人齐齐吓了一跳!再回头看她时,这女孩竟然素颜尽湿,满脸泪水化作瓢泼一般。

一段旷世奇情,满以为分离后两人不复再见,即便如此,仍是不甘心此情就此死去,所以寻寻觅觅,从中原寻觅到了江南。

老天见怜,终于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了!

那黑夜之中流光飞舞的“绿袖”剑,那畅快如流水起舞一般的公孙剑法,那卓然倜傥而又从容不迫的人儿,不是刘驰驰是谁!

看到这般情形,众人心里已对一切了然,李默余不禁学十六的样子喃喃道:

“作孽啊,刘驰驰。”

话未说完,泠竹已挥舞起手中双刃冲了过去

兀龙和几名长老的本意是奔着宋甜儿去的,他们知道只有擒住了宋甜儿,底下族众自然会放弃抵抗束手待缚,可不料却横空杀来个“赊刀人”。

赊刀人本就是兀龙的族卫军。起初,兀龙还以为这小子杀花了眼,连敌我都不分了。可一动起手来,才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子招数老到手法之快跟赊刀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自己在他手上能过几招都还是个未知数。

“你小子是何人,敢扮成我狱族?”兀龙一面推挡一面怒道。

交手中,刘驰驰腾出一剑挡住万、衣两位长老的去路。

“我是何人,你过两手就知晓了。”

兀龙大怒,手刃劈面而至。

刘驰驰一个欠身,苏秦背剑式将刀挡在后背,反手一翻转拧个剑花挺剑就刺。

攻守转换间竟是无比的流畅自然。

兀龙被杀了个措不及防,狼狈着“登登”退出好几步。

万、衣长老一看不妙,一个挺剑一个执杖迅挡到面前。刘驰驰迅收剑而立,剑尖直指于地。

“你到底何人,此乃我族中之事,闲人少管!”万目瞪目道。

刘驰驰对视而轻笑道:

“你等谋逆不忠,通敌叛族,竟还敢称族中之事闲人少管?”

他挥剑于身前划了道流星,正色道:

“奉劝尔等悬崖勒马,不要再伤及你族中无辜。”

万目暴怒,手中利剑已如闪电般出手而至。

“竖子可恶!”

刘驰驰举剑一挡,剑锋擦着鼻尖弹飞出去,让他心中瞬间惊起一身冷汗来。到底是长老级的人物,出手精准很辣,不带一丝犹豫的。

还没想完,兀龙的手刃就到了。

兀龙的手刃极快,快到形意而动,他此番是豁出命去造反,哪能不全力以赴。

刘驰驰就地横剑,原地格挡住他一刀,就势又还以一剑,正击在兀龙刀刃之上,霎时惊起火花四溅。

衣不川皱眉道:

“这小子剑法不俗,你切要好生应付。你在此顶着,我们去那边擒那宋甜儿。”

兀龙明知是苦差,也只有死命撑着,他咬牙道:

“你们去吧,战决,这小子暂且有我盯着,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今天也要弄死他。”

说着一把扯掉自己的上衣,露出古铜色油亮的肌肤来。

“来吧小子,今日我跟你以命相博!”

话还未说完,刘驰驰又一剑刺来,他忙举刀相迎,却不料这是个虚招,现之时已经晚了!

他胸口被刘驰驰结结实实一脚蹬上,壮实的身体瞬间如只纸鸢般翻飞了出去,落到多远的人群中,砸倒下一大片。

刘驰驰收腿正准备去追万目和衣不川两位长老,却看见前面杏黄色光影一闪,一个俏丽而熟悉的身影已挡在那两人面前。

“泠竹!”他欣喜地叫道,随即身影一纵就落到了冷泠竹的身边。

冷泠竹本是寒目冷面持刀而立,正准备随时跟那两人一战的。突然间刘驰驰甩脱了乌龙跃到她面前,她一张冷面顿时转作春风桃花一般嫣红,连嘴角都快乐得上扬起来,一副讨人欢喜的女孩家模样。

“驰哥哥。”她一叫出口,顿时双目又盈-满了泪光。

刘驰驰腾手爱怜地抚了抚泠竹手背说道:

“泠竹妹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快别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带他们脱险再说。”

听他这话,泠竹这才从阔别相见的情绪里出来,昂挺剑与他背身而立。

而此时,李默余也带着甜儿和束、骆两位长老向他们会合了过来。

刘驰驰看了一眼甜儿,只瞧见了她满目的哀怨,他顺她的眼神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此时的近千名族众大多已被族卫军杀的杀,掳的掳,整个山巅之上,族众的尸体黑压压地铺了一地,四下的空气里俱都是血腥的味道,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一目所及凄惨一片。

兀龙从老远处杀气腾腾地走上来,精光的上身满是族人的鲜血,目光狰狞间连手上的钢刀都卷了刃。

对面万、衣两位长老藐目拄杖而立,一个紫袍一个白衣,山风里猎猎翻飞,招摇显目至极。

万目叹息一声着说道:

“宋甜儿,我本不想下如此杀手,无奈你不从我,惹得一帮族众为你而死。你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身为山神吧!”

说罢眼中精光暴现,一身紫袍随山风瞬间鼓胀了起来。

束长老一看,大叫:

“不好!那万老儿要使巫法!”

第130章 鸾凤之鸣,可以解术

此时,万目一头花白的须已然在山风之中飘扬飞散起来,怒目圆瞪着,脸孔竟然逐渐变了颜色。口中念念有词如同做法一样,一身袍衫如山风乍起一般猎猎而动,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附体一般煞有其事地抖动起来。

“他怎会成这样?”泠竹没见过这种情形,被吓了一跳。如在平时,恐怕早吓得跑多远了。可此时不一样,纵使天大的危险,她也再不会离开自己心仪的人半步了。

“巫术。”刘驰驰轻哼一声答道。

甜儿蹙一蹙眉问道:

“这万目长老的唤风术练到哪一重了?”

束长老从后面近前一步道:

“属下不知,只听人说他在蜀山一带一待就是三五年,闭关不出,多半与修练此术有关。”

刘驰驰(苏楚澜)早在大学期间就痴迷过一阵子明清时期章回版的神怪小说。只是看得有趣,对于神仙鬼怪招魂驱魔、呼风唤雨之类的所谓神仙方术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权当故事看看。

可自从上次跟阿蛮在山里吃过一次巫术的亏,他便开始对这东西心生忌惮了。现在他眼瞧着这万目长老面目一副狰狞扭曲的模样,心里愈厌恶至极。

在两帮人的相持之中,那万目长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最后都近于猪肝色了。身体抖动得愈加厉害,在抖动之中,他一身的紫袍就如同充满气般鼓胀开来,整个人恐怖得似是一个充了气的怪物。

见他这种状态,甜儿不敢轻敌,她大声提醒道:

“大家务必注意了!待他突然停住,大喊一声‘着’的时候,大家一定要将身体紧紧贴伏于地面之上,以免被他兴起的怪风刮走。”

经她这一提醒,各人更觉紧张不已,一个个面面相觑,面露恐慌之色,泠竹更是吓得要来搂紧他的胳膊。

看此情形,刘驰驰实在按耐不住,在众人皆没有防备之时,他急腾跃而起,仗剑挺刺道:

“我去你娘的巫术!”

众人皆瞠目而愕然。

只是“噗”的一声,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那一剑竟然把万目长老胸口扎了个通通透透!

万目长老的眼神在怪异扭曲中停住,无法置信地看了那剑一眼,随即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得往后就倒。

刘驰驰拔剑而出,鲜血溅出去多远,万目倒地头一歪,死了。

画风变化太快,实在出乎大家意料,每个人都愣在了当下。连刘驰驰都不怎么相信,此事也太过轻易了。他看了看手中的剑,再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万长老,一脸沮丧地宣布道:

“他死了。”

一语出,顿时兴奋坏了一帮人,也吓坏了另一帮人。

兀龙和另几位长老实在不敢相信,这闭关修练多年的万目长老,竟然一瞬间就死在了刘驰驰的剑下。

说好的巫术呢!

平地起风,山顶间肃杀一片,兀龙伸手探了探万长老的鼻息,原地抬头道:

“全体族卫军听令,将这几人给我原地灭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此令一出,几百族卫军肃然列成一支长队,如潮水一般慢慢向他们逼近过来。

刘驰驰和李默余仗剑挡在人群最前面,厉目四顾道:

“你等皆是狱族,岂能因为兀龙一人之野心而叛逆族人,以图对你们族领不轨,你们狱族之良心哪去了?”

说完之后,人群漠然不为所动。

兀龙在族卫军人群后叫嚣道:

“你就叫吧,纵是叫破嗓子也没人会理你的,你们就等着去死吧!”

宋甜儿在他身后边退边提醒道:

“刘大哥,没用的,他们的心念早已被兀龙用幻术所控制,你所说的对他们没有丝毫作用。”

刘驰驰急道:

“这样下去,我们要不战死,要不就是跳崖而死。甜儿你身为族领,难道也没有唤醒他们的办法吗?”

甜儿苦笑摇头道:

“没有,我早早离开山林功力不济,不精于幻术,更不知如何解它之法。”

听她这么回答,众人皆都神色黯然。因为谁都明白,一旦几百族卫军群涌上来,他们是绝难逃出生天的。

众人皆默然无语的时候,惟有泠竹朝他靠了靠语带柔软地说道:

“驰哥哥,泠竹本来以为上次洛阳龙门山一别,就是你我之永生诀别,我心已死。今日老天见怜,还能让泠竹再遇见你,泠竹此番心意已足,就算身赴黄泉,也绝对死而无憾了。”

刘驰驰心头一痛,险些落下泪来,他朝她爱怜地看了看,又看了眼她肩头伫立着的“遇儿”。

那“遇儿”昂端立在泠竹肩上,眼无惧色,一副凝然模样。

瞧见“遇儿”,刘驰驰忽然想到了山神殿的屋脊之上还有一只巨鸟,他回问甜儿道:

“甜儿,我们身后大殿顶上的那只巨鸟是你召唤来的吗?”

甜儿看他一眼道:

“什么巨鸟,那是我狱族的灵兽,名曰青鸾。”

束长老在一旁补充道:

“此青鸾非是他物,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凤凰,乃是祥瑞神兽,是山神之化身,所以只听山神一人驱使。”

刘驰驰惊奇道:

“它竟然是凤凰?!”

甜儿脸上微有傲气回道:“是又怎样?”

刘驰驰忙问道:“那所谓的:'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为凤鸣之命!',说的是不是就是它了?”

甜儿不明其意,瞪大眼睛答道:

“是啊。”

刘驰驰点点头,这时才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

“这青鸾既是神物,它的鸣叫之声又如此惊人,能否用它的叫声来唤醒这帮族卫军呢?”

束长老一听之下,两眼放光道:

“有道理,族领,我觉得可以一试。”

宋甜儿环顾一周,见黑压压大兵压境,他们已退缩到了山神殿门口,再往下已无路可退,惟有用这法子姑且一试了。

她朝前一步,抬冲天空引项而啸,那声音细且高渺,刘驰驰刹那间又找到了那种细铁丝掷入高空之中的感觉。

啸声刚毕,那伏在山神殿屋脊之上的青鸾居然动了一动,有了反应!

只见它青黑色的身影瞬间抬起头来,脖颈处一动竟然从喉咙里出一声细锐悠长的鸣叫来。

那鸣音透靓而清越,恬静中带着无限悠长,直穿越入天际,惹得山谷间四下回响。

再看四下里的族卫军瞬间停止了移动,一个个停在了原地,瞬间眼神如清洗过一般的清朗,透着如梦初醒的感觉。

成功了!一帮人心中惊喜地叫道。

甜儿精神一振,挺身于队伍前列,四顾一眼然后朗声说道:

“族卫军的诸位将士,你等业已被兀龙蒙蔽心智多年,直至今日方才脱其幻术。现在且听我山神之令,收起兵戈,打扫战场,收殓族人尸,各自按部组队,回归家园。”

此令一出,数百名族卫军均收起兵戈,井然组队开始打扫战场。

一时间,笼罩于清凉山巅的杀戮之相释然瓦解,兵戈之气荡然无存。漫山遍野的兵士都投入在井然有序的善后事宜之中。

山神殿外的几人这才大大地透了一口气,李默余笑着一拳击在刘驰驰胸口。

“好你个刘驰驰,又害大家死里逃生一回!”

刘驰驰揉着胸口笑道:

“这一拳你该去打那殷十六,没有他媳妇儿,我们这会都该是死了一回了。”

众人齐笑,那声音响彻山谷,唯有甜儿兀自红了娇颜。

正当众人齐齐庆幸逃过一劫之时,束长老却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道:

“兀龙他们几人呢?”

众人这才留意到,光顾上庆幸,却把他们给忘了。刘驰驰猛冲出去几步,站在山岗上放眼望去,茫茫夜色之中,哪里还有兀龙他们一行人的影子。

原来就在宋甜儿出面召唤那青鸾鸣叫之际,兀龙和衣长老那帮人一看情形不对,趁着人多场面乱,一早就开溜撤出了战场。

刘驰驰极目在苍茫山林之间,顾虑重重说道:

“这几人逃窜出去,又不知会惹来多大的人世之乱。”

李默余道:

“相信用不了多时,我们定会再见到他们的。”

他不解地问道:

“这是为何?”

默余一笑道:

“他们那封信柬早已解释清楚了他们的去处。”

刘驰驰了然道:

“有道理!”

荒野之中,草色蔓蔓。草色之中,静静躺着万长老的尸体

处理完族众的后事,束、骆两位长老带着人马过来向甜儿辞行。此番狱族集会所引起的内乱伤亡几近半数,甜儿看着剩下为数不多的狱众伤感得几度落泪,再三叮嘱两位,回去之后务必以重整内务、休养生息为主,不得再起干戈。两位长老带头允诺,请族领放心。

处理完族务,束长老走至泠竹和刘驰驰面前说道:

“乖女儿,我知道你此次是不会随老夫回洛阳的,我也乐得把你亲手交付于我这金龟婿,只是老父亲我尚有一句话叮嘱我这金龟婿,不知能否借他一用?”

泠竹乐得愿意:

“有话只管说去,我去找我甜儿姐姐。”

说完话,跳着就跑开了。

第131章 此情绵绵,无绝期

放眼看四下里山峦无声,惟有草色与夜色茫茫。

束千源束了束衣襟正色说道:

“刘少侠一表人才,豪气干云,此番又救我狱族于倾灭之际,老夫代数万狱族一并谢过了。”

说毕,躬身长施一礼。

刘驰驰赶紧推辞道:

“束长老言重了,此番狱族劫数还得狱族自己去解,我只不过路见不平略施以援手而已,区微小事,不足挂心。”

束千源点点头话题转到泠竹身上。

“我这义女泠竹,灵秀聪慧,跟刘少侠你早些时候就已熟识,不知刘少侠可曾留意到她有何奇特之处?”

刘驰驰疑惑道:

“恕晚辈眼拙,我未曾觉得有何奇特之处,不知束长老能否为我点明?”

束千源略一思忖道:

“她的身世。”

“她的身世?“刘驰驰略微有些诧异道:

“据我所知,泠竹乃是洛阳城里大风堂冷堂主的二女儿,其姐名叫泠烟,我也曾见过,身世好像未有何特别之处。”

束千源微蹙起眉头道:

“是么,这我也曾听她提及过,但言语之间,好像对其生父并无多深的情意,反之倒不时流露出对其厌恶之感,不知你有未察觉到?”

刘驰驰想起她当日救自己之时,曾跟自己提及过她此次离家出走,乃是与其父负气争吵所致,至于负气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他宽解道:

“长老不必多想,她父女二人之间想必是有些矛盾的,要不也不至于出走。但以晚辈估计,必定不会是什么大事。他人家中之事,谁也说不清楚,至于说到身世之忧,我想更不至于,长老尽管放心就好。”

束长老疑惑道:

“难道是老朽多虑了?不是就好。”

“疼爱之心,可以理解。”

听他这么一说,束千源便摆手道:

“不说了,不说了,想必是我自己多虑了。但说到泠竹,刘少侠,老夫有一言正告于你。”

刘驰驰忙说:

“长老您说,晚辈谨记就是了。”

“老朽无儿无女,到晚年就得这么一个义女,疼爱还来不及,所以你切记得要好生待她。如我知她不开心,我才不管你是否是我族领之朋友,定会要找你算账的。”

刘驰驰忙说不敢,自己定然不会亏待泠竹,束长老这才放心,叮嘱再三方才离去。

几人伫立于山岗之上,向两位长老告别。夜风起于山梁之间,只见他白银须的身影逐渐消散在那远处的崇山峻岭之中。

刘驰驰转眼看泠竹一脸泪痕,便帮她轻轻擦拭掉问道:

“可是舍不得?”

泠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惹人生怜道:

“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他了。”

刘驰驰搂紧她,陪她在风里眺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了的背影

甜儿下山之前,又进殿里奉了一柱香,出门即朝空中轻啸一声,随即那青鸾闻声而动,振起巨大的双翼,转眼飞越过山林消失不见了。

再一次翔过头顶之时,刘驰驰心里一哆嗦道:

“这明明就是一架幻影轰炸机好不好!”

被甜儿听见又瞪他一眼。

“再跟你说遍,它名唤青鸾,本就是凤凰神兽。你再别提什么鸡了,差之千里。”

刘驰驰吐吐舌头感叹道:

“哎,如此看来,还是十六为人好说话一些。”

大家都笑,李默余接话题说道:

“你还别说,十六久不在身边,还真的有些挂念。”

刘驰驰忍不住又调侃道:

“算了,有他媳妇儿在,你那点念想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甜儿粉脸又一红。

“你们以后少提那呆子。”

下山之时,天光已大亮。人流如织,街巷间熙熙攘攘,热闹依旧,诺大个繁华尘世又开始新的一天。置身其中,昨晚一战恍若隔世,无人知晓他们的命运于昨晚曾生过如此巨大的颠簸。

生命如常,流水淌过一般不留痕迹。

他叫了辆马车,将疲惫的诸位请入其中,自己也倚靠在车门旁犯困个不行。

车子穿街走巷,不多时候就在殷府门口停下了。

刘驰驰揉了揉睡眼跳下车来,站在府门黑底金字“殷府”的匾额底下一阵恍惚,心底涌起一阵唏嘘,感从中来。

殷老夫人一改往日清晨诵经奉香的习惯,早早就由府丁陪同等在了府门口。闻马蹄声响便迎了过来,见面之后寒暄几句,说到激动处,殷老夫人竟抱着宋甜儿流下两行老泪来。

引见之后,老夫人看这一身杏黄衣衫,肩头蹲只鹰儿的女孩眉目秀美长相讨喜,心里不胜喜欢,自然拉着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本来老夫人执意要给泠竹安排单独房间休息,但被甜儿拉过去耳语几句后,便不再坚持,由得她随刘驰驰去了。

刘驰驰的东侧厢房,日头由纱窗上方斜斜地照射进来,园子里的花粉味在空气中隐隐浮动,轻纱幔帐,暖炉温香。

一进房里,泠竹便反掩上了门。刘驰驰回头,看她背靠在门上,美目婉转间,已红了眼眶。

他轻靠上去,轻轻吻在泠竹被泪水画花的腮红之上。她落入他怀里,可着劲地用粉拳直捶,把他心口处捶得生疼。

他泪眼含笑着任由着她捶,直到她捶得累了,他方才轻声说道:

“放心,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听他这话,那女孩倔强地朝着他哭,大声地哭,放肆地哭,哭得他心碎成了几片。

他一把搂紧她,不松手,一直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

那女孩起初还推他,渐渐地没了气力,索性身体一软任由着他去了

“遇儿”咕咕一声,知趣地飞到窗台边的楠木衣架上,转头看这对男女把干柴烧成了烈火。

这一刻,乱世苦长,惟有感情足以慰籍人心。

黄昏时分,他从酣睡里醒来。只见房间里,夕阳把金色的光线弄撒了一地,而在他身边,甜睡里的泠竹青丝似水,秀如月华一般淌满了他的胸口。

他返身吻住她脂玉般的耳垂,动静中,又一次把她紧紧抱住

时光,静绵柔长,初夏的日子在空气里慢慢溶化,这一刻仿佛每个人都遗忘了时间。

晚饭时分,她把耍赖的他从床榻上拖起来。有人像知道他们不愿意出门一样,安排了仆从送了两碗党参乳鸽汤过来。

刘驰驰微微一笑,把补汤推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喝吧,边喝边告诉我后来生了什么。”

此时的泠竹不哭不闹,乖巧静好得就似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她听话地坐下,乖巧地拿起瓷勺儿喝汤,眨巴着美目不时瞅一瞅他瘦了的脸庞。

他微笑着抚住她手背,心中柔软似水。

泠竹稳稳心神,轻轻叹息一声说道:

“那一日,在洛阳龙门山巅的石洞中,你一瞬间平白地消失了影踪。我起初愣在原地,愣了许久,待到反应过来,我才放声无助地哭了起来,一直哭到黄昏,夜色开始弥漫了山岗”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刘驰驰,幽幽眼神中似乎还藏着那日留下的无尽忧伤。

第132章 天下事,缘份使然



“你没离开那山洞?”他问道。

泠竹摇头道:

“没有,我想你定能回来,所以在那原地一直守着,害怕出了差池。”

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凄楚,这个痴人儿。刘驰驰终于明白泠竹见到自己之时爱恨交加的滋味了。

等待,是世界上最煎熬人意志的东西,它像是把锉刀,把人的希望在时间里一点一点打磨消耗掉,直至心落入万念俱灭之中。如这世间有最令人绝望之事,那定就是等而无果了。

他无法言语,只有把泠竹的手捉在自己脸颊边一再摩挲着,热泪随之而来,瞬间将它打湿了。

泠竹也哽咽不止,待稍稍平息之后,方才继续说下去:

“你走之后,我一直不敢于洞内生火,唯恐再将王建那群乌甲军给招惹过来。到你走后第三晚,洞内已无干粮,我饥肠辘辘,加之多日焦虑,神情紧张,所以几近昏厥。然而就在此时,我听到洞外大佛脚下有人在说话。”

“是王建的人吗?”他问道。

“不是,我悄悄探头看了一眼,是几个黑衣蒙面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就是狱族的赊刀人。”

她竟然遇上了赊刀人?刘驰驰听后脸色倏然一变。从时间上看,她遇上赊刀人的时间竟然比自己还早一些。如此说来徐谦说得没错,这帮赊刀人真的对时空变化有着非比寻常的敏感,一有时空之门打开的动静,他们立刻就闻风而动了。

泠竹接着说道:

“此时我也心惊不已,不知来人为谁,更不知道其意为何,如是那个叫朱温的乌甲军校突然带人折转回来,以我一人之力定然不是他们对手。”

刘驰驰点头安慰道:

“那叫朱温的前几日我还在这金陵城里见过,那日他倒是真没拿谎话诓骗我们,下山之后他往南方投了黄巢军,现在俨然已是个重要角色。”

泠竹点头道:

“我看他们穿着也不太像,只是惊慌之余,总不免乱想。那几人在石佛脚下搜寻了半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就听一人抱怨道:'光是听说在这龙门山附近,这龙门山可大着呢,头领仅是派我们几人来找,偌大个地方,你说怎么找?',另一人说道:'怎么找,注意有绿光闪动之处就是了。'那人又怨道:'绿光,萤萤绿光而已,头领也不知道多派些人手,这要我们找到什么时候?'说着竟坐地歇着不干了,另外那人骂道:'你倒是长不长记性,这洛阳一带山里皆都是束长老的地盘,兀头领和束长老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怎可能大张旗鼓跑来搜寻那东西?”,停了一停又听那人接着说道:'再者说来,我们也不是专程过来找那东西的,我胸口衣襟里这封信函才是我们的要务,兀头领只是要我们路过之时顺道过来找寻一下而已,如找不到,后面他自会亲自过来干涉,要你操什么心?'”

刘驰驰心里一动,问道:

“他们要找那东西是否就是我那枚扳指?”

泠竹点头道:

“料想应该是的,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你那枚扳指之事?”

他笑了笑道:

“狱族之人,天生就非普通常人,对一些圣灵之物的敏感要远远于常人的。”

他接着又说:“那人所说的胸口衣襟里的信函,如不出所料,应该就是昨晚束长老手中那封密函吧?”

泠竹一笑嫣然道:

“又有何事是你料不到的,正是。不过有一事你倒是料错了。”

他也笑道:“哦?是么,那是什么事?”

“昨夜我义父手中所执那张羊皮信函,并非是真正的那张信函。”

刘驰驰一愣道:“真正的信函呢?”

泠竹笑着卖了一个关子:

“你且听我接着说下去就是了。”

“好吧,你说。”他伸头在泠竹唇间飞快地吻了一下道:“反正今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你慢慢说就是了。”

泠竹脸上飞快地红晕一片,她嗔怪道:

“你这样还让不让我说了?”

他忙换作一副正襟危坐模样,收敛起笑容说道:

“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泠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继而端作正色说道:

“我那时只管听着,只要他们不现我们藏身的山洞就好。不一会,就听一人问道:'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响没有?',其他人说:'没有,你听见什么了?',那人说:'哦,那可能是我听岔了,我刚才怎么听到一阵草木惊动的声响?'其他人就笑他,说他平时偷鸡摸狗之事做多了,听什么都是草木皆兵。讪笑之余,那几人又开始四下遍野地找了起来。

不多时,我就觉得四下里起了风,而且风势越来越大,伴随着风声而来的是一阵大过一阵的草木肃杀之声,夹杂其中的似乎有隐隐的呼号声音。那几人终于警觉起来,领头那人厉声招呼道:'麻烦来了,各人赶紧找地方躲起来!”,一语出,那几人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地方掩躲,其中一人竟然一抬头看到了我们藏身的山洞,他回头招呼几人道:'上面似是有个山洞,我们姑且可以躲进去'。听他一说,几人立即聚拢过来,看了看地形就一齐朝我这边攀爬了过来。我一看形势不对,自己掩身之处很快就要被他们现,情急之下,索性一挺身从洞口处站了起来,倒是把这几人吓了一个大跳。”

刘驰驰听到这里,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手里也不禁紧张得攥出汗来

“那几人愣了愣神,有人反应过来叫道:‘老大,这里竟然有个女的!’,就听他们老大瓮声说道:‘不管,先擒住了再说。’一语说罢,几人同时向我这里冲了过来。我持刀跃出洞口与他们厮杀,有'遇儿'帮着,我尚且还能与他们战个平手。可时间一长,我便逐渐有些力不能支了。”

他听得紧张,蹙起了眉头。

“你已几日未曾进食,怎能与他们久耗得起?”

泠竹接着说道:

“那几人可能急于躲进洞来,所以攻得甚急,加之那领头的看了着急也加入进来,刀法甚凌厉,几下就把我逼得往后连退几步,一个趔趄倒地撞在了石壁上”

刘驰驰着急追问道:

“然后呢?”

泠竹噘嘴怏怏说道:“然后我便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他听了一惊,险些要从桌旁跳起来。

看他紧张成这样,泠竹点头微微一笑道:

“看你紧张成如此,我都不忍再讲下去了。”

刘驰驰坐回桌前催促她道:“我不紧张就是了,你快讲。”

泠竹看他一眼继续说道:

“想来是体力不济所致,反正那一晕就晕了不短的时间,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向晚时分了。我一睁眼,'遇儿'就察觉到了,一下飞到我床前翅膀扑腾个不停。”

说到这里,她满眼深情地看了一眼“遇儿”,那家伙正栖息在他衣帽架上一动不动注意着他们讲话。

“我醒来后,除了脑后仍有些微疼以外就是饿得要命,一转眼却看床榻旁的桌上摆了一碗清粥和一些点心水果之类,我那时也不管那许多了,先裹腹垫饥再说。”

刘驰驰听了随即便笑,笑得泠竹满脸的不好意思。她一贯的形象以矜持冷漠示人,现在如此讲来倒是可爱至极。

泠竹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我正吃着,门声一响,居然推门进来了一位白老者。”

刘驰驰微笑道:

“肯定是你义父束长老了。”

“就你聪明。”泠竹笑着答道:

“没错,正是我现在的义父束长老,一副白须眉,善目慈光。他看我醒来格外开心道:'丫头,你在我这儿昏睡了一整天,老朽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忙起身向他道谢,顺便问起昨晚之事。原来他就是狱族五大长老之一,久住于洛阳山间的束千源束长老。前一晚那几个赊刀人刚入洛阳境内就被他手下察觉到了,他们跟踪几人多时觉他们形迹有异,准备采取措施之时正遇上那几人跟我厮杀,赶巧在我晕倒之时救了我一命。”

听到这里,刘驰驰方才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跟你这义父还有这等渊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认他为义父这当然是情理之中的了。”

泠竹瞥他一眼道:

“自以为聪明,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义父束长老早年间曾抚养过一女,此女也就是你们今日所见到的狱族族领甜儿姐姐。他此次见到我,觉得我跟甜儿姐姐无论从容貌到性格脾气都有诸多相似之处,心生了喜欢,这才要将我认作义女的。”

泠竹不说倒也罢了,一说之下一下点醒了刘驰驰。他原本见到泠竹第一眼时就觉得甚是像谁,只不过那时跟甜儿还不甚熟悉,所以一直没有想起来。此时经泠竹一提醒,他再联想到甜儿,顿时觉得两人太相像了。不了解之人,真会把她们错认成姐妹二人。反观泠烟,虽和泠竹为同胞姊妹,从面容到性格,皆有许多不像之处。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说来说去都是缘份使然。”

第133章 轮你讲时,立刻疯癫

(作者按:免不了俗,呼唤月票、捧场!让激励来得更猛烈些吧,这样可以刺激我有更大的创作欲望!)

讲到此时,刘驰驰起身推窗望去,西山一轮弦月,已然清朗地挂于穹窿之上。濯濯清晖,一如水银泻地一般,淌透了大半个金陵古城。

不知何时,泠竹已经倚在他胸前,暗香流动着,他的唇齿间已满是那女儿家的温柔与娇媚。

他的手指从她琼脂般的背部抚过,腻滑似水,那份温柔如昨,与石室中那一晚的旖旎不曾两样,更是多了分缠绵与缱绻而已。

“那你后来回过石室没有?”他轻声问道,嘴间飘散着她缕缕丝。

“嗯。”泠竹嘴唇被他衔住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他知道她回去过,只是想知道何时。

“苏醒来的当晚,我就由义父派人陪同着回去过。石室依旧清冷漆黑,尘土不兴,你的绿袖剑仍旧兀自躺在原地,没人动过的模样,我便知道你没回来过。

伤心绝望之余,我便用我的佩刀在石壁上刻上了几个字,刻完后我将你的绿袖之剑深深插于石缝深处,以示诀别。”

说到此,泠竹睫毛一动,两行泪水滚落,再次烫痛他的胸口。

他心念起伏,口中念道:

“唯此以念,吾之所爱。”,这正是泠竹刻于石壁上的那八个字。

泠竹惊得一下从他胸口抬起头来:

“你真的回去过?”

他点点头。

“何时回去过?”泠竹追问道。

“就在你那次回去在石壁上刻完字之后没多久。”他深情注视着她回答道。

泠竹再也抑制不住悲伤,泪水如决堤般宣泄而出,双手不管,兀自摇着他胸襟处的衣裳不放。

“你为何没来找我,为何没来找我?你可知道,我一直逗留在那座山中,从未离开过。”

刘驰驰心中万言,但无法解释,只有用一双大手将她一个劲地抱紧,抱得很紧

夜色静如止水,微凉了一夏,那人儿犹自在他心口处哽咽不止。

“讲讲那伙赊刀人吧,我这次如果不是跟踪那帮赊刀人而来,还真不一定能遇上你,要说实话,还得谢谢他们。”

泠竹擦干眼泪回忆道:

“我醒来后方才知道,那几个袭击我的赊刀人,已被我义父手下悉数擒获。其中一人更是招认出,他们皆是族卫将军兀龙的手下,本来是奉兀龙之令前去曹州黄巢处送一封极为机密的信函,但被告知在洛阳龙门山巅一带突然出现了迦南戒的踪迹。兀龙命他们先顺道过来探秘寻访一番,然后才生了之前的事情。”

他奇怪道:

“那你又为何要说束长老昨晚手中所执的羊皮信函,并非是那张真正的信函呢?”

“此事说来不巧。”泠竹回答他道:

“我义父刚准备审问那帮人的领头人之时,他刚把那封信笺由衣服中取出,一下纳如口中然后生咽入腹中了。”

“也就是说束长老并未得到那封真正的信函?”他问道。

“正是,所以昨日我义父手中所执的信函乃是一假造的信函,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那真正写信之人,想不到此计果然奏效了,一下就把那卞长老给逼了出来。”

说到这里,刘驰驰方才弄明白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难怪昨晚事态那么紧迫之时甜儿仍然不动声色,原来有这么一番良苦用心,而此番用心皆为揭开那个修书于黄巢的内鬼所设。

他恍然感叹道:

“原来此次的狱族集会,原意是为揭出族中的内鬼而设。”

泠竹点头道:

“此次族内集会原本就是我义父事先与族领商量好的一计,却不料一下逼反了兀龙和万目他们一帮,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此役之后,族内定然元气大伤,也不知要休整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泠竹说着,眉宇间一副忧色,显然是在替他义父担忧。

刘驰驰知她心意,便轻声宽慰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狱族本是半神氏族,又是山之精灵,繁衍生存之能力非比寻常。只要在你义父带领之下重整内务,以修身养性安宁族人为主,不消多时,定能重振狱族,再度崛起于山林之间。”

泠竹点头又问道:

“昨日临行之时甜儿姐姐还叮嘱了我义父一事,你可知道?”

刘驰驰摇摇头笑道:

“他们定是说他们族内之事,我是生人,哪能知晓?”

泠竹含情脉脉说道:

“你这不是已不是生人了吗?”

他笑,调侃她道:

“你这已把生米做成熟饭了,我这生人岂能还是生人,早已成熟人了。”

泠竹脸色绯红着伸手来拧他胳膊上的肉,口里直说着:

“看你嘴欠。”

他忙求饶,泠竹这才放过他。

他问道:

“那甜儿跟你义父叮嘱交待什么了?”

“甜儿姐姐告知我义父,她不日将会散去功力,并将山神之力退交回山林之间,同时也就卸去了族领之职。她叮嘱我义父,届时务必要派遣多人于四海之内山林间寻找,直至找到新的山神继承者为止。”

刘驰驰不解道:

“难道新的山神继承人不是由前任山神所指定的吗?”

泠竹自分别之后一直在狱族中待着,知道的已然不少,看他是真的不懂,便耐心解释道:

“山神非是常人,乃是有神性灵胎之狱族,岂是可以由一人所指定?一旦前任山神散去神力,那神力就自然散之于四海之内茫茫狱族之中。只有天生具有神性之人方可得之,机遇使然,勉强不来。”

“那怎样看出此人已有山神之力附体呢?”刘驰驰觉得好奇,在他看来仿佛是藏传佛教中寻找转世灵童一般的神奇。

“看他的是否具有山神之力啰,要不然就是看其人身上是否有‘山’字样的自然纹身,这就是山神的标志。”

听泠竹这一说,刘驰驰心中终于可以说对这狱族已了解大半了。

泠竹过来,托腮坐到他面前。

“好了,我的遭遇都向你说明白了,现在该轮到你了,说说看,你那日怎会倏的一下随着那绿光不见的?”

刘驰驰起身凭窗望了一眼道:

“夜已这般深了,不如我们早些洗洗睡了好不好?”说着转身要往床榻上钻。

“不好。”在他身后泠竹语气坚决道:

“你且回来,今日如不告诉我,就不准你上床安寝。”

他顺势道:

“那正好,我去默余房里唠一会嗑去。”

“你回来。”泠竹轻抬秀足,踢飞一只凳子正好落在门前挡住他去路。

“你今日如不告诉我,也别想出这门半步。”她面带微笑道。

他知道这个问题躲且是躲不过去了,只有挠挠头皮回到桌前坐下,试探着问道:

“泠竹,我如告诉你那日我是穿越了,你会相信吗?”

泠竹没懂其意,眨着眼睛回问道:

“怎样一个穿越法?”

“这个”他想了一想,硬着头皮解释道:

“所谓穿越,就是借助佛力所产生的时空隧道,一下子穿越到一千多年后的世界,然后再经由同样的时空隧道,穿越回来,最后就意外地落在这金陵城里了。这样解释,你信吗?”

泠竹一脸懵懂道:

“我-不-信!”

刘驰驰捂住脑袋,顿时也懵了。这明明就是跟古人解释不清楚的现象好不好!

其实,面对如此痴情付出的泠竹,他也不想隐瞒,在他内心也急切想把这一切在自己身上生的事情跟泠竹解释清楚。

可现实摆在眼前,怎样去跟一位生活在公元875年的唐朝女孩解释清楚时空穿越这回事?跟她解释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吗,跟她去解释平行空间、平行世界或是平行宇宙吗,跟她解释虫洞、解释所谓黑洞的时间误区吗?

纵是泠竹再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估计解释完之后,要不就是她崩溃了,要不就是他自己疯了。

这世界没有什么可让人崩溃的,唯有这一条,就是和她谈论本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知识范畴内的东西,出她认知的东西。

立刻疯癫掉!

第134章 梦时,去意徘徊

思虑再三,刘驰驰决定摊牌。

这是最坏的选择,也是不得已的决定。既然摊牌,就得从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说起。刘驰驰都已经想好了,既然要说明自己是苏楚澜,从2o17年的现代穿越而来,那自己就得拿出一些东西来证明。

拿什么来证明,自己连一件现代的东西都没带,连个打火机都没有,甚至连身体都是别人的,怎么证明。不是忘了带,而是自己完全是借助刘驰驰的身体穿越,根本不可能带。实在被逼到不行,刘驰驰想到了脑子,现代人的脑子!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证明,这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唱英文歌是说不过去的,泠竹不懂,要被她误以为成是哪地方的方言,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对,从现代科学着手,比如用个二元一次方程式解个李子和杏子的数量问题给她看看,或者就是找几个装不同水量的杯子敲击一“天空之城”给她听听,又或者从盐岩矿里提纯出个细盐给她尝尝,再或者就是从沙子里用大火提取个二氧化硅做个玻璃器皿给她玩玩,实在不行就只能用她擅长的硫磺和硝石做个炸药爆给她看看了,这玩意要当心,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正在他费尽心思,一心想着如何证明自己就是来自千年以后未来世界里的苏楚澜的时候,东厢房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谁?”他不假思索问道。

“是我,甜儿,不知道你们歇息没有?”

听到甜儿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刘驰驰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老天有眼,自己怎么没想到甜儿呢,这个世界上唯一清楚自己真正身份的人!

他忙不迭地去开门,脚步竟然前所未有的轻盈。泠竹随后也迎上前来。

门一打开,重新梳洗打扮过的甜儿裹一身粉色抹胸,外披一件藕色轻纱罩衣,笑颜盈盈地站在了门口。

泠竹见状便谨慎而乖巧地称呼道:

“族领。”

这样一叫,倒是把甜儿弄笑起来:

“还叫什么族领,叫我姐姐不就行了。”

泠竹忙害羞改口道:

“甜儿姐姐。”

甜儿脸上微有歉意道:

“不曾打扰你们二位叙旧吧?”

用词极是含蓄,又有分寸。刘驰驰心想,我俩住一屋就是你安排的,你还不清楚,还说什么叙旧,直接说温存不就得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忙说:

“不打扰,不打扰。”

说话间将甜儿让到屋里坐下,泠竹给她斟上一杯香茗,然后陪坐一旁,俨然是这屋女主人的架势。

甜儿看看他俩,好奇问道:

“业已这么晚了,两人还不洗洗歇了,在聊什么呢?”

泠竹客气一笑,正准备说“没聊什么”打过去,却被刘驰驰抢在前头接过来说道:

“哦,泠竹正在问我那日从龙门山巅突然穿越消失不见一事。”

他比谁都清楚,泠竹此时不说什么,等人走了,她必定还得盯着那事追问。与其让自己费尽心思苦苦作答,还不如将问题就此扔给甜儿,看她怎么帮自己解困。

甜儿稍稍一愣,随即会意,微微思忖下说道:

“驰大哥是否就是传说之中持有那枚迦南戒的青纹伺迦呢?”

刘驰驰展开右掌道:

“没错,只不过此时那枚迦南戒早已渗于我掌心之中了。”

泠竹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更是没见过那枚扳指,此刻看那扳指变成一圈青色的圈纹隐隐伏在他手心,甚觉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甜儿道:

“那就对了!”

泠竹不解道:

“怎一个对法?”

“迦南戒乃是西域圣僧生前所持之圣物,传说为我佛释迦牟尼座下弟子化身,颇具神通之处。说实话,此物也被我狱族兀龙一伙觊觎了许久,颇多波折,这一点驰大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刘驰驰点了点头。

甜儿又感叹道:

“只是那兀龙一伙始终没弄明白,万事只讲机缘,他们与这扳指始终没有那缘分,强求也无果,倒是白白搭上了这许多性命。驰大哥既然拥得这枚迦南戒,又机缘巧合,到了那迦南圣僧归隐圆寂之处,生那神奇一幕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要不说男人和女人分别是来自两颗不同星球呢,刘驰驰苦思冥想绞尽脑汁都解释不清的事,到了甜儿口中,三言两语就把泠竹解释了个服服帖帖。

宾主相谈甚欢,倒是刘驰驰像个外人似的干坐一旁,连句话都插不上,脸上只写着佩服,仿佛谈论的根本与他无关似的。

泠竹继续问道:

“那绿光一闪,驰哥哥倏得一下就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甜儿看了刘驰驰一眼道:

“这正是这枚迦南戒的神通之处,它能瞬间将一人传送至另一处地方。洛阳和金陵间远隔千里,而在他来说,眨眼之间就能抵达过去。”

听她这么解释,泠竹兴奋道:

“既是这样,那以后驰哥哥想去哪里,岂不是一转眼就能到了?”

刘驰驰这时方才尴尬地插话道:

“这个么,理论上倒行的通,实际操作尚且还不能做到。”

“为什么?”泠竹追问道,她对这话题正感兴趣。

甜儿恐怕刘驰驰圆不了场,接过话题道:

“恐怕你驰哥哥还没掌握得那么熟练,一切皆还不能做到随心所欲。”

泠竹倒是满脸的不介意道:

“只要有此等神通,我们慢慢磨炼就是了,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可以做到想去哪就去哪儿的。”

说着挽住刘驰驰的胳膊,一脸孩子似的兴奋不已。

刘驰驰朝甜儿耸耸肩膀,两人相对无语。

晚上睡觉,泠竹钻进他怀里幽幽说道:

“驰哥哥,你以后可是负有神通之人了,可要记得照顾我,别再把我弄丢了。”

刘驰驰刚想说话,就被泠竹伸头用她温滑灵巧的舌头堵住了嘴巴。

多事之秋的金陵城,月光芳华,胭脂河水微晕,静静流淌过了秦淮河畔的十里长铺。

今夕何夕,如在他乡。

黄叶翻转的街头,行人寥寥无几,一个个心事重重。

月光在灰色云层里时隐时现,黑暗里几盏街边店铺的灯火兀自亮着,在凌晨的薄雾里有些浑浊不堪。

刘驰驰一人挎剑而行,踯躅的步伐间显出颇多担忧。

“嘿!”有人唤他,声音不大,在薄雾里似乎一吹就散。

他站定回头,惶惶间只看见个人影,看不清面容。

“你是谁,跟着我干嘛?”他问着,瞪大眼睛去看。

那人站在薄雾里深处,白色衬衫深色西服,黑暗中一双眸子若隐若现。刘驰驰一时有些失忆,记不清是谁。

“我没跟着你啊,我就一直在你身边。”那人笑道,声音扎在他心间,让他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你就在我身边?”

“是,一直就在你身边,从没离开过你。”

他被惊到说不出话来。那人双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足尖随着身体轻轻抖动,灯光在白皙的下巴上削成一个斜角。

“你到底是谁?”他警惕道。

“不用这么紧张,故交而已。”那人说着自顾走到灯光下,白皙而又棱角的脸上带着消瘦的笑容。

他被自己吓到,这人竟然是苏楚澜!

他一惊,醒来,才觉只是幻梦一场。身边的泠竹犹自睡着,睡梦中秀如云烟般散落一床。

往事微凉,在他心中盘亘不息。他再无睡意,在泠竹嘴边浅浅轻吻了一下,便披起夏衣下床。

清早,晨光破晓,薄雾刚刚散去,朝露未晞,在草叶间闪动着琉璃一般的光泽。

这是殷府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在他看来,却有着令他无比迷恋的祥和与温情。

他看见不远处殷老夫人正带着人整理苗圃,甜儿陪在一旁,满脸流露的都是幸福。

他走上前去给老妇人请安,顺带着要谢谢甜儿。要不是甜儿,昨晚他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甜儿笑道:

“没什么,我只是帮了刘驰驰的忙而已,记得,在那头的世界里,章迪还在等你。”

他反应过来,微恼道:“你又入我梦里!”

“好奇而已。”甜儿随意答道,转头去忙她的苗圃。

要说这世界上,最清楚他底细的,非甜儿莫属,即便是跟苏楚澜之间,她也有过数面之缘,所以刘驰驰在她面前是不需要掩饰什么的。

“甜儿,我有事请教于你。”他低低声道。

甜儿并不答他,知看了看老夫人。

老夫人忙着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就笑着摆摆手道:

“去吧去吧,都是年轻之人,你们有话,就到一边说去吧。”

甜儿这才放下手中的事,从一旁仆从手中接过一块绢子擦了擦手,朝他摆了摆道:

“走吧,有事去花廊那边说。”

清早的殷府花廊,扑鼻一股紫藤花的幽香,他深吸一口气感慨道:

“这金陵城里真是个人居的好地方,也不知还能享受多少时日?”

甜儿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问道:

“怎么,想回去啦?”

他作苦笑状:

“赊刀人之事已除,况且你又不是没在我梦里看到,我不回去怎行?说实话,我终究还是属于那个世界的,而这里,我权且只能当是来过一回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甜儿低头不语,两人并排沿着花廊就这么径直走着。

半晌,甜儿停住脚步,回头问他:

“如你回去,你可想过泠竹怎么办,仙儿姐姐怎么办,你这几个兄弟怎么办?”

刘驰驰被她问住,立在原地说不了话。

第135章 复姓南宫,南宫烟

刘驰驰被击中软肋,愣在当下无言以对。

曾几何时,苏楚澜过着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单身生活,每天可以把妹、喝酒、泡吧,夜夜笙歌,或是一觉睡至天亮,放浪自在、没心没肺地过活。

而如今,他却深陷在时空的感情丛林之中,无法自拔、难以离舍。经历过一个惶惶的春季,流离失所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让自己安定下来。

“你情缘未了,怎么回去?”

甜儿仿佛知道他此刻心中翻腾,又加重语气追问了一句。

所谓情缘,无非是指小仙和泠竹,抑或是还有悟门,或是简彤?后两者先不必说,自己权当她们是妹妹,绝不敢存非分之想。光是小仙和泠竹,就足够让自己牵肠挂肚、释怀不下了。

泠竹刚和自己重逢,这个尝尽了分离与相思之苦的女子,此刻百般娇柔,脆弱而敏感,是否能够承受与自己的再次分离,他不敢想象。

最大的心结还是仙儿。这个一心追随自己,并与自己生死与共患难至今的仙儿,如今下落不知、生死未卜,自己怎么忍心就此把她放下,一人决然而回?

他做不出。

“你是刘驰驰,还是苏楚澜?”甜儿冷不防问了他一句。

她明明知道真相,为何还要问这么一句。

“我,我是苏楚澜。”他吞吐着回答她,心神晃了一下。

对啊,我是谁?

一丝失望的神色从甜儿脸上掠过,她对他笑了下,笑容颇含深意。

“你自己去照一照镜子,你到底是谁?”

勿用照镜子,他知道自己是谁。刚才的回答,只因自己挣扎了一下,在为自己的回去找理由。

“你知道在洛阳时候,我为何要用往生草让你回想起刘驰驰的所有从前吗?”

“你难道是想让我彻底变成刘驰驰?”他恍悟道。

“没错!”甜儿点头,眉宇间一片平静。

“你是要我彻底变成刘驰驰。”他目视别处,喃喃重复道。

甜儿没有看他,目光仿佛在追寻着一廊的紫藤花簇。

“你们都知晓我以前的身份。”

“你是狱族的族领,山神。当然,你现在仍是。”刘驰驰回答她,并不解她说这话的意思。

“对,我曾是狱族的族领,山林间的主宰,拥有遍布四海的几万族民,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世人想都不敢想的神力。”

他点头,暗暗吸了一口气。通过清凉山巅一役,他对甜儿的山神之力已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甜儿转头看他,换了一种语气。

“那你可曾想过,我又为何要舍弃那许多尊荣和权利而下嫁到殷家,从此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与世人无二?”

刘驰驰想也没想就答道:

“那还用说,因为你爱着十六!”

甜儿沉默许久,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

“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就已足够。”

说完衣袂飘飞而去,只留他一人在花廊间长考。

午间在小厅用膳,几人济济一桌,虽有老夫人在他们收敛一些,但气氛仍是特别的欢愉。

老夫人开明得很,只微笑并不多话。刘驰驰看得出来,劫后重生,老夫人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满意。

自从明了身份,甜儿俨然已经得到老夫人的肯,不再是以前那个服伺丫头,终于登堂入室,可以和他们一桌吃饭了。

刘驰驰心道,放了个山神做丫鬟,这家人真阔绰的可以了。

甜儿鬼精得很,席间只字不提他们早间谈话一事,倒是有意跟泠竹打得火热。她们年纪相仿,性格脾气相似,都有着在狱族待过的背景,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期间,刘驰驰把泠竹介绍于李默余认识。当介绍道她是大风堂冷堂主的二女儿时,李默余瞪大双眼不明白地问道:

“我之前怎听你们说那冷堂主是一儿一女的?”

刘驰驰赶紧解释道:

“他一直跟我们这么说的,我们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我遇见了泠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究其原因,只有问冷堂主本人了。”

李默余这才有些懂了,转而半开玩笑道:

“我看泠竹姑娘跟令姐长得不甚相像,倒是跟甜儿间有许多相像之处,不了解之人,真会误以为你俩才是一对姐妹。”

甜儿瞪他一眼道:

“默余公子,你怎说话呢,哪有亲生姐妹不像的?”

默余笑道:

“我看今日难得开心,随嘴一说,你们别往心里去就是。”

泠竹倒不曾生默余的气,只幽幽说道:

“默余大哥说得无错,我与我姐的确非同一父母所生。”

话一出口,整桌愕然,齐齐地安静下来。

殷老夫人瞪甜儿一眼,轻斥道:

“说是吃饭,哪来那么些话!”

转而和颜对泠竹说道:

“泠竹,十六那孩子平日里和他们随嘴开玩笑习惯了,所以他们说话顺便,你切莫往心里面去。”

泠竹看众人皆噤声不语,兀自笑了笑道:

“你们说的皆是实情,有何过错?此事已久,在我心中早不算什么,你们大可不必太过在意。”

说罢,端起刘驰驰酒杯朝向甜儿说道:

“甜儿姐姐,我们一见投缘,你又是我义父自小抚养长大,我想认你为姐,不知你意下如何?”

甜儿闻听此言,欣喜地端酒杯站起来。

“泠竹妹子,你这主意说到我心坎里了,这几日的交往,我打心底愿意认你这个妹子,你莫要嫌弃我这山野里出身就好。”

泠竹粉颜一红道:

“我哪敢嫌弃姐姐,姐姐莫要嫌弃我才对。”

众人都齐齐说好,这样就成一家人了。

两人笑着碰杯将酒一口干掉,就此以姐妹相称。

众人开心,就又多喝了几杯,等到用完午食,泠竹和甜儿已然都有些醉意朦胧了,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刘驰驰怕泠竹酒后不稳,进房时略是搀扶了她一下,泠竹就势弱不禁风一般瘫倒在他怀里。

刘驰驰笑着将她脸上的丝抚弄开说道:

“就你和甜儿两人这等酒量,今日如若不是老夫人劝阻得及时,估计此刻我就得背你回来了。”

泠竹此时双眼宛若盈盈秋水一般,粉脸喝得绯红,比搽了胭脂还要娇媚。

“今日我认了甜儿这个姐姐,纵使是喝醉了我也高兴。”

他安抚道:

“好,只要你高兴就好。”

说着就帮她除去脚上靴子,就势解了她的外衣,搬起身子放到床上,然后再拿过丝绒薄被给她盖上。

他叮嘱道:

“你只管在屋子里好生歇着,我去默余房里谈事,晚些回来叫你。”

说完正准备起身走人,却被泠竹幽幽一声叫住。

“驰哥哥,今日酒桌上说到我身世,现在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他停下回头笑着说:

“你若是愿讲早就讲了,既然没说,我想定是有些难言的苦衷吧,我又何必为难于你?”

泠竹伸手到他衣襟里搂住他腰,把他拉到床畔坐下。

“其实并非我不想告诉你实情,而是一旦说出,就会牵连到他人的身世。我当日见你,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机会说。”

她意味悠长看了刘驰驰一眼,双臂搂紧他说:

“今日不同,我已然将我自己托付了你,就定然要将实情告知于你,免得他日你娶了我回家还不知道我身世,说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刘驰驰笑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

“哪有那么夸张,好,你说吧,我且洗耳恭听。”

泠竹这才稍稍正色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我生生父母所为何人,在我出生后没几日便被遗弃在洛阳城郊了。冷堂主乃是我养父,他于一砍柴老妇人手中将我买下,并抚养至今。”

听她这么一说,刘驰驰才恍然大悟。

“你果真不是冷堂主亲生,难怪你与你姐泠烟长得并不相像,原来此中是这个原因。”

却看泠竹摇摇头道:

“驰哥哥,你们都想错了,我泠烟姐姐其实也非是冷堂主亲生。”

一语既出,刘驰驰便真的愣住了,弄了半天,冷堂主的一对女儿泠烟和泠竹原来都不是他亲生的。

“这就奇怪了,难道冷堂主与他夫人就不曾生育过一儿半女吗?”

泠竹点点头,思忖片刻说道:

“驰哥哥,我今日说于你一个秘密,你出去后切莫说于其他人知晓。”

刘驰驰举起右手,一脸严肃道:

“是要我誓否?”

泠竹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拉着他右手放下。

“誓就不必要了,你且记得就行。我告诉你,但凡从事制作烟花爆竹之人,如久与那硫磺、硝石一类的东西接触,十之**是不能生育的。”

“是么?”刘驰驰瞪大眼睛,试图从脑海所记的化学成分里寻找答案,印象不深,只好作罢。

泠竹接着说:

“这是原因之一,加之我养母久病在床去世得早,所以我养父并未生得一儿半女,膝下两个女儿都是自人手中买来的。”

刘驰驰听得新鲜,接着追问道:

“你姐泠烟也是吗?”

泠竹点点头,眼眶犹自红了。

“我姐泠烟身世较我还过凄惨,我养父买她之时她已有六七岁大小,随母大老远从北方关外来洛阳城投奔远亲,无奈远亲早已搬离旧址迁徙他方,她母劳累之下病倒,不就便撇她而去了。她幼小年纪,孑然无助,只能卖身葬母。我养父看她一人凄楚可怜,这才买了她回来。”

刘驰驰听之潸然,随口问道:

“那她定然还记得她原本的姓氏咯?”

“记得。”泠竹回忆道:“她原本复姓南宫,她叫南宫烟。”

第136章 似是,故人来

“南宫烟!泠竹你确定是南宫烟?”

他追问道,似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惊喜。

“是啊,姐姐名字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了,有何不对吗?”

泠竹反被他问糊涂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恨不能立刻跑到默余那儿,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毕竟这是默余人生旅途上一段刻骨铭心的患难姻缘啊。

“不对,肯定有事。”泠竹从他表情间看出一丝端倪,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你别想抬腿闪人,定要告诉我。”

说着泠竹一把搂紧他腰,像个孩童耍赖似的粘在他身上。

扑鼻一阵芷兰般的幽香,他顿时被她温香起伏的身子撩到了。

刘驰驰动情地一下把她扑躺在床上,嘴里笑着说道:

“谁说我要走的,今日你赶我我也不走了。”

说着低下脑袋一头钻进她亵衣里。

泠竹手忙脚乱地推搪,嘴上嗔恼道:

“好好说着话,你钻床上来做什么?”

刘驰驰闷头说:

“不管,先把你治服了再说。”

由不得她说话,便一头冲刺了进去

刘驰驰精疲力尽仰天躺着,任由汗珠一颗颗从身体上滑落。

泠竹换了身衣裳,此时正拿着汗巾帮他在额头擦拭。

“说你这人不讲道理,我问你的还没有解释,就平白无故被你得逞了,以后断不能再由你任着性子了。”

刘驰驰笑道:

“难得你今天立一大功,算作犒劳你吧。”

泠竹脸羞得通红,啐他道:

“谁要你犒劳了?”

转念又好奇问道:

“你所说的立一大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与我姐姐她南宫家族熟识吗?”

刘驰驰意味深长笑道:

“我与南宫家族素来没有交集,倒是有一人跟你姐姐泠烟自小就有夙缘。”

泠竹听得愈好奇,不住推搡他道:

“这人是谁?快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嘛。”

刘驰驰这才坐起身来,从头到尾将李默余的身世以及儿时经历叙述一遍,临了感叹道:

“世上之事往往如此,你不在意之时她可能就在你身边,等你反应到了,那人却已离你而去了。”

泠竹不解他此时此话的含义,但赶着催促他道:

“那你还不赶紧去告诉默余大哥,也好让他尽快与我姐相认。”

他自顾摇着头,整理好衣衫推门出去

默余的房间离他房间不远,隔着几丛箭竹只有十多米的距离。

他走到房前叩了会儿门,里面却是无人应答,看来并不在屋里。

闲着无事,他顺着殷府长廊径直朝着前院蹓跶。

前院是大厅的所在,出了大厅绕过巨大的影壁就是前门,所以府外面有什么动静,一般坐在大厅里都能听见。

一墙之隔的街上煞是热闹,人声吵杂,鼓乐喧天,热闹了好长时间方才平歇下来。

刘驰驰不好喧嚣,他皱了皱眉,走到厅里一张椅子上坐下,一旁有仆从奉上茶水,他浅浅抿了一口,看了看四周问道:

“大下午的,怎么偌大的府里见不到什么人影,怪冷清的?”

那仆从躬身回答他道:

“刘爷您有所不知,再过两日就是六月十九的讲经大会了,这可是金陵城里今年的头等大事,到时定然热闹着呢,您有空一定得去听听。”

刘驰驰扬头道:

“这事我知道,但这和今天府里冷冷清清又有何关系呢?”

那仆从接着说道:

“哦,府里的人大多出去看热闹去了。老夫人说了,今天是京里面的高僧抵达我们金陵城的日子,下午在府里面没什么事的都可以出去瞧热闹去。”

刘驰驰不屑道:

“这热闹有何看头,一帮人簇拥着几个光头和尚,无不无聊?”

那仆从又笑着说道:

“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可是京里面来的高僧,听说金陵府衙为安排此次迎宾仪式,光是花车表演就足足排了几里路去,由此可见今天的仪式该有何等热闹了,可惜今日我赶巧当班,看不了热闹。”

言下之意,颇为没亲睹此次热闹而惋惜不已。

刘驰驰看他这副样子,笑着摆摆手道:

“快去快去,我准你假了,省得你待在府里也不安心。”

那仆从转作一脸欣喜,谢完他之后就一溜烟跑出门去了。

厅里剩下他一人独坐着,他倒并不着急,一个人悠哉悠哉喝着茶水,且饮且思着,时间过去了好长。

快到向晚时分,出去的人一个个6续回来了,独独不见李默余的影子。

又等了一刻,听到马蹄声响,一匹坐骑行到殷府门口停下了。他从黄昏的呆里转过神来,正看见李默余步履匆匆地赶进门来。

他站起,老远招呼道:

“你这人玩心也太重了吧,一下午不见你人影,人家出去瞧乐子的人早就回来了,你却要到这时方回。”

李默余三两步跨进厅里来,在他身边一坐下边道:

“你猜我出去看到谁了?”

“还能有谁,你不是出去看和尚的吗?”他调侃道。

“和尚自然是没错,不过此人却是你我的故交。”

他听了心里便有些数了,笑着答道:

“你我的故交?那除了我们在扶风郡县山下遇见的那个西域僧人,还会有谁?”

李默余颇觉意外,问道:

“不错,正是他,难罗法师,你是怎知道他到金陵城的?”

“这几天金陵城里早已传遍了,说那淮南侯从京城重金礼聘了这难罗法师到金陵城**,听说这番僧还是田令孜那老儿一力推荐的。”

李默余听这话后思忖着喃喃说道:

“是吗,如是这样就不奇怪了,与他同行的我还见到了另两个熟人。”

“谁?”

“令狐嗣和唐枭!”

“这两个田大统领门下走狗也来了?”刘驰驰瞪大眼睛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李默余点点头。

“我看得丝毫没错,那难罗法师盘腿打坐在那金顶黄幔帐的华车里,身边的仪仗队列里,骑着高马走在前列正是他们两个。”

刘驰驰思忖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句:

“既有故人来,我们当盛情迎之。”

第137章 骊园上空的,烟花

一个法号难罗的西域僧人,一个御封的宣威大将,再加一个骁骑营统领,这三人搞在一起,在刘驰驰看来怎么都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组合,更何况他们背后还隐隐约约站着一个老奸巨猾的田令孜。

刘驰驰不说话,但隐约已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他自忖着问道:

“姑且就算那难罗番僧是到金陵城讲经来了,那么另外两人跟来其意又是为何呢?”

李默余思考了片刻,猜度道:

“多半是奉田老爷子之命,到江南敛财来了。”

刘驰驰仍是不解:

“虽说这江南一带富庶,财富天下,但此地为淮南侯属地,哪里容得他来染指?不对,这二人此次前来,定有蹊跷。”

默余点头赞同,皱眉细思道:

“那又会所为是何事?”

刘驰驰摇摇头,两人苦思半天不得其解。

正巧此时泠竹过来寻他,一看两人坐在厅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笑道:

“默余大哥,怎么听到那么大的喜讯,还是一副愁容,不会是你已有妻室了吧?”

李默余听得没头没脑的,抬头一脸的茫然。

“泠竹妹子,你切莫笑话我,本人几年都没听过什么喜讯了。”

刘驰驰一拍脑袋站起来,笑着怪道:

“你们瞧我这脑子,跟你一聊到那番僧,竟然将正事忘了。”

趁李默余愣着,他拉过泠竹说道:

“默余,我再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泠竹,乃是泠烟那丫头的妹子。”

默余被他们弄得一脸糊涂,茫然点头道:

“这我晓得,你什么记性,早在午间用膳时你就已介绍过。”

刘驰驰笑道:

“你莫要着急,还有一人我没介绍过。”

“谁?”

“泠烟。”

“泠烟?这还用你介绍,我在洛阳骊园早已见过。”

刘驰驰莞尔一笑:

“见虽见过,但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啊。”

默余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她是大风堂冷堂主的大女儿?”

“错。”刘驰驰神秘一笑道:

“你还是不知她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南宫家族后人,原名南宫烟。”

话一出口,一向矜持稳重的默余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她就是南宫烟,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宝儿!”

泠竹接话道:

“没错没错,我姐姐小名正是叫作宝儿。”

她这一句话,真的让李默余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你们所说的可是当真?”

刘驰驰笑而不语,故弄玄虚一般看着他。

李默余瞪他一眼,转头向泠竹求证。

泠竹抿嘴笑道:

“看来驰哥哥说的没错,泠烟姐姐在默余大哥心里果真是非比寻常的重要。”

转而朝李默余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默余眉宇间豁然打开一片晴空,语不成句地喃喃道:

“十五载了,宝儿,我终找到你了!”

随之而出的,是两行清冽滚烫的男儿泪。

刘驰驰看愣住了,在认识李默余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从不曾见过李默余流泪,虽然经常次的流血受伤。而眼下在这个纳言而铁血的汉子身上竟然流淌着滚烫而灼热的绕指柔情,这不得不令人为之侧目。

看到这情形,泠竹为之深情所动,情不自禁陪在一旁垂泪,一时间竟把自己哭得泪人儿似的。

刘驰驰看着两人好笑,打趣一般说道:

“好了,像你这般哭法,是个喜事也被你哭没了。”

泠竹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

“你说什么呢,不解风情的家伙。”

就刘驰驰而言,他其实是个颇解风情的家伙。不止解风情,而且情商高泪点低,如此一番玩笑只为让这两人从戚戚愁肠中早点挣脱出来而已。

李默余会意,展颜而笑道:

“驰兄弟说得对,这是件好事,本该庆祝才对,只是”

说到后半截,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是什么?”

泠竹问道。

李默余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思考着同样的一个问题:

那一日在洛阳骊园之中,那三个人是如何会消失不见的?

用晚膳时,一桌子人坐下,唯独缺了殷老夫人,按礼节几人都不敢擅自动筷。

甜儿派仆从去请老夫人前来用膳。

仆从去了一会回来回话说:

“老夫人叮嘱了,你们只管自己用餐就是,莫用管她。她在庵堂做完晚课,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刘驰驰听罢对泠竹提议道:

“泠竹你看你去陪陪老夫人可好,随便叫仆从送些吃的过去,你就在庵堂里陪老夫人用膳。我在这里还有话跟默余和甜儿聊聊。”

泠竹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带了些米粥菜点之类,然后跟着仆从出去了

泠竹刚走,甜儿便起身已主人姿态招呼他们道:

“既然老夫人不来,我们就开始用膳吧,两位不必拘礼,要想喝酒只管喝些,听说默余大哥今天还得了什么喜事,你们要庆祝只管喝就是了。”

默余刚想解释,却见刘驰驰站起来摆摆手冲甜儿说道:

“甜儿姑娘,有一事想央求于你,如你不答应,我和默余喝酒也不会痛快。”

甜儿抬眉道:

“哦!有何事只管说就是了,别说什么央求不央求的,你这一说,倒把我说得不是自己人似的。”

刘驰驰这才坐下,稍稍正色道:

“刘某只想问下,关于那晚冷堂主和泠烟、小仙在洛阳骊园无故消失的事,甜儿姑娘是否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默余随即也点了点头。

听他这话,甜儿收起笑容低头稍稍思忖片刻说道:

“驰大哥,我知道你在获知我狱族身份后就一直怀疑此事与我有所关联。我并不怪你,因为赊刀人之事,你我当时险些互为对手,怀疑甜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稍作停顿道:

“不过此事真的与甜儿没有任何关系,甜儿在此可以誓,如甜儿今日所言有任何谎骗或是违心之词,教甜儿”

不等她说完,刘驰驰赶紧打断她道:

“甜儿,十六乃是我和默余的生死之交,哪有不相信你的道理,你切莫再誓了,我们信你就是了。”

李默余也对甜儿语重心长说道:

“甜儿,自从明了你和十六间的一片真心,加之我们在清凉山巅共同御敌作战了一回,我和驰驰早就对你不存怀疑之心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甜儿从他和默余的眼中也看到了信任,便不再说什么,只问:

“那你们想知道些什么呢?”

默余把意思表明道:

“我和驰驰正在追查他们那日失踪一事。只因那一日你就身在府中,不知是否注意到府里有何异样之处?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甜儿终于明白他们的用意,点点头之后便开始低头沉思。

思虑半晌,刘驰驰眼看着甜儿的眉头开始纠结了起来,他要紧问道:

“怎样,是否有何可疑之处?”

甜儿抬头眼神凝重地对他们说道:

“有!冷堂主。”

刘驰驰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他紧接着问道:

“为何是冷堂主?”

李默余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们听我跟你说当日情形。”甜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自从前一晚我送往生花到你和仙儿姑娘的房里,我便从你睡着后进入你梦境中得知你是怀有迦南扳指之人。当时那扳指尚只在你行囊里,还并没有化于你手心之中,所以我当时并不知晓你的身份。”

甜儿所指是他青纹伺迦的身份,刘驰驰点点头,示意甜儿接着说下去。

甜儿轻抿了一口香茗,继续回忆道:

“当我得知此扳指在你手上,我一时也陷入两难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那迦南扳指对我狱族意义之重大,你们两位都是再清楚不过了。思虑再三,我便决定在你们出门之后去找束长老商量对策。”

说到这里,甜儿看一眼李默余道:

“这就是为何你们一早回来迟迟却看不到我人影的原因,当时我刚从山间急急赶回来,一时心神还未平息,由此还耽误了早餐时给十六侍奉早茶,讨得他不高兴地说了我两句,之后便听说了冷堂主、泠烟和小仙姑娘齐齐失踪之事。”

李默余点点头道:

“我当时也注意到了,不过十六不高兴倒并不是为你,只是因为我们前一晚去山里找了驰驰一晚未果,所以他憋了一肚子的难受,不经意间才朝你作的,甜儿你自不用太过在意。”

甜儿莞尔一笑道:

“他的脾气,我自然晓得。”

她接着语气一变说道:

“不过我记得在离开骊园之时,曾看见从骊园里突然窜出去一颗好高的烟花来,明亮异常,一闪而过就窜入了夜幕里。我当时也未曾在意,心里只想着赶紧去找束长老商量迦南扳指的事,现在想来,那烟花确实蹊跷。”

“烟花?!”刘驰驰和李默余同时叫出声来。

“正是!”甜儿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刘驰驰和李默余同时对看了一眼,心里面同时惊想起了一个名字:

冷海图。

冷海图,洛阳城第一烟花世家,大风堂堂主。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王建的白衣陌者!

第138章 出走之间,欲望撒泼

那支由骊园窜起的一支烟花,瞬间点亮起他们的线索。

那个无端地在暗夜里放烟花的人,不是冷海图还会是谁?

这一支烟花作何用途,不言自明,多半是一种信号,一种向外告知情况的信号。

至于这信号具体代表何意,又给谁看,这些目前尚不得知。不过随着冷海图冷堂主的慢慢浮出水面,这一切迟早也会被解开,时间问题而已。

“冷海图!”刘驰驰从口中一字一字念出这个名字。

作为大风堂的传人和泠烟、泠竹姐妹的养父以外,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或许还有一个曾为白衣陌者的身份,但这一段身份堪疑,因为只是来自于冷海图本人和孙管家之间的对话,以后再也没听他提及过。

身为曾经的黑衣陌者,刘驰驰非常清楚,陌者之间有着非常严格的纪律和行动方式。他们只针对某一任务临时组队,各自恪守本份,只履行交代给自己的那一部分义务,一旦任务结束则就地解散,消失于人群之中不复再见,除非等到下一个任务开始之时。

陌者之间没有任何从属关系,所有的陌者只遵从于一个人的调遣,这个人就是—卫将军王建。

“难道他此举是奉了王建的命令吗?”李默余思忖着问道。

“很有可能。”他依然皱着眉头,苦苦思考着冷海图这番举动的动机。

“但是在大风堂里,你们不是明明见到他与孙管家那帮人反目,为此还连累到他大风堂近百号人搭上了性命吗?”

李默余继续提出他的疑问。

那晚大风堂一役他虽没有参加,但从事后殷十六的讲述来看,那是一场非常惨烈战役,他们如何死里逃生姑且不论,光是看双方的死伤人数就是一个吓人的数字。难道在这样的两败俱伤情况下,冷海图还能再跟卫将军王建合作?

刘驰驰没法给他解释,他自己也正深陷在各种疑问里面,理不清头绪。

桌上的空气一时反倒沉默了。

甜儿看着他俩一头云雾焦虑之下一言不,便尝试着提醒他道:

“难道你没想过从泠竹那里着手,打听一下冷堂主可能的去向?”

默余抬头,也把眼光注视向他。

刘驰驰清楚,这是一个极为可行的提议,最起码可以一试,可他瞬间却犹豫了。

如要询问泠竹,势必要告诉她泠烟和她养父失踪的消息。在家园被毁之后,她是否还能承受这样失去家人的痛苦,他不能肯定。

甜儿看出他的为难来,想了想站起身说道:

“这样吧,先不着急,我先动用我的凤凰令召集族人在洛阳一带的山林附近搜索看看。”

“凤凰令?”李默余不解地看了看她。

甜儿笑了下解释道:

“就是山神令。”

刘驰驰点了点头,姑且这样试试吧,虽说他们躲藏在山林间的可能性不大。

甜儿遂走至厅门之外的空地上,仰向天空出一声短啸。

那啸声清丽而悠扬,轻飘飘地窜到了苍穹之上,悠游了没几个来回,便引来了一只巨鸟的身影。

李默余又是看得一脸愕然,他自顾拍着刘驰驰肩膀说:

“驰驰,你看那巨鸟又回来了!”

甜儿回眸微愠道:

“跟你俩说过多少遍了,这是凤凰,不是什么巨鸟。”

说毕一伸手,从那伏于屋脊之上的凤凰垂落下的尾羽间摘下一支羽翎来,同时从自己的秀间除下一缕青丝,并将两者缠绕绑紧在一起。

甜儿再拿出火石来打着了火,接着用火引着了羽翎,瞬间便将两者燃成了一缕灰烬。

灰烬落地处,甜儿低头默默自语。语毕,甜儿一抬头,那凤凰已然振翅向天穹间飞去,羽翼起伏间似有点点星光闪烁,唯美极致。

刘驰驰和李默余看得愣了眼,半天张口说不出话来。

甜儿折身回到厅里坐下,笑着看两人掉了下巴一般不语。

刘驰驰心说,养什么宠物也没有养上一只凤凰拉风啊。

李默余半晌才问道:

“甜儿,你方才将你丝和那凤凰的羽毛缚缠在一起烧掉,是何意思呢?”

甜儿莞尔一笑,解释道:

“我乃半人之身,而凤凰是神兽,乃神族之身,所以我若要差遣于祂,必先要与祂定有契约。而你们方才所见的,就是我和祂之间的立约方式,此后我口中所念祂俱已收悉,并会返回山林传令下去。”

刘驰驰听得心里一阵唏嘘,人家玩的那才叫高级,自己那点装神弄鬼的架势现在看来简直弱逊爆了。

正想着,李默余却径直问甜儿:“甜儿你这还算神力吗?”

“嗯。”甜儿答道:“当然。”

李默余又突兴致问道:

“那为何那一晚万目偏偏要说你随了凡人后就是凡夫俗子之神,再也施展不了神力了呢?”

连这问题都敢问,刘驰驰恨不得台下跺他一脚,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甜儿脸上犹自飞上一抹红晕,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考虑了片刻才囫囵说道:

“反正我现在仍有神力就是了,等十六回来后就不好说了。”

这算是个什么解释,默余转脸看看刘驰驰,一脸的不置可否。

刘驰驰则是从甜儿话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他解围道:

“神力哪是这么容易消失的,等十六回来,她跟十六商量之后,才能考虑还要不要神力。”

李默余若有所思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么说十六的意见还是蛮重要的哦。”

甜儿跟刘驰驰赶紧闷头用餐,谁也不想搭理这个呆子,由他自个想去吧。

入夜,城里浅浅地下了一场雨,雨丝细密,打在竹林的叶间,如细语呢喃般轻柔。屋外寂静,屋内灯火扑簌。

他独坐着呆,看泠竹在屋子里忙东忙西地收拾,几次想脱口而出询问关于她养父的事,但还没问出口就自己搪塞住了。

亥时,夜阑人静,泠竹催促他上床早些安寝。

他洗漱完毕,刚熄灭灯火解衣躺下,泠竹温香柔软的身子便偎依了过来,他将她搂在胸前,埋头于她秀间愣。

泠竹任由他嗅着,温柔间问他道:

“你今日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女人的敏感是老天赋予她们的神奇之处,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将人洞穿。

他看无可掩饰,便直说道:

“嗯,跟冷堂主有关。”

愣了一愣,泠竹微微直起了身体,略是变了个语气问道:

“与我养父有关?”

他不想唐突她,只用渐蓄起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脸庞,轻声回答:

“嗯,确是与你养父有关。默余他们离开洛阳城的前几日,在十六的骊园里生过一起事情。你养父冷海图带着泠烟突然出走,同行还有一女子,名叫孟小仙,从此杳无音信,不见踪影,我和默余正商量办法如何找到他们。”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刘驰驰竟感觉不到泠竹有太多的意外,只听见她幽幽叹息道:

“以我对他之了解,他定然是去投奔那卫将军王建去了。”

刘驰驰一惊,问道:

“你怎会如此确定?”

“我养父乃是卫将军门下陌者,你难道不知?”

“这我自然知道,可也正是那王建派人血洗了你们大风堂,我亲眼所见。那日我与你养父冷海图曾并肩御敌,如若不是用火药之计,我们定然逃脱不了王建那数百乌甲军的追杀。他怎可能还去投奔王建呢?”

泠竹没有立刻答他,只在黑暗里坐了起来,他看到她两颗眸子在黑暗中如宝石一般闪动,胸口处犹如心潮翻涌一般起伏不停,很显然,泠竹正在试图平息自已内心涌动不停的思绪。

他默默不语望着她,心知她有话要说。

片刻,待稳定了情绪,泠竹说道:

“驰哥哥,你知道我是如何从大风堂出走的吗?”

他把她重新拉于怀中,轻和着声音说道:

“之前在石室中你曾大概告诉过我,说你是与你养父起了争执,所以才一个人跑了出来。我当时也觉奇怪,但这是你父女家事,我一个外人不便细问。”

“驰哥哥,今日既然已提及此事,我就将事情原委一起说给你听,也好把我心中委屈让你知道。”

他点点头,没说话,只用手轻轻抚弄过她一头如娟的秀。

黑夜沉静,只有细雨沙沙作响,泠竹紧靠着他娓娓说道: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曾依照我祖上所传的《山河火器谱》做出过一台飞火车,你记得么?”

他点点头,记得泠竹曾经跟他说起过。

泠竹接着说道:

“想不到我养父利欲熏心,一心想以此换得高官厚禄,竟要将此书连同飞火车一起献于卫将军。我明白此物的伤害,断不能答应。多次劝阻无效后,我只能私自毁了飞火机并烧了那部《山河火器谱》,以为这样就可让他绝了念头。”

“难道他仍未死心?”他忍不住问道。

泠竹点点头。

他皱起眉头,甚是不解:

“那飞火机连同那部《山河火器谱》都已被你毁掉,他怎还不死心?”

泠竹叹口气道:

“因为我养父知道我从小即有过人之记忆能力。”

刘驰驰恍然大悟道:

“难道说那整部的《山河火器谱》都已被你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正是。”

第139章 金陵城,又一夜无眠

论天资,说泠竹天赋秉异,刘驰驰一点都不奇怪。能把《山河火器谱》琢磨透了,然后一摸一样造出个飞火机来的,就绝不是个普通人。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岁月正好、貌美姣人的女子,单从这一点来讲,就着实不易。

现在又听她讲,她居然把《山河火器谱》里内容一字不落地记进脑子里了,这教刘驰驰简直要膜拜得她不行。

要知道,无论搁在古代还是现代,能过目成诵的都该称作是奇女子。自己怀里搂着的女子,不正是这样一位“大神”级别的人物啊。

他俯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深情道:

“所谓过目成诵,说的就是你这种天资聪慧的才女。”

泠竹对别人的夸赞早习以为常,她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我养父不依不饶,定要我帮他重新默写一部完整的《山河火器谱》,这才是我真正离家出走的原因。”

“你不愿意是么?”他问道。

泠竹点点头突然又反问他:

“换做是你,你会愿意吗?”

“我会!”他毅然回答她:“但不是默出来给他,而是留给后世所用,毕竟如此一部巨著毁于一旦实在太过可惜了。”他感慨道。

泠竹眼神闪亮地看他一眼。

“驰哥哥,你的心意和我想到一齐去了。早在毁那本书之初,我就将书上要紧部分全部默记了下来,只是没让我那养父知道而已。”

听她这么说,刘驰驰方觉欣慰不已,泠竹的心性高于常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奇女子。

想到这泠竹对自己一往情深,禁不住心里一暖,双手将她紧紧抱在了胸前。

泠竹依偎在他怀里,继续低声说道:

“只是碍于我养父觊觎,我一直不好把那手默的书稿带在身边,更不能藏在大风堂家中。”

“那你把它藏在哪里了?”刘驰驰好奇地问道。

“驰哥哥你猜猜看?”泠竹卖了个关子。

“我到哪去猜,难不成你把它藏在这里了?”他笑道,伸手到她胸前抚弄了两下。

泠竹咯咯笑着躲他,但忍不住眼里的惊奇,追问他道:

“你怎么猜到的?已经差不离了。”

被她这一说,刘驰驰哑然失笑。

“不会吧,丫头,你还真把它藏在这里,我看看。”

说着他掀起裘绒的被子直往她怀里钻去。

泠竹被他弄得咯咯直笑,按住他脑袋只说不行。

“我的傻哥哥,怎么会在我身上,要在不是早就被你看到了?”

刘驰驰这才罢手,重新拥着她问道:

“那会在哪?”

泠竹抿嘴笑着,边略是神秘的说:

“在我姐身上!”

“泠烟?!”

泠竹点点头道:

“并非真在身上,而是我将那部书稿默在了她贴身穿的内衣衬里。”

“难道她不晓得吗?”

“我姐自然晓得,只是她不会告知旁人而已,连我养父她也绝不会说的,所以,既隐秘又安全至极。”

泠竹说着,语气里略有些洋洋自得。

“你藏得真够绝的。”刘驰驰苦笑道:

“但你也别忘了,你姐现正在你养父手里,她就是随你养父冷海图一道失去踪迹的。”

这一说,泠竹果然就愣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看她这般反应,刘驰驰安慰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一来,你姐泠烟生性乖巧温顺,你养父一时绝想不到如此重要的物件竟然穿在泠烟身上;再者,你养父惹恼了卫将军,自身难保,虽此前逃过一劫,但仍是步步危险,断没有精力再去找那部《山河火器谱》的。”

泠竹兀自摇了摇头,面有忧色道:

“驰哥哥,你并不知晓,那一日你在大风堂里看到的一幕,仅仅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刘驰驰被她这话豁然惊到,急着追问道:

“怎会是场骗局?死伤如此惨重,俱是我亲眼所见。”

泠竹一脸悲色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此事俱是我养父和那孙管家一手安排,我是再清楚不过的。我虽从家中出走躲于龙门山上,但和我姐泠烟一直没有断过联系,我姐常借上街的名义跑到我俩所约之处见我,并随时将我走后家中的事态展通报于我。

在事那天午后我姐曾来找过我,她说我养父曾对她说过,大风堂业已被人盯上,他的陌者身份就要暴露,洛阳城里已经不能久待,要她做好弃家出走的准备。”

“弃家出走?”

“正是,这是我姐原话。我姐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长安城里投奔卫将军。我姐又问,那家中一干伙计人等如何安置。他思忖片刻语气决绝道:'这些人俱是知情之人,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这四个字说得刘驰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意思难道是说,他们都是知情者,所以要杀他们灭口?”

泠竹点点头道:

“我跟我姐起初还不以为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们想不到我养父为谋权贵,会下如此杀手。”

刘驰驰明白,在此之前她们姐妹俩定然想不到其养父是如此心狠之人,更想不到他为谋权贵,不惜以别人性命为代价。

泠竹接着说道:

“事后想来他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

“他也意图通过动这场家变,迫我现身。”泠竹的目光变得冰凉,讲述中手指已不由自主地微微抖。

“唯一他不曾料到的就是过了几日我竟然遇见了你”

说到这里她目光顿时变得温婉起来,刘驰驰心里一暖,轻轻捉住她双手。

“如不是你,我还真以为家中平白遭受了意外的变故。但自你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我便逐渐回过味来,这是我养父和那孙管家俩人合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灭口,还有就是引我现身。”

泠竹的语气不再是激动,更多是一种无奈中的平淡。

夜已微凉,空气如水一般的薄湿,不知不觉中,刘驰驰竟然听出了一身冷汗。

想不到此件事情里面竟暗藏了这么多玄机,而如果泠竹不说,他是万难想到的。

“苦肉计?这代价也太大了吧!”他惊到,突然想起那一晚冷海图和孙管家在后院场地中央的对话,难道都是假的?

泠竹抬头露出难得的一丝苦笑。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孙管家的人也付出了他们预料不到的代价。如不是你们出现,乌甲军绝对不会死伤那么惨重,你们多少也替庄里的兄弟们报了仇。”

他只能陪以一笑,笑容颇多无奈。如果今天泠竹所言不虚的话,那么一帮人都让这冷海图给涮了。

长夜中两人再也无法安睡,无语中只能用拥抱让对方感受自己的体温。

过了好长时间,泠竹轻声地问道:

“你睡了吗?”

他用下巴在泠竹脸颊上蹭了蹭表示自己没有。

“你会怪我吗?”泠竹问他。

“为何怪你?”

“直到今天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月光便把泠竹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照成了两汪盈盈的潭水。

自打再次遇到泠竹,她就一直在跟自己坦诚,坦诚自己的身世,坦诚自己家中的往事,坦诚自己所有的秘密仿佛对他稍有保留,都是她自己接受不了的。

这个执着的女孩,俨然已把自己的所有托付给了自己最爱的人。

而反观自己呢,

在清冷的长夜里,刘驰驰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顿时起了一片无以名状的雾气

黎明时分,他带着自责把自己放到她身体里,轻柔而忧郁地闭上眼睛

古老的建邺城(金陵城的别称)在微雨中迎来清晨,这一晚,不知又有多少人遗失了睡眠。

一大早,李默余很少有地一个人坐在花厅呆,微风掀扬起他清瘦的鬓角,连甜儿都一眼看出来他一夜没睡。

自打甜儿回来,就一直睡在老夫人卧房的外间,一来可以照顾到老夫人,再者也可以陪老夫人聊聊天。虽说老夫人也有自己的服侍丫头,但终究是甜儿照顾得服帖,老夫人自然也就乐得消受了。

“默余那孩子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老夫人问甜儿,她们远远经过花厅,并没有打搅他。

“可能是有吧。”甜儿回答着,右手抽空替老夫人撑起一把竹骨的纸伞。

“唉。”老夫人叹了一声,犹自说道:

“少年轻愁,就是说的你们这般年纪。”

甜儿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老夫人又问道:

“十六呢,十六这孩子这两天可有什么口信回来?”

甜儿停下思忖片刻。

“说也奇怪,好像已有两天没有消息了。”

老夫人闻言停顿了一下,接着往前走,口中轻轻说了声:

“按十六做事的习惯不会是这样,派人去查查吧,别遇上什么麻烦了。”

甜儿连忙低头打伞跟上她。

“我今个一早已了山神令,命沿途的族众去查了,老夫人不用担心,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报来。”

“好。”老夫人停下来看了眼甜儿:

“等十六回来,你就改口吧。”

甜儿俏脸一红,低头面露淡淡的喜色。

“嗯。”

第140章 同去同去,归长安

呛啷,他从鞘里拔剑。

时隔多日,剑锋处依然寒光凛然。虹口青刃处,肆溢着森森锐意,剑身间,隐隐的血腥未褪

泠竹泡了壶雨花放在他身后的红木案几上。晨光中她显得娇慵而娴静,难得一见的主妇模样。

“这是把什么剑?”她好奇问道。这把剑是她随身带来的,王建的用剑,也就是从刘驰驰胸口取出的那一把。

在她看来,这把剑对他有别样的意义。

“这把剑名曰悔断。”

他将剑身放于清水之中轻轻濯洗。

“相传是战国晚期名家所制,也是其最后一把传世名剑。”

“哦,这剑竟有这般传奇,不过想来卫将军所佩之剑,定然不会是泛泛之品。”

刘驰驰笑着摇摇头,将剑自清水中取出,拿过一块柔软的麂皮绒布在剑身上轻轻擦拭。

“王建偏爱此剑,并非为其乃名家所制,皆是因为其剑名—悔断。”

“悔断?有何寓意吗?”泠竹愈好奇道。

“和此剑相比,此剑背后的故事更加令人垂目而动容。”

“是吗?那你说来听听。”泠竹饶有兴致地在他身旁坐下。

他一手抚剑,一面扭头看她一眼,泠竹乖巧得像个孩儿。

“相传制剑师早年即负有英名,制得名剑无数,不料却在盛年之时,十年都铸不成一把像样之剑。苦思之下,归结为自己留恋于爱侣间的情爱缠绵,不得专注而致。又一日,铸剑于深夜,眼看又是一柄凡庸之剑,盛怒之下,他执剑杀了爱侣,此剑乃成。再往后数十载,他碌碌无为一剑未成。及至耄耋之年,他幡然醒悟,人世间最伤人的剑,乃在人心中。遂取此剑名,悔断。然后自弑于爱侣墓前。”

泠竹默默不语,取一素布帮他将悔断之剑包上,这才轻轻说道:

“这世上哪有挥剑可断的情丝呢,真傻。”

晨食时,他与默余在小厅见到。

“怎么,看你神色憔悴,一晚没睡?”他问道。

默余自顾笑了笑,眼神颇多无奈。

甜儿走进厅来,一面吩咐手下仆人伺饭,一面走至他们身边稍稍皱了皱眉头。

“十六这两日一直没有消息回来,不像其做事之风,老夫人今早起来有些担忧。”

“派人去打听过吗?”刘驰驰也皱了皱眉,转而问道。

“我一早已出山神令,命沿途族众留意,一有消息会立马告知。”

他点点头,跟李默余商量道:

“先等等消息再说,有简彤和阿蛮陪着,料想也不会有事,即便是有事,想来这三人也能应付得来。”

李默余点头赞同。

甜儿也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但愿吧。”

他这才坐下,将昨晚上泠竹和他分析的情况如实告知了两位。

李默余听罢咂舌道:“冷堂主,果真是他?”

甜儿沉静着脸不说话,她对冷堂主颇有印象,当日在洛阳之时,殷十六和李默余、阿蛮都出门打探刘驰驰的消息,唯有冷堂主一人以身上有伤为由,独独留在了府里,而后又生过烟花报信一事,所以她本就对冷海图存疑,此时一经证实,她反倒比默余冷静许多。

默余又问道:

“如是那冷海图意欲投靠王建,他因何要带走小仙姑娘呢?”

这也是刘驰驰所疑惑的,他目光定在一处摇了摇头,以示他心中也无解。

甜儿思忖片刻皱眉说道:

“有一种可能。”

刘驰驰忙问:“你说说看。”

甜儿边思量着那天的情形,边说道:

“你那日去龙门山巅赴王建之约,自你出门后,小仙姑娘便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连叫她用膳她都不肯出房门半步。我曾去叫过几次,都见她一人独自在屋内焚香祷告,想来是在祈你平安归来。”

他听甜儿说着,手指握成拳头抵在唇间,低头间凝紧着眉头,一语不。

甜儿继续回忆道:

“晚饭时,十六和默余均很是为她担心,泠烟姑娘便自荐在饭后前去陪她。因她跟小仙姑娘原本就认识,在大风堂时就曾住于一起,私下感情甚好,所以大家便应允了。”

“后来泠烟去小仙那屋了吗?”他抬头问道。

甜儿点头。

“去了,也带了点饭食进去,而且就此没有出来过,想来是想多陪陪小仙姑娘。”

“到你出门之时也没出来吗?”

甜儿又点了点头。

李默余听罢说道:

“那就对了,想来是那冷海图要带泠烟一起离开,看她待在小仙姑娘房里不走,时间紧迫,一急之下便将小仙姑娘一起带走了。”

他如此分析很有道理,刘驰驰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就这样,他们估猜清楚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甜儿懊恼道:

“此事怪我,府中当时只有我在,我怎就没想到动用族众将她们找出来呢!”

刘驰驰安慰她道:

“这本就不该怪你,你当时一心想着我和迦南戒的事,怎可能又别的心思。”

默余也同意。

“此时再说后悔的话并无益处,当务之急是考虑如何将她们找回来。”

说完这话,他掐指算道:

“那么,照时间算来,泠烟她们几个这时该是在长安城里。”

刘驰驰点头。

“多半是的,如果泠竹预料没错的话。”

甜儿道:

“知道他们行踪就好,料想那冷海图也不敢将她两人怎样,一个是他养女,一个又是你”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看了刘驰驰一眼,不知如何说下去。

“另一挚爱吧。”李默余接话道,此时他知道泠烟下落,心情好了许多。

刘驰驰烦恼了一晚上,此时哪有心情跟他们说笑,只好心虚地瞪了他们两人一眼。

“实在不行,我就回长安城一趟。”他说道。

李默余突然一脸严肃道:

“不行,你现在已然已与王建反目,加之你又是那田令孜老儿的杀子元凶,正遭他各地缉拿。若你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两人笑还来不及。”

他听后反问:

“那你道怎样,难不成由着那冷海图把她们禁锢在那里?”

李默余思忖着说:

“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我两人一同回去。”

不等甜儿反应,刘驰驰又照李默余胸口给了一记老拳。

“就知道你是这心思!”

这一拳险些没把李默余刚吃进去的饭给打喷出来。

甜儿见他们这副模样,秀目一瞥嗔怪道:

“你们兄弟几人整日里就是这样,那十六回来怎么办?”

刘驰驰明白她心思,赶紧道:

“放心甜儿,一个月内绝不让他出你们卧室半步,吃喝都在床上。”

甜儿俊脸臊得通红,挥起筷子作势要打他。

李默余忙说道:

“赶紧吃饭吧,贫了这么长时间,饭菜都凉了。”

几人这才有了食欲,动筷开始用餐。

席间,默余问道:

“甜儿,城里的讲经大会好像就在这几日吧。”

甜儿回道:“六月十九,就是明日。”

“明日?”默余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主讲坛安在何处?”

甜儿点头。

“城南近郊的报恩寺。”

第141章 曾几何时,你于心中读我

城郊不远,可着实也不近到哪里去。光靠腿走,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绝对到不了大报恩寺的。

刘驰驰站在殷家马房前犯愁。

殷十六胖归胖,可是收罗天下良骏却是他祖辈传下来的一大爱好。光是马厩里的这些,就足够刘驰驰挑花眼的。

李默余打小就在宫城里长大,见过世面,三两下便选了匹大宛名马,人高马大地骑在上面,煞是有种少年英杰的倜傥模样。

他看刘驰驰踌躇样子,笑着说:

“在京城就听说你马球打得很好,怎选起马来一副犹豫的样子,要不我来帮你。”

刘驰驰只顾摆手道:

“不用,只不过我选择困难症又犯了。”

“什么?!”

一句火星用语险些没把李默余听掉下马来。

晨风拂柳,飞花自在,微雨轻湿十里秦淮河岸。两人信马由缰顺着秦淮河堤一路向城南郊外走去。

“我们白天去报恩寺作甚,难道晚间去探不是更好?”默余骑在马上问道。

刘驰驰故弄玄虚一般笑了笑。

“赏景。”

说完“驾”一声打马跑在了前头。

城郊地广,报恩寺实在占地不小,跟扶风法门寺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

占地百顷之阔,青瓦白墙间,屋脊错综罗列,微风掠过,惊起一片铜铃声叮当作响。

刘驰驰打马从远处一目尽眺,感叹道:

“好家伙,这么大一座寺院。”

默余眼看着寺院说道:

“此寺修建于东吴赤乌年间,为我南方第一座佛寺,距今已有六百年之久,地位如此之重,规模又怎会不浩大。”

刘驰驰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一列卫兵开道向着寺院大门走了过来。队伍后面跟着一队穿着白衣的少年,步履整齐,低眉轻脚,一个个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看数量,足有百十名之多。

默余奇怪道:

“这些孩子是做什么的?一个个眉目清秀、容貌整齐,怯生生的样子,稚嫩得简直可以掐出水来。”

刘驰驰打趣道:

“我不知道。你装扮一下,涂些脂粉,说不定也可以混进去。”

李默余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佛门圣地,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听他们闲聊,一旁有位看热闹的老者忍不住说道:

“一看二位就是远道来的,对这讲经大会实在不甚了解。”

刘驰驰忙收敛起笑容,和颜道:

“老人家您说对了,我二人都才来这金陵城里没两天,听说有这讲经大会便一起过来瞧个热闹,实在外行得很。”

那老者看他态度诚恳,倒也不介意,乐于赐教道:

“今年的讲经大会规模可不比寻常,不光会有高僧讲经轮法,其中还有一项重要仪式,就是百子诵经。”

“百子诵经?”刘驰驰开窍道:“难不成是要挑选百名少年一起诵读经书?”

“正是,明日午时,金陵讲经大会开始之时,百名少年少年将齐聚于报恩寺正殿之前,齐诵经文,宣扬佛法,这就是所谓的百子诵经了。届时场面一定蔚为壮观。”那老者捋着胡须一脸的遐想状。

“那这百名少年是从何选来的呢?”

“城邑近郊一带的少年均可报名参加,只要略懂一些佛法,能诵读几部经书皆可。我家对门教私塾的老王家儿子就被选上了,你瞧,那个就是。”

说着老者伸手指了指人群里面。

队伍里有个少年也看到了这老者,但拘谨得很,想来是管束很严,连招呼都不敢打一声,只用眼角瞟了一眼,便又低头垂跟着队伍往前走了。

“他们进去之后还得要再选的。”老者目送那少年,口中又补充道。

“怎么还要选?”刘驰驰不解地问。

“从他们其中要选出一个最有灵性、最具佛缘的,站在前面做领读之人,还有就是,可以在高僧讲经之时伴听在高僧之侧,很是荣耀呢。”

这老者说着,眼中一副期盼模样,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获得了殊荣一般。

刘驰驰笑着回头,朝默余扁了扁嘴,轻声说道:

“要是叫我,打死也不愿跟那污浊不堪的番僧站在一起的。”

默余愠道:

“你小声一些好不好!”

队伍走到临了,竟有一帮盔甲鲜明的士兵随后押队,刘驰驰赶忙一转身拉着李默余一起背过身去。

李默余问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大的人,难道还怕官兵不成?”

刘驰驰拉着他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了好几步,然后才抬头道:

“你就不能小声一些,没看见你我的故人吗?”

李默余这才紧张道:

“谁?难不成又是那个唐枭?”

“你猜对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默余赶紧伸头看去。

那走在队尾,一副盛气凌人骑马的军官,正是唐枭。

默余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只看到唐枭,那令狐嗣呢?”

刘驰驰摇头表示不清楚。

“多半是已经坐轿进去了吧?”

及近午时,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刘驰驰这才和李默余一起重新上马,围着寺院四周的高墙闲逛着。

走了半天,李默余问道:

“你白天出来就是为了勘察地形?”

刘驰驰点点头,犹自骑马四处闲逛着。

李默余骑马赶上来,兴奋问道:

“这么说,你是真准备晚上再来?”

他耸耸肩。

“也未可知,你不觉得这帮家伙可疑吗?”

“怎么可疑?”

刘驰驰勒住马下来,选了一个干净地方坐下休息,边回答道:

“金陵府郡,一个平常不过的佛家盛会而已,怎用得着动用京师之师前来保护?虽说是京里来的高僧,大不了动用地方军队足矣,哪用这么劳师动众,居心可疑,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李默余追问道。

“其二,佛门禁地,照理说是不准有军队或携兵刃进入的,可你看,唐枭这帮神策军竟然明刀亮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了,其理说不通吧。”

“有道理!你这家伙,到哪里头脑都这么好使,我算服你了。”李默余笑着由衷佩服道:“那其三呢?”

“至于第三点啊?我先不说。”刘驰驰狡黠地一笑,生动地表情令他的聪明无可遁形。

“既是这样,那你估计这帮家伙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默余已有感觉,面前这个了不得的刘驰驰已然敏锐地洞察到了什么。

刘驰驰沉默下来,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斜风细雨里眯着眼睛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偌大一座寺院遥远的后方。

李默余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在那里,清晰可见一座七层高的巍峨古塔。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塔?”刘驰驰问道。

“大报恩寺塔,又叫阿育王塔,建寺之初它就在了,几百年战火沧桑都没能摧毁它。”李默余昂看着那高塔,喃喃自语道。

刘驰驰微微点头,既而转过头来,朝李默余缓缓展开自己的右手掌。

在他掌心之中,李默余惊奇地现,他那圈青色的掌纹不知何时竟然释放着熠熠闪动的光亮,而那亮光处竟然隐隐升起一只翠色的符戒,灵动中悬浮在手心。

“这是”默余惊呆住了,竟说不出话来。

“嗯。”他点头默认,随即合拢起手掌,那奇异的光线也随之瞬间消失,“这就是那枚迦南之戒,只有在靠近佛骨舍利处它才会释放光芒。”

“你的意思是这报恩寺塔下埋有佛骨舍利?”李默余将信将疑道。

“是,无容置疑。”刘驰驰以非常确定的语气回答。

听了他这话,李默余也就地坐下,并试着安静下来,梳理道: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结伙到金陵城来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这枚佛骨舍利。”

刘驰驰点头同意。

“对于这三人的组合,我想你定然不会陌生吧,在那扶风法门寺你就曾遇见过一回,只是由于你的突然介入,他们的偷盗计划才没有得逞而已。”

默余想起那段往事,禁不住失笑道:

“你说的那次准确说并不是因我,如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他们那次定然就得逞了。”

“大水?!”刘驰驰重复着忽然抬起头,眼神竟然莫名飘忽起来。

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画面:

倾盆大雨之中,一位目光坚毅的少女骑一匹健马劈荆斩棘疾冲过来,在她身后,滚滚大水呼啸着扑天盖地地袭过来

他禁不住喃喃道:

“悟门。”

“对了,还有悟门。若不是她,我早就身在别处了。”

李默余望向苍茫的远方,也感叹道。

刘驰驰的心忽然剧烈收缩起来,他不曾想到,自己心底那个久久不愿触碰的,最隐秘的柔软,竟然在不经意间被李默余一下子牵扯了出来。

这一下,竟让他撕心裂肺般疼痛起来。

无以复加的思念如水,顷刻间将他淹没了。那里分明有张清纯稚气的脸和一双执拗不悔的眼神。

那是那个会读心的女孩,悟门!

他们正站在路边愣,忽然间远处竟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第142章 报恩寺,佛骨舍利

从不远的山寺院墙后面,竟然拐出了一支马队。

雨雾迷蒙中,杂沓而来。

起初,刘驰驰以为不过是一支寻常的马队而已,想不到等这些人远远走近了,他才现这竟然是一支披着深色挡雨斗篷的骑兵队。

斗篷底下,铮亮的铠甲若隐若现!

“该死!骁骑营都出动了。”李默余背过身去,轻声骂道:“看来,这帮人确实想要干票大的。”

他跟这帮人在法门寺里照过面,那时虽是在夜里,但还是唯恐被认出来。

骑兵队走近了,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们。

好在这两人反应及时,扭过脸去做喝醉酒状,一通胡言乱语天南地北才把眼前的阵势糊弄过去。

看着长长的骑兵队走远的背影,李默余长舒一口气道:

“白天就寺院外围就这般森严了,到了晚上塔附近定然不知道要戒备成什么样子?”

刘驰驰没有说话,但眉头早就蹙在了一起。

毋容置疑,这帮人是在法门寺被弄怕了,不想在报恩寺再出什么差池,所以才格外加强了警戒。这无疑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难度,要想阻止他们开挖地宫,非得进到法门寺塔里面才行。

“怎么办?”默余忧心忡忡道。

他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牵马沿着围墙外四处看看。

再往后走,地势逐渐变陡,隐隐有些山势的感觉。他们停下来张眼望去,原来这整座报恩寺乃背山而建,寺院背后竟是一座不高的小山。说是小山,论及高度也顶多是个土丘而已。只不过植被丛生郁郁葱葱,衬托出一番不错的景色来。而那阿育王塔就坐落在丘陵的顶部,地势最高,所以显得格外巍峨而挺拔。

默余骑马上跑了几步,驻足于一块平地上极目四望。

“这寺院一带景色还真的不错,极目望去竟是如块绿毯一般郁郁苍翠,你看那远处阡陌纵横,野树村郭,真的别有一番景致”

说完许久没听到刘驰驰应他,便扭头问道:

“你在什么呆?”

刘驰驰真的在呆,他正凝神于那寺院的院墙之上。

细雨迷蒙中,那青色的墙围上已然腾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而那烟雾之中竟然一闪而过一个极为纤瘦秀丽的人影,借助着一旁山树的掩隐,转眼就消失在寺院院墙里密密的屋脊之间。

“什么人?”李默余警觉地问道。

“女人。”刘驰驰头也不回地答道,说完一个健步飞身上了院墙。

“默余,你在这里等我!”

话音声中跳落下去,随即也转眼消失不见了。

李默余原地伸了伸手,刚想说待他一起,却不料已看不见人影,只好作罢,悻悻地等在了原地。

……

刘驰驰翻过的是寺院的后墙,一进去后就看到几排密密排列的禅房,中间几株高大的古树间隔,间或芭蕉之类的灌木掩映期间,他便一时没了方向。

屋院之间错落而静谧,没有一个僧人的影子,想来都在前院功课。

他正在疑惑间,忽然惊觉右边灌木丛里响了响,“有老鼠!”,一个人影伴随着一声惊叫窜了出来,随即便向禅房间掠去。

刘驰驰不假思索飞步跟了过去,那人看后面有人跟来,脚步有些慌乱,被刘驰驰三两步赶上。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佛门净地。”

那人并不答话,回头举起手来就打,虽是女人但动作一点不慢,拳拳带风,身手甚是了得。

刘驰驰冷静地左右两下闪躲开她拳头,瞅准一个空隙一伸手将她双掌架住,她再要挣扎,便被刘驰驰一用力逼住固定在了墙上。

“你……”

那人被逼在墙边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挺胸猛一抬头,看到他之后竟然叫了出来:

“苏楚澜?”

他也一惊:“欧曼云!怎么是你?”

面前这个女人果真是欧曼云,除了一身唐朝女子的服装让他不甚习惯以外,一张涨红的粉颜,尤其是一张口那一对招牌式白得光的贝齿,都让他顿觉亲切无比。

“你真是欧姐?”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感觉如在梦里一般。

“这还会有假!”欧曼云嗔恼道,说着竟挺起胸来将胸口处的裹紗往下拉了一拉,一团浅色的云彩纹印立刻显现了出来。

刘驰驰顿时眼光直,痴看了一会才舍不得地将眼光从那两团雪白之上移开,他感慨道:

“欧姐,都说唐朝女人开放,想不到你与她们相比一点也不差。”

欧曼云脸色一红,提紧起衣服愠道:

“费什么话,不是为了向你证明身份,谁好端端的给你看这里?”

他自讨没趣,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欧姐,你怎么穿越过来啦?”

听他这一问,欧曼云一脸疑惑道:

“方才不是你打开的时空之门吗?”

刘驰驰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向李默余展现手中青纹之光时,已然不经意间触开了时空之门,这个现顿时令他兴奋不已。

“欧姐,刚才只是在靠近阿育王塔之时,我手中青纹突然放出光来,我也不知道竟然无意间打开了时空之门。”

欧曼云这才了解生了什么,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好吧,这次不怪你,是徐谦没有跟你说清楚,我们五个伺迦之中唯有你才能召唤开时空之门”她看了看他右手继续说道:

“一旦涉及佛骨舍利之事,我们五人之间俱是心意相通的。你刚才一打开时空之门,我们几个就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老大估计你肯定离佛骨舍利不远,不知你生了什么事,于是派我便第一时间穿过时空之门来找你。”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其他人来?”他疑问道。

“一是你上次打开时空之门时我就来过一次,要不我怎知道你当时的身份是卫将军的陌者,所以对这朝代相对熟悉一些。另外,除了徐谦以外他们都没有见过你,不知你的模样,寻找起来比较费时间。你要知道,我通过你打开的时空之门来找你,最多只能在此地逗留两个小时,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一个时辰。”

说着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来看表。

刘驰驰一看她这个动作便笑道:

“看什么看,你的表又不可能穿越过来。要是真能带东西,你下次就帮我带把枪来,我能把当今皇帝从大明宫里给你赶出来。”

欧曼云也笑道:

“明明知道还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谈谈正事吧。”

“嗯哼”刘驰驰扬了扬眉毛,“你说吧。”

欧曼云环顾四周担心地问道:

“我们这是在哪?这里讲话安不安全?”

刘驰驰听她说的有道理,便一把推开了她身后一扇虚掩着的房门,然后伸手把她推进屋子。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禅房,主人定然是位僧人。房内空无一人,想来这僧人此时正在前院功课或是忙碌其他事,为明天午时的讲经大会做准备。

他走到桌边坐下,自顾给欧曼云倒了一杯茶水,顺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里面安全,你坐着歇会吧,欧姐。”

欧曼云瞥他一眼坐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见面叫我曼云。说吧,这里是哪里,生什么事了,跟佛骨舍利又有什么关系?”

欧曼云的性格一点没变,讲起话来快人快语,做起事来讲求效率,一副职场女强人的作风。

他喝口茶不急说道: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金陵城,唐僖宗在位年间。”

“怎么穿来穿去你还在这唐朝转悠?” 欧曼云有点纳闷,转而又朝他说道:“哦,没事,我就是感慨一下,你接着说这里是哪里,你是怎么启动时空之门的?”

就这样我还能去哪,这里都已快把我折腾个半死了,他心里想,嘴上答道:

“你我现在的地方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寺院,大报恩寺。寺后这座古塔就是阿育王塔,那佛骨舍利多半与这座塔有关。”

欧曼云点点头道:

“没错,那佛顶骨舍利就在这座塔下的地宫之内。历史上一直没有掘的记录,直到公元2oo8年才在金陵城大报恩寺地宫遗址的掘中出土了佛顶骨舍利,轰动四海,此处也由此被称作中华佛教中心。”

刘驰驰自忖着问道:

“历史上一直没有被掘的记录吗?”

“我所掌握的文献中的确没有。”欧曼云确认到。

“田令孜手下那一帮人是如何得知此处埋藏有舍利的呢?”刘驰驰不解道。

欧曼云轻轻摇了摇头问:

“那帮人?那帮人是哪些人?”

他便把难罗、令狐嗣和唐枭一干人的姓名报给欧曼云。

当说到那西域僧人难罗的名字时候,欧曼云皱了皱眉,作势叫他停住了。

“问题就出在这人身上,恐怕这西域的和尚来历不凡,我怀疑此人对佛骨舍利在我华夏大地的遍布之处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听她这一分析,刘驰驰恍然大悟道:

“是了,一定是这原因,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这次讲经大会的地点定在这里,这番僧果真是居心叵测。”

关于这难罗的来历他还想再继续追问,不料欧曼云却站起来打断他道:

“来不及了,我必须离开了,你一个人务必小心。”

说着先推开门出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眼神在他脸上宛转了几秒钟,柔声说道:

“万事不要硬来,实在不行就回来,有人还在我那别墅里等你。”

“我……”刘驰驰突然哽咽住喉咙,眼看着欧曼云从他面前跑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

他停了一会,一个人翻越寺院围墙出来,李默余还在原地死等,看他出来一脸急色迎了上去。

“怎去了这么久?”

第143章 此行,早被洞悉

对于李默余的着急,他没回答,默默翻身上马。

“走,回去。”

说着拨转马头,径直把斜风细雨一股脑地甩在了后头。

欧曼云来去匆匆间的这一个照面,直把他的心事给勾联起来了,一个人落落寡欢的,显得有些心事忡忡。

李默余打小就是一个识趣的人,能不多话绝不多话,看他这副模样,虽心中憋着诸多问题,也不方便多问了。

回到殷府里的时候,天色已晚得全然暗了下来,小雨已经停歇,街道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泛起一片油亮亮的灯光来,昏黄模糊,把雨后的城市衬得很暖。

此情此景,让刘驰驰的心情稍稍有些回转过来。

灯火通明中,殷府刚开始忙碌起来,前院后院都是人。

李默余凡事都认真,无论巨细,衣服湿了,自然要回房去换。他没有心情,一个人坐在客厅,等仆从递了茶水过来,他就着滚烫的水喝了一口,这时才觉得像喝了还魂汤一般慢慢缓了过来。

甜儿在泠竹房里待了一下午,此刻正忙着张罗晚饭和指派仆从们做其他的杂事,俨然一副殷府半个当家人的架势了,刘驰驰默默看着,心里感慨,殷十六真是家有贤妻啊。

有的女人天生角色感很强,有时甚至过了男人。一旦定位好位置,进入角色度之快,往往不需要一刻钟的过度,甜儿就属于这种类型的女人。

他试着和甜儿说话,因为只有她才了解他的曾经和现在。可好几次刚欲张口,便被她的忙碌所打断了,几次之后,只好作罢。

用晚膳时,甜儿突然问起他们早间出去的事。

李默余刚想回答,便被他接过了话题,只听他轻描淡写答道:

“这几日闲来无事,正好听你前些天说到讲经大会一事,心生了兴趣,一早便和默余去那报恩寺附近逛了一逛。”

甜儿又问道:

“怎样,瞧到什么热闹没有?”

他苦笑一下说道:

“我们连大门都进不去,哪看到什么热闹了,净站在门口淋雨了。”

泠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好下雨天不在屋里待着,跑出去凑什么热闹呢,再说你们也不是那种闲着无事看热闹的人。”

甜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两人一眼,端起瓷盅来喝了口茶水,这才缓缓说道:

“驰大哥、默余大哥,你们去报恩寺恐怕不是看热闹这么简单吧?”

李默余被她一语说中心事,不知道怎么答她,索性闷头用餐。

刘驰驰笑道:

“我们不去看热闹,难道是要去讲经不成?”

泠竹听罢,笑着啐道:

“别辱没了人家讲经的高僧,老夫人若在,定要讲你说话没轻没重的。”

甜儿倒是稍稍正色道:

“我虽不知道你俩去报恩寺所为何事,但我却知道怎样能帮你们进去,你们谢不谢我?”

刘驰驰一听连忙道:

“谢,当然要谢!你怎有这么大本事能弄我们进去的?”

甜儿抿嘴一笑,指了指后院。

“算了,你们不要谢我,要谢只管去谢老夫人吧。”

刘驰驰和李默余两人惊喜不已,连忙向甜儿讨教办法。

甜儿这才告诉他们:

“明天要去报恩寺里听高僧讲经,跟着老夫人一起去准保没有问题。”

“老夫人也去吗?”

甜儿笑道: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金陵城里哪座寺庙没受过老夫人捐赠的香火钱,这还不包括其他的善银,但凡是功德碑上,我家老夫人的名字总是排在位的。所以像这讲经大会一类的佛门盛典定然少不了邀请老夫人去的,坐的也自然是贵宾坐席。”

刘驰驰一想也对,老夫人常年礼佛,在这金陵城里肯定是挂了号的VIp,但凡有些佛教盛典之类,她一定是捐赠善款的大户,这等尊荣,到哪座寺庙里去,都一定会是礼遇有加,自己怎会忘了这尊“大靠山”?

他与默余对视一眼喜道:

“那这样正好,明天我们就跟着老夫人混了。”

泠竹微是皱眉,瞥他一眼道:

“混什么混,说话怎江湖味道这么重?”

他吐吐舌头看泠竹一眼,不敢再嘴欠了。

泠竹已养成了饭后要去庵堂陪老夫人一会的习惯,有时也会留在庵堂陪老夫人一起用膳。相处久了,老夫人也愈喜欢泠竹,看她的眼神总透着看女儿一般的亲切,连甜儿有时也会开玩笑一般撺掇老夫人再认一个干亲。

老夫人虽有此心,但无奈泠竹已是束长老的义女,所以也只好惋惜作罢,但疼爱她之心却是一丝未减。

连刘驰驰看了,有时都不得不感叹泠竹身上那股强大的亲和力。

年幼失亲者,往往是亲情最有力的诠释者,这句话用在泠竹身上真是恰如其分的准确。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他心情稍有些好转,不再沦陷在对时空那端现实的挣扎之中,可他总觉得有话还需要跟甜儿单独聊一聊,还有一些问题盘亘在他心中久思而不得其解。

饭后,趁着泠竹要去后院陪老夫人,他和默余故意在小厅里逗留了一会。

甜儿指挥着仆从收拾一当之后,亲自泡了壶香气袭人的茉莉花茶递到他们手中。

“时令季节就要喝些时令的花茶,别学着十六整日里端着他那只生垢的紫砂壶不放,年纪轻轻,一副老茶客的模样。”

他接过话问道:

“十六那边可有消息了?”

甜儿皱了皱眉,摇头道:

“还没有。”

李默余略皱起眉头,试探着问道:

“不会关赊刀人什么事吧?”

“不会,自狱族大会之后赊刀人已散,世上不会再有赊刀人了。”甜儿肯定地回答。

“那就怪了。”李默余自言自语道,再次陷入了沉思。

“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甜儿自忖着说道。

“什么?”他们抬起头。

“兀龙。”

“兀龙?”刘驰驰惊讶道:“难道他还能知道十六他们一帮人的行踪不成,那晚他们离开得那么隐秘?”

甜儿叹了一口气道:

“隐秘不代表绝对没人知道,你要清楚在这之前,兀龙可是一直死死盯紧着那叫释行文的和尚的,之所以没在殷府动手,完全是因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而一旦他们离开殷府,情形就不好说了。”

听她这一说,刘驰驰突然想起那一早兀龙在刺探殷府之时,从释行文房门上取走的那一只老夫人的银镯子。看来甜儿说得没错,兀龙那一日纯粹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没有动那释行文。

“这么说,十六他们此行也不一定是太平的咯?”默余问道。

“不好说。”甜儿脸上蒙上一丝忧容,“我原本以为在狱族大会上可以一举将兀龙一伙人除掉,却不料事后偏偏把他们漏跑掉了,但愿他们不是去追十六他们了。”

“但愿不是”李默余也面有忧色喃喃道。

看两人的脸色,刘驰驰觉得该说些什么宽慰他们一下,毕竟,最坏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一切都还是不可知的。

“再宽等一两日吧,等到这讲经大会一结束,如还没有消息,我跟默余就按他们原路追查过去。”

甜儿点点头在他们一旁坐下,顺便接着他话题问道:

“你们今日去那报恩寺可是与佛骨舍利有关?”

李默余和他俱是愣了一愣,这事他们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及过,他反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甜儿朝他神秘一笑:

“你别忘了我还是狱族山神之身,天生对世间一件事情最为敏感。”

李默余不解的问道:

“什么事情呢?”

甜儿笑而不答,那眼神瞬间便让刘驰驰明白了。

徐谦早就对苏楚澜说过,狱族之人天生对时空间的变化最为敏感,一旦世间何时有时空之门打开的迹象,他们往往会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信息,并采取相应的措施。他自己在龙门山间的两次穿越,结果就是引来了大批的赊刀人,并循着时空之门追杀到了苏楚澜生活的那个空间,所谓的异世界。

毫无疑问,今日午间自己在报恩寺附近向李默余展示手中青纹,并随即打开了时空之门一事,也被甜儿第一时间获悉了。难怪在用晚餐时说到去报恩寺,她会笑得那么的蕴含深意,原来她早把他们去报恩寺的目的看穿了。

他豁然明白地点了点头,心照不宣地笑道:

“明白,现在在下对狱族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默余被他们间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甜儿被他夸张的恭维逗乐了,笑着说道:

“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此趟白天探访报恩寺意欲为何?”

无奈,刘驰驰只能把他们估猜的那番僧到报恩寺开讲经大会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并把自己和默余与那些人的几次交锋也一并告诉了她。

讲完之后,甜儿倒没有太过反应,只是愣了一会忽然叫道:

“那明天老夫人去参加讲经大会,岂不很是危险!”

果然自从成了人家媳妇,公婆之事便挂在心上了。

第144章 讲经大会,末世之盛

甜儿贵为一族领,却因一句话俨然暴露了她小女子的情怀,她的反应瞬间让刘驰驰笑出声来。

“我们纵然再冒险,也不致于不顾及老夫人的安危吧,甜儿你只管放心,明日我们只是借机潜入进去而已,至于何时动手,还得看他们情形而定。”

听他一解释,甜儿这才释然,她笑道:

“我原本以为你们在讲经大会上就会动手,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冒险了。”

李默余也笑道:

“无缘无故,我们因何要这么做呢?”

甜儿点点头,接着问道:

“你们确定那难罗法师一行人的确是为了佛骨舍利而来?”

刘驰驰解释道:

“本来我和默余对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就心存疑问,等今日到了报恩寺附近确认了此处确实藏有佛骨舍利之后,我们方才基本确定这帮人的目的,无非是又要图谋那佛宝而已。”

甜儿好奇道:

““你说那难罗法师好像也确是挺神通的,你尚且还有迦南之戒可以帮你感知舍利的存在,而这难罗法师无凭无据,他是怎么就能找到这里的?”

他想了一想说道:“我告知你答案,你切莫要笑话我。”

甜儿笑道:

“刘哥哥的本事俱在我等之上,我哪有资格笑话你?”

刘驰驰的厚脸皮难得一红,他知道甜儿这话一半是在揶揄于他,一半是在暗指他能穿越时空的青纹伺迦身份。

他不去理会,稍稍正色说道:

“不瞒你说,其实我手心这枚青纹扳指正是从这难罗番僧手上得到的,关于这件事情,十六和默余都是知道的。想来这番僧凭借这枚迦南之戒,早已将我华夏大地上佛骨舍利所在的位置了解了一个大概,这才开始逐一动手的。”

甜儿犹自不信道:

“你这迦南之戒真的是这难罗法师的?”

刘驰驰点点头,便将自己在挹翠楼是如何得到这枚青纹扳指的神奇经历又从头向甜儿讲述了一遍。

甜儿瞪大眼睛听完,末了只感叹了一句:

“这迦南戒命里注定就是你的,缘分使然,而那番僧命里与这扳指无缘,再强求也强求不来,这大概是基于这扳指,你与那番僧最大的不同了吧。”

此话说得他一时间也似开了悟一般,回想从最初走到现在,好像一切皆是命运使然,劫数也好,缘份也好,连自己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都是老天给的。

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暗暗说道:好吧,既然老天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定然不能愧对于它,活也要活出一番精彩来。

关于这佛骨舍利,甜儿犹似还有许多问题,她问道:

“我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人要盗这佛骨舍利又有何用,无非是私揽了一只佛门瑰宝而已,难道还能当个饭吃?”

默余沉默了大半天,这时方才正色说道:

“你可知道,表面上这三人要盗取的是我佛骨至宝,但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是要盗取我大唐的几百年的江山社稷才是。如果佛骨舍利没有息兵戈安天下之功,他们何必要费这么大气力去图谋这圣物,直接造反岂不更好?”

看甜儿的眼神终于像是明白了,他接着补充道:

“一旦给他们盗取成功了,那这李唐的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等到四海之内战乱频起,百姓也会跟着遭殃,陷入一片战火涂炭之中,到那时你再想想,覆巢之下岂还会再有完卵。”

甜儿这才彻底明白了他们做这事的意义,她欣然说道:

“此事既是如此重要,你等又是热血男儿,那只管去干吧,有要我狱族帮忙之时只管说一声即可,只是莫忘了带上十六。”

刘驰驰又笑着问道:

“你不是说等十六回来,再不许他离开家门半步的吗?”

甜儿被他说得羞红,想了半天才回他一句: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吗,热血男儿,岂能没有家国情怀!”

刘驰驰赞许着点了点头。

“嗯,我看这殷府之中,就数甜儿最有政治觉悟了。”

默余一愣,笑骂道:

“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余下的话题好像进行下去就很简单了,这与其说是一次谈心,不如说是一次非正式的战前动员会,每个人都明了了自己的职责。尽管人不多,就仅是他们三个人而已。

这时的他们,是多么希望殷十六他们能尽快安然回来,毕竟这次他们要对抗的是一支有备而来的神策军。

阳光有些微微烫,他翻身而起,张目看看窗外,今日又是一个艳阳的日子。

全府上下的人都在忙碌,为老夫人今日去报恩寺听讲经大会做准备。

泠竹一早便去陪老夫人去了,这本是甜儿每日例行该做的事,可今日不巧,她一早便要外出办事,临行之前便把照料老夫人的事托付给了泠竹。

泠竹乐而受之,在她看来这是她再愿意不过的事了。

只有刘驰驰知道甜儿这趟出去所为何事,如这事成了,他们阻止那帮人的事也就成功一大半了。

李默余自然也不能一起同去。他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曾经被骁骑尉唐枭视若梦魇一般。他若出现,整个神策军都会闻风而动,那好好的一出讲经大会自然也就被搅黄了。

这种煞人风景的事,尤其是煞了老夫人心情的事,李默余从来不干。

他自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比如,去给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做一天帮忙的伙计。

用完晨食,全家正准备往报恩寺出之际,甜儿刚巧回来了。

“这节骨眼上还出外办事,还知不知道轻重?”

老夫人只是稍微讲了她两句,就没再去追究,毕竟今天是听高僧讲经的好日子,老夫人不想因为一些小事而搅了愉悦的心情。

随着马车的车轮开始滚动,刘驰驰骑在马背之上,抬头看了一眼高远的蓝色天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不可预知的一天又开始了。

马车在时而狭窄时而宽阔的街巷间行走,轮轱辘倾轧在青石板路上出清脆而有序的声响,清晨的露水未干,空气里微带着点湿,但很舒服。

中间的时候,甜儿掀开马车软帘的一角,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甜儿业已把事情办妥了。他心情不错,当时就想伸出手给她比划一个V字的胜利手势,伸到一半忽觉得不妥,只好转而腾出一只手指来抠了抠鼻子。

风里面有些细碎的草木味道,一闻就让人觉得心醉。

他这尴尬的样子,让恰巧探出头来的泠竹看到,两人在车厢里笑作了一团。

出南城之郭,马车驶过护城河,以往寥寥人烟的城南近郊竟然已是人头攒动,熙攘不息。看情形,今日的盛会定然规模不小,几乎惹来了整座城的看客,其中不乏虔诚的善男信女者,提老携幼,倾城而动。

报恩寺山门口,经幡千旗,迎风猎动,鼓乐声中,山寺的钟声长鸣不止,一派香火鼎盛之像。

看着这万人涌动的盛世场景,刘驰驰没有丝毫的兴奋,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是一幅末世盛景的悲哀。

果不其然,山墙四周有森严的军士戍守,三两步一岗,俱是明盔亮甲全副武装,足足把整座寺院围了个密不透风,值守大门处的正是京城来的神策军。

刘驰驰倒吸一口气,看这情形,别说混进去了,就算再插上几对翅膀,恐也要被打折了。

马车缓缓驶到寺院正门口,有守卫兵士横戈将车拦下。一打听,原来所有人必须下马下车接受检查方可入内。

他们的马车是不给进去的,只有停靠在寺院院墙外候着。好在府里给老夫人另备了软轿,就是两截长竹竿,中间再加上一只藤椅的那种简易凉轿,守卫看看没什么问题倒是可以放行。

不过正门口的检查还有一项,就是男女老幼一律均得搜身,确认没有随身携带武器兵刃之类的方可进入。

刘驰驰是男的,尚可对付过去,浑身上下搜过一遍,没有武器兵刃也就放行了。可轮到老夫人和甜儿她们几个女眷时,她们可就不干了,凭什么让几个臭男人在自己身上搜搜摸摸上下其手的,光天化日之下,这里还有没有王法。

一时间,这个不让搜,那个不让进就吵成了一团,甜儿恼得恨不得要跟那领头的军校动起手来,碍于殷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才没有把冲突激化。

老夫人那是多大的威严,当即一言不唬下了脸来,派人进去把寺院内当班的大师傅叫了出来。

那大师傅怎么也是个监院级别的,一看到殷老夫人立刻满脸堆上了笑容,在了解完事情的原由之后,当即跟守卫的军头打了个招呼,赔着不是将几人放行了进来。

家丁抬着软轿,一直走到寺院会场右手的贵宾坐席才将老夫人放下,甜儿和泠竹赶忙上前,将老夫人请到坐席凉棚底下专门的椅子上坐下。

刘驰驰看时辰尚早,上前向老夫人请示了一下,便背手在会场附近闲逛起来。

第145章 小女人的,妙计

这时,日头已近午间,阳光微微有些烫,光线将这偌大的露天会场照耀得堂堂皇皇。

讲经的会场就设在大雄宝殿正门之外的殿前广场,山门影壁后院子的中央。

广场两边古柏成行,明黄颜色的经幡飘摇其间,大块青砖排列而成的地面上早已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规整而隆重。会场三面皆是放满座椅的听经者坐席,刘驰驰心算了一下,足足有四五百张之多,这还不包括站着的人,那就数不胜数了。

会场的正面,起搭建着一张一米高的方台,台上一样用红毯铺着,只是多了一张精致的案几和一张宽大的蒲团,台角还焚着一炉檀香,想来,这时给讲经者坐的。

他转了一圈回到殷家的座席,老夫人早已安坐停当,一旁有甜儿和泠竹陪着说话解闷。家丁们回去的回去,瞧热闹的也四处逛达去了,送老夫人进来的那顶软轿就停放在不远处的墙脚。

看他回来,泠竹笑着问道:

“怎么,瞧见什么景色没有?”

他刚想说没有,却被她阳光下如雪的容颜惊到,犹自感慨道:

“有你处即是美景。”

泠竹被他一说,从脸红到脖颈处。

甜儿眼看着一对璧人调情,若无旁人的模样,便笑着打趣说:

“你们俩倒好,专挑这名刹古寺谈情说爱来啦。”

老夫人心情不错,瞧着他俩喜欢,直说:“不打紧,年轻人出来就是解闷来的,你们俩也别陪着我这老太了,想逛自个去逛逛吧。”

泠竹说:“不去了,我就陪您在这坐着。”

甜儿说:“你们在这歇着吧,我去张罗一下晚间客房的事。”

原来殷老夫人素有习惯,每次外出进寺院里奉香布施,总喜好在寺院里住上几晚,一来可向高僧们讨教些参禅打坐的佛法心得,二来也算寻个清静的地儿修养一下身心。大报恩寺的住持跟老夫人旧熟,历来也知道她这个习惯,早早就给她把客房安排好了,甜儿去了,就只是了解下住宿环境,看看还需要添置哪些东西而已。

况且这报恩寺离家不远,原打算住一晚就回去的。

甜儿走在前面,刘驰驰随后就跟了上来,两人找了个人不多的地方说话。

“你都看见了,寺院里这几日可都是重兵把守,你们确定要在此处动手?”甜儿脸有忧色问道。

刘驰驰点点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叫难罗的番僧居无定处,四海流窜,如这一次不把他制住了,以后他跑到哪里就难找了。到时,难道难不成我们要四海各处找一个遍?”

“但在这寺院里杀一个高僧,恐怕不妥吧?”

甜儿还是有所顾虑,她倒并不是个信佛之人,只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得考虑到殷老夫人的感受。

“屁个高僧,整个就是一酒色财气兼收的花和尚,这种人死不足惜!”他忿忿不平道。

“你别!”甜儿担心他又犯了莽撞,“他好歹是个僧人,不管怎说,素有盛名,你千万莫犯了老夫人的忌讳。”

也是,老夫人一心向佛,绝不会允许他平白动这番僧的。刘驰驰想着,心里有些矛盾。

“你那里没什么问题吧?”为了不在关键时候纠结,他转念问道。

甜儿爽快地点头道:

“你放心吧,我一早出门就去办这事了,虽说我不希望你们杀生,但也绝不希望你们受到任何损伤。”

“这就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刘驰驰打心底里感激甜儿,按说她是一女子,这事又与她没丝毫有关系,她能如此帮他们,已属很不易了。

甜儿抿嘴笑道:

“快别说什么谢不谢了,就当我替我族人还你个人情吧。”

刘驰驰忙说客气什么,转而叮嘱说:“一会你还有事,可得装像一点。”

甜儿瞥他一眼道:

“你放心吧,此事不用你操心,你倒是要把那顶软轿盯紧一点,切莫让别人觉察了。”

他点点头,自行与她分开。

……

张罗完客房的事回来,甜儿的脸色就有些蜡黄,眉头蹙紧眼神紧张。泠竹留意到了,关切地问道:

“甜儿姐姐,你没事吧,怎脸色这么不好?”

甜儿强忍住,摇摇头说没事。

老夫人也注意到了,摸了摸她额头,一头的虚汗。

“甜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甜儿一脸痛苦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害羞,只好低低声音道:

“老夫人我没事,只是腹痛而已,忍一忍就好。”

老夫人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女人家的腹痛,哪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她一脸忧色问道:

“甜儿你莫要疼坏了身子,我叫人先扶你去客房躺着歇一会如何?”

甜儿虚弱得几近无力,她点点头,一抬头间脸色已煞白得没了血色。

老夫人心疼不已,赶紧安排了人扶着她去客房里休息,另外叮嘱寺院帮忙熬些红糖姜茶送去。

刘驰驰一旁看着,暗自对甜儿这丫头佩服不已。

这丫头聪明至极,装的是女人月事之痛,相信这世上绝没人能装此痛,除非女人自己。这痛是病非病,又非一般人可以查验的,痛得严重起来又似要了命似的。

人去了客房休息,老夫人犹在担忧不已。

他试探着建议道:

“老夫人,我看甜儿这样疼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请那城南的郎中来一趟,好歹探个脉象,开帖药剂什么的,给她喝下去缓缓。”

老夫人一着急就有点没有头绪,她问道:

“哪个城南的郎中?”

他作回想之状:

“就是那一日到殷府里来过的,给那叫释行文的和尚看伤的哪一位。”

“哦,”老夫人忽然想起来,“你说的是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吧?”

“正是正是,那济生堂就在南城里面,距离此处又近。而那韦郎中不是生人,跟老夫人您又熟悉,请他来一趟给甜儿姑娘瞧一瞧,岂不是方便?”

“哎呀,瞧我急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好法子。”殷老夫人欣喜道:“赶紧去人把寺里的监院给我叫来。”

不长时间,刚才那名监院的僧人又被急急的叫了过来。

一听老夫人有事安排,他片刻也不敢耽搁,赶紧安排了一名僧人出门去城里找韦郎中去了。

……

午时不到,那名僧人终于带着城南济生堂的韦郎中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刘驰驰注意到在韦郎中身后跟着他的帮工,一个戴着帽子瘦高个儿的小厮。一张脸像是炒药时不慎被灶烟熏黑了脸,赶得匆忙都来不及洗掉。

听老夫人一描述,韦郎中立即明白生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寒暄,就由那僧人领着往客房去了。

刘驰驰懒散地逛了一圈,看到没人注意,也折身往客房方向追了过去。

到了客房门口,韦郎中正集中注意地给甜儿把脉,那小厮就在客房外间站着。

刘驰驰施施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兄弟。”

那小厮闻声一回头,竟露出一脸阳光般的笑容来。

毫无疑问,这小厮就是李默余。

……

原来,事先他们三个一起商量,以李默余这张熟面孔,想混进这报恩寺的会场里来,不惊动神策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事先惊动了神策军,他们的计划将会全然落空。

三人苦苦思考半天,最终还是甜儿想出了一条妙计:以自己突然生病为由,派僧人专程将他们“请”进寺院来。为此甜儿还专程修书一封,介绍了“自家亲戚”李默余去韦郎中铺子里当帮工,当然这仅是一个幌子而已。韦郎中平日里跟殷府的私交甚好,银两也没少拿,当即就一口应允了。

再往后,生的这一切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刘驰驰笑着问道:

“怎么样,进来的时候没费什么波折吧?”

李默余摇摇头道:

“哪里有什么波折,简直连个阻拦都没有,只是把韦郎中的行医箱草草打开地看了一眼而已,然后便顺利跟着那僧人进来了。”

刘驰驰偷眼看了下此时正躺在床榻上假意呻吟的宋甜儿,感叹道:

“殷十六这媳妇儿真是聪明绝顶,想出来的法子可称得上天衣无缝了。”

说罢又仔细看了一眼李默余的脸,忍俊不禁道:

“只可惜,苦了你这张貌似潘安的俊秀容颜了,罪过啊罪过。”

李默余被他逗恼,捶了他一拳轻声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涮!”

话刚说完,从前院的会场处忽然就响起一阵悠扬而庄重的鼓乐声,伴随鼓乐声停之后,接着就是一阵气势恢弘绵延不绝的诵经之声。

刘驰驰一听赶忙说道:

“讲经大会已开始了,我得着急赶去前院。默余,你在这候着那韦郎中,伺机脱身之后就可过来找我。”

说着,不等李默余反应,一个人蹿出去就看不见影子了。

刘驰驰一口气奔至前院,等他站定,放眼望去,大雄宝殿前的会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诵经声中,一场万众瞩目的佛法盛会已然揭开了序幕……

第146章 又见,蹁跹少年

伴随着木鱼钟磬之声不绝,日照当头,场上一众僧人在一年长的僧人领引下神情肃然垂目低诵着普度众生的经文,诵经声袅袅浮于半空,四周的氛围当即便变得虔诚而且庄重无比。

刘驰驰在人从之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位于前列的殷家座席。老夫人微闭双目,正全然入神地随场上僧侣默诵着经文,泠竹观坐在一旁,静不做声地陪着,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在场上。这种大型的类似于弘法的宗教仪式,在她看来既是觉得神秘庄重又觉得新奇有趣,多少有些被这气场所感染。

他扭头望了望身后,看到那顶软轿还在墙脚放着,心便放安稳下来。

原来他早料到今日报恩寺门口定会检查得甚是严格,武器兵刃之类的是绝对难以带入进去的,所以他灵机一动,便和甜儿商量将他和默余的兵刃一起藏着这软轿的两根长杆之中。

这软轿本是用于抬送老夫人的,谁会想到这里面会另有玄机,连老夫人都不曾感觉出来,在左右手之下各放着一柄绿袖和一柄青虹。

刘驰驰挤过人潮坐到泠竹身边,正待要说话,却被泠竹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明白这是怕他打扰了老夫人,便立即闭口移到一旁规规矩矩坐着。

过了好久,垫场的诵经仪式方才结束。磬鼓响罢,刘驰驰想站起身来透一口气,却见台上几个长老模样的僧人簇拥着一位身着锦襕袈裟的僧人走了出来。

看他头戴的金顶毗卢帽和手里拿着的九环锡杖,刘驰驰估猜他多半是这寺里的方丈或者住持长老之类的。

果不其然,他还没问,殷老夫人便对泠竹介绍道:

“这便是这报恩寺的方丈法源了。”

法源方丈,须髯皆白,看似年近古稀,却面色朗润,精神矍铄,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只见他合十稽,声如宏钟道:

“六月夏初,佛光普照,逢观世音菩萨成道吉日,诸上善人云集我报恩禅寺,庄严举行西域圣僧难罗法师讲经法会,因缘殊胜,实乃我报恩禅寺之一大幸事,古刹之重光!阿弥陀佛……”

刘驰驰听到这里忍不住会心一笑,这寺院之内方外之地,原来也逃不过人情世故,阿谀奉承之扰。

方丈话语声中,那西域的圣僧难罗法师便隆重登场了。

他本是这次盛会的主角,所以一登台上,人群立刻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说实话,刘驰驰对他本人实在没什么好奇,但他跟刘驰驰素有渊源,又打过若干次交道,可惜的很,两人至今未曾正面交锋过,所以,这还是刘驰驰第一次大大方方地端看他本人的尊容。

只见此人穿着倒不甚讲究,只着一件灰黑色粗布袈裟,和苦头陀有得一比。面容略是黝黑,高鼻深目,头皮之上还贴着一头短密而油亮的卷,看起来显得有几分邋遢不羁。

总的说来,和中原人士差别之大,一望便知。

方丈话术简短,倒也没费什么时间,想来是年岁大了,也不便于久立。想不到这难罗法师竟也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中,还颇有些高傲的姿态,除了双手合十随意致了个礼以外,一语未就下场去了。

刘驰驰这时候想起,这人原本是会说一口中原官话的,只是音不甚标准而已,不知道今日为何竟惜字如金,想来只是耍耍权威而已。

想到这番僧油腔滑调,操一口不流利的中原语言和那挹翠楼老鸨儿调情的画面,刘驰驰不禁暗自骂道:

“装什么x,还美其名曰圣僧,充其量花花和尚一名罢了。”

说归说,但是小声一点,怕被老夫人听见。

随即木鼓声重起,佛乐悠扬,一群白衣翩跹的少年自大殿两侧列队,步履有序地走到会场中央空地坐下。

刘驰驰看他们都是十五六岁模样,一个个明眸皓齿,肤似脂玉一般,足足有百十名之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百子诵经?”他扭头向殷老夫人请教道。

老夫人微笑着点头。

“刘公子,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竟还见过不少的世面。”言语之中颇有些赞许的意思。

这个来自千年之后异时空的年轻人竟还懂得这些佛门仪礼,着实不易。

他被夸赞得有些洋洋得意,其实若是李默余在,定会揭穿他这个现学现卖的把戏。

此刻,连泠竹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些闪光。

老夫人又含笑问道:

“那你可知道他们今日会一齐诵背哪篇经文吗?”

老天,他顿时后悔,现这个脸干嘛,这不是实打实的要打回自己脸的架势吗?

老夫人和泠竹一脸笑容正期盼着他的回答。

尴尬!“这个……”他说话间已开始有些支支吾吾。

“今个不是观世音菩萨的成道吉日嘛”

说着话,甜儿打身后的人从中走了进来,一脸带笑地看着他。

他恍然大悟,会意道:“不会就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吧?”

泠竹立刻看向老夫人,一脸求证的目光。

老夫人笑容中更带了一分欣喜,她赞许着点头。

“不错,不错,着实不易啊!”

他心里一下释然,立刻感激地将目光投向甜儿,此刻甜儿肤色红润,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老夫人不相信这短短时间甜儿竟然好得如此彻底,她犹自还有些怀疑:

“好了?你方才的腹痛全然好了?”

“嗯”甜儿笑着点头,“多亏了韦郎中那一贴药剂,果然喝下就见效了,老夫人你说神不神奇?”

老夫人不敢相信道:

“这韦郎中的医术何时好成这样了?”

她正要找韦郎中来问问,甜儿却赶紧提醒她道:

“老夫人,韦郎中的事以后再问吧,百子诵经就要开始了。”

殷老夫人忙把眼光折回到会场中央,再也不去管那韦郎中的“神奇”医术了。

广场中的少年们都已6续到位,一个个排列齐整后盘腿而坐。此时,从讲经台的后侧又走上了一名白衣“少年”。

这少年大约也只有十七八岁模样,肤若白脂的脸上微带着丝涩意,目光灵动处却有着一副沉静的表情,拂风而过,他的一袭白衫在风里飘曳个不停。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连殷老夫人都赞叹不已。

他光顾着跟甜儿交流眼神了,起初还没太在意,听了老夫人赞叹后,他才仔细看那少年。

“悟门!”他立即被惊得愣站在了原地。

这明眸善睐、目转伶俐的孩儿不是悟门又会是谁?那粉白容颜上玲珑婉转的一对大眼睛,不是悟门又会是谁?

悟门!他险些抑制不住要叫出声来,目光直视中,心潮在胸口处翻腾不已。

“你认识这少年?”甜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面容地变化,问道。

刘驰驰忙将思绪从百感交集中撤出,抑制住自己心头激动,冷静地点了点头。

甜儿难以置信地笑了一笑,没再追问下去。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时刻,讲经大会上领诵佛经的少年,竟然是自己失联多久的悟门妹子。

可他终归是刘驰驰,拥有着绝强自制力的刘驰驰,他能很快地平息住内心激动,冷静地坐了下来。

他,决定暂不相认。

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此时贸然相认,既可能会让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也极有可能就此破坏了悟门的计划。

要不然,她这一身男儿装束又作何解释呢?

台下有住持大会的僧人朗声介绍道:

“台上这位少年,即是从百名佛缘少年中甄选出来的少年领诵者—念持!”

“念持?”

“没听说过这名字啊?”……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唯有刘驰驰,泪花几欲夺眶而出。

持于念者,念驰也。

台上的悟门在万众瞩目中盘膝坐下,目光沉静处,秀口一张,一字一句诵读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字字珠玑,如饮甘泉一般渗入每个与会者心间。

台下百名少年齐齐跟读,少声郎朗,仿佛一股清流迂回于九天之上。

刘驰驰和悟门相处半月有余,几乎日夜相守,朝夕相对,自然知道她对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滚熟得很,但却没料到她能在上万人面前一字不落从容背完,那份自如让他有些动容。

等念至“右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经诵千遍,真意自现,早晚恭诵,自诚不息”,一部《心经》诵读完毕。

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既而片刻之后,掌声雷动,欢呼声、惊叹声四起,直惊得庙宇间一群野鸽子扑啦啦齐飞到天穹之上,场面煞是壮观不已。

百名少年齐齐站起身来,立于原地不懂,等人群欢呼平歇之后才依次组队,有序离场。

刘驰驰目送着悟门背影离去,心里暗自有些着急,他担心一旦她自行离去,自己再去找她就不易了。

甜儿偷偷靠近他身侧,嘴巴轻轻嘟哝道:

“烦忧什么,这帮少年这几日都不会离开这寺院的。”

刘驰驰被她莫名讲中心事,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宽慰自己。

他私下叹息一声:

天底下女人最精,女人中尤属狱族的山神最精。(这话是纯属刘驰驰的无聊总结,读者可不用记进心里。)

第147章 讲经大会,之惊

住持僧人宣布稍歇息片刻的时候,刘驰驰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此前一番如翠谷黄鹂、山涧溪流般的吟诵声还声声在耳,此刻看着空荡荡的台子上,他的心情犹自反复萦绕在其中。

而关于悟门的联想,令他一筹莫展。

法门寺一别后,悟门身上定然生过许多事情,她是如何独自一人来到这江南的?看她这副世人的扮相,决不只是为了参会而来,那么,她真正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虽有诸多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但恐怕一时无解,惟有见面之后才能问清楚了。

正午虽刚刚过去,但阳光依然暴晒得厉害,好在殷家座席上方有遮阳的顶棚挡着。

趁着休息的间歇,甜儿正安排家丁先将软轿抬回客房放着,看她这样的安排,刘驰驰从心底里佩服甜儿这丫头的细致用心。

他闲逛一般地走过去,佯装看她张罗。

“默余那里还好吧?”他压低声音问道。

“我叮嘱他就在客房里待着,哪都不准去。”甜儿自顾看了看四周,神情略有些担忧道:“看这情形,他恐怕只有晚上才能露面了。”

听她这话,刘驰驰也装作很闲散地看了一圈四周。

果然,开场之后,本在寺院外围驻守的神策军守卫已往寺院内转移了不少人,此时的场内反倒是三五步就有一个守卫,比刚才要森严许多,如果李默余此时出来,定然还是危险重重,甜儿此举乃是上策。

“如此也好。”

他向甜儿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木鼓声起,讲经大会重新开启,住持僧人重新请出难罗法师上场。

想来是为了庄重起见,这一回他裸露着右肩,左肩换披了件袈裟上场。袈裟以绯色为主镶嵌着金黄的丝线,和他肤色倒还显得搭配。

泠竹不解,问老夫人道:

“他换了件袈裟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泠竹的好问,老夫人有足够的耐心,她回答道:

“这袈裟本就是缠缚于僧人身上之法衣,以其色不正而称名,此时他换上,表示庄重罢了。”

泠竹又问道:

“那他一肩裸露着,似穿不穿又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这并非似穿不穿故意怠慢的意思。自古至今,僧人们披着袈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挂在两肩之上的,被称作‘通肩法’,一般用在僧人出行或是入俗舍时。另一种就是他这种穿法了,裸露右肩,将袈裟披挂在左肩,称之为‘偏袒右肩法’,多是对佛,或是修行供养时穿。”

泠竹这才听明白了。

等她们再回头时,那难罗法师已经在台中央的蒲团盘腿坐下。只是好像并不急着言,微闭双眼,一副打坐入定的模样。

不多一会,一名白衣少年走到讲经台一侧坐下,顺手在面前铺开纸笔,静坐伺候着。

果然这白衣少年又是悟门。

原来作为百子之,她除了领诵经文以外,还有一项“殊荣”,就是负责在难罗法师讲经之时记录下他所讲经的内容。她的位置自然也就距离“高僧”最近,在其他人看来,这确实算得上是个无上荣耀了。

坐定片刻,等到全场无声,刘驰驰注意到这番僧难罗的喉结动了一动,眼睛微微睁开,张口缓缓说道:

“我今日所讲的《阿含经》,乃是小乘佛教的基本经典,其中内容均为记述佛陀及其弟子修道和传教之时的活动言行。其中论及教义有四谛、四念处、八正道、十二因缘、十二分教、无我、无常、五蕴、四禅……”

刘驰驰明白,这番僧终于开讲了。

别看这番僧心术不正,背地里一副花花肠子,人又长得古怪猥琐,可不料说起佛籍经典来倒是头头是道,一副口若悬河的模样,想来平时也没少下苦功。

这也难怪,刘驰驰想到,举凡是四海云游的僧人,如若没个口舌之长,怎能混成他现在这副样子,动不动就是国师自称,出入还有神策军保驾护航。

刘驰驰实在没有心思听他讲话,再者他自己本就对佛经不感兴趣,他微微示意了一下老夫人,起身沿着会场四处溜达去了。

讲经台子足够的大,殷家的贵宾座席位于台子的最右侧,而悟门恰巧是坐在台子的最左侧,相隔甚远,加之围观听讲的人又多,人山人海地围坐了几圈,所以从一开始悟门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

台上的悟门素素的容颜,面目宁静,只管低头执笔,用心地记录着难罗所讲的每一个字,写到停顿处,也会偶尔抬头看一眼那难罗法师,眼神的瞬间有些复杂而又难以捉摸的意思。

刘驰驰背着手绕过人群外围往台子的左侧边走边看,时不时停下来端看悟门几眼。他相信,就在这个场子里,自己一定是那个最了解悟门的人。也只有自己,才能洞察悟门真正的心思。

讲至中途,那难罗法师停了一停,想是讲得口有些干了。一旁的主持僧人会意,连忙安排了清茗奉上,听众也趁这机会稍事歇息。

可刘驰驰的眼光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悟门,他注意到,趁着休息的机会,悟门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左手往写字的案几上移了一移,并没有抬高,只是沿着案面往前轻微地挪动而已,那衣袖之下好像藏着什么重物似的。

刘驰驰瞬间皱紧了眉头。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那衣袖之下藏着的难道是兵刃吗?

一切容不得他细想,讲经大会又接着开始了……

兴许是好茶帮忙提了神,这难罗法师竟然愈来了兴致,神采飞扬间,竟有一而不可收拾的架势。

“时诸比丘,于乞食后,集花林堂。各共议言:诸贤比丘!唯无上尊,为最奇特。神通远达,威力弘大。乃知过去无数诸佛,入于涅槃,断诸结使,消灭细论。这句话又作如何解释呢?”

停顿了一下,他四顾一眼说道:

“这时正为诸比丘们,到街上去乞食回来吃饭后,齐集在精舍的讲堂。大家相互谈论说:诸位贤兄弟们!唯有我们的佛陀,无上的尊者,才是最为奇异特出的觉者!有着神通广大甚远,威德妙力达于绝顶的人。因此,能知过去世算不尽的诸佛,已证入涅槃寂灭,断诸执着烦恼,消灭不实的戏论等事……”

刚说到这里,台下的刘驰驰突然注意到悟门的左手动了一动,一把短匕的剑柄赫然从她白色衣袖底下露了出来。

事情要糟!

情急之下,刘驰驰来不及细想,扯起嗓子大叫了一声:

“讲得好啊!”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把整个会场都震愣住了。

谁人这般胆大,竟敢惊扰高僧讲经?

众人齐刷刷扭过头来看他,那眼神就别提有多讨厌了。台上的难罗法师一时也停止了讲经,伸起脑袋往人群中找人。

悟门的动作也于瞬间停住,循声望去,立刻现了他。两目交汇间,她泪水夺眶而出,惊喜得险些要从台上站了起来,可站到一半她便停住了。

人群之外,在刘驰驰望着她微笑的眼神之中,分明写着:不要!千万不要!

她是观心者,岂能不懂刘驰驰笑容背后的含义。

在众人把视线齐聚在刘驰驰身上的时候,唯有她缓缓坐下,轻叹声中默默收藏起了袖中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刘驰驰挂在脸上的笑容无比的尴尬。他惟有显示出一副诚惶诚恐,拱手拼命向四下里道歉:

“是在下听得投入,一时忘了,多有得罪,还望各位海涵。”

看他这副样子,众人这才息了怒火饶过了他,没人理他,转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讲经台上。

那难罗法师被他平白一吓,憋了一肚子光火,但自己身为“圣僧”又不好跟他一般见识,只能悻悻着重新坐回到讲台中央。

等众人眼光移开,刘驰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头摸摸额头,竟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心里直说,万幸万幸,没有酿成大碍。

他正在暗自庆幸着,一抬头,对面跑着过来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士,领头的是名黑袍的武官。

他认识,躲都躲不开,新晋的骁骑尉,唐枭!

两人虽交手过多次,好在他每次都是蒙面,逃得又及时,所以唐枭从未见识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什么东西,敢在高僧讲经时大呼小叫?”唐枭怒斥,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种不知深浅的小人物了,杀了这种人他都嫌弃费事。

刘驰驰刚想趁着刚才的势头演下去,却不料唐枭根本没耐心听他解释。

“来人,把他带走,带回去好好伺候,看他有几个胆子!”

唐枭确实怒了,重兵部署,严防死守,却被一不知名的小人物险些砸了场子,你说可不可恼?

刘驰驰这才急了,此时决不能动手,一旦动手,暴露了身份定然就前功尽弃了。可眼下这帮人要把自己带走,怎么是好?

他左右不是,愣在原地,几个当兵的过来一伸手就抓紧了他的胳膊。

他一恼,刚想挣脱,就听到有人道:

“怎么啦,不就是大声了一些吗,犯什么王法啦?”

第148章 善始,不善终

说话者是个女人,殷家的女人。

宋甜儿原本和泠竹一起陪着老夫人听讲经,双美俱是一副乖巧认真的模样,听得好好的,冷不防被人群中一声大叫吓了一跳

“讲得好啊!”

老夫人这等修养,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是谁啊,听经就听经,怎么弄得一惊一乍的呢?”

“您老人家别太在意,想必是哪个无聊之徒管束不好自己的嘴。”甜儿安慰老夫人:

“您老只管坐着,我去瞧瞧谁这么讨厌。”

说着,甜儿起身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正赶上唐枭暴怒着要把刘驰驰带走。

“甜儿!”刘驰驰一喜,随即甩开一名兵卫的纠缠。

“有人动你家十五爷,你也不管管!”

十五爷?

甜儿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叱喝道:

“你们造反了不成,敢对我们殷家十五爷无礼!”

几个兵卫被她一骇,就没敢上前。

“殷家?十五爷?”唐枭犹豫着思忖道。

“殷家是这江南地界数一数二的大户,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旁边有人跟他解释道。

唐枭点点头,算是清楚对方的来头了。

“你是?”他跨前一步,态度里多了些恭逊。

甜儿看出来他是个识抬举的家伙,

“官爷想必是从京都长安城里来的,对我们这方小地还不甚熟悉吧?”她转而一笑道:

“殷家掌门的十六爷乃是我夫君,这位是我夫君的兄长,殷家十五爷。”

相距几尺的距离,唐枭忽然感觉被眼前这个说话女子的笑容给“电”到了。

这话表达得有些不准确。电的现要从唐枭生活的唐朝再往后追溯快近千年才被现,据说是某位西方的科学家在雷雨天里放风筝时,通过线上系着的钥匙感觉到的。虽然,最终他还是成了一名政治家。

可话说回来,唐枭那一刹那的感受,不是被电到,还能是什么?

最起码,他的手脚在那一刻都各自酥软了一下。

这女人不光声若清铃般悦耳,就连脸蛋也是万里挑一的标致,更别提她酥魂慑骨般的笑容了。

唐枭的心里微微荡动了一下,随即克制道:

“如夫人所言,其实这本不算是个大事,只是惊扰了高僧讲经,在下可是有失职之罪啊。”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见势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甜儿是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话音,莞尔一笑道:

“十五爷痴迷佛法,官爷您就原谅他这个无心之罪,至于官爷您说的失职之罪嘛”她目光婉转道:

“罪不至此,您就受累,多担待一下,改日甜儿一定请官爷到府里作客,当面答谢,不知可否?”

中国人讲话,向来不用讲透,意思到了就行。唐枭混居于官场多年,哪有听不懂的道理。

当下笑着一拱手道:

“既然少夫人如此识大体,唐某人就不予追究了。至于盛邀拜访一事,唐某人自当不会失约,少夫人保重。”

说着,微微欠身施礼,转身带着兵士们离去。

刘驰驰目视他们背影渐远,啐地一口,忿忿然道:

“妈的,就是说我不识大体啰,我就不信你还能治我的罪?”

甜儿怕他再不省心,拉他一把责怪道:

“好了好了,你就收敛一些吧,再闹,殷老太太的面子就没法收拾了。”

刘驰驰也就图个嘴上痛快,心里那点分寸还是有的,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他便息事宁人算了。

此时他再回头看台上的悟门,一张梨花带雨的泪眼,哪还有半点记录讲经的心思?

隔着人群,他和悟门的目光相接,他带着笑意向她认真点了点头,悟门的心绪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重新执笔。

甜儿冰雪聪明,看了一眼台上道:

“你那骇人听闻的一叫,是因为台上这孩子吧?”

既然被她识破,他点点头承认道:

“如果我不叫唤一声,此刻被抓去了的就该是她了。”

听他这话,甜儿又看了一眼台上,眼光中有些意味深长。

他和甜儿并排走回殷家坐席,一路上他提醒道:

“那唐枭看你的眼光绝非好意,你一定要提防此人一些。”

甜儿回他道:

“你放心,我心里自然有数,说不定还能利用此人一番。”

刘驰驰听了劝道:

“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引火烧身。”

“我有分寸。”甜儿点头道。

回到座位坐下,泠竹扭头道:

“你去哪儿了,方才有个冒失的家伙大吼了一声,险些把大会给搅了。”

甜儿笑道:

“我刚去找了圈没有找到,要不然我准保把他带回来,让妹妹你把他痛扁一顿。”

听她们一人一句,刘驰驰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而对于讲经台上的人来说,此时坚持下去确实有点难。

从忽然跳场感觉里缓过劲来,难罗法师喝了口茶水,重新回血一般给自己提了提神,希望不受刚才那段讨厌的插曲影响,可无奈,偏偏状态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这年头讲经就像做a,最怕中途被人打断。

事已至此,他只能强打起精神,草草讲完了余下的半段。就精彩程度而言,远不及上半场,能勉强撑下来已属不易。

结束之时台下掌声虽没受什么太大影响,但从民众的反应来看,远没有一开始那般热烈了。没办法,打岔打的。

匆匆走下讲经台,难罗法师看起来有些颓丧。在怨怒中,他甚至推开了欲上前来搀扶他的僧人,挥袍自个大步地走在了前面。他恨恨想道:如明日讲经时再有人打断,我定然过去将那人的脑袋亲自给掐下来。

唐枭识人脸色,早就远远躲开了,都没敢上前去招惹他。

这番僧起火来,连田大总管都惧他三分,他不想没事找骂。在扶风法门寺之时,这番僧弄丢一只稀奇古怪的青纹扳指,于是乎整日都责令他帮着去找。临了到了寺里,为了那扳指险些罢手不干,亏得他早有安排,从长安城里给他来了一口味独特的老鸨,才把他稳住一时。现在想来,他都对着番僧的古怪脾气心有余悸。

这番想法亏得没给刘驰驰听到,哪有这般作践他手心这枚迦南戒的?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围观人潮已开始悉数离场。

刘驰驰注意到,在难罗法师下场之后,有僧人上来收拾起笔墨纸张,接着也将悟门带下去了。

他找了个借口,趟过人流连忙跟了过去……

悟门此时已回到众多少年的队列里,由于规矩甚严,不能太多动作,只能瞧瞧找机会四下顾盼,正焦急无措间,一抬头却看见刘驰驰正从正面而来。

两人佯装不识,错身而过间,悟门偷偷将一物交到刘驰驰手中。

刘驰驰停下,回头看一班白衣少年从他面前翩跹走远,这才低头展开了手掌。

只是一小张素宣的白纸,上面用蝇头小隶书写着:今夜子时,藏经阁见。

……

回到会场,她们几人犹在等他,原来老夫人担心他一人找不到客房。

他其实早去过一次,但只有甜儿知道,便索性一声不吭跟在知客僧后面向后院走去。

从前院道后院,纵贯整座寺院,这时他们方有时间将整座寺院好好地瞻仰了一遍。老夫人来的次数最多,此时反倒成了他们的“导游”一般。

整座寺院东西而建,从八字墙的山门进来就是长长的甬道,道路两旁苍松翠柏掩映,几十座石碑林立其间。经过碑林和甬道,就是天王殿,这是一座三间重檐歇山顶的殿堂。穿过天王殿,绕过巨大的影壁,就是恢宏庄严的大雄宝殿了,这是整座报恩寺最雄伟的建筑了,殿前巨大的广场就是今日讲经大会的主会场。

大雄宝殿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是僧人打坐修行的禅房和接待宾客的堂室,甬道尽头便是法堂,藏经阁就在法堂和方丈室之间,楼前有只生铁铸就的大钟。

刘驰驰走到这里停了一停,观察了下周边情形,琢磨着晚上如何过来。

他们住的客房在寺院的最后面,临山而建,步过一片塔林就可以一眼瞧见山巅附近的报恩寺塔了,也就是那座阿育王塔。一看到如此地利之便,刘驰驰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泠竹看到他笑,微微有些意外道:

“我们住的这都已是山上了,连个灯火人烟都没有,晚上想出去走走都有些麻烦。”

众人皆知道她在洛阳时在山里居住得久了,想来情绪上有些抵触,也就没人怪她。

刘驰驰安慰她道:

“不出去也就不出去了,不是有我在嘛?”

甜儿听了,回头说道:

“你们还当这是府里啊,男女之间当然是要分开房间住的,今晚泠竹妹妹就跟我睡一屋了,我俩都住老夫人的外屋,好不好?”

泠竹连连称好,她巴不得跟甜儿还有老夫人住在一起,晚上有说话的伴儿。

“至于你嘛?”甜儿看着刘驰驰,朝旁边的一间屋子努了努嘴,“就将就着住这一间吧。”

他苦笑着耸耸肩膀表示接受。

甜儿接着安排道:

“我们各自回屋里洗漱休息一下,一会就去寺院的斋堂用斋。”

众人答应了各自回房,唯有甜儿落在最后向他做了个眼色也回她们房里去了。

刘驰驰原地挠了挠头,不知她是何意思。

第149章 等你,约在子时

看着众人回屋的身影,刘驰驰施施然推开了自己屋子的门。

一进门,他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窗而立着。

见他进来,那人不急不慢地把灯点亮,斗室顿时充满了辉光。

此人正是李默余。

“等久了吧?”刘驰驰把自己的外套脱掉,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茶。

“没等多久。”李默余微微一笑,此时他早已把脸色黑灰洗干净了,笑容也恢复了以往的阳光。

“下午的讲经会顺利吗?”他问道。

“还算顺利。”刘驰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只不过生了些小小意外而已,险些把那番僧的大会给搅黄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不过李默余知道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哦?”李默余问道:“生了什么意外?”

他本就不想瞒他,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便讲会上的事情经过向他讲述了一遍。

讲到悟门时,李默余一脸欣喜地问道:

“真的?你确定见到那小和尚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毕竟刘驰驰也曾告诉过他和十六,悟门其实是个女儿身。

“就是那曾在法门寺救过我性命的小丫头?”

刘驰驰点点头,肯定道:

“是她没错。”

李默余的眼神放出光彩来。

“太好了,法门寺山下一别,我还以为她就此消失不见了。”

刘驰驰沉思片刻说道:

“法门寺山下的不告而别,我认为她极有可能是因为现了这番僧一行人的踪迹,并就此一路尾随到了江南。”

“这么说,她一定也知道这帮家伙南下的企图了?”李默余顺着他思路问道。

“很有可能。”刘驰驰思忖着点了点头,“要不在讲会之上她怎会企图刺杀那番僧呢?”

听他这么推测,李默余喃喃道:

“好险,幸亏你及时出手喊了那一嗓子,要不然凭那丫头的身手非但杀不了那番僧,还极有可能白白搭进一条性命去。”

刘驰驰沉思着补充道:

“更要紧的是,一旦刺杀事情败露,那一帮人可能就此警觉,加强了戒备,到那时我们再找机会动手就会很难了。”

李默余同意他的判断,他把话题转回到难罗这伙人身上。

“那此次在报恩寺,这帮人准备如何动作,你可有些眉目了?”

刘驰驰皱起眉来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们静观其变吧。”

默余点了点头。

“也只有先如此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甜儿在屋外喊他一起去用斋饭,刘驰驰就此讲李默余带了出来。

老夫人和泠竹看到李默余从他房里出来,都颇感意外。

“咦,默余,你怎么来了?”

李默余脸微微一红,吞吞吐吐正准备找理由解释,便被刘驰驰一下接过话去。

“哦,他看我们都来听经了,一个人在府里实在闷得慌,转变了主意,便一个人过来找我们来了,我刚才出屋门随便逛逛,正好遇见了。”

殷老夫人信以为真,感慨道:

“知道你一个人待着闷,早就该让你跟我们一同过来的。”

泠竹高兴道:

“默余大哥来了正好,驰哥哥就不会晚上一个人觉得无聊了。”

刘驰驰看她莫名其妙道:

“我何时觉得一个人无聊了?”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泠竹讲的有道理,看刘驰驰怏怏着说不出话来,这才一起步行到前面斋堂去用斋饭。

此时天色已晚,虽然是在寺院里面,但是零星还是能看到一些全副武装的兵卫,只不过大多没有白天大会时那般严紧了。

就算这样,李默余还是尽可能地低着头走在人群中间,以防被人认出来。刘驰驰注意到,甜儿给默余准备的这件外套是一件类似胡服样式的衣服,竖起衣领正好可以遮住他的大半边侧脸,从一旁看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他打心里佩服甜儿考虑问题的周到细致,暗地里给了她一个夸赞的眼神。

斋堂里用膳还算顺利,寺院给殷家特意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包间,别样幽静,无人打扰,还另外安排了一名僧人单独服侍着,一家人用餐很是适意。

兴许是老夫人上了年岁,食量不大,只吃了一碗清粥和适量小菜,然后便饱了。

僧人给她沏上茶水,她一边浅浅茗着一边瞧着大伙吃饭,席间她突然问起甜儿殷十六的事。

“甜儿,十六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甜儿放下手中碗筷回道:

“回老夫人,沿途的族人还没有消息回来。”

老夫人蹙起眉头道:

“都已这么多天了,不会出来什么意外吧?”

甜儿宽慰她道:

“老夫人您放心,十六自小走南闯北惯了,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再说不是还有阿蛮和简彤在吗,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李默余和刘驰驰也赶紧帮着宽慰,直说过了这两天如再没有回音,就顺他们原路找过去。

老夫人怀着心事,未知可否。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泠竹识趣地站起来道:

“要不老夫人我陪你先走,我们顺着原路先散着步回去?”

殷老夫人点头道:“也好,泠竹陪我先走一步,你们慢用。”

说着便起身由泠竹搀扶着先行离开了。

甜儿一个人坐着,脸色有些不好看,眼神呆呆地愣。

刘驰驰小心问道:

“你可是知道什么情况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甜儿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什么情况一概不知,所以才着实令人担忧。”

刘驰驰理解她的意思,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

“要不你今天晚些时候再把你族里那只凤凰神兽招来问问?”

甜儿点点头,“我试试看吧。”

三人再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草草地吃完,离开斋堂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甜儿问他们两人道:

“你俩今晚怎么打算,要不要去探探他们的虚实,我可以安排叫人掩护你们。”

李默余眼神望向了他,刘驰驰忙说道:

“先不忙,等过了这晚再说,我要先弄清楚他们的计划后再做相应安排。”

甜儿点点头说:“也好。”

快走至客房门口,刘驰驰突然想起一事,他转身对甜儿问道:

“甜儿,你那往生花可曾带一些过来?”

甜儿听他突然问到往生花一脸的不解。

“带了,我所到之处必须要带着它的。”

“那就好。”他听了说道:“今晚上你务必放一盆花在你房里。”

“为什么?”甜儿更为不解:“你不是想要泠竹姑娘尽早入睡吧?”

“正是。”他点了点头。

“难道你和默余晚间要出去?”甜儿追问道。

“只是我一人要出去办件事情,人多了反倒不好,所以默余还待在我屋子里,可以随时照顾你们的安全。”他回答道。

他本不想对甜儿隐瞒什么,只是如要告诉她他今晚是去见悟门,那就势必要把事情从头说给她听,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也没这么多时间,只能等空闲下来再告诉她吧。

甜儿想了想点点头,目光严肃地叮嘱他:

“你一人出去,务必要小心为上,切不可贸然动作。此次从京里来的人物皆非善茬,你一人绝非是他们的对手。”

一旁的李默余也点头道:

“甜儿说得没有错,你切记不可私自行动。这唐枭、令狐嗣,还有一整支的神策军,实力之强,戍守之严,实在不容小瞰。你行事务必小心,切不可再以胆犯险。”

刘驰驰明白,默余仍对他上次在法门寺的事心有余悸。

他目视二人,重重点头道:

“我知道,你们直管放心吧。”

听他如此保证,甜儿和默余才放心走回各自房里。

到底是在城郊,此时刚到戊时,天已全然黑下来,四野茫茫,鸣虫一片。

刘驰驰轻蹑着手脚走到墙根,在黑暗里摸索到软轿,轻轻从长竹竿里将绿袖之剑抽出,缚在背后,这才一路小心着向前院跑去。

他跟悟门约在子时,此时时间尚早,他要去哪里?

原来在寺院僧人带他们回客房时,他曾一路细心地观察过难罗一行人的住处,就在法堂与方丈室之间,两侧刚刚修缮一新的禅房里。

难罗是西域来的高僧,又是田总管亲自委派来的,照例应是礼遇有加的,所以安排在方丈室一侧的贵宾住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还注意到,大会结束后大部分兵士都已撤离开寺院以内,统一驻扎在寺院外围一带,而在寺院里仅留了一部分人轮流守卫,这样一旦有事,可以内外呼应,不至于顾此失彼。

从这一点看,那骁骑尉唐枭就不是等闲之辈,足可见其有勇有谋。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早在白天之时刘驰驰他们就已混进寺院里来了。

趁着夜色刚黑,他想独自一人探一探难罗法师的住处,幸运的话,也好顺便了解一下他们进一步的打算。

毕竟这一帮人是暗盗,不是明抢。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他们是绝不敢动手的。

为避免麻烦,刘驰驰尽可能沿着着寺院两侧的长廊行走,此处远离院腹,只有极少的神策军守卫。

快到法堂一侧的禅房时,他突然听到了很大一声响动,他一惊,迅缩身躲到一旁茂密的长草里面。

不远处的院门咣当被人打开了,几名神策军守卫带着六七名白衣少年走了进来。

第150章 婆娑间,思念如丝

几名少年的白衫在黑夜里煞是醒目,一眼就能辨认出,就是来自于白日里诵读经文的那帮少年。

悟门不会也在其中吧,他心里一紧,脚下一刻不敢耽误地尾随了过去。

走在寺院间的小路上,那几名少年怯怯生生,好像极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脚步也自然地慢了下来

领着少年们的两名兵士干的是今晚当班的苦差事,一面催促一面还有些抱怨:

“叫你们去喝酒吃肉,又不是去干苦劳力的差事,一个个犹豫磨蹭些什么?”

另一个说:

“你们爹娘把你们生的这等好命,要我哥俩轮八辈子也轮不到跟大将军坐在一桌上吃饭,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知好歹。”

说着话还抬腿踢了其中一名少年一脚。

这几名少年碍于两人的威逼,一个都不敢吭声半低着头,刘驰驰离远看着,也分辨不出来有没有悟门,只好在草丛里远远地跟望着。

走了不远就到了新修葺的禅房门外。

听到动静,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脑袋探了出来。

“就这远的路,怎么走了半天,怎做的事!”

这个一脸酒气语带训斥的人正是唐枭。

从禅房打开的大门可以一眼看到里面堂皇而光鲜的布置,要不是亲眼所见,刘驰驰绝想不到这是寺院中的一间禅房。

整个房间因为窗纱和幔帐的原因,所以呈现成明黄色的富贵基调,大红色的几盏宫灯让整个房里辉光异常,又有些妖冶的味道。迎面几张宽大的紫檀木椅榻,金丝绒缎面的坐面和椅靠,不输于任何一座王府的摆设。椅榻前的案几上瓜果菜肴一应俱全,更显眼的是案几上几大坛琉璃溢彩的葡萄美酒。

起的椅榻上仰坐酣饮的是难罗法师,这番僧酒过三巡,一脸的油光。他右侧坐的是一员威猛的男子,虽是一身紫色华缎的便装,但从他微冷的神情和坐得挺直的上身坐姿来看过更像是一员武官。

“唐枭,算了算了,让他们进来吧。”这武官转脸说道。

令狐嗣!刘驰驰一眼认出了他。

刘驰驰和令狐嗣只有过一次照面,但对此人印象极深。作为宣威大将军,尤其是他使的一手雄劲而精湛的大力金刚杵令刘驰驰记忆犹新。

在挹翠楼时,如不是李默余用计帮他脱逃,他不定是他的对手。

听到令狐嗣话,唐枭才停止了数落,推搡着将那几名不情愿的少年放了进去。

门重新关上,只留了那两名兵士站在门外。

显然是受了数落心有不甘,其中一名兵士怏怏着抱怨道:

“什么破烂骁骑尉,还不是靠着拍马溜须爬上去的,整日里跟着那荤和尚混吃混喝,人模狗样似的。”

另一人怕他招惹是非,劝道:

“你小声一点,人家拍马溜须又与你何干?”

那人犹自不服说道:

“怎么,他们几个整日里干些玩人丧德的事,我连说都不能说了?”

“你这人怎么越说越离谱。”另一人看来有些恼他,怕他嘴欠连累了自己,“他们怎么就做了玩人丧德的事了?”

“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不懂?”那人越说越是来了精神,“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喝酒要这些孩子来干嘛吗?”

“干嘛,不就是伺候他们喝酒吗?”另一人一脸的懵懂。

“你这都不知道?”那人一脸的鄙夷,“这几个孩童不止是要伺候他们喝酒,晚些时候还要伺候这帮家伙睡觉呢,你说造不造孽?”

话一出口,当即把草丛里听他们讲话地刘驰驰吓了一跳。

什么,这帮家伙竟然还有娈童的癖好?!

一股无名怒火忽然从他心里升腾了而起。他几乎按捺不住要跳起来,伸手已摸到了背后的剑柄。

在这之前,刘驰驰光是从史书上知道一些古代娈童的记载,知道娈童之风是盛行在中国古代士大夫间,乃至权贵间的一种非常变态的嗜好,其对人格的摧残程度到了泯灭人伦的地步。

而这一回,这一幕就要实实在在生在他眼皮底下!

可握住剑柄的一刹那间,他竟然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不行,不能鲁莽,此时杀出去绝不是上佳之选,相反只可能会让事情更糟。救不了这些少年不说,自己也会陷入到无法预知的危险之中。

冷静,一定要冷静。

刘驰驰强迫自己就地在草丛中坐下,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他明白,自己的当务之急,是今晚如何想一个万全的办法拯救这帮少年脱身。

他正在苦思间,禅房的大门又一次“嘭”地打开了。

“你们在门口瞎吵吵什么,给我闭嘴!”唐枭莫名其妙又一次探出头来。

那两名兵士吓得一愣,不敢说话。

“你,愣什么愣?”唐枭指着刚才那名报怨的兵士,“快去,给我把白天那领诵经文的小子带来,法师点名要他来陪酒。”

那名兵士的神情有些问难:

“唐大人,这个……恐怕不太好弄。”

“怎么个不好弄?”唐枭稍有些意外,皱起眉头问道。

“其实上一趟我们就去带过他,可他死活不愿意,我们兄弟软硬的法都想过了。”他挠挠脑袋,“可他死活不愿意跟我们过来,所以才耽搁了那么长时间。”

唐枭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说你们是吃素长大的啊?动手,动手会不会?实在不行绑也要给我绑过来!”

那倒霉的家伙挨了一巴掌,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

“喏,大人,我这就去带他。”

说着,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看他跑远,唐枭这才口中骂骂咧咧地一把把门关上。

刘驰驰躲在暗中喜道,原来悟门并没在里面,刚才真是担心死了。可转念一想,纵然之前悟门再怎么拒绝,可看唐枭言辞之坚决,这一趟定然是躲不掉了。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想到这里,他低下身形跟了过去。

那兵士跑出院子时考虑到还要回来,所以并没有关严实院门,刘驰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也从院门口钻了出去。

那兵士出了院门三拐两拐到了一个全是厢房的院子里,刘驰驰跟着后面进来,随即闪身躲在了一座一人高的假山后面,正好通过假山间的孔洞观察这那人的情况。

那兵士走到靠后的一间厢房门口,探着脑袋望了望窗户,看黑灯瞎火的,显然里面人早已歇息了。

他稍事犹豫了一下,上前叩门。

叩了几下,里面有人问道:“这么晚了,又是谁啊?”

声音不大,可刘驰驰一听就是悟门的声音,他不禁心里一动。

“是我,你是那叫念持的小子吗?”这么多房间,那兵士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得准确。

“怎么又是你?”房里人的声音明显变得不快。

“我都已跟你说过,我是不会跟你去的,你走吧。”语气甚是坚决无疑。

那兵士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就被呛回去了。

“你开门!”他怒横起来,露出一脸的兵匪气,“不开门我就砸门了,小爷我没工夫跟你啰嗦,那边还在等着。”

“你敢!”屋里的悟门态度异常坚决,“你把门砸烂了,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好,这话是你说的,看小爷我今天带不带得走你!”

那兵士说着话就撸起了胳膊,抡起劲来朝房门砸了上去。

“嗯?”

砸到一半,他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自己的手肘莫名其妙地给人托住了。

“对不住了,你先歇着吧。”

他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惊恐间刚准备回头,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刘驰驰把掌到从他脖颈处移开,伸手到腋下一把托住他软瘫下的身体,轻轻移放到一边的杂草丛里。

他转过身,接着又轻轻叩了叩房门。

房里,悟门声色俱厉呵斥道:“你敢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刘驰驰轻叹了一口气道:

“悟门,是我。”

房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片刻,房门打开,悟门一脸梨花带雨地扑进了刘驰驰怀里,呜咽个不行。

刘驰驰半天无语,任凭着眼前的悟门恣意地在自己胸膛上泄着她的委屈和无助,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那颗自以为坚强的心脏,被眼泪摧毁得支离破碎。

他的手顷刻间变得柔软,伸在她秀间婆娑,髻在他触手间散落,一头青丝如水般泄下,淌满了他的肩膀。

感慨中,他仰头长叹,天边一轮新月如钩。

“悟门,你还好吗?”

他憋半天说出一句这个话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俗得不可原谅。

“嗯。”

悟门泪眼着从他胸前抬起头来,丝毫不在意,因为她懂他的心思。

“驰哥哥,你怎么来了?”她疑问着四下张望。

他明白她是在找刚才那名兵士,毕竟前后变化太快,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朝她笑了笑,朝身后那片草丛努了努嘴。

“你要找的人正躺在那边。”

悟门顺他眼光看去,看到那人正一动不动躺在草丛里,顿时明白生了什么。

她又回头认真地看了眼他那张故作无辜的脸,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第151章 过往,失于佛宝

月光中悟门一袭白色衣衫,铅华洗却的容颜,楚楚中惹他生怜。

“默余告诉我,你们下山之后你就一人独自离去了,为什么?”他语带温柔地问道:

“为何不到洛阳来找我?”

悟门看向他,目光灵动却脉脉无声,心如潮水一般,在百感中起伏不已。

她何尝不想去洛阳找他,自从策马跑出法门寺那一刻起,她就已定下了决心,随李默余一起去洛阳找寻她的驰哥哥。一入俗世,从此再也不回寺院之门,她甚至都给自己起好了一个俗家的名字—念持。

念于驰者,念持也。

这是她自襁褓之日起生平第一次离开寺院的高墙,自此以后,一种全新的生活即将为她打开。她有些茫然无措,也有些暗自焦虑,甚至还有些小小的畏惧,畏惧寺院高墙外这个完全不识的世界,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她想见到他的憧憬。

然而,凌晨时分,客栈里一位番僧的到来将这一切全都打乱了。

“番僧?就是这难罗法师吗?”刘驰驰问道。

悟门点了点头。

“正是他,和他一起回到客栈的,还有一位略是上了些年岁的女子,我听他叫她‘林婆子’。”

刘驰驰了然,因为李默余曾跟他说过,他在上山之时,曾见过这难罗法师和林鸨婆子在半山亭上逗留,所以他俩人厮混在一起,一点都不足为奇。

“除了他俩人以外,还有一人跟他们一起同来。”

“哦,还有一人!”刘驰驰也颇感意外,“是谁?”

“就是你今日也曾见到过的,姓唐的那名骁骑尉将军。”

“唐枭?!他不是应该在山上寺院里吗?”刘驰驰有些好奇,因为默余从没有跟他说起过他和悟门逃出之后寺院里生的事。

“是,此时正是李默余哥哥刚离开客栈没多久。”悟门点点头解释道:

“默余哥哥对我俩走后寺院中后续之事不放心,所以才把我一人留在客栈,他趁天未亮前又上山去打探情况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对这段很清楚,悟门就是在这其间走失了的。

悟门拉着他手继续说道:

“起初我对那叫难罗番僧还不在意,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直到见到那唐枭我才紧张起来,因为在寺院后山挖塔盗宝的正是他,后来派人围攻默余哥哥的也是他。”

刘驰驰看着她,目光无比温柔。

“可是后来,倾一山之水,单骑救了李默余的却是你。”

听他这么说,悟门开始还有些意外,随即便一下明白了。

“一定是默余哥哥把当晚的事都对你说了吧?”

他一笑:

“你是我要他务必要保全的人,他弄丢了,自然要回来跟我说清楚。”

悟门看他一眼,眼光中无不缱绻,转而继续说道:

“这三人刚回客栈时,一身透视,泥泞不堪,想来实在山上遭遇到了那场大水,是如何逃脱出来的不得而知了,反正是一副狼狈相。”

刘驰驰疑问道:

“那唐枭一身透视倒可理解,却不知这难罗是怎么也弄得这样的?”

悟门说:

“我也正觉得奇怪,却听唐枭小声叮嘱他们俩道:‘别光顾身上衣服湿了,先把东西藏好’,说着三人便鬼鬼祟祟地回了房间。我听他这话说得奇怪,一时间起疑,便壮胆偷偷摸至他们房间外窗,此时天方蒙蒙亮,我见没有人影,方才敢伏在窗口偷听。”

刘驰驰知道她此时已说道要紧处,所以没敢擅自打断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悟门继续说道:

“我不听倒也罢了,一听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本寺的佛门至宝佛指舍利已被他们趁着大水混乱之际给盗取出来了。”

刘驰驰一听也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他们那晚不是没有找到地宫的入口吗?”

这时悟门方才一脸黯然道:

“驰哥哥,此事全是我的过错而致。”

说着话,一脸的悲伤,双目低垂又要落下眼泪来,自责之色溢于言表。

刘驰驰连忙安抚,直说“莫急,你将情况说清楚了,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悟门追寻这枚佛指舍利多月,一直无果,本已是山穷水尽,几近奔溃之际,此次听他这话心里一下子豁朗了许多,如找寻到了精神支撑一般。

她接着说道:

“本来那晚唐枭他们只是刚刚挖掘到了甬道而已,离地宫入口处还相距很远。却不料我看情形危急为了救默余哥哥,一下子掘开了山涧所蓄之水,冲涌下来,一下便将地宫的入口冲塌陷了。他们等水稍退,趁机而入便将佛指舍利盗取出来了。说来说去还是因我的错。”

悟门说着心里一急,又止不住地落下眼泪来。

刘驰驰忙问道:

“那番僧难罗过去又是起何作用?”

悟门抹泪答道:

“驰哥哥,你有所不知,当日那佛指舍利永封于地宫之时,方丈他老人家曾诵经九日,结壇施法于那佛指舍利周边,寻常人等就算进得了地宫,也是靠近不了那佛指舍利的,除非有人懂得施法解壇之术。”

刘驰驰估猜道:

“你是说这番僧懂得施法解壇之术?”

悟门点点头。

“这难罗法师来自西域佛国,自幼通晓佛法,自然会这施法解壇之术。”

刘驰驰点点头顿时明白了,原来这番僧在这事里的作用如此之大,也难怪令狐嗣和唐枭一伙人把他待若上宾了。

悟门接下来说道:

“我在窗外闻听到这消息,暗自惊诧不已。等心定下来,本想等默余哥哥回来再细作打算,但却不料这帮人做贼心虚,惶惶然间就要赶紧离去,无奈等不及了,我便不告而别一路追寻着他们到了这江南。”

听她说完,刘驰驰终于知道她当日不告而别的原因了,当即便宽慰她道:

“悟门妹子,索性这一路下来你没遇到什么意外,否则我这当哥哥的定要悔愧死了,以后切记不可再这样行事了。”

悟门闻听此话,眼红着点了点头,问道:

“驰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好?”

刘驰驰道:“不要着急。”

皱眉正在思忖间,院门咣当响了一声,有人大声唤道:

“赵奎兄弟,你事情倒是办好了没有,大人那边正催得紧呢。”

原来那禅房那边唐枭几人等得急了,督促另一名兵士过来催那人来了。

刘驰驰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位,一手将悟门轻轻掩到草丛间蹲下,转而一个返身躲在了院门后面。

刚躲好,那名兵士便一脚跨进院里来。

第152章 灭他,骁骑尉的气焰

按照刘驰驰一贯的做法,只要那人一踏进院门来,他便会自后闪出挥掌手刀他的脖颈处。

但这一回刘驰驰闪出来后犹豫了一下,没曾下手。

那人倒是机灵,闻听身后风声感觉不对,一转脑袋看见刘驰驰,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见状,刘驰驰反倒笑了。

“我未曾准备杀你,你跪我为何?”

那兵士倒也坦诚,只说:

“看这情形,刚才来的那赵奎定然已是让侠士你料理了,在下怕死,只是奉公行事而已,恳求侠士你莫要杀我。”

说得直接,倒也是个坦诚的人。

此时悟门已从草丛间站起身来走到刘驰驰身旁。

那人看了好像明白了什么,更是害怕了。

刘驰驰看他样子好笑,思忖片刻说道:

“饶你一命简单,只要你依着我法子帮我办件事。”

那人忙说:

“少侠你只管说话,你若饶我一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您只管吩咐便是。”

刘驰驰心想,这人答归答应,却还挺有做人原则,看来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刚才饶他一命看来倒是对的。

他指了指一旁草丛里躺着的那人道:

“你先去把你兄弟身上的衣服给我扒下来。”

那人果真老实,听这话什么也没言语,直接跑过去扒衣服去了。

刘驰驰这才转而对悟门说道:

“妹子,为了不惹起事端,你一会还得随我们过去见那帮家伙,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会一直在门外看着,确保你安全。”

悟门看他要那人去脱那家伙衣服,心里已经大概明了刘驰驰的意图,所以心中倒没太担心。

她点点头问道:

“进去之后,那些人会要我做什么?”如那些人要我陪他们喝酒怎么办?”

刘驰驰思索一下答道:

“进去之后,如那些人仅是要你伺奉斟酒,你只管给他们斟就是了,让他们喝多倒也不是坏事。”

悟门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如那些人定要我陪着喝酒呢?”

刘驰驰笑道:

“这一点我早料到,记住他们如要你喝酒,你一定说你滴酒不沾,如一沾酒,无论多少,定然会全身暴起红疹,浑身疼痛奇痒无比。你说你小时候不懂,经历过一回,幸亏救得及时,要不准死过去了。”

悟门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驰哥哥,喝酒真有那么可怕么?”

刘驰驰抚抚她脑袋笑道:“因人而异吧。”

他刚才讲得无非是酒精过敏的症状,无非是夸大了一些后果而已,目的只是为了不让那帮家伙灌悟门的酒。

“还有。”他认真叮嘱道:

“酒过三巡之际,我会在屋外给你暗号,你那时务必要找了借口先脱身出来,千万记得不能逗留!”

悟门点头,将他的话悉记于心。

此时那人也将同伴身上扒下来的兵士衣服送了过来,他一手接过,问道:

“你这人倒还老实,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还会夸自己,随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小的叫杨一六,今年三十五,祖上三代在河南务农,正逢上灾年,无以为生,所以这才出来投了军……”

刘驰驰打断他道:

“我只是问你叫什么,你不用跟我说这么许多。”

“哦。”那人瞥了一眼草丛里,头一低,又不敢说话了,显然心里还是惧怕他。

刘驰驰看他这番模样,不觉笑道:

“你惧怕什么,你没做什么,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那同伴赵奎也没有死,只是被我打晕了而已。”

听他一说,这叫杨一六的脸上表情才稍稍放松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畏惧了。

刘驰驰又叫他找了段粗绳,与他合力将其草丛里的赵奎捆绑结实,临了又叫他脱下脚上粗袜塞进赵奎口中。这五六月天气倒也不凉,这人光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顶多受些蚊虫之苦罢了。谁叫这人嘴欠,醒来就让他吃些苦头也是该的。

办好这一切,刘驰驰这才把赵奎的衣服换上,转而又向杨一六叮嘱了两句,无非是要他配合自己,不可泄露了自己假扮的身份。

看杨一六老老实实一一答应,刘驰驰这才和他一起带着悟门,向禅房那院走去。

此时刚到亥时,皎月挂在西天上,山寺里清幽寂静无声。

从外看去,难罗住的禅房依旧灯火通明,想来是这帮人酒意正酣。

这帮家伙如此酒肉,也不怕玷污了佛门圣地,亵渎了神灵。他正恨恨想着,就走到了禅房的门口,他赶紧将头上的兵士帽往下拽了拽。

叩门,唐枭酒气熏天地过来开门。

看了眼刘驰驰,他抬起一脚踢过去,直踹得他胯子生疼。

“妈的x,你到底能不能做干活?不能干,明天趁早给老子走人,非得要两个人才能给我把人带过来。”

刘驰驰无语,捂住自己的胯咧嘴。

唐枭转而看到悟门,顿时换了副嘴脸。

“你就是那叫念持的孩子?快进来吧,法师大人还等着你给斟酒呢。”

说着把悟门让进门去,又随手将门一把带上。

杨一六扭头看看他。

“你没事吧?”

刘驰驰抬头咧嘴一笑,撒开手掌露出个精致的钱袋子。

“没事,这个归你了。”

原来在唐枭转身之时,他报复性地一把将他腰间的钱袋子给顺来了。

杨十六没料到有这种好事,将信将疑地接过。

“你帮我望着风。”

说着,刘驰驰在窗棂纸上捅开一个小孔,凑近看了起来。

屋里的三人早已喝得酒意阑珊。

那难罗和尚本就肤色不白,此刻脸色早喝得黑红黑红的,像串挂久了的腰子。

唐枭自不用说,他是主要陪酒的,此刻早喝得脚步轻浮,盔帽都给摔到一边去了。

三人中数令狐嗣最清醒,虽是脸色红,但依然堂堂正正坐着,一副军人坐姿。

先前进去的几名少年,每两个一左一右挨着一人坐着,手上拿着酒壶和水果小心伺候着。

虽然心里有底,但悟门一进屋子看到这场面还是有点怯生生的挪不动步子,毕竟她在寺院中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喝酒的排场。

那难罗刚好从桌子后面醉意迷蒙地抬起头来,咧嘴笑道:

“对对,就是你了,你叫念持是吧?”

悟门点了点头。

那难罗笑得更欢,举手招呼道:

“来来,到我这里坐下。”

悟门望望身后,门已关上,无奈之下,只得壮壮胆子走了过去,在他另一侧一个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唐枭就上前斟了满满一杯。

“来来来,陪我们法师大人好好喝上一杯。”

令狐嗣坐在一旁,微微蹙了蹙眉头。唐枭身为军中骁骑尉,这难罗充其量也就是个得道高僧,哪能随便按照军中规矩把出家人称为“大人”的,显然有些酒后胡言了。但碍于难罗的面子,他没有点破,只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几下。

难罗笑逐颜开,眯着眼睛等着悟门敬酒。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有动静,转头一看,悟门一脸为难地坐在一旁。

“怎么这么不懂事,快些吧,法师大人等着呢。”唐枭又一遍催促道,把那“法师大人”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有点威逼的意思。

悟门这时反倒冷静下来,她浅浅一笑道:

“并非念持有意冒犯法师,只是念持自小就有喝酒犯病的怪毛病,只要沾上一口,立刻全身起满红疹,奇痒无比,比死还要难受,时间长了,还恐有性命之忧。”

难罗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那唐枭反倒急了,就像是多大不给他面子似的。

“小孩子,你不要诓我,老子喝酒几十年,从没见人用这种理由唐塞我的,你到底喝是不喝?”

悟门不听他酒话,索性把杯中酒倒掉,一声不吭坐着。

唐枭被激怒了,踉踉跄跄拿过酒壶又倒满了一杯,顿在悟门面前。

“官爷我倒的酒你也敢洒,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告诉你,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语气异常强硬,毋庸置疑。

悟门见状,面无惧色地将酒杯拿起,声色俱厉道:

“我今日喝下此酒,如有何后果,我要你一力担着!”

说罢,端起酒杯要喝,却被令狐嗣一声喝止住。

“慢着!”

悟门端酒的手就此在半空中停住,大家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令狐嗣。连难罗也甚是不解他此时喝停是什么意思。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了。

令狐嗣看气氛有些尴尬,稍事停顿了一下,语带责怪道:

“我说唐骁骑尉,你今日喝酒是不是没个轻重了!今日我等聚在一起,一来为难罗法师庆功,二来是预祝明日大伙合作之事能马到成功。这本就是件开心之事,你又何必要将气氛弄得如此尴尬呢?我看这孩子一脸正经,所说定然不假。既不能喝,也就不要勉强了,如喝出个三长两短,人命是小,坏了你我大事怎办?”

说着,目光转向难罗,询问道:

“难罗法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知道宣威将军乃是大唐武将中从四品上的武官,而唐枭的骁骑尉充其量也就是正六品,一上一下,唐枭哪还有再敢说话的道理?

第153章 天机,只为邪恶者所掌

难罗法师,身为西域高僧,好歹对外也以“一代圣僧”自居,还不至于沦落到跟眼前的唐枭厮混一起无理取闹,置威严和地位于不顾的地步。

至少在堂堂宣威将军面前,难罗是这么想的。

“这念持只是一介毛头孩儿,唐将军确没必要如此咄咄相逼,喝酒取乐而已,何至于此,我看姑且算了吧。”

听到难罗的“结案陈词”,唐枭一脸无奈,又不敢造次,只有悻悻着走回到自己桌前。

或是为缓解气氛,令狐嗣提议道:

“念持是吧,你既滴酒不沾,那你就满满斟上三大杯美酒,恭敬法师,以示不忘法师一片栽培的美意。”

言下之意,念持能有今日在百名少年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全凭着难罗法师有心成全。

悟门本就乖巧,见此劫已过,当即顺从地站起身来,双手将酒杯端起,恭恭敬敬递送到难罗面前,微微欠身谢道:

“念持多谢法师栽培。”

难罗接过,朗声笑道:

“好说,好说!”

就此连干了三大杯,这才将气氛缓和了过来。

碍于令狐嗣在场,一旁的唐枭就此收敛了许多,可他对这孩子的恼恨却由此植在了心中。

屋外的刘驰驰听得心中暗暗叫险,如不是令狐嗣出面,都不敢想象单靠悟门一人该如何收场,看来自己是有些小瞰那唐枭了。

“嗯,不错,今日在讲经大会上你的表现很是不错。”

看得出来,这番僧对悟门白天的表现很满意。如若知道悟门是佛门弟子,不知道他又会怎么想呢。

“我看你小小年纪,颇具慧根,既然与我有缘,此次大会之后我可破格收你为入门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难罗微微笑着说道,好像赐予了悟门莫大的荣耀似的。

悟门微低着头没有吭声,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刘驰驰此时在屋外暗自有些着急,凭着悟门的个性,她是断不会认这污僧为师的。

想到这里,他又悄悄把手握到了剑柄之上。

屋内气氛沉默了一会,悟门躬身朝着难罗施了一礼。

“多谢大师慧眼垂青,念持感激涕零,大会之后念持一定即刻回去将此大事汇禀于我双亲,也好重礼答谢大师。”

难罗听罢,笑逐颜开,捋着下巴卷曲的胡茬直点头。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能如此明了事理,亏我没看错你。”

说着瞥看了一旁的唐枭一眼,满脸尽是得意之色。

唐枭一愣,随即站起,满脸堆笑着奉承道:

“恭喜圣僧又收得一心仪灵徒,此乃天大的好事,可喜可贺!”

令狐嗣一看,也赶紧起来端酒相贺。

难罗哈哈大笑,三人犹自又干了好几杯酒。

刘驰驰在屋外看悟门又从容渡过一险,不由心中感慨:自离开寺院尚且不过才几个月,想不到这一向心无旁骛、通灵剔透的悟门,竟也懂得待人接物间该如何商榷委婉了。这其中变化,不知要经历多少人事冷暖。

他正探头观望着,突觉脖颈后面一阵冷风袭来,他不禁缩起头向身后的夜风里望去。

青黑高远的苍穹底下,正有一只硕大的青鸟无声地翔过他们头顶,双翼平展开来足有两三丈之巨,如同一张大幕滑过。

那杨一六显然也被吓傻了,直愣愣看着,喃喃自语道:

“什么东西?”

青鸾!刘驰驰心里一亮,怎没想到找甜儿帮忙!

他打定主意,当下叮嘱了杨一六几句,转身便朝后院奔去。

杨一六老实巴交,自打认识了刘驰驰之后,一直以为他是位为拯救那几名少年而来的年轻侠士,所以心里对他早就生了几分好感。加之他又不曾伤及他们性命,还给了他一钱袋银子的好处,所以无形中,他此时的心里早就是他们一伙的了。对他交代的事,自是一概应允不疑。

顺原路一直找回去,没费什么周折,刘驰驰很快就到了他们客房所在的后院。

院子中间,偌大的空场上,甜儿高挑的身影正伫立其中,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那只巨大的青鸾冉冉飞起,转而掀起一阵不小的骤风消失在无垠的苍穹之中。

“怎么样,有十六的消息了吗?”

他跑上去,犹自还带着些气喘。

甜儿转过身来,看到他一身兵士的穿着,显然一愣,随即大概明白了什么。她没有立即回答他,只将自己手掌递到他面前摊开。

那是一只精致的锦绣香囊!

“简彤的香囊?!”他一眼认出,因为他也有只和这一模一样的香囊,那是在金陵城里简彤见到他时赠他的礼物。

甜儿点了点头,眉宇间积郁着的忧色更重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十六他们一行四人在岭南道一带的山里走失了,目前尚未得到任何人员的消息,只在山间找寻到了这枚香囊”

“岭南的山里!这么说,他们已快接近韶关一带了?”他问道。

“应该是的。”甜儿点点头。

难道他们出事了?刘驰驰心头一紧,望向苍茫的夜色里,那里漆黑一片,目不及物。

他思忖着问道:

“还有现其他线索没有?”

甜儿点点头。

“有,在同一地区的山里曾有族人见到过兀龙一行人的踪迹。”

“兀龙!果然与他有关。”他蹙眉道。

“不止于此。”甜儿接着说道:

“岭南一带也现有黄巢部下一干人等的活动。”

“盐贼?兀龙那帮人不会已于盐贼那伙人勾结起来了吧?”他问道,细思极恐。

“不排除有这可能。”甜儿的眉头凝聚得更紧。

刘驰驰无语,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他甚至都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让十六和简彤去护送那释行文。很明显,多半是兀龙那几人在逃走后沿途追下去的,沿路山地偏多,都是狱族的眼线,乌龙要利用这点知道他们的行踪想来不难。

可无奈的是,事已生,一切皆不能再重新假设,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找到十六他们的下落,将他们救出来。

“你告知老夫人了吗?”

甜儿摇摇头。

“还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她担忧。”

“先不要告诉,如她老人家问起,你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叮嘱道。

甜儿点头问道: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当务之急是要获知他们的下落。”他低头思索道:“这样,甜儿你先不要着急,你的山神令还能不能用?”

在得到甜儿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说道:

“你山神令下去,全力搜索兀龙下落,以及岭南那一带黄巢军队的动向,如我估猜没错的话,那兀龙一定是投奔黄巢的起义军去了,只要找到他们,十六他们自然也就有眉目了。”

甜儿点点头道:“我这就安排。”

“另外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他叫住正欲离开的甜儿。

“驰大哥,你说。”

他思忖着说道:

“今夜子时,安排你的人在后山上放一把火。”

“放一把火?”

他看看甜儿,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

……

等他再回到禅房门口时,亥时已经过半,那叫杨一六的还老老实实在门口待着。

刘驰驰心里一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杨大哥,辛苦你了。”

一句杨大哥,把杨一六喊得受宠若惊,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再次凑到窗前看进去,不觉得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三个人的酒宴仍在继续,只不过这会连令狐嗣都喝得有些东倒西歪了,方才那副威严早已荡然无存。

“法师大人现在可是田大统领眼前红人啊,一定要在大统领面前替在下多美言美言”唐枭酒喝多了,脸皮也自然厚了许多,看他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令狐嗣还是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不过什么话也没说。

“好说,好说。”那难罗红着一张脸,喝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挥挥手打断道:

“此趟出来,我们一路辛苦,两位都是受累不少,好在我们不负大统领所托,已如愿将那枚佛指宝物收入囊中。剩下这枚,如果我们继续精诚团结,不出意料的话,明晚也将如愿得到。”

说到这里,他还是心有警惕地看了看身边几名少年。此时除了悟门以外,另几名少年也都早已被他们灌得不省人事,大多伏在桌案旁睡着了,而悟门则也撑着头无聊地坐在一旁,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想来无事,这番僧继续说道:

“一旦这两样宝物到手,你们知道会怎样吗?”

唐枭傻呵呵地兀自摇头道:

“这我哪里晓得?”

令狐嗣也摇头表示不清楚。

这番僧嘿嘿一笑,一脸的故作神秘。

“这佛骨舍利乃图谋天下者的无上圣物,有它则如有佛佑,平忧攘乱,戡乱世而定然立于不败。”

令狐嗣顿时瞪大眼睛问道:

“那岂不是得它者则可得天下?”

难罗嘴角间扬起诡异的一笑,道:

“正是!”

令狐嗣忽然酒醉醒了一半,惊声问道:

“难不成田大统领想凭借此物图谋大唐的天下?!”

“要不然你以为田大统领费尽心思等到它,是为什么?”

难罗此时的笑容中仿佛藏尽了无上的天机,诡异中带出一丝邪恶来。

第154章 放一把,的荡山的火

难罗和尚的一句酒话道破天机,令田令孜田大统领的野心顿时昭然若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策军大统领田令孜,私底下,令狐嗣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相比常人,这老头就算有着再多畸形变态的欲望,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他做了一辈子身份低微的使唤奴才,如今当他伺奉过的、把他当成“阿父”的皇子当上大唐国君的时候,他便对至高的权力产生了无尽的欲望;他的少年生活贫穷动荡,在饥荒乞讨中过活,所以当他独揽大权时,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过穷奢极欲的生活,甚至把国库都揽在自己手中;他因为年少进宫,过早地让自己男人的身体残缺不全,所以他一旦拥有权力后,就变得淫靡无度,奢欲变态,从蹂躏别人身体里获得快感……

而这一次,他是不是玩的有点过了,他竟然觊觎上了大唐的江山!

宣威大将军令狐嗣有些懵,半天有些回不过味来。

在他看来,自己虽官居四品,但充其量只不过是田大统领和自己的父亲凤翔节度使令狐绹之间的一颗政治旗子罢了。

令狐嗣父亲令狐绹乃唐大中初年翰林学士,进中书舍人,后再迁兵部侍郎,俄拜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宣宗一朝享有盛名。曾与宣宗在皇宫探讨学问到深夜,宣宗命人用皇帝座车并金莲花炬送他回翰林院,人们看见,以为是天子驾临。后来懿宗嗣位后,令狐綯出为河中节度使。僖宗继位后,现官至凤翔节度使,封赵国公。

神策军总领田令孜一来忌惮其父威名,而来怕其拥兵自重,自成一派势力,日后会与中央军对峙,所以破格提拔其子令狐嗣为宣威将军,调京赋职,实际用于牵制其父令狐绹。

就算自己是此等身份,竟还是被他派来干这事,令狐嗣本就心有不甘,此刻又听这难罗法师道出了其中真正目的,这令令狐嗣更为不解。

而唐枭则不然,他被这一话题弄得精神躁动,两眼熠熠亮,俨然已经跟着田大统领站在了成功的巅峰上。

自古以来,野心家中不乏小人,只不过当他站在成功的巅峰接受他人膜拜之时,大家更多选择是忽略他曾经那些小人做派而已。

人性历来如此,一旦你做上了成功者,你就拥有了可以粉饰肮脏的权力。

空气中的酒精混合着野心的味道,让唐枭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

“法师,一旦有朝一日田大统领登顶大统一揽九尊,那你我……”

难罗看看他,畅怀笑道:

“放一万个心吧,你我三人俱是建得功之人,田大统领怎么也不会亏待了我们,你就等着看你家祖坟冒烟吧。”

说毕,两人一起会心大笑起来,沉浸在野心即成的快感里,唯有令狐嗣坐在一旁稍稍有些闷闷不乐。

难罗并没在意令狐嗣的神情,在他眼里,这个宣威将军本就有些格格不入,多少有些官场做派而已。无所谓,只要同是一路人即可。

酒喝得爽快,话说的畅快,不觉间已近子时。

难罗醉眼迷蒙,嘴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邪笑。

“两位,天色已晚,明日午间在下还有讲经的重务,我看今日就暂且到这里吧?”

说着话,用眼角瞥了一眼身边几名困意十足的少年。

唐枭和令狐嗣久居官场,看人达意,一眼便看明白了这和尚的用意,一起起身知趣说道:

“那就不打扰法师休息了。”

说罢,喊起身边少年正要告辞。

却不料难罗身边的悟门也突然醒了,看酒宴散场,也赶忙叫醒身边的同伴,说道:

“快些醒来,酒宴散了,我们也得要回去了。”

唐枭苦笑不得,举手阻止道:

“法师酒也多了,你们几人就不急着回了,留在这里照看法师吧。”

悟门看了一眼另外两名少年道:

“你们又不是没有守卫,换他们来照看就是了,哪有要我们小孩照看的道理,再说他们酒也多了,怎能照看得了别人?”

说着硬是把其他两人叫醒了,一同站了起来。

唐枭看这少年性格倔强,便皱起眉头,唬喝她道:

“叫你们留下就得留下,说什么理由都不行,我等皆是守卫法师安全的军人,这就是命令,不得不从!”

说着把腰间佩刀拿出来凭空比划了一下,想要以此骇住悟门。

想不到悟门根本理都不理会他,犹自牵起其他少年的手抬头便走。

走到一半,忽听那难罗在身后沉声道:

“你这等不听话,我看你是不想拜我这个师父了!”

悟门在屋子中间停住,幽幽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容道:

“我从没见一个正经师父要强留弟子在他房中过夜的,大师,你说是不是?”

此话已把难罗的用意道破,难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紧张的空气蔓延到屋子外面,杨一六凑在窗口看着着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催促刘驰驰道:

“少侠啊,看里面这情形不对啊,你倒是快点想个办法啊。”

刘驰驰,一语不,满脸严肃地抬头望向后山方向。

稍顷,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阵浓烈的焦糊味,刘驰驰展颜自语道:

“终于来了!”

话语声中,一阵浓烟窜上夜空,伴随着一阵噼啪声之后,一连串火苗从后山上腾空而起,刹时引亮了大半个夜空。

“着火了?”杨一六看着天空犹自不信道。

“是,后山上着火了。”刘驰驰笑着道:“还等什么,不赶紧进去禀报!”

那杨一六方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禅房大门冲了进去。

“禀两位大人,大事不好,后山上起火了!”

令狐嗣一愣。

“你说清楚点,哪里起火了?”

“后山,是后山上起火了,就在,就在报恩寺塔附近!”杨一六结结巴巴说道。

令狐嗣和唐枭还没回过味来,就听难罗拍着桌子突然跳起来道:

“不好!有人抢在我们前头打那宝贝的主意。”

这时令狐嗣和唐枭才忽然醒悟过来,立刻推开桌子跑到门外。

“来人啊,全部人马立刻开拔到后山上救火,不得耽误!”

说着话,难罗法师也披上外衣跑了出来,催促两人道:

“我们赶紧上后山,不能让那些贼人得逞了。”

令狐嗣和唐枭听他这话,立刻返身冲到屋内,拿起外套和兵刃就跟在他后面往后山上跑过去。

杨一六迟疑了一下,回身问刘驰驰道:

“少侠,我要不要去?”

刘驰驰微笑着在他手臂上推了一把。

“做戏做足,赶紧去吧。”

那杨一六答应了一声也赶紧随后去了。

悟门带着几名少年从屋子里走出来,走至刘驰驰面前,粉靥含笑道:

“你这火要再起不来,我可就要在屋里放火了。”

刘驰驰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说这火不是我放的,你信吗?”

“我不信。”悟门做了个鬼脸说道。

……

此时眼看着后山上火势越烧越大,整个寺院里僧人全被惊动出来了,慌乱奔突着乱成了一团。

刘驰驰看了眼面前异常混乱的场面,回头冷静对悟门说道:

“你先带他们回去,关上门躲进屋里不要出来。”

悟门看了看火势,面有忧色。

“这火……”

刘驰驰笑了笑,安慰她道:

“你不用管它,一会自有人会扑灭它,我自心里有数,伤不了这寺院半毫。”

悟门嗔怪道:

“你这人做事的手段就是怪异,不是水就是火的,上次法门寺的事还没找你算账。”

刘驰驰不语,只笑,他又想起了那次水淹藏经阁的事了。顿时那个一头青茬眉目间藏着三分怒恼的悟门又恍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感慨着抚了抚悟门已蓄起的一头青丝,眼神含着柔软的笑意。

“去吧,明日你诵完经后我再去找你。”

悟门眼神之中滑过一片依恋。

“嗯,切记,一定要去找我。”

说完,在他眼光注视中带着一众少年离去。

……

刘驰驰马不停蹄奔回后院。

客房里,默余和甜儿正在等他。

一见面,他就问道:“老夫人和泠竹没事吧?”

甜儿点头道:

“泠竹还在睡着,你且放心,很安全,不到明早她是不会醒的。”

李默余闻听后,吐吐舌头道:

“你们给泠竹施了什么法了,外面这等吵闹都吵不醒她?”

甜儿笑了笑继续说道:

“老夫人那儿你也不用担心,她已知是我安排族人放的火,知道我是为帮你,至于所为何事我就不曾跟她老人家解释了,改天你去解释吧。”

言下之意,你要我放的火,自然你自己去解释。

刘驰驰无奈地笑道:

“好吧,改天我去解释,无缘无故烧了这寺院,到时老太太指不定会怎么数落我呢。”

甜儿笑道:

“那是你活该。”

李默余打断他们,纳闷地看着他皱眉道:

“好好的换了一身兵士的衣服,你今晚又干什么去的,闹出个这么大的动静?”

看到甜儿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无奈尴尬地笑了笑。

“好吧,我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确是去打探那番僧的情况了。”

说着便将晚间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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