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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臣子》


第一章、陈家呆子

晴空万里,好像云朵与太阳闹了脾气,一片云都没有出现天空上。

**辣的阳光播种在大地上,给万物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套。树叶是黄黄的,草是焦黄的,已经断流的小河床是干裂的,麻木的人们的嘴唇是干裂的。

旱情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人们的希望慢慢变成了绝望。

苛捐杂税后剩下勉强果腹的粮食在等待中已经殆尽了,野菜挖光了,青色的树皮草根也没了,liu wáng也开始了,强盗兴起了,在饿死和道德之间,不少人选择了无奈的贼名。

己吾,这个陈留郡的县城陈家坞堡附近的几个村子,人们却没有放弃希望。

这里野外的大片森林依然顽强的跟太阳对抗中,每当微风拂过,树梢上的碧绿色还在骄傲的招摇着生命的资本。

这里的人们依然在坚持着,大片的森林给了人们庇护,各种不知名的野菜,好像永远也狩猎不尽的野兽,还有一大片桑葚树给以的生命延续。

陈家坞堡前,干瘦而又臭烘烘汗味的人们排成了长长队伍,扭扭曲曲的蜿蜒在道路上,手上捧着大大小小破破烂烂的陶碗,用饥饿、充满期待的眼光随着队伍缓缓来到粥棚前。

陈太公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在这个guān fěi一家亲的年代,在这个士族豪门高高在上、不管泥腿子死活催地租的年代,在这个天公断绝了生存希望的时候,他们希望陈太公长命百岁。

这是每天一碗浓粥,收获的最诚挚的祝福与感恩。

陈家在陈留郡已经扎根了两百多年,不是豪强,而是郡望,也是陈留郡的有名的士族之一。

两百年多来,陈家一直以耕读传家,历代出了不少官吏。

虽然没有三公九卿,但两千石的太守、国相出了每隔几代就出一个,其他县令、郡丞、主簿等之流更是代代有人。

距离最近的是陈太公父亲,就当过荆州南阳郡的太守,后来以病致仕。陈太公年轻的时候也被举为孝廉,当过谯郡的主簿,后来因为第二次党锢的原因{他老爹是党人,虽然已经入土为安了},便辞官回家避祸。

然而,没想到这一蛰伏就成了永远。一场瘟疫让陈太公成为了孤家寡人,除了二弟庶出的儿子因为经营家里的商队常年在外逃过一劫以外,偌大的陈家就病死得就剩下了陈太公一个人。

当年已经四十出头的陈太公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好几天,如果不是奔丧回来的陈家商队头头——他二弟和贴身女婢的庶出儿子陈链一句话,差点就因为悲伤过度挂掉。

而让陈太公重燃生命之火的话是:“家主,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我们陈留陈家传承数百年,不能让祖宗断了血食啊!”

收起悲痛心情的之后数年,陈太公就开始走上轰轰烈烈的造人征途。

功夫不有心人。不,应该说是老天不负播种人。

五年后,陈太公终于迎来了收获的季节。一个十七岁的丫鬟怀孕了,才七个月就早产大出血恋恋不舍离开了人世,却给陈家留下了一个孩子,带把的。

努力五年才收获一个带把的独苗,还是生母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无比的珍贵。

古人信鬼神。陈太公认为丫鬟的死这是老天对陈家的示警,怕再造个人出来会把这颗独苗也克死了。

所以就把造人计划的一堆丫鬟全部给了遣散费让其自主嫁人,安安心心伺候小独苗长大{汉代鼓励女子再嫁}。

不过,这颗陈家的小独苗似乎有点特别。特别到陈留郡的老老少少、上至士族豪强下至庶民百姓都喜欢嚼舌头。

“可惜了,陈家的小少爷是个呆子,这日了狗的老天爷瞎了眼啊,怎么好人就没有好报呢?”

“就是,陈家就这么一颗独苗,竟然还是个呆子!”

一个五岁扎着冲天辫的小屁孩,穿着上好的蜀锦衣服,坐在门槛上看着形形色色领粥的人们发呆,发了整整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呆。

如果不是吃饭时辰到了被陈太公抱回去了,估计还能更久。这也让每一位捧着粥的人们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叫做惋惜和怜悯的东西。

如果人生能重新开始,那么你想做什么?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答案,但对收获了无数难民怜悯眼神的陈恒来说,却无法回答。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陈恒表示很无奈,也很迷茫。

或许对别人来说,老天能给重生一次的机会,是天大的福分。而小陈恒却不这么认为,虽然上一世的意外让他留下许多遗憾。

无他,只因为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入眼的景色人物都陌生无比,都在提醒着他:这里不属于你。

于是乎,在两年前的己吾就有了这样的茶余饭后。

“陈家真可怜,一场大疫让原本几十口人的大家族就剩下陈太公一个,让一个丫鬟续弦生了个小子,还是个药罐子”。

“是啊,我听说小少爷除了发呆就是发呆,连叫吃饭都半天不动。”

“就是啊,我听陈府的厨子说,陈太公为了让小少爷多吃点饭,把典大个在山里打的狍子、山鹿、狐狸、兔子一堆一堆的全买了,又是蒸又是烤的变着花样弄,结果小少爷吃个几口又发呆了。把太公急得天天上火,一年到头都是满嘴唇的泡。”

“我当家的经常在陈府里帮闲,听他说每次看到小少爷的时候心里就发毛。小少爷有个毛病,喜欢盯着一个人看,一直盯着,眼睛都不眨的,盯到你害怕。”

“对!听说为这个,太公整个陈留的医生都请来看过,有的说是可能是犯天生的痴呆,有的说是早产导致元气亏损,更有的说小少爷是被人中邪了!”

“可不是嘛!当时陈太公一听就急了,花了好多钱连庐江的左慈请来做了法事,但是那个什么牛鼻子老道过来叨咕了几句:天赋异禀,内秀外拙,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就完了。把陈太公哄得开心死了,好吃好喝供了一个多月还白搭了好多布帛、玉器、金银什么的,值好大一笔钱呢!结果小少爷还是天天的发呆。”

类似的惋惜不曾少过,恶毒的也不是没有。

什么陈家祖上的有一位大官做了什么抛坟掘墓、绝人子嗣的狠事,现在招报应了!

什么陈太公早年当官的时候做了什么坏事了等等。

毕竟草根的仇富心态,自古有之。

当然这些陈恒不可能听得到的。就算知道了也不屑一顾。作为一个拥有30多岁灵魂的人,怎么会介意这种毒舌。

此刻痴呆的小少爷,就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新晋的护院头子发呆。

一米九的大个子,十分魁梧,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斜背着双铁戟,家在吾己姓典…

对三国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爷是谁,前世是个三国迷的小陈恒肯定也不例外。

只不过陈恒惊讶的不是看到了典韦,而是悲愤来到了乱世。看到了二十出头的典韦这尊大神,三国乱世还会远吗?

陈恒重生后一直觉得自己的命挺苦的,前一世是个农民的孩子,寒窗苦读十几年考上大学,又努力好几年终于开始奔小康,结果还没娶老婆就一场车祸英年早逝。

命苦不能怪老天,前一世小胳膊小腿一伸死了就死了吧,哪想到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还他妈来到一个陌生的朝代,而且这个坑爹的年代竟然还是东汉末年!

东汉末年啊,接着就三国乱世!

虽然前世书读得不多,也就混了个本科毕业,但三国历史还是了解一点的。

小陈恒就很清楚记得钱穆的《国史大纲》说过,“就中国全部历史而言,户口最少的时候是三国。人口相当于汉朝强盛时候的南阳、汝南两个郡的数量”。三国结束时全国的总人口数为1600万,而在公元156年,东汉桓帝永寿二年,全国总人口已经达到5000万。

也就是说,这一百多年的仗打下来,不算出生的,平均三个人都得死两个…

陈恒可不敢保证自己是就是剩下的那个。

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自艾自怜的坐吃等死过了五年终于接受了,却又发现还有一个更大的坑在未来等着。

小陈恒突然觉得自己很命苦。

本来嘛,男儿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铁马金戈,纵横三国,是无数活在红旗下和平年代宅男们的向往。但是要是真的来到三国,真正要面对高死亡率的乱世,心情还真不是一般的苦逼。

“大爷的!我都死过一次了,还要再死一次!”

小陈恒的怨念持续升级中

第二章、我要学艺

雨下得很大,成千上万的雨线从天空上垂下来,满足这片裂开了口等待哺乳的大地。

肆虐了九个月的太阳最终羞愧的藏了起来,天空像泼足了墨汁的黑布,黑透了,所以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演变成了这场倾盆大雨。

疯狂的人们依然在吼叫着,在雨水中翻滚着,多日没有洗过的干瘦的脸被雨水和泪水洗涤得干干净净的,平时臭烘烘的味道也被雨水冲掉了,透露出一种被称为希望的色彩。

老天爷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发怒的雷声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响彻了整个天空,却吓不了疯狂的人儿,绝后余生的情绪即使是雷声都掩盖不了。

雨下得更大了,整整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停的迹象,仿佛是要把积累了九个月的雨水全部释放出来。

小陈恒又在发呆了,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支狼毫笔,身前多了一卷放着竹简、砚台等物的桌几。

不过他这次发呆,让陈太公很开心。而且觉得是那场大瘟疫以后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没有之一。

不是为了这场姗姗来迟的大雨,而是为了他平常只会“恩”、“哦”回他话的小陈恒,破天荒的主动跟他说了一句话:“阿父,我要学艺!”

“感谢老天爷,我儿子终于正常了!”

陈太公一直沉在谷底的心情瞬间飙到了山巅,差点没犯了心脏病,如果那时候有心脏病这个称呼的话。

小陈恒并不觉得是老天保佑。而是他想活着。在即将到来的三国,战乱的黑暗时代,当活下来的那一个人!这是支撑陈恒开始努力学习的信念。

人,本身就一种惰性的动物。陈恒也不例外,也想在升平盛世里当一个飞鹰走狗、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他也有这个资本。生在一个富贵的士族世家,有大片的土地,有大量的粮食储备,有家族商队在外赚钱,而且又是唯一的继承人,一辈子都不用愁吃愁喝的,何必要拼命呢?

可惜老天给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老天爷让他投生在一个好的人家,身份财富都有,却给了他一个孱弱的身体。他必须努力,给自己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尽快融入这个世界的风俗,然后才能以比别人多出两千年的知识混出个人样。

小陈恒觉得与其继续悲愤,还不如早做准备。

作为三国迷来到了东汉末年,怎么说也得努力谱写一首荡气回肠、金戈铁马的人生进行曲不是?再不济,也得为了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留下一条小命,滋润的当好光荣的造粪机器。

两汉时代注重名望与门第,门第陈太公已经给了,名望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如何刷名望呢?

小陈恒的答案是:一切先从学艺开始!不是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吗?

君子六艺,是中国古代君子的六门必修课,其内容包括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关于六艺教育的实施,是根据学生年龄大小和课程深浅,循序进行的。并且有小艺和大艺之分。书、数为小艺,系初级课程;礼、乐、射、御为大艺,系高级课程。

在东汉年代,孩童在八岁的时候才开始启蒙学艺,但是老慰开怀的陈太公自动忽略了。只要这个小祖宗能正正常常的,别说是学艺,就算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都带不二话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特别是老年丧子丧妻的人来说{古代人均寿命较短,四十岁都可以自称老夫},保证血脉的延续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就连陈留一些官员和望族天天嚷嚷十常侍误国殃民的声讨都无心去关注。

误了就误了,殃了就殃了,只要我家小祖宗好好的就行,其他的事关老夫什么事?历朝历代都有奸佞之臣,现在就很稀罕了?

陈太公从骨子里就是传统的大汉人,最大的文化传承不是忧国忧民,而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雨终于停了,汲足了水的泥土散发出醉人的芬芳,也泥泞了道路。疯狂的人们终于回归了平静,希望来了,生活还是要过下去。

佃户们三三两两的从主人家里领取了种子,忙碌着种下明年活下去的希望。少数有土地的人们等待着官府的赈灾,或者把土地抵押给士族大户换取种子,为了延续卑微的生命,为了渺小而又坚定的希望。

这场旱灾让许多老百姓饿死,却给陈留郡的许多豪强大户发财的机会,用救命口粮换了许多土地,然后用这些土地招揽了许多佃户。

信鬼神的陈太公没有收土地,没有招揽佃户,在无偿施粥赈灾后把种子无偿借给了农户,当成做善事为陈家小少爷积德,以求老天保护。对此,陈家又收获了陈留郡上至官府士族下至底层的走夫贩卒一致好评。

不过这些和我们呆呆的小少爷没什么关系,他已经开始了识字、算术的学艺生涯中。日子就在各种人各种悲欢感慨中一天天过了。

岁月如白驹过隙,时光走到了两年后。

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辣的给大地种下了炙热,虽然不是旱灾,却让人们滋生了烦躁的情绪。在毒辣的阳光下劳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

小陈恒的上身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小脸蛋也红彤彤的,气喘呼呼,手上的剑却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刺、切、劈、挡、撩等基本动作,脚步也随之手上的动作来回挪动。坚定而深邃的眼神让人觉得这个小娃仿佛是个大人。

一年前,陈恒已经把字{繁体字}学全了,而且隶书也写得很好。这让陈太公感谢这世上的一切鬼神,感谢长眠地下的祖宗保佑。至于算术,对于一个上过大学、学过高数的三十岁灵魂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现在小陈恒的课程是礼、乐、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读经书和练习武艺。本来,陈太公没打算让陈恒练习武艺的。

不足月的早产儿明显先天不足,虽然不再是个药罐子了,但这小胳膊小腿的瘦得让人心疼。练武太累而且容易伤身,万一练出了好歹,他百年之后可就无脸见祖宗了。

出乎意料的,陈恒习武之心异常的执着,老太公拗不过他,只好认了。

“他开心就好,而且小孩子,说不定吃不了苦头过两天就放弃了”。这是陈太公最初的想法,当然,结果是事与愿违。

陈恒把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了练武上,不到完全没力气了绝不停止,这让陈太公既心痛又欣慰。

心痛的是孩子的辛苦,欣慰的是孩子的努力。而且随着练武时间的持续,陈恒的饭量也稳步增长中,小胳膊终于有点肉了。

上午练习剑术和弓箭,下午读书,晚上倒头就睡。

小陈恒三点一线的日子过得无比的忙碌与充实。陈府老老少少的仆人、佃户和茶余饭后的闲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近乎拼命式的热情。

包括陈太公在内,虽然他归功于这是祖宗庇护。

如果有人问小陈恒,他绝对竖起中指悲愤的喷出一堆口水:“你当我愿意折腾啊!还不是为了活着!知道什么叫滋润的活着不?”

第三章、不作不死

除了读书练武之外,小陈恒唯一愿意出门的事是跟典大个出去溜达。

他说服陈太公的理由是没事去树林里溜达溜达,郊个游踏个青什么的,会让心情美丽很多。心情美丽了,胃口也会变好,更容易读得进书。

“阿父,我真的是去看看风景。有典大个在身边,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小陈恒说得信誓旦旦,事实上是去打猎了。

辛苦练习的武艺总得要实践下不是?再说了,好好的和典韦这尊大神拉好关系,未来在乱世中说不定就多了条命!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陈恒出门得勤快,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反正不把猎物带回来就好了,陈太公还很傻很天真的以为宝贝儿子说实话呢。

都说夜路走多了,总是要碰见鬼的。不是被陈太公发现,而是碰见了老虎。事情还得从小陈恒的作死说起。

依仗典大神在身边的小陈恒,有无穷无尽的勇气。他知道历史上记载,典韦曾经逐虎过涧的勇猛事迹。

老虎都追着玩,山林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吗?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然后半是怂恿半是用小家主的身份,要求典韦带他进去山林深处。

“我要打只狐狸,给阿父当暖手筒!”他很无赖的用一片孝心让典韦没有反驳的理由。

而且典韦是很出色的猎人,因为家里穷。

魁梧的身材,过人的膂力,对不起观众的相貌,这是典韦显著的三个特征。

如果生在富贵人家,还可以在穷文富武的硬性要求下,练好武艺投身军旅在沙场上混个军功,再熬熬资历将来说不定能以军功封侯,萌荫子孙。

但是生在穷苦人家,将意味着紧巴的口粮和讨不到媳妇的痛苦。这也是家中二老打自典韦小时候就发愁的事情。

天增岁月人增寿,随着典韦慢慢长大,饭量越来越大,仿佛用不尽的力气却无法在几亩薄田耕耘出更多的粮食,典韦就成了森林里的常客。

他感恩这片森林,因为有它的无数种不知名的野菜、菌类和果实,让只有几亩薄田的家人无数次延续了生存的空间。

他感恩这片森林,因为有它的各类各样的动物生灵,让他这个大肚汉换来足够填饱肚子的麦子与粟米,和偶尔家里二老捧着一碗肉汤时的满足感。

他熟悉这片森林,在无数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在家里需要更多物品的时候,他就在这片茂密森林里游弋,成为生灵的收割者。

他这些年当猎人太出色了,也太自信了。然后就答应了小陈恒的要求,然后两人就和老虎来了一次友好的会面。

典韦发誓,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他绝对单手拎起小陈恒直接跑到陈太公面前,把两人偷偷打猎的事情坦白,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当他看到小陈恒被一声虎啸吓得小脸煞白的时候。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他只能把小陈恒护在了身后,举起了两支大铁戟做好拼命的准备。

陈太公对他有恩,对他一家子都有活命之恩。做人不能忘本,要知恩图报。典大个的老父从小就这么教育的,这也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淳朴。

典大个没正儿八经拜过先生读过书,不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几个隶书怎么写。但他知道,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就要尽力去报答。

小陈恒是陈太公的命根子,整个陈留都知道。而陈家的恩情,是从小陈恒才一岁的时候,陈太公就开始让典韦一家子过上了好日子。

因为家里穷和自己太能吃,温饱,一直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套在典韦脖子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万幸,陈太公就找到了典韦。理由是当年无数个大夫断定小陈恒是先天不足,身子骨需要更多野味来补充。

陈太公承诺以粮食换取猎物,比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陈留郡大族们高出整整两倍的粮食。有粮食了,典韦家中日子就好过多了,每年的冬天不必挨饿了。

不仅如此,在旱情肆虐成灾的年头,典韦家中二老迫不得已也加入了领粥的队伍后,还得到了特别的照顾。

陈太公看在帮小陈恒打牙祭这点渊源上,让典韦成了陈家的护院。不仅管吃管住了,还能每个月领到好多粮食,足够家中二老吃剩结余了。

活命之恩,大过了天。就算死了,我也不能小少爷受到一点伤害。他默默在心里坚定了想法。

小陈恒看着大铁戟,努力控制颤抖的小身子,抑制着眼泪。对面一只体重超过三百斤、两米多长的吊睛老虎在露出獠牙。

他很害怕,一阵阵尿意不停的冲击着紧绷的神经。上一辈在动物园里不止一次看过老虎,那种人畜无伤、被yān gē了野性的大猫和眼前这只完全两码事。

他现在心里已经后悔了。

该死的贼老天!我就想找只小狐狸而已,至于弄只老虎来吗!该死的,我为什么作死来山林深处典大个,典大爷,历史上你可是逐虎过涧的,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啊!

“典大个,你打得过这只畜生吧?”小陈恒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问高大的背影。三国乱世还没来呢,他可不想就这样死了。

“打得过!少家主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毫发无损的带回家!”

被寄托活命希望的典大个,头也不回的轻声安慰着。

“嗯,我相信你!”小陈恒用力的点了头,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斑驳的阳光落在典韦chi luo的古铜色的胳膊上,映照出力量的美感。他右手扣着两支小戟,尖锐的戟锋依稀闪耀着死亡的冷光。左手拎着一支铁戟,还有一支倒跨在背上,摇摇欲坠,很方便瞬间取出来。

其实面对这老虎,典韦一点底气都没有。

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有打过老虎。如果小陈恒不是躲在他身后,估计他现在早就逃之夭夭了。

该死的!跑不了,那就拼了吧!

典韦心里有了觉悟。朝天鼻的两侧是高高坟起的太阳穴,因为紧张暴起了好几道血管和满脸狰狞,简直就是一只待人而噬的山魈!

轻轻的微风拂过,带来了一丝清爽,也带来老虎的暴虐。

“嗷……吼……!”

一声虎啸响彻了天地,森林颤抖着,落叶纷纷。

食肉的野兽都有领地意识,对闯入领地的同类或危险物种都会驱逐或者杀死,老虎更不例外。

小陈恒和典韦站在离它巢穴不远处,气味很肆意的挑逗它的嗅觉。对山林食物链顶端的老虎来说,这不是一次友好的访问,而是chi luo裸的挑衅,打脸!

“丫的,来抢地盘的!看我不弄死你!”如果老虎也会说话,绝对是这句。

被打脸,虎大爷表示很生气!小陈恒表示很悲催。

太阳有些偏西了,依旧灿烂的光辉把云彩烧成了耀眼的金色,与青翠的远山分庭礼抗。大地安详而沉静,森林也披上了金色的外衣,树梢在雀跃着,给地面摇弋了光与暗的交响曲。

午后的丝丝凉风抚慰了大地的燥热,却抚平不了人虎对持的凝重氛围。

老虎很大,也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头公的。威猛的王字仿佛是刻在脑门上,犹如绸缎般闪耀着光泽的毛发,得意的宣誓它活得很滋润。

它在典韦十几米的距离左右走动,寻找着攻击的破绽,粗壮的前肢下,锋利的爪子藏在肉垫中,蓄势待发。不时的发出一声低吼,试图将天生王者的威压让对手胆怯。

效果很明显,小陈恒更想尿尿了。

第四章、虎生艰辛

天生王者的骄傲,体现在对敌人的冷酷中。对于闯入领地的敌人,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侥幸的带着一身伤痕逃跑,要么变成为食物、再变成排泄物永远的留下。

典韦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也不动,铜铃大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视线始终落在老虎身上,只是攥着两支小戟的那只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发白。

在生与死的较量中,谨慎是必须的,无论是老虎还是人。

一刻钟过去,老虎还在来回度步,典韦依然挺拔如松,小陈恒布满冷汗的脸更白了。

该死的,快点开打啊!又不是人虎相亲,玩什么对眼游戏啊!

小陈恒心里大叫着,用力的夹紧了双腿,感觉每一秒钟都度日如年。

他快憋不住尿意了。

老虎的捕猎习惯通常在背后偷袭猎物。但是今天不同,小陈恒和典韦站的地方让老虎没有偷袭的余地。背后就是大树和山石,要交锋,只有正面推到。

“嗷……吼……!”

最终,找不到伏击机会的这只森林王者失去了继续玩对眼游戏的耐心,一声虎啸后发动了试探攻击。

伴着露着獠牙的低啸,嗒!往前迈了一步,典韦没动。

嗒!又迈了一步,典韦还是没动。

嗒!又是一步,典韦依然没动。

老虎迈步越来越慢,仿佛在抬起一只爪子再放下来需要千钧之力一般,而典韦的呼吸声也随着老虎的靠近而急促起来,两只早就被血丝充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嗒!嗒!一人一虎的距离仅7、8米了。十米之内,这是老虎爆发力最佳扑倒猎物的距离。老虎把身躯下俯往后微微一倾,四肢发力,怒吼一声就冲上来。

“啊!”清脆的童声惊恐大叫,小陈恒当了示警器。

典韦一个激灵,一直紧紧扣在手里的两支小戟激射而出,也不管是否命中,顺势就地一滚,还不忘单手拎起小陈恒闪到一边。

他可不想和一只重达300公斤的老虎来个亲密的拥抱,更何况这只还是公的。

什么时候的野兽最可怕?受伤的和护崽子的。

老虎暴怒的吼叫不停的肆虐着典韦的耳朵。刚刚的两支小戟有一支划过它的耳朵,带走了耳朵上的一小块肉,另一支深深的插入了肩窝,让它的血流不止,连带一只前肢移动都有点不自然。

作为这片森林里的王者,受伤的滋味已经好久没有尝到了。鲜血的淡淡的咸味让它莫名的愤怒,甚至还有夹带着些许嗜血的兴奋。自从这片森林的那只大野猪走了以后,它已经太久没有接受到挑战,像一个王者一样战斗了。

典韦更加小心翼翼了,多年的狩猎经验告诉他,对付受伤的野兽,小的要直接弄死,大的要慢慢耗死,反正动物不会包扎止血。

如果要是蛮干的话,要么拼个两败俱伤,要么被垂死一搏在身体上留下一个惨痛的印记,甚至是把命给交代了。

但是他不得不蛮干了,身后躲藏的空间太小,老虎再扑过来,说不定落在小陈恒的小身子上。

两支大铁戟微微交叉在前,身子微微侧着,准备扑过去。他要保证闪过老虎的其中一只爪子,两支大铁戟在阻挡另一只爪子和血盆大口的时候,还可以进攻。

“嗷……欧……!”老虎进攻的号角吹响,矫健的身躯穿梭在光阴斑驳中,带起的山风满满都是死亡的味道。

“啊!”典韦也咆哮,猛然冲了过去。

闪着冷光的大铁戟在如同舞动的精灵,时而轻盈而灵动,抵挡着了爪子,逼回了血盆大口的獠牙;时而势如奔雷,迅速的给老虎身上留下一道伤痕。

典韦大开大合的与老虎搏斗,他那堪比项羽抗鼎的气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停在老虎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好男儿当如此!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咳咳!是武能打得过老虎,文能治国平天下。”小陈恒看着人虎大战,心里暗赞着,好像也不害怕了,隐隐还有一丝兴奋的味道。到底是三十多岁的灵魂,神经也大条了不少。

一刻钟过去了,老虎被放血成了“血虎”,一身血腥味一里外都能闻得到。但是伤口最重的还是肩窝上,深深陷入的小戟让它的左前肢在搏斗中彻底抬不起来了。

典韦也不好过,无数次打滚腾挪整得灰头土脸,背上被抓了一爪子,带走了一大片皮肉,留下四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要不是闪得快,就可以看见白森森的骨头了。

老子一定先耗死你丫的!

典韦被失血感冲击得一阵阵眩晕,但坚守的信念却更加强烈了,因为不强烈就得和小陈恒一起死在这里。

耐心与理性随着时间和鲜血流逝殆,老虎暴怒的怒吼肆虐着树林,几公里内的野兽都常在洞穴里瑟瑟发抖。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野兽来说,生存是最高追求,打不过就要跑,地盘肯定没有命重要,跑到另一个山头还是老大!

失血过多和无法使力的左前肢似乎让老虎胆怯了,小挪步,慢慢后退,低吼着,牙亮着跑路也要跑出气势来。

典韦当然不会傻傻的看着老虎走,老虎退一步,他就前进一步,始终维持在进攻距离中。目的表现得很明显:敢来吓唬老子?要你命!

“嗷欧”!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更何况是老虎!对于典韦的步步紧逼,老虎一声怒吼,后肢发力,猛扑上来。典韦悍然无谓,双戟斜刺封住老虎进攻路线,又一记硬拼,力量之大两者都退了好几步。

哪想到老虎趁着被击退,就势一个侧身窜上山石,一斜一拐的跑路了。等典韦反映过来,老虎都跑出了十米外。

典韦急了,忙活了那么久,血流了那么多,你丫就这么跑了?不二话,迈开大步就追上去。连一旁看着的小陈恒,也捡起一只小戟,迈开小腿跟上,一副痛打落水狗的得瑟。

森林里山石不少,这给四条腿的老虎跑路带来不少的便利,但是前肢伤了,却是跑得不快。

说时迟那是快,前面跑路的老虎,猛然往后跃,如同耍杂技般神奇转身,张开血盆大口向典韦咬来,另一只完好的前肢如同死神的镰刀抓过来,利爪闪着死亡的光芒。

典韦见状心里一惊,但奔跑的惯性却无法停住身子,倒像是自己将自己送入虎口中。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在死亡一刻,典韦大吼一声,一只铁戟竖起护住脑袋,猛然侧身将另一只铁戟狠狠往老虎身子砸去。

而小陈恒也“啊”的一声,急忙将手中的小戟胡乱扔了出去。

也许是老天也庇护重情义的汉子,老虎刚好咬在竖起的铁戟上,长长的犬牙从典韦的鼻尖前掠过。典韦惊出一身冷汗,只需再往前一点半个脑袋都得被咬碎了。

命是保住了,但是还是虎爪搭在肩头上抓下大块血肉,深可见骨,鲜血哇哇的往下流,连铁戟都再也无力抓住的一声掉在地上。

而且他的腰侧也多了一道血痕,小戟划过的功劳,小陈恒扔的

当然,老虎也付出了代价,另一支铁戟狠狠的砸在原本就受伤的前肢上,“咔嚓”的一声响,骨头都断了

两败俱伤。

老虎更惨点,废了一只前肢,连身子都无法站稳了,但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典韦,野性十足,凶悍无比。

两者又开启了对眼时刻。而小陈恒一脸愧疚的看着高大的背影,和不远处插入尘土里的小戟,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迹。

不一会儿,典韦的脸就白了,手臂上的伤口太大,血流不止。再这样下去,老虎死不了,他就得失血过多挂掉了。

人和野兽的体质还是无法比拟的,老虎身上的伤口舔几口就差不多止血,但典韦的伤口不一样,血还是像不要钱的一样流。

往后退两步,把铁戟插在面前,撕开上衣裹住伤口。典韦动作很慢,很警惕,盯着老虎,时刻准备着老虎扑过来的反击。

老虎也慢慢后退,三只腿的它动作极不协调,已经无法再战了。去意更浓。

十米,十五米,老虎已经退到足够跑路的距离。典韦还是站着不动,左臂的伤口已经裹住了,血也被衣服黏住,只能一点点的往外掺。

如果有个人站在典韦旁边,就会发现,典韦的身子已经慢慢往前倾,身体的重量几乎压在了两只足尖上。

引而不发,蓄势待噬!

猛然,老虎回首,踉踉跄跄的再次逃亡。

典韦也动了,弓着身子一跃起,一只手操起铁戟向老虎甩去,不管中不中,再捡起另一支铁戟再次使出全身力气射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体再无一丝力气。

如果“虎生”可以再选择一次的话,老虎一定不会和典韦死掐,一开始就跑路。因为第一支铁戟与它檫身而过,第二支铁戟划破了肚皮,肝脏肠子留了一地。

嗷!伴着凄凉的悲鸣,虎生到此为止。

而小陈恒看着满地肠子吐得天昏地黑。然后被缓过力气的典韦轻轻的拍着后背,“好点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等,等一下,我先尿尿”小陈恒弱弱的回了一句。

第五章、岁在甲子

公元183年,光和六年,小陈恒七岁。

典韦的媳妇去年生了大胖小子,起了大名叫典满,这是典韦老爹求陈太公给起的。小名虎头,典韦自己起的,理由是因为这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的。

对此,陈恒感到很不舒服。

两年前被典韦打死的老虎,许多骨头和两个蛋蛋都被陈太公泡了酒,埋在庭院里,说是留着陈恒娶媳妇后喝的,一身虎皮每年到了冬天都会被铺在陈恒的榻上

导致小陈恒每次看到小虎头,都会想起那只悲催的老虎,然后就感觉怪怪的而且,小虎头和那只死了的老虎,也有一定的因缘。

两年前,典韦拼命保护小陈恒弄死老虎后,陈太公给了十亩良田,让典韦一家一跃成为苦哈哈里的小康代表。还帮他出了聘礼娶了村里的一个大屁股大胸的女人,一样是苦哈哈出身,长得不丑,也不算好看。

媳妇是典韦他老爹老娘挑的,说是这样的女人很好生养。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当老婆这种事典韦是没有发言权的,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好像他也没有不满的意思。

可以说,没有那只老虎的无私献身,就没有小虎头的出生至少没那么早。

另外,典韦每个月的俸钱是其他大户护院的两倍,还每天有酒有肉,不限量的那种。

日常杂事就是保护陈家的宅内安全;收租的时节和陈留郡内的游侠打个招呼,不要骚扰管家运粮。对了,没事他还教小陈恒扔暗器——小戟,要求也不高,就是别再往自己人身上扔了就行

最重要的事,不是保护陈太公的安全,而是一定要保护好小陈恒,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总的来说,日子很滋润,生活很自在,有酒有肉有钱拿,有田地有老婆还有了儿子。

二十多岁的典韦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他的老父老母对此更是满足,有事没事抱着典满坐在自家门口,张开掉了几颗牙齿的嘴傻呵呵的乐,有点像以前喜欢发呆的小陈恒,整个人看起来很傻很天真。

今年也旱了很久,从入夏到年底都没下过雨,一如两年前的旱灾。只不过是这次不仅仅是陈留郡、陈郡、济阴郡、梁国和谯郡大半个兖州,而是全国都大旱。

听说大汉朝的冀州、徐州、兖州、青州、幽州、荆州、豫州和扬州遍地饿殍千里,易子相食。

但是皇帝和公卿们貌似没有什么感觉,凉州的战争还在大把大把的扔钱扔粮,官府没有赈灾,还是逼着老百姓缴税,横征暴敛。

党锢之祸还在继续,十常侍还是黑白颠倒,和士大夫们争权夺利,斗得不亦乐乎。很形象的演绎了两千年后一位伟人的话:与人斗,其乐无穷!

树皮吃光了,草根挖没了,连老鼠都被抓得没了踪影,身上的虱子吃没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除了河里的水。

于是背井离乡又开始了。

流民滚滚而来,从一个没有吃的地方走到另一个没有吃的地方。易子相食以后变成易妻相食,在慢慢的变成死去的人成为活着的人的口粮。

无数的人死去了,无数的强盗兴起了,越来越多的大户们都把自家的坞堡加高加固了,越来越多头裹黄巾的人出现了。

头裹黄巾的道士很多年前就有了,只不过今年好像特别多。

他们称自己为太平道,给老百姓们施符水治病,画符贴在门上避灾祸。

升斗小民们生病了是没有钱看病的,只能靠自己身体扛过去,黄巾道士的符水好像还挺灵验的,所以受到了很多老百姓的拥戴,顺带的加入了太平道,头上开始裹着黄巾。

陈家的坞堡也加高加固了,施粥棚又开始了,典韦的老父老母和媳妇开始在陈府吃饭了,十亩良田今年一样颗粒无收,去年的存粮早就吃光了。

典韦的食谱中没有了酒,肉也变成了一月一次,还就一小块。不过小虎头的粥还是每天都有肉糜的。这让典韦看家护院的任务变得更加尽责,连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

不过,这些都与小陈恒无关,他的食谱还是餐餐有肉,该读书的时间还是读书,该练武的时候还是练武,只是已经两年没有出过门。自从老虎献身后,陈太公就下了禁足令。

他剑术貌似就提升了一点点,小铁戟倒是扔得准了好多,已经做到了十步之内不脱靶了,这归功于小胳膊上有了肌肉。

今天陈府的施粥很慷慨,不仅一碗浓粥,还有一碗有淡淡肉味的菜汤,和两个麦饼。不是陈府迎来什么喜事,而是今天是除夕。

不管旱灾不旱灾的,大户人家的除夕还是要过的。陈府没有张灯结彩,却人人都洋溢着一种喜庆氛围,与外面的饥民麻木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小陈恒按照习俗给陈太公磕了个头,收了压岁钱。

汉代当时压岁钱就是一种专门用来辟邪的佩戴饰品——人们为防止一种叫“祟”的妖魔祸害孩子,就点亮灯火坐着不睡觉,称之为“守祟”或者“守岁”,也就是压祟,即压岁。因为“岁”与“祟”同音,长辈给孩子压岁钱的目的,就是想让晚辈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岁。

陈太公守着岁,让管家准备好祭品明天一大早到祠堂祭拜祖先。

冀州张氏三兄弟也在过守着岁,但是话题却是与过年无关,而是商讨着十常侍的收买怎样了,八个州哪些入了太平道的官员是可靠的,明年的三月五日这个日子起义最合适。

皇帝刘宏也在守着岁,尽管他更愿意开一次无遮大会。但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祭祖,还要接受群臣的朝贺,也要大摆宴席款待群臣,这已经成了祖制,荒唐如他也不敢挑战。

不过今年的大摆宴席的场景注定是无法实现了,因为一位名叫唐周人被带到了的眼前,带来了黄巾即将起义的消息。

除夕年年都可以过,但是大汉朝没了,他这个皇帝就还当吗?刘宏对这个还是很明白的,所以雒阳城内一片鸡飞狗跳。

三公九卿和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放弃了守岁,一刻都不敢耽搁的被太监们催进宫,无数披坚执锐的甲士出现在雒阳和皇宫的城墙上。三步一岗,严密得连只老鼠都无法通过。

国舅河南尹何进被连夜任命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军五营士驻扎于都亭,修理器械,以保卫京师,并派兵去抓捕密谋在雒阳起兵马元义及同党。

各种八百里加急文书连夜奔驰在驿道上,把抓捕黄巾的旨意传达给各个州府。

天亮了,甲子年,血腥的公元184年姗姗到来。

各州府的太守们和郡守都在扩充军备,疯狂的抓捕头上裹着黄巾的老百姓,也有无数的豪强和官员头裹了黄巾,组织家奴攻击郡府县衙。

两个月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呼声响彻天地,黄巾起义全面爆发!绞肉机式的战争在全国八个州启幕。

无数背井离乡、衣不遮体的流民头上都裹上了黄布,皮包骨头的身体拿起了木棍、锄头、木叉、竹枪跟在太平道的道士身后;无数地痞流氓和聚众山林的强盗摇身一变成为了黄巾讨伐大汉的同盟,成为将军或者一方渠帅。

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士族大户豪强们坞堡里的粮仓、郡县里官老爷和富人们的金银财宝、绫罗锦缎和女人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一首民谣在裹着黄布的老百姓中被传唱,鼓舞着悍不畏死的兽性。他们也给小陈恒带来人生第一次刷声望的机会。

第六章、出来说话

世道彻底乱了,除了江东交州凉州几个偏远的州外,大汉朝哪里都是黄巾贼的踪影,如同第一场春雨过后一夜之间冒头的青草,平凡而低贱,渺小而卑微,却无处不在。

现在官府开始把黄巾叫做蛾贼,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飞蛾赴火、自己灭了自己的期待心理。后来谥号为汉灵帝的刘宏已经下诏各地严防,命各州郡准备作战、训练士兵、整点武器、召集义军,剿灭娥贼。

长着大耳朵的刘备就受到商人张世平、苏双资助组织起义军,拉了关二爷和张三爷投靠校尉邹靖讨伐蛾贼去了。

陈太公也打着防备蛾贼的名号,让陈家坞堡里多了三百个强壮的、手拿长矛利剑的佃户。实为私兵名为护院的佃户,私兵数目瞬间达到了五百多人,扩张了一倍有余。

和之前的旱灾只赈灾不收田地不同,天灾和兵祸一起的时候,仁慈如陈太公也不会迂腐到不加强防备。收人的多了,就得需要更多的土地来供养。私兵吃的、用的、兵器、皮甲、安顿家人,这些都是要钱要粮要土地的。

嗯,所以奴仆丫鬟也收了不少,田地的地契也多了许多。

如果在和平年代,光私募兵卒这一条就给陈太公定个谋反的罪名,但现在无所谓,更何况这是刘宏大帝的圣旨不是?

陈留郡里的大户都是这么做的,私兵膨胀了至少一倍,有一些甚至是二倍三倍。反正坐拥良田几千亩的大户们每年只需要给大汉朝缴纳一点点税,经年积累的粮食在十年八年里是吃不完的。

现在赶上了好时节了,给两个麦饼就可以换个断粮农户的儿女,身份直接转变成为家里的小丫鬟或者小奴仆;承诺给饭吃就可以收一家佃户、拉一个壮丁;一石粮食就可以换一亩良田,或者可以换一所房子。

这个年代真好,属于我们的丰收季节。

全国的大户豪强心里都发出了同样的感慨,对开启美好时代的张角无比感恩。如果可以的话,相信他们会请老天保佑张角长命百岁,只要张角每隔两三年来这么闹一场就好。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党锢之祸终于解除了。

皇甫嵩上谏要求解除dǎng jin,建议皇帝拿出皇宫钱财及西园良马赠给军士,提升士气;而吕彊又对刘宏大帝上言说:党锢久积,若与黄巾合谋,悔之无救。意思是党锢之祸积怨日久,若果与黄巾合谋,恐怕已经大汉朝就无救了。

手脚无措的汉灵帝照单全收,全准了!那一刹那间,挺有当断则断英明人主的果敢。

壬子日,大赦党人,发还各徙徒,要求各公卿捐出马、弩,推举众将领的子孙及民间有深明战略的人到公车署接受面试。

而另一方面又发精兵镇压各地乱事:卢植领副将宗员率北军五校士负责北方战线,与张角主力周旋;皇甫嵩及朱儁各领一军,控制五校、三河骑士及刚募来的精兵勇士共四万多人,讨伐颍川一带的黄巾军,朱儁又上表召募下邳的孙坚为佐军司马,带同乡里少年及募得各商旅和淮水、泗水精兵,共千多人出发与朱隽军连军。

曹大大也亮相了,被任命为骑都尉,讨伐颖川的黄巾军。30岁的曹操,就是在此刻被正式授命军官的,骑兵司令,二千石的官。

刘宏大帝很努力,很放权,很从善如流,但是战争一开始还是被打脸。

4月,朱儁军就被黄巾波才所败而撤退,皇甫嵩唯有与他一起进驻长社防守,被波才率大军围城,汉军人少,士气低落。

汝南黄巾军在邵陵打败太守赵谦,广阳黄巾军杀死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黄巾军并未因汉室的动作而有败退的迹象。

一时间,黄巾士气大涨,大汉朝更加愁云惨淡,风雨飘摇。比如伟大的、爱折腾的刘宏大帝,已经无心把宠物狗戴上官帽穿上官服了,也无意在宫里驾着驴车赶市集寻欢作乐了,更无意让宫女们穿着开裆裤了

陈家坞堡外也有许多黄巾,施粥早就停了,私兵们拿着木柄的长矛配着环首刀站在坞堡城墙上,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曾经被施粥的苦哈哈们。

典韦很愤怒,对象是这些他认为是忘恩负义的乡里乡亲。因为如同陈太公这样的大好人、大善人,竟然被攻击了!还把腿摔断了!围攻者就是这些吃了陈家的粥才能活命度过灾年的乡亲们。

陈太公心太大了,有点作死。明知道全国都闹蛾贼,还有心情去同为大户人家的刘家去贺寿,刘老太公的六十大寿。

回来的路上被蛾贼围攻,数十个家仆拼命保护下,扔了马车、王家的回礼、给小陈恒买的小吃食和书籍等所有身外之物,总算留了条命跑回陈家坞堡。只不过遗憾的是,从马车跳下来时刚好把腿摔断了。

已经五十多岁的人,经历过大喜大悲,还辛勤播种造人了五年,身体是很不好的。在上千人的围攻之下能逃出生天,只是断了只腿,还是属于幸运的。

听说不少小豪强的坞堡被打破后,不仅被劫掠一空,全家老少都被杀死了,其中年轻的女人死得最惨,越漂亮越惨。

陈太公回到家看到小陈恒的第一句话是:“阿父没事,也很幸运,也就摔断了条腿而已。”还努力的做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太公被袭击,是整个陈留郡都惊诧的事。

在陈留郡,大户们收租基本都是六成,而陈家一直维持在四成,每逢灾年不光免租,还送续命的口粮,无利息的种子。附近几个村子,好多个灾年都是靠陈太公和陈太公祖上的仁慈之下才能活下来,因为整个陈留郡,荒年施粥也就陈家独一份。

对此,陈家在整个陈留郡的口碑、风评都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如今,这几个村子的大部分人都加入了蛾贼,还在一个小首领的带领队伍合流一起,追赶陈太公没赶上,顺势就把陈家坞堡给围了。奇怪的是,蛾贼一直没有进攻,也没有安营扎寨,一堆人就这么杵着。

陈太公在家里常备的大夫包好腿、吃完药后就睡下。小陈恒找来老管家问了具体情况,得知外面黄巾只是围困没有进攻,和首领是邻县雍丘人刘振后,心里便有了计较。

8岁的小陈恒登上了坞堡的城墙,虽然老管家陈伯一再阻止,但是坳不过这小祖宗,只能让典韦寸步不离的陪同去了。

陈伯已经六十多岁了,具体叫什么名字,小陈恒不知道,只知道陈太公总是很亲切的叫他陈哥儿,然后他就叫陈伯了。听说他的祖上也是陈家里奴婢生的庶子,世代担任陈家的管家,世代都忠心耿耿。

到了小陈恒这一代,就更亲了,因为陈伯的第二个孙子陈泽,是小陈恒的奶兄弟。当年小陈恒出生后,生母大出血死了,刚好陈泽老妈也在坐月子,有奶水,就顺理成章当上了小少主的奶妈。

陈泽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本来就是个遗腹子,老妈也在他三岁那年病死。本来还有三个哥哥,但是那年瘟疫走了两个,只剩下大哥陈坤,比他大了整整15岁,现在已经是少管家了。

幸好看在是小陈恒奶兄弟的份上,陈太公对他比较宠爱,和小陈恒一起同吃、同读书学艺,每次外出带小吃食总不会忘了有他一份,待遇比其他大户人家庶出的孩子都要好许多。

所以陈泽成为了小陈恒的贴身小跟班,几乎形影不离。当然他也不敢离,不然他大父陈伯{汉朝称呼爷爷为大父}会扒下他裤子用棍子来一次亲切的问候。小陈恒上了城墙,陈泽肯定也得跟着。

城墙很窄,只容得下四五人并肩走,这还是近年加厚后的结果。典韦拿着一个大盾牌,把小陈恒整个身子都覆盖在里面,只留一个小小脑袋。

蛾贼里可是有弓箭手的,典韦要保证小少主一根汗毛都不能少。陈泽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自己拿了个小了n号的小锅盖挡在前面,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四处乱瞄,这小子打小就是淘气鬼、不安分的主。

所谓兵过万,密密麻麻,兵过十万,无边无涯。

站在坞堡城墙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裹着黄巾的脑袋,人数至少有个五六千了吧,其中拖家带口老弱病残占了六七成,都是饿的。

小陈泽看到那么多人很吃惊,小陈恒就很淡定,前一世节假日去登长城的时候看到的人头更多。

坞堡外的蛾贼乱糟糟的围在两百米之外,躺着的,蹲着的,完全没有一点队形可言,手里拿着几乎都是棍子。远处中军一根很长的竹竿飘着一块还算完整的布,上面写了个斗大的刘字。

这支黄巾军的小首领姓刘,名叫刘振,是盘旋在陈留郡内数年的盗匪首,本身是陈留雍丘人,有勇力,是郡里有名的游侠儿。

后来家里交不上税错手杀了县里的邮督,然后就逃入山中落草为寇,拉起一直小队伍劫富济贫、杀贪官除乡里恶霸,号称“安良大侠”,在老百姓中颇有口碑。每当官府数次围剿都有附近的农户为他通风报信,一时间官府也无可奈何,最后就听之任之。

小陈恒上了城墙后,上城墙的私兵也多了,几乎挤了个满。黄巾军看到后,几个看似小头头也开始在呵斥士卒列队,一时间,双方的气氛慢慢的紧张起来,很安静,有点类似战争爆发前的沉寂。

“我是陈恒,陈家少家主,让你们首领出来对话!”

一声清脆的童声,划破了双方的沉默。

第七章、修德行兮有佳儿

春秋战国的时候,项橐七岁就辩论赢了孔子,让孔子拜服;甘罗十二岁就当了使臣让赵王割地河间五城,被秦王封为上卿。

古时候少年成名的故事很励志很不食人间烟火,至今还让人津津乐道。只不过大家都把这个当成故事来听,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身边。

陈留郡今天也迎来了让后人津津乐道数百年的故事:年仅八岁的小陈恒,一席话就把一支黄巾军给说退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小陈恒的童声叫阵让对方首领出来对话之后,黄巾军集体一呆,谁也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小孩童要干嘛。就算要谈判或者投降,也不能让一个小屁孩来吧?

陈家坞堡的人不敢腹诽,谁都知道小陈恒是陈太公的命根子。冲撞了陈太公没关系,陈太公心地善良大度,道个歉请个罪就没事了。

但是说了一句小陈恒的坏话,那就准备接受陈太公的雷霆之怒吧,被赶出陈家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虽然黄巾军对陈家坞堡让一个小孩子出面很迷惑,但是人家已经叫阵了,这边也不能不答,免得堕了己方的士气。

一位貌似黄巾军前阵的头目,大声回应。

“陈家无人了吗?让一个稚童来胡闹,我家将军是你一个小屁孩想见就见的?快回去吃奶吧!”哈哈一堆黄巾军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小家主被嘲笑,陈家坞堡上顿时怒了,各种问候小头目直系女性的语言铺天盖地的汹涌而至。小陈恒很淡定,两手一按,就让众人安静下来,这一手玩得很有气势。虽然众人安静下来更多归功于典韦的大嗓门吼了一句“少家主有令,尔等噤声”!

“你说的没错,我今年八岁,的确是个小稚童,但是你家首领号称将军,难道连个小屁孩都不敢见吗?”果然,后世经历过网络水军各种毒舌的人,反击是很到位的。

小头目和前排黄巾军的狂笑一下子停止了,脸憋得通红,如同一只嘎嘎乱叫的鸭子瞬间被抓住了脖子。

“小儿无礼!我家将军英雄盖世,安能不敢见你,是不屑于见你!你没有这个资格,明白吗?没有资格!”小头目有点气急败坏的大吼。

“我是陈家的小家主,陈家的事我能做主。我也知道,你家首领的事你做不了主,有没有资格你家首领说了算,别废话!快去禀报!”

小家主就是小家主,果然是霸气十足,这话说得气吞万里山河啊!陈家坞堡上无声的赞了一声,然后又叹了口气:可是怎么觉得这么气势感十足的话和稚嫩的声音有点不搭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小孩子给训斥了,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小头目悲愤难当,但也不敢再顶嘴,灰溜溜的跑去中军去汇报。

正如小陈恒说的,他可不敢做他家将军的主,面子丢了就丢了,总不能因为置气把脑袋也丢了。

“报!前军校尉张山有事禀报将军!”

早期的黄巾军,官职、军务流程都变得有模有样的。正如拉刘振入伙黄巾军的道士说的,我们张仙师推翻大汉朝后,可是要当皇帝的,您加入了我们黄巾义军,贵为将军,要讲究尊卑身份,免得以后见到各地同僚了闹笑话。

所以刘振就开始端上架子、浑身都是官威,整个人都飘了。

“进来!”

和獐头鼠目的小伙伴张山不同,刘振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下颚飘逸着三缕胡须,相貌堂堂,身高八尺,让人第一看上去就觉得是个重情义、正气凌人的可靠汉子。

汉代注重容貌仪表,如果一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看到刘振,肯定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卿本佳人兮,奈何为贼尔!

“报将军,陈家坞堡的少主请将军阵前对话。”

“哦?陈家请我对话,嗯好,随我去见识见识!”liu zhèn qi身随手拿了兵器,走出帐篷,凉风轻轻拂过,顿时回过神来,眼睛一瞪,“你刚说的是陈家少主?那个8岁的小呆子?”

身为陈留郡的地头蛇,对陈家这种郡望家族并不陌生。

张山一个激灵,赶紧把刚和小陈恒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刘振。让自己的老大去和年仅8岁的小屁孩交谈,怎么看都是一件愚弄上司的事,只有装可怜来糊弄过关。

“不见!和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谈的,陈太公还差不多!小山子你这小子一把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这么离谱的事也来烦我?”

“那个陈太公不是刚被我们伤了嘛,可能是他指派小陈恒请将军会面的,陈家也就这小屁孩的身份最高了,指派其他人请将军对话,应该是怕和将军身份不符的的意思。”

张山手脚功夫不咋的,察言观色见风转舵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一下子就把刘振的马屁拍得浑身舒坦,脸色也马上多云转晴。

“嗯,你小子倒是说了句人话。不过你们也真是的,怎么可以伤了陈太公,这十里八乡谁没受过陈太公的恩惠啊?”

刘振劈头盖脸的喷了张山一脸口水,还不解恨,“就算当初我们打家劫舍的时候,碰到陈家的商队都得远远避开,现在我们可是加入了黄巾军的,要替天行道,不能行不义之事!你们倒好,直接把陈太公给伤了!这让乡里乡亲的怎么看我们,让陈留郡怎么看我们?才刚开始拉起队伍,就被你们这群兔崽子把名声搞臭了!”

张山一脸发苦,也不敢擦,小心翼翼的辩解,“小的当时就看到一辆马车,还带着几十个奴仆。谁知道竟然是陈太公,要是早知道,就算老天再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坏了将军的名声啊!再说当时知道陈太公后,小的已经勒令儿郎们收手了不然就陈太公当时带的几十号人是不可能逃得回陈家坞堡的。”

小陈恒在城墙上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刘振。

已经崩开了几个口子的偃月刀,有点老的瘦马被一个獐头鼠目的猥琐男牵着,几百个有点瘦却很有精神气的汉子跟在马后,三十出头的刘振这个出场,很拉风。

“陈家请本将军来有何事?”刘振把陈家几个字咬得很重,想说明这是和陈家对话,而不是和一个可能还尿床的小屁孩

“我是陈恒,陈家的少主,有请刘首领前来,是有几点疑惑想请教。”

刘振一只手抚着胡子,装深沉。张山一看,很有当狗腿子的觉悟,直接就吼,“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家将军很忙,没空听你废话!”

“听闻刘首领当年虽然落草为寇,却从不劫掠百姓,还经常救济乡里,被称为安良大侠,可有此事?”

“那是自然,我家将军急公好义,除暴安良,整个陈留郡都知道!”还是张山当狗腿子,刘振又多抚了胡须几次,顾盼间透出一丝得意。

“这么说,刘首领加入黄巾,也是为了穷苦黎民喽?”

“对,我家将军肩扛正义,替天行道,要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那个什么倒立中!”咳咳,是倒悬!刘振小声提醒,同时也有点脸红,张山这小子的马屁拍得有点过了,脸皮厚如他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就好!刘首领也是陈留郡的人,敢问我陈家扎根陈留两百多年,可有做过横行乡里、逼迫百姓、为非作歹的事情?”

“咳,咳,这个嘛,陈家好像没有做过”这次是刘振亲自回答了,自不过声音有点不自然。

“很好!那小子再问刘首领,家父今年已经五十有余,可曾在乡里有过不法之事?”

刘振一脸肃然,“这个自然是没有,陈太公是积善修德的大善人,每逢灾年必然施粥百姓,活人无数,对乡里乡亲都有恩惠!”他从小就听着陈太公的仁德之事长大,对陈太公还是很尊敬的。

“好,小子谢过刘首领对家父的赞誉!但是小子不明白,我陈家两百多年不曾为恶乡里,家父五十年来不曾行不法之事,灾年施粥还救济乡里,刘首领既然自称是正气之人,为何伤我老父,为何围我陈家?难道我陈家是恶霸?我父是歹人?请刘首领教我!”小陈恒一开始还是一脸淡然,但是慢慢的声音提高,最后成了厉声怒骂,语气气愤非常。

换成谁,都可能生气,被陈太公当成命根子宠了八年,是个坚冰也给捂化了,是块石头也给捂热了。小陈恒对陈太公是怀着浓浓的感情的,前世三十岁的灵魂早就教会了他什么是感恩。

刘振从脸到耳朵都红透了,再慢慢的向紫色过渡。

这脸被打得啪啪响,刚还自吹自擂是仁义大侠呢,然后就被指责伤了仁义之人,围困了积善之家。嘴巴嚅嚅,完全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去回答小陈恒这个8岁的稚童。

小陈恒也没等他的回答,再次厉声对着曾经的乡里、现在的黄巾士卒怒吼,“还有你们这些乡里,我陈家每逢饥荒之年都施粥让你们活命,还无偿借种子让你们耕种,你们的报答就是伤我阿父,围困我陈家吗?你们自己说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摸摸自己胸口,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顿时,黄巾阵内士气大跌,许多乡里的人都扔了手里的木棍,低下了头,羞愧难当。

而陈家坞堡之上,典韦听得心中大感解气,直接吼:“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声音很大很大,也传了好远好远,连旁边的小陈恒都觉得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黄巾阵内如同死一般的沉寂,陈家坞堡之上的私兵感觉热血沸腾,沉默中抓紧了长矛,只要小家主一声令下,绝对就悍不畏死的干掉视线内的所有敌人。

双方的沉静没多久,刘振把大刀一扔,下了马,把之前的各种装比各种官威架子都扔了,彷佛又找回了当初落草为寇的初心。

直接拱手弯腰作揖,大声说,“在下刘振,虽然落草为寇有辱家门,但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今日儿郎们伤到陈太公,围困陈家,是我等不对,在这里请陈家恕罪!日后如有机会,必然会还上此次鲁莽之情。还有,等下我等将归还今日陈太公丢失之物,聊表歉意,告辞!”

一场被围困就这么被几句话给问没了,陈家私兵们觉得很神奇,觉得自己家的小家主就是个神人。

其实也不奇怪,黄巾早期打着为民请命的口号,许多起义的队伍都有仁义之心。比如汉末四海知名的大儒郑玄,在闹黄巾时居住青州家中,黄巾路过时还特地避开,不敢惊扰了他。

小陈恒的对手是知根知底的刘振,良心未泯,颇有仁义,所以被一番仁义之论吃得死死的,成就了陈留郡的一段佳话。

如果换成后来被镇压后遁入山林的黄巾,在东cáng xi躲度过几年后彻底沦为烧杀掳掠的强盗黄巾,就成了一段悲剧了。所以说,小陈恒这是赶上好时机了。

陈留郡兮地灵杰,两百年兮传陈家;

修德行兮有佳儿,岁八载兮退千军!

对今天的事迹,有个士子还特地扯了两句诗赋,传唱郡里,小陈恒一下子就名声大望,在整个兖州都成了名人。

第八章、 信经书得永生

自从刘振撤走以后,陈留郡其他好多豪强的坞堡陆续被攻破,但是陈家坞堡却一直没有没蛾贼来骚扰。日子就这么在坞堡外打打杀杀,坞堡内平平淡淡的到了十一月。

这时候张角已经病死了,还被破棺戮尸,把首级运回京师给刘宏大帝和公卿们闻闻味道。连张梁张宝都死了,黄巾军没有了精神依托和领袖,一场举国大乱的黄巾之乱在明面上算是被平息了。

这些消息是一个月后才传到陈留郡的,不过对陈家坞堡没什么影响,这个期间小陈恒就经历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小陈恒又一次被陈太公训斥了,上一次是碰见老虎。

按照陈太公的说法,是小陈恒当时不该上城墙。保家卫堡是私兵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刀剑无眼,打仗很危险,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等等之类。

说白了就是你小子的命很珍贵,危险的事交给别人去做,宁可死一条人命,也不愿意让你少了一根汗毛的意思,满满全是舔犊之情。

另一件事是陈太公可以下床走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人老不以筋骨为能的陈太公还多养了两个月,终于把腿伤养好。只是走路一斜一歪的,需要杵着拐杖。好吧,残酷的现实是,我们可怜的陈太公的腿瘸了。

对此,一向注重仪表的陈太公很沮丧,每天除了看小陈恒的时候会露出笑容外,基本都板着个脸不说话。

也不出门,怕一瘸一拐的样子被别人看到,郡里的好友、世家的各种做寿结婚节日聚会等等请帖都以腿伤未愈为由推掉了,巡视田亩的活也交给了陈坤——管家陈伯的大孙子代劳。

说得好听点,就是五十知天命,有点不理世事、退隐山林淡泊明志的味道。

但是作为儿子的小陈恒知道,他老爹是一个很传统、很爱惜羽毛的人,对家族的事务无比上心,有很重的土地情结。如今连巡视田亩的活都不亲力为之了,说明瘸了一条腿对他的打击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好吧,是时候发挥穿越人士的优势了。

小陈恒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给陈太公打造一辆只容一个人坐的四轮车,也就是纯木头的简易版轮椅。

在东汉末年,马车都是两个轮子的。但是两个轮子和四个轮子,在制造技术上,没有质的差别。既然能做出两个轮子的车,制造四个轮子的车,技术上没有任何障碍,对有点功底的木匠都没有什么挑战性。

四轮车比两轮车稳定,但中国古代没有发明前轮转向装置,四轮车转向困难,但是对财大气粗的陈家而言,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安排两个健仆跟在小车后面伺候就行了。

在平路上,仆人可以用四个轮子推着走;不平的地方或需要拐弯的时候,只需要仆人可以将两个小轮压起来人力转弯掉头,完全没毛病!

历史上,最早坐四轮车的是战国时期孙膑。孙膑因为被庞涓陷害,变成残疾人,走路不能自理,从自己的身体状况出发,就命人做出了一个只能容一人乘坐的小车。

这种四轮小车,也是罗贯中罗大大的春秋笔法中,诸葛大神晚年喜欢乘坐的四轮车,后世称为武侯车。但是诸葛大神在公元181年出生,现在不过三岁,距离被封侯的时候还需要好多年,后世应该就没有武侯车这个名字了

“对不起了,诸葛大神!让你流传后世的典故少了一个”,小陈恒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歉,“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我会买块麦芽糖给你吃的”

“阿父,坐上去试试,看有哪里不舒服的,孩儿再让工匠们改”。小陈恒扶着陈太公来到院子中,然后就是四轮小车的闪亮登场。

扶手被磨得发亮,闪着光泽,坐垫、靠背和都用兽皮裹着,还有一张完整的白狐皮搭扶手上。这是坐上去后盖住双膝的,一看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我儿,这是何物?”

“这是四轮小车,孩儿有一次看杂书,说当年孙膑坐过小车出行,所以就让工匠们也做了一个,以后阿父出门就可以不用拄杖了”。

“哦?”听到不需要用拐杖了,陈太公眼睛一亮,“快,扶我坐上去看看”。

陈太公很满意,虽然汉代都是跪坐的,这样子搭着两只脚的坐法还是第一次体验。但是并不妨碍他坐上去以后感觉很爽。

一方面是宝贝儿子一片孝心让他感到很欣慰;一方面是坐车出门别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瘸了,仪表和面子全保住了。

至于要是有缺心眼的人问起为什么要坐车的话

竖子!老夫上了年纪,手脚不方便坐个小车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尊老!没见识!少见多怪!

“嗯,很好,坐着很舒服,我儿有心了”,嘴上很淡然,表现却很激动。

陈太公一坐上去就不想下来了,让仆人推着在院子里连续转了几圈后,越来越满意,越来越兴奋。被憋在家里的一个多月的郁闷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天阴着的满脸皱纹变得菊花朵朵开。

“那个,陈哥儿”,兴奋之余,陈太公好像想起了什么,问身边的陈伯,“上旬王家是不是送了个请帖来让老夫去走动走动?老夫记不清了,有没有这个事啊?”

“是的,家主。王家太公有了曾孙,想请您去一起热闹热闹。”

“好好,今天天气不错,子德{陈坤字子德},去备马车,我们现在去王家一趟,陈哥儿把礼物也备一份”。陈太公很雷厉风行,大手一挥就要出门。

“家主,礼物上旬已经送过去了,而且当时按您的吩咐,说您身体不适就不登门道喜了”陈伯一脑门黑线,很善意的提醒了一下。

“咳咳,我记起来了。但是我现在身体不是好了吗,老友有曾孙了,这是大喜事,怎能不亲自去一趟呢?快去把礼物再备一份”。老太公这个时候是很强势的

好像你上旬说的是“生了个孩子而已,谁家不能生个孩子啊!这种小事随份礼就好了,没必要亲自去一趟,就说老夫身体不适”陈伯内心嘀咕着,我看你有了这个四轮车,迫不及待的要去老友那边得瑟吧!再说了,上旬你身体也没毛病啊

几十年的主仆关系,老太公的心思早就被陈伯吃透了。不过家主吩咐的事还是要做的,应了一声就准备礼物去了。

“子德,还不赶紧的去备好马车?快点!年轻人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天都要黑了!”陈太公说完老的,再骂小的,大声嚷嚷。

那股猴急劲把小陈恒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下天。太阳还在东边,离晌午至少还有一个时辰,而且从陈家到王家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恒儿,你看天干嘛?没事的,今天不会下雪。来来来,推为父去府门口等着。子德这小子手脚是越来越慢了。”

好嘛,人老了果然是小孩子心性,想不到当过一郡主簿的老爹,竟然也是古代版的老小孩。

小陈恒跟在陈太公身侧,陪伴着来到坞堡外。小车自有典韦来推,小陈恒虽然也练武,但是陈太公连人带车400斤出头{汉斤,现在的200斤},就陈恒8岁的力气还是推不动的。

“恒儿,为父记得你说过想找点兵书来看是吧?王家的藏书里好像有吴子兵法,吴起写的,等下为父帮你问一下王老头,看能不能抄写一份回来。”

可能是陈恒今天献了个宝贝四轮车的关系,一直不赞同陈恒看兵书的陈太公,破天荒的主动开口了。

“谢谢阿父!”

“你我父子,说什么谢!不过,恒儿啊,打仗也是个危险的事,你看看就好了,可别沉迷在其中。我们陈家一直都是诗书传家,靠经书入仕,习武能强身健体就好。恒儿你打小就博闻强记,只要多花点功夫读经书,长大以后就能被郡里举孝廉,将来和你大父一样当上两千石的太守,那就可以告慰祖宗了!”

陈太公心情很好,今天话特别的多,在等马车的时候不停的对小陈恒絮絮叨叨。

“晓得了,孩儿就是对兵书有点好奇,只看看。”

听到满意的回答,陈太公手抚长须,满脸孺子可教也:“那就好。圉县的蔡家,是我们陈留郡藏书最多的世家,听说蔡伯喈终于被赦了,近期会回家,到时候阿父带你去拜访一下,顺便抄几本书回来。”

“蔡伯喈?蔡飞白?蔡邕?”

小陈恒有点呆了,他虽然知道这位东汉末年鼎鼎有名的大儒,的确是陈留人,还知道他的女儿蔡琰是历史上有名的大才女。

但是实在想不到自己老爹竟然和这样的牛人有交集不会是重名了吧?

这也不怪他,他出生以后他老父已经退出官场好多年,他一直以为陈家就是个作风很正、口碑很好的豪强地主而已。

没想到陈家历代都有人混官场,虽然职位最高是俸禄两千石的太守,但也算是典型的官宦世家了。

“怎么可以直呼长辈的字和名呢!要是让别人听到了会说我们陈家没礼数的!为父和蔡伯喈平辈论交,你要称呼蔡世叔。”陈太公赶紧纠正,很是严肃。

“是,孩儿知错了。”

“嗯,你也长大了,以后为父会多带你去拜访下郡里的世家,到时候可别忘了礼数。”

陈太公对命根子的训示永远是高举轻放,“对了,你怎么知道蔡伯喈的?还知道飞白体?他被流放之前一直在雒阳当值啊!”

“孩儿上次去城里买东西,偶然听路人说的,说蔡世叔是我们郡里的大儒,还自创了一种叫飞白体的书法。”小陈恒随便找个理由糊弄。

“是这样啊,说起来蔡伯喈也算是我们陈留郡学问最高的人了,大儒的赞誉当之无愧。所以恒儿啊,你要用功读经书,熟读经书就受世人敬仰,就能四海知名。我们陈家诗书传家两百多年”

好嘛,又来了!

小陈恒心里哀嚎。信经书得永生,读经书可以拯救世界!

第九章、陈留太公车

幸好,魔音灌脑没多久,陈伯礼物备好了,陈坤也把马车赶来了。

陈太公让人小心翼翼把四轮车抬上马车,生怕磕到碰到了,那股爱惜劲,估计连命根子小陈恒都得放在第二位。

“好了,阿父很快就回来。天冷,恒儿赶紧回屋去,记得少看点杂书,好好用功读经书啊!”



小陈恒一脸无奈的看着马车远去。

己吾王家是豪强之家,安家在此已经有一百多年,据说祖上和陈家还有过联姻,不过已经是陈谷烂芝麻的事。王家祖上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吴子兵法》传家,世代有人在县里当任县尉、游缴等武职。

没有出过文职,因为王家没有诗书传家的底蕴,在郡内举孝廉是没他的份的。而且陈留郡地属中原,自古以来人口稠密,像王家这样的豪强多如牛毛,而官职就这么多个,僧多肉少,王家都当武职了还想要文职,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太公是当代家主,不曾出仕,性子温和,有君子之风,老好人一个。与陈太公弱冠相交,一起游过学、喝过酒、听过曲、上过那啥楼关系挺铁,两人经常有走动。

“德浩兄,老夫来给你贺喜了!恭喜王家再添麒麟儿哈!”

陈太公虽然年纪比王太公小几岁,但以前官职是一郡主薄,而且家族是郡望,比王家豪强身份可不是高了一星半点。两人相交算是屈尊了,所以一直在比自己岁数的人面前称老夫,对方也习惯为常。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讲究身份门第。

“伯彦老弟,哈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叫个不停呢!”

陈太公的大名是陈箜,字伯彦;王太公的大名是王琉,字德浩。

一顿寒暄后,把陈太公迎进屋奉茶后,王太公的注意力放在了四轮车上:“伯彦老弟,这是何物?”

如果老天可以让时光倒流,王太公绝对不会问出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是他今天悲愤的源头、未来数个月的悲催开始。

“四轮车,老夫老了,腿不方便,出行坐车挺方便的!”陈太公一脸得瑟。

“大巧之物啊,不知道是何人做作?”

“老夫的儿子,哈哈!”陈太公手抚着胡子,如果有尾巴的话,肯定是翘得直连苍穹与大地。

“那个,伯彦老弟”,王太公笑得很讨好,“能不能让陈恒贤侄也帮老哥打造一个啊?你看我这把老骨头,一入冬就犯了老寒腿,走两步就不行了。如果有个四轮车,老哥我也能出门多几次,咱哥俩也能多聚聚不是?”

“德浩兄,老夫的儿子可不是木匠!”陈太公有点大声,大汉朝士农工商的阶级感根深蒂固,工匠的地位可是很低的,让儿子造车,这要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

特别他儿子还在被夸“八岁退千军”的事件中,名望还在蹭蹭的上涨呢。

“伯彦老弟别误会,老哥不是这个意思,陈恒贤侄是咱陈留郡首屈一指的麒麟儿,冠礼以后绝对会被举为孝廉的,怎么可能是木匠。老哥是想派几个木匠去弄,让贤侄在一旁指导一下,对,就是指导指导就好”。为了个车,王太公的脑筋可是转得很快的。

“不”陈太公猛然想起个事来,急忙改口,把行字咽了回去,“哦,不必如此!对!小弟的意思是说不必如此那么麻烦,我回家就让恒儿亲自和工匠弄一个,绝对和小弟这辆一模一样的,到时候小弟亲自给德浩兄送过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狐狸的称呼都从老夫改口成小弟了!

王太公心里一惊,连忙改口:“伯彦老弟,不用不用,到时候老哥亲自带工匠去就好,让你家的工匠指导两下就好,就不麻烦你父子俩了!老哥一定厚礼备上!”

人老精鬼老灵!当了几十年家主的人,王太公可不是省油的灯,急忙把苗头掐死:老夫是拿厚礼和你陈老头换的,不是白拿!

“德浩兄,你我相交近四十多年,我的就是你的!而且咱两家祖上可是联姻了的,算起来还是亲家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不就是个四轮车嘛,不必客气!”

你的是我的?岂不是我的也是你!王太公的警惕心更浓了,连祖上不知道那一代联姻的话都说出来了,看来所图绝对非小,老夫可不能让你再扯下去了。

“算了,伯彦老弟,老哥想清楚了,这车还是不要了,老夫也老了,也懒得出门了,在家盯着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逗逗曾孙就好了。”

釜底抽薪,王太公的出招更狠了。

你怎么可以不要!你不要我怎么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老太公急了,赶紧又继续扯就这样一个非要送,一个死活不要,口水仗打了足足两刻钟,让人不得不佩服老人家的耐心和定力。

拉锯战的最后,是陈太公赢了。

陈太公一锤定音的话是这样的:“德浩兄,你是否看不起我家恒儿?你我相交四十余年,祖上还有联姻,早就是通家之好!我儿自然是把你当成父辈尊敬,如今就一个四轮车你都不推辞,难道我家恒儿是不尊老、不孝之人?”

好嘛,这都扯上孝悌了!汉代以孝治天下,孝是评价一个人最基本的标准。如果一个人被批不孝,那么这个人就失去了立身之本,举世唾弃之。

帽子盖得很大,大得王太公都无法说个不字。

很勉强的,王太公只好应了,只是心里一上一下的的唱着忐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看来今天这个亏是吃定了。

又是一顿乱扯,一刻钟后

“唉!”陈太公忽然叹了一口气。

来了!图穷匕见了!王太公心里还憋着气,当成听不到。

“唉!”又是一声,声音大得连堂外陈坤陈子德都听到了,“德浩兄,小弟心里苦啊!”

得,话说道这份上,不搭理还不行了。

“伯彦老弟,何事悲叹?”王太公很小心翼翼的问,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愿这个老棺材瓤子不要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然后,两个人就上演了有趣的一幕。陈太公一脸悲戚的自言自语,而王太公则满脸悲愤,恨不得抽刀子捅人。

“小弟弱冠丧父,中年丧妻,一场大疫然后兄弟子女皆先我而去孤苦伶仃”

你丫来我家是贺喜的?还是哭丧的呢?

“好不容易续了骨血,恒儿又先天不足,人称陈留小呆子”

少来,你家小崽子都八岁退千军了,麻烦装苦比也找点靠谱的事行不?

“如今好不容易有点好转,却如同中了魔症了一样说要读兵书,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急煞小弟了还说让小弟找”

王太公的嘴瞬间张得好大完全惊呆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辆破车就想换走传家的根本《吴子兵法》!

“小弟都没脸提,但是实在熬不过这小祖宗。小弟陈家就这么一棵独苗了,看着他食不下小弟心如刀割万一魔症让他有个好歹”

没脸提你还提?陈箜你个挨千刀的,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老夫真是犯贱,要什么车!王太公心里那个憋屈啊,一时间脸都憋红了,嘴上哆嗦了半响都没吭出声来。

“呜万一恒儿有个好歹,断了祖宗血食,小弟也没法活了,就算死了以后也无颜见祖宗德浩兄一直是我辈榜样德高望重,高风亮节望怜我陈家传承两百多年不易小弟不胜感激呜呜”

我德高望重你个大头鬼!我高风亮节你个老不死的!我感激你祖宗的!王太公被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盖得火冒三丈

你大爷的,还嚎上了!你个老棺材瓤子一滴眼泪不留,干嚎个鬼啊!简直把老子当白痴当傻子来糊弄!老子更想哭好不好!

这个世道,在很多时候,事实是悲愤的,也是残酷的!比如王太公还真当了白痴,和傻子。

两百多年的官宦传承,陈太公早就把“利益至上、不要脸则天下无敌”的信条铭之于心,把“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哦不,应该是“君子可欺其方”的手段玩得炉火纯青,拿下老实人王太公不费吹灰之力,功力都用不到三成。

在王太公松口后,陈太公马上就恢复了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士族风范只是,脸上的笑容得不是一般的贱。

王太公红转紫的脸,现在转黑了,几乎能拧出水来,脑溢血的可能性非常大!

陈太公视而不见,端起茶轻抿一口。

嗯,王老头的煎茶不错,看来是技术上涨了!{秦汉年间,喝茶是一种半制半饮的煎茶法,将饼茶先在火上灼成赤色,然后斫开打碎,研成细末,过罗倒入壶中,用葱、姜、桔子等物当初佐料,用水煎煮来喝。历史上三国时期魏国人张辑所著的《广雅》中,就记载当时的煎茶方法。}

抄书很快,陈太公对陈坤的速度很满意,然后直接告辞了,似乎怕王太公挽留下来用餐一样。不过,好像王太公并没有挽留。

“小人!伪君子!”王太公望着施施然回去的陈太公,狠狠把手里的玉如意砸在茶几上,光泽流转的玉如意碎了满地,闪烁着凄凉的美。

没几天,陈太公亲自把一辆连扶手都鎏上金的、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十分“壕”的四轮车送上王家。拉着王太公的手嘘寒问暖追忆往昔,说了好多兄弟情深、哥俩好的话,还特地带小陈恒过来行礼拜谢。

嗯,陈太公一直以来都是很守信用的,两百多年的官宦之家、积善之家嘛,口碑很好滴!

那天王家也传出来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一个王家仆人私下嚼舌头,说在陈家父子告辞后,王太公当场又摔了一个玉如意。

不是真的,嗯,肯定不是真的!毕竟玉如意这种东西很值钱,谁吃饱撑着没事三天两头的摔着玩啊

之后的几个月,陈太公拉着王太公,各种寻友访故,各种串门。足迹,哦不,是四轮车的车迹遍布陈留郡各大望族大户豪强老年人的精神不是一般的好。

原本王太公是死活不愿搭理、不愿去的,但是陈太公的“功力”太高了,近乎无敌然后,大家都懂的。

只不过,和陈太公的各种得意和得瑟不同,王太公一张脸如同便秘了一个月一样,臭得要死。

更可恨的是心头的邪火还无法发泄,在各位老友的关怀眼神里,还得强颜欢笑说自己人老了,最近有点食欲不振、睡眠不好

天地良心,这是真是真话的一部分,他的确吃不好睡不好。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降个雷劈死陈老头这个无耻之尤吧!”在看见陈太公的每一天,王太公的心里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祈祷,很是虔诚。

当然,冬天的打雷是很少,几乎接近无,这个冬天也不例外。陈太公还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好,一觉睡到天亮都不带做梦的。

王太公的怨念持续的一个多月才消了气。那是陈太公再一次带儿子来拜访的时候,送来了完整版的《尚书》,这下可把王太公给乐坏。

陈太公是很会做人的,连记恨都无法让人记恨太久。

与《吴子兵法》不同,只读兵书不读经书,入仕了也顶多在县里混个武职,如果祖坟不冒烟的话是升迁不到郡里的。

但经书不同,熟读经书攒名望德行,再花钱走动走动{没办法,朝中无人难当官,举孝廉早就被士族给垄断}说不定能举个孝廉,以后王家就算是书香门第了!就算王太公百年之后,也可以骄傲的告诉祖宗自己给家族做了很大的贡献了。

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独尊儒学后,经书才是家族发扬光大的根本。

陈太公还特地表示,《尚书》抄录不易,所以送过来晚了等等。

王太公备受感动,大手一挥,王家藏书室的大门就开了,表示亲爱的贤侄小陈恒可以随意阅览,觉得不错的可以随意抄录,还提供抄手的那种。

说起来还是王太公亏了,《吴子兵法》在陈留郡是独一份;《尚书》虽然也少,但找一找陪个人情备份厚礼还是抄一份的

在即将过去的公元184年年底,还有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陈留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流行起了一种叫“太公车”、或者叫“孝子车”的四轮小车来。

但凡有家底的望族豪强们,都给家里的老人都配上了一辆,逐步有风靡整个兖州的趋势。

听闻是己吾陈家的八岁小童陈恒所创,原因是不忍看老父腿伤卧榻,阅览古书受孙膑的小车所启发,创造出来的。

所以呢,我们的主人公小陈恒孝名远扬,又狠狠刷了一把声望。这也就是陈太公的良苦用心也达到了:汉代是讲究门第和名望的时代。

第十章、有侄陈叔至

又是一年除夕。

黄巾起义的厮杀声已经走远,消逝不见。曾经头裹黄巾劫后余生的农民们,悄悄的返回乡里,又成了熬着苦日子的穷哈哈。

战乱留下了满地苍夷,坟丘、瓦砾、废墟、断墙、荒芜的田地,麻木的人脸,还有几颗侥幸存活的小树,以顽强的姿势主宰着大地的宁静,静候春来的新生。

陈家张灯结彩,还在烧起了爆竹。在没有huo yào和纸张时,人们使用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以驱逐瘟神,因竹子焚烧发出“噼噼叭叭“的响声,故称爆竹。

陈太公今年特别给力,可能是觉得私兵佃户们保家卫堡比较尽心尽力,所以给所有陈家坞堡的小孩子们都发了压岁钱,真正的压岁钱汉五铢。

效果是明显的。

坞堡内欢声一片,驱走了一年的悲欢离合,大人小孩都喜气洋洋,嬉戏打闹,宛如世外桃源。

小陈恒也人生第一次发了压岁钱,两岁的小虎头典满在他老爹的指导下,奶声奶气的给他贺岁了。这个小家伙长得很快,很结实,长大以后一定是跟他爹一样的大块头。

嗯,长相就不要太相似了,走夜路会吓到人的。

其乐融融的场景,小跟班陈泽如同泥鳅一般挤到小陈恒身边,伸手塞了一个东西,“少家主,这是我大父给你的!”

原来是一个辟邪用的“压祟”,有点粗糙,一看就知陈伯自己做的。小陈恒心头一暖,很郑重的佩戴在腰侧,和他老父给的刚好配成一对。

“下雪了!”堂外不知道谁喊了声。

“少家主,下雪了,我们去看雪啊!”小陈泽一把抓起小陈恒的手,也不管陈恒愿不愿意,话还没落,就拉着往堂外跑。

打小一起长大,小陈泽对唯一的小伙伴,一直都没什么尊卑概念。为了这个陈伯没少揍他,陈坤也没少训他,但是都被陈太公拦下了。

“孩子还小嘛,他们开心就好了。”

嗯,小的时候可以,并不代表长大了还可以。当家主的老人家,说话是很有水平的。

雪白如银,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好像数不清的蝴蝶在飞,又像是柳絮轻轻飘舞,越来越大。当大地落满雪花,佃户们也失去了看雪的心情,全都回屋守岁,坞堡内的欢笑声回归安静。

白茫茫的雪,给天地间带来了一片冰琼玉洁,把世间的污垢、一切肮脏悉数掩盖。这个时代,也许也就只剩下雪才是纯洁的。

离就寝的时间还早,小陈恒和陈伯一家子围着陈太公坐在大堂内守岁,陈伯时不时的拨弄火盆。大家都没说话,连皮猴子小陈泽也很安静,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各自想着心思。屋内很暖和,屋外很冷。

在这么冷的下雪天里,赶路是很辛苦的事。在陈家坞堡十里开外的一支马车队伍,却是士气如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终于要到家了!

“兄弟们,大家再加把劲,还有十里就家了!一年了,我们终于要回家了!温暖的被窝、火辣辣的好酒、香喷喷的肉,还有你们朝思暮想的婆娘和孩子在等着我们一起守岁过年呢!”

一个豪迈的声音,顿时引发了人群里一阵欢笑声,脚下的步伐和脸上思念之情更加迫切了。

“哲儿,到儿,为父先去给家主报安,你们二人带着商队后面赶上来,好好约束队伍,莫丢失了物品!”还是那个豪迈的声音,如果有己吾的人在这里,就会知道这个人叫陈链,是陈家的商队头头。

“是,阿父!”两个青年点头应声,一个壮硕,一个瘦削,年纪不大,颚下无须,还没到弱冠之年。

陈家坞堡之上火把和火盆照得通明,三人一队的私兵来回巡视。黄巾之后,士族豪强们的防备都严密了许多。这时,四五骑急驰到坞堡外,不足一箭一地。

“来者止步!”

一个私兵大声喝到,应该是今晚守夜的头,另外的私兵已经拉开了弓箭,“此地是陈家,何人夜里乱闯?”

“老夫是陈链!老夫回来了!”陈链勒马,大声回复,很激动。

“陈商队?”陈链一直负责管理家中商队和汝南商铺,所以家中的人习惯称呼他叫陈商队。但是这个私兵头目并没有让人打开坞堡大门,而是让人扔下一支火把,“陈商队,天色已晚,麻烦您老用火把照照脸。小的职责所在,还望恕罪!”

“哈哈,陈狗儿你个兔崽子,还是这么谨慎,不亏家主这几年来刻意培养你!”陈链也不恼,一口叫破小头目的小名,捡起把火把凑到脸前。

“真的是陈商队!开门,赶快开门!还有你,赶紧去禀报家主,说陈商队回来了!”

陈狗儿亲自下来迎接,陪同他去见陈太公。“陈商队,您老可算回来了,家里的人天天盼着你呢!”陈狗儿很兴奋,“家主嘴上不说,但是看得出来一直都很挂念。”

陈链哈哈大笑,拍着陈狗儿的肩膀,“叫叔!你父亲跟了我十几年,狗儿你光着屁股满坞堡里跑的时候,看到我那股亲热劲去哪里了?怎么现在长大了就生分了?”

“咳咳,叔,您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名了我都那么大了,家主给我起的大名叫陈侃!”陈侃,陈狗儿,父辈们世代是陈家的私兵,那年大疫成了孤儿,陈太公和他同病相怜,所以对他优待,养在陈家的外宅{和陈伯他们一样}。

狗儿也争气,年纪轻轻就武艺出众,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还识字。陈太公在高兴之下就给起了大名,还让他当了私兵的小头目,手下管理了五十个人。

“长大个屁!你小子没结婚之前就还是个小孩!”陈链在江湖上混得久了,一身草莽味,“话说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吧?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告诉叔,叔帮你去请示家主,亲自给你提亲。”

“谢谢叔!不过这个就不劳叔费心了,嘿嘿,家主说了,过完年就把内宅的张丫鬟许配给我嘿嘿!”陈侃笑得很幸福。

“报陈商队,家主亲自出来迎接你了,在主宅门口等着呢!”刚去禀报陈太公的私兵,一路跑过来。

“啊,小侃子,我先走了!明天记得去我那喝酒!”陈链甩下一句,急急忙忙的往陈家坞堡的主宅奔去。

主宅灯火通明,鹅毛大雪中依稀可以几个人站在门口。

陈链快步走过去,一撩下摆就跪了下去,“链拜见家主,幸不辱命,把商队带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子恪起来,天冷,快进屋。”

陈链,字子恪,已是不惑之年,虽然是小陈恒的庶兄,但儿子都比小陈恒大了。因为陈太公的二弟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和婢女生下了他。不过辈分小年纪大的情况,在大汉朝也不算稀奇,最有名的是荀彧和荀攸。

年初之时,陈链刚带商队到汝南,黄巾就起义了,汝南是重灾区。生意完全没法做,所以当时陈链就把商铺关了,窝在郡城里躲过一劫。

一年下来没赚到什么钱不说,还吃进去了不少老本。等到10月的时候,豫州大股黄巾基本被肃清,才派人回己吾给陈太公报平安。陈太公看世道乱了,生意没法做了,就让他把商铺卖了,带商队和杂役家奴回坞堡。

大兵过后,商铺很难转手,而且在汝南郡呆了近二十年家仆收拾软细是件很麻烦的事,一直忙到十二月才开始出发。又碰到时不时的下雪天气,两百私兵、一百多个杂役与家属、还有数十辆马车辎重的队伍,行程走得很慢。

陈链给陈太公的汇报时间的没多久,商队就到了,大家又是一顿忙活。陈太公当众许诺明天要大摆筵席给回家的人儿接风,然后就让他们会去找家人团聚去了。

而陈哲和陈到跟着他们父亲来到了堂内。等老太公坐下,就一个头磕下去,“陈哲、陈到,拜见家主!”

“起来!起来!”陈太公虚扶,转头问陈链,“这是你两个儿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咦,还冠礼了?”

“回家主,大的是陈哲,十七岁了,小的是陈到,十五岁。本来过几年再请家主主持冠礼的,但是又怕”陈链脸上闪过一丝伤感,马上就转移了话题,“不过两人还没有字。如家主不弃,请为二人赐字。”

陈太公轻轻按了跪在地上两个年轻人的头,“好,那老夫就越俎代庖了。新春将至,你们正好赶回来团聚,这是个新一年好兆头的到来。哲儿字仲至,到儿就字叔至吧!至者,达也!老夫希望你二人以后能闻达于诸侯,有所成就!”

“谢家主赐字!”两人再次拜谢。

小陈恒轻轻扯了下身后陈坤的袖子,“怎么没有伯至?”

伯、仲、叔、季,是代表长幼之序的字{看司马懿兄弟或者孙策兄弟的字就知道了},如今陈太公直接跳过了伯字,让小陈恒很不理解。

“陈商队的大儿子,年少时就夭折了。”

陈链的大儿子,是在很十年前带回陈家坞堡过年时,病逝在路上的,所以陈哲和陈到一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回到己吾。年纪太小,他们的老爹不敢带在路上风餐雨露,怕又夭折了。

这也是小陈恒不认识这哥俩的原因。

第十一章、圉县蔡家

新年初一,雪停了,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长期早起练武的生理钟将小陈恒唤醒,漱洗过后拿了剑便往他专属的练武场走去。小陈泽哈欠连天,但还是毫无怨言的跟在身后。

坞堡内的练武场在小陈恒的练武场前面,此时冷冷清清的,过年的这几天是私兵为数不多不需要训练的日子。

叮铿当

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只见练武场远处两个人在厮杀,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看。

其中一个人是典韦,他特征太明显了。

另一个是双手持枪,和典韦有来有往,十分勇猛,但是力气比典韦差了不少,好几次兵器磕到,都被典韦的巨力打退好几步。

这家伙是谁?这么猛,竟然敢和典韦对练,难道是商队里的人?

小陈恒好奇心被撩起来,快步走过去。家里竟然有这样的高手,看来得多培养培养。

近了一看,才发现观战的是陈哲,和典韦对练的是陈到!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小陈恒发现陈到虽然力气比不上,但是不过灵活度要比典韦高,仗着一杆银枪的长度,竟然一直主动出击。

典韦的兵器短,身材又过于高大,采取的是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不管陈到怎么来,都是一下子打回去。一个胜在力气,一个胜在巧变,两个人一时间竟然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这不是生死厮杀,而且典韦看在陈到年轻的份上,留了手的缘故。

这小子可以啊,才十五岁就这么猛了!小陈恒看得津津有味。

“拜见小家主!”原来是陈哲发现他了。场中的两个人听到声音,也停了手过来行礼。

“嗯,你们起那么早啊!”这话是对陈哲两兄弟说的。典韦每天都是这点在练武场单练,这也是陈太公要求盯着小陈恒安全的缘故。

“回小家主,我们兄弟在汝南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辰起来练武的,不想惊扰到小家主,还请恕罪!”回话的还是兄长陈哲。

“没事,算不上惊扰,我也是这个时辰起来练武的。嗯对了,还叫我叔吧,你们是我二叔的孙子,也是陈家的血脉。”

“谢族叔!”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很激动跪拜了下来。古时候嫡庶之别犹如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嫡系子弟才算是本家血脉,庶出子弟的地位在家里与奴仆无异。

小陈恒是少家主,这一声族叔叫了,虽然改变不了他们庶出的身份,但是以后如果有机会家族肯定会重点栽培的,包括出仕!

他们的老爹陈链当年是家族武艺第一人,还知书达理,如果得到家里的资源和人脉培养的话,一个武职功名肯定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惜没有如果

“起来起来,没事跪什么呢!你们接着练吧,我去那边了。”

“诺!”

高手在民间,古人也不例外!小陈恒浮想联翩,有点呆

一个名不经传的世家婢生庶子的后代,竟然如此勇猛,都能让典韦舒坦的热个身了!那么在后世收获无数粉丝的常山赵云赵子龙,耍起长枪来是怎样的光景?

会不会是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话一样,一刺鬼哭神嚎,一扫山崩地动呢?嘿嘿!

不对!陈到!陈叔至!

这不是大耳贼刘备的亲兵队长、白眊兵的统帅吗?正史上名位仅次于赵云{赵云是征南将军、陈到是征西将军}的猛人,以忠勇著称,汝南人

额滴神啊!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说我随便捡了个族侄,都能撞大运捡到未来蜀国的永安都督?

小陈恒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剑叮铛一声掉在地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重名了,而且还重字了!

小陈泽连忙捡起剑递给他,有点疑惑,“少爷,怎么了?”

“没没什么,走吧。”

这个神奇的时代!

操!

战乱的公元184终于过去了,承载着和平希望的公元185年姗姗来迟。

去年刘宏大帝在平定黄巾之乱后,改元为中平,寄托着河清海晏、天下升平的美好愿望。对于这种用改年号的方式来祈求上天爱戴在历朝历代都是十分平常的事情,没什么稀奇,在刘宏大帝当政以来,这都是第四个年号了。

然而,事与愿违。

中平二年二月,京师洛阳发生火灾,南宫被毁。宦官中常侍张让、赵忠等劝灵帝税田亩以修宫室、铸铜人。

于是我们的大帝又开始作死了

诏令天下,除正常租赋之外,亩税十钱助修宫室。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运送京师,宦官从中为奸,刺吏、太守复增私调,百姓怨恨。

此外又规定,刺史、太守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要交纳助军修宫钱,除授大郡者要交纳钱二、三千万。新官上任前,皆须先去西园讲定钱数。届时交请,或有无法交齐而zi shā者。故新官到任,必竞为搜刮百姓,聚敛财富以为补偿。百姓因此更加怨声四起。

也是这个月,西及益州,南至交趾。中原地区有山、黄龙等义军数十股,大的部队有两三万人,小的部队有六、七千人。他们攻打郡县,诛杀官吏,声势浩大,此起彼伏,战乱慢慢有燎原之势。

中平二年的春天有点冷,阳春三月了还在下着小雪,天地白蒙蒙的一片。也许是老天爷都不忍心看到人们的自相残杀了吧。

蔡邕蔡伯喈,就是在这种环境回到了陈留的圉县。

圉县,西汉置,属淮阳国。《寰宇记》卷1开封府雍丘县:圉城,“《风俗传》云,‘旧陈地,苦楚之难,修干弋于境,以虞其患,故曰圉’”。东汉属陈留郡。西晋属陈留国,后废。在己吾的西北方向,相隔一百多里。

圉县蔡家,是陈留有名的士族之一,自从出了蔡邕之后就更有名了。

蔡伯喈,师从太傅胡广,以孝行闻名乡里,与叔父、叔伯兄弟同居,三代没有分家,乡里的人都称赞他品行好。后来出仕,性情刚直,得罪了十常待与权贵,被流放朔方,遇大赦后又被五原太守陷害,所以避祸吴会之地,往来依靠泰山羊氏。

黄巾之乱后,刘宏大帝再次大赦天下,避祸多年的蔡邕也思乡念切,加上对朝廷的失望,所以收拾行囊回归故里,打算老死乡里、落叶归根了。

当然,身边还跟着一家老小,其中就有被他卖了的女儿蔡琰蔡文姬。哦不对,是已经和河东卫家定了亲的女儿,原因是流放途中受到了卫家的照顾,头脑一热就许配给卫家的短命鬼二公子卫仲道了{仲道是字,名查不到,囧}。

树立影,人立名。

蔡邕的学识是举世公认的,雒阳太学门口《熹平石经》的书写者,当之无愧的当世的大儒、名士。所以,许多学子士人都来拜访,如同闻到了臭鸡蛋的苍蝇群。

拜访名士,听大儒讲学,是这个时代学子必做的事。

汉代做官有两条路子,一种是举孝廉,像陈留郡这样的大郡一年也只能举孝、举廉两人而已,难度相当于后世的一个省的高考文理科状元。另一种是徵辟,主要包括皇帝征聘和公府、州郡辟除两种方式,皇帝征召称“徵“,官府征召称“辟“。

要想被徵辟,首先名声要足够大。这也是陈太公有个小四轮车就马不停蹄去得瑟的原因,给他儿子扬名去了。

扬名,是这个时代有志官场的士人必做之事。就如曹操还没有行冠礼{古人二十而冠}的时候,得到了太尉桥玄、名士何颙的肯定评价后,还用耍无赖的手段逼许邵给出了名垂千古的评价: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而这几个重量级人物的评价也成为了曹大大打开仕途的利刃。所以蔡邕回乡里后,被一堆苍蝇骚扰也是应该的。

追名逐利,古今有之。能走捷径,何必拘泥于弯路呢?

蔡邕很烦,也很无可奈何。闭门谢客嘛会被说故作清高,大开庭门嘛一天到晚就净是当接待了。最后索性举家搬到山里搭个茅屋居住了,美其名曰休养身体,静思读书。

只留一位老仆人守门,碰到名门高士、故里知交的拜帖,才回家一趟接待。至于其他的士子学子等,抱歉,身体孱弱,不便见客,请望海涵。

渐渐的,苍蝇少了,名刺却是不断,十天半个月总会有这么一张拜上。

四月天了,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在大地上,驱走了寒意。蔡家的老仆人在打扫着大门口,门前的大树已经抽出一堆绿芽,再过些时日定是郁郁葱葱。

新生已经来临。

比其他州郡的盗贼四起,陈留几乎没有被波及,也许去年的黄巾闹得太狠,泥腿子们的元气大伤,再也折腾不起了。

折腾不起了,那就咬着牙接受。三三两两的农夫行色匆匆的路过去忙农活,田亩税提高了,庄稼要伺候得好点才行,不然这个冬天就断炊了。

“哒哒哒”

马蹄敲打在大地上奏响了彰示大户人家的旋律,从远到近。老仆人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这两个月来听了无数次,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家。

老仆人眯着眼看去,远处来了五骑,居中一位头戴儒生巾腰佩剑,年纪很轻,应该才冠礼不久。

两侧跟着四个骑手,家丁打扮,应该是护卫中间这位公子的私兵,个个都很健壮,腰上别着环首刀,后面两位还背着弓箭,前面两骑的马臀斜插着灯笼,上面有一个斗大的字。

这个组合很奇怪,倒像是公子哥出来打猎的。

但是如今世道乱了,敢四五骑就出门的公子哥,已经很很少了。而且这也不像出门访友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么年轻没有长辈携带就来拜访,是很没有礼貌的事。

老仆人很努力的想看清楚灯笼的字,想知道是哪一家,可惜徒劳无功。唉,人老了眼神就是不好。

没多久,骑士们就来到了十米开外,年轻人和骑手们很利索的下了马,身手很矫健。牵着马走到老仆人的跟前,光看这一点就知道来人很有礼数,有大家风范。

“这位老丈,在下有礼了。请问这里可是伯喈公的府邸否?”

彬彬有礼,对一个扫地老头都拱手做礼,这绝对是传承上百年的士族,才能调教出来的修养。老仆人瞬间对这位年轻人的好感飙升,不敢怠慢,也拱手回礼,“回公子,这里正是蔡家,老仆是蔡家的管家,不知道公子来蔡家所为何事?”

“不敢当老丈的公子称呼,在下陈坤陈子德,是己吾陈家的管事,受家主之命来给贵府送拜帖。家主名讳箜,字伯彦。”

第十二章、蔡邕有问

老仆人顿时知道了这是哪一家了。

敢自称己吾陈家的,陈留也就这么一个,别人这么称呼自己,那是闹笑话。就像蔡家可以自称圉县蔡家一样,换另一个姓蔡家族的这样自称,是没有这个名望的。

郡望,自然是一姓冠冕一郡。

“原来是己吾陈家,怪不得一个管事的接人待物都是如此温文尔雅,数百年的积善家风果然是名不虚传。”圉县土生土养的老仆人当然不会对己吾陈家陌生,暗自赞了一声,连忙请陈坤入府奉茶,不敢失了礼数。

入座后,陈坤从包裹中取出竹制的名刺双手奉给蔡府老管家,“家主听闻伯喈公回归故里,不胜欣喜,想于下月上旬五日协子拜访贵府,叙一别十数年的情谊。但又怕贸然登门会打扰伯喈公的清修,是故先遣小子来问安及事情的可否。敬请老人家代将我家家主之意传达给贵家主,小子不胜感激。”

说完又是一礼。

“小哥客气了!”接过名刺,老管家忙道,“不瞒小哥,家主与家人在一个月多前因身体不适,已经搬去山脚下静养。家中传信的仆人今早去田里看庄稼去了,马上就回来,等他一回来就给家主报信,还请小哥稍等片刻。”

然后,两人就在等待中进入友好的废话环节。

不一会儿,堂外响起敲门声,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伯喈兄在家否,高靖来访!”

老管家连忙告了声罪,去门外将来人引进来,陈坤也很识趣的让出客座的主位,退到末席站立一旁。

这一举动,收到了来人的激赏眼神。

来人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山羊胡子不长不短,面相自带威严,左手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高靖,圉县士族高家家主,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官宦世家。

在老管家的周旋下,陈坤给高靖见礼,也许是刚刚让座的举动带来好感,又或许是己吾陈家的声望带来尊重,两人倒是融洽。

一个时辰后,去山里报信的蔡家仆人终于回来,带来蔡邕修缮母亲坟茔和答复两家的消息。

一是对高靖传达歉意,表示今日实在不便见客,过几日一定到高家拜访。另一个是对陈坤表示欢迎陈太公的拜访,届时一定扫庭恭候等等。

高靖倒是洒脱,听到陈太公下个月初五来访后,就表示不敢劳烦蔡邕登门,说自己也在忙着准备前去蜀郡担任都尉一事,有点忙。所以届时也是初五再次登门就好,顺便还可以有幸见一下陈太公,一举两得之类云云

然后就是三家上演告辞的桥段。礼仪之家,走个流程都不是一般的繁琐。

五月初五,晴,蓝色的天幕上嵌着一轮金光灿烂的太阳,一片白云像碧海上的孤帆在晴空飘游。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陈家的车队已经在路上了,一百私兵,六辆马车,还有典韦、陈坤和一些杂务人员。这对访友而言,队伍不是一般的庞大。

在离蔡家还有五里的时候,陈太公只带了十几个私兵护卫他们父子去拜访。陈坤也跟着,总要有一个人打理杂事的。

至于被留下的私兵和马车,没人知道为什么家主让他们在这里呆着,包括暂时充当领导的典韦。

到了蔡家,蔡邕亲自在门口迎接,两人客套后就进屋谈古论今,感慨再相遇已经白首,唏嘘各自的凄惨人生气氛很好,聊得很开心。

一场叙旧看起来跟真的一样,陈太公的表情一点都没有作伪之色。

而小陈恒,早就被打发去和蔡邕的三个孩子哪凉快哪里呆了。

不一会儿,高靖带小高柔也到了,小陈恒也被叫来入席,然后三家免不了相互捧了一下臭脚。

你夸我家风好,我夸你儿子一表人才;你说我是郡中长者,我说你是郡中栋梁有来有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客套过后,陈太公就安安静静的喝茶,把谈话的机会让给了两人。因为高靖今天拜访的目的,陈太公了然在胸,蔡邕也是心知肚明。

一郡之内,士族本来就应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哦不对,是相互守望相互扶持。高靖也是圉县人,是蔡邕乡党中的乡党,祖坟被人刨了,都可以并肩子上去打架的那种。

今天他带小高柔来拜访,明显的就有让蔡邕夸两句提携后辈的意思。蔡邕当官刚直不阿,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所以话过三巡,就问起小高柔的学业来。

平时都读些什么书啊?

“小子不才,一直在读《论语》和《礼记》”,小高柔一脸恭敬,小大人一个。

蔡邕随即列举很多《论语》、《礼记》中的典故来考校,小高柔对答如流;一些很难很生僻的章句,竟然也难不倒他。简直就是古时候的学霸。

对于乡党里出了个上进好学的后辈,蔡邕很高兴也很欣赏,脱口而出:“子日后必成大器!”

这是蔡邕回乡后第一次给人做出评语。

然后就是高靖高柔的谦虚和陈太公的恭喜。

再然后,蔡邕就问起小陈恒来,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小子最近在读《吴子兵法》。”

“哦?莫非我们八岁退千军的陈留佳儿,意在戎马生涯,立志为我大汉开疆辟土了?”蔡邕莞尔,有点逗小孩子的味道。

他回乡后就听闻小陈恒退黄巾和造太公车的事迹。

“不是,就是觉得好玩。”

对比小高柔的有板有眼,小陈恒有点不正经。

读《吴子兵法》是因为好玩?一屋子人有点石化

“咳咳,有读经书否?”

“有,只读《春秋左传》。”

“为何?”

“里面的故事挺有趣的。”

好嘛,这次一屋子的人彻底石化了这个梗真没法接了。

所以蔡邕连忙转移了话题

高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不再逗留,寒暄了一会儿就告辞。他是真的忙,马上就要去蜀郡赴任了。

一直老神犹在的陈太公,这时候冲着陈坤摆了摆手,后者行了个礼就带着几个人出门了。

蔡邕很奇怪,但是陈太公不说,他也不好问,两个人继续喝茶闲聊。不到一刻钟,门外就排了五辆马车,一堆礼物流水般被陈坤带人搬进来。

“哎,等一下,”蔡邕赶紧阻止,“伯彦兄,这是何意?”

陈太公拱了拱手,说这些都是给他家人的礼物,因为知道高靖今天也来拜访,不好先奉上,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在顾及别人面子的这方面世故,陈太公是很会做人的。

哪有人登门拜访一下,就送出了五辆马车的礼物的?蔡邕坚决不接受,张口就是:“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么多礼物不是有辱斯文嘛”

但是陈太公的功力大家是知道的,张口就说两人十数年不见,再聚首已经是白发苍苍,伯喈兄你都有了三个子女了他陈家没什么风雅之物,只能备些俗物,就当是把这十几年的礼物给补齐了。

再说了,君子有通财之谊,伯喈兄你刚回乡里,百废待兴,所以这些也算是略表心意如果这都能不接受,莫非是嫌弃陈家太俗气吗?

黑的白的,全给说完了。

蔡邕一阵无语,只能推辞说无功不受禄。然后,陈太公打蛇随上棍的机会就来了。

“其实,箜此次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情”

“哦?何事,伯彦兄但说无妨。”蔡邕豪气万分的大手一挥,步入了王太公的后尘。

“听闻伯喈兄藏书冠捷陈留,想抄录几卷回去让恒儿拜读一下,不知可否?”

“伯彦兄太客气了,几卷书而已,邕哪有不允之理!只是不知道兄想要抄什么书?”

陈太公不说话,嘴巴往小陈恒那边一努,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小陈恒他自己决定。

蔡邕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这个时代讲究父为子纲,陈太公竟然让才9岁的儿子自己决定,太稀奇了!

要知道能抄他蔡邕的藏书,还是被他批注过的书,这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啊!岂能儿戏?

其实这真不是陈太公思想开明,而是完全拿这位小祖宗没办法。

这么多年来,小陈恒的学业都是陈太公亲自教的。这小子很聪明,记忆力也好,经常能举一反三。

但是就是有一个缺点,对经书基本上不求甚解!哦,《左传》例外。反而对一些杂书兴趣更大,每次找他解惑的都是杂书上的问题,而且还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对这个现象,陈太公劝过很多次,完全没有效果。又不舍得骂、舍不得打,真心无奈,最后也就听之任之。

反正这小祖宗还是很好学、很聪慧、很孝顺、很有主见的不是?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要求还不是不要太高了。

如今选书也是,与其自己选出来他不读,还不如让他来选,至少他自己选的是能用功读的唉,谁人能懂老夫心里的苦啊!

“恒儿,你想抄什么书呢?”蔡邕捏着胡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九岁小童稚。

“回蔡世叔,小子想抄《商君书》、《管子》和《史记》中的三十世家篇章。”小陈恒换了神态,恭恭敬敬的回答。

“额!”蔡邕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第十三章、小姐姐蔡文姬

让蔡邕感到为难的,并不是这些书他没有,而是这些书有些敏感。

《史记》还好说,当成历史故事来看也能说得过去。《商君书》和《管子》就不同了,典型法家思想的书,内容多有贬低儒家的地方。

汉武帝独尊儒术后,蔡邕本人也是儒家拥护者。让一个小孩子读法家的书,这可不是小事,说不定就走上离经叛道的路!

“恒儿,这些书老夫都有,但是不能借给你!”

蔡邕看到小陈恒想开口,就摆了一下手,“你先别说话,先听老夫说完。不是老夫吝啬或者出尔反尔,而是这些书不是一般的书,很可能会让你误入歧途。所以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告诉老夫,你要选这些书的理由,老夫再决定能不能借给你抄录。别拿好玩这种理由来搪塞!嗯,就先说选《史记》的原因吧。”

好嘛,被揭穿了。

不过无所谓,小陈恒也没打算能骗得过去:“回蔡世叔,小子想读《史记》中三十世家,理由和喜欢读《春秋左传》一样,是因为读史可以知兴衰,鉴往知来。”

“知兴衰!鉴往知来!”蔡邕一脸震惊,嘴上不停喃喃的来回复述。

这真是只有9岁的孩童吗?这样透彻的、一针见血的答案,就算是已经冠礼了的学子都不一定能说得出来!

不会是伯彦兄私下教导的吧?蔡邕心里有点怪异的朝陈太公看去,却发现他一脸目瞪口呆,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

“蔡叔父,不知道这样的理由可否?”小陈恒见蔡邕半天没回答,有点紧张,小心翼翼的问。

“蔡叔父?”

“啊?哦!”蔡邕回过神来,不过还是不相信,“知兴衰,鉴往知来。这句话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是小子自己想到的。这样的理由不对吗?”

“对!这个理由很好!”

收起惊诧的心情,蔡邕恢复到风轻云淡的表情,左手抚着胡须,心里想也许这世间真是有神童的!怪不得能八岁退千军呢,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今天可算是开眼界了。

“嗯,《史记》可以借给你抄了。想读《商君书》的理由呢?”

“想读《商君书》和《管子》的理由是一样的,学以致用。”小陈恒心情大好,连回答的声音都清脆了不少。

“学以致用?你可知道这两卷书的内容是法家的?”

“小子知道。”

“那你要怎么学以致用?”

“《汉书》有云:礼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礼则入刑,相为表里者也。儒家讲究仁、义、德和礼,是恩,有恩者可使人;法家讲究务实、秩序、术和势,是威,有威者可畏人。恩威并施者,方能为人上人。”

小陈恒的话语刚落下,蔡邕的胡子就被自己猛然拔断了好几根。

这小子是妖孽!绝对的妖孽!

虽然汉武帝之后,儒法之争已经盖棺定论,儒家思想成为正统,是治国的根本;而法家也被承认法律作为治世工具,正如小陈恒所引申的互为表里。

但是“有恩者可使人、有威者可畏人”是治家、治国的用人领悟、驭下之道,一个九岁的儿童竟然懂了!这不是妖孽是什么?难道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乎?

蔡邕感觉自己的心态起伏太大,心脏有点受不了,需要时间来调整一下。

而陈太公的感觉不同,激动得满脸通红,眼冒绿光,开心得恨不得抱起小陈恒啃一口,心里大感陈家后继有人了!

好一会儿,蔡邕才感慨:“子真乃我陈留之麒麟儿也!”

这是蔡邕回到故里后,第二次对后辈做出了评语。

蔡邕这边过关了,抄书也不再是问题。但是抄书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陈太公和蔡邕商议了一下,最后由蔡邕提议让小陈恒留在蔡府一个月,等陈家家仆抄完书后再带回吾己。

本来是不需要小陈恒留下的,但是蔡邕对小家伙太过于好奇了,想留在身边好好观察一个月,看看这个小妖孽是怎么长成的!

陈太公自然是无不可。

开玩笑,留在蔡邕身边一个月,就等于蔡邕这个大儒、大名士亲自教导一个月,这样的机会打着灯笼也难找!

唉,就是心中有点不舍:这九年来每天都要看一眼这个小祖宗,心里才能踏实,才能睡得着觉啊。

翌日,陈太公留下了典韦、少管家陈坤和几位文书、还有五十位私兵陪同小陈恒去了蔡邕山里的住所。

嗯,还带着五辆马车的礼物,这些马车到时候是要装书回来的。

然后陈太公就施施然的带着剩下的几十名私兵,去拜访了一下高靖家就回己吾了。

哦对了,拜访高家的时候还带了一套《尚书》给高柔当礼物这是陈坤当时第一次来蔡家回报情况后,特地准备的。

在这方面,陈太公是很会做人的。

蔡家的山中住所,是用木结构和茅草搭建而成,是个大院子,建筑风格很有春秋战国时的遗风。

屋顶坡,檐部出挑,屋内洗练简洁,既有历史的沉重感,又有质朴的稳重感。也许就这种返璞归真的环境,才能契合蔡邕的刚直性情吧。

入住蔡家山庄后,姑且就叫山庄吧。小陈恒的习武时间改成了下午,因为蔡家的三个儿女都是清晨开始读书的,而蔡邕也在这个时候会偶尔的搞突击检校学业。

入乡随俗,都住进别人家里了,就要按照别人家的规矩来。这点小陈恒还是懂的,而且他也积攒了很多问题找蔡邕的解惑呢,资源要合理利用不是?这可是过期不候的机会!

陈家私兵们在蔡家山庄不远处搭了几个大帐篷,这是商队奔波在外常备的东西。除了小陈恒住在蔡家里外,其他人也就陈坤和几个陈家文书在白天进入蔡府,为了抄书。

这是陈太公临走前特地嘱咐过,不可以打扰到蔡家人的日常生活,陈家的家风是很好的。

所以,小陈恒下午的练武,都是一个人跑到半山小溪旁练习的。嗯,周围二十米之内,有典韦,有十个私兵。

入住蔡家山庄的第二天下午,小陈恒一身臭汗回到蔡家。路过庭院右侧小亭子的时候,一阵琴声传来,扭头一看,却是蔡文姬在里练琴。

陈恒轻步走进亭子,顺势跪坐,静静的听着琴声,细细的端详起蔡文姬来。

蔡文姬虽然还小,但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qiu}蛴{qi},螓首蛾眉,跪坐在案几之前,双手的手指白皙而修长,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叮叮咚咚的声音如同高山流水,不绝于耳。

小亭内清风习习,轻轻拽弄着她的一身白衣,宛如谪落凡间的仙子。这是一种不施粉黛的天然之美,也是一种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美。

一曲终了,蔡文姬微侧着头,似笑非笑的看这小陈恒,顾兮盼兮

看来她早就感觉到身旁有人了,应该是一身汗味的关系。

“咳,小姐姐”小陈恒有点小尴尬。

“嗯?”

“咳咳,那个,小姐姐,我也是刚来的”

“为什么要在姐姐前面加个小字?”

“你本来就小啊”

“瞎说,我比你大两岁呢!”

“所以我叫你姐姐了啊”

好吧,蔡文姬算是听懂了,小是指她年纪小,姐姐是指她岁数比他大。

这是什么奇离古怪的歪理?人小鬼大的家伙,不过这个说法似乎听起来挺有趣的!想着到这里,蔡文姬不自觉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赞!好一朵空谷幽兰!”清幽的脸上绽放着如同万物逢春般的笑容,小陈恒有点看呆了,这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整个世界的花都在这一刻开放了

别误会,这只是对美很单纯的欣赏,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在内。陈恒这小子还小呢,连作案工具都不具备。

“喂,发什么呆呢!”

小陈恒顿时醒过神来,忙掩饰说,“小姐姐,你能不能教我弹琴啊?”

“咦,怎么突然想学琴了,你阿父没教你吗?”

“阿父教过我,但是他弹得没小姐姐你好听。小姐姐弹琴,琴声如同天籁,我也想弹出这样好听的琴声来,你教教我喽?”努力发挥小孩子的优势,再把马屁奉上。

“这话要是让你阿父听到了,绝对会打你的!”果然蔡文姬又笑了,巧兮倩兮,轻轻敲了一下小陈恒的脑袋,起身收了琴就走。

“喂,小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小陈恒在身后叫。

“我每天下午都在这里练琴,你想来就来喽,又没人阻拦你,嘻嘻。”

好嘛,这就是答应了。

之后的日子,小陈恒早上和蔡邕待一个时辰,把一些不解之处找蔡邕解答,而蔡邕也时不时的考校一番。

只不过,小陈恒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颖观点和举一反三的奇葩疑问,让蔡邕觉得有点心累,胡子又少了好些根。

下午先和蔡文姬在小亭里练琴,再去练武。一些指法也被蔡文姬纠正了不少,琴技提高还是挺快的。

很快,一个月之期已到,《史记》的三十世家、《商君书》和《管子》也抄录完毕。这是主要是陈家包括陈坤在内数个家仆把手快抄断了的结果——蔡邕注释的字比原文多得多。

一切事了,是时候告别蔡府回己吾了。

清晨,阳光和熙而淡雅,披在小亭里的一人一琴上。

“叮咚”

琴声悠悠,悲凉铺面而来,蔡邕沧桑的声音响起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第十四章、悲催的曹孟德

蔡邕唱的是《猗兰操》。

原本是孔子一身才学与理念得不到列国诸侯们的任用,自伤不逢时,托辞于芗兰,抒发自己老怀悲壮不得志的感慨。

如今蔡邕也弹起这首曲子轻吟,想必也是借曲抒情,抒发自己对朝廷的失望和怀才不遇的感伤吧。

小陈恒对这首曲子很熟悉,因为前世韩愈把《猗兰操》的词改成《幽兰操》,被21世纪的一位天后唱了出来,是电影《孔子》的主题曲。

当时他很喜欢这位女天后的歌,也很喜欢《幽兰操》的空灵与淡然。

唉,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小陈恒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惊扰到蔡邕,这个月来这种场景已经见好几次。

轻手轻脚的退去,却不料后背被一只小手顶住了,回头一看,是蔡文姬。

只见她有点悲伤的看着亭子里的蔡邕,对于蔡邕琴声的情感寄托,这位早慧的小姐姐已经能理解一些了。

“小姐姐”,看着蔡文姬脸上有着与大人们相同的淡淡感伤,小陈恒心里一动,轻声叫唤,“等下我走的时候,你能不能弹一曲《猗兰操》?”

“嗯?”蔡文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怎么忽然想听我弹?我还不怎么熟练呢,我阿父弹得那么好,你现在就可以好好听啊!”

“我试着给《猗兰操》换了词,临走的时候想唱给你们听。”对不起了,韩愈大神,我要把你的词剽窃了

“你你换了词?”蔡文姬失声叫了起来,表情顿时如同见了鬼了一样,才9岁的小孩子竟然给《猗兰操》换了词,相信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听到,都会以为见了鬼了。

你们没见到鬼,是碰到了一个两千年后的灵魂。小陈恒一脸淡定。

“是的,小姐姐,你可以帮我吗?”一脸真诚、纯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表情更没有一点嬉戏。

得到肯定答复的蔡文姬这次是真的呆了,一时无语,脑子短暂停摆,努力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信息中

“帮你什么?”蔡邕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传过来,刚刚蔡文姬的那一叫声已经打扰到他了。

“见过蔡世叔!”

“不必多礼,恒儿,你想让文姬帮你什么?可以说给叔父听听吗?”

蔡邕对这个才学、见识都很不错的小家伙还是蛮喜欢的。

“这个”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吧,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小子承蒙蔡叔父一家照料,无以为报,所以请蔡姐姐在我走的时候弹一曲《猗兰操》,小子试着换了新词,想唱给蔡叔父听,聊表心怀”

“你换了词?《猗兰操》的词?”蔡邕的声音更大,看小陈恒如同见到了鬼!

好吧,这个时代的孔子,已经成为圣人了。只要生长在这个时代人,无论是大儒也好、名士也好,从来都没叛经离道的想过要改一改圣人的东西。

“是的,蔡叔父。”

“胡”蔡邕刚想说胡闹两个字,看到小陈恒一双真诚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尊敬与感恩,心头一暖,就努力把闹字咽了回去。伸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鬼使神差的柔声说,“不用问文姬了,老夫替她答应你了。”

蔡邕答应他,还有另一个理由,对于小陈恒的聪慧,他这些天深有领略,心里隐隐都有所期待来。“这孩子很是不同,没有把握的事不会信口开河的”。连理由都给自己找好了。

“见过蔡公。少家主,行李已经全部搬上马车了!”陈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轻轻说了声。

时光正好,恰是离别时。

蔡邕也不二话,让人在庭院中央摆上香案,点燃熏香架起了琴,是蔡邕私人专用的焦尾琴。

这是蔡邕避祸吴地时,看到一个人烧梧桐木做饭,听到火烧木材发出的巨大声响,知道这是一块好木材,因此讨来,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声音很好听。

但是木头的尾部依然被烧焦了,所以当时人们叫它焦尾琴。也是后来中国历史上四大名琴之一。

对父亲的心头好,蔡文姬也很郑重,净手后在香案前正襟危坐,闭眼静心,把心中杂念清空,酝酿情绪。

小陈恒也闭上了眼睛,回忆着前一世的林林种种,又想起这一世陈太公无微不至的呵护,淡淡的悲伤、不甘、无奈、感激、释然心头百感交集,无法言叙。

“叮咚”琴声响起,一如蔡邕弹奏的伤感凄凉,悲其不能,怒其无门

蔡文姬的琴技已经有其父七分韵味了。贯穿融会这方面,老天对天才还是很眷顾的。

小陈恒也张口,“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和着琴声的节拍,清脆的童声唱出了不一样的韵味。是悲伤之后的淡泊,更是幽兰自守的释然,让整个曲风也神奇的变得悠然起来。

蔡邕完全融入,先是对词句的文采大为赞赏,然后回味词中含义,一时间完全坠入了自己的心境中。

小陈恒又将词再唱了一遍,他记得唱两遍刚好是《猗兰操》弹奏的时间长度。

快结束的时候,小陈恒的身影已经在蔡府的门口,伴着最后一个字音唱出,双手高拱微躬身,真情切意的作了一揖。然后转身登上了马车,手一挥,心中满是不舍

“驾!”

陈坤喝了一声,马车启动,由慢到快,小跑而去。与此同时,蔡文姬小指尖一勾,“咚”的一声收了曲。

蔡邕猛然惊醒,快速趋步到门口,大声喊,“恒儿贤侄,此新词可有名否?”

“幽兰操!”

清脆的童音远远飘来蔡邕与家人在微风中注目着马车成为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蔡文姬轻咬着下唇,手里紧紧抓住了一块玉坠,这是小陈恒昨天硬塞给她的。说是非正式的拜师礼和离别礼物,还说不收以后就不认她这个小姐姐了。这股无赖劲深得其父真传。

“此子何止我陈留之麒麟儿也!”破天荒的,时仅一个月,蔡邕就推翻了自己的评语。

当然,这句话也就蔡家的人才知道。不过呢,曹阿瞒马上也知道了。因为今天也是他被迫辞官的日子: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乡休养去了。

去年曹操曹老大在镇压黄巾中有功劳,正所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在他老爹一番活动之后,竟然当年就得到提拔,升为济南相。

要知道在刘宏大帝的年代,整个大汉朝就109个郡国,才30岁的他捞到了一个中原地区富庶的相国职位{和太守一样},荣登封疆大吏,这是极为少见的。如果他能踏踏实实的熬资历和朝中权贵维护好关系、和光同尘,二十年后当上三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惜了,世界上没有如果。

曹大大这个时候还是处于“治世之能臣”的崇高抱负中,一腔热血到任后,马上就开始疾恶如仇、雷厉风行的开干了!十来个县的县令直接赶走了七八个,剩下几个也很识趣的请人活动一番调走或者干脆告病走了。

这么一弄,成了强龙压死地头蛇的经典案例,但是引出的后果很严重!

存在就是理由!

这些地头蛇县令贪赃枉法,胡作非为那么多年,早就被告发、调查很多次了,但是依然活得好好的,官也越当越滋润,自然是有存在的道理的。

原因就是这些人都是十常待的爪牙,后台很硬,非常的硬!因为刘宏大帝是这样描述十常待的两个头头的: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

这样的情况下,别说之前的国相动不了他们,就连三公九卿参一本都会大事化小,然后小事化了的结果。

曹老大一上任,就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等于捅了马蜂窝。

本来嘛,曹老大本人的爷爷就是宦官{他老爹被宦官领养的},虽然口碑很好,但是宦官就是宦官,和十常待算是“自己人”。可是这小子呢,完全没有“自己人”的觉悟!

在雒阳当时就各种挑事,找了十常待不少麻烦;现在外放后还直接蹬鼻子上脸把小弟给废了!这哪里是自己人啊?分明就是真刀真枪对着干的敌人!

当大哥就得有当大哥的觉悟,小弟被打了,就得出头,不然谁还把你当大哥啊?

所以呢,十常待就火了,准备出手了。

不过呢,这次灭火队来得很及时的。曹老大他老爹曹嵩来擦屁股了,奉上了一大堆礼物和赔礼道歉。

好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不到最后的地步,是不会赶尽杀绝的。十常待看在礼物份量很重的面子上,就放他一回,就当小孩子不懂事吧。

但是曹老大是安分的人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又把更大的马蜂窝捅了。

济南国这个地方在当年,是一个很迷信的地方,很早就盛行祭祀西汉皇族刘章的祀庙,据说有600多座。官僚和神棍们以祭祀供奉的名义向平民百姓敛财,赚了个盆满钵溢。赚这些钱的人不只是十常待的,朝中很多权贵都分了一杯羹的。

曹老大要当好官,当好官就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就把这些敛财的祀庙一锅端了,杜绝祭祀!赢得了整个济南国老百姓的交口称赞。

曹青天啊!不过当青天的代价是非常大滴!

有道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曹老大一下子得罪了半个朝廷的权贵,这下子他老爹也保不了他。在济南国的任上还没呆满一年呢,公元185年就接到了朝廷命令,要升调他为东郡太守,明摆着要弄他了。

第十五章、曹阿瞒来了

31岁的曹老大虽然热血了点,但不傻。

而且他老爹一封加急的家书也摆在了他案几上。大概的意思是你个兔崽子把事情搞大了,老子也保不住你了,如果你再不退场,不光是你小子一个人,整个曹家都会迎来报复!

曹老大审时度势一番后,一腔热血就冷却了。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更可况是精明的曹老大,直接上表朝廷以身体不好的理由辞了官。

风萧萧兮易水寒,曹老大在一群官吏、豪强大户充满报复kuài gǎn的眼神中,走马卸任

不过呢,曹老大并不灰心,相反,已经有了未来打算的小心思了。

他是这样想的:现在哥们才31岁,人生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这次搞砸了没关系,先回乡里避祸,顺便读书养名望。等个十年二十年的,十常待这些人挂了,朝中的**权贵也垮台了,政局也就清明了,哥们再出来当官。到那个时候,哥们又是个让百姓们传唱的大汉好官了,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青史留名呢!

想法十分的美丽。

就这样,带着很傻很天真的想法,曹老大罢官回乡里的心情一点都不沮丧,在路上还纳了个妾卞氏,也就后来历史上魏文帝曹丕的老妈。

在离开青州地界进入兖州后,听闻蔡邕已经回乡里了,所以就改变路线,打算去拜访一下蔡邕再归乡里。曹老大和蔡邕是有交情的,虽然蔡邕的年纪和他老爹差不多。

曹老大的老爹曹嵩在朝当官,一直居住雒阳,曹老大没出仕之前就在雒阳混了不少年,蔡邕刚好那个时候也在雒阳当官。当年的太尉桥玄对曹老大很赏识,而蔡邕也是桥府上的常客,两个人就熟悉了。

蔡邕作为名士,又喜欢奖掖后进,为曹老大的名声提升做了不少正面的评价。而且两个人对文学的涉猎都很广泛,兴趣爱好上有不少相同之处,一来二去就成了忘年交,关系一直维护得不错。

蔡邕沦落江湖这么多年,曹老大现在无事一生轻,去拜访叙旧一番也是应该的。反正行程也没增加多少。这不,在七月中旬,曹老大就出现在蔡邕山里的山庄中。

曹老大在蔡府呆了好几天,期间两个谈论了许多,两人分离后的过往、当下的时局、未来的打算、文学的研讨等等。当然,对兖州的新鲜事也聊了一些,这就不可避免扯到了小陈恒。

要说这两年兖州谁名声最盛,当属这个9岁的小娃娃了。

曹老大对小陈恒了解不多,但对太公车和八岁退千军的事还是听说了的。不过,他对这两个事的态度有点不以为然。

太公车的原型是孙膑的小四轮车,这个对同样喜欢读杂书的他是不陌生的,只是他没想过要做出来而已,也没必要去做出来。

他老爹和宦官爷爷的腿又没有瘸了!

至于八岁退千军这个事,他的看法就是无稽之谈或者陈家为了给自己儿子扬名,夸大了无数倍糊弄愚昧老百姓的事了。

当年他可是带兵打过黄巾的,除了带领黄巾力士的精锐队伍外,其他的黄巾军就是一群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饥民,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靠人数吓人而已。

当年他的骑兵部队碰到了,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收获无数的人头战功,完全就是送菜的。

在曹老大的意识里,这只不过是撑死就一千多人的饥民去围攻陈家坞堡,但是碰到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陈家私兵,给吓走了,然后陈家就把功劳安在了小陈恒身上,四处吹牛。

官宦世家嘛,镀金捞功劳捞名声,都是这么做的,不稀奇。

但是在和蔡邕交谈后,看法就被推翻了,因为蔡邕信这个事!

而且把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诉了他,还对小陈恒赞不绝口,说这个小子未来可不只是一郡之才,前途不可限量。

曹老大觉得蔡邕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就像当年夸奖自己一样。最重要的是,蔡邕还说小陈恒的性格和曹老大有点像,读书不求甚解,想法不拘泥于礼法等等。

最后还用一曲《幽兰操》直接把曹老大的疑心给打消了。

这下就把曹老大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这个小子竟然有哥们五六分的才华,看来是个不错的人才,以后碰到了还是可以屈尊与他认识一下

曹老大对自己的看法一直都很高的。

这个念头,在告辞蔡邕回谯郡谯县老家的时候还萦绕心头。

七月份的太阳很毒辣,特别是这几年的七月,动不动就晒干小溪,晒死天地里的庄稼,引发灾荒。

曹老大的车队在土路上走了一个上午,仆从们一个个汗流浃背,灰头土脸。

曹老大也一样,他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骑在马上,所以在晌午时候看到一条小河的时候,就下令就地歇一歇洗把脸吃口饭,饮一饮牲口,凉快一番再走,反正也不赶时间。

这个命令得到一片欢呼,这让曹老大有点小得意,哥们还是很受拥戴的嘛。

心情不错,话就多了。

因此,在树荫下,拉着夏侯惇闲聊了起来。

夏侯惇,字元让,血缘上是曹老大的堂兄弟。当年他老爹曹嵩就是从乡里另一个豪族夏侯家过继的,至于他的宦官爷爷曹腾为什么不选择曹氏本家的子侄过继,这就是一个不太和谐的话题了。

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伤,而曹腾竟然被塞入宫去了子孙根当宦官,说明当时曹氏家族对他是很不好的。因此发达以后,不愿让曹氏家族继承他的爵位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曹老大也知道这点,而且他正室老婆丁夫人的妹妹,就嫁给了夏侯惇的族弟夏侯渊,成了连襟。所以在乡里的时候就和夏侯氏年轻一代很合拍,关系比曹家里名分上的堂兄弟还要亲近一些。

夏侯惇是夏侯家族年轻一代的头,曹老大当官后,一直跟在身边,担任左右手。而且夏侯惇本人也是允文允武,上马治军下马安民,在历史上是曹老大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在曹老大的征战年代,夏侯惇相当于曹老大的替身,某些时候可以代替曹老大行使权力,更是留守大后方、镇守大本营的不二人选。

“元让,你说陈家那个小子,倒也是个人才啊!伯喈兄竟然还说和某有些相似,如果有机会真想见一见。”曹老大擦了一把汗水,随口找了个话题。

“己吾离这里也不远,往东南方向走七十余里,孟德要是想见一见的话,我们走得快点,明天就可以到了。”夏侯惇本来称呼曹老大为主公的,但是被曹老大勒令私下以表字相称,推辞不过就从了,反正两人血缘和年龄真的很近。

“不妥,贸然去拜访一个9岁的小孩子,太跌身份了!”好歹哥们也是俸禄两千石的官好吧,虽然现在不当了。现在的曹老大很自恃身份。

“不然,陈家的家主孟德你是认识的,我们可以打着拜访陈家主的名号去啊!”

“哦?我何时认识陈家的家主了?”

“孟德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年轻的时候犯了事,妙才{夏侯渊字妙才}为你顶罪入了牢狱,当时陈家主就是郡里的主薄,对救妙才出来还出力不少呢!”

“对了!我想起了!”曹操思索片刻,一拍额头,“是己吾的陈箜,伯彦兄!”

十几年前曹老大在乡里失手杀了人,夏侯渊为他顶罪被抓了起来,他则跑去雒阳找老爹、爷爷搭救夏侯渊,而夏侯惇则留在乡里跑关系,最后把这个事压了下去。

陈太公当年在谯郡当主薄。看到这个案子是朝廷有人打点,和曹老大的宦官爷爷名声在士林很好{主要是权势很大},而且死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在这个事出了点力,结了个善缘。

人救出来后,曹老大和夏侯惇还特地带了一堆财物去答谢。

但是陈太公做人太精明了,做人情做到底,谢绝了财物{他也不缺这点钱,陈家本来就土豪}。几个人在陈太公的坚决推辞之下以平辈论交,称兄道弟酒肉纨绔了好一阵子。

后来曹嵩看曹老大在乡里太顽劣,一封书信就把他弄去雒阳放在身边管教。而陈太公也因为党锢辞了官,两个人后来就再也没有交集,慢慢的就淡忘了。

“既然认识,那我们就去拜访一下吧!嗯,我写个拜帖,元让你安排个人赶在日落之前送到。”曹老大大笔一挥,一个拜帖就新鲜出炉。

“不用了,我亲自去一趟,妥当一点。”

“也好,路上小心点!”

就这样,在傍晚时候,夏侯惇带几个人赶到了陈家坞堡,送来了一个名刺和一份帛书。

名刺上就写了谯郡故人曹操曹孟德。而帛布上写了不少字,大概就是向陈太公问安,感谢当年陈太公任职谯郡主薄时候的照顾恩情,时隔多年依然铭记于心,如今途经己吾,特来拜访一番,叙叙阔别多年之谊啊等等之类的客套。

简单来说,就是八个字:备好酒肉,明日来访!

第十六章、五斗米折腰

陈家坞堡的主宅前堂,陈太公、小陈恒、曹老大和夏侯惇分主宾坐着。

每个人前面都有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只烤鸡、一碗羊羹、一盘白水煮的菘菜{就是现在的大白菜}、一碗黍饭、一个酒碗。

坐席后面还一人配了一个婢女伺候着,负责添羊羹、添饭和打酒。

既不隆重,也不失礼,把几百年诗书传家的士族风范表露得淋漓尽致。

小陈恒没怎么动筷子{他练武结束后已经吃过一次了,陈太公也不会给他酒喝},几乎不发言,很有当陪客的觉悟。

只是一双眼睛很不安分,不停的来回打量这两尊在后世如雷贯耳的大神。

一个被谥号为魏武帝的魏国开创者,一个魏国未来的大将军,大神中的大神,就这么坐在我对面!

他心里感慨着。

这就是曹操啊,果然长得不咋的!个子不高,估计就一米六多一丁点,胡子却有点长,脸倒是挺白的,眼睛也很细,像片柳叶。不过眼神很犀利,而且举手抬足中很有威势。

夏侯惇就比他长得好多了,身高近一米八,方脸大口,鼻梁高耸,胡子不长却很好看。一对剑眉很有威严,而且两只眼睛不大不小刚刚好,炯炯有神。

这幅卖相出去勾搭一堆小姑娘和小媳妇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以后被曹性射瞎了一只眼睛,会变成怎样

小陈恒有点恶意的揣测中。

酒过三巡,三位大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改奉茶,而双方的叙旧和客套也差不多了。曹老大的目光就落在了小陈恒身上,这本来就是他来陈家的目的。

其实在吃饭的时候已经偷偷打量过好几次了,这小子一点也不怯场,表现得很有规矩很从容。而且一直打量着自己,眼神带着点好奇、疑惑和一些类似恭敬、甚至是崇拜的东西。

嗯,绝对没错,是崇拜!

曹老大交游广阔,混迹京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许多,眼睛还是很毒的。奇怪了,这小子明明没有见过我,怎么有崇拜的眼神呢?

“这位就是八岁退千军,被伯喈兄赞为陈留麒麟儿的陈恒贤侄吧?”

虽然蔡邕已经推翻评语了,但是陈家人不知道,所以曹老大还是用流传在外面那句:“子真乃我陈留之麒麟儿也!”

“孟德繆赞了,这正是小儿陈恒,些许薄名不足挂齿,呵呵。”儿子被夸赞,陈太公心情是很愉快的,但是嘴上还是要谦虚的。

“伯彦兄太谦虚了!我听伯喈兄说你不太喜欢四书五经,读书不求甚解,涉猎极广是吗?”曹老大打了个哈哈,把话题问小陈恒,所以陈太公就抚须微笑看着了。

“回曹世叔,不敢称涉猎极广,就是读了几本杂书而已。”小陈恒一样很谦虚,也很恭敬。

开玩笑,这可是未来老板的第一次面谈啊!

作为后世人,小陈恒早就做好跟着曹同学混吃混喝的准备。

虽然曹老大为人很奸诈多疑,但是很真实,算是个真小人,不像刘备和孙权一肚子厚黑。而且己吾可是在兖州,是未来曹老大第一块根据地。

不跟着他,那陈家就准备无限穿小鞋吧,兖州许多世家大户都是被他搞死搞残了的。

“那你为什么喜欢读杂书呢?入仕当官可是靠经书的哦!”曹老大对小陈恒的谦虚很受用,用上了对待世交后辈的亲切态度。

“这个小子知道。但是经书是学问,杂书也是学问,都是前人的智慧心得,小子认为并无区别。既然是读书,就该单纯的长见识涨学问,博多家之所长,岂能为了当官而局限。”

“哈哈,有骨气!”曹老大大笑,心想果不其然,这小子的观点真如蔡伯喈所说的大异于人。

而陈太公还是一脸淡然的抚须品茶,但是微微发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开心。

曹老大侃侃而谈,摆出了过来人的派头,“恒儿你有骨气是好事,不过我们大汉独尊儒术,你还是要熟读经书,将来才可以入仕当官,造福一方。”

“是,小子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曹老大抚了抚胡须,顾盼自得有点装,“恒儿你要知道,我大汉的好官,无一不是熟读经书之人!”

装比不一定遭雷劈,但是可以能会被打脸。

正如曹老大的现在,才开始装,就被小陈恒给打脸了,“是,但是许多佞臣、贪赃枉法之官也是熟读经书之人。因此小子斗胆认为,熟读经书与是否好官并无关联。”

“胡闹!怎么如此对长辈说话的!”陈太公马上救场,还对曹老大拱了拱手,“孟德,恒儿少不更事,还请勿见怪!”

然后又转头对小陈恒训示:“还不赶紧给曹世叔赔礼道歉!”

“没事没事,伯彦兄不必如此,不过是闲谈而已”,曹老大摆了摆手,制止了小陈恒的作揖。

因为一句话去为难一个小孩,他可不是这么没肚量的人。

不过被一个小孩子给反驳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虽然小陈恒说得很对。

所以曹老大继续考校了,“嗯,你说得对!不过世上之官,大忠似奸之人、大奸似忠之辈比比皆是,忠奸难辨,你又怎么能分别好官奸臣呢?”

“小子认为当官是奉公守法、为民请命,正如曹世叔当年在雒阳当职一样,安能为五斗米而屈身事权贵!”

这个马屁把曹老大拍得浑身舒坦,连无奈辞官的那一丝郁闷都烟消云散了,心里竟然还生出了一种知己的感觉。“哈哈,好!好一句安能为五斗米而屈身事权贵!你怎么知道我在雒阳之事的?”

“小子听闻乡里说的,听说曹世叔当年当任北部尉之时,曾经棒杀蹇硕的违法叔父,名震京师,无人再敢以身试法!”

这件事曹老大年轻时刻最得意的事,也是扬名雒阳之举,如今被小陈恒提出了,自然是得意非凡,连带看小陈恒都觉得这小子顺眼了好多。

“这只不过依律办事,小事一件,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曹老大舒坦了,谈性更浓了,“我在伯喈兄之处,听到你改的词《幽兰操》了,文采斐然啊!你是怎么想到要改圣人之词的?”

“不敢当曹世叔之赞。当时蔡世叔经常弹奏《猗兰操》,言辞悲切,小子就孟浪的改了一下,让曹世叔见笑了。”

“没有,词得挺好的,寓意深远。不过你改的时候,就不怕被那些食古不化的卫道士诘难吗?要知道圣人之词,可是不能随意亵渎的。”

“是。小子当时并没想到这些。小子只是认为,学习前人之言并非就是固守成规,而是应该敢于再创新言。圣人当年也是学通古今,方能留下今日之经典。而且再过千百年,我等也是后人的前人,也该有立言的权利。”

“哈哈,说得好!不愧是陈留之麒麟儿也!”

曹老大大感惊奇,这小子绝非常人,转头对陈太公祝贺道:“恭喜伯彦兄有此佳儿,我女儿若不是定亲了,绝对厚着脸皮和陈家当亲家了!”

陈太公很开心,儿子又被肯定了不是。却吓了小陈恒一跳,曹老大历史上的女儿他是知道的,继承了他的基因长相真说不上好看。嗯,还特蛮横。

没多久,曹老大就告辞,在回去的路上,夏侯惇问起曹老大对小陈恒有什么看法。

曹老大很严肃的说:“此子为人处事敢为人先,长大后绝非止于一郡之才。嗯,留个心眼,有机会的话多走动走动,说不定他日能互为助力。”

评价不是一般的高,和蔡邕后来的评价几乎一致。

夏侯惇大为惊奇,他对主公曹老大是很了解滴!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他夸过一个小屁孩。

多走动?日后能互为助力?

他放开了马匹的缰绳,抚着不长的胡须眯起了眼。

对了!孟德女儿和族侄夏侯尚定亲了,但我女儿没定亲啊!

咦,不对,年龄好像大了点,及笄的时候这小子还不到娶妻年龄呢!而且还不是嫡女。

唉可惜了。不过妙才的女儿好像才一岁啊,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多等个几年呢?

刚经历完未来老板初次见面会的小陈恒,并不知道终身大事已经被人惦记上了。他现在心里满满都是兴奋。

貌似我刚刚表现还不错吧?曹老大对我印象还挺好的!这么说,未来如果借他大腿抱一下,应该就不会被拒绝了吧?

哈,大树底下好乘凉!万一顺利的进入曹魏集团,我的小命就有保障了!小陈恒乐滋滋的想着,在心里勾勒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却没注意陈太公已经叫唤他两声了。

“恒儿?醒醒,恒儿!”被忽视了的陈太公,起身走到跟前,伸出手在儿子眼前晃了晃。别不是又犯痴呆了吧?老天爷啊,别这样玩我啊!

“啊?阿父,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刚刚酒饮多了?”

小陈恒醒过神,却发现自己老爹一脸的凄然,就有点奇怪发问。不对啊,刚刚好像就喝了两盏而已呀!



陈太公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把一颗心又放回了胸膛,“阿父没事。嗯,可能是酒饮多了,来,扶我去塌上躺一会儿。”

“哦”

第十七章、叔至揍他

自从与曹大大有过一面之缘后,小陈恒就对未来数年的生活规划,有了别样的心思。

毕竟以他“想滋润的活着”的伟大人生目标,抱紧曹阿瞒大腿是必然经历的过程。至于是如何抱上?

当然是发扬光大他老爹陈太公打蛇随上棍的优良传统咳咳,不对,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儒雅风范,有事没事的在曹大大面前刷个存在感,先混个脸熟喽!

等到老曹同学起兵反董或割据兖州的时候,带上乌堡里的钱粮举族投靠过去。到时候,事业才开始草创的曹大大,就算看不上小陈恒,也拒绝不了陈家两百年积攒的家底吧?

哈!完美,只要时机找对了,未来美好生活就水到渠成!

小陈恒在心里臭不要脸的自得了一番。然后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怂恿陈太公带他去回访曹大大。

陈家在陈留郡己吾,曹家在沛国谯县,还是隔了不少距离的。好吧,主要是小陈恒才九岁,这个年纪陈太公是不会带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溜达的。

找什么理由去呢?

说仰慕曹老大的做官口碑?不行,大汉朝的好官多了去了,远的不说,蔡邕不就还在家吗!

说想去学习下曹老大破黄巾的实战经验?更不行了,就连上自家乌堡的城墙看了一眼黄巾都被训示!

唉,好烦恼!

很快的,小陈恒就不再烦恼,转而变成了烦躁。因为他的小九九全部被刘宏大帝泡了汤。

中平三年,公元186年,曹老大才辞官一年,就被朝廷征为都尉,带着“秋夏读书、冬春射猎”的欲求不满,走马上任去了。

更让小陈恒烦躁的是,连带他刷士林声望的蔡邕,也一样再度回雒阳当官了。

还带走了小姐姐蔡文姬,和另一个女儿蔡贞姬,就是三国末期大神羊枯的老妈。至于蔡邕另一个小孩子,夭折了

合着一算,小陈恒从公元185年到186年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天天被圈养在乌堡里当造粪机器。

光阴似箭,小陈恒又继续清汤寡水的浪费两年时光后,时间来到了公元188年。

早春的天气依然寒气逼人,光秃秃的树木也半点绿芽也欠奉,依然轻如柳絮的雪花隔三差五便扬个把时辰,让人的心情随之变得寂寥。

已经十二岁的小陈恒,披着狐皮大氅,和同样披着厚厚兔皮大氅的小高柔,并肩走在陈留郡的郡城内。两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壮硕家丁护卫,其中以典韦的身体最为显眼。

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陈太公已经适度放开了对小陈恒的自由限制,至少来郡城内溜达溜达就很爽快的点了头。

小高柔是这两年和陈恒成为小伙伴的。

自从很会做人的陈太公给高家送去一套尚书后,高柔的老爹就秉承士族之间礼尚往来、勾三搭四的生存法则,每一次从蜀郡寄回家里的土特产,都不忘给陈家带上一点。

而代替出仕在外的父亲给陈家送来礼物的,小高柔就是不二人选。一来二去的,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屁孩就慢慢熟悉了。

高柔也是大神之一啊,未来可是历经曹魏五代君主的重臣!

或许是带着小高柔的未来期待,又或许是身边同龄小伙伴不多的原因,小陈恒对小高柔很友善。慢慢两人就臭味相投,成了郊游踏青、牵狗架鹰、湖畔赏雪的老铁。

陈太公对此大力支持。孩子总是要长大的,未来总得要自己撑起一片天地的。到时候万一遇上了难关,有个小伙伴帮扶一把说不定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嘛,眼光都会看得远一点。

而且如今的陈太公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无论冬春之际,还是夏秋之交,身体都没有舒坦过,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僵。

“唉,恒儿,你要快点长大啊,为父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陈太公每天看到儿子依然青涩的脸庞,都会暗地里叹息一声。

小陈恒对老父的叹息是不知道的。也许是十几年的童稚生活,让他慢慢适应了这个年代,他现在就和小高柔聊得很开心。

“高柔兄,等下到了我家的酒肆,我们偷偷喝一杯如何?”

“不妥。《礼记·中庸》有云: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陈恒兄,你我虽尚未及冠,但也应君子慎独,岂能贪杯”

比起小陈恒的叛经离道,小高柔一直都是个士族教条主义的好孩子,立即就出口拒绝,还引经据典的劝说小伙伴。

“没意思!你阿父在蜀郡呢,又不会知道。”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陈恒打断了,“再说了,我们就是饮一盏而已,又不是亵渎了孔老二!”

“兄怎可如此称呼圣人!”小高柔一下子就激动了,“我等学问皆是传承于圣人之说”

“行了行了,不喝了还不行吗?”小陈恒又没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耐,“年纪小小就食古不化,将来必是皓首穷经的酸儒一个!”

对小伙伴的毒舌,小高柔就苦笑了一声,并不见怪。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人前往的方向是陈家的酒肆,每次进城都要去打秋风的地方,原本陈家商队首领,陈恒的庶兄陈链开的。

受黄巾之乱影响,陈家在汝南的商铺卖掉以后,陈链就和无聊的小陈恒一样清水寡汤、无所事事的混吃等死了好一段时间。

但当知道自己两个儿子,陈哲和陈到被少家主允许称呼为“族叔”以后,他立志为陈家创造价值的使命感就瞬间爆棚。

儿子都入未来家主的眼了,当老爹的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抱着这样的热情,他就如一只见了血的苍蝇,死缠烂打求陈太公首肯他在郡城内开个商铺,发挥余热为陈家赚钱。

尽管陈太公不止一次强调陈家不差这几个汉五铢,子恪你忙了那么久了就好好歇一歇云云。但架不住他三番五次的骚扰,就点头应了,当是顺了他闲不住的性子。

如今,陈链就站在酒肆门口,笑呵呵的迎着小陈恒的到来。

陈家的酒肆,内堂几乎都是一个围庐;而外面用木头搭起架子铺上茅草形成四面透风的外堂,专供钱囊不丰的贪杯rén liu连。

小陈恒自然是要进内堂的,而且还必须是最好的上座。

“少家主,今日吃食是和往日一样吗?”

陈链态度很恭敬,待小陈恒入座后微躬着身体轻声问。

“就和往日一样吧,恒又来麻烦大兄了。”

“使不得,使不得!少家主切莫这样称呼,让人听见了不好。还是称链为子恪吧,呵呵”

小陈恒一句大兄,让陈链赶紧摆手澄清。

士农工商,根深蒂固。他现在的身份是末位的商贾,可不敢当陈家少家主的大兄称呼,不然对整个陈家的名声都是玷污。

“唉,大兄你真是的执泥。”小陈恒叹了一声气,“也罢,大嗯,子恪你忙去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是。那链就不打扰小家主了。”

小高柔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小陈恒对仆下的心善,是他愿意相交原因之一,甚至多于世家间的利益守望。

还未长出喉结的年轻人,用餐时间并不会太长。

不一会儿,两人便饭饱肉足,上演了告别的戏码。酒肆用餐,是两人每次相聚时的落幕曲,吃饱了,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酒肆门外,小陈恒对小高柔拱了拱手,“高柔兄,就此别过。待到青梅果硕时,恒再与兄青梅煮酒论英雄哦不对,是手执青梅话春秋!”

青梅果硕,是在夏季。两人几乎都是一季相聚一次,毕竟还是孩子呢,要读经书的不是?

高柔不由莞尔,也拱了拱手,还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好。柔记下了,到时候定然带上一卷《春秋》与陈恒兄辩论!”

好嘛,连小大人的高柔,在陈恒熏陶下,都变得会开玩笑了。

不提小高柔在家仆的护卫下离去,但说小陈恒告别陈链后,便匆忙往陈家乌堡赶回。太阳已经微微偏西了,陈太公可是说过让他早点回家的。

虽然就算回去晚了也顶多被说两句,但能保持个好孩子的印象就保持不是?下次他还想出来溜达呢。

但小陈恒注定今天是晚归了。虽然他一年前已经基本学会了骑马。

“这位公子,求求您放过婢女吧婢女的弟弟还没有人照顾呢”

就在他骑在驽马上,被典韦等人拥簇着返程的时候,还没走出郡城,就路过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哀求。

咦?光天化日之下,郡城之内,竟然还能上演强抢民女的桥段?一定要那么狗血吗?

小陈恒心里惊奇了一下,扭过头看街道另一侧。

却看到一个身着劣质蜀锦、士子打扮的弱冠小年轻,昂首望天装比施施然的走过。身后还跟着两个家奴打扮的汉子,他们还抓住一个最多就十岁的小姑娘拖着走。

小姑娘的发鬓上,还插了一根长长的枯草,和乌黑的头发交相辉映。

小陈恒下了马,再了解了情况后,顿时就怒了。

先看了一眼典韦,刚想张嘴,却又转头到另一旁吼了一句。

“叔至,揍他!”

第十八章、婢生子

叔至,是陈到的表字。

自从被老爹陈链带回陈家乌堡后,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彻底沦为小陈恒的爪牙走狗,哦不对,是贴心死忠,可以毫不犹豫英勇献身的那种。

正所谓一啄一饮因果定,陈到有这样的觉悟,还得从小陈恒的腹黑说起。

将陈到和未来大耳朵刘备亲兵头子对上号后,小陈恒就开始了重点培养计划。虽然不敢确定此陈到就是彼陈到,但万一呢?那不就捡到宝了!既然是宝贝,那还不得好好供起来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小陈恒在蔡邕家里说的那句“有恩者可使人”就投入实践了。

认了族侄后,小陈恒还把陈太公从王家坑蒙拐骗来的《吴子兵法》让人抄了一份,扔给了陈到。

这个恩情就大了。

尊卑有序,嫡庶有别,是士族传承的礼法。作为陈家少主,小陈恒自己的藏书,整个乌堡里就陈太公有资格瞄一眼。就算陈家还有其他直系血脉,也是不能看的。

当然要是偷偷看也可以,就是要承担被抓到后搞死搞残什么的后果。世家嘛,没点规矩,怎能成方圆。

而如今陈到也得了一份,这意味陈家少主已经把他当成家中栋梁、未来心腹来培养了。陈到一直都不傻,当然明白了这层意思,就算他傻他老爹陈链也不傻。

不止是赠书,连婚事上小陈恒也插了一脚。

话说去年除夕守岁,陈链请示陈太公说,陈到过了年就十八了该去媳妇了云云。意思是让陈太公做主,帮忙在县里找个家世清白小户人家的女子成亲。他另一个儿子陈哲在一年前,就是这样找到老婆的。

陈太公自然是无不可,刚点了头说个好的,小陈恒就插嘴了:“阿父,依孩儿看,要不这事就缓个两三年吧,到时候给叔至找个大户人家。”

大汉朝结婚,门当户对是必须的。作为婢生子后代的陈到,想找个大户人家的老婆,那么自己也必须将身份提一提才行。

怎个提法,自然是依靠陈家的人脉和砸钱让陈到出仕,在县里或者郡里谋个官身。

陈太公当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陈链更是感动得泪眼汪汪的。当场就一巴掌盖在了陈到后脑勺上:“不成器的家伙,还不赶紧给少家主磕头!”

从此以后,陈到就知恩图报的变成了小陈恒的脑残粉,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二话的。

就比如现在,少家主让他揍人,他直接就上了。而且,他本来就很想揍人,在知道插标mài shēn小姑娘的委屈后。

插标mài shēn,这几年在大汉朝各个郡县都不稀奇。

比如眼前的小姑娘,父母亡于黄巾之乱,唯一的弟弟还得了急症没钱医治,走投无路之下便将一根干枯的小草插在了头上。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为弟弟医治,便买一送一,姐弟俩都为奴为婢一辈子。

故事听起来挺凄惨的,然后结果也很凄惨。买她的人,在她已经昏迷在地上的弟弟身上扔了一把汉五铢,就让家奴拉着她往家里走。

虽然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但你也不能欺人太甚啊!

小陈恒一听就怒了,直接就让陈到动了手。至于为什么不叫典韦,是怕他来一下子,说不定就摊上了一条人命。

陈到听完也怒了。在小家主的命令下,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两个家奴干翻在地上,还提着那名买人士子的衣领,拖到陈恒的面前。

“尔等竟然敢公然行凶!我父乃淮县贼曹!”

被如同拎着小鸡的士子,嘴上却不是求饶,反而恶人先告状反过来威胁小陈恒。颇有后世脍炙人口的那句“我爸是啥啥”的风采。

淮县,己吾紧邻的县;郡县贼曹,官署名,主盗贼事,掾秩百石。

“管你父是何人!我就知道汝端的不当人子!”

小陈恒被气笑了,指着士子的鼻子就骂,还恶作剧的从家仆手中接过一把汉五铢,狠狠的砸了他一脸,“拿着钱滚!我乃己吾陈家陈恒,想报复别找错了人!”

那名士子一听己吾陈家就垂下了头,怂了。

陈家是郡望,连淮县县令对陈太公都客客气气的,别说他爹了。而且陈恒这个名字他这两年听了好多次,大儒蔡邕都夸奖过,名望上不是他能诋毁的。

当街被打脸,却不得不认怂,自然是无比憋屈。那名士子灰溜溜带着两名家仆跑路之时,恶毒的眼光一直盯着地面,心里思量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己吾陈家,陈恒是吧?我记下了!今朝之辱,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被记仇,小陈恒当然是不知道的。他如今正和气的安慰着小姑娘,并在小姑娘的带路下去找她生了病的弟弟。然后就目瞪口呆,感觉心头上有一万只草泥马来回奔腾。

郡城城墙不远处,一堆茅草杂乱的铺在地上,一个面色蜡黄、衣着破烂的小男孩正昏迷在上面。而小姑娘说的那名士子扔了一把五铢钱,已经不见了踪迹。应该是被同样苦哈哈的人捡走了,地上好些杂乱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解释。

这些都不是小陈恒惊讶的问题,问题是这个小男孩的个头得有点大。穷苦人家的孩子,还不足十岁的孩子,竟然就有一米五的身材了!长大以后不得比典大个更大个?

难道吃糠喝稀更长个头?

小陈恒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心里有点愤愤不平,转过头看着小姑娘满脸疑惑。你确定这是你阿弟?应该是你哥吧!

但小姑娘已经趴在小男孩身上抽泣了,还断断续续的轻声唤着:阿弟醒来,阿弟醒来!

好嘛,这个时代是很神奇的,还是先救人吧

对于小陈恒这次晚归,知道了前因后果的陈太公并没有训示,也没有夸奖见义勇为,只是吩咐了陈伯让医者好生医治小姑娘的阿弟,就说自己累了让众人该干嘛干嘛去。

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冲淡了早春的寒气,铺洒在陈家乌堡主宅的庭院里,和堂前熏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映照出似水年华的寂静。

夜已经深了。

而陈太公却也没有入睡,独自一人坐在堂前闭着眼睛思索着。一只手在狐皮暖手筒里,另一只捏着胡子,手指不停来回研磨,透露了主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他并不是在担心和淮县贼曹的儿子有了过节,而是在思考着小陈恒的未来。自古知子莫若父,对一手拉扯长大的儿子,他还是很了解的。

敏慧,倔强,好学,对下面的人仁慈,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等等,这些都小陈恒的标签。但今天又得加上一个锋芒毕露了。

虽然说少年意气也很正常,但他儿子是未来的家主,过于锋芒毕露终究不是好事。

世家之间,而且都在一个郡里,能不撕破脸皮就不撕破,做人留一线他日也好相见。

要不明天给他说点慧者潜锋芒的故事?不太好,这小子都把春秋左传读得滚瓜烂熟了,哪能不懂这个的道理。

唉,道理都懂了还这样,那就是性格了。唉,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怎么办呢?

对了,要不给他定门亲事?男孩子嘛,有个妻子后就懂得稳重了;哪怕是未过门的,也能在形式上提醒他有了份责任不是!嗯,就是这样。

陈太公眉毛一扬,松开了眉心紧锁的川字。

咦,今天他带回来的小姑娘,看着相貌还不错,要不就给他当个婢女吧!十二岁了,该准备一下了,也许过个几年,老夫就能抱孙子了也不定。

二弟当年不就是才十五岁就有了子恪了!至于身份嘛,婢生子就婢生子吧,陈家人丁不旺,不计较了。

啊,婢生子!

陈太公的眉心又紧锁了。

老夫怎么忘了,恒儿的生母就是个丫鬟!要继承陈家两百多年声誉的家主,生母怎么能是婢女!

残月东移,夜色也越来越深了。

第二天的清晨,陈伯就被叫进了主宅,然后捧着陈太公亲手写的一堆名刺走出来,安排了一堆人忙碌着给送出去。

咦,家里是要办什么喜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早起练武归来的小陈恒很惊奇,凑到跟前一看,却发现几乎己吾所有的豪强大户都被邀请了,连县令都不放过。

我的天啊,不逢年不过节不办寿不婚庆的,阿父邀请那么多人来家里干嘛?小陈恒一脑门疑问,忍不住问了声,“陈伯,家里是要办什么喜事吗?”

“回小家主,老仆也不清楚。家主刚就交代了今日之内必须把名刺送到。”

额,好吧,我还是直接去问阿父吧。小陈恒不再打扰陈伯的忙碌,脚步轻快的走进了陈太公的房间,“阿父”

“呵呵,是恒儿啊,练武回来了?一身汗也不先洗洗!”陈太公打断了儿子的话,还伸手用袖子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下人备好吃食没?”

练武后泡个澡再吃饭,已经成为小陈恒的习惯了。

“孩儿现在还不饿,等下在吃。”小陈恒也呵呵了一声,“阿父,家里是要办什么喜事吗?我刚看到陈伯”

“恒儿,”陈太公摆了摆手,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肃然,“你杂书看得多,为父问你,《战国策·赵策》中《秦围赵之邯郸》,周天子责问齐威王的故事还记得吗?”

第十九章、古之恶来

咦?什么个情况,一大早的考教学问,这跟邀请世家有关系吗?

小陈恒有点懵比,一时间忘了回答。

“嗯?是没读过吗,还是想不起来了?”陈太公声音幽幽,又问了一次。

“啊,孩儿读过,也记得。书上是这样说的: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斫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尔母婢也!’”

小陈张口就把出典故背出来,然后就顿了顿,脸色一变,看着陈太公满脸的严肃,不禁轻声唤了一声,“阿父”

“唉。”陈太公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儿子的脑袋上揉了揉,便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堂前,看着忙忙碌碌的陈家奴仆们,看着扎根了两百多年的陈家。

“河东卫氏,传承了三百多年了,在我大汉也算是四海知名的大世家了。但偶尔的,还有人骂说是奴仆之家。恒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太公声音有些凄然,如同玉门关外的杨柳之怨春风。

小陈恒低着头走到父亲身侧,“孩儿知道。”

河东卫氏传承于故汉大将军卫青,本人是私生子,长大后成为长公主的骑奴,虽然后来位极人臣,封长平侯尚公主,但依然摆脱不了卑微的出身。

“你知道就好。作为陈家未来的家主,你也应该要知道、必须知道。”

陈太公的手又放在了小陈恒的头上,“恒儿,你阿母是个丫鬟,这不是你的错。但我们陈家传承两百多年,家主不能是个婢生子啊。”

小陈恒心有所悟,所以鼻子在慢慢变酸,有些晶莹在眼睛里汇聚。

他昂起了头,看着满头华发、满脸皱纹纵横的老父,“所以阿父,您请己吾的世家来就是为了”

“对。”陈太公笑着点了点头,他对儿子能举一反三的聪慧老怀甚慰,“恒儿,阿父就剩下你一个孩子了,陈家必须由你来继承。”

说到这里,陈太公收起了笑脸,眼神里还闪过了一丝悲伤,“阿父老了,看不了你多久了,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事了”

凝聚在小陈恒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洪水决堤般汹涌而下。他紧紧的咬住了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但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肩。

他知道了陈太公要做什么。

他的老父,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老父,一生注重名节爱惜羽毛的老父,为了让他摆脱婢生子的身份,将在己吾豪强世家的见证下,娶他的生母为妻!

六十好几的人,当过一郡主薄的士人,娶一个丫鬟为妻,还是冥婚,传出去了定然沦为笑柄,让人鄙视上百年。

晚节不保啊!但陈太公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做了。

为了儿子未来的名望,放弃了自己的名声,甘愿被踩在了陈留郡所有人的脚下。

“阿父,孩儿不孝”

小陈恒跪在了地上,把脑袋贴在了地上,随着说话的声音,终于放肆的宣泄了哭声。

陈太公也跪坐了下来,轻轻的拍着儿子的背,“恒儿莫哭,莫哭,这不是你的错,阿父也是自愿的。他日你能传下陈家血脉,让祖宗不断了血食,就是对阿父最好的报答了”

小陈恒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他先是给陈太公磕了个头,然后郑重的坐直的身子,看着老父的眼睛,一字一顿。

“从今日起,孩儿必当勤读经书,日后和大父一样当上两千石的郡守,为我陈家再续诗书传家之声誉!而且我陈家也必然根深叶茂,子孙繁盛,代代传承不息!”

声音依然是未长喉结的少年稚嫩,却掷地有声。

“好!好!好!”

陈太公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老眼瞬间朦胧一片。浑浊的泪水划过满脸的皱纹,滴落在了堂前的土壤里,滋润了陈家未来的希望。

虽说小陈恒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就成为了陈家的小家主,但即使生活了十二年,他的心里依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前世之人。

他努力的目标,只不过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活下去,滋润的活下去。而如今,陈太公用舔犊之情、无疆的父爱、无怨无悔的付出,让他彻底接受了现在的身份。

他从这一刻开始,终于让自己从心底里融入了这个时代,终于把自己当成了陈家少主,承担起传承陈家的命运。

三日后的黄昏,陈家乌堡内张灯结彩。

陈太公在己吾所有豪强大户、世家望族的诧异眼光中,将陈恒生母的牌位,放进了陈家的祠堂中。为小陈恒的身份正了名,让自己的名声扫了地。

岁月匆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知不觉已经是年末。

寒冬里难得好天气,阳光暖暖的落在身上,总能让人想起惬意生活的美好。

陈家乌堡内的主宅庭院里,陈太公半倚半躺在四轮小车上,膝上盖着厚厚狐皮大氅,惬意的眯着眼睛晒太阳。

而他的身边,背着手拿着一卷经书的小陈恒,用正经历变声期的嗓子,背诵着《尚书》。时不时的,陈太公也会打断他,纠正一些错误或者问一些章句上的相关释义。

父解惑,子勤学,场面很温馨,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进来主宅的人是典韦,在陈家当护院头子七年的他,已经获得不必通报的资格。只见他脸上有淡淡的悲戚之色,虎目却含着煞气,驱步来到陈太公面前便跪了下来。

“陈太公,某想辞去护院一职,还请您恕某忘恩负义。”他把脑袋的伏在了地上,声音里有些哽咽,有点愧疚。

“嗯?”

陈太公睁大了微眯着的眼睛,脸色诧异非常,一旁站着的小陈恒也很惊讶。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两父子都把典韦当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陈家人。

连刚满七岁的小虎头典满,陈太公都特意安排了个先生教识字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能识文断字可不是泥腿子能享受的专利。

而如今典韦二话不说就直接请罪,要放弃一切离去,说明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

陈太公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典大个,有事起来说。你护卫陈家这么多年了,也不是外人了。”

而小陈恒直接走过来,伸手拉着典韦比他大腿都粗的胳膊,“典大个,你先起来吧。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能帮上点忙。”

其实小陈恒已经猜到了典韦辞去护院的原因了,前一世的记忆并没有淡忘多少。而站起身子的典韦,在叙说中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典韦有一位发小,姓刘,虽然同样是泥腿子出身,却是家境稍丰,温饱无忧。

两个人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日子里,姓刘的小子没少从家里私下带点口粮给典韦,一个窝头头,一块麦饼等等。不是什么好吃食,却能救济小伙伴越来越能吃的肚皮。

都说饿着肚子的时候,给口吃的就是天大的恩惠。当年依旧是小孩子典韦就学会了感恩,没少用力气帮刘小子出头。

再后来,刘家里发达了,有个堂叔当上了富贵人家的管事,便一封家书带着刘小子去了睢阳。但没有带走两个人情谊,刘小子每次回乡里的时候,都会给还没当上陈家护院、熬着苦日子的典韦救济一下。

可以算是患难时见到了真情,发达了也不忘老友的典范了。

典韦一直挺感激小伙伴的,甚至还想过以后小虎头长大了,就去刘家提个亲,结个通家之好,让乡里留一段佳话。

很可惜的是,意外比明天更早的来临。

刘小子死了。被人诬蔑为黄巾余孽扔进了牢房,然后被收了钱的狱卒当晚就折磨死了。

官方说法是畏罪zi shā,但他堂叔收尸的时候发现,浑身都是被毒打的痕迹,骨头都断了好多根。

因为他得罪的是睢阳豪强李永。理由是刘小子在小溪里捡到了一块战国的美玉,被李永看到了,然后还不愿意卖给李永。

李永当过官,还是地方豪族,所以刘小子就这样没了命。

典韦知道了小伙伴的死讯,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对陈家名声不利,就这样产生辞掉护院头子的念头。

陈太公听完典韦的理由,闭上了眼睛好久没说话,半天才叹了口气,“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取义者也。典大个,你去吧。不用担心家里,小虎头是己吾陈家的人!”

刹那间,三十好几胡子一大把的典韦眼泪纵横。

他给陈太公拱手,深深的躬身,然后便背身大步流星而去。

小陈恒小跑追到了堂前门,扯着典韦的衣服,“典大个,还记得我们碰见老虎的那片树林吗?我让人在里面盖个屋子,你完事了就住那边吧!”

典韦的回答是拱了拱手。

两个月后,典韦为友报仇、在睢阳闹市杀人的事迹传到了陈留郡,也传到了陈家乌堡里。但树林的小屋子,却一直没有人住。

不过被小陈恒派过去守屋子的私兵,却有一天看到了一只插在门上的小铁戟。

“把屋子拆了,你们也回来吧。”

拿着小铁戟端详了半天的小陈恒,最终失落的冒出了一句话。

典韦,你有你的路。哪怕是被我这只蝴蝶耽误了七年的时光,你依然会是走上“古之恶来”的路。

务必保重,典大个!

第二十章、黑毦兵

公元189年,中平六年,小陈恒十三岁。

二月份的陈家乌堡里,依然飘着细雪,虽然不大,却断断续续的让人烦恼。陈狗儿陈侃就很烦恼,自从典韦走后,他就从私兵里调了出来,成为了陈家护院的头。

世代为仆,世代忠诚,被植入了骨子里,让他很尽责。哪怕是雪花飘扬的日子里,他依然定时围着主宅绕一圈。虽然乌堡城墙上的私兵绝不会让一个毛贼潜入。

他冒着雪花巡视着,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偶尔还放在嘴边呵一口气,把担忧的眼神望向主宅的堂前。

那里有个小身影已经呆呆的坐了一个时辰了。

不会又犯痴呆了吧?不是都隔了七八年没犯过了吗?作孽的老天爷哦,让这个冬天那么冷干嘛呢!把家主冻得一个月下不了床,把小家主也冻得犯了痴呆!



主宅堂内,一缕檀木青烟袅袅,朦胧了小陈恒脸上的惆怅。

他的确是在发呆。和小时候的发呆不同,这次是因为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后的迷茫。

典韦走了。小陈恒知道典韦不愿意住在树林小屋子的原因:陈家积善名声两百年,不能窝藏一个闹市杀人的通缉犯。

他是个血性汉子,恩怨分明,怕玷污了陈家的名声,所以回到了他原本的历史轨迹上。

那么陈到陈叔至,万一真的是大耳朵刘备的亲兵头子,未来是不是也要走?历史的惯性真的是那么大吗?即使是多了我这只蝴蝶?

小陈恒呆呆的想着,心里琢磨着各种可能。

唉,但愿不会吧。叔至如今对陈家归属感很强,应该不会随意离去。万一万一真的不可避免,那就走吧。未来的永安督啊,蜀国三大战区之一的头头,也算是位极人臣青史留名,不负来世间走一遭了。

算了,多思无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这样吧!他们未来的成就,至少要比呆在陈家里强多了。

唉,陈家啊

放下了对历史名人的思绪,小陈恒心头上又开始对陈家未来的忧虑。

陈太公的身体,从去年入冬后就很不好。

不知道是因为把自己名声扔了的打击,还是原本年纪大了迎来岁月的苛刻,陈太公正月里就没下过床。

汤药吃了很多,人参鹿茸什么的也没少吃,但就是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还曾经昏迷了整整一天,把整个陈家乌堡都吓得六神无主。

除夕的守岁参与不了,大年初一的祭祖都是小陈恒在陈伯的指导下代劳的。

还好,二月了,开春天气暖和了,阿父应该就好点了吧。小陈恒心底里叹着气。毕竟医者还担心熬不过这个正月的

“少家主,家主醒了!”

少女独有清脆唤醒了小陈恒的思虑,是张婉儿。曾经插标mài shēn救弟的小姑娘,如今陈家少主的贴身小婢。

“啊,好!”小陈恒起身,差点没被跪坐久了发麻的腿跄了个跟头,连忙往陈太公的里屋走去。

灰红色的陶碗,盛着熬得很烂的肉糜粥,加入了红枣、当归、人参等等,热腾腾的被张婉儿捧在手上,跪在陈太公的床沿边上。

小陈恒用一把做工很精致的玉勺羹,轻轻搅拌着粥舀一勺,还吹了吹,轻轻递到陈太公的嘴边,“阿父,先吃点粥。天冷,吃点热乎的暖暖身体。”

“嗯。”陈太公斜倚着床,张开了口。他已经掉了许多颗牙了,时不时有粥从嘴角流出来。小陈恒细心的帮他擦了擦,一勺一勺的喂着,没有半分不耐。

嘴里还絮絮叨叨说乌堡里的事情、rén yuán ān pái,还有世家之间的人情世故。

“阿父,陈侃的孩子昨天百日,孩儿让子德备了份赏赐。”

“阿父,王家那边王太公听说身体也很不好,孩儿让陈伯送去了一根老人参。”

“对了,佃户们已经开始准备耕种了,孩儿也让管事分配好各家各户使用耕牛时间了。”

是的,小陈恒开始决策家里的事务了。

那是陈太公昏迷了整整一天,再度醒来后做出的决定。对于这个决定,小陈恒一开始是推辞的,理由是年幼不堪重任什么的,但最后还是从了。

“恒儿,这个家迟早要交给你的!虽然你才十三岁,但是陈家没别人了。”

陈太公是这么说的。还说了郡里的人情世故找陈伯指点一二;家里日常的琐碎找陈坤帮衬。除此之外,棘手的事情再来找他。

陈太公没有提到陈链。小陈恒也没有问,这些年读《左传》之时,他阿父就拿陈链当成例子,重点解释过“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句话。

唉,是身份尴尬的庶子,就好好管理酒肆吧,有些事参合了反而不好。

不过小陈恒呢,对庶子的儿子,却很宽容很信任。

家里四百名私兵,他死皮赖脸、死磨硬泡让陈太公松了口,全部一股脑扔给了陈到。

还说拍着陈到的肩膀说,叔至,你读《吴子兵法》有些日子了,是该实践的时候了。陈家没啥帮你的,就把家里的私兵交给你练练手吧。

末了还加一句:叔至,我可是把陈家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你手里了!

一番举族性命相托、倾囊相赠,把十九岁血气方刚的陈叔至感动得泪眼汪汪的。

当场就拍胸口赌咒发誓,不把私兵带成狼虎之师,就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哦不对是再见陈家父老,直接找个地自裁谢罪去。

我不要狼虎之师,也不要你自裁谢罪,只要弄出一支和大耳朵刘备白毦兵差不多的私兵就行了。

坑完人的小陈恒在心里碎碎念。

嗯,至于名字嘛,就叫陈家黑毦兵吧!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在头盔上绑根黑色羽毛的

小陈恒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拿着恩义进行道德bǎng jià。相反,他觉得自己对陈到很慷慨,说成知遇之恩都不为过。

汉代的兵制是以二与五的倍数为计算。

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

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两个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个军司马。五个部为一个营,通常统军者乃将军或是校尉。

陈家私兵四百,就相当小陈恒让陈到当上军司马了。

军司马,可不是十九岁的人能混得上!有的人在军队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连个军侯都混不上。

别的不说,就连现在大汉朝的顶级衙内曹大大,也就是碰上了黄巾之乱,才能在30岁的时候当上骑都尉的!

陈到老爹叫陈链,能和曹操比么?人家有个封了侯的宦官爷爷,有个捐了一亿钱买了太尉官职混上三公的爹!

好吧,主要是小陈恒觉得陈到这个人呢,是历史上大耳朵刘备亲兵头子的可能性非常大。既然如此,资源就该合理利用。万一过个几年,说不定就和典韦一样被历史惯性,弄去跟着刘大耳朵颠肺流离去了!

小陈恒觉得自己不会阻挡陈到青史留名的机会,但让他为陈家做点事也不算过分。

反正大家都姓陈,我爹还是你爷爷的大哥!祖坟被刨了,大家都得并肩子上去揍人的不是?

带着这样想法,小陈恒觉得自己挺伟大的。很心安理得的接受陈到每次看到他时,各种恭恭敬敬的行止、和各种感恩戴德的眼光。

而且时不时的,靠着后世一些记忆对陈到练兵加点料,各种刷存在感。还美其名曰:叔至,我来看看你练兵的成果了。

比如先在雪地里站个军姿吧,时间不长,一个时辰就好了。比如说去拉个练跑个十里吧,一个时辰来回了就行。对了,别忘了背上三十斤{汉斤}的沙子啊!

第一次的时候,陈到的脸色不错,乐呵呵的;第二次,脸色有点不自然;第三次的脸就有点黑了。

练兵岂能儿戏!

就算你是小家主,对我恩重如山,但也不带这样戏耍我的心血啊!这不,陈叔至终于提出了抗议,悄悄扯着小家主的衣袖来到一旁的角落,问起了缘故。

对此,小陈恒振振有辞。

说什么《孙子兵法》有云:行如风,徐如林,侵如火,安如山。叔至,如果我陈家私兵连站一下、跑一下都不愿意,谈何令行禁止呢?谈何狼虎之师呢?谈何悍不畏死保家卫堡呢?

在耍嘴皮上小陈恒是得到陈太公真传了。

好嘛,听完后陈到的脸更黑了。

明知道小陈恒是强词夺理,但还找不到理由反驳,憋屈得很,然后咬牙切齿的还是从了。但从了以后,脸就不再黑了。因为小陈恒也参与在其中,要身先士卒、率先垂范。

这下连陈家的私兵都没怨言了。虽然小陈恒因为年纪小,拉练的时候陈到死活不让他背沙子,还路程减少到了三分之一。

但那是小家主啊!

所以呢,陈家私兵短时间内士气大涨,精神气也嗷嗷上涨,让陈到大感神奇。嗯,他还偷偷记在了练兵心得的小竹简上,而且他检验实效的机会也到了。

刚阳春三月,陈家乌堡里来了个圉县蔡家的人。小陈恒禀报过陈太公后,出来就对陈到说:叔至,你带点人和子德去一趟雒阳吧。

第二十一章、公元189年

公元189年,是发生了很多事的一年,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对小陈恒来说,陈太公下不了床的身体,就是贼冷的冬春给弄的。但对蔡邕来说,这一年就是人生玩过山车的命运调戏。

大女儿蔡文姬及笄了{汉女子十五及笄},按照之前被卖的约定,哦不对,是定亲,风风光光的嫁到了河东卫家。结果才一个月又回来了雒阳。

因为卫仲道被老天爷赏识,招去当小伙伴了。然后卫家各种克夫、各种恶毒言语就漫天彻地而来,小姐姐蔡文姬一怒之下就回了娘家。

本来嘛,嫁女是件喜事,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结仇。

这还不算,蔡邕本人也是流年不利,又一次光荣的被罢了官,带上家人惨惨戚戚的踏上了回故里的路程。

刚好,陈家让陈到带上几十个私兵,护卫少管家陈坤和一堆礼物的贺喜,才来到雒阳。两家人见面了还挺尴尬的,最后还是蔡邕阔达的大手一挥,一起做个伴回陈留。

贺喜的,变成了护送的,陈到第一次执行小陈恒的任务,不败而败。

他还记得小家主临别时拍着他的肩膀说:叔至,世道乱了,你们带着礼物路上小心点。碰到贼人了,宁可丢失了物品也不能伤了一条性命。

当时的他,信誓旦旦说一定不辱使命云云,结果

现在的他,特别盼望有贼人出现,好发泄下心头上无法发泄的邪火。

公元189年,同样对大汉皇族刘氏也很不友好。

首先是四月份的时候,荒唐了一生的刘恒大帝终于舍得挂掉了。忍了很久的三公九卿们,给他安上了一个“灵”字的谥号,坐等遗臭万年。

其次是继承帝位的刘辩。因为老妈何太后和舅舅大将军何进脑袋进了水,对十常侍是杀是放是留的决定,各种反反复复,结果被人漂亮的玩了个反杀。

脑残不能怪老天爷不给机会,笨死了就死了,但死之前为什么还要召集了天下兵马来雒阳数日游呢!

被召集来雒阳游玩的那些兵马,有的人游完就走了,有的人把命都留下了,有的人就当成自己家不走了。

董卓就不走了,不仅废了刘辩的皇帝身份,过了些日子还给了一杯鸠酒。完美演绎了老妈和舅舅联手坑死孩子的经典案例,千古笑柄。

最后,刘协也不好过。才九岁的陈留王本来当得滋滋润润的,结果一家子一下子都死了。

虽然捡到了个便宜皇位,但活在了动不动就杀人的董屠夫阴影下。

整天胆战心惊的,连豆子{汉主食为豆子}吃多了放个屁都要先揉下肚子,生怕声响太大了就和老爹老娘舅舅哥哥团聚了。

唉,人生如此多艰。

曹大大也觉得这个年头对他挺不友好的。

先是顶头上司何进挂了,皇帝连续换了两次。好吧,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董卓要拉拢他,让他当骁骑校尉。

曹大大可不傻!从古至今废立皇帝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跟着混的人,同样不会有好下场,一个不小心还遗臭了万年。

心里这样计量着,曹操就从雒阳弃官开溜了。董卓知道老曹留下是人才,跑了就成了个祸害,不是说弃我去者不可留吗?马上的,一个命令就通缉了全国。

曹大大顿时怒了。惹不起那就躲吧,连官位前程都不要了,结果还是被全国通缉!

董匹夫,欺我太甚!

怒火在曹大大的胸膛燎原而起,哦不,是一腔报国的热血熊熊燃烧!乡里也不回了,历经一路波折跑到了陈留,便散尽家财募兵,在12月的时候号召各镇诸侯共起讨伐董卓。

也就是这个讨伐董卓同盟,为东汉敲响了丧钟,军阀割据、天下大乱至此拉开序幕。

不过呢,这些和小陈恒暂时没什么关系。

五月份的时候,陈太公的身体好转,便开开心心的张罗着给他定个亲事。陈家人丁单薄,还是早做打算,到时候提前冠礼吧。

陈太公心里想着,让陈伯物色陈留郡内门当户对的人家。但不久刘宏大帝驾鹤西游的消息传到了陈留,就做了罢。

国丧期间,谈婚论嫁,终究不是士人所为。陈太公叹了口气,不敢冒天下之不韪,却是让小陈恒也松了口气。

他才十三岁,还真不想将播种计划提上日期。

憋屈的陈到也终于回到了陈家乌堡,在小家主一点都不责怪的眼光中,再次热情高涨的投入练兵中。他还带回了蔡邕再次被征召的消息。

嗯,不是被天子刘协,而是把持朝政的董卓。

虽说蔡邕以身体有病拒绝了。但小陈恒知道,历史上董卓用“夷三族、西凉铁骑至陈留不过旦夕之间”为威胁,最后还是得逞了,成功拉了个大儒装点西凉武夫的门面。

所以小陈恒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圉县蔡家一趟。虽然没有能力改变董卓的逼迫,但总得尝试让蔡邕别把家眷带去雒阳。

但凡了解蔡邕结局的人都知道,蔡文姬就是因为董卓、蔡邕相继死后,贾诩劝说西凉兵马围攻长安而流落江湖,被匈奴左贤王掳走,成了万千汉家儿郎扼腕叹息的悲剧。

希望还来得及吧,也希望蔡邕愿意听我劝说,唉。

小陈恒心里默念着,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自从典韦走了以后,他就对改变历史人物的轨迹产生了疑虑。

陈太公听完了小陈恒想去拜访蔡家的请示后,先是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儿子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声早去早回,不要失了礼数。

“阿父怎么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去拜访下蔡家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吧,难道我刚刚找的理由不够充分吗?”这个有深意的眼神,让小陈恒在出发的路上了,还在思索。

小陈恒找的理由是自己受过蔡邕的恩惠,如今他被罢官回来了,理应前往拜访一下,感恩一番什么的。

嗯,恩惠是蔡邕在雒阳的时候,没少弹起《幽兰操》,让填了新词的小陈恒在士林里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但他绝对不会猜到他老父的想法,是从他的终身大事出发。陈太公以为他猴急的去蔡家,是因为知道蔡文姬守了寡,又可以再嫁了。

明媚的阳光落在坐着四轮小车上,却驱除不了陈太公眼里的忧虑。

蔡文姬他见过。长得很漂亮,听说性子和其父的刚正不阿有几分相似,为人博学多才而又精通音律。

恒儿也到了懂得男女之事的年龄了,仰慕她,倾心于她,也在情理之中。

本来嘛,蔡文姬虽然大了两岁,但无论从才学、家世、性子各个方面,都是小陈恒可遇不可求的良配{汉代鼓励女子再嫁,并不介意娶寡妇为妻}。

但她刚嫁到卫家,卫仲道就死了啊!信鬼神的陈太公叹了口气。

他卫家死了个二小子,还有大小子呢!我陈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了不行,这事关乎我陈家传承,不能由他的性子来。

唉,恒儿,你莫怪阿父。

陈太公又叹了口气,转头对伺候一旁的陈伯说,“陈哥儿,你这些天让人物色下己吾人家的女儿,看有没有和恒儿相配的。”

“嗯?”陈伯有点诧异,“家主,己吾的人家和我们陈家有点不般配吧”

陈家是郡望,而己吾里的大户人家几乎都是豪强,并不是门当户对,联姻是跌了身份。

“差不多就行,陈家人丁单薄,也免得以后恒儿被外舅家给欺负了。”汉人称呼岳父岳母为外舅外姑。

陈伯心里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刚想应一声,猛然想起个事来,“家主,这国丧期间,谈婚论嫁的传出去了,对陈家名声不太好啊,前几日”

“我知道。唉,我知道的。”陈太公摆了摆声,打断了陈伯的话。

忧愁的叹了口气,“陈哥儿,你我都这个岁数了,看不了恒儿几年了。而且今年正月里我还唉,我是怕等不了那天了啊。”

声音很悲惨,脸上更是凄然。虽然主要的目的还是让小陈恒绝了对蔡文姬的念头,但刚刚的话也是陈太公一直担忧的事。

陈伯闻言鼻子一酸,含着眼泪轻轻说了声,“家主放心,老仆一定亲自给少家主挑一个好女子。”

夏日的原野上,入眼都是葱茏而热情的绿,挥毫泼墨在天地间、在蓝天白云中,伴随着微风划过的轨迹,招摇着生命的骄傲与倔强。

小陈恒看着蔡邕一家远去的背影,脸上很是惆怅。

在对抗历史横流的惯性中,他又一次失败了。

蔡邕就和原野上的树木一样倔强,拒绝了小陈恒的劝说。

“恒儿你过虑了。董卓为人虽然残暴,但我泱泱大汉传承四百年,自有法度,岂是一介武夫所能践踏的。”

小姐姐蔡文姬同样很倔强,“恒儿,你莫说了。阿父年迈,为人子者当尽孝道,岂能不伺候左右。”

我能说我是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知道了你们未来的结局吗?呵呵,说了你们就该找个医者给我看病了吧

小陈恒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骑上了驽马,往己吾方向回去。

“走了,叔至。嗯,以后家里私兵你多费点心,我就不参合了。”

“啊?”陈到有点懵。

第二十二章、世家的学问

自从蔡家回来后,小陈恒就有点心灰意冷的迹象。虽然还是早起练武、勤学苦读经书,但整个人仿佛缺了点精神气。

陈太公得知蔡邕一家子都去了雒阳,就更坚定了儿子对蔡文姬有想法的念头。年轻人嘛,喜欢的人好不容易见一面又走了,难免会郁郁寡欢。

陈太公也是年轻过的,所以私下又细细的叮嘱了陈伯一番。

陈哥儿啊,物色女子的时候,记得找个好生养的啊,嗯,才貌双全也很重要!

对了,和圉县蔡家那个文姬差不多就更好了。啥?你不知道蔡文姬长啥样?来来来,老夫给你细细说一番

唉,操碎了心的陈太公啊。

小陈恒并不知道老父的误解,他如今在思索着如何给曹老大奉上第一笔入伙费。

是的,10月份了。董卓全国通缉的命令已经在陈留泛滥成灾了,曹操本人也在9月份逃出了雒阳,如今现身在陈留郡招兵买马,准备和董卓死磕了。

听说陈留的太守张邈就大力支持,同郡的孝廉卫兹更是把全部家当都卖了扔给曹老大。小陈恒觉得为了以后能滋润的活着,这个时候陈家也应该露个脸。

不是说患难见真情吗?卖人情的时候到了,机不可失啊。

当然,小陈恒是记得曹老大讨伐董卓,最后是失败了的。在追击董卓的时候,被徐荣一顿胖揍,差点连命没了。

所以呢,像卫兹倾家荡产那样是不可能的。陈家是家底颇丰,但总不能肉包子打狗不是?

怎么既能让老曹同学念陈家的情分,又不过多的浪费陈家家底呢?

小陈恒坐在庭院中,又发起了呆。

坐着小车的陈太公被陈狗儿推进来了庭院,刚好就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发呆的儿子思念着蔡文姬呢。

“恒儿?”

没反应。

“恒儿!”

“啊?哦,阿父你回来了,”小陈恒惊醒过来,“秋收的清点,孩儿没弄错吧?”

陈太公离开主宅溜达,借口是看看秋收的清点,实际是看仕女图去了。陈伯给小家主物色好的女子,都让画匠画了一副,由陈太公亲自挑选。

这种事当然是要避开小陈恒的。

“嗯,没弄错。我儿做得很好,为父很欣慰。”陈太公抚摸着胡子,脸上没有一点作伪,踌躇了一下,“那个,我儿何事在思虑?”

陈太公还是问出来了,并且一腔情愿的,心里都准备好了怎么安慰为情所伤的儿子。

“这个嘛”小陈恒看着老父一脸关怀,心头一暖,决定合盘端出,反正陈家要想支持曹孟德,也是绕不开陈太公的。

“孩儿在想,为了陈家的未来,是不是该资助一下曹世叔。”

哦?当过一郡主薄、当了一辈子家主的老人家,陈太公眼睛猛然闪过一缕精光。他瞬间明白了儿子想干什么。

曹老大被通缉,在郡里招兵买马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但就是觉得跟陈家没什么关系。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陈家不想参合这种和谋反没两样的买卖。

不过既然儿子提出来的建议是资助,他倒觉得未尝不可。

卖个人情嘛,成了以后陈家就是雪中送炭;不成也没关系,陈家不差一点钱粮。要是日后官府追究起来,就说是郡守张邈和曹孟德逼迫的,陈家不得不掏钱买了个平安。

嗯,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陈太公心情大好,连抚着胡须的手动作都快了几分,带着几分考校的笑容问,“恒儿,你想怎么个资助法?”

十几年朝夕相处,小陈恒对老父很了解,看陈太公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已经同意了,所以就很开心的说起自己的谋划来。

“孩儿觉得,曹世叔与张郡守交情莫逆,届时也一定会发兵共讨董卓的,所以我们陈家私兵不能动。郡兵走了,郡里治安怕会乱,留着私兵也好以防宵小之辈窥测陈家。”

主要是知道了结局注定是失败的,不想让陈家人去送死。

陈太公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不能出人,那就是资助钱粮了。孩子觉得钱可以多出一点,粮少一点。世道要乱了,粮食才是安稳陈家人心的根本。”

好嘛,还是因为知道后来董卓更铸汉五铢为小钱,彻底扰乱了货币市场,老百姓们都变成了以物易物。

“我儿能有如此见解,为父很欣慰!”陈太公裂开掉了很多牙的嘴笑了,“说得很对!大兵将起,粮食才是最金贵的。金银珠宝这玩意不能吃,留着也无益。”

“呵呵,都是阿父教导得好。”小陈恒先扔了一记马屁,“嗯,阿父觉得多少石粮合适?孩儿刚接触家里事务没多久,不知道家里存粮有多少。”

被问到的陈太公眯起了眼睛,沉默了。

一直在旁边的陈狗儿陈侃一看,很自觉的插了嘴,“家主,小家主,侃这就去把陈管家唤来。”

资不资助曹操的事,听到了就听到了,反正过两天也会知道。但是小家主已经问到陈家家底了,这可不是家奴可以知道的。

世代为仆的陈侃很有觉悟,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拉上了同在院子里的张婉儿,“婉儿随我走,你阿弟在练武,好像有事找你。”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了,陈太公才幽幽的开了口。

“恒儿,我陈家一直都不怎么存金银财宝,粮倒是存了些。也不多了,现在就有个三千石吧。唉,前些年旱灾频发,收成不好还施粥救灾的。”

汉代一石等于现在的60公斤。

小陈恒张大了嘴。

三千石啊,这叫也不多了?

他终于知道汉末百姓为什么被张角一呼就景从无数、曹老大有地盘后,终其一生都在打压豪强了。

一个县城的小世家,存粮就有三千石,那四海知名的豪门存粮该有多少?最少也得有个上万石吧?

大汉的耕田是不会变大的。豪强大户们的粮食多了,意味着霸占的土地就多了,也意味着老百姓的土地就少了。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没吃的了,不起义才怪呢!

好吧,咱现在也是个万恶的地主阶层了,不能骂自己不是。

小陈恒收拾惊诧的心情问,“那阿父觉得给多少好?”

迟疑了一下,又问,“五百石可好?”

“呵呵,我儿还是太年轻了。”

陈太公拍了拍儿子的手,“我儿记住,大丈夫做事情呢,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了。卖人情也一样,既然是要卖,就要卖大一点,大到对方无法拒绝,让对方感恩涕零!不痛不痒的,他日曹阿瞒也不会念我们陈家这个情!”

谆谆教导儿子世家之间的人情世故一番后,陈太公大手一挥,家主风范彰显无遗,“就给他一千五百石吧!钱也都给了。嗯,留下一点逢年过节赏赐家丁仆人的就好。”

不愧是官宦世家的一家之主啊,老爹真是威武霸气!

小陈恒佩服得五体投地,脸上倾慕之色洋溢不绝。

更佩服的是,他老爹还特别交代了,这些钱粮必须要让曹阿瞒亲自来取。为了日后曹操失败了,万一官府追究起来,陈家也好以此为理由推卸责任。

几句话就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古人的智慧绝对不容小窥,尤其是盐巴吃了很多的老人家。

小陈恒心里感慨着,和刚到庭院的陈伯忙碌准备讨好曹老大的钱粮去了。

七日之后,曹操大驾光临陈家乌堡。

从这个速度看来,就知道陈家这份人情老曹同学是记在心里了。

因为陈坤陈子德是花了六天的时间,才从己吾和襄邑赶了个来回。他送去陈太公亲笔书信和传达陈家愿意资助的消息了。而曹老大是在陈留郡的襄邑聚居人马的,但现在移师到了己吾了。

阔别四年再度来访的曹老大,一看到出来迎接的陈太公,就先拱手为礼:“伯彦兄,今日之事,操感激不尽!”

意思就是陈太公啊,你真是我曹操的老铁啊!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今董卓逆行倒施,孟德举兵讨之,乃我辈之楷模也!”陈太公也是笑脸相迎,目的达到了不是?

不过当了那个啥,牌坊还是得立的,“笙虽年迈不能随行,然陈家薄有家产,愿尽一份力。”末了,还加了一句,“再说了,孟德乃故人耳,岂有不助之理!”

潜台词就是:曹阿瞒啊,我这是看在你面子才出钱出粮,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陈家啊!

曹操多精明的人啊,对世家之间的龌蹉交易早就深谙于心,也挑着好话说,一时间主宾俱开颜。

来来回回、话里话外的,都拿着匡扶大汉当遮羞布,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各自小九九。

小陈恒也很开心,因为自己和陈家以后滋润的活着的目标,正式跨出了第一步。

利益才是最坚固的盟约嘛!

之前积累的名声,只是为了能让曹操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个人而已。又不能当饭吃,边让、孔融、崔琰还是大名士呢,还不一样被老曹给杀了。

不过小陈恒也有点奇怪,跟着曹老大一起过来的那个人,怎么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呢?

跟着曹操来陈家乌堡的人,是夏侯惇的族弟夏侯渊。

嗯,他家里有个女儿,而且夏侯惇在四年前就提过了一嘴老曹对小陈恒的评价

第二十三章、多事之秋

公元189年12月,35岁的曹大大拉起了人生第一支队伍,五千人马,在陈留己吾正式起兵讨伐董卓!

当时虽然已经有各种反董卓的势力,但曹操以实际行动公开讨董的第一人,成为首倡者。嗯,也是地方和朝廷公然对抗的首倡者。

小陈恒目视着老曹同学意气风发的率领军队离去的背影,眼睛里并不是倾慕或者崇拜,而是类似怜惜的色彩。

以历史的发展轨迹,他们都是一群去送死的人。即将为大人物们的权利之心化为枯骨,用鲜血滋养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

唉,我也成为了推手之一,用陈家的钱粮铺就了你们的埋骨路。

“雪又下大了,少家主,我们早点回去吧。”

陈坤在身边轻轻提醒了一声,打断了小陈恒的思绪。

“嗯。”

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晶莹剔透慢慢被手心的微温融为水滴,小陈恒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陈太公又下不了床了。

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晚,11月份的时候一场都没下过。但刚进去12月,天一下子变冷了好多,鹅毛大雪也纷纷扬扬了好几天。

这种天气对任何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一种折磨。陈太公去年冬春的时候就很艰难的熬了过来,今年怕是

陈家乌堡里的医者没有办法,请遍了整个己吾的医者,也都摇了摇头。

“太公年纪大了,某也无能为力但愿老天爷保佑”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小陈恒很悲戚,也很无奈,还特地派了陈狗儿去谯县找华佗。

但后者听到陈狗儿的描述后,只是说了一句:医者医病不医命,请早做准备吧。连来己吾诊治一番都不愿意,无论陈狗儿如何哀求、许诺加多少诊金。

陈家乌堡所有人都绝望了,而作为当事人的陈太公却很看得开,还安慰了众人一句:“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莫悲切”

但私下却让陈伯加快了给儿子定亲的事。是的,陈太公已经挑好人选了,是己吾的豪强之家刘氏。

公元190年、初平元年的脚步,在陈太公依靠各种汤药补品续命中,缓缓到来。

“陈伯,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吧。”

刚祭完祖的小陈恒,一脸疲惫的走出祠堂,还摇了摇手制止了陈伯的反驳,“陈泽,还不扶你大父回屋去!”

陈太公下不了床,同样年迈的陈伯身体也不好过,但依然陪着小家主守岁、祭祖。小陈恒怕把这位老人家也熬出毛病来,一完事就半强制的让其回屋歇着了。

“少家主,要不你也先歇歇。家主那边我先看着。”

问话的是陈坤,他也以家仆的身份,帮衬着祭祖的繁琐流程。

而陈链三父子作为庶子,却依着祖制礼法不能祭祖。如《礼记·丧服小记》所言:“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礼记·曲礼下》则称:“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

“也好,那就有劳子德了。唉,阿父要是醒了,记得第一时间叫起我。”

小陈恒拍了拍陈坤的手,转身走去了主宅前堂的小塌。这些天他都是睡在这里的,因为陈太公的房间就在后面。

刚跨入十四岁的少年,上唇依稀冒出了细软的绒毛,脸上的青涩依然,眼中却已经满是不符合年纪的怅然。

他清瘦了不少,愁的,也是累的。一个多月来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陈太公,操心着家里各种事务,还要故作坚强充当陈家乌堡的主心骨。

陈家乌堡外,讨伐董卓的十八路诸侯会盟于酸枣,与董卓大战将起。整个陈留郡都人心惶惶,生怕兵灾祸害了身家性命。

而陈家之内也是人心不定,顶梁柱陈太公时不时的就陷入昏迷中,而且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而这次,是从昨天中午开始的,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多事之秋啊!

小陈恒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心里思虑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身下依然是虎皮,当年被典韦打死的那只,被岁月光阴的无情腐蚀,已经发灰了。

也是,它也应该旧了,连典韦都离开了陈家,听说还被张邈征为士,跟着军队去酸枣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现在阿父

“少家主,家主醒了!”

一声疾呼,打断了小陈恒的思绪。他也不二话,直接从榻上一跃而起变往后堂奔去。

病榻上的陈太公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颧骨高高凸起,两颊深深凹了进去,显得胡子尤其的张乱与长。

厚厚一层被子盖在他身上,还用许多动物毛皮裹着,屋里也放了好多个火盆,只是亮红色的炭火却续不了老人忽明忽灭的生命之火。也暖不了陈家各人的心。

陈链三父子,陈坤陈泽都围在塌前,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老人。他们都很默契的让出了中间位置,让问讯而来的小陈恒填补。

“阿父,你终于醒了!”

小陈恒一个箭步冲过来,跪在塌前抓住了陈太公鸡爪一样的手,眼睛就忍不住朦胧一片。这一世,他享受了太多陈太公的慈爱,却没有来得及报答半分。

“我我儿,莫哭,莫哭”

陈太公微微睁着浑浊的双眼,努力的想抬起手,帮儿子擦去眼泪,但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嗯,孩儿不哭”

小陈恒努力抑制住了抽泣,还将老父的手贴在了脸上,“阿父,要不要先喝点汤暖暖身体,孩儿让人一直用小火煨着。”

“不了”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什么时辰了,要守岁了吗?”

小陈恒闻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决堤,“阿父,孩儿已经祭完祖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陈太公舒了一口气,微微了裂开了嘴笑了一下,“恒儿,陈家有你,为父也能放心的去了”

“阿父”

“家主”

断断续续的这句话,让房间里所有人都止不住了眼泪。

“恒儿,你是陈家家主,莫哭”

“是!孩子不哭。”

小陈恒跪直了身体,恭恭敬敬的给老父拱手作揖,“阿父,孩儿请您亲自为孩儿冠礼!”

第二十四章、守丧

冠礼,是古代男子成年的标志。

冠了礼的男子意味着可以娶妻、可以参与到家族各种事务中,也意味着开始承担起责任。

陈恒在老父的病榻前,请求为其冠礼,顿时让陈太公即是欣慰又是悲伤。

他的儿子,终于自己要求担起家族的责任了;也终于要离开遮风挡雨的父辈,独自世间各种磨难与艰辛。

他才刚刚跨入十四岁啊,胡子还没来得及繁盛呢。陈太公眼泪肆意流淌,划过因为激动变得灼灼生辉的老人斑,消失在苍白的胡子中。

心里的万般滋味,最终化为了嘴里的一个字:“好!好!”

公元190年,初平元年,正月初五。

陈恒跪在祠堂正中,郑重给陈伯和陈太公行礼。两位老人家都穿着礼服,陈太公当仁不让是加冠的主人,而陈伯充当了大宾。

祠堂内,还密密的站了好多位乡里世家家主或长辈,连一直缠绵在榻上的王太公都拖着病体来了。两百多年的积善口碑、郡望之家,影响力可见一斑。

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陈太公满脸潮红,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陈坤身上,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按照流程将各种冠加上小陈恒的头上。

小陈恒每一次受冠,都会恭恭敬敬的给陈太公磕头,泪水洒了满地都是。一旁观礼的宾客,已经不忍直视,不少人时不时的还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们都看出来了陈太公已经灯枯油尽了,完全靠着心里一股执念支撑着,努力不就此闭上双眼。

陈伯也是泪流满面,用沙哑的嗓子读着祝辞,还减少了不少,因为陈太公脸上的潮红已经消散不少了。

“恒者,久也,赐汝字子初。初者,始也,望汝日后为人行事,莫忘心之所善,莫忘方寸之始。慎之慎之。戒之戒之。”

陈太公给儿子头上加了爵弁,便赐下了“子初”的表字。

“孩儿谢阿父赐字。”

终于,无限简化的流程完毕了。陈太公松懈了一口气,跌坐在四轮小车上,脸上的红光不再,迅速爬满苍白与青灰。

“恒儿,有你为子,为父这辈子无念了”陈太公断断续续的呢喃着,嘴角微微笑着,眼皮也慢慢的下坠。

“阿阿父”

陈恒泣不成声。

就在陈太公眼睛即将闭上的时候,猛然间又睁圆了,声音变得急促,“我儿,为父为你定了门亲。答应阿父,你莫念着蔡文姬了”

说到最后,陈太公的喉咙仿佛被卡住了,但一口气始终不放出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儿子。

陈恒连忙膝行几步,抓住了老父的手哭着喊,“阿父,孩儿答应你!孩儿什么都答应您!”



陈太公终于呼出了一口气,眼睛里一丝欣慰闪过,脑袋便耷拉了下去。

“阿父!”

祠堂之内,陈家众人哭成一片,带动整个乌堡的悲鸣。

一旁观礼的各位家主也是一脸悲戚,唏嘘不已,作为陈太公的老哥们王太公更是直接背过了气。

同时,他们的心里也有一丝纳闷:蔡文姬?怎么还扯上圉县蔡家伯喈兄的女儿了?

但其中一位家主却没有纳闷,脸上还慢慢变黑了。

他姓刘,有个女儿,未及笄。而且陈伯在上个月,把陈家定亲的礼物送到了他家里。

三月天了,原野之上已经是绿意葱葱,在微风扫过之际,便是一片新生希望的礼赞。

离陈家乌堡约摸五里的半山腰上,也是绿意点点,两座坟茔相依而落,一大一小,一新一旧,那是陈太公和陈恒生母的。

当年陈太公将陈恒生母的牌位放在了祠堂里,就安排了以后葬在一起的决定。坟茔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茅草屋很突兀的落在那里,后面还有不少茅草屋子环绕。

陈恒住在茅草屋里两个多月了。

陈太公也去世两个多月了,悲伤也被时间抹平了不少。毕竟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报答。

但另外一件事,却让陈家人烦恼不已。

大汉朝以孝治天下,结庐守孝是习俗,尤其是世家。

如今讨伐董卓的盟主袁绍,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也曾经给母亲守孝三年,还“又追行父服”,守冢庐整整六年。

陈恒也是一身麻衣给陈太公守孝,三年。他的生母被重立坟茔的时候,陈太公就用父亲权威,强制要求他不能为生母守孝。

如今他为父亲守孝,年纪大的陈伯、陈链,辈分小的陈到奶兄弟陈泽都劝过。以陈家诸多事务需要他决断和他年纪尚小为由,说只需守孝三个月即好。

“你们莫要再说了,阿父曾说过,他就我一个孩子了。我若是不守孝,阿父会孤单的。”

陈恒是这样说的,然后就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

他还没有改口,将“阿父”变成“先考”。先考,对已离世的父亲的称呼,“先“含有怀念、哀痛之情,是对已死长者的尊称。

但陈家众人并不死心。

守孝清苦,不少身体孱弱的人在守孝期间落下病根,甚至是离世。老家主已经故去,新家主本来就是个早产儿,万一有个好歹,那陈家就真的完了

这不,看到闻讯赶来吊丧的高柔,便先拉到一旁,病急乱投医的怂恿他以小伙伴的身份劝说。都是年轻人嘛,总会有些共同语言的。

谦谦君子的高柔,架不住众人的哀求,便允了。只是很可惜,从小被儒家仁义教育的高柔,实在不是说客的料。

他给陈太公的坟茔行礼后,才说了个开头,就被陈恒一句话堵死了。

“高柔兄莫说了。为人子者自当尽孝道。恒年幼,未曾让阿父省心一日便如今若是连结庐守孝都免去了,那恒还有何面目自称为人子”



高柔深深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直接从旁边抽出一缕麻布绑在了腰间。

“高柔兄,你这是为何”陈恒一脸诧异。

“子初也莫说了,你我兄弟相称,也应该不分彼此。我就在此陪你一个月吧,与你做个伴,研读经书。”

原来除了阿父之外,无需利益纠葛,世间也有人愿意和我休戚与共的。陈恒心里大为感动,眼睛有点湿润,情深意切的拱了手。

陈家众人一看,怎么劝人的变成了入伙的?不行,为了陈家,不能由着家主的性子来!又是一拥而上,又是各种悲戚的劝说开始

第二十五章、恩威并施

却说陈家众人看高柔劝不动家主,还加入守丧的队伍中,便继续轮番上前劝说。把陈恒搞得不厌其烦,刚想骂人,又看着一张张面带关怀的脸,只好叹了口气憋了下去。

好吧,赶也不走,骂也骂不得,这事没完了。

陈恒心里纠结着。

坚持守孝三年,并不是他倔强,而是觉得陈太公对他的养育之恩、呵护之情太重了,重到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报答。

而且也没机会报答了。

唉,不行,得想个法子让众人该干嘛干嘛去!我还得把时间用在读书练武上,为了以后滋润的活得,为了让陈家的官宦名声传承下去。

陈恒跪坐在草席上,闭上了眼睛。而陈家众人一看,好像事情有门了,得赶紧加把劲。

陈伯当仁不让,跟随陈太公多年的他,一开了口就让陈恒憋屈无比。

“家主,你自幼就体弱,而守孝清苦。三年太长了,万一有个风寒什么的,那么相信老家主也不会瞑目的,而老仆也只好以死报老家主之恩了”

说完了还以手捂面直接跪下了,带动了所有陈家人同时矮了半截。

得嘞,悲情牌都打出来了,还加上了以死相逼!

陈恒一阵头大,也不敢怠慢,慌忙起身将其扶起来。陈伯年纪比陈太公还大,身体也很不好,而且打小就疼爱他。

“唉,你们都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陈家也不兴这个。”

看了看一群期盼的目光,陈恒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心意我都懂,恒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不过说守孝清苦也不尽然先听我说完。”

看到众人想说话,陈恒立刻摆了摆手,“守孝,不过是不住在乌堡里罢了,吃穿也不会少了半分。另外,你们说的家里事务无人决断,也好解决。明天子恪、子坤、仲至和陈侃再来一趟,我会给你们个章程。”

嗯,没提到陈到,是因为他一直领着私兵住在了这里,护卫陈恒的安全。坟茔在半山腰,而山里是有狼的。

“家主”

不出意料,陈恒的话一落,众人又开始哀求。

“噤声!”陈恒目光一凝,面露威严,“如果你们当我是家主,现在就散去吧!”

众人心中一凛,第一次感受了陈恒身上的家主之威,再也不敢过多言语。陈伯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自从陈太公走了以后第一次露出笑意。

因为陈家的家主,有了家主该有的样子。

“喏!”陈伯赶紧应了一声,“家主,老仆明天也来一趟吧。老仆虽年迈,然腿脚还算利索。”

“唉,好吧。”陈恒叹了口气,知道他是想为继续为陈家发挥余热,转过头对陈坤吩咐了一声,“子德,明天赶个马车送陈伯来。”

“不碍事,不碍事。家主,我们就先回去了。”走的时候,老人家还不忘训了孙子陈泽一声,“陈泽,好好照顾家主!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奶兄弟陈泽自幼被陈太公当成半个孩子疼爱,所以也披麻戴孝,住在了茅草屋里。

翌日,天才刚擦亮,星辰还未完全退出苍穹的怀抱,陈伯便带着被家主点到名字的数人来到了半山坡。

陈恒也起来了,刚想练武的,一看没辙了。而高柔更是识趣,直接一拱手:“子初,柔听闻己吾人杰地灵,不禁心痒难耐,就去走走,晌午就莫等我用餐了。”

他是为了避开陈家安排事务,找了个借口,世家之人,分寸拿捏尤其到位。

得友如此,当浮一大白也!

陈恒心知肚明,也不矫情,拱手告别。

“子恪,你把酒肆卖了,带仲至回来帮扶家里。给你一百五十私兵护卫乌堡,叔至我另有用处。”

众人坐定,陈恒直接就张口吩咐,也不理会对方的回答,又对陈伯说,“陈伯,家里佃户耕种收租等杂事,还得您老带着子坤操劳了。”

“喏,家主放心,老仆定会照顾好家里。”陈伯站起来领命,也带动了其他人起身。

“叔至,你带两百人在野外外扎住,在乌堡里太安逸了,是练不出好兵的!世道乱了,贼寇也会变多,我陈家必须要有保命之力!”

“喏!”陈到弯了弯腰,然后又疑惑,“那家主您的这里”

“不碍事,陈侃在呢。五十私兵够了。恒年幼,陈家就依仗大家扶持了!”

“不敢当!”众人连忙谦让。

“还有一事,今日就先定下来吧!”陈恒起身,先陈太公的坟茔行了礼,然后慢慢环视了一周,“阿父曾经叹息有兄弟三人,却有两人断了血食。”

听到这里,陈链父子三人垂下了头。陈太公的二弟,是他们的阿父和大父。

“我想过了,你们和我是一个祖先。如今陈家人丁单薄,就不执泥嫡庶之礼了。子恪祭祀二叔血食,陈泽就过继给三叔吧!待我守孝满之后,便入祠堂祭告列祖列宗。”

“家主”陈家众人又跪下了,感恩涕零,尤其是陈链。

“散了吧!”

“喏!”

有恩者,能使人;有威者,能畏人。恩威并施者,方为人上人。

陈恒看着陈太公的坟茔,心里默默念叨着。

阿父,孩儿是家主了,得为陈家未来考虑。您知道吗?乱世已经开始了,未来将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十室不存一。

孩儿一个人的力量,在乱世中太小了

叔至是个人才,陈伯一家也忠心耿耿,孩儿得将他们稳稳绑在陈家的车上,才能保证保全陈家传承。

阿父,事从权宜,你莫怪孩儿

一阵微风拂过,坟茔边上的青草都摇摆着弯腰,仿佛在回应陈恒的思绪。

一个月眨眼即过,半山腰之侧,陈恒在与高柔告别。高柔已经出来太久了,该要回圉县了。

对这个仗义的小伙伴,陈恒很感激,只是高柔临走前吞吞吐吐的一句话,让他觉得有点小郁闷。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那个,子初,关于蔡文姬,嗯,过些日也就忘了。唉,柔不会安慰人,愿子初能早日振作起来。”

陈太公临终前的特地嘱咐,早就被己吾的豪强世家们传遍了整个陈留。

陈恒一脑门黑线,明明和小姐姐蔡文姬之间一点事都没有的,竟然被传得满城风雨,还无从辩解,心里那个憋屈啊。

但愿过些日子,这事就过了吧。他心里哀叹着。

当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因为远在雒阳的蔡邕父女,也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奸雄本能

世家大户,除夕守岁初一祭祖是惯例。

蔡邕远在雒阳当官,不能回家祭祖,但是和乡里的家书却是没有断过。如今,就有一卷竹简铺在了在桌几上。

内容无非是一些家里平安无需挂念等等,末了还加了陈太公离世和叮嘱陈恒莫念他女儿蔡文姬了

蔡邕看完了先是诧异,然后就闭眼抚着胡须叹息。

他想起来了,去岁陈恒曾苦苦劝说于他,不要带家眷前来雒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伯彦兄当初怎么不修书一封告知恒儿心意呢?蔡家与陈家门当户对,两个小辈也才堪相配,老夫岂有不可之理!

不对,当初文姬才从河东归来不久,陈家一郡之望、礼仪之家,于情于理都不会那个时候提出来。

唉,也许恒儿是被老夫拒绝了,觉得与文姬无望了,伯彦兄才给他定了亲吧!唉,一步错,步步错,可惜了两个孩子了

“阿父,你又在烦心迁都的事了?”

如同黄鹂般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蔡邕的思绪,是蔡文姬。十六岁的小姐姐,一缕青丝明眸皓齿,愈发漂亮了。

蔡邕先是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指着桌几上的竹简,“家里送来的,你也看看吧。”说完就起身回屋里了。

嗯?阿父是怎么了?

不明就里的小姐姐蔡文姬拿起竹简细细看,看着看着,便面如红霞。

这个恒儿!她在心里啐了一口,有点小羞恼。歪着脑袋想了想,就跑回自己的小屋,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个锦盒。

锦盒很小,也很有岁月的斑驳,里面有一枚羊脂玉坠安安静静躺在其中,流淌着光泽。那是四年前,两人第一次相识、第一次离别,陈恒硬塞给她的。

拿起微凉的玉坠,她想起了去年离别时,陈恒脸上的无比失落。

唉,我要还给他吗?嗯,也许没有机会了。

他有了子初的字,还定亲了

初平元年,董卓强制迁都长安。

曹操独自率兵追击,却被徐荣大败,身中流矢,马也死了,要不是从弟曹洪把马让给了他,说不定小命也丢了。

举家财产相托的孝廉卫兹,就更惨了,变成了尸体被装在车上带了回来。

这场大败也彻底将曹操“治世能臣”的热血梦想打醒了,尤其是看到了袁绍等人在酸枣不思进取,每天酗酒高歌相互捧臭脚。

说好的群雄并起,共谋匡扶大汉,不过是邀名于世而已!

罢了罢了,竖子不相为谋。

只剩下寥寥无几兵力的曹操,终于开启了“乱世奸雄”的本能,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乱世将起,立足的根本是军队。这不,曹大大带着曹洪夏侯惇等人,一路向南,打算重新招募军队。

他们的目的地是扬州,因为曹洪和扬州刺史陈温的关系很铁,而且丹阳兵天下闻名。不可避免的,他们行程中,又一次跨过了陈留郡。

先是把卫兹安葬了{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归葬故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好久,还好好勉励了卫兹的儿子卫臻,以后一定报仇雪恨、完成汝父之志云云。

反正就是哭得贼惨,话说得贼好听,贼让人感动。只是可惜了,卫兹已经永远听不到了。

安抚好卫家后,曹大大南下的脚步又被耽搁了一下。整个陈留郡都知道郡望之家,己吾陈家的家主换人了。

拿了人家无数的钱粮去挥霍了,人家家主都走了,路过的时候不去凭吊一番,怎么说都是理亏。

说不定还被人戳了脊梁骨,坏了世家大族之间蝇营狗苟的那点默契。

唉,走一遭吧。

曹大大第三次大驾光临陈家乌堡,然后在陈链的带路下,来到了半山腰,看到了披麻戴孝的陈恒。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礼毕,便分主宾落座,陈恒举起了一碗水,“守制中,不敢造次。恒以水代酒,谢过曹世叔远道而来!”

“子初言重了。某与伯彦兄相交已久,听闻故人已经辞世,不胜悲痛,敢不前来。唉,而且某有负伯彦兄厚望啊”

曹老大也举起水对饮,一脸凄然。情深意切,丝毫不作伪,只是怜惜故人辞世和悲痛自己兵败,哪样更多一点,就不知道了。

陈恒闻言,鼻子有点酸,眼眶有点湿润,他又想起了陈太公满脸皱纹下的慈爱。

轻呼了一口气,陈恒收拾心情,“胜败乃兵家常事,曹世叔何必挂怀。而且此战之败,非战之过,乃人心不齐耳。”

虽然在守孝,但陈链的儿子陈哲陈仲至每天都往返,把最新的消息告诉陈恒。毕竟酸枣就在陈留郡内,万一战火烧过来了,也能及时跑路不是。

“唉关东联军,十八路诸侯,无一人实心向大汉者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戳到了痛处,曹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子初一言中的,不愧陈留之麒麟儿也!来,盛饮!”

“盛饮!”

酒过三巡,哦不对,是水过三巡,陈恒便问起曹大大的未来打算。他还惦记着要努力刷存在感,好日后能顺利的抱大腿。

“曹世叔,请恕恒孟浪,敢问日后作何打算?”

这话听在了曹操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感觉就是在被讨债:钱粮给了,你败光了,以后怎么个还上这份恩情啊?

心里有点愤愤,但也不能不答,对面的人虽然是个半大孩子,但也是一家之主。

“某想去扬州再招募兵卒,与国贼誓不两立!”放心,我曹操不是个一败就涂地的人,以后绝对会还上你陈家的资助之义。

陈恒微微沉吟了一下,心想还好历史没有改变,便拱了拱手,“曹世叔果然是世间楷模也!如将来募到兵卒后,恒斗胆请世叔再来陈家一趟。”

“嗯?”

怎么滴,不信我?还要带兵来给你看看?你陈家施恩图报也就算了,连点脸都不要了!曹大大心里是真的有点怒了,连细长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呢,陈恒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转怒为喜,大为感动。

同时,心里还大感可惜,怎么伯彦兄就给他定了亲呢?我女儿赶不上了,但妙才的女儿可以啊!

第二十七章、情义抉择

话说曹操心里的怒气,被陈恒一句话就打消了。

并不是因为陈恒有多好的辩才,而是扔出了让曹老大感动不已的理由。

他原话是这样的

“先考与世叔有旧,恒为人子者,自当效父辈之事。陈家存粮共有三千石,先前已给世叔一千五百,再除去今岁家人的日常吃食,可再拿出一千石。世叔若募兵归来,直接来陈家领取就是!”

末了,还加一句,“愿世叔此去募兵,马到功成!”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陈恒这一招玩得太漂亮了。

曹操与陈家非亲非故的,无数钱粮都打水漂一次了,又扔下了一大把,算得上是举家倾囊相助了。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而陈家还连续送了两次。

曹操自然是感动莫名。

起兵反董到现在,除了夏侯氏、曹氏两个本家之外,也就是卫兹倾家荡产跟着他了。但陈家和卫家不同,卫兹可是进入军队掌权带兵的,而陈家丝毫没有分他权的意思。

嗯,至少现在还不分。

“子初,操若他日有所成就,定然不忘陈家今日之恩!”

曹操闻言立刻起身拱手,连称呼都变成了自己的名,把陈恒放在与自己同辈来看待。

“世叔言重了,恒不过承先考之愿而已”

陈恒一脸肃然,一脸谦让,心里却笑开了花。

古人重诺,有了曹操这句话,以后陈家抱大腿的请求还算个事吗!阿父,您看到了吗?我们陈家一定会传承去下的!

不提陈恒心里的龌蹉,但看曹操告别陈家后南下。

一路上,他还在感慨陈恒的仗义。随行的夏侯惇,也在叹息,他本来想让从弟夏侯渊的女儿嫁给陈家的。

罢了,不想了。

平复了下心情,夏侯惇便对曹操说:“主公,不知刚你注意到没有,陈家的私兵大为不同。”自从起兵后,他就不再称呼曹操的表字了。

“嗯?”

“我等在陈家逗留了约摸一个时辰,惇发现陈家的私兵,竟然没有一个人移动过脚步!”

“哦,当真?”

得到肯定答复的曹操,陷入了沉思。他本来就是知兵之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家私兵竟然能做到令行禁止,在纪律上已经和正规军队没什么两样了。

难道子初不仅有才学,还是个知兵之人?

陈恒并不知道他让私兵站军姿严厉纪律,已经在曹操心中种下了一颗知兵的种子。当然,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变本加厉让陈到把什么铁人三项都练上的。

他现在很伤感,看着跪在陈太公坟茔前痛哭流涕的大汉,大汉的旁边同样跪着一个八岁小孩子,他们都姓典。

是的,典韦回来吊丧陈太公了。

自从为友报仇闹市杀人后,典韦便流落江湖。后来陈留太守张邈赏识他的名声,在起兵讨伐董卓的时候,征他为士,隶属司马赵宠,驻扎在酸枣。

典韦在赵宠的手下很吃得开。因为军队里的牙门旗没人能举得动,典韦一只手就把它举了起来。

陈太公故去的消息传到了酸枣,典韦当场就哭了,辞别了赵宠奔丧回到了己吾。还从陈家乌堡里将小典满拉了出来,两父子腰上都系着麻布,一起来到半山腰上。

家里穷的时候,是陈太公让他一家过上好日子的;老父老母死的时候,是陈太公出钱厚葬的;孩子长大了,是陈太公请人教书识字的

一家三代,都恩重如山!

但陈太公的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混个出人头地报答,就这么走了。

“典大个,起来吧,阿父当时说人过五十不称夭寿,他他老人家并没有留下遗憾。”

红着眼睛,陈恒拉起了悲伤不已的典韦。

他依然称呼他为典大个,亲切如同小时候,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夜深了。

山里的虫豸在演奏着夏日的炎热,时不时的,还被连绵起伏的狼嚎打断。陈家私兵们燃起了不少火堆,照亮潜伏在夜色中的危险。

“典大个,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回张郡守的手下吗?”

一个火堆前,陈恒和典韦席地而坐,叙话夜半无人私语时。

小典满已经在父亲的怀抱中睡着了。典韦把手放在儿子的背上,时不时的还驱赶着蚊子,透露出与相貌不符的细腻。

“张郡守名声虽大,但碌碌无为,没有人主的决断。跟着他也没什么前途。某不想回去,但又不知道该投奔谁。子初你是知道的,某依然背负着人命案子。”

在陈恒的强制要求下,典韦也不再称呼他为少家主。他冲着陈恒裂了裂嘴,“某只有厮杀的本事,想报答陈家的恩义,也只能从军混出个人样来。”

“典大个,你莫说陈家恩义了。你也有恩于我,不然我早就被老虎吃了。”

陈恒叹了口气,又想起年少时,“阿父在世时,也曾说过小虎头是陈家的人。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唉,惭愧,我小时候粘着你,是想依仗你的武力能在乱世中留条命。陈恒在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

夜更深了,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思索着心思。

陈恒在想将典韦留下来,和要不要推荐给曹操之间,摇摆不变。他也知道一旦自己直接决定了,重情义的典韦绝对不会有二话。

所以心里更纠结了。

留在陈家乌堡,仗着如今交好曹操的关系,一生都会衣食无忧,但也会一生碌碌无为。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他实在不想耽误了典韦青史留名的机会。

而推荐给曹操,以曹老大用人不拘一格的性格,肯定会重用,历史也正是这样的。但没过几年,在征伐宛城张绣的时候,就死了啊

一阵短吁长叹,依然没有两全的办法。

典韦看着从小就护卫长大的陈恒,心里有点温暖。他很了解眼前的人,是在为他的未来打算,所以他就直接开了口。

“子初,有何想法不妨直说。你刚也说了,小虎头是陈家的人。”

好嘛,被人原话怼回来了。

陈恒也不再纠结,直接将两种思虑都托盘而出,还特别强调了曹操如今势小,可能会很危险云云。

战死在宛城肯定不是会说的。未卜先知,那是神棍。神棍,在这个时代会被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杀了的。

正如陈恒了解的一样,典韦毫不犹豫的选择和历史一样的路。不同的是,历史上典韦是在张邈和陈宫决裂了曹操,才转投过去的。

历史微微拐了个弯,结局是不是也微微改变一下?

陈恒思索着。

应该会吧,那个时候我也应该在曹操手下混了。

第二十八章、贼寇廖化

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

晨曦披在了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与红色的阳光辉映,流淌着黑、绿、红、蓝等斑斓,山与天际如同一条丝带般不断变换着颜色。

离陈太公坟茔约不远处,陈恒在和奶兄弟陈泽对练,从额头上的汗水来看,他们已经有段时间了。

旁边还有个小身影,一丝不苟的独自练习着武艺,是小虎头典满。自从他阿父回来后,一个月来他都住在了半山腰。

用典韦的话来说,小虎头既然是陈家的人,就理当为陈太公守孝。所以才八岁的典满就要披麻戴孝三年了。

更远处,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对着典韦狂攻。

他面貌很年轻,双手握着一个巨大的铁蒺藜骨朵,带着股股阵风狠狠砸向典韦。而典韦几乎没有移动脚步,每次都用双铁戟硬碰硬,溅起点点光亮。

每一次对碰都发出巨大的声响,连不远处的张婉儿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一直死死盯着场中的两人,脸上的表情不是厌恶,而是担忧。

那是她的阿弟,已故的阿父就起了个小名叫二狗。被陈恒带回陈家医治好了以后,陈太公给起了个大名叫张仁。

嗯,陈太公起的这名很有讲究的。

呆者,憨也。憨者,仁也。

二狗今年才十二,却已经是身高七尺{汉一尺大约2135-2375cm},一身怪力。但脑子有点不好使,理由是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好了以后就脑子里就光长肌肉了。

陈恒当年心里还愤愤不平过,为什么老天给他自己小胳膊小腿,给二狗却一身都是肌肉。后来知道原因后就平衡了,还带上点怜惜。

顺便的还让典韦教他几手武艺。读书是不可能了,耕田就浪费了这身板,还是学习点武艺当个护卫吧。

张仁脑子不好使,但身手还不错,虽然武艺套路就大开大合的几下,却仗着怪力在陈家乌堡里排上了号。

如今典韦回来了,他又缠了上去,天天发泄吃饱就睡无聊日子里的力气。

天终于亮了。

陈恒已经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刚想读书,却被一阵喧闹打断了。

只见山脚下有汇聚了约摸两百人,都拿着武器,有三个身影离了队伍,正往山上来。陈家私兵已经列好队伍,在陈侃的带领下做好了迎了过去。

典韦也拿起了双铁戟,带着张仁护卫在跟前。

贼寇来袭?

不对啊,再不长眼的贼寇都不会打劫守孝之人吧?谁守孝还带着钱财啊!

陈恒有点诧异,也拿起了佩剑。

不一会儿,陈侃就小跑过来,先行了个礼:“家主,来人是刘振,当初兵围过我们乌堡的那个,他说想来吊丧老家主。”

来吊丧的?我阿父和他也没交情啊!

陈恒记得这个刘振,是帮他刷了“八岁退千军”名声的安良大侠。

“让他过来吧。”既然是来吊丧的,也不好拒绝。

一张国字脸已经瘦削了,浓眉下大眼也是满是血丝,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从面貌上看,刘振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不过呢,这不是陈恒关心的问题。

他更关心刘振为什么来。陈家两百年积善、官宦名声,可不能随随便便和一个黄巾余孽扯上关系。

还好,刘振不等人发问,一上来就直接把目的和原因都说了。

原来是当年他手下围攻了陈太公出行的车队,一直没有还这个愧疚,所以就想来吊丧,聊表心意。

最后还加了一句,说陈家如果不想和背着贼名的他有过多瓜葛,那他刘振就在山脚下拜一拜就走。

陈恒的回答是横了他一眼。

竟然还玩上了激将法!什么叫不想有瓜葛,明着说就是陈家怕事、不知礼数呗!这个时代的人说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的,连个贼首都要玩一玩心眼。

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就挥了下手。

“迎客,摆席。”

好嘛,好歹也是礼仪之家,总不能把来吊丧的人赶跑了。

一番礼毕后入席,陈恒看着正在吃食的刘振三人,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刘首领此次前来,目的不仅如此吧!”

咳咳

正在吞咽食物的刘振闻言直接卡住了,咳得满脸通红,却看得陈恒一阵解气。

我阿父都离世四个月了,有心吊丧早就来了。拖到现在才来,目的肯定不单纯。目的不纯也就算了,还拿陈家名声来激我!

陈恒心里很不舒服,眼神也有点不善。而被盯着的刘振,嘴巴蠕蠕了半天,连脖子都红了,半个字也没蹦出来。

剩下两个人也是满脸愧色,垂下了头。

唉,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陈恒看着三个七尺男儿一脸窘迫,羞愧难当,不由心头一软。直接拱了拱手,“刘首领有事不妨直说,不必扭捏,这些年你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刘振慌忙站起身还了个礼,又是一阵踌躇,一咬牙,就跪在地上。而另外两个人见状也俯下了身体。

什么个情况!陈恒一下子站了起来,心里有点惊诧。

原本看他们三人面有菜色,以为不过就求点粮食而已,但这大礼拜了下去,要求肯定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果不其然,刘振开口了,然后陈恒就呆了。

“振不才,落草为寇有辱家门,但良心未泯。今日请陈家收留我等,愿为奴为婢,百死不悔!但求去了贼名,他日九泉之下也有脸见祖宗。”

好嘛,又扯上孝悌了!

陈恒心头又是一阵窝火,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你们先起来吧。”

陈恒觉得脑袋有点疼。

不收下嘛,陈家积善名声那么久,人家穷途末路来投,为奴为婢的话都说出来了。

收下嘛,先不考虑收留黄巾贼的罪名,放着这帮握着刀枪好些年的人在乌堡里,陈家也没人敢睡得安稳啊。

唉,烦!我也没王八之气啊,你们怎么就找上来了!陈恒抬头,却看到三个人还用殷殷期盼的目光等着呢。

看他抬头,又跪了下去,“刘振愿一生为仆!”另外两个人马上也照办。

“张山愿一生为仆!”

“廖化愿一生为仆!”

得了,你们就吃准了我陈家积善的名声了!

等等,廖化?

陈恒眼睛冒出了一缕精光,落在了最后说话的人身上。

第二十九章、年齿尚小

话说陈恒听到廖化两字,眼睛就直了。

廖化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的,不过好像是襄阳人啊,怎么来到兖州?

不行,得问清楚了先,万一重名了呢!

所以在了解刘振的小队伍,因为酸枣会盟讨董,陈留一下进入了太多军队,被挤压了生存空间,活不下去了就来投靠陈家之后,陈恒就有了想法。

“刘首领,你们都先起来说话吧。我陈家不兴这个。”

陈恒先示意让陈侃将三人扶起,“你们只为去了贼名,不让家门蒙羞,不惜为奴为婢,此气节让恒很倾佩。大家都是乡里,应该都知道我陈家,两百年积善之声誉,恒也不敢轻易坏了。”

刘振一脸黯然,他听出了拒绝的意思。

也无可厚非,换成谁,都不会拿家族声誉来换一个勾结黄巾贼的帽子。

“不过呢”

刘振三人一听,脸上燃起希望之光,赶紧拱手,却让陈恒摆了摆手。

“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们既然都来了,恒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这样吧,你们先说说各自的来历,也让恒好做决断。”

说完了,还给特别给廖化拱了拱手,“请兄恕恒孟浪,家声所累,不敢不谨慎。”

廖化连忙还礼。

刘振算是听明白了。看在同郡人的份上,陈恒是愿意帮扶自己一把的,但怕他的队伍里混杂了奸恶之徒,让他先捋一捋手下的人。

廖化心里也跟明镜一样。

刘振和张山都陈留人,陈家对其知根知底,但自己不是。特别给自己告了声罪,就是让自己把自己交代清楚了先。

因此,他不等刘振为他作保,就自己开口了。

“某名廖化,字元俭,本为襄阳卢县人。家中世代清白,薄有家产,衣食无忧。然家叔与县令交恶,不能相容。黄巾起事之时,便被诬蔑勾结叛党,发兵屠戮我全族”

说到这里,廖化禁不住泪流满面,昂头长叹,好一会儿才抑制着悲痛继续叙说。

“化当时年十二,被先考派遣武陵求学,故侥幸逃过一劫。后听闻家中巨变,与十数家仆流落江湖,潜伏数年终于手刃仇雠。但也在乡里落了个贼名,不为郡中所容。无奈之下一路北上,途中遇刘首领,意气相投,便合流至今。”

众人听完,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陈恒也是一阵叹息。这个时代,人们的命运,都被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并非夸大之词。

他应该是历史上的蜀汉后期大将、一生都忠心耿耿的廖化没错了。

同时,陈恒心里肯定了想法,也有了计较,“是恒之过,不该让元俭提及故往。你日后就留在陈家吧,先读书习武,将这些年流落江湖的时光补一补。待日后时机成熟,恒定能让你恢复卢县廖家之声望!”

嗯,先留在陈家里培养培养感情,等大家都是老铁了,再推荐给曹老大一起在曹魏阵营混,以后也能相互照应,一起滋润的活着。

当然,这里面的腹黑廖化是不知道的。

他感恩涕零,尤其是听到了再续廖家名声后。陈恒并没有把他当成奴仆,而是可怜他悲惨,借了个地方让他容身,找机会重振家门。

不愧是两百多年的积善之家啊,非亲非故的,就扔了一个再造之恩。廖化直接又跪了,还很自觉的认了主,“化谢主公!”

这一声主公把陈恒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我们以后都是要跟曹大大混的,你叫我主公,以曹老大多疑的性格,知道了不得给我一刀啊!

赶紧推辞,还把话说得特好听,什么但见不平仗义相助啊、自古施恩图报非君子啊云云。

从当了那啥还立牌坊的世家虚伪这方面,陈太公可以含笑九泉了。

你来我往的一番推就后,廖化就学陈家人一样唤陈恒为家主了,虽然后者一直坚持让他称呼表字的。

搞定了廖化,陈恒便把眼光放在了刘振身上。

他们两个人还眼巴巴的等着呢,一看,就赶紧表态,“家主,振敢以性命保证,振所带之人都是穷苦百姓,没有一个奸恶之徒。”

打蛇随上棍,刘振也学着叫上了家主。

“嗯,这点恒还是信得过刘首领的为人的。”陈恒回了一声,“只是刘首领,你麾下儿郎握刀枪久了,还习惯拿起农具否?”

刘振脸上又变得暗淡了。

其实陈恒并不是不想收下,但陈家没那么多钱粮了。

刚刚许诺了曹老大一千石粮食,如果再加上这两百张口,而且都是特能吃的厮杀汉子,就算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啊!

“刘首领,恒不是推脱之意。”陈恒又开口了,“你先去问问儿郎们,愿意为佃户的,就留在陈家,不愿意的,恒也为他们谋一条生路。”

手一指旁边的典韦,“他是典韦典大个,你们都是认识的。过些日子他就要去效忠奋武将军了。不愿意务农的,可以跟他一起去。”

酸枣会盟后,曹操行奋武将军。嗯,袁绍封的,不是朝廷。

刘振眼睛一亮,说了声这就去问,风风火火的带着张山奔到山下去了。

陈恒看着他的背影,深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侧眼一看,却发现廖化的眼睛盯着他,眼神里满满都是跃跃欲试。

怎么滴?你也想去?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和陈家绑在一起,能轻易让你飞了?

陈恒眼睛一转,就对廖化说,“元俭当年能手刃仇雠,想必也是武艺精湛之人,不如和典大个试试,让恒也一睹风采如何?”

到底是年轻,廖化喏了一声便慨然领命。嗯,主要是想不到口碑很好的陈家,家主心里有那么多的龌蹉。

“莫伤了他,速战速决。”

陈恒在让开地方、经过典韦身侧的时候,小声叮嘱了一句。

典韦心领神会。

没几个回合,便将廖化干翻在地上,连虎口都震裂了。

“是恒缺计较了,元俭年纪尚小,力气比不上也是应该的。张仁,你陪典大个练练。”陈恒赶忙扶起廖化,嘴上还抱怨着自己。

只是把年纪尚小几个字咬得有点重。

廖化有些惭愧,连说不碍事,看着场中两个勇猛来往,有点羡慕。

陈恒在一旁,又补了一句:“张仁是我小婢的阿弟,今年十二岁了。”

好嘛,说十二岁的时候也咬得很重。

廖化:

他今年十八了。

第三十章、蝇营狗苟

曹老大终于从扬州募兵回来了。

只是有些凄惨。

本来曹洪关系很铁的扬州刺史陈温,让丹阳太守周昕给曹操准备了四千兵马。但这四千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愿背井离乡的关系,在经过龙亢的时候哗变了。

曹老大手持双戟连杀数十人{史载曹操善使短戟},才镇压了下来,结果军队就剩下500人了

所以到了陈家乌堡拿一千石粮食的时候,忍不住又叹息了几句。嗯,他心里已经将陈恒看成真正的通家之好了。

陈恒一听,暗地里感激了一下历史没有改变。他等的就是老曹同学兵少呢,不然刘振的两百人会吃穷吃垮陈家的。

是的,刘振和一帮手下,除了十几个不愿意再见血外,都表示要跟着典韦投身军旅。意外的是,和刘振两小无猜,哦不对,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张山却留下了。

待曹老大让手下把粮食都装上了车,告别之际,陈恒便又开始玩世家遮遮掩掩那一套了。

“曹世叔,兵卒一事,恒或许能帮点忙。”

“嗯?”

“近日有一股贼寇投奔了陈家,他们之前都是活不下去、无奈背了贼名的百姓,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恒看他们良心未泯就收了。然其中不少人厮杀已久,不安分耕田采桑之事。若世叔不弃,恒愿将这些人助世叔军威。”

好嘛,明明早就想把包袱扔给别人,还要装个为你千千万万遍的不要脸。

曹老大并不知道里面的龌蹉,刚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自然是不无不可,还顺带的又是感动了一把。

然而,陈恒给他的惊喜还没完。

“曹世叔讨国贼,恒守孝家里,不能亲自随从,实为憾事。所以想给世叔推荐一人。此人有万夫莫当之勇,曾经独zi shā虎救恒一命。”

陈恒终于说到今天的重头戏,还特别在潜台词里提了一嘴:曹老大,我是想跟着你混的,但是现在守孝中,以后记得留个位置啊!

“哦?”

曹老大眼睛顿时亮了。任何时代,能弄死老虎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

“这是典韦,与恒同为己吾人,世代身家清白。曾在陈家护卫多年,为人忠义,善使双铁戟,重八十斤!先前被张郡守征为士,后闻先考离世,便奔丧归来,逗留至今。”

陈恒拉过典韦,拱手给曹老大细说。

“莫非是为友报仇、淮阳闹市手刃李永者乎?”

曹洪一声惊呼,仔细打量起典韦来。他家中巨富,门客行商遍布中原,消息很灵通。

“惭愧,正是某。若将军不弃,某愿牵马坠蹬,一生相随。”

典韦先给曹洪给拱了拱手,然后对着曹老大俯下身子做揖。

“壮哉!”

曹操大赞而起,眼睛里丝毫不掩饰欣赏。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任侠,对典韦为友报仇的事自然是大为赞赏。

就这样,在一番认主公的流程中,曹操笑纳了典韦,开开心心的离开了陈家。嗯,还带上了陈家的又一次示好。

初平元年,是曹操记住陈家的一年,也是世人见识到讨伐董卓联盟真面目的一年。

酸枣会盟兵马十馀万,但就曹操独自率兵去追击迁都的董卓了,其他人就吃吃喝喝观望,坐等着董卓自己招雷劈。

等着等着,等到粮草吃完了就玩散伙。

散伙就散伙了吧,还上演了内斗。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先是兖州牧看东郡太守桥瑁不算眼,直接发兵杀了,任命了自己人王肱。

身为讨董盟主、披着四世三公名声的袁绍,更是让人不齿。

先是和袁家门生故吏冀州牧韩馥,密谋拥立幽州牧刘虞当皇帝不成,又玩了个漂亮的计谋,抢了韩馥的冀州。成功向世人展示了“外斗外行、内斗内行”的无上本事。

唯一还在讨伐董卓的人,就剩下袁术手下的孙坚了,不仅大破董卓军,还把华雄斩杀了。

而看透所有诸侯面目的曹操,也辗转乡里招募了一些兵马,跑去河内蛰伏等机会去了。嗯,河内算是袁绍赏的地盘,曹老大算了给人当了小弟。

临走之前,还特别给关系特别好的陈留太守张邈,说了声帮忙照看一下陈家。

也就是这一句托付,化解了陈家差点变成贼寇的无妄之灾。

嗯,这一切的从陈恒的如今名声说起

话说五岁之前,陈恒被称呼为陈留呆子;九岁遇到蔡邕后,被称呼为麒麟儿;而守孝了一年多的他又多了个称号。

不是孝子之类的好名称,而是陈留败家子!

理由是他几乎掏空了陈家数百年的家底,全扔给了曹老大,而后者则带着钱粮跑去河内,呆了一年了都没有冒个泡出来。

明面上,陈留的世家豪强大户们说陈家高风亮节,暗地里却是鄙夷一声:败家!

当然,陈恒是不在意的,暗地里还回一句鼠目寸光,过个几年你们就跌破下巴了!

他是不在意,但有人先操上心了。

己吾的刘家,祖上最早以商贾起家,后发达了广置田地,连续好几代都重金送孩子学文习武,慢慢成了己吾的豪强大户。

当今的家主已经四十多了,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四,比陈恒小一岁。被陈太公生前挑中,两家定了亲。

按理来说,刘家是高攀了。豪强之家,攀上了郡望之家,而且嫁的还是家主。刘家主当时就整天乐呵呵的,感恩戴德了陈太公好一阵子。

但后来陈恒倾心蔡文姬在陈留不是秘密后,他的就有点不开心了。自己的女儿,原来不过是个代替品。

好嘛,好歹是郡望之家,忍了。但陈恒的败家,他就不能忍了。

再多家产,也经不起一千石粮食一千石的扔啊!说不定过个几年,陈家就家徒四壁了。难不成我女儿要陪着你吃糠喝稀,我刘家还要时不时救济你不成?

再说了,没有了家产,光靠个名声,以后还能帮扶一下刘家吗?既然不能扶持一下,还联什么姻!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家主思来想去,终于以外舅{岳父}的身份,让管家给陈恒带去了一份书信。写满了各种涓涓劝告,各种我都是为了你好。

陈恒的回复很快,也同样写了一堆废话,各种感谢关心云云。

最后还加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第三十一章、缉拿孝子

刘家主一看回信,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竖子不相为谋!白瞎了老夫的拳拳之心!怒其不争的刘家主,恨恨的将书信扔在地上。

同时心里也在哀叹,可惜了自己的好女儿了。本来可以通过联姻让家里实力更上一层楼的。

嗯,陈伯对陈太公的要求很上心,找个才貌双全的,有点蔡文姬味道的

挑中了刘家,就是因为刘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而且容貌绝佳。

唉!

刘家主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只恨现在不能退亲,也恨当初自己答应得太快了。

也许是老天爷抽空听到了刘家主的哀愁,所以眷顾了一下。

他的女儿,上旬出门踏青,被县令的儿子看到了。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县令的儿子当时就惊为天人,还派了个家仆偷偷打听了一番。回到家里就抱了老爹的大腿。

是的,真正的抱大腿。

跪在地上抱住老爹的腿,苦苦求着替他提亲去。

无巧不成书的是,这个县令姓李,是刚来己吾上任的,原先是淮县的贼曹。而他的儿子李玖,三年前在郡城里强抢强买了一个婢女,刚好被陈恒碰到教训了一番

当李县令架不住儿子的不屈不挠,让人去提亲,带回来刘家女已经定亲的回复后,李玖的怒火就一发不可收拾。天天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又是陈家!又是陈恒!

当日之辱尚未报,今日又来个夺妻之恨!

好嘛,是夺妻之恨没错。陈恒抢他的,和他要抢陈恒的,也多大区别,反正都是同一个女人

古人重诺,不轻悔。

刘家主当时给李县令的回话就是:谢李县令的抬爱,然小女已经定亲,真是可惜了。

潜台词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李县令能想出让陈刘两家毁去婚约的办法,那么刘家一定把女儿奉上。

年轻的李玖没听出来,所以伤心欲绝,食不知味夜不成寐。

但深谙世家龌蹉的李县令听出来了,所以看着儿子一天天为伊消得人憔悴,又恼陈恒侮辱过儿子,心里就一直在琢磨着。

夜色迷人,万物静籁无声,一盏灯火之下,李县令坐在堂前。火光在他脸上忽暗忽明,一如他心里的摇摆不定。

陈家是郡望,有个风吹草动的,整个陈留郡都会关注一番。想拿官威去逼迫是不行了,搞不好还被陈留的士族们戳脊梁骨。

而张太守,早些年被称为“八厨“之一,最重名声,自己如果这么干了仕途也到头了。

听闻张太守和曹操交情莫逆,而曹操与陈家交情也不错,这关系盘根错节的,想给陈家找点不痛快还真不容易。

唉,棘手啊。

李县令一声长叹。

咦,不对,曹操!

去岁曹操好像从陈家带走了一些人,而这些人曾经是黄巾贼寇!陈家收留过黄巾贼寇!哈哈,

天助我也!

李县令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几乎和那盏灯火争相辉映了。

至于太守那边

好友的故人,和自己的心腹之人,两者对比之下,应该就不会计较了吧!

嗯,能从秩一百石的贼曹,成为秩五百石的县令,自然是心腹之人。

数日后,留在陈家的张山,和几个曾经为匪的汉子,被县里的一队士兵带走了。

事情一发生,整个己吾都大为哗然。两百年积善声望的陈家,家竟然出了不肖家仆?然更加震撼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陈留郡。

刚上任的己吾李县令,求了陈家家主陈恒去了县里。嗯,是求,一名队率和五十名兵卒来求的。

其实那名队率是有苦说不出来。县令的命令,是去拿陈恒来。

但到了陈恒守孝的半山腰,就被两百名如虎如狼的私兵在陈到和廖化的带领下,围了个水泄不通,眼神里看他如同待宰的羔羊。

昨天被抓住的张山等人,早就引起陈家的警戒了。世家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鸿门宴没赶上时候,打虎先断其爪牙还是知道的。

那名队率一看,就面色发苦。东汉末年中原地区的郡兵,战斗力还真比不上世家的私兵,更何况对方有人数优势。

他只能苦苦哀求守孝中的陈恒,说什么自己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军令如山,如不能执行命令,回去了就死路一条云云。

末了还了扯出了看在乡里乡亲面上,希望积善之家能谅解一下苦衷之类。

以廖化的看法,就是直接屠了这些为虎作伥的恶吏,再去把李县令宰了。

嗯,这小子不知道是被勾起了当年的家破人亡,还是在江湖久了,来陈家呆了一年,行事依然带着些许匪气。

依然一身披麻戴孝的陈恒,斜眼瞄了队率一眼,明知故问:“不知道到李县令命你来拿恒,所为何事?”

一句话把队率弄得支支吾吾,半天不吭声。他是真不敢说啊,说了搞不好就死在这里了。

“也罢,你也是奉命行事。恒就随你走一遭吧,子德,备马。”

陈恒吩咐了一声,转过头对私兵训了一句,“尔等稍安勿躁,但且跟来就是。叔至,约束好他们。”

“喏!”

陈到应了一声,还用手扯了扯廖化的袖子,制止了后者想继续扔出打打杀杀的言语。

陈恒施施然的刚想上马,忽然歪了下脑袋,就冲着队率招手,“拿来!”

队率的手里还拿着锁人犯的铁链麻绳。

好嘛,这是要作秀了。

就这样,陈恒一身守孝麻衣,骑在马上,双手被绑着,前有五十名郡兵开路,后有两百名私兵跟随,浩浩荡荡的往县里走去。

守孝的半山腰和县里距离也不算太远,步行不过小半个时辰。但这个时间,已经能让己吾的世家豪强们互递消息了。

新上任的县令,竟然抓拿了两百多年的积善之家、郡望之家的家主,一个守孝之人?

李匹夫,欺我己吾无人乎!

得到消息的己吾的世家们都怒了。他们都各自带着家奴匆忙赶往县里,连年迈的身体很不好的王太公都来了。脚步之急切,竟然比陈恒还要早到。

嗯,李县令,是淮县人。

古人不仅宗族凝聚力高,乡党之间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三十二章、何罪之有

话说己吾世家们汇聚在县里,却是吓坏了守城门的当值军侯。

嗯,来世家们也不多,就十几个,每个人都带了十几二十个家仆护卫。

这是要联合谋反,围攻官府吗?黄巾再起了?

他不敢懈怠,连忙让人把城门一关,慌忙派人禀报县令,还以驿马传知郡里的太守去了。

李县令原本在官署里,和刘家主一起喝茶等候的,一听到消息就坐不住了,连忙清点了兵马往城墙上赶。

等他到的时候,陈恒也已经在城墙下恭候好一会儿了。

他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忍不住就倒吸了一口。

城下的人马分为了三股。一股是己吾的世家们,约摸三百人聚成一堆窃窃私语。另一股是他派过去的队率和五十名士兵。

剩下的就是陈恒了。只见他披麻戴孝,双手被捆着,闭着眼睛站在城下。身后十米还有两百私兵护卫着,感觉像是来攻城掠地的。

李县令一看着架势,就知道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了。心头转了几个弯,便仗着官身的优势,先发制人。

“城下之人,可是陈家陈恒否?”

“然也。”陈恒睁开了眼睛,还举了举被绑着的双手,“己吾陈家,陈恒,被县令缉拿在此。”

他的话一落,世家人堆里就是一阵喧哗。

“肃静!”李县令大喝一声,到底是行伍出身的人,威势还是有一点的,“既然是被缉拿而来,为何聚众在此,汝欲zào fǎn乎?”

我要不是带这些人来,早就被你丢到牢里屈打成招了吧!

大汉朝的牢房是人呆的吗?连东汉平定吕氏之乱的绛侯周勃,都曾经被狱卒折磨得欲生欲死,发出了“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也”的感慨好吧!

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陈恒拱了一下手,“此乃陈家家丁耳,只是担心我路上安危罢了。我陈家积善家声两百多年,请县令勿胡乱安罪名。”

你当我傻啊!这披坚执锐的,杀气腾腾的,还不少人背着弓箭,叫家丁护院?郡兵都比不上了好吗!

李县令在心里愤愤了一句。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赶忙手一挥,让兵卒带了几个人上了城墙。

是张山几个,身上已经是囚衣,依然看出来被拷打过。

“陈恒,”李县令手一指张山,“我且问你,这几个人是否你陈家之人?”

“是。”

“那你可知他们都是黄巾贼寇?”

“知道。”

呼李县令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心想你认了就好,勾结黄巾这一个罪名是跑不掉了,有了这个罪名,圆的扁的还不是任本官随意拿捏。

而己吾世家们都同时叹了一口气。

这陈恒,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让把柄送到官府手中呢?直接说不知道不就行了,他一个外乡人还能在己吾玩出多大风浪来!

也不是所有世家大户都这么想,站在城墙上的刘家主,就笑开了颜。李县令已经和他谋划好了。

只要李县令给陈家的名声扔点黑,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退婚,然后将女儿嫁给李玖。和县令联姻啊,以后刘家不就在己吾横着走了!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展望,刘家主在众多世家诧异的眼光中,对陈恒说了一番话。

先是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说和陈太公定亲之时的感恩,然后扯到陈恒不知自爱和黄巾贼寇搅合一起,最后强调刘家是清白人家,不能粘上贼寇之名云云。

说白了,就是两家退婚吧!嗯,老夫也是很无奈的。

他的话语刚落,己吾世家们又怒了,不帮忙就算了,还趁机落井下石,简直就是乡党中的败类!

“无耻之尤!”

“卑鄙小人!”

“落井下石之徒!”

各种问候张口就汹涌而来。

陈恒一听就明白了。我说县令怎么找到陈家了呢,原来是你掺和了一脚啊!想退婚直接说啊,反正我也没见过你女儿,何必找陈家不自在结个仇呢!

“既然如此,那就从刘家主之言,我陈家就不沾污了刘家名声了!”

带着些许愤慨,陈恒一句话就将陈刘两家的婚姻给解了。

李县令一听就舒服了,目的达到了不是。嗯,该是解决误会的时候了。

是的,误会。世家大户嘛,私下招募佃户、隐藏几个罪犯很正常,这年头都是这么做的。用这个罪名也弄不垮陈家,那就做人留一线呗。

才刚来就弄出个逼迫世家的名声,也不太好。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陈家,也能搏个仁义的名声。

“本县令刚来己吾任职,理当造福一方。听闻陈家一直是郡里楷模,积善之家,可惜陈恒年幼,收人不慎,闹了个私藏黄巾余孽之名”

“且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恒一记大喝打断了。

他自愿绑了双手而来,还忍了那么久,就是等着这一刻。郡望之家,岂是你一个县令能随意信口雌黄的?我陈恒好歹也两世为人,岂能让你随意拿捏的!

“李县令莫早下定论!恒收留这几人,是受命而为,并非勾结贼寇!”

“竖子无礼,人证俱在,竟然狡辩!”

当着所有人面前被喝止,李县令也怒了,直接怒斥。

“哼!李县令言之过早了!我陈家在己吾两百多年,从未横行乡里。恒虽不才,但也自幼读圣人之言,略知春秋之义!”

李县令的怒斥,换来了陈恒更大声的反驳,先扔出了陈家两百年的仁义名声,再一指张山等人。

“恒奉奋武将军之命,为其召集人马讨国贼董卓!这些人曾经为黄巾贼寇没错,但奋武将军已经赦其贼名,准其投身行伍共襄大义!这几个人,不过是因为身体孱弱,留在了陈家而已。”

好嘛,这是拿了曹操当挡箭牌。

不过也对,整个己吾都知道,去年曹操的确是带走了刘振两百多人。

曹老大,对不住了,借你虎威用一下,反正你人也不在这里。再说了,拿了那么多钱粮,也得担点事不是?

陈恒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就借用了曹操之名撇清了收留黄巾的罪名,反过来又将了县令一军。

“敢问陈家此举何罪之有!难道奋武将军讨伐国贼董卓有罪?恒年幼,还望李县令教我!”

第三十三章、世家法则

“大善!”

“说得好!”

“不愧是我陈留之麒麟儿也!”

陈恒的质问一落,众世家轰然叫好,丝毫不顾忌城墙上李县令的脸上已经一片铁青。

他怒目圆睁,用手指着城下,嘴巴一直“你你”的哆嗦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奋武将军曹操讨伐董卓,陈留郡守张邈是参与了的,而且还特积极。说曹操有罪,就是说张邈有罪;但说曹操无罪,那么奉命行事的陈家就更无罪了。

本来嘛,拿着大义的名义压陈家,反而被对方盖上了更大的帽子。

他心里一片苦涩,知道自己今天是栽了,还栽得特别狠。此事传开后,以后在己吾,他这个县令身份就成了笑话,再无半点威严。

陈恒昂着头,看着城墙上县令脸上的惨淡,不由心里也是一声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也不想这样的。

天地良心,他是真不想闹到这一步的。陈太公最后两年时光里,话里话外都叮嘱过他不要锋芒太露,为人处世和世家之间但求君子和而不同。

但昨天晚上,陈伯拉着陈到等人,带着全副武装的两百私兵浩浩荡荡上了半山腰,对他进行一番世家生存法则的劝告后,他就改变了注意。

昨晚陈伯刚上山,陈恒就惊诧了,还以为是己吾招了兵乱,这些人来保护他的呢。

当陈伯说是为了张山等人被抓而来,他就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不是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李县令刚上任,找点本地豪族无伤大雅的茬子,树立自己的威严,也不奇怪。

陈家名声太大,而且刚好赶上了,当了个活靶子。让子德去打点一下,花点钱粮把人赎回来。给李县令让个面子,以后该干嘛还干嘛呗。

多大点事!

“家主若这么做了,那不出十年,我们陈家就亡了!”

陈伯听完陈恒的想法,直接就痛心疾首,差点没哭出来,也把陈恒唬得一愣。

什么鬼!不就是花点钱粮赎人吗,怎么扯到陈家要亡了?

看着陈恒一脸迷茫,陈伯不由叹了口气,心里叹息家主还是太年轻了。便用苍老的声音,细细为其解惑来。

“家主,我们陈家在己吾两百多年,世代官宦,名声冠冕陈留。历代家主都是太守的座上客,郡中也无人胆敢轻拂其缨。如今虽说世道乱了,但也不是区区一个县令能作祟的。”

“而那李匹夫,刚上任竟然抓走了陈家的人,不外乎是欺负老家主过世、家主您年幼,试探一番罢了。如果此时我们陈家服软了,将来他必然变本加厉!”

说到这里,陈伯的声音变得高昂。

“不止如此!我们陈家乃郡望,如果被一个县令欺负了,那么郡里所有官吏都会变成饿狼盯上陈家!就连己吾的豪强们也会变成闻到血腥味的苍蝇!”

在陈伯断断续续的解惑中,陈恒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汗流浃背,最终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了陈伯的意思。

陈家有数千亩土地,一旦示弱了,在陈留郡中就变成了一块大肥肉!

所有有资格分一杯羹的人,都不会错过这场盛宴。至于用什么理由,陈家乌堡里有数千人口,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这个弱肉强食的人吃人年代!这个披着仁义道德外衣的饿狼法则!唉,自己还是太嫩了…

陈恒心里深深叹息着,起身看着一轮明月不说话。皎洁的月光落在远山外,落在荒野树木中,落在陈太公的坟茔上。

有光亮,有阴影;有故去的萧条,也有新生的希望。

“家主”

陈伯看陈恒半天没说话,又是一声催促。

“陈伯,恒知道怎么做了。胆敢打陈家主意的,伸出一根爪子,恒就打断一只;伸出两根,恒就把他整个人都废了!”

陈恒朗声应了一句,然后看着白发苍苍的陈伯,心里有些感动,“陈伯,你老人家腿脚也不方便,明天就让子德弄个四轮小车代步吧。”

刚欣慰不已的陈伯,马上就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老仆哪能和老家主比肩”

“不用推辞了,陈泽既然要过继给三叔,你老人家也是陈家的血脉。再说了,这也是陈伯你应得的。”

就这样,今日城墙下,就有了打脸县令的一幕。

陈恒看着李县令,看着名为来声援、实为观势的世家大户们,心里叹息着。

罢了!罢了!既然要作秀,要亮出陈家的獠牙,那就做得狠一点吧。

阿父也曾经说过大丈夫做事,要决绝一点。但愿这一次借着李县令的刁难,让陈留都知道我陈恒虽年幼,但陈家依然是陈家!

陈恒心念一转,便朝着陈太公安息的那片半山腰方向,以头触地跪了下来,嘴上悲切之声响彻城墙上下。

“阿父啊,孩儿不肖!您老人家尸骨未寒,孩儿守孝未满,就让陈家的名声被人给辱了孩儿有辱家门,不孝啊”

嗯,嚎着嚎着,还不忘挤出了不少眼泪。

大汉朝以孝悌治天下。

披麻戴孝的他这么一跪,陈家私兵也跪了。也给李县令再次盖上了一个大帽子:以势逼迫孝子,以权侮辱世家名声!

顿时,城墙下就乱了套。

各个世家大户们也知道这次争锋是陈家胜了,也同仇敌忾的各种哭天叫地,用不带脏字的言语指着桑树骂着槐树。

嗯,他们嚎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而城墙上的兵卒们,也一脸戚戚然,同情着陈家,腹诽着县令。

原本脸上满是铁青之色的李县令,现在脸上全黑了。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一口气续不上来,终于被气得昏了过去。

他是城墙上的主心骨,这么一昏迷,城墙上也乱了。

而被一场逆转弄得瞠目结舌的刘家主,也趁着乱糟糟的机会,以手掩面狼狈遁去。他如果还继续留着,定然会被同县的豪强们喷一脸唾沫的。

还好,这一场闹剧没持续多久,救场子的人来了。

是陈留郡的主薄,被太守张邈派来的。

己吾县里守城墙上的郡兵军侯,看到世家们带上奴仆一拥而来,就驿马传知了太守府。

第三十四章、皆太守也

原本,是张邈想亲自来的。

嗯,带上兵马。因为己吾的军侯第一次驿马传讯,是世家作乱。他都传令清点了两千步骑,准备去平乱了。

就在出发之际,第二次驿马传讯就到了。带来了李县令和陈家争执的消息,缘由是陈家收留的黄巾余孽。

收个家奴而已,多大点事!张邈心里骂了一句,这个李匹夫较什么真。

随手一指一个府吏,“你去己吾一趟,告诉李县令适合而止,把人放了;也告诫陈家和己吾大户们一番,别闹事!”

好嘛,是要各打五十大板。

既不伤了心腹的心,也不让陈家得意,顺便彰显一下太守的权威。嗯,这个做法是深谙官府和世家的相处之道的。

不过当那名府吏刚骑上马,又被叫了回来。

第三波驿马到了。不是己吾的消息,而是兖州东郡的。

今年{初平三年,192年}春天的时候,黑山贼于毒、白绕、眭固等人,带了十馀万众攻魏郡、东郡等地方。刘岱任命的东郡太守王肱不能抵御,把表现的机会让给了曹老大。

曹操引兵进入东郡,在濮阳把白绕揍得怀疑人生,也被袁绍上表为东郡太守,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块地盘。

和曹操交情莫逆的张邈,一听还挺开心的,挥手就吩咐仆人,大摆筵席庆祝一下。刚吩咐完,猛然心里想起个事情来。

曹操离开陈留的时候,曾经叮嘱他帮忙照看下己吾陈家。

所以他赶紧让府吏回来,换成了吩咐主薄亲自去一趟。还叮嘱了一定不能让陈家委屈了,顺便邀请陈家家主来太守府内一坐云云。

反正他也要摆宴席呢,一举两得了。

而在他心里,还有更深的思绪。

曹操和他一样是一郡之守了,肯定会任命一堆心腹当手下。这个陈家两次资助曹操,而且是郡望之家,将来也肯定也会得到一官半职的。

既然都是在仕途上混的,那就先结个善缘呗。

嗯,想法很理所当然,但万万没想到,他派去的主薄竟然被打脸了。主簿,典领文书,办理事务,大概相当于现在的mi shu cháng。

话说主薄到了己吾县里,先是解围了世家与官府的闹剧后,便以太守的名义,邀请陈恒到太守府中一坐。

“恒守孝中,不敢饮宴作乐,还请主薄为恒向太守表达歉意。”

陈恒客客气气的的拒绝了,很有世家风度。

但主薄再三劝说,话里话外还加上了一句:就算你不能参加宴席,也得到太守府门外说声谢谢吧。那可是太守之邀啊,要重视啊

然后就被打脸了。

让我去表达谢意?抓了我,再放了我,然后还叫我去谢恩?

做人能要点脸不!

陈恒心里有点怒意,张口就来了一句:“执恒者,太守之吏也;释恒者,亦太守之吏也。在下愚钝,不知主薄所言之意!”

说完就拱个手转身走了,留下陈留郡主薄在风中凌乱。

“这个匹夫!”

等张邈听完主薄的回报后,就恨恨的砸了一个酒尊。

不是恼火陈恒不识趣,而是恨李县令坏了他的名声。

一个才刚上任的县令,就敢把郡望之家的家主抓了。换成谁都会以为这是执行太守的命令呢,不然怎么会有这个胆子!

可怜的李县令躺了枪,不仅在己吾丢人丢到姥姥家,还在太守盛怒中丢了官职,又回去淮县当贼曹去了。

其实呢,陈恒真没有想到这个意思。

如果太守不是张邈的话,他就去答谢一番了。官宦世家、礼仪之家嘛,大家表面上还得保持皮笑肉不笑的礼尚往来不是?

但这是张邈啊!

历史上可是和陈宫一起拉上吕布,反叛了曹老大的,大半个兖州都抢走了,搞得曹老大狼狈不堪好长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和张邈走近了得不到好处,反而给未来添加了危险。

嗯,经历了陈伯的教导后,陈恒终于学会了如何从世家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此事过后,陈家声望愈隆。替代李县令的新县令,上任第一天还特遣了心腹侍从来陈家一趟,说了一番好话。

大概意思就是,我不会找陈家的麻烦,你陈家也别来烦我。大家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而陈恒自然不无不可。只是连续两三个月里,都被陈留的世家们骚扰着。

陈刘两家的联姻解了,陈家的牙齿也露出来了,资助的曹操也发达了,此时不和陈家联姻更待何时!

嗯,陈恒都以守孝中,不谈婚论嫁的理由拒绝了。所以陈太公临终前的叮嘱又被提及了。

整个陈留都以为陈恒还倾心着小姐姐蔡文姬就连再一次来访的高柔,也忍不住开玩笑的提了一嘴。

好嘛,这事是真没完没了了。

至于原先定亲的刘氏,被乡里唾弃着,新上任的县令也时不时找点麻烦,而己吾的豪强大户们也找机会痛打落水狗。

刘家也是有不少土地的!虽然比不上陈家。

最终,不堪其扰的刘家主一咬牙,把土地都变卖了举家迁往了颍川郡许昌县。而他的才貌双绝女儿也嫁了,不是当妻,而是做了妾。

巧的是夫家也姓陈,名群字文长。太丘长陈寔之孙、大鸿胪陈纪之子,大汉朝四海知名的世家

陈到也定下亲事了,和同县的王家。

世家大户们看陈家家主死活不松口定亲之事,就退而求其次,把目标放在了陈到身上。而王家的王太公仗着和陈太公关系很好,抢到手了。

反正陈到也被陈恒大手一挥,不再是个婢生子,那就算是门当户对了。连同样摆脱奴仆身份陈泽,都被陈伯乐呵呵的定下了亲。

当然,这些都是陈链和陈伯操心的事,陈恒如今正在奋笔疾书,分别给东郡的曹操和长安的蔡邕写书信。

写给曹操的书信里,不外乎是先恭喜世叔当上了郡守,和当时与李县令争执中,不得已借用了世叔的虎威啊等等。

好嘛,主要还是为了刷存在感。

还让人从院子里挖出了四坛虎骨酒带过去。虎骨酒,是陈太公用当年被典韦打死那只老虎备下的。

三坛给了曹操,一坛给典韦。还给典韦附上了一句:兵者,危也,望兄切莫贪杯

至于给蔡邕的书信,那就不简单了,陈到和廖化带了一百私兵护送去的。

第三十五章、年少者说

是的,让陈到带私兵去长安,是陈恒想和历史的惯性再抗争一次。

长安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都传到陈留了,董卓的暴虐,上至官僚下至走夫都恨不得食其肉。

千里草是董字,十日卜是卓字。

初平三年春天了,陈恒记得董卓就是在夏季被王允和吕布一起弄死的。董卓死不死与陈恒无关,但蔡邕和小姐姐蔡文姬还在长安呢。

嗯,蔡贞姬已经嫁人了,丈夫是羊衜,东汉南阳郡太守羊续之子。理由是当年蔡邕避祸曾经被羊氏照顾好长一段时间。好嘛,也是还人情被卖的。

陈恒觉得对蔡文姬的悲催命运,自己应该再做一次努力。无论结果成败如何,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叔至,元俭,长安之行,见机行事。事若可为,为之;事若不可为,弃之。别忘私兵们的父母和孩子,都等着他们回来团聚。”

陈恒站在半山腰上,将手里一卷帛书交给了陈到,并对两人细细叮嘱着。他要求陈到把帛书交给蔡邕,等蔡邕的决定。

只等三天。反正结果不外乎三种:蔡邕带着家眷逃回陈留、让小姐姐蔡文姬和其他家眷回,或者是直接拒绝陈恒的好意。

陈到等人的任务,是需要护送他们回来陈留即可,或者是独自回来。

“喏。到一定不会鲁莽行事。”

陈到喏了一声,便给了陈恒一百名私兵的背影。他比陈恒大了七岁,今年二十三了。

如果不是因为陈太公过世,他早就成亲当爹了,也早就学会了沉稳,微微有了未来永安都的影子。

“家主,老仆有一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目视着陈到出发的陈恒,被一句话打断了思绪,是陈伯。他脸上已经有了好多老人斑,被皱纹连接在一起,犹如心里的踌躇。

“陈伯但说无妨。”陈恒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陈伯想说什么了,无非就是劝说陈留郡好人家的女儿很多,莫过多伤情于小姐姐蔡文姬

果不出其然,陈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末了还提了一嘴说老家主临终前可是提到过的,而且家主你也答应了

唉,我能说我对小姐姐蔡文姬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不忍心看到她流落匈奴吗?

陈恒一声苦笑,按耐下性子说,“陈伯,恒知道分寸,也记得阿父之言。嗯,恒如今年不过十六,暂无成婚的打算。”

没想法?那陈到他们去干吗了?陈伯听完一脸苦涩。他觉得自己的劝说失败了。连来送陈到离去的陈链、陈哲都一脸不相信。

罢了!今天就将这个事情彻底解决了吧,免得陈留世家们对陈家指指点点的,也莫再给小姐姐蔡文姬的声誉抹黑了。

陈恒走到陈太公的坟茔前,双膝跪了下去,以亡父的名义发下了毒誓,终生都不会对小姐姐蔡文姬有任何想法。

陈伯等人一看,赶紧扶起家主,陈链还感慨万千,加了一句:“家主,苦了你了。”

嗯,他们觉得陈恒是为了遵守阿父的叮嘱,不得不放弃对小姐姐的想法的。

事情传开了以后,陈留的世家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都一声叹息:陈家的家主,真是个至孝之人啊。连再度来访的高柔,都说了一句:“子初,真难为你了”

好嘛,陈恒是真的觉得心里好苦。

高柔是来告别的,他要举家搬走了,因为曹操成为了兖州牧。

曹老大当上东郡太守没几天,就被老天爷眷顾了。不仅收了东郡人陈宫当谋士,被誉为“王佐之才”的荀彧,都抛弃了袁绍投奔了他。

而且原来的兖州牧刘岱作死,面对死灰复燃的青州百万黄巾,不自量力出征把自己的命交代了,顺便给曹操送了份大礼。在陈宫的游说、济北国相鲍信的力挺下,曹操入主兖州,成为一州之牧。

而高柔觉得陈留太守张邈以后肯定会和曹操起冲突。因为昔日仰他鼻息靠他庇护的人,成了顶头上司。而且袁术盘踞在南阳郡和豫州一带,也会对陈留发起进攻。

“子初,战乱将起,陈留乃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届时必将生灵涂炭。柔从兄高干,乃冀州牧的外甥,柔与宗族要去河北避战火。若子初有意,不如同行。”

陈恒听完先是感慨高柔的远见,因为他几乎料定了未来几年的历史走势。

然后就感动不已,因为这位小伙伴心里一直挂念着他,临别之前还不忘拉他一把。

“兄今日之恩情,恒先谢过了。”

陈恒先真情实意的作揖答谢,然后回绝了对方的好意,“但恒不能随兄离去。不是不信文惠之言,而是实不能也。”

高柔冠礼了,字文惠。

“子初”

高柔急了,马上就张口想继续劝说。

但马上就被陈恒摆手打断了,“文惠莫急,请听恒慢慢细说。其一,恒守孝未满,不能离去;其二,曹兖州乃陈家故交,留在陈留也能有所依托,弃近就远,并非良策。”

顿了顿,陈恒感动于高柔的恩义,仗着对历史轨迹的了解,又扔出了对袁绍的看法,“而且恒观袁本初,也并非我等所能依靠的。”

“哦,何以见得?”

果然,高柔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唉,我能有什么见解,我连袁绍长啥样都没见过好不?不都是因为知道了历史了嘛。

陈恒沉默了。而且现在的袁绍还是很有雄主的气概的,总不能将后世那句“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评语给用上。

高柔看陈恒吞吞吐吐,一脸纠结,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便拱了下手,“子初兄,你我二人相交已久,有言不妨直说,柔不会见怪的。”

好吧,陈恒思来想去,只能拿荀彧来挡枪了。

“文惠兄,恒从未离开过陈留,自然是不知道袁本初此人如何。但恒所言是有所依据的。”陈恒先拱手告了声罪,“恒且问兄,兄认为你我之才可比得上颍川荀彧否?”

“自然是不及的!”高柔一脸肃敬。

荀彧被称为王佐之才,少年成名,大汉朝皆知。

“既然如此,兄如何看待荀彧弃了袁本初改投曹兖州?”

第三十六章、乱世绸缪

高柔默然,好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了陈恒的意思:既然比我们两人才智更高的荀彧,都认为曹操比袁绍更能成就大事,那我们又何必离开兖州投奔河北呢?

原本他是来劝陈恒一起离开的,却反过来被陈恒劝说留下来,而且理由很充分。他看到的眼前的战乱将起,而陈恒着眼的是两个家族的未来发展。

陈恒看着高柔陷入沉默,不由心里一动,有了劝高柔加入曹魏阵营的想法。反正历史上你也是为曹魏贡献了一辈子的,还不如现在就来,还能熬个好资历。

嗯,未来也能和他有个照应。

“文惠兄,曹世叔与陈家有旧,而且新入主兖州,官吏必然缺少。如兄有意,恒愿修书一封将兄推荐,或许能谋个一官半职。”

“唉,柔不及子初看得远啊。兄之好意,柔先谢过了。”被陈恒一句话问醒来的高柔,感慨了一声,还抓住了陈恒的手。

好嘛,大汉朝的古人对人表示亲近,都是抓住对方的手,男人和男人

陈恒一阵恶寒,后世知道太多太美好画面的他,实在受不了这个习俗。连忙起身亲自给高柔的酒尊斟满水{守孝不饮酒},也拿起自己的一饮而尽。

“文惠兄莫这么说,兄之才远在恒之上。只不过,恒如今已是家主了,思虑的事情难免会多了一点,唉”

是的,他必须要比高柔考虑得更多。因为陈太公已经入土为安两年有余了,世间已经没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了。

“柔之过,不该提及这些,让子初想起”

“没事,没事。”陈恒制止了高柔的道歉,“文惠兄,你觉得恒的提议如何?”

“唉,柔柔恐怕是有负兄之好意了。”

高柔看着对方殷殷期盼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又抓住了陈恒的手。

好嘛,这次没有理由把手抽出来了。

“为何?兄不见那王佐之才荀彧都”

这次变成陈恒急了。

“子初莫急,柔并非是不知好歹之人。然从兄有书招柔去河北,而且此事宗族众人也都决议定下了。”

高柔说完又是叹了一口气,也带动了陈恒的叹气。

古人宗族抱团观念很强,既然是宗族内都一致决定了,那么高柔也不会独自一个人留在兖州。

唉,算了,不强求了,反正以后高柔还是要回来曹魏阵营的。

想到这里,陈恒也不再纠结,又是一个拱手,“既然如此,那恒就期待着与文惠兄再次相逢的一天。届时必然与兄煮酒论春秋!”

他又趁机把手抽出来了

“好!柔届时一定与兄煮酒话春秋!”

好吧,历史的轨迹还是一样无法改变。那么小姐姐蔡文姬的悲惨人生呢

陈恒目送着高柔远去的背影,心里担心起远赴长安的陈到和廖化来。

公元192年,夏4月,王允与吕布杀死董卓。

而陈到也赶回来了。蔡邕并没有回来,但终于放下了固执,让小姐姐和其他家眷都回了陈留圉县。

并不是陈恒的劝说多管用。而是看到董卓将整个家族的人都封了候,连个才出生一百多天的孩子都有了候印当玩具。

月盈则亏、盛极则衰的道理,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蔡邕还是懂的。刚好陈家的私兵也到了,当下就一拍两合。而他自己没回来,是恪守着大汉官员的骨气。

唉,他永远都无法活着回来再看一看乡里了。

当陈恒看到小姐姐蔡文姬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叹息。

是的,蔡文姬来访陈家。一方面是表达对陈家的护送之情的谢意,另一方面是代表父亲来凭吊一下陈太公。蔡邕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人代劳了。

只是和陈恒见面了,还是有点小尴尬。

她回到乡里就听蔡家里人说了,陈恒在亡父的坟茔前发过誓。

“子初”

一番礼毕,年已经十八岁,长得惊艳天人的蔡文姬犹犹豫豫了一会儿,便拿出了羊脂玉坠,“此玉坠还是物归原主吧。”

“小姐姐,”陈恒没有伸手接过,张口就叫出了小时候的称呼,猛然又惊醒改了口,“文姬,此玉坠你就留着吧。嗯,还请原谅恒之前的孟浪。”

蔡文姬闻言脸上有点烧,垂下了头。她知道陈恒是指陈太公的叮嘱,让整个陈留郡都茶余饭后他们两个。

“咳咳,”陈恒脸上表情也很不自然,“如文姬不弃,恒愿以弟礼侍之。”

嗯,继续当世家之交的姐弟吧。

“就依恒弟之言。”

没多久,小姐姐蔡文姬就告辞回去了,然后也守了孝。

蔡邕被王允下了狱,然后死在了其中。理由是因为蔡邕叹息了一声,董卓不光礼遇他,还曾经一天三次升了他的官职。

6月,李傕、郭汜等西凉军部将围攻长安,杀王允败吕布。曹操击败青州黄巾军,收编为“青州兵”,实力急剧壮大。

而陈恒在一天夜里,将陈到和廖化都叫到了半山腰上。

高柔走了,小姐姐的命运已经改变了,曹操也成为一方诸侯立足乱世了,那么陈家的未来也该谋划一番了。

柔和的月光下,陈到如同笔直的树干一样跪坐着,静静的看着陈恒。他注意到陈家的家主,上唇已经长出一丁点胡子了。

但陈恒并没有说起让他来的原因,而是先问起了廖化。

“元俭,还记得恒曾经许你说,如果有机会,定然让你再续襄阳卢县廖家之声望吗?”

“回家主,化记得。”

廖化很恭敬,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激动的心情。

“嗯,相信你也知道了陈家与曹兖州有旧。恒思量了一番,有了两个想法,供元俭抉择。”是的,廖化已经在陈家呆了一年多了,已经养出好关系了,是时候放飞了。

“家主但说无妨。”

“其一,恒修书一封,将元俭推荐到曹兖州麾下,以元俭之才必然能有所成就。”

陈恒说完其一,便停了下来,看着廖化的反映。

而后者的神态已经变成平静如水,眼神清澈,看到他停了下来,便拱着手说,“请家主再说其二。”

“唉,元俭你可想好了。恒一旦说了其二,你就不能反悔了。”

“是。请家主言之。化绝不反悔。”

“好!其二,恒想让你和叔至去当流寇!”

第三十七章、进身之阶

陈恒的话语刚落,廖化立刻愕然,连坐在一旁一直很安静的陈到,都猛然睁圆了眼睛。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去当贼寇?”

“对,是去当贼寇!”

陈恒一口肯定。

而陈到两人面面相窥好一会儿,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解,去当贼寇?陈家好歹是个官宦世家好不,两百多年的名声不要了?

陈到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家主,到愚钝,是否能解说一二?”他是陈家人,身体里流着和陈恒一样的血,比廖化更适合开口。

“唉,正所谓时也!命也!”陈恒感慨了一声,便细细为两人解说起来。

青州百万黄巾虽然已经被曹操击溃收编,但还是有不少人逃脱了,流寇在州里,相对富庶的陈留郡也进来了不少。

己吾的县令前几天还特地给世家大户们通报了,让各家各户谨慎一点,严加防备。

陈恒想陈到和廖化冒充这些流窜的黄巾贼寇,不是打劫豪强大户们的乌堡,而是截杀这些贼寇,为了让陈家私兵见见血。

“叔至,元俭,没有见过血的兵卒,是称不了精锐的。”

陈到和廖化都点点了头表示认可,然后脸上更加迷茫了。

截杀黄巾贼寇,和自己去当贼寇有什么关系?保境安民之事,做了不是让陈家的声誉更好的事吗?理应大张旗鼓的去做才对呀!

“家主”

陈到又提出疑问了,不过他才开个头就陈恒挥手制止了。

“恒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恒且问你们,若如今我们陈家去投奔曹兖州,叔至你能获得什么官职?元俭呢?比起典大个如何?”

被问到的陈到和廖化都沉默了。

典韦当年跟随曹操的时候,曹操刚历经大败,前往扬州招募的兵卒还哗变了,手里的兵力都没有一千。

典韦在那个时候带上刘振两百人投奔,对曹操而言是雪中送炭的。如此一来,不管是感恩陈家的付出,还是为了拉拢人心,曹操再不济也会给典韦一个军司马的官职。

但如今不同了。

曹操成为了兖州牧,手下的班底已经成型,而且招降了青州黄巾,兵力也不缺了。这个时候陈到和廖化过去,最多给个屯长,给个军侯就是念了陈家的旧情了。

毕竟曹老大是上位者,得照顾其他人的想法,把一碗水端平了。

不说夏侯氏、曹氏两个本家,比如一开始就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乐进、李乾{李典的从父}等人,也得优先安排的。

就连原先鲍信的部下于禁,现在不过是个都伯{百夫长}而已。再怎么念旧情关照陈家,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不是?

嗯,还是没说有到为什么要去当贼寇,不过这次陈到和廖化不再问了。他们都知道了陈恒接下来肯定就说到了。

果然,陈恒先是把高柔对未来局势的分析一学舌,然后就着当今的局势,加入了自己的看法。

袁绍和袁术两兄弟闹翻了。袁绍和曹操、刘表形成同盟,对抗着袁术、公孙瓒和陶谦的联盟,而且双方已经打了好几次大战了。

袁术在盘踞在南阳和豫州一带,接壤着陈留郡,未来肯定是要率军攻打陈留作为跳板,进攻整个兖州的。

“恒想过了,既然要投靠曹兖州,那就让曹兖州觉得我陈家能成为他的助力!光依仗着旧日的情谊,是不能长久的。”

陈恒侃侃而谈,还对着陈太公的坟茔拱了个手。

“阿父生前曾经告诫恒说,大丈夫做事要决绝!恒想让你们扮贼寇,将私兵历练成为悍卒,待到袁术与曹兖州打起来,我们陈家趁机呼应曹兖州。届时叔至与元俭,必然能让曹兖州青睐有加!”

打铁还需自身硬。与其让曹操赏赐个一官半职,不如依靠自身的实力博取个前程!这点陈到和廖化都知道。所以感动万分。

陈家私兵是他们两个带领的,陈恒这是用陈家的家底为他们两人谋了一个前程。

“家主今日之恩,化终身不敢忘”

廖化一个大礼拜了下去。他身体里没有陈家的血,所以更是感激涕零。

“元俭不必如此,快起来。”

陈恒扶起了廖化,将目光投向夜色中远山,“元俭非止于百里之才,就算无恒今日多此一举,他日也能封侯拜将!”

好嘛,又开始玩“立牌坊”那套了。

一场解释后,陈到和廖化终于知道了自己将要去干什么。冠上贼寇之名,是为了和陈家撇清关系。

陈家在己吾家大业大,而且陈恒还在守孝中,举族迁走不太现实。为了以后能和曹袁之战参上一脚,而又不被袁术抓住把柄屠戮陈家,只能借着贼寇之名掩盖身份。

而且陈恒还特别叮嘱了,为谨慎起见,陈到廖化和私兵从今以后都用黑炭涂黑脸庞,避免陈留郡中有人认出来。

嗯,耳边的头发上还要插一根黑羽毛

“你们就自称为黑毦贼吧,切莫让陈家卷入此事中。以后你们与陈家互通消息,只仲至一人。切记!切记!”

陈恒先是有点恶趣味了一把,又交代了以后的联系人,“你二人小心行事,莫让陈家私兵伤亡太多。”

“到必然竭尽全力!”

“化以死效之!”

五日后,陈家一支商队往九江郡出发,护卫首领是陈到,对外宣称是地里收成匮乏,去别的地方找几个汉五铢去了。

陈留的世家们不疑有他,之前陈恒败家行为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过陈家里寥寥数人是他们去干嘛的。商队才离开了兖州地界,就消失了身影。

没多久,陈留郡内多了一股名为“黑毦贼”的流寇,并不劫掠乡里,反而专黑吃黑,收获了世家大户们不少赞扬。

听说郡守张邈还特地安排心腹之人追寻了好长一段时间,想拉拢为己用。但前去游说的人还没靠近呢,就有一支箭矢饱饮长风,插入了他脚下的土地。

“不想死,就滚!”

黑毦贼的首领,连话都不让人说,就亮出了獠牙。

好嘛,张邈无可奈何,然后就作了罢。人各有志嘛,不强求了。反正黑毦贼不骚扰乡里,还杀死不少贼寇让他省了不少心呢。

第三十八章、乌堡被围

公元193年,初平四年,陈恒十七岁,三年孝满。

这一年,也是袁术与袁绍两大阵营的决战爆发。

袁术去年派遣孙坚攻打荆州牧刘表,不仅江东猛虎孙坚兵败身死,自己也被刘表断了粮道,无奈之下兵锋直指兖州。呼应着公孙瓒、陶谦的进军。

嗯,他还带上朝廷认命的正牌兖州牧金尚,屯兵于陈留封丘。而且还得到了原本盘踞在并州司隶的匈奴于扶罗和黑山贼助战。

曹操与袁绍先是联军先是打退了陶谦和公孙瓒,便挥师往陈留而来。但双方还没打起来,陈家的乌堡倒是先被袁术给围了。

话说陈恒之前定下了立下功劳当成进身之阶,等着曹操来招揽而并非去摇尾乞怜的计策后,守孝满了就一直呆在乌堡里坐等天时。

陈到和廖化两人也带着黑毦贼游荡在山泽之中,陈恒给他们交代的打法是等双方打起来,就趁机捡便宜。

比如贯彻后世著名“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骚扰战术,不求立下多大功劳,但求打出陈家名望即可。

但陈恒万万没有想到,等着等着,却等来袁术麾下大将的大军围城。理由是陈家是站在曹操哪一边的。

好嘛,主要是陈家名气在那里,袁术进入陈留后,觉得要杀鸡儆猴一下。拿陈家这只鸡,来让陈留的世家猴子们看清楚现在谁是陈留的天。

陈家不是郡望吗?不是倾家荡产的资助曹操吗?没有更好的靶子了不是?袁术这么想着,然后大手一挥。

然后陈恒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嗯,袁术的部将刘详带来的兵马也不算多,也就两千兵马,不过也够将陈家乌堡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整个陈家乌堡都人心大恐,佃户们都乱糟糟的来回串走着,一副末日来临的样子。陈链早就披挂好了,带上儿子陈哲和仅剩的两百私兵守卫在城墙上。

陈家一共四百私兵,陈到挑选最为强壮的两百人带走了,剩下的对付一般的流寇毛贼还凑合,对上袁术的军队,那就是死路一条。

陈恒站在城墙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脑袋和两杆旗帜,依稀有点熟悉的感觉。八岁的时候,刘振就围过陈家乌堡,只不过那时候并不用担心堡破人亡的结局罢了。

“子恪,你把人都带下去吧,挨家挨户安抚好佃户们。”

叹了声人算不如天算,陈恒便吩咐了一声。

“家主,那乌堡就没人防卫了啊”

陈链赶紧出声,但马上的,就被陈恒打断了,“留下无益,真的打起来,我们陈家也在劫难逃,唉,去吧。莫让乌堡内起了乱子。”

“唉”

陈链无奈,但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便招呼了一声将人带下去了。而陈恒让人打开了乌堡门,一个人往千军万马走了过去。

没走两步,奶兄弟陈泽便跟了上来,还有张仁。两个人都拿着兵器,而陈泽脸上尽是决然。看样子,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至于张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以他的脑子还没有想到即将面对什么。他只不过是遵从阿姐张婉儿的吩咐,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家主罢了。

陈恒看了一眼,心里很温暖,便吩咐了一声,“你们都回去吧,这里用不上你们。”

“哦!”张仁呆呆的应了一声,刚回头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因为陈泽没有动。

“家主,泽要是回去了,大父会打死我的。”陈泽还和小时候一样对奶兄弟嘻皮笑脸的,还露出了个笑脸。

“也罢,那你就跟着吧,把兵器扔了,用不上。张仁,回去保护你阿姐,她被吓到了,在哭着呢。”

陈恒点了头,然后转头哄小孩一样对张仁说,看着庞大的身影一路狂奔回乌堡后,便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就离围乌堡的军队不过一箭之地了。马上的,他们脚下的土地上,就有支箭矢扎在了上面,箭尾依然在颤抖着。

“来人止步,再进一步者杀!”

一声大呼也随之入耳,是前军的军侯。箭矢就是他射出来的,手里依然拿着一把弓。

“在下乃陈家之家主陈恒,特来贵军前问缘由,劳烦军侯传报一声!”

陈恒一拱手,也大声回了过去。

“在此候着!”

没多久,军侯便从中军回来了,呵斥兵卒让开一条到来,还说了声,“刘校尉有请!”

陈恒一听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里就有底了。

能让粗鄙的士卒说出个请字,说明带兵的校尉也并非是个粗鄙武夫,就算不是世家子,至少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

知书达理之人,就不会一言不合大开杀戮,就有了缓和的余地。

刘校尉,长了张方口大脸,加上一个鼻若悬胆,倒也算是相貌堂堂。只见他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一只手在下巴上搓着不多的胡子。

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打量着一步步走来的陈恒。就这个气势而言,刘校尉应该是个老行伍了。而他的两侧,还站着两排杀气腾腾的亲兵。

嗯,颇有点鸿门宴的味道。古人貌似都好这一口,动不动就装起气势来,好让人先畏惧个几分。

陈恒腹诽了一句,然后很恭敬的拱手作礼,“在下陈恒,己吾陈家家主,见过刘校尉。”

“你就是陈恒?”

声音很浑厚,也带上了重重的鼻音。好嘛,还是为了有威势

“回校尉,正是在下。”

“好!陈恒,本校尉问你,你陈家可知罪!”

一声大喝,刘校尉猛然睁圆了眼睛,旁边的私兵也都将手放在了环首刀刀柄上。

果然你大爷的!说个话都要一惊一乍的,你干嘛不拍个惊堂木,再让两旁的亲兵吼一声“威武”呢!

当然,形势比人强,陈恒也不敢将心里话怼出来,依然恭恭敬敬的回答:“回校尉,恒愚钝,不知陈家何时得罪过后将军。”

后将军,是袁术,董卓把持朝政的时候封的。嗯,外面飘着的那杆旗帜上一个斗大的袁字谁都认识。

“竖子!汝陈家资助曹阿瞒谋逆,陈留皆知,还敢狡辩!”

第三十九章、峥嵘之心

陈恒一听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还以为是陈到和廖化没忍住,挑衅了袁术的军队被抓了个现行呢!既然是来问罪资助曹操的,事情就好办了。

袁家四世三公,是世家中的世家,袁术又以嫡子自居{他曾写信告诉公孙瓒说袁绍是婢生子、袁家的奴仆}。想拿捏陈家就得找个把柄来,出师有名。

不然,人家陈家没招你惹你的,说灭了就灭了,那其他的世家肯定也会唇亡齿寒,终日都在担心不知道哪一天同样被灭了。

如此情况下,是不利于袁术的势力发展的。

所以陈恒心中大定,一个拱手就把罪责推得干干净净的,“校尉明鉴,昔日陈家资助曹将军,乃因为天下诸侯共起讨伐国贼董卓耳!并非是与后将军作对。”

嗯,袁术也是讨董诸侯之一,而且是打得最狠的一位。麾下的孙坚,不仅数次大败董卓西凉军,连华雄都宰了。

“大胆!你陈家第二次资助逆贼曹操,可也是讨伐董卓乎?”

刘校尉又是一句怒喝,看来是做足了功课了,将陈家的底细都摸了个透。

废话!讨伐董卓关我陈家什么事,连第一次都不是呢!

听完刘校尉的第二句问罪,陈恒心里愤愤了一句,然后就脱口而后出:“恒不敢。陈家之所以两次资助曹将军,是因为他第二来陈家的时候带了五百多人马啊”

好嘛,陈太公生前的特别吩咐算是用上了。

刘校尉顿时有点语塞,心里狂骂着无耻。

真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这么不要脸的,曹操好歹现在也是坐拥一州的人了,这个陈家张口就说成了个打劫的。

而刚把脏水泼了曹操满头都是的陈恒,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又拱了下手。

“刘校尉,陈家真的没有和后将军作对啊!后将军四世三公,乃大汉之楷模也。恒听闻后将军与曹将军起了争端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曹将军了。”

嗯,是曹操没时间搭理陈家。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陈恒在潜台词里还扯了一句:袁家是四世三公啊,不能随随便便就攻打陈家啊,得要世家的那点脸皮啊

敢拿我家主公的名声来压我?刘校尉先是无语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计较。

“既然如此,曹操带了五百人马你们陈家就给粮食了,那本校尉带了两千人马,你陈家该怎么犒劳一下?嗯?”

陈恒一听就呆了,这年头连打劫的贼名都抢着要了?

“刘校尉,后将军四世三公”

“对!一个阉竖之后,陈家都犒劳了;我家主公四世三公,你陈家难道不更应该犒劳吗?”刘校尉直接打断了陈恒的话,“难不成,你陈家勾结曹操逆贼?”

好嘛,打劫都说成犒劳了。

我已经够不要脸的了,还能碰上更不要脸的。而且这个更不要脸可以轻易屠了陈家。陈恒不由脸色发苦,“刘校尉,不是陈家不愿,而是实不能。陈家如今已经没有存粮了”

“没有可以去借,陈家郡望之家,陈留其他世家应该愿意倾囊相助的。”

刘校尉把“借”和“郡望之家”咬得很重。

也让陈恒沉默了,他终于知道,陈家是被袁术拿来杀鸡儆猴了。

试想连两百年的郡望之家,在无存粮的情况之下都得去借粮来巴结袁术,那么其他的豪强大户们还敢随意蹦跶吗?

唉,陈恒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

对方把话都说道如此露骨了,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还继续分辨,说不定惹了个恼羞成怒,让陈家血流成河。

“既然如此,恒明白了。但借粮需要时间,还请刘校尉多宽裕几天。嗯,不知道陈家需要借多少石?”

刘校尉又摩擦起胡子了,还露出了算你识相的笑容,“陈家乃积善之家,本校尉也不会为难的。粮就一千石吧!半个月为期,你亲自送到主公中军大营里!”

“一千石?!”

陈恒失声叫了出来。你大爷的,一千石还叫不会为难?

“怎么,不愿意?曹操逆贼陈家都给了一千石,我家主公四世三公难道陈家欲勾结曹操乎?”

“没,恒愿意,那就一千石吧”

得到满意答复的刘校尉,大手一挥,就率领军队施施然离去了。他并不担心陈恒不照办,陈家家大业大的,也跑不出陈留郡。

“袁公路欺人太甚!枉为人子!”

“四世三公,徒有其表也!”

而陈家乌堡内,得知消息的陈伯陈链等人,纷纷怒骂起来。

“都别说了,多说也无益。当务之急是保全陈家。”陈恒面如沉湖,“陈伯,子坤,借粮一事就劳烦你们两个了。如果豪强大户们不愿意,就拿土地来交换。”

陈伯一听,就急了:“家主万万不可啊!土地乃我陈家传承之根本”

有土地,就有粮食,有粮食就有佃户和诗书传家的基础。

“陈伯莫再说了。陈留郡袁公路已经占了一大半,张郡守窝在城里不出,他若想屠我陈家易如反掌。陈泽,你随陈伯去。仲至,你去告诉叔至,今夜三更,恒在阿父坟茔前等他。都忙去吧!”

烦恼的挥了挥手,陈恒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而众人一看也不敢再打扰,唉声叹气的各自忙活去了。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一缕檀香在主宅内袅袅升起。

张婉儿点着了檀香,叹息了一声便轻手轻脚的离去。她的主子陈恒闭着眼睛跪坐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桌几上的吃食却半口都没用动。

此时的陈恒脸上虽然风轻云淡,内心却如惊涛拍浪。

刘校尉用蛮横的手段,提醒了他一个道理:乱世中,陈家两百年的名声,在强权面前不堪一击;在刀枪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

原先的想法是想庇护在曹操的羽翼之下,想大树底下好乘凉。但如今发现,枝叶再繁盛的大树,都不可避免露出阳光的斑驳来。

想保全家族,想滋润的活着,那么陈家就必须有让人不敢挑衅的实力!

陈恒猛然睁开了眼睛,胸膛中一颗乱世峥嵘的雄心,终于开始强壮的跳动。

第四十章、谋袁公路

夜半三更,银月如同水银迸裂洒了满山都是。

萤火虫在得意的挥舞着光与影的痕迹,映照着苍穹上繁星的眨眼。山中静谧一片,偶尔一阵山风拂过,呼啸中依稀携带着隐隐约约的狼嚎。

陈到头插鸟羽,黑炭涂着的脸黑如锅底,站在陈恒的后面,恭候着家主的吩咐。家里今天发生的事情,陈哲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气息绵长,不急不躁,不声不响。

“胸有激雷而面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叔至,你这点做得很好。”

半响,山里的静谧被陈恒一记赞赏打破,“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来,是想报复袁术?”似乎心情不错,他还调侃了一句,“嗯,然后还准备好了劝说之词了?”

“到不敢。家主从来都不是任性之人。”

陈到依然很平静,很恭敬。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我可以怒,陈家所有人都可以怒,唯独你不能。让你来,就是怕你忍不下这口气带着私兵去送死。”

陈恒抬手,拍了拍比自己还高的陈到的肩膀,“叔至,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陈家的希望。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请家主示下。”

“我要让袁公路知道,陈家的粮是硬的,吃下去了会噎死人!”

陈恒先是咬牙切齿了一阵,才给陈到细细解说自己的想法。时不时还问一下有没有困难、能不能做到之类的。

不知不觉,天际线就披上了霞光,迎候了晨曦的到来。

“就这样吧,其他方面你自己见机行事。叔至,你和元俭务必要小心,私兵是我们陈家所剩不多的家底了。”

一夜未眠的陈恒眼睛通红,脸上却丝毫没有疲惫之色,临别时还不忘叮嘱了一句。

“喏!家主请放心。”

陈到一拱手,然后快速消失在山里。天快亮了,农夫们也要开始出来劳作了,他现在是黑毦贼,不能出现在陈家范围之内。

陈侃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家主,天亮了,我们也早点回去吧。”

“好。走吧。”

陈恒骑着驽马,走在霞光中,沉吟着山中草木的清新。

哼!袁公路,陈家的粮食有那么好拿的吗?曹阿瞒拿了,那是因为陈家愿意给,而且要给陈家遮风挡雨!

你虽然披着四世三公的这层皮,但也不过是被曹操随意拿捏的冢中枯骨罢了,也敢来玩杀鸡儆猴一套。

你不是想让陈留的豪强大户们服服帖帖的吗?那我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什么叫二百年世家的服贴!

回到了陈家乌堡上,陈伯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他们借粮有结果了。

己吾的王家,现在的家主愿意无息的拿出三百石,但被王太公拿着拐杖敲了几下后,增加到了五百石。一下子解决了一半。

陈恒听完,心里不由感慨了亡父陈太公人情的强大,然后对陈链问,“大兄,叔至之前弄回来的一些物资处理了吗?”

陈到当了黑毦贼黑吃黑,收缴了不少兵器和军资,都在夜里偷偷的运回了陈家。

“家主,没有处理掉。如今世道乱,一直不敢出手。”

陈链拱手回了一句。

“嗯,你再去王家一趟。挑选一些好的武器什么的带过去,就当是给王家付利息了。别人不要,我们不能不给,不能亏了陈家声誉。剩下的就让铁匠融了当农具吧。”

陈到和王家女儿有婚姻,所以前往王家借粮就是陈链去的。

“喏,链这就去办。”

陈链应了一声转头就走了,陈坤也随之开口。他借到了三百石,利息有点高,三成,三年之年必须还完。

而陈伯就有点难堪,一脸哭腔先是告了声罪,说老仆辜负了家主,没有把事情办成。他去的是陈泽联姻的那家,对方要求拿土地来换,一亩地十石粮,价格很不公道。

“陈伯莫如此!”陈恒先安慰了下陈伯,然后做出了决断,“事急从权,给了吧。嗯,陈泽你再去一趟,带上田亩契。”

“喏”陈泽有点黯然,“家主,泽想等您成亲了,再议成家之事。”

“说得对!如此趁火打劫的之人,老仆也不想做亲家!”还没等陈恒答复,陈伯就直接下了定论,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也罢,陈伯你们看着办。嗯,陈泽也不小了,安排个时间就冠礼了吧,我当大宾。”陈泽是遗腹子,主礼之人就是陈伯当仁不让了。

“还有,换粮一事,子坤你带着田契去吧,陈泽随我来。”

“喏。”

不让陈泽去,是顾及脸面,退婚之事,当事人还是不用参合了。而且陈恒感动于奶兄弟的同进退,便想让他在曹操那边露个脸。

是的,陈恒打算给曹操送份大礼,用陈家送给袁术的粮食。

他挥笔急书,将布帛上的墨迹轻轻吹干,小心折好交给了陈泽,“看到了曹兖州的大营,就先找典大个,让他替你将此书呈上。然后你就在那边等消息,不用着急回来。”

嗯,留在那边和曹操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就能被提拔了。

“喏!泽定不辱命。”

“大战将起,千万要小心。”

被陈恒各种惦记的袁术,这些天有点烦躁。

盟友公孙瓒和陶谦的军队被击退了,他亲自提兵来战,却被一只苍蝇给骚扰了。

先是有一支运粮队被袭击,烧了不少粮食,加强运粮护卫后就没有发生过。

但更苦恼的事情就来了,经常三更半夜的军营外号角齐鸣,喊杀声一片,搞得和夜袭一样。但兵卒出了大营,却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光是晚上,大白天的,守哨的士兵偶尔还会被一箭穿喉。

就这么被折腾几天,人不过死了十个八个,但军队的士气一下子就大跌,人人疲惫不堪。

原本袁术还以为是曹操的精锐小队来骚扰呢,但依附过来的陈留世家,却告诉他说这是黑毦贼,陈留郡专杀黄巾贼寇的一支仁义之寇。

不说还好,一说袁术的怒火就更旺了。

专杀黄巾的黑毦贼,来骚扰我的军队?难道四世三公的袁家和黄巾贼寇一样不成!

他想不通,也没人想得通。

不过还没等他弄明白,他的怒火又一次燃烧了,因为四世三公的身份。

第四十一章、匡亭之战

袁术被小姐姐蔡文姬给骂了,而且被骂得毫无反口之力。

话说小姐姐从雒阳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在圉县为父亲蔡邕守孝。

但她的才名与美貌一直被陈留郡惦记着,不少兖州、豫州的世家也惦记着,就等她守孝一完就去提亲。

袁术刚进入陈留也就惦记上了,但他没等小姐姐守孝期满,就直接让手下去提亲了。

嗯,是纳妾,并非娶妻。袁术儿子都不小了。

可想而知的,颇有其父刚直不阿性情的小姐姐,直接就一口拒绝了。

本来还客客气气的说,守孝中,礼仪之家不谈婚论嫁,敬请将军海涵云云。用了个拖字诀。

但袁术派过去的人,死泡硬磨,立志要完成主公交代的任务。说什么现在不嫁过去,可以先定下日期啊之类的。

小姐姐蔡文姬一怒之下,便怼了回去。

“强迫服丧之人定下婚约,此乃四世三公汝南袁家之风范乎!后将军欲学董卓再行纳皇甫妻之事乎!”

皇甫规之妻马氏,在丈夫死了以后,因才貌双全被董卓看中,强行纳之。但马氏坚决不愿,被董卓乱棒打死。

此事才没过几年,马氏贞烈广为流传,当时在长安居住的小姐姐是知道的,袁术也是知道的。

袁术听完回报后,当场就砸了桌几。他很窝火,却没有办法。

小姐姐蔡文姬的言语中,已经有了以死明志的味道。如果他强行逼死了蔡文姬,那么他就和董卓真没两样了。

被举世皆唾之,什么皇图霸业都成了空想。

不过很快,袁术就不再纠结着小姐姐的事了,因为曹操的大军的旗帜,他已经看到了。大战将起,儿女私情自然得靠边站。

曹操终于率领军队来到陈留了。

但坐在大帐中的他,并没有思考着怎么排兵布阵击败袁术,而是看着桌几上一片布帛陷入了思绪。

布帛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多蝇头小字,陈恒写的,陈泽送过来让典韦呈交的。

陈泽也随着典韦站在大帐内,神情有点局促。虽然见过曹操好几次,但如今眼前的人是州牧,可以一言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州牧。

他脸上还有一道伤痕,被曹营将士一箭射的,如果不是躲得快,说不定就是一具尸体了。因为当时刚找到曹营的时候,冒冒失失的就冲过去,直接被人当成了奸细。

“子初近日还好?嗯,守孝结束了吧?”

大帐中又静寂了好一会儿,曹操才打破了沉默,却不是问起布帛里的内容。刚刚典韦已经说了陈泽在陈家的角色。

“回州牧,家主一切安好,守孝期满后一直居家读书练武。”

陈泽很恭敬的回答。

“嗯,好。你下去吧,先在典韦账下呆一段时日。”

曹操吩咐了声,便唤旁边的戏志才,将布帛递了过去,“志才,汝觉得如何?”

戏志才,是曹操成为州牧后,荀彧推荐的谋士,而荀彧留守在大本营中没有跟来。

陈泽出了大帐之后,便深深呼吸了一口,仿佛刚被捞起的溺水之人。典韦笑了,伸出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点了吗?呵呵,随我来,今晚给我说说家里的事。一年多了,子初是不是又长高了点?胡子也盖满上唇了吧”

三日后,曹操进军匡亭,攻打袁术驻守在此的部将刘详。嗯,刘详就是当初兵围陈家乌堡的刘校尉。袁术也率军前往救援,双方拉开了阵势,一触即发。

在前往匡亭约五十里地的路上,一支车队缓缓而行,车身上插了根小旗,斗大的陈字随风飘扬印入眼中。

是陈家的运粮车队,陈恒也在其中。今天是刘校尉给陈家最后的期限,奉上杀鸡儆猴的一千石粮食。

只见车队连绵了半里,分别被耕牛驽马拉着。行伍中赶车的汉子不停的挥着鞭子,伴着吆喝便往地上一甩,吓唬着牛马走得更快点。

除了赶车的汉子外,陈恒就带了三十名私兵,而且特地挑选了年纪较大的。他要让袁术觉得陈家的私兵不堪一击。不然万一被袁术看上了,强制征留下来打仗了也不一定。

而且运送一千石粮,陈家仅仅用了这三十名私兵,就会让人产生陈家的确是无人可用了。让人相信陈家的精锐私兵都去九江郡做生意了。

既然如此,他以守卫乌堡为借口,放下粮食就离开也在情理之中了。

是的,陈恒不能在袁术的大营中逗留。呆久了,说不定就没了命。

因为一千石粮食,是陈家给袁术表示臣服的礼物,更是陈家送给曹操的大礼。

粮食是如假包换的粮食,但前几天放在药水里泡过,又全晒干了装上车的,整个陈家乌堡累个半死才忙活完。

嗯,药水里主要成分不是砒霜,而是巴豆熬汁。吃了不会死,就是让人提不上裤子。

而这一切,曹操已经通过陈泽带过去的书信中知道了。

一如意料中,陈恒放下了粮食,就迅速脱身了。

虽然袁术还勉励了他几句,夸他陈家信誉不错说到做到,玩了个打一巴掌给颗糖的把戏。还要开个宴与他共饮一杯。

但心里有鬼的陈恒以乌堡安危拒绝了,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卖了个怂,说以后一定唯后将军马首是瞻,不敢再和曹操有任何瓜葛云云。

心情大好的袁术大手一挥,就放人了。他也担心陈家这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私兵们,在打仗的时候被吓到,扰乱了军阵的秩序。

是夜,伸手不见五指。月亮不知道为什么害了羞,徒留几颗星辰弱弱的点缀着黑暗。袁术大营中灯火通明,一阵风带过,还带来了丝丝臭味。

好吧,他们今晚许多人都是吃了陈家粮食。

所以大营外一堆人在shēn yin声中蹲到两腿发麻,而大营内还有许多人来不及跑出去,就直接在裤裆里解决了。

当臭味弥漫了天空后,曹操的军队便亮出了明晃晃的屠刀,向着袁术的大营汹涌而去。其中有一小队人,在陈到和廖化的带领下,耳畔插着黑羽毛,瞪着血红的眼睛,凶猛无比。

他们脸上,已经没有必要涂着黑炭了。

第四十二章、奸雄主公

匡亭一战,以袁术大败告终。

不得已退守到封丘之后,又被曹操追上再次大败。然后逃亡襄邑,最后被打出了兖州,跑到九江{寿春}去了。

只是一路上,他都丝毫不顾及自己四世三公的身份,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破口大骂,各种恶毒言语与诅咒都用上了。

甚至还对天发下了毒誓,只要再次看到这个人,要么将其碎尸万段拿去喂野狗;要么给其和董卓同样被点天灯的待遇。

嗯,那个人姓陈名恒,字子初,年十七,陈留己吾人。

曹老大骑在马上,在追击袁术败军的路上,和戏志才絮絮叨叨起了陈恒。后者对用巴豆熬汁混入粮食中,送给袁术一场大败很感兴趣。

反正一路上风餐雨露的,也很无聊不是。再说了,英明神武的主公大胜后谈兴正浓,当属下的不得找点话题啊。

“如此人物,属下倒是挺想认识一番的。可惜了,尚未逢面,便匆匆路过。”

等曹老大絮絮叨叨说完了以后,戏志才便叹息了一声。这陈恒虽年幼,但看人颇准,行事也颇为果敢。

戏志才现在是真的想认识一下了,尤其是曹操说道陈家两次资助之后。

“哈哈,志才不必叹息。你我正是去己吾陈家的路上!”

曹老大抚着胡子笑了,“子初本来就是吾故人之后,有恩义与我。如今又献上一场大胜,正好顺路,就去拜访一番。”

“大善!主公,属下观这黑毦军个个精锐,陈恒又懂得谋略之道,若能招到麾下,他日必能成为主公一大助力!”

戏志才击掌大笑,顺便建议了曹老大招揽。

“那是自然!子初少有才名,家中又是累世官宦,自当招揽。”

嗯,如果陈恒听到这话,肯定会抱着亲一口的。他的小心思,被戏志才给成全了。

不过曹操说完后,便陷入了沉默。

他心里有别样的心思:陈家的人,好像在我麾下也不少了啊

一路无话,曹老大大手一挥,便让夏侯惇曹仁等人领兵先行追击袁术,而他则在一小队兵卒的护卫下,向着陈家乌堡疾驰而来。

嗯,陈泽是留在了典韦的手下,当了个什长。典韦已经是都尉了,杂牌的。

而立下功劳的陈到和廖化,已经被曹老大看上了,两个人都混上了军侯,也跟着军队走了。陈到被分到了曹仁麾下,而廖化则是跟了夏侯惇。

曹老大一句话就将陈家私兵给拆分吞了。驭下之道,尽显枭雄心术。

此去陈家乌堡并不远,而且曹操一行尽是骑兵,没多久,就看到了陈家乌堡的大门。

陈恒接到消息前来迎接,曹老大都下马喝水了一会儿。

直接一拱手,并迎来了去上:“有劳曹世叔久候,恒有失远迎”

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操打断了,“无妨。是吾等来的突兀了。哈哈,子初,一年多未见,你就给了吾一个大惊喜啊!”

陈恒一听心里就笑开了花,要的就是你觉得我陈家是值得招揽的。

不过嘴上却很谦虚:“不敢当。世叔过誉了,恒只是气不过那袁术强取豪夺,便下了点巴豆惭愧,下作伎俩,传开了倒是贻笑大方了”

“不然,兵事自然是无不用其极,子初不必自谦。”

曹老大又是一阵夸奖,铺垫完了,然后就扔出了他已经将陈到和廖化收编了,事急从权还请勿见过啊之类

嗯,陈泽也不放过,等于把陈家最后的家底都拿走了

“叔至、元俭和陈泽都是克忠之人,世叔能用得上,是他们的福分。”

说着说着,曹操就问起了陈恒,是否愿意在他麾下出仕。

后者一听就跪了,很干脆的机不可失的认了主公,谋划了那么多年,终于抱上大腿了!

而曹操先是大笑着扶起,说了几句有你到来如虎添翼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眯起了眼睛,“子初,当个军司马如何?”

陈恒一听心里就忍不住问候曹操来。

我去你个曹阿瞒啊,能再奸诈一点不!我掏光了陈家的家底投效于你,才刚认下主公呢,你就开始玩上心眼了!

也不怪陈恒吐槽,曹操此问太有深意了。

这哪是赏识陈恒,分明是在挖坑,试探陈家有没有在他麾下拉起小团队的意思呢!

陈恒姓陈,不姓曹和夏侯!

典韦已经算是陈家的人了,陈到、廖化又出自陈家,都是带兵打仗的,陈恒如果也要带兵,那不就是在军队里拉起小山头了吗?

到时候这些人是听陈恒的,还是听他曹操的?如果陈恒回答个好啊,以后估计就被扔到一个角落里坐等发霉了。

好嘛,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都是不好惹的;能留下奸雄之名的曹操,更是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

陈恒心里虽然把曹操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嘴上却恭恭敬敬的回道:“恒年幼,才疏学浅,不敢轻言兵事。若主公不弃,愿为刀笔吏,得附骥尾。”

“也是这个道理。兵者,危也。子初若带兵征战,万一刀枪无眼,吾百年之后也无颜面见伯彦兄了。”

曹操用手抚了抚胡子,眼里有了些许笑意,“既然如此,子初之后就先跟着志才吧。志才胸腹有万千谋略。你先且收拾家里妥当,再去州牧府吧,无需着急。”

嗯,曹大大心情好了,就念起了旧情,让陈恒跟着戏志才。其中提携之意很明显,因为如今曹操账下称得上心腹的文官,也就陈宫、荀彧、戏志才和程昱四人。

“喏!恒谨听主公之命。”

陈恒又是一个拱手作揖,目送曹老大一行离去。

而戏志才则走来过了,轻轻的亲切的拍了拍陈恒的手,“子初,某便是志才,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

“见过志才兄,恒定唯兄之马首是瞻。”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戏志才笑了,打了个哈哈就驱马跟上了曹操的队伍。

陈恒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可惜。历史上戏志才死得早,应该就是这么几年的事。而且刚看他的一脸憔悴之色,似乎已经病魔缠身了。

好像戏志才死了,荀彧才给曹操推荐了郭嘉的吧?这么说我以后就是跟着郭嘉混了?我的天啊,老曹同学已经够奸诈了,还来个郭嘉,要我命呢!

正式进入曹操麾下的陈恒,表示压力很大,开始担忧起未来的人生来。

第四十三章、初见陈宫

得到曹老大批准抱大腿的保证后,陈恒便忙活着前往州牧府的行程。

因为袁术和袁绍两大阵营对抗的关系,曹老大便将大本营设立在离冀州很近的东郡鄄城,和己吾的路程几乎横跨了半个兖州。

一路上的人吃马嚼等琐碎总得安排的仔细点,而且跟随着去的人也决定了。张婉儿肯定是要跟着去的,世家嘛,日常生活怎么能没个婢女伺候着。

嗯,而且陈太公在世的时候也说过了,等张婉儿十五岁及笄后,就给陈恒当妾而张婉儿也很早就有了觉悟,刚好今年及笄了。

张仁也跟上了,脑子不太好的他很是依赖阿姐,一日不见便犯浑。剩下的就是陈侃带着五个私兵跟着。本来陈伯说还要多去点人的,但陈恒拒绝了。

去当个刀笔吏而已,还大张旗鼓的带一堆人,一个不小心被冠上个纨绔的名声。

临走之前,陈恒还去拜访了王家,王太公仗义给了无利息的五百石粮食,怎么说也得去感谢一番。

而这次拜访,也让他出发的队伍臃肿了一倍不止。

因为陈到是和王太公的孙女定的亲,本来是说等陈恒守孝一结束就把婚事办了。但被曹操一个赏识,就带走了。

王太公的孙女年纪都二八了,再等两年就成老姑娘了。所以一番客套过后,王太公就提议让家仆护送着孙女去鄄城。

陈恒自然是不无不可,毕竟陈到都二十四了,也该成亲了。

得到满意答复的王太公,大手一挥,就把陈家借的五百石粮食当成嫁妆了,让陈恒感动了一把。

不过呢,说着说着,到话别的时候,王太公又提了一嘴,说什么他王家世代都只能在己吾县里当个小吏,实在是不争气,愧对祖宗。

听说叔至已经在曹兖州手下当了军侯,他王家能不能让个后辈跟着,端个茶倒个水喂个马什么的,见见世面也能长进一点。

好嘛,这是让陈家提携他王家后辈的意思了。

果然盐巴吃了很多的老人家,都深谙“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一套,让人拒绝都找不到理由了。

拿人手短的陈恒先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就说陈到如今才刚进入曹操麾下,现在安排个人不太好。等过个两年,地位稳固了,再做打算。

末了还保证了一句,如果两年后陈到安排不了人,那就将王家的后辈塞进去典韦的手下,毕竟典韦已经是校尉了。

得到保证的王太公大悦开颜,不仅亲自将陈恒送出了一里开外,还说明天就用家里的三百石粮食帮忙把陈家的债务还上,就看不惯这等趁火打劫之人云云。

陈恒一脸感激的告别,然后回去的路上就在心里就骂上了。

你大爷的,现在才看不惯,早些时候就看得惯了?果然世家之间,撕开了道貌岸然的外衣,入眼的都是蝇营狗苟的龌蹉。

话别王家后,陈恒的行程又耽误了一下。

他要去一趟圉县,不是专程去看小姐姐蔡文姬,而是给蔡邕吊丧。

蔡邕对他是有恩的,不光为了他刷了不少名声,还送了高柔这样一个好哥们。之前因为守丧和兵乱去不了,如今都要离开陈留了,怎么说也走一趟。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披麻戴孝的小姐姐蔡文姬年近双十,不施粉黛,却犹如滴落凡间的仙女。把陈恒看了一呆,也让小姐姐面染红晕。

很意外的,还遇上了羊衜,蔡贞姬的丈夫。因为蔡邕没有儿子,他们两夫妻也回来呆一段时间,略尽孝心。

寒暄了一会儿,陈恒便起身告别,主要是和小姐姐呆着,两个人都太尴尬了。而羊衜送出门的时候还叹息了一句:子初孝心可嘉,只是可惜了阿姐了

好嘛,家在泰山郡的羊衜都在误会陈恒和小姐姐是两情相悦了。

陈恒默然。其实随着年龄的长大,他对小姐姐也是有那么一点念想的。只不过自惭形秽,不敢亵渎罢了。

唉,如今再也无法念想了。

想到这里,陈恒一拱手,扔下一句“文姬通韵律,尤善琴。然恒不善瑟,且这辈子都不能再学了”便转身就离去,背影有些萧条。

琴瑟和鸣,是夫妻和睦的意思。

是的,他在陈太公坟茔前发过誓言,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小姐姐在一起了

一切事了拂衣而去的陈恒,并不知道他的这么一句话,让小姐姐在夜半三更之时,握着羊脂玉坠叹息着造化弄人,用泪水打湿了被褥好大一片。

鄄城,位于兖州东郡之内,有文字记载最早可追溯至五帝时期。自古都是人口稠密之地,然经过数次黄巾掠寇,如今却是一片萧条之色。

城外断墙残恒比比皆是,一些田亩之上荒草丛生,一路走过来竟然没有看到几个行人。而城内就相对好了点,行人倒是多了不少,但一个酒肆都看不到。

刚到鄄城的陈恒很烦恼,带着家眷和陈到未过门妻子的他,让私兵在城内转了两个时辰,才买下了一个落脚之地。

一个荒废了不少年头的小院子,陈旧不堪,杂草半米高不说,走进去还惊起了不少蛇虫。

唉,将就着住下吧。曹老大就算管吃住,也不可能我一家子都安排了。陈恒吩咐了声让手下人分头打理房屋,购买日常用品后,便问了声路人,往州牧府走去。

该去为未来抱大腿的生活报个到了。虽然曹老大还驻扎在定陶,但能先去打声招呼露个脸,证明自己是守时之人也是好的。

州牧府并不大,一看就是之前的县府改的,有点寒碜。门外一小队壮硕的兵卒守着,用虎视眈眈的眼光来回打量着过往行人。

陈恒还没走近,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贼,被十几个大男人用眼神怀疑着。嗯,他们的手也放在了环首刀刀柄上。

一个看似看门兵卒头头的人,更是对着他大喝了一句:“此乃州牧府,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陈恒迎了上去,对着拱了个手,“在下己吾陈恒,受州牧之命,前来任书佐一职,劳烦这位都伯通报一声。”

书佐,是州牧麾下从事的助手,正儿八经的不入流的刀笔吏。

“咦?新来的书佐,汝隶属哪位从事?”

只见府内刚好走出来了一个人,听到陈恒的话语后就直接问了一嘴。而看门的兵卒已经对着他作礼:“陈从事。”

嗯,这位从事姓陈名宫,字公台。

第四十四章、在下书佐

话说守门的兵卒称呼了声陈从事,陈恒心里就大叹倒霉。

他知道,如今曹操手下就一个人姓陈的从事,陈宫。历史就是他游说了张邈,迎吕布背叛曹操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是曹操得到兖州和失去兖州都是他一张嘴给弄的。

知道了未来,陈恒还真不想和这位大神拉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既然人家都问了,而且又是上司,也不能不回答。所以就行了一个礼,“回陈从事,在下陈恒,乃戏从事之书佐,在己吾被曹兖州所征。”

“陈恒?九岁就填了《幽兰操》新词的己吾陈恒?”

陈宫微微侧头,捏着胡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陈宫博才多学,年少成名,一直和名士大儒们交游,对风雅之事挺关注的,知道被蔡邕夸赞的《幽兰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然也。年幼嘻戏之作,不堪入耳,让从事见笑了。”

“善!今日终于得见陈留麒麟儿,汝随我来。”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陈恒不想和陈宫扯上关系,但陈宫一听眼睛就露出了欣赏之意,还转身就进去了府邸,招呼着陈恒跟上。

公台大神啊,你刚刚不是要走的嘛!看在大家都姓陈的份上,放过我好不?

陈恒心里哀号,无奈之下便跟了上去。没走几步,便进了内屋,看到两个人在各自的桌几上对着一堆竹简忙碌着。

一个年长了些,长得很高大,胡子也很长,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货色。

另一个看起来就舒服多了,相貌堂堂,三缕山羊胡子不长不短刚刚好,儒雅非凡,一眼过去就觉得特好相处。

“仲德兄,文若兄,此乃己吾陈恒,志才兄的书佐。”

刚一进门,陈宫便介绍起来。

我去,这是荀彧和程昱啊!陈恒听完赶紧执礼,身子俯得有点低,恭恭敬敬的说,“见过诸公,在下陈恒陈子初。”

“哦,莫非是巴豆混粮败袁公路者乎?”

风度翩翩的荀彧眉毛一扬,便笑着问了一声。他是奋武司马,曹老大的军事谋主,历场战事战报都有一份。

“惭愧,正是在下。下作伎俩,不值一提。”

陈恒面对王佐之才的荀彧,更加谦虚了。嗯,主要是有自知之明,以历史成就而论,他觉得自己给荀彧提鞋都是抬举了。

“子初不必谦虚”

“哼,既知是下作伎俩,以后就不要心怀侥幸,须知兵事不可儿戏!”

荀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昱一句训示打断了。嗯,他这个脾气是对得起历史上刚戾的评价的,而且现在半文半武兼职带着兵呢。

“是,恒谨记于心。”陈恒被训得一愕,然后就又是一个拱手称是。

好嘛,你是大神,我继续装孙子还不行么

接下来就是荀彧和陈宫打圆场,然后又是客套了两句,问了下是否需要安排住宿什么的,陈宫便带了陈恒出来。

毕竟对于荀彧和程昱而言,一个小小的刀笔吏和处理政务比起来,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子初,仲德脾气急了些,你不必挂怀。”

刚出来,陈宫就安慰了一句,陈恒连忙说不敢,然后就呆了。

因为陈宫接下来的话是:“子初,你少有才名,定善诗赋。正好与汝同郡的大儒边文礼在我府中做客,待汝引见一番可否?”

边文礼,是边让,陈留浚仪县人,大儒,才名大汉朝尽知,连蔡邕也深深敬佩过。嗯,从这个邀约上看得出来,陈宫是挺赏识这个同姓小辈的

陈恒顿时汗流浃背,心里差点没哭出来,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

按理来说,新来乍到的,就得到了州从事的赏识,肯定前途无量。但这个从事是陈宫,马上就要背叛曹老大了。

这还不算,要引见的边让,也马上因为诋毁曹老大是阉竖之后不堪任事等言辞被杀了。

公台大神啊,我叫你大爷好不?我这才抱上曹操的大腿呢,你不能把我往死路上带啊!

马上的,陈恒就以刚到鄄城,家眷尚未安顿好、车马劳顿疲惫之躯和仪表不整不便见客等等各种理由给推辞了。

态度不是一般的坚决。

被拒绝的陈宫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很大度的笑了,“是吾欠缺考虑了,也罢。子初今日不便,那么我们改日再叙。嗯,与子初为同僚,乃人生一大幸事也。”

与你为同僚实乃人生一大祸事啊!公台老大,你到底赏识我哪一点了,我改还不行吗

陈恒看着陈宫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恒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因为曹老大和戏志才还没有回来鄄城,而陈宫作为从事,直接用权力将陈恒当自己的书佐来用了。很特别照顾很赏识的那种。

嗯,主要也是陈恒自己作死。帮忙处理一些政务的时候表现挺好的,尤其粮计这一块,有后世学识的他对账本还是手到擒来的。

所以呢,陈宫更加器重了;然后呢,陈恒心里更加崩溃了。

不过好事也并非没有,其一是边让已经回陈留了,没有交集的陈恒算是找到了点心理安慰。其二就是未来曹老大最器重的人荀彧,也对陈恒有了点赏识。

嗯,就一丁点。两个人就因为军粮计算有过一次交集。

千呼万唤中,曹老大终于回来。然后以为逃离死神怀抱的陈恒,就在每天夜里都要骂一声老天爷才能入睡。

因为陈宫直接给曹老大说,陈恒这个小子处理政务挺不错的,能帮上不少忙,就分配给我当书佐吧。

这个时候的曹老大,心里还在感恩着陈宫靠一张嘴皮子就送了个兖州,所以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

好嘛,都是姓陈的,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也往死路上拉

公元193年,夏秋之交,边让与桓邵等名士饮酒作乐,聊着聊着就将党人赞扬了一番。然后又骂了十常侍,顺便的把曹操的宦官大父曹腾也骂了,最后把曹操也骂了。

边让的同乡人便向曹操诬陷,曹老大一怒之下让郡中官员将边让就地诛杀。而桓邵先是跑了,然后又回来曹操面前自首,结果还是挨了一刀。

此事过后,陈恒就发现陈宫脸上就几乎没有了笑容。

然后他心里就更加凄然了,甚至还琢磨过弃官而逃,哦不对,是弃吏而逃的可行性。

第四十五章、温侯吕布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漫天星辰调皮的眨巴着眼睛,让陈恒想起陈太公慈爱的眼神。

他心里在忧虑着。思考着陈家的未来,和即将到来的陈宫张邈之乱。

他阿父的希望是他能传承陈家的血脉,努力读书步入仕途,和大父一样当上两千石的太守,再续官宦世家的名声。和他自己的目标,滋润的活着融为一体。

至于如何当上两千石的太守,以历史的轨迹发展,没有抱着曹阿瞒大腿更好的路了。

但如今自己成为了陈宫的小跟班,粘上了叛乱的瓜葛,以后曹阿瞒还能借大腿给他抱吗?唉,应该会吧,好像魏种都投降给吕布了,曹老大后来还一样给了一个河内太守。

其实,陈恒并不是没有想过去告发陈宫即将叛乱的事。

嗯,最后成了只是想想。

因为弄来兖州的这份大礼,如今曹老大将陈宫当成了心腹第一人。他陈恒又没有半点证据,过去说了一嘴,是挑拨离间,是恶意诬蔑,是找死。

不仅张邈饶不了他,就连曹老大为了给心腹一个交代,也不得不放下旧日的情谊,给他一刀。

唉,怎么办才好

弃了官身而逃,那么这辈子都别想走上仕途了。说不定以后曹操当上丞相或魏王了,手下人为了阿谀奉承,直接诬告然后杀了。

嗯,这种事在未来是不少的。大名士崔琰、功臣毛阶不就是一句话见杀了嘛。

但不逃,我就被陈宫带成叛党了

一阵长吁短叹后,陈恒在心里便狠狠的骂起别人和自己来。

该死的曹阿瞒,怎么就把我扔到陈宫手下了!唉,我来鄄城那么早干嘛!等戏志才回来了再来,不就躲过这一劫了吗!

“家主,夜深了,该歇息了,明天还要早起点卯呢!”

一阵好听的碎语传来,是贴身小婢张婉儿。

“唉,婉儿,我睡不着啊”

“家主何事忧烦?是这些日子公事太繁忙了吗?要不给婉儿说说,说出来了也许心情就好了。”

张婉儿走了过来,学着陈恒箕坐在屋檐台阶下,昂着小脑袋。

唉,这事说不了。说了只不过是让你担惊受怕罢了。

陈恒在心里叹了口气,扭着头看着婉儿的温柔眼神,不由心里一暖,轻声说,“婉儿,等你二八年华了,挑个好日子,就把头发梳成髻了吧。”

汉朝女子未嫁人时,头发前有留海,后面可以披着或者束成马尾。变成妇人后,留海要梳上去,露出发际线。后面绾成髻。

陈恒这是说,等婉儿明年十六了,就納她为妾。

是的,张婉儿今年及笄了,按照陈太公的吩咐今年当妾的。但陈恒觉得自己不能太过于禽兽,虽然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十四出嫁的比比皆是。

不过呢,面临吕布袭兖州的死亡威胁,陈恒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觉得未来的路充满了危险,早点传下陈家血脉,就算哪一天不小心死了,也能对得起陈太公这一世的呵护。

张婉儿有点羞涩的垂下了头,微微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同时她的小身体也往陈恒那边靠了靠,轻轻的挨着。

夜色依旧,静籁无声,分外迷人。

翌日,陈恒刚走进州牧府,便被陈宫拉到曹老大的面前。

原来是刚杀完好几个大名士的曹老大,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兴趣勃勃的操心起了举孝廉的事。

孝廉,在汉代属于清流之目,为官吏晋升的正途。汉武帝以后,迄于东汉,不少名公巨卿都是孝廉出身。

陈宫是想举荐他,而州牧府是想举荐魏种。嗯,兖州大大小小的郡与国,只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曹老大做决定了。

说实话,陈恒心里对陈宫很感激。对方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后辈子侄来栽培,连仕途之路都大开方便之门。

可惜了,为什么你是陈宫呢

陈恒心里叹了声气,便很坚决的推辞掉了。以自己年纪尚小,资历太浅,才名不符,不能服众等等一堆理由。

反正就是不当,宁死也不当。

好嘛,他继干吏之名后,又在州牧府里得到了一个谦让之名。

曹老大很欣慰,他需要举荐魏种来拉拢兖州人心,觉得陈恒这小子很懂事。荀彧很赞赏,觉得陈恒年纪虽小却有君子之风。

此事过后,曹老大有点意气风发。武刚把袁术揍到躲去扬州了,文又以魏种拉拢了人心,挺自我感觉良好的。

正所谓乐极生悲,得意忘形了老天爷就会给点教训。

没多久,曹老大的噩耗就来了。

话说曹老大的阿父曹嵩,花钱买了个太尉,满足位列三公的人生追求后,没多久就辞掉了官职安心在雒阳养老。

但后来雒阳乱了,便带着家资家眷迁去了徐州的琅琊郡,躲避战火。如今看到儿子曹操当了一州之牧,又带上小儿子曹德和妻妾,一大堆钱财来兖州。

真的是一大堆钱财,整整装了两百多车。

曹嵩也真的是作死。自己儿子才和徐州牧陶谦干了好几仗,还夺走了徐州十几座城,就一点心理压力没有的,施施然的出来刷存在感。

就算陶谦有君子之风,不玩子债父偿这一套,但也不会放过两百多车的财物啊!

然后呢,曹老大得知老父要来,便派遣泰山太守应劭带兵去迎接。但应劭还没到,曹嵩等人都被杀了,应劭害怕之下也跑去投奔袁绍了。

自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曹老大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挥兵东去,立志要让陶谦血债血偿。陈恒也想跟着去的,表现得同仇敌忾的,主要是想借着机会和陈宫划分界限。

很可惜,曹老大看不上他的小胳膊小腿。

公元193年,初平四年,秋,曹操报父仇讨伐陶谦徐州,袁绍也派了部将朱灵带了三营军助战。

先后攻下了徐州十几座城。于禁露脸了,攻克广威,升官了。陈到也露脸了,跟着前锋曹仁大败陶谦部将吕由,当上了军司马。嗯,廖化和典韦的官职还是原地踏步。

此战曹老大得到了一个屠夫之名,因为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没多久,因为仓促出兵粮食跟不上,就退回来了兖州。

但明年再征徐州的战备已经忙活得热火朝天,连陈恒都调了过去累个半死。

而这时,温侯吕布,率领着兵马驻扎在河内,正和张超窃窃私语。

张超,是张邈的亲弟。

第四十六章、兖州叛(求收藏推荐)

公元194年,兴平元年,春。

是的,又改年号了,这些年大汉朝改年号跟玩的一样。嗯,皇帝的威严也跟玩的一样。天下诸侯打来打去,权当皇帝不存在。

曹老大又准备出征了,陈恒又去求带飞了。

不过依然很可惜,曹操虽然很感动陈恒的忠心,嘉奖了一番后,还是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这就是命!

陈恒看着曹老大的队伍,慢慢的变成了天际线的黑点,终于死心了。他终究是要经历吕布袭兖州这一劫了。

但我不认命!陈恒在心里恨恨的怼了老天爷一句。

好像历史上曹操有三座城池没有被吕布攻破吧?记得鄄城就是其一,有荀彧留守大本营,应该可以成为我的避难所吧?这些日子,我就不出城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恒不仅深居简出,有意无意的避开陈宫,还特地叮嘱了婉儿和陈到妻子等人,千万不要出城。

不过呢,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就是给他这种人准备的。

曹老大出征了一段时间,陈宫有一天就找到了他,他现在是曹老大任命的东郡守备,而东郡太守是夏侯惇。

“子初,汝先去濮阳一趟,吾晚点便去找汝。”

陈宫是这么说的,转身骑上马就走了。不但不给陈恒推脱的机会,还安排了两个兵卒给陈恒带路和护卫。

陈宫的马匹还挺神骏的,扬起蹄子就给张大嘴巴的陈恒喂了满嘴尘土。

“陈书佐,我们也启程吧。此去濮阳有些路程,趁早赶到也好。”两个兵卒看着fā lèng的陈恒,很善意的提醒了一声。

我能说不去吗?

陈恒看了看两个膀大腰圆的兵卒,然后很自觉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嗯,他今年十八了,长出胡子了,拜常年练武所赐也身高七尺了,但和两个兵卒比起来,完全不够看。

而且他是陈宫是书佐,主官都吩咐下来了,也没有不去的理由。

唉,但愿此去就是普通的公干,但愿能早去早回。

一路上唉声叹气的,苦着个脸,好不容易赶到了濮阳,才进城还没得及拍拍身上的尘土呢,就被塞进了一个小宅子里。

“陈书佐,请恕吾等鲁莽,此乃陈从事之意。”

两位兵卒告了声罪,便拿走了陈恒的佩剑,又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吾等两人在门外守候,如若有需要,请告知一声。嗯,一日三餐会有人定时送来。书佐暂且安心在此住些时日就是。”

说完临走的时候把门也帮忙带上了。

被软禁的陈恒,脸色如丧考妣。他注定被陈宫坑上了。

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那啥也是那啥的道理,谁都懂。曹老大的父仇还没报呢,就没了兖州,怒火正旺着呢!能相信和陈宫一起跑来濮阳的自己是冤枉的吗?

好嘛,陈恒觉得自己都不信。

如果老天爷再给一次机会,陈恒发誓一定在陈家乌堡里熬个十年八年,然后再去抱曹操大腿的。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是夜,张超、张邈、陈宫、从事中郎许汜和王楷等人背叛曹操,尊温侯吕布为兖州牧,夜袭兖州。

而濮阳城内喊杀声一阵接着一阵,不过还好,小宅子一直没有乱兵来打扰。约摸一个时辰,喊杀声才消停了下来。

原本驻军在濮阳的东郡太守夏侯惇,被吕布急袭击败,收拾残兵退去鄄城和荀彧一起守城,和守护曹老大的家小去了。

这一夜整个兖州,绝大部分的郡县都上演了杀戮,区别不过或多或少罢了。

天亮了,陈恒站在小宅子的院子里,望着城墙的方向,看到一杆大旗随风飘扬。

他年轻,眼睛没有花,很清楚的认出了那是一个“吕”字。然后两腿有点发软,叹了口气走到屋檐下直接坐在地上,思考起了人生。

眼睛里各种神采交集,有怒意,有悲哀,有迷茫,有不甘最终,都化为了决绝。同时心里也默默说了一句:阿父,对不起,孩儿要辜负您的希望了

十数日后,徐州境内,郯城。

城墙已经有点污损了,有被巨石砸的坑洼,有干枯血迹的乌黑,有刀斧刻画的疤痕,林林种种,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而离城墙更远处,一排军营连绵起伏,无数杆旗帜迎风飘扬。写有夏侯、于、乐、李等等字,最高最大的那杆,是一个曹字。

嗯,这些旗帜都是白色的,和军营哨塔上绑着麻布的兵卒相得益彰。

朝阳东升,天际线之外,一骑朝着军营绝尘而来。骑在马上的人身着半身甲,背后还绑了三根三角旗帜。

他脸上满是灰尘,眼睛也通红,应该是不眠不休赶来的,手里的马鞭拼命的抽着马躯,完全不顾及胯下骏马已经口吐白沫了。

大营哨塔上的军侯,不等来人靠近,便让人打开了营门。他知道来人背后三根旗帜的意思:八百里加急军报。

来人离大营十米开外的时候,马匹便悲鸣一声,直接跪躺了下去,口中白沫点点,眼看是不活了。

而骑手反映也很快,直接一蹬便腾空而起,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爬了起来往大营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兖州急报!兖州急报!”

大营内一路畅通无堵,信使终于来到曹操的面前,不等人发问,就一下子扔出了惊人之语。

“报!启禀主公,奋武司马急报!陈宫张邈等人叛乱,引吕布入兖州,诸郡县叛从之,现今仅鄄城、东阿、范城在我军手中。”

曹老大刚听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跌倒在地上。一个箭步向前,拿起信使手中的布帛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口中就各种竖子、匹夫等字眼飙出。

好一会儿,曹老大终于平静了一点后,便昂天长叹,“唉,也就魏种不会背叛我了”

才喝上了一口水的信使一听,便又跪下了:“禀主公,魏种也叛了”

曹操顿时语塞。

呆了一会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抓住信使的肩膀,“陈子初呢?可安否?”

“陈书佐,嗯,那个”

“说!”

“喏!禀主公,吕布夜袭濮阳当天,有小吏看到陈书佐跟着叛贼陈宫去了濮阳。”

嘣!

曹操满脸狰狞,狠狠的将头盔砸在了地上。

第四十七章、心存死志(求收藏)

“恒儿,你大父曾经任南阳郡太守,南阳在荆州,嗯,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你大父牧守一方,以清廉著称,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让好多黔首都立了长生牌的。”

“恒儿你知道吗?你大父的大父,曾任扬州平阿县令,以干才著称,在任期间兴水利,劝农桑,恤孤老,名声传颂我大汉一时。”

“恒儿,我们陈家世代官宦,名声在陈留郡很好,只要你勤读经书,博学圣人之言,长大了肯定能举孝廉,授官轻而易举。届时你可要奉公执法,再续陈家之清誉啊。”

濮阳城内,小宅子里,陈恒依靠在屋檐下柱子上,闭着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淌。他又想起了年幼学艺之时,陈太公的各种涓涓教导和叮嘱。

阿父,孩儿绝不会毁了陈家两百年的清誉,但但孩儿也许这辈子就止于一介书佐了

是的,陈恒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

如果他臣服了吕布,不仅未来会跟着吕布陈宫一起挨一刀,还会连累陈到、廖化、陈泽等出身陈家的人,甚至连典韦都牵连了。

而且“爱之深责之切”是人性。陈家从曹操起兵的时候鼎力相助,到现在举族相投,如果他投降了,对曹操的打击可想而知。

届时发兵屠了陈家乌堡也不一定。历史上曹操征战的时候将一家老小都托付给张邈,但在叛变后,曹操就屠了张邈举族。

在报复心这块,汉末没几个人比曹老大做得更有尿性了。

至于不臣服,顶多就是死自己一个

唉,反正自己都死过一次了,就再死一次吧,至少这次死得有价值一点。

陈恒深深叹了口,又坚定了信念。也许能重新活一次,是老天爷让我来给阿父报答十四年的养育之恩的

自艾自怜了好一会儿,他才擦干眼泪,然后想到了这一切始作俑者的陈宫,就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

你大爷的陈公台,你真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老子这一世才刚活十八年呢,就被你拖上死路了!

操!

被诅咒的陈宫,并不知道陈恒已经想拿他的生辰八字贴在稻草小人后面,用绣花针来扎着玩了。

他现在很忙,这些天里没有一天的睡眠是超过两个时辰的。

叛逆之事,关乎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始作俑者的他不能不谨慎。好不容易将兖州吞下了绝大部分,又操心起防卫来。

抢了曹操的地盘,人家在徐州的大军肯定是要回来报复的。而且算算时间,大军也差不多该到了。

先是建议吕布率兵去占领东平,切断亢父、泰山之间的通道,凭借险要地势让曹操回不了家。很可惜,吕布拒绝了,反而住进了濮阳。

好嘛,主要是吕布当丧家之犬太久了。

先是被李傕郭汜等西凉军轰出了长安,去投靠袁术没多久赶出了南阳,然后改投袁绍没多久又被其派兵追杀。

反正杀了董卓后的这些日子,混得挺惨的,天下之大竟然找不到个容身之地。好不容易占了兖州,不住进城里还要跑去荒郊野岭驻扎?

就算吕布愿意,他手下的兵卒也不乐意啊!

好吧,陈宫无可奈何,毕竟认了人家当主公。所以就没日没夜的操心加固城防、筹备战备物资来。嗯,跟了曹操这些年,知道曹老大用兵挺有那么几下子的。

这么一忙,就把软禁陈恒这个事给忘了,直到有一天看到了魏种,才猛然想起来。

被诓了过来,又软禁了近一个月,子初现在应该恨死我了吧?陈宫把手放在了胡子上,眯起了眼睛。

而被软禁了好久的陈恒,心情已经从最早的愤怒悲凉,变成了淡然。他想通了,释怀了。也对,如果一个人决意去死了,那就没有什么忧虑的了。

他甚至让看门的兵卒,给他弄来一些书籍和一把琴,每天吃吃喝喝,读个书弹个琴练个武什么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嗯,心无旁鹫之下,琴艺上涨了不少,就是偶尔会想起小姐姐蔡文姬教他的指法

陈宫进去小宅子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弹琴,边弹边忘我的吟着,是《幽兰操》。陈宫先是静静的听到一曲终了,才拱了个手。

“子初好雅兴!”同时,心里又补了一句:就是琴艺有点糟糕。

陈恒先是愣了一下,也拱手回礼,露出了一个微笑,“见过公台兄。”

这句话让陈宫长叹了口气,也沉默了好久。

陈恒称呼他为公台兄,而不是陈从事,意味着他已经不再将他当成同僚了。一个称呼,便将两个人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半响,他才有点郁郁的确认了一句,“子初知道了?”

“呵呵,公台兄,恒认得城墙上的吕字。”

曹操手下,可没有一个姓吕的将领。

“那,子初怪吾否?”

你大爷的,难道我还能感激你不成!

差点被一句话撩起怒火来的陈恒,先是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境平复下来,叹了声,“事已至此,恒还有何好怪的。”

又是一阵沉默。

陈宫整理了衣冠,郑重的给陈恒行了个礼,“不经子初首肯,便擅自做主,将子初牵扯进来,是宫之过也。然宫并无恶意,乃为子初未来打算耳。”

陈恒默然。

入职州牧府的大半年里,陈宫对他不是一般的好。手把手的教他处理政务,还积极帮他拓展人脉,简直都抵上半个陈太公了。

将陈恒拉来濮阳,也正如他所言,为了未来考虑。毕竟,整个兖州几乎都叛了。如果不是了解历史轨迹,谁都认为曹操马上就玩完了。

“子初,可愿与吾共襄大事否?兖州仅三县归曹孟德所有,温侯大势已成。宫窃以为子初之才,绝非止于一州,假以时日,必然位列三公九卿。宫不才,愿为子初提供仕途起点,兖州别驾之下,官职任凭子初自挑选!”

陈宫侃侃而谈,连大礼都扔下了。

引入吕布当兖州牧后,他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别驾,在兖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扔下的条件是在他之下,陈恒可任选官职。

恩情不得不说很重,诱惑不得不说是很大。而且他觉得陈恒不会拒绝,毕竟对方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子。

世家之追求,不就是出仕吗?上可报效天子,但求青史留声,博得生前身后名;下可庇护家族壮大,但为子孙计,千里觅封侯。

只是他真能如愿吗?

第四十八章、不相为谋

陈宫说完了以后,便静静的等着陈恒的回答。

而陈恒看着对方眼中殷殷期盼,不由心里叹息。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更可况,你们是注定了要失败的啊!吕布根本就不是当主公的料,虽然勇名冠绝大汉,但最后还是被曹操弄死了。

“公台兄之好意,恒心领了。然,恒不能从之,还请恕罪。”

陈恒的拒绝刚落地,陈宫就急了。

“为何!子初莫是担心曹孟德会屠戮你陈家?陈留太守张孟卓也已经奉温侯为主,宫敢保证己吾无兵事!”

你保证得了吗?还张邈呢,他自己的全家最后都被曹老大屠了好吗!

陈恒又忍不住心里吐槽了一句,“并非如此。先考与曹兖州相善,恒不能悖逆,不然他日九泉之下就无颜相见了。”

“子初糊涂!”

拿孝悌当挡箭牌的陈恒,换来的是陈宫的跺脚训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自古忠孝不两全!更何况若子初先父还在世,也必然赞同宫今日之事!”

不等陈恒发问,陈宫便变得很激动,直接扔出了理由。

“昔日兖州牧刘岱兵败身死,兖州无主。宫看那曹孟德首倡讨伐董卓义举,以为他是心怀汉室的忠义之人,便游说州中官吏迎他为主。哪料到曹孟德一朝quán bing在手,便原形毕露。先是一言见杀边文礼等大儒,后又屠戮徐州无辜百姓,实为暴虐屠夫!与董卓无异,端的不为人子!人人得而诛之!”

说到这里,陈宫已经咬牙切齿,让唾沫肆意飞翔。

“边文礼,四海知名,乃大儒也!惨遭屠戮,何其无辜!子初亦是读圣贤书之人,岂可因小义,而弃大义!”

那是他嘴贱,吃饱撑着没事干把曹操骂了。陈恒心里接了一句。

好嘛,他不得不承认,老曹同学这件事是做得过分了。对待读书人,就应该用读书人的办法嘛,将边让扔进牢房里呆一段时间不就好了?

边让作为名士,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进了牢房不得zi shā啊!

到那个时候,曹老大再去假惺惺的嚎两声掉几滴眼泪,说声对不住什么的。不但可以把心里怒气发泄了,还能博个好名声不是?

多完美的结局!

嗯,如今的陈恒,已经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哦不对,是很腹黑很有心计了。

当然,想归想,陈恒也不会傻到将心里话扔出来,不然传承陈家两百多年的道貌岸然都白装了。

“公台兄所言,恒不敢苟同。恒并非是在为曹兖州辩护,屠戮大儒和徐州百姓,曹兖州确实是太过了。”

陈恒先是一个拱手,直接就反驳了对方,“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公台兄将其与董卓相比,亦太过了!况且如今我大汉风雨飘摇,国已不国,恒窃以为能安汉室天下者,必曹兖州也!”

嗯,虽然他儿子曹丕后来把汉室给篡了,但曹老大确实将大汉朝寿命延长了几十年啊!

陈恒在心里补了一句,然后接着说,“公台兄所言大义,不过是着眼一州,数人耳!恒所知大义,乃大汉安危耳!自古瑕不掩瑜,何必苛求曹兖州之短,而掩其长也!”

好嘛,将家国天下的大义说得冠冕堂皇,发聋振聩。说白了还是因为知道,历史上曹老大的大腿更粗一点。

陈宫沉默了。陈恒的一番言语,无论从孝悌还是家国天下上,都站住了脚跟,让他无法再反驳。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脸色落寞,“子初,是真不愿与吾再共事?”

“先贤有言: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恒不才,愿效先贤之言。”陈恒毫不犹豫的回绝了一句,然后便拱手深深的躬身。

“恒自入州牧府后,便受公台兄之恩义,不能报之,实乃人生憾事。但愿有来生,恒必然衔环结草报之。”

一声长叹,陈宫转身便走。

他是彻底的死心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都听出以死明志的意思了,还有必要继续强求下去吗?没有了

他才走两步,身后又传来陈恒的声音。

“公台兄,恒想求一事。”

“何事?”

陈宫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

“能让恒留个全尸否?”

陈宫的脚步一顿,不过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便走出了小宅子。只是背影有了些萧条,和初夏时节绿意撩人的小院子相比,尤其明显。

此事过后,陈宫便不再露面。

而陈恒也正常吃吃喝喝着,做个安静的等死的男子。

但不知道是陈宫忘了他的存在,还是不想杀他,等到了秋天,还是没有死成。

嗯,这段时间里,他也不用蹩脚难听的琴音来折磨看门兵卒的耳朵了,因为城墙外的厮杀声,也连续响彻了三个多月。

是的,曹老大的队伍终于从徐州回来了。而且二话不说的,直接就奔来了濮阳城下,和吕布打得不亦乐乎。

此战打得异常的艰苦,异常的惨烈。

父仇未报就被捅了hou ting花的曹老大,对濮阳异常的执着,也让双方兵卒的尸体每天都多出来不少。

而且正值夏日,为了防止瘟疫,双方兵卒的尸体都是烧掉的。所以陈恒也清瘦的不少,被臭味熏得胃口缺缺。

值得一提的是,出身陈家的典韦陈到等人,重新获得曹老大的信任了。

当初听到陈恒跟着陈宫去了濮阳,曹老大就一怒不可收拾,顺带的也对陈到等人带上了点怀疑的眼光。几乎半软禁在军中。

事情的转机在濮阳城内大户田氏,说愿意为曹老大当反间打开城门。但开了门,又反悔烧了城门,让亲自带队进入城内的曹老大成了瓮中之鳖。

不出意外的,曹老大在城内败了,跑出城外再战,吕布亲自带人追击。此战从夜间打到下午,打到吕布的援兵都到了。

情况危急之下,曹老大临时招募冲锋陷阵的死士,而典韦陈到等人带着陈家私兵请命。

“某与子初相知十年,愿以性命担保其不会背叛主公。”典韦是这么说的。

“己吾陈家传承两百多年,不曾有不忠之人!”陈到是这么说的。

廖化和陈泽没有说话,却站在两个人身后用行动表达了心意。

曹老大信了。

嗯,战局危急之下,也不容他不信了。

第四十九章、初见吕布

得到曹老大允许的典韦陈到等人,便带着陈家私兵们迎难而上。

冲在前方的陈到还吼了一句:“还家主清誉,报陈家两百年仁义,就在今日!死战!”

“死战!”

“死战!”

顿时,头插着黑羽毛的众人也跟着大吼,奋勇向前。此战陈家私兵们死不旋踵,即使是死伤过半都没有一个人掉头亡命。

待到双方罢兵时,依然活下来的陈家私兵们,人人都伤痕累累。领头的典韦陈到等人更是身受数创。武艺最差的陈泽是最惨的,浑身伤痕如画,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此战伤亡的消息传回己吾陈家乌堡后,哭声震野,整个乌堡都在披麻戴孝。

此战也彻底打消了曹老大对陈家的疑心。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人站在夏日的星辰下,看着夜色中的濮阳城墙,喃喃自语。

“子初,你是真的没有背叛了我吗?但你又是为何跟随陈公台来濮阳呢?”

他得不到答案。

只有夜风的呜咽,和地上遍布的残刀破盾在诉说着悲凉。

公元194年,兴平元年,曹操与吕布大战于濮阳,相持百余日。最终因为兖州大旱颗粒无收,在秋季的时候,双方因为军粮食尽,各自罢兵而去。

这一年的兖州,一斛{一石}粮食能卖五十多万钱,又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嗯,今年的陈家乌堡没粮了,没有再施粥救济了。

而在徐州,老人家陶谦也挂掉了,大耳朵的刘备捡了个便宜,当上了正儿八经的州牧。

虽然他很早就被陶谦上表为豫州牧,但那是没有地盘的。不过也可惜了,老天爷眷顾他的时候,也不忘加点私料,让他和曹老大做了邻居。

依然被软禁的陈恒,又被陈宫想起来了。

他如今被兵卒监视着骑在驽马上,跟着吕布的队伍去山阳郡。濮阳被打烂了,而且没有了粮食,吕布的军队就换个地方祸害去了。

只是骑在驽马上的他,并不知道身后始终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死死的盯着他,一直陪伴他到山阳郡内。

那双眼睛的主人,姓李名玖,陈留淮县人。

如今的陈恒更加清瘦了。不是愁的,而是给饿的。

身为俘虏的他,在易子而食粮食短缺的时节里,一天只能分配到两块麦饼。根本不能果腹,但这已经是陈宫特别照顾他的结果了。

好嘛,才对陈宫玩了个“富贵不能淫”,马上就被老天报应了个“贫贱不能移和饿其体肤”。陈恒苦中作乐的调侃着。

什么时候再来个“威武不能屈”,就说明老天爷要降大任于我了。

有时候敬畏上天呢,不一定能得到老天爷的赏识,但调侃上天,有可能就会迎来个惩罚。比如陈恒的调侃,就被惩罚了。

吕布找到他了,让他有机会表演了“威武不能屈”。

话说流浪好久的吕布,遇到了陈宫后,就得到了块地盘,所以一直对其挺感激的。这么一感激,也会特别关注陈宫的事。

比如先是在濮阳好吃好喝供着的、转移去山阳还不忘给匹驽马带上的陈恒,就这样进入了吕布的视野。

公台竟然对一个俘虏如此上心?

吕布很好奇,找了个幕僚问清楚来龙去脉后,就更好奇了。此子不过弱冠之年,竟然能让公台招降不成,还不舍得杀的?

而且那名幕僚还阿谀奉承了一句,“主公人中之龙也,风采无人能及。若是去将那陈家子招降了,届时别驾定然纳头就拜的。”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到吕布的心坎上了。不是前半部分的马屁,而是后半句让陈宫佩服。

陈宫性情刚直,看到不对的事情,张口就犯言直谏。吕布和他相处不到半年,身上的各种小毛病都被数落个遍了。

既能满足一下好奇心,又能让陈宫屈服,完美!好嘛,吕布不来找找陈恒都对不起自己了。

就这样,陈恒才抵达山阳郡的第二天,吕布就找上门了。

还是跟濮阳城内差不多的小宅子,陈恒百无聊赖的揉着扁扁的肚子,箕坐在屋檐下看蚂蚁呢。这时,小宅子的门敲都不敲,就直接被推开了。

这谁啊?

陈恒愣了一下。

只见一个长得极为高大的rén dà步流星进来,白面无须,腰佩剑,一双剑眉英气勃勃,正用眼睛盯着他。嗯,眼神有点怪怪的。

紧接着,又跟进来了一个文士打扮的小老头和五名将士,好像一个还是将领,头盔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汝便是陈恒?”

来人一进门,丝毫客套都没有,就问了出来。

“正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陈恒站了起来,整理下衣服拱了下手。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别人无礼,自己不能丢了礼仪不是。

“孤乃大汉温侯,兖州牧!汝可听闻过否?”

吕布诛杀董卓有功,早就有了温侯的爵位,而且现在是兖州牧{自封的},已经可以称呼自己为孤了。

“原来是诛杀国贼董卓的温侯,失敬失敬。”

你就是吕布啊!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三姓家奴之名两千年后还如雷灌耳呢!陈恒又是一个拱手,嘴上客套了一句,心里也嘀咕了一句。

吕布一听,脸色就舒展了不少,杀董卓是他扬名大汉朝的功绩。嗯,杀丁原也算,不过是反面的。

“既知吾名,何不归顺,共讨曹贼!”

好嘛,心里舒服了,说话也直接了。

而陈恒却愣了。这是来招降的?难道我拒绝陈宫还不够彻底吗?连留个全尸都说了好吧。

还没等陈恒答话,文士打扮的小老头就开口了,“陈恒,温侯宽宏大量赦你罪,还不计前嫌亲自来礼遇于你,还不下拜主公!”

我下拜你大爷!

陈恒心里愤愤了一句,连手都不拱了,直接张口就怼,“恒愚钝,不知温侯赦何罪!”

吕布顿时脸色有点发青。而那小老头一看主公脸色不对,就立刻狐假虎威,“大胆!汝为那曹孟德效命,岂能无罪!”

“各为其主罢了,何罪之有!”

呛!

陈恒的话刚落地,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便在小院子里响起。

只见吕布的佩剑已经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匹练,往陈恒的脖颈间奔去。

第五十章、虓虎之怒

“主公不可!”

那名部将打扮的人连忙疾呼了一声。

而那文士小老头,直接就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他不是担心陈恒的安危,而是怕自己会死。

吕布是他怂恿来的,人是陈宫看重的。如果死了,陈宫不会拿吕布咋样,但绝对会将怒火发泄在他的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吕布手中的剑锋已经贴在了陈恒的脖子上,丝丝凉意惊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见陈恒的脸色苍白无比,眼中惧色也表露无遗,脑门上更是一下子冒出一堆汗珠子。唉,原谅他吧,他还是第一次和死亡如此的接近。

“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在小宅子里响起,是吕布。他眼神中满是戏谑,还带着点点鄙夷,“吾还以为公台看重之人,劝降不成之人,有多少骨气呢,原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好嘛,原来他没有想杀了陈恒,只不过是玩了个心眼,吓唬了一下。

不等陈恒回话,吕布又是一句大吼,“贪生之辈,还不求吾饶汝一命!”

被吕布的大喝,陈恒终于缓了过来,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出了一口。

原来接近死亡,是这样的感受啊。心里叹了声,便昂起了脑袋,“温侯动手吧。”

吕布脸色一顿,半响才疑问了一句,“汝不畏死?”

“非也,恒畏之。”

“那为何不降?”

顿了顿,吕布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狰狞,“莫非汝以为有公台护着,吾就不敢杀汝不成?莫非汝以为吾之剑不利乎!”

陈恒先是举起一只手,用袖子擦了擦脸。嗯,愤怒中的吕布口水沫子挺能飞翔的,而且两个人挨得有点近。

“温侯之剑能杀董卓,自然是利的。而且温侯有虓虎之勇,岂能不敢杀恒。”陈恒轻轻的回答,还用手指在剑刃上试了试,“只是恒畏死,并非就是不敢死。”

“额”

好嘛,不光吕布有点糊涂,连那位将军和文士小老头都有点糊涂了。不过不妨碍那位将军抓住了吕布的胳膊,将架在陈恒脖子上的剑拿开了。

嗯,好像吕布也没有反对,有点借驴下坡的意思。

看着三个人的迷茫之色,陈恒整理了下衣冠,朗声而言。

“畏死乃人之常情,恒年方十八,畏死亦不足为奇。然,人固有一死,又为何不敢死?恒窃以为食君俸禄当忠君之事,恒被俘,欲守忠,唯有死之。”

吕布哑然,小宅子里的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不过呢,马上的,吕布的眼珠子就红了,杀气四溢,伴着一句狂怒,举起剑狠狠劈下。

“竟敢嘲讽于孤!竖子受死!”

嗯,他是被刺激到了。

效忠于丁原,然后把丁原杀了;投了董卓,又把董卓杀了。忠心这两个字,是他的一辈子都不能提及的伤疤。

“主公不可!”解围的还是那名武将。反映很快的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吕布的胳膊,拉到了一边。

急如闪电的剑锋,贴着陈恒的胸膛落下。衣服都划破了,还划破了皮肤,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衣裳。

“主公息怒。若杀了此人,陈别驾必然恼了我等。正值战事生死之秋,切不可因一人,而将帅不和啊!”

那名将军边是劝告着,边将吕布的身体往外推。而那文士小老头也慌忙扯住了吕布的袖子,满是哭腔的哀求,“主公三思啊,切莫因小失大啊!”

至于陈恒,不光是脑门上一头冷汗,连后背都一下子全湿了。还好,裤腿没有变湿变黄。

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劝告,还是将怒火压了下去,吕布哼的一声扔下了剑,挣脱两人便往门外走。经过木门的时候,还狠狠的踢了一脚。

几块木板箍成的木门,是经不起虓虎之怒的,嘣的一声便四分五裂。巧的是,一小块尖锐的木屑激飞而来,狠狠的怼进了小老头的股后。

“嗷~~~”

一声非人类的高亢悲呼,便是那个啥花残,满地伤。

“将此人抬去就医。”

那名将军有点厌恶的挥了挥手,吩咐了士卒一声。然后捡起了吕布的剑,拿着剑对陈恒拱了个手,“阁下,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文远这就去让医者前来。”

说完便转身离去。不过他才走两步,陈恒便问了一句。

“恒谢过将军相救之恩,嗯,将军表字文远?”

“正是,某姓张名辽,字文远。并非将军,乃一骑都尉耳。告辞!”那名将军回头答了一句,便出了小宅子。

却没有发现陈恒的脸色已经完全呆滞了,连胸膛依然流血的疼痛都暂时忘了。

这就是打得孙权落荒而逃、威震逍遥津让江东止啼的张辽啊!曹老大麾下五子良将之首,名将中的名将!

唉,可惜了,我一个将死之人,是见识不到他威风的时候了

先是赞了声,然后又叹息,马上又龇牙咧嘴的。嗯,他回过神了,剑伤给疼的。

此事被陈宫知道了以后,陈恒又被挪窝了。被带去了陈宫居所旁边的一个小宅子里,放在了眼皮底下看着。

陈宫和吕布两个人的居所好像也就隔了不到二十米。不过呢,吕布再也没有找过陈恒,因为被陈宫给犯言直谏了。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宫斗胆,敢问主公,因何得兖州?”

陈宫一点客套都没有,刚见到吕布,直接就怒气冲冲的怼了过去。

“咳,自然是仰仗公台等人之力。”

吕布的脸色有点发窘,也有点恼怒。

“非也!主公乃仰仗曹孟德滥杀无辜之力。若非其之滥杀,导致人人自危,兖州各郡县岂能群起叛之。今时主公也想杀了那陈恒,是想效仿曹孟德之事乎?”

吕布先是被问得默然,迟疑了一会儿,慢慢的额头见汗,便诚心诚意的给陈宫行了一个礼,“非公台,误大事也!”

然后两个人就上演了君臣和睦、各自谦让的那一套桥段。

嗯,这里面的缘故陈恒是不知道的。

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因为伤痕不深的关系,还马上快结痂了。而且还因祸得福,伙食丰富了不少,陈宫给他补身体的。

不过呢,这些好伙食全浪费了。因为马上的,陈恒又要受伤了,还是贼重的那种。

第五十一章、仇雠刺杀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已经是兴平二年{公元195年}。陈恒已经被软禁近一年了。

曹老大和吕布这一年又干了好几场。

先是曹操这边的李乾{李典从父}被杀了,然后又是吕布那边的薛兰李封被杀,各有死伤。后来曹操的奸诈本性完美演绎,玩了个漂亮空城计大败吕布,彻底取得了战争优势。

断断续续的战争中,曹老大也终于从俘虏中得到了陈恒的消息。知道其没有参与叛乱,更是一直没有投降屈服,所以又是感慨了一番。

而陈家的人更是从心底里松了口气。一年了,终于知道家主没有死。不过呢,心里马上又开始矛盾起来。

既想曹老大能快点打垮吕布,救出家主;又是希望曹老大不要获胜,生怕被打败的吕布恼羞成怒给了陈恒一刀。

嗯,这个问题,以曹老大的精明是想到过的,不过他选择性的健忘了。一个人的命,和自己还有其他手下的幸福人生,不用比较都能得出答案的。

这一切陈恒是不知道的,知道了无所谓了,反正他很早就打算死了。

最近的日子里,陈恒过得有点小滋润。

旱灾过了,伤口好了,又有好吃好喝的了,而且陈宫还扔给了他一些书籍。天天就心无旁鹫的当着光荣的造粪机器。

嗯,陈宫没有给他一把琴,虽然他开口要过。

毕竟两人住得离不远,而陈恒的琴艺会让人有泼洗脚水的冲动。

总的来说,还是很惬意的。

当然,不劳而获,是有悖天理的。所以呢,老天爷又看他不顺眼了,然后呢,李玖终于找到机会靠近他了。

李玖,就是之前找了陈家麻烦李县令的儿子。李县令也挺可怜的,找麻烦陈家不成,还丢人现眼和丢了官职,心里憋屈的慌,回到淮县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好嘛,先是当街被辱,然后又是夺妻之恨,最后来了个杀父之仇。李玖对陈恒的仇恨值不爆表,都对不起生而为人了不是?

带着满腔仇恨的李玖,便仰仗着父辈余恩投身行伍,被张邈直接任命为都伯。本想熬些年头的资历,混上个军司马什么的,再去找陈家晦气。

但兖州一下子就变天了,他也被张邈调遣去跟了吕布,顺带的看到了陈恒,然后杀心就再也无法抑制。

李玖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时光,用家里的余财打点了军中各路牛鬼蛇神,想调进了陈宫的部曲中趁机杀死陈恒。

很可惜的是,收了钱的军司马大手一挥,却将他扔进了吕布的部曲中。不过,老天爷是不会辜负有心人的。

今天轮值,李玖护卫在吕布居所外。而陈恒,被软禁的小宅子,不过在二十米处。顿时,他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都对不起老天爷的青睐。

随口借了个尿遁便离开岗位。他走到小宅子前,对护卫的兵卒拱手:“主公有命,让某来问陈恒话,还请两位通融一下。”

护卫的兵卒,是陈宫的部曲,但并没有对李玖起疑心。因为对方是从吕布门前走过来的,只是收了他的兵器便放进去了。

轻轻的掩上门,还将门插带上了,李玖心里舒了一口气,便盯住了陈恒。对方正拿着一卷竹简,箕坐在院子里,有点好奇的正看着他呢。

“陈恒!还记得某否?”

“嗯?汝乃何人?”

“哈哈哈,夺某妻,杀某父!”李玖气极反笑,压低着声音吼着,如同一匹受伤的饿狼,“你说某是谁!”

我有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陈恒愣了。

而李玖还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bi shou,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今日就让你血债血偿!”

“且慢!”陈恒大喝了一声,也不咬文嚼字了,“你到底是谁?而且你杀了我,陈公台能放过你吗?”

“桀桀,你以为我还打算活着出去吗?竖子,纳命来!我李玖今日要为父报仇雪恨!”

李玖也不刻意压低声音了,直接举起bi shou便冲了过去。

而此刻,听到声音的门外看守的士卒,相窥了一眼,心里叫了声糟糕。连忙推门,发现被反栓了以后,直接就开始撞门来。

更远处,守卫在陈宫和吕布居所前的兵卒,听到了撞门声,也将眼光投了过来。

而门内已经满地狼藉。

李玖这个名字,陈恒还是记得的。当年被李县令找过茬子后,陈家就仔细查过李家。世家大户的,既然都结仇了,总得弄明白对方的底细。

所以一听到李玖这个名字,陈恒手里的竹简就狠狠的砸了过去。

然而,李玖一个侧身就让过去了,反而利用这个空档揉身而上,急剧的逼近,冒着冷光的bi shou对准了陈恒脖子内侧,狠狠的刺了过去。

陈恒连忙矮身,右手握拳便由下往上撩起,狠狠砸在了李玖腰侧,将起逼退了好几步。但自己左肩上,也被bi shou划过了一道,伤口不深,不过也能让鲜血染红了衣服。

被一拳砸得龇牙咧嘴的李玖,揉都不揉一下,直接又猛然冲了过来。因为小宅子的木门,已经很大声的在shēn yin了。

脑袋、脖子,左胸,腰侧,下身气海

李玖状若疯狗,手中的bi shou急如星光,落点全是陈恒身上的要害之处。几乎不防卫,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陈恒很狼狈,虽说从小练武,但弥补不了空手接白刃的劣势。更可况他还穿着居家的宽袍大袖,袖口贼宽的那种,腾挪转移都被拘束了不少。

搏命才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身上已经挂彩好几处了,全是为了避免要害被伤到,不得已用肉厚一点的地方接的。

嗯,从流出的血量来看,他这小半年的休养基本浪费光了。

终于,小宅子的木门被撞开了。

两个兵卒疾步趋身过来,其中一个一脚就踢飞了李玖,另外一个也跃身而上,抓住倒地李玖的胳膊,就是反向一拧。

顿时,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和李玖的痛嚎声,响彻小宅子里。

而陈恒也双腿一软,往身后的柱子一靠,缓缓的坐了下去,用手轻轻的按在了左胸上。那里有一把bi shou,已经有小半截消失在皮肤外。

第五十二章、一言杀一人

“陈恒,你也有今日!哈哈哈”

身子兵卒死死按在地上的李玖,疯狂的笑了起来。他的眼睛正看着陈恒的胸膛,和止不住的鲜血。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因为失职而愤怒的兵卒,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嘴上,连牙齿的蹦出来了好几颗。

另一个兵卒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无比的陈恒,便手忙脚乱的想去扶他。手还没伸到着,就被陈恒有声无力的骂了一句。

“你大爷的,还不去找医者”

虽然有点搞不清你大爷的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兵卒的脚步猛然往门外冲去。而小宅子的sāo luàn,也被吕布陈宫宅前护卫报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脚步匆匆而来,几乎和军中医者同时到达。

“子初,无碍乎?”陈宫才到就问了一句,然后就对着医者吼声赶紧救治。

有碍无碍你看不到啊,换成你被捅一下试试?

陈恒心里的骂了一句,没有回答陈宫。抬头看到吕布眼中有点快意,心念一转,便张口就恨恨的来了一句。

“温侯如若杀恒,一剑穿心、刀斧戮颈就是。如若嫌恒卑微,不足污了温侯之手,赐下一杯鸠酒一丈白绫亦可,恒自会了断自身。何必行此宵小之计,就不怕虓虎之勇徒为天下笑乎!”

好嘛,这是将李玖的刺杀算在吕布的头上了。骂他手段卑鄙,明着不杀他,暗地里却搞刺杀的伎俩。

顿时,原本看着好戏的吕布就咬牙切齿,一张白脸涨得通红。伸手刚握紧了剑柄,却看见陈宫在旁边给医者打着下手呢。

好吧,他想起来了,那天陈宫说他为什么能得到兖州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瞄了一眼依然被按在地上的李玖,然后就发现自己背的锅一点都不冤。

作为自己部曲小头目的李玖,吕布还是认得的,所以怒火就有发泄的地方了:“来人,将此獠拖出去,枭首示众!”

吼完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等小宅子里只剩下陈宫的人和医者的时候,陈宫才幽幽的来了一句:“一言杀一人,子初好心计啊!”

额,被看穿了。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李玖已经被拖出去了。

陈恒故意激怒吕布,就是想借了他的手杀死李玖。如今战事频发,像李玖这种刺杀俘虏,顶多会被扔进死士营,而不是当场格杀。

万一要是命硬活了下来,那他以后会再找陈家的麻烦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玩点小心思将他弄死了,永绝后患。

世家之人嘛,有一家子的命要兼顾呢,该狠辣的时候,就绝对不能手软。赵氏孤儿的例子这年头又不匮乏。

“杀人者人恒杀之,公台兄何必出此言啊!!”

陈恒没有被道破小心思的尴尬,反而对陈宫耍起了嘴皮子,不过他还没说完,就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而陈宫手上多了一把bi shou。他趁着转移陈恒注意力的时候,拔了出来。

“好生医治,他死了,汝也活不了!”

嗯,这句话是对医者说的。

三天后,还是那个小宅子里,陈恒如同八十的老翁一样,颤颤巍巍的挪动着步伐。

而他的身后,一位老仆人虚张着双臂,准备在其跌倒之际扶一把。

老仆人是陈宫派遣过来照顾起居的。

拜常年练武赠送的胸肌所赐,那把bi shou并没有伤到内脏。他正在努力的让身体适应失血过多的虚弱,为了一线生机。

是的,陈恒看到了一线生机。

陈宫没有杀他,吕布愤怒之下也没有杀他,说明他们现在还是没有杀心的。至于未来有没有,谁都不敢确定,但是万一还是没有呢?

曹操和吕布的兖州之战已经打一年了,也差不多分出结果了。反正吕布是注定失败的一方,到时候趁着他战败的乱局,陈恒说不定就有机会跑了。

嗯,留在小宅子里太危险,先跑出去躲个几天,等曹老大来了,再出来露脸。

机会是老天爷给的,能不能抓住是自己把握的。既然看到了活下去的曙光,陈恒觉得自己该搏一搏。

他今年才十九岁,己吾还有数千亩土地供他去挥霍,曹操茁壮成长的大腿还等着他去抱。嗯,还有长得如花似玉的张婉儿等着给他当妾

未来人生如此的美好,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恒不顾医者的叮嘱,忍着各种不适,强行让身体活动起来。想趁乱跑路嘛,要先能走得动不是。

不过呢,小宅子的门,又一次被踹开了。

是吕布。似乎才刚经过厮杀,身上衣服还粘着血迹斑斑,脸上也满是尘土。一双眼睛里也有些疲倦之色,但看着陈恒的时候却是杀气四溢。

他的身后快步跟进来了数人,是陈宫和张辽等人。陈宫的嘴里还在嚷嚷着,“主公不可,杀了陈恒会丧失兖州人心的。”

“哈哈哈,兖州人心?吾还有兖州吗!”

笑声如夜枭,吕布一句话便将陈宫说得默默无语,然后又转头盯着了陈恒,“竖子,汝竟敢将孤当刀来使,还骂孤是宵小之辈!”

陈恒一个激灵,心里暗道坏了。吕布反应过来了!他当年是当过并州主薄的人,对借刀杀人这种把戏没玩过,至少见过。

不过你给别人当刀也不是第一次啊,董卓怎么死的天下都知道好不!好嘛,我承认拿你当刀的王允也死了

陈恒默默无语,算是默认了。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要被曹老大打出兖州了,正处于愤怒中,说多错多。

而吕布看陈恒默然不语,又看了一眼也在沉默的陈宫,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

“公台有恩于吾,而赏识于汝之才名。孤本不欲杀汝,然汝竟敢戏耍辱骂于吾,不杀汝,吾必为天下笑耳。也罢,既然公台言汝乃陈留俊才,汝若能一刻钟做一诗赋来,便饶一命;如不能,吾剑今日必将汝斩之!”

好嘛,这是要提前上演曹植的七步成诗了。

陈恒心里叹了声,环视小宅子一周后,便有了计较,“既然温侯有如此雅兴,恒敢不从命!”

“好!”吕布咬了下牙,把剑拔了出来驻在地上,“来人!点香,计时!”

“不必了,不过诗赋而已,恒何须一刻钟!”

第五十三章、张骑都尉

“子初切莫意气行事”

却说陈恒刚张狂万分的扔了句无需一刻钟,陈宫马上就好心的提醒了下。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陈恒打断了。

“多谢公台兄一直以来的维护,恒感铭于心。”

先是对陈宫作揖表达了谢意,然后陈恒别过头,也对吕布拱了下手,“温侯,恒以此宅为题,谢不杀之恩。”

说完,便负手在背迈起了方步。嗯,有点装,看来老天爷的教训还不够给力。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调素琴,阅春秋,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圣人云:“何陋之有?”

好嘛,这是剽窃了《陋室铭》,还偷偷换掉了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事迹典故。比如南阳诸葛庐什么的。

“惟吾德馨,惟吾德馨”

陈宫喃喃了几声,便昂天长叹,对着陈恒拱了下手,“唉,宫惭愧子初大才,何止陈留之麒麟儿也。”

说完就转身离去,背影落寞无比。

而吕布在陈宫喃喃“惟吾德馨”的时候,脸就全黑了。他又自我对位,觉得陈恒在指桑骂槐了。

哼的一声,他也随着陈宫走了出去,但在转身之际,给对亲兵使了个眼色。

后者微微点头,心领神会。

但却没有发现,他们的眉目传情心有灵犀,哦不对,是默契十足的君臣相知,都落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眼中。

是张辽。他也心有所悟,还微微的皱起了眉毛。

是夜,已经无法抵御曹操军队的吕布陈宫等人,率领残军弃城奔往徐州,庇护在已经是徐州牧刘备的羽翼下。

而陈恒,也为剽窃《陋室铭》装比付出了代价。

夜幕低垂,小院子里一片漆黑,陈恒正趴在门缝上,偷偷打量外面。因为外面好生喧哗,人声,马声,驴鸣等等,一直不绝于耳。

曹老大来夜袭攻城了?不对啊,没听见喊杀声啊!

他暗地里琢磨着。

难道吕布又要转移个地方去祸害了?嗯,有可能,山阳郡都呆了半年了,烧杀劫掠估计也差不多了。不过陈宫怎么没带上我呢?

不对!今天他好像怼了陈宫一嘴,说兖州已经没有了!哈哈,好你个三姓家奴,终于被曹老大干趴下了。这么说,我的机会

想到这里,陈恒一下子就直起了腰,然后“嗷”的一声又弯了下去。拉扯伤口给痛的。他一只手捂住了胸口,还不忘连忙捂住了嘴巴怕发出声响来。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的,但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他一步步蹒跚着退后,往屋子里去。门外两个兵卒已经没有守着了,该是准备逃亡的时候了。

先是用手小心翼翼的撕开宽大的袖子,一边撕一边看了打着鼾的老仆人,生怕弄出太大声响来。虽然门外那么大的喧哗弄不醒他,但是万一呢?

关系到逃亡的几率,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当袖子被撕成一条条的布条,他便将一块木头咬在了嘴里,开始用布条一层层的将左肩的伤口绑紧了。

这个时代医者没有消毒的意识,而逃亡路上肯定免不了滚进草丛或趴在地上什么的,绑紧一点免得被脏污了伤口,引起感染。

当俘虏一年了,没死在吕布手里,反而死在伤口感染,那陈恒真的就欲哭无泪了。嗯,他现在就提前哭上了。

伤口在左肩胸口上,给缠上布条带来很多不便。陈恒每将布条绕一圈,就面目狰狞的狠狠的咬一下嘴里的木头;每拉紧打结一次,就是脑门青筋绷直、泪水抑制不住的流上几滴。

大爷的,我认了!疼总比死了好。

一刻钟后,他终于终于吐掉了口中的木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浑身汗水打湿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拿起临时用来当拄杖的木头,还从桌几地下掏出几个麦饼来。

麦饼是他发现有一线生机后,每次用餐都会偷偷藏一个,为了当逃亡路上的干粮。原本都存了七个了,结果被老鼠见者有份的笑纳了四个。

唉,三个就三个吧,总比没有的好。

哀叹了一声,便猫着腰坐在了屋檐下,静静的等候门外的喧闹结束。只有等吕布的人全走了,才能是逃亡的时候,现在出门是自投罗网。

等候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陈恒都觉得天上眨巴眼睛的星星变得无比讨厌的时候,门外终于安静了。

感谢老天爷!感谢阿父保佑!

陈恒兴奋无比,刚拄着杖站了起来,小宅子的门就嘣的一声,往内倒下,还激起了满地的灰尘,两个健壮的兵卒走了进来。

“谁啊?”

被巨大声响吵醒的老仆人慌忙跑了出来,问话刚落,便被一把bi shou飞进了胸口,呜呜两声趴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无生息。

陈恒顿时心里就是一片哇凉。

再傻都知道这两个兵卒是来杀人的,不是杀那名老仆人,而是杀他。

这个贼老天,注定了是不会让我活过十九岁了

马上的,其中一名兵卒就证实了他猜测:“陈恒贼子,主公让我等前来送你上路!”

说完便拔出环首刀,揉身而上。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支箭矢,饱饮长风,藏在夜色里不动声息,直接钻进了一名兵卒的后脑勺,从他的嘴里冒出了好长一截。

另一位兵卒瞬间大恐,刚转身向门外,另一支箭矢就洞穿了他的脖子,让他口里一下子冒出点点血沫,倒了下去。

死去的形体几乎那名老仆人一模一样。

陈恒被变故弄呆了。

而门外也走进来一名汉子,也是兵卒打扮,“阁下若想亡命而去,莫往东走。”

汉子一露脸便拱手说了声,然后转身就走。

被惊醒过来的陈恒,赶忙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敢问壮士姓名,为何救我?”

山阳郡往东,那是徐州方向。无需问那名汉子,陈恒也记得历史上吕布战败后,是跑去给刘备当了小弟的。

“某乃张骑都尉麾下亲兵,贱名不足挂齿,告辞!”

汉子头也不回头,声音落下之时,人也不见了踪迹。

姓张的骑都尉,张辽?

吕布派人来杀我,张辽派人来救我?

这就稀奇了!

陈恒心里感慨了下,也不敢久留,慌忙拄着杖出了门。

第五十四章、夏侯妙才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

曹操大败吕布,吕布连夜逃亡徐州。而曹老大一鼓作气,乘胜攻克了定陶城,并分兵收复了各个郡县。

整个兖州唯一还在竖着反旗的,是陈留雍丘,张邈的亲弟张超在驻守。嗯,想必他也知道,曹老大饶了谁,都不可能饶了他吧。

如今他站在城墙上,看着一杆旗帜发愁,旗帜上有一个斗大的曹字。

陈恒也在发愁,站在荒野上看着树木。

最早他是想在山阳城里躲个几天,等曹老大的军队来的。但还没找到个地方呢,就一大群逃难的百姓裹着跑出了城外。

因为吕布军队离去之前,不仅劫掠了城里,还散布了曹老大要来屠城的消息。也怪山阳郡离徐州并不远,曹老大两次屠戮徐州的事也人人皆知。

原本他身上就带着伤,在rén liu汹涌的逃命过程中被狠狠的撞了下,便支持不住滚到了一旁。等再次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孤零零的躺在荒野中。

身上的几块麦饼已经被拿走了,连手中的拄杖也被拿走了。应该是被难民们当成了尸体,给了搜身的待遇。

好嘛,这荒郊野岭的躺了一个晚上,不被野兽啃了就不错了。做人要学会知足和感恩不是?所以老天爷,我感谢你祖宗的!

陈恒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句,然后又发起了愁。

秋八月了,阴天有点多,今天也一样没有太阳,让他分不清那个方向回山阳,也看不到城池所在。

踢嗒!踢嗒!

一阵马蹄敲打大地的声音传来,一骑驰骋向前,好像是探马。而且陈恒的眼神不错,认出那身着装,是曹老大的兵。

天无绝人之路啊!陈恒连忙的,挥着手,大声喊:“壮士,救我!”

而那名骑手不过扭头瞄了一眼,然后无视。

额陈恒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探马的身影消失不见。没多久另一骑又经过,不过对求救之声再次无视。

你大爷的!陈恒骂了一句,然后又在心里给曹老大说了句对不住了。因为在第三骑经过的时候,他冲口而出的是:“曹孟德!”

效果是明显的,骑手立刻掉转了马身直冲而来,还迅速拔出了环首刀高高扬起。

“且住,我乃曹兖州麾下书佐陈恒!”

陈恒不顾形象的往地上滚了几圈,嘴上还连忙嚷了一句。

“吁~~~”

骑手一提缰绳,勒住了马,居高临下的问,“陈书佐?陈恒?陈子初?”



陈恒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连忙爬起来点头,“对,我就是陈子初!麻烦壮士”

那骑手一听到确定,根本不等人把话说完,马上又掉转马头,驾的一声再次驰骋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陈恒满脸都是。

陈恒又张着嘴巴呆滞了下,颓然的坐在了地上,满脸苦涩。

难道曹老大以为我叛变吗?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探马应该一刀杀了我,或者直接捆了我带去邀功呀!

这不杀又不救的,难道让我自生自灭不成?

他琢磨着,好久都想不通。所以也没有发现探马离去的方向,和原先是相反的。

不一会儿,一阵雷声打断了陈恒的思绪。

要下雨了?他抬了抬头,却发现灰蒙蒙的天空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而更远处,一股灰尘扬起有十米高,正向他的席卷而来。

原来是一小队骑兵。陈恒瞪大眼睛辨认了一会儿,认出了随风飘扬的军旗上绣着“夏侯”两个字,顿时就泪流满面。

如今曹老大麾下,有资格用军旗{独领一军}而又姓夏侯的,也就两个。刚好都曾经拜访过陈家乌堡,陈恒都是认识的。

“夏侯将军,某是陈恒陈子初啊!”

他疯狂的挥动着双手,边哭边死命的吼。太过激动之下,都没有注意左胸的伤口已经在渗出红色了。

来骑很快,在约摸十几米外就开始减速,为首一个将领未等马身战稳便一跃而下,身手异常矫健。

陈恒认出来了,是夏侯渊。

连忙蹒跚着身体迎上去,眼泪都不擦一下,“夏侯将军,某是陈子初,某不曾投敌啊”

趋步而来的夏侯渊,闻言鼻子也是一酸,差点湿了眼睛。

不光是因为陈恒声音如夜枭啼哭,更是因为陈恒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太惨了。

披头乱发,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污秽不堪,满脸灰尘还被泪水冲出了两行痕迹,脚还是光着的

嗯,衣服是被陈恒自己撕开当绷带了,脏是在地上打了好几滚和伤口渗血。至于鞋子,也不知道被那个难民觉得合脚笑纳了。

但这些夏侯渊是不知道的。

此刻他的第一反应是:忠臣啊!被俘虏了一年了,都宁死不降。

第二反应是:真惨啊!吕布匹夫肯定没少折磨他,看这模样是将扔在垃圾堆里nuè dài了。

“子初!总算找到你了!”

夏侯渊一个箭步向前,双手大力的抓住了陈恒的肩膀,感怀之下还用力的摇了几下。所以呢,陈恒还来不及shēn yin一声,就很幸福的昏了过去。

因为在夏侯渊的激动下,他左胸的伤口迸裂,一下子冒出了大量的鲜血。

老天爷在上,夏侯渊真不是故意的。武艺卓然的他,膂力过人,尤其善弓箭,手劲也不是一般的大。

看到陈恒陷入昏迷,夏侯渊还奇怪了下,等感觉到自己的手变得黏答答的,一看马上心里就是一惊,扭头就对着后面跟上的亲兵吼:“还不快去把军医传来!”

吼完了以后,便小心的将陈恒平躺放在地上,还悄悄在衣服内侧擦了擦手。

嗯,陈恒誓死不降的事,已经被曹老大当成典范在军里鼓舞士气了。如果陈恒没死在吕布刀下,反而死在自己的激动下,那这个玩笑就开得有点大了。

等军医确定陈恒是失血过多虚弱,并无性命之忧后,夏侯渊就暗地里松了口气。

“你,去陈留禀报主公,就说陈子初已经找到了!嗯,受伤颇重,然性命无忧。某将派人护送往鄄城医治。”

随手一指一个亲兵,夏侯渊便再次上马驰骋而去。曹老大给他的命令是收复山阳,并驻守在兖徐两州的交界处。

在驰骋中,他心里还想起了个事:好像听说陈子初的婚约已经解了?

他女儿十一了,过几年就及笄了,现在也可以定下亲事了。

第五十五章、汉武帝之事

兴平二年,十月,曹操派人出使朝廷,被天子刘协正式拜为兖州牧,名正言顺的成为一方诸侯。

十二月,攻破雍丘,张超zi shā,他和张邈的家眷都被tu shā。而张邈跑去找袁术求救,却众叛亲离,被部下在半路上杀死。

带着残军狼狈跑出兖州的吕布和陈宫,也有了新的地盘。他们被刘备收容,驻扎在小沛,给徐州当了第一道人肉盾牌。

公元196年,大汉朝又改年号了,变成了建安元年。

因为长安乱了,郭汜和李傕闹翻了,打得不亦悦乎。也给天子刘协逃离的机会,跑到了原来的都城雒阳。

而曹操攻破雍丘后,兵锋南下攻陈国{郡},迫降了袁术任命的国相{和太守一样}袁嗣。并且在二月份大破响应袁术的汝南颍川黄巾贼,便班师回大本营。

嗯,陈恒也在队伍中,脸上憔悴和悲切依稀可见,腰上还绑了一条麻布。

陈伯走了,在一年前就走了。

年近七十的老人家,原本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在兖州叛乱的时候,听到家主下落不明,便以为陈恒被杀了,觉得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陈太公,伤心愧疚之下卧床不起,没多久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陈恒被夏侯渊救下,送回鄄城养伤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还知道了陈家私兵为了证明他的清誉,死伤惨重,依然留在军中还不足五十个人。

当时得到噩耗的他,把头埋在张婉儿的怀里痛哭流涕,像个还没有断奶的孩子。

陈伯对他的疼爱,并没有比陈太公少了半点。而陈家的私兵,世代都是陈家的奴仆,是他为了谋权势的利益之心,送上死路的。

等身上的伤势好了一点,陈恒便不顾众人的劝说,向荀彧告了个假回到了己吾。

先是将陈伯的牌位放进了陈家祠堂里,然后拖着伤体给死去私兵家属们,挨家挨户的道歉,并承诺自己就算饿死也不会少了他们一口吃的。

这些举动,让整个陈家乌堡都感激涕零。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玩收买人心这一套,而且心里也彻底认清了乱世中人命的卑微与低贱。

在己吾呆了一段时间,等曹操攻破陈郡后,陈恒便恭候的在半路上,加入了回鄄城的队伍中。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他还要努力抱紧曹操的大腿,为了依然活着的人,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滋润的活下去。

“陈书佐,主公传唤你前往中军。”

“喏,恒即刻便到。”骑在驽马上的陈恒,被一声传令打断了哀思,连忙拱手。然后侧头对张仁吩咐,“张仁,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好。阿姐会打的。”

自从陈恒被俘虏后,张婉儿就让张仁扛着铁蒺藜骨朵寸步不离的跟着。张仁脑子不好,不懂家主尊卑的礼仪,但对张婉儿的吩咐从来都不违抗,甚至是倔拗。

“唉,”叹了口,陈恒知道和张仁说不通道理,只能叮嘱了一声,“那你等下不要乱走,更不要喧哗。”

“嗯。”张仁咧开嘴傻傻的乐。

曹老大并没有坐车,和其他将领们一样骑在马上,被一群人拱卫着。典韦就是其一,濮阳之战后,他就被曹操任命为亲兵头子。

陈到以别部司马身份独领一军了,曹老大亲口叮嘱了一句:黑毦兵克忠勇烈,莫失了传承。所以他也有资格用了军旗,部属被称为黑毦军。

至于廖化,一年多的战争打下来,也积功当了假司马。连陈泽都被曹老大赏了个军侯,不过后来辞了在己吾为陈伯守孝。

而作为陈家家主的陈恒,反而官职最低的,依然是个不入流的刀笔吏。

“恒见过主公!”

“子初,近些来。”

“喏。”

这是陈恒回归曹营后,第二次见到曹操。第一次是恭候在路边,加入班师的队伍之时,路过的曹老大就点了个头。

“子初,受苦了。嗯,日后汝为从事如何?”

并骑向前的曹老大感慨万千,还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陈恒的肩膀,随口就许了个官职。而陈恒还没回答呢,一旁的戏志才就先开口了。

“大善,主公英明!子初干吏之名,文若兄都大为赞赏,而且气节乃为兖州之冠,从事一职,当仁不让!”

好嘛,这是因为誓死不降吕布,受到曹老大的嘉奖了。

陈恒心里先是一喜,连忙拱手谢恩一口就回绝了,口气还挺决绝的。

“恒谢主公厚爱!然恒寸功未立,徒然为从事之职,恐为人诟病。恒声誉事小,但兖州初定,主公赏罚分明之名事大。是故恒不能接受,还望主公恕恒之罪。”

嗯,主要是有自知之明。

陈恒觉得自己无论谋略等各方面都比不上戏志才等大神,不敢位列同级。不然到时候被打脸还是小事,万一让曹老大反感了就死得很惨了。

当然,这个小心思曹操等人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拒绝的话语刚落,戏志才便一阵叹息。所以曹操更是直接握住了陈恒的手,感慨了一声:“子初之忠义,古今难有也”

马上的,曹老大就换了一种赏赐,“既然如此,兖州历经战事多时,人口凋零且无主之地甚多,子初便领了一千亩吧!”

末了还加了一句,“这是陈家应得的,子初就切莫再推辞了。”

是的,不能让陈恒再推辞了。

曹老大作为上位者,要论功赏罚分明没错,但对陈恒的忠贞不二也要有所赏赐。不然以后谁还会忠心呢?

陈恒听出来了曹老大的意思,面目露出了一丝别样的色彩,微微侧头看了下戏志才等人,然后就谢恩了。

而一直看着他的曹老大,眉毛一挑,也不再说话。

是夜,军队才安营扎寨,曹老大便将陈恒再一次传唤了。

中军大帐中,仅曹老大一个人,看到了陈恒进来,也不客套直接就问,“子初,今日汝似乎有难言之隐?”

先是沉吟了一小会儿,陈恒便拱了下手,“恒斗胆,请问主公,可记得武帝屯田戎边之事否?”

武帝,是汉武帝刘彻。屯田戎边,是采纳主父偃移民塞下的建议,在朔方、五原等边地屯田养兵防卫匈奴。

第五十六章、不许成婚

听到陈恒的反问,曹操先是有点诧异的挑了眉毛。

他自己本身就是博才多学之人,对汉武帝屯田戎边的故事并不陌生。所以也知道了陈恒的潜在意思:在兖州屯田。

半响,才半是疑问半肯定的问了一句,“子初的意思是,在兖州行屯田之举?”

“然也!主公之才恒望尘莫及。”

先是一记马屁献上,然后就开始侃侃而谈。

“主公,如今世道乱了,汉室威严式微,诸侯割据一方,各自为政。如若主公想有所作为,必然有所依仗!”

说到这里,陈恒马上就是拱手告了声罪。

“兖州乃四战之地,且袁术、吕布与刘备之流如饿狼环伺在侧,一日不除,兖州一日难安。兵法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主公若想匡扶大汉征战四方,必然需充足粮秣支持。”

唉,毛阶大神,对不住了。心里给历史上最早提出屯田之谋的人道了声歉,然后马上语气高昂的装腔作势。

“正如主公今日所言,兖州受战火之累,现今十室不存五,无主之地比比皆是。因此恒建议主公行屯田之策,广积粮!有粮便有人口,便有兵,便能征战四方,成就主公之大业!”

说完了后,陈恒便有点眼巴巴的看着曹老大。他是在等着得到曹老大表达赏识之意,给未来的仕途的铺上垫脚石。

想让陈家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作为家主就必须得成为一颗遮风挡雨的大树,而权力就是这棵大树的养分!

可惜了,曹老大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答非所问,“嗯,甚好。子初在山阳郡所做之词,可有名否?”

咦?我献上屯田之策,你不应该夸两句然后大张旗鼓拉一堆讨论是否可行吗?怎么问起诗赋来了?陈恒心里不解,但也不在纠结,“回主公,乃《陋室铭》。”

“嗯,好名。夜色已晚,子初歇息去吧。”



被下了逐客令的陈恒,回到自己的地方后,依然不理解曹老大的做法。

历史上曹老大是屯田养兵的呀!怎么我提出来的时候一点反应没有?难道是想回到鄄城后和荀彧商量下?

嗯,有可能,毕竟我年纪小,他觉得思虑不周也是道理。给了自己心里找了个台阶下,陈恒就将此事放下了。

但他并不知道,曹老大等他走了以后就对亲兵吩咐了一声:“去把毛孝先叫来。”

毛阶,毛孝先,陈留平丘人。在半个月前就投奔了曹老大了,而且投奔当天就提出屯田养兵的谋略了。

“孝先,汝觉得此词何如?”

曹老大脸色带点小兴奋,仿佛是个见猎心喜的文人,问刚到的毛阶对《陋室铭》的看法。

“绝妙!尤其那句惟吾德馨。”毛阶先是赞了声,然后有点惋惜,“听闻此词乃阶同郡人陈子初所做,只恨不曾逢面耳。”

“哦?孝先与陈子初不曾相识?”

“惭愧,陈家乃郡望之家,世代官宦,阶家中落魄,不曾有交往。”

好吧,毛阶是寒门出身,没有踩过世家的门槛。

曹老大听完,笑容就更灿烂的一点。

两个人继续废话了一阵,等毛阶也走了以后,大帐独坐的曹老大,脸上就没有了一丝笑容。

陈恒和毛阶都是陈留人,出仕后就是乡党。

自古乡党之间,都会多多少少有点利益纠葛。而他们两人先后都献上了屯田养兵之策,自然会引起曹操的警惕。

是的,警惕。他在怀疑,陈毛两人已经抱团形成利益一党,共进退了呢。所以才特地又传了毛阶过来试探了一番。

但怀疑心被打消了以后,曹老大又有了更深的思绪。

先是感慨陈恒年纪轻轻就有了gāo zhān远瞩的谋略,然后又想起了被赏赐土地的时候陈恒没有当场献策推辞。

曹操眉毛一皱,他现在知道原因了。

麾下之人跟着他出生入死,守忠也好,立功也罢,大家都是为了得到更多利益,比如官职,比如土地,等等。

所以陈恒不能当场献屯田策。他如果当所有人的面说了,那么就必须将赏赐的土地退回,来支持自己的提议。

如此一来,其他被赏赐土地的人,也必然要归还。毕竟大家都是要名声的不是,都要在主公面前,表示为了主公大业可以放弃个人利益的不是?

是的,他们必然会这么做。

然后明面上夸陈恒一句高风亮节、乃忠臣表率,然后背地里骂个狗血淋头,回家找个竹简记下仇恨。

所以陈恒先是接下了赏赐,然后一个人悄悄的说了。所以曹操感慨了一下,然后对陈恒的印象再度升级。

此子年仅二十,行事之老辣,竟然已透彻世道人心,深谙利益纠葛的中庸之道!如若再过二十年呢?

虽说此子对吾甚为忠心。先是举家相投,然后又守名节一年,誓死不降。嗯,二十年后是不是也继续呢?对子修呢?

唉,吾毕竟年已过四旬了

想到这里,曹操的眼睛就如忽暗忽明灯火一样,漂浮不定。

子修,是他大儿子曹昂的字。曹操正室丁夫人无出,所以就将其他小妾生的曹昂接过来养,当成了曹操唯一的嫡子。

归途一路再无话。

回到鄄城后,陈恒又开始了清汤寡水的小吏生活。他现在属于无主的书佐,所有从事都有资格让他去跑个腿打个杂什么的。

一天天的,贼累。

不过好处就是和荀彧接触了好多。兖州安定了,战后各种驻军各种分配忙得他挪不开身,顺带的陈恒就成了边上小厮,各种被分配。

而夏侯渊也去陈留驻军了,曹老大还给了个陈留太守的职位,让他把守兖州南边的大门。不过他任职之前,还把女儿送进去曹操的府上。

曹老大亲自吩咐的,是大军归来的路上做的决定。

当然,给的理由还是挺不错的。说是因为和夏侯渊是连襟,而丁夫人无出,就要了他的女儿给丁夫人养着,当成曹昂的妹妹了。

然后呢,曹老大才收了个义女,第二天就让家里人给陈恒传了个口信:子初,三年之内不许娶妻!

陈家人得到消息后大喜,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而陈恒脸色发苦,他好像记得历史上曹老大的女儿长得很一般,也好像还挺刁蛮的

嗯,曹老大收养义女,也就曹氏和夏侯氏的宗亲知道。

第五十七章、俸三百石

夏,六月。

曹操被天子封了费亭侯,还挂了个镇东将军的名号。顺带的,手下一帮子都全鸡犬升天,哦不对,是水涨船高。

陈恒职位依然是书佐,但俸禄一下子涨到了三百石,成为整个大汉官场都大跌眼镜的首例。而且曹老大还念着当年举魏种为孝廉的识人不明,大手一挥,给他举了个孝廉。

好嘛,好歹都是孝廉出身了,竟然还是个书佐。陈恒想不在兖州出名都难了。

所以他每一次走进州牧府,总会收获到一堆羡慕的眼光。包括从事、治中等职位的幕僚,不是因为俸禄,而是他如今是曹老大的书佐

嗯,帮曹老大起草个文书命令,或者分类事务什么的,当然,端茶倒水什么的,也跑不了。比如今天,他就专职端茶倒水了,不光是给曹老大。

但是这次端茶倒水,他觉得特满足,特幸福。

因为房屋外,护卫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五米之内。而房屋内,曹老大当仁不让坐着中间,两旁是荀彧、程昱、戏志才、夏侯惇和曹仁等人。

可以说,这个屋子里人都是曹老大的绝对心腹。陈恒刚进来一看,顿时老腰一下子被气场压弯了,然后心里兴奋异常。

曹老大这是把我心腹了?这种场合竟然能让我一个小书佐参与了?谢天谢地,送上家底又赌上命的,终于有回报了!

好嘛,虽然没有发言的资格,但在屋子里端茶倒水,也算是参与了

他心里偷偷乐着,连端茶倒水的时候,都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好几两。却没有注意房屋里同样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很好奇的打量着他。是曹昂。

一堆大神一起商议的事情,绝对是决策兖州未来发展方针。

第一件事是发兵去迎接天子。年初之时,曹洪已经领兵去接了,但是被董承等人据险而守,堵在了半路上。

如今商讨的是,曹老大要带多少兵过去揍董承等人,粮秣安排和军队走了以后兖州的布防安排。吕布可是还在小沛呢,三天两头的,总会出来刷一刷存在感。

第二件事是,天子如果接到了,是扔在雒阳自生自灭,还是带回兖州来。如果带回来了,该如何发挥天子光环的作用。

嗯,屯田养兵的事,曹老大已经安排枣祗、韩浩等人开始着手做了。

陈恒静静的听着,默默的站着,头也微微垂着,偶尔动一下眼睛,也只不过是看下诸公的水杯空了没有。

他自己知道,曹老大让他来倒个水,就是表示个态度:小子,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来培养了,好好干啊!

培养嘛,你先陪着,我先养着。等我养出感情了,你陪出水平了,就是扔出去放飞自我的时候了。

絮絮叨叨,口水纷飞了两个时辰,陈恒站到两条腿都快没有知觉了,曹老大才大手一挥散了场。陈恒恭候在一侧,等大神们先行离开。

唉,这个上下级的礼仪默契,真不是一般的累人。

但奇怪的是夏侯惇却是最后走的,临出门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初,今晚来府上一坐,有事商议。”

说完就走了,连个回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不过就算给了机会,陈恒估计也不会回话的,他已经有点愣了。

如今陈恒是曹老大的书佐,有一些机密之事曹老大也没有避讳他。夏侯惇这个邀请,是有些敏感的。

夏侯惇是武职之首,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找文职之首荀彧。而且夏侯惇说的是去他府上,那么谈的肯定不是公事。

如果说是私事的话,我和你也没有交情啊!

更何况君臣身份已定,你夏侯惇就算血缘、关系和曹老大再亲近,也不能随便邀请我啊,搞不好弄了个内外勾结的罪名。

你倒不会有事,我不得挨一刀啊!

但好像也不能不去,夏侯惇毕竟上官,邀请他算是抬举了。别人给了脸,自己不要,那就结了仇。

陈恒心里琢磨着,心里一横,就跑去找曹老大请示了下,然后就更迷茫了。因为曹老大就说了个知道了,就摆了摆手。

这个困惑,等到了夏侯惇府上,才解开了。

先是一阵礼仪来往,分宾主入座后,夏侯惇便给他介绍了个人。

曹老大的嫡子曹昂,整个兖州的接班人。

听到这个名字,陈恒终于知道曹老大为什么一点都不介意了,原来夏侯惇不过是被曹老大当了个幌子。

不过呢,曹昂又给了他新的困惑。

双方先是客套了两句以后,曹昂便离席而去,走之前还说留下一份礼物给陈恒,等下走的时候莫忘了取啊。

陈恒当然感激莫名。

曹老大开始把他当自己人了,曹老大的儿子第一次见面就给他备下了礼物。这礼遇,简直不来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报答,都对不起自己良心了不是。

不过呢,然后陈恒看到礼物的时候又变呆了,还特地和夏侯惇确然了下。

好嘛,曹昂留下的礼物,是两个长得很好看年纪不过十五岁的小侍女

而夏侯惇还很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子初虽年少,然也要爱护身体。”

陈恒一脑门黑线。

难道今天让我过来,就是为了送我两个侍女?大汉朝有这个习俗吗?送了就送了,还要叮嘱一声晚上不要太累了?

他想不通,也退不回去,只能接受了。

其实陈恒有一点还真是想对了。让他过来,就是为了送侍女的,而且还是曹老大的意思。只因为不太方便出面,就子效父劳了。

要将陈恒以及整个陈家拉拢成为曹家的死忠,没有比联姻更好的手段了。至少曹老大就是这么想的,然后认了夏侯渊的女儿当义女,又限制了陈恒三年之内不能成婚。

但又想到陈家人丁不旺,而且和陈太公关系也算不错,就扔了两个侍女给陈恒当小妾了。

这里面的沟沟壑壑,陈恒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头疼着怎么处理这两个婢女。这才刚带回家呢,就发现张婉儿的脸色有点不对。

好嘛,我送给叔至和元俭当小妾还不行么

第五十八章、参赞军机

话说天子刘协车驾东迁后,由杨奉、韩暹、董承等人护卫,而河内太守张扬也数次资助粮秣,才能苟延残喘在雒阳落下了脚跟。

但杨奉与韩暹两人出身白波贼,让出身士大夫的董承看得很不顺眼。而且在官职、争权夺利中董承还位落人后,马上的,心里就不平衡了。

先是作书引了曹操作为外援,不仅放了堵在路上曹洪进来,还把曹老大的精锐兵马进了雒阳。还给了个很好听的理由:让兖州牧曹操来雒阳进贡。

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董承没几天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曹老大刚带兵到了雒阳,就直接吓跑了韩暹,杨奉也跑去河南尹梁县驻扎了,然后被天子给了个“假节录尚书事”的名号。

一朝权在手,名义也有了,不做点什么的话,曹操都觉得对不住“乱世奸雄”的评价。

先是糊弄了几个罪名,杀了几个大臣,然后大手一挥,直接把天子弄来了豫州颍川郡许县。被天子赋予权利,曹老大仅用了七天就完成了迁都,效率之高,令人目瞪口呆。

嗯,他还给了天子刘协很大面子的,将许县改名为许昌了。自己的大本营也从兖州鄄城迁到了许昌,正式从兖州牧变成了“奉天子以令诸侯”的武平候。

而陈恒看着曹老大升官的速度太快了,觉得自己如果不表现一下的话,说不一定以后就赶不上时代的好机遇了。

因此,趁着曹老大的开心时刻,便用对历史的熟悉刷了下存在感。

“主公,恒有言不知道当不当讲。”

看着曹老大拿着大印开心的盖文书呢,一旁整理文书的陈恒便机不可失的问了声。

“哦?子初有何言?”

曹老大头也不抬。

“天子车驾东迁雒阳,乃杨奉韩暹等人之功。现今天子迁都许昌,想必其二人必然心怀不满。恒窃以为其二人虽不敢发兵攻打许昌,但必然骚扰劫掠其他郡县,望主公早做防备。”

陈恒说完,便垂手恭立在侧,等候曹老大的答复。

但曹老大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嗯的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

因为精明的曹老大早就想到这点了。

只不过迁都后百废待兴,他现在着手的事是打压文武百官,树立自己一言堂,不宜现在发兵征讨而已。但也已经让夏侯渊做防备了。

嗯,夏侯渊之前是陈留太守,但因为迎天子的关系,现在转为颍川太守了。

但这些陈恒是不知道的,所以就班门弄斧了。

“子初所言也有道理。这样吧,汝暂为军司马,参赞妙才军机。即可出行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恒等到怀疑人生了,曹老大才很淡然的说了一声,还直接将他踢出了自己的视线。

“喏!”

得到指令的陈恒立刻躬身而退。但出来了,就有点愁眉苦脸的。

不是哀叹自己从权力中心被踢出了地方,而是参赞军机这个职责。夏侯渊算是曹老大的宗室大将,当年讨伐董卓的时候就以别部司马领兵了。

他自己没经历过一场战争,就去参赞夏侯渊的军机?这不是扯淡么!

先不考虑夏侯渊会不会有抵触的心理。他到了军中,讨论军务之时,只要说了点不同的意见

肯定就被人骂纸上谈兵;什么都不说,同样会被当成来镀金抢功劳的。

好嘛,身份错了,无论做与不做,都是错的。

陈恒甚至已经想到了,当他到夏侯渊账下的时候,会被所有人用鄙夷的眼光来打招呼了。

其实呢,曹老大就是看在陈恒尽心尽力的份上,扔出去镀金的。

从讨伐董卓开始,陈家对曹家一直都是鼎力支持。作为一家之主的陈恒,如今也到了二十岁,也应该该安排一下了。

本来想带在身边熬个资历好提拔一下,但现在看起来对兵事好像也有那么点见识,那就扔出去遛一遛镀镀金吧。

至于扔去那里,首选肯定就是未来外舅{岳父}夏侯渊的账下,看在未来是一家人的份上,夏侯渊不仅不会反感,还会悉心关照呢。

嗯,夏侯渊的女儿虽然送进曹府养了,但没有改姓。因为曹老大觉得没必要改,如果不是老爹被过继了,他现在应该叫夏侯操才对。

所以呢,当陈恒带着张仁找到夏侯渊的军营,让人上报后,就开始斟酌着言辞,思考着如何说得委婉点,免得对方反感太大。

然后呢,夏侯渊得到消息后,竟然亲自出来接他。也让一肚子腹黑的陈恒,瞬间心里一上一下的唱忐忑,他以己度人的以为夏侯渊玩捧杀那套呢。

“见过夏侯太守,蒙当日山阳救命之恩,恒一直未有机会当面拜谢,还请恕罪。”

直接行了个大礼,陈恒便拜了下去。

也在潜台词里加了句:夏侯大神,对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都是记得的,也是很感激的。嗯,有救命之恩在,你叫我去西我绝对不会往东的。

“子初不必如此!”

夏侯渊豪爽的大笑,扶起了陈恒后便抓住他的手,往军营里领,态度不是一般的亲切,“子初,汝虽少有才名,然军阵之事,似乎尚未触及吧!”

咦,这么快就图穷匕见了?半点客套都不带的?

陈恒心里一惊,马上趁机把手抽出来,作了个揖,“是,恒惭愧。此参赞军机之责,乃主公所命,但恒自知军阵之中并非儿戏,绝对不敢妄言。”

夏侯大神,我只是奉命而来,但真的不会给你找茬的

“何出此言!堂堂七尺男儿,岂不知功名但凭马上取的道理!”

夏侯渊张口就怼了一句,“子初不必自谦,主公让汝来,自有道理。如若担心军阵之事不解,尽管问某!嗯,某有兵书数卷,常年随身,可赠与子初。”

好嘛,以外舅自居的夏侯渊直接就来个怒其不争,为了日后女儿的幸福,连兵书都送出去了。

陈恒顿时诧异,感动不已,马上就俯首称谢。然后心里就困惑不已,为什么夏侯渊对我那么好呢?

曹操收养女儿的事,他是不知道的。

第五十九章、先发制人(求波收藏)

接下里的数日里,夏侯渊不仅手把手的教陈恒军中的事务,还时不时的加入自己率领军队打仗的心得,称得上是事无巨细都涓涓教导了。

看那模样,是真正陈恒当成了家中子侄来培养,一如当年的陈宫。

陈恒感慨万千,终于放下心里腹黑龌蹉的想法,融入参赞军机的角色中,偶尔也会插嘴两句。他虽然没经历过军阵,但脑海里有后世各种经典战役的成败。

这也让夏侯渊挺看好他,心里觉得这个未来女婿是挑对了,然后更加亲切了。所以呢,陈恒心里就有了点小别扭。

嗯,应该说是他有点不习惯,因为夏侯渊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亲切而热情。所以他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个念头:幸好在历史上,没记载夏侯渊有龙阳之癖!

好嘛,如果夏侯渊知道他的想法,不但女儿不嫁了,而且也会手中的刀剑在陈恒身上弄出几个窟窿来。

总的来说,陈恒是很感激的,就想做点什么。不光是报答夏侯渊的厚爱,也是为自己谋点功绩,总不能白出来一趟不是?

所以就想到了驻扎在梁县的杨奉和韩暹,反正历史上你们也是要被曹操打得落荒而逃的,还不如送我点功劳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恒静静的坐在漫天星辰下,看着夜色发呆,思索着坑人的把戏。他的身后是张仁,抱着铁蒺藜骨朵在啃着麦饼。他一天要吃四次,不然就饿得慌。

“子初,有所思乎?”

一声豪迈的调侃传来,扭头一看,却是夏侯渊,他和手下一起巡营。

按道理来说,他作为主将是不能参与夜勤的。

但这几天下来,陈恒不止一次看他和士兵们修理护栏、巡夜等杂事。难怪后来他因为亲自修鹿角,被黄忠抓住机会突袭,而战死汉中。

好像伤感不已的曹操还来了句:“渊本非能用兵也,军中呼为‘白地将军’,为督帅尚不能亲战,况补鹿角乎!”

“见过夏侯太守!”陈恒收起思绪,连忙起身行礼。

“子初不必见外。”夏侯渊挥手让士卒们自行离去,坐了下来,还拍了拍示意陈恒也坐下,“子初是有烦忧之事?”

“回太守,恒所思者,杨奉韩暹等辈耳。”

“哦?子初在其位谋其职,可嘉!不过也多虑了!”夏侯渊呵呵一笑,有点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吾军中探马,一日五巡,杨奉等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定然瞒不过我军。”

夏侯大神诶,我又不是担心杨奉他们搞夜袭,而是想立点功劳好不!陈恒踌躇了一下,思考怎么把心里的小九九说得委婉点。

而夏侯渊看他一脸欲言又止,不由又是一笑,觉得这个未来女婿什么都好,就是礼有点多,不够直爽。不过也对,己吾陈家是礼仪之家嘛,规矩多点也不奇怪。

“子初,有事不妨直言,某并非鸡肠小肚之人。”

“既然如此,恒先请太守恕罪,”先是拱了个手告罪,陈恒马上就扔出了诱惑的引子,“不知太守曾思过,主公为何迁将军为颍川太守。”

“自然是某”

夏侯渊刚想说是因为曹老大对自己信任无比,但马上就停口了。先是看了一眼陈恒,然后就用手摩擦起了胡子。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曹老大对他信任。陈恒不可能不知道,既然这么问了,肯定是有别样意思在里面。

沉默了一会儿,心有所悟,他已经一脸肃然,“子初,不妨试言之。”

“喏。恒窃以为太守乃主公股肱之臣,迁任颍川绝非嘉奖信任忠心如此简单。今天子车驾东来,迁都许昌,而杨奉韩暹之流必然心怀不甘,定然兵寇颍川。”

说到这里,陈恒就在地上用手比划出梁县和颍川边界的几个县,“太守请看,梁县至颍川不过旦夕间,届时杨奉等人来寇,虽有探马来报,但也终会惊扰圣驾。如此一来,朝中百官恐以此为由诘难主公。”

“唉”

夏侯渊一声叹息,便起身看着夜色不说话。晚风习习,皎洁的月光洒了满地,却驱走不了他心里的忧虑。

陈恒有一点说到他心坎上了。作为曹老大的绝对心腹,他是知道曹老大的确是正打压百官,树立自己威信的时候。

如果杨奉等人兵临城下,届时不甘心失去权利的朝中百官,定然也会群起诘难。当初曹老大进雒阳迎会天子,不就是董承不甘心杨奉等人,行了个驱虎吞狼之计嘛。

好一会儿,夏侯渊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子初既然言之,心中也必然有所侍,一并说完了吧。”

这是被我说动心了?哈,看来我也有当说客的潜力了。

陈恒心里一喜,觉得立功有望了,马上的,跑到夏侯渊身侧行了一个礼,“太守,恒觉得我军可先发制人!”

听到这话的夏侯渊,不由眉毛一皱,“先发制人?子初莫不知,除去驻守各县的人马,某麾下能用者仅三千兵马乎?”

是的,三千兵马是不能打杨奉等人主意的。杨奉韩暹都是出自白波贼,曾经击败过董卓麾下牛辅的大军。而且这些年一直和西凉军战斗,十分精锐。

就连当时曹老大将天子迎回许昌之前,都担心过杨奉等人的军队,后来用董昭的计谋先用礼物交好麻痹了才行动的。

这也是为什么曹老大只花了七天就完成迁都的原因,怕夜长梦多生出变故来。

陈恒也是知道的,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

“太守所虑,恒知也。然恒所言,并非前往梁县攻打杨奉等人,而是引其来颍川,让其疲于奔命!而且恒此举,只五百兵卒足以。”

“哦?”夏侯渊顿时眼睛一亮,脸上的惆怅已经不见了,马上又抓住了陈恒的手,嘴里还催促着,“子初快细细说来。”

“喏!”

心里一阵恶寒,马上抽出抓住的手就行了一礼,陈恒就回了一句,“夏侯太守,听闻麾下兵卒可‘三日五百,六日一千’,不知然否?”

额夏侯渊的手又放在了下巴上。

他大概猜到了陈恒的意思。

第六十章、计中计(求收藏)

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是夏侯渊率军作战的特色,尤其善于长途奔袭。

陈恒提到了这点,作为久经战事的夏侯渊,便知道了他的想法:用麾下兵卒强大的机动力,化整为零前往杨奉军控制的领域搞破坏。

养兵,是需要钱粮的。杨奉等人驻扎在梁县,肯定会派遣府吏控制附件的郡县,为了征钱粮。而如果派兵把这些人杀了,杨奉的军队肯定会乱上一阵子。

骚扰敌后,虽然斩获不大,但倒也不失为一个拖延其出兵的好办法。

夏侯渊下了结论,马上又有了疑惑。

陈恒刚刚说的是五百兵卒,如果只是截杀府吏的话,挑选两百精锐兵卒分开行动就够了。人越多,反而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子初之意,某知也。然,为何要五百兵卒?”

陈恒一听,顿时心中喜悦不已。既然对方都问到兵卒数量了,说明已经是接受他的提议了,“夏侯太守,恒刚所问乃其一也。”

“哦?”

夏侯渊这下子真的兴奋了。骚扰敌后之策,不过是利于一时,一锤子的买卖。等杨奉等人反应过来派兵护卫,再去骚扰,那叫去送人头战功。

做了顶多会让杨奉恶心一阵子,拖延其晚出兵半个月就不错了。

“子初,速速将其二道来!”

“喏。其二,恒请问,太守麾下兵卒有几多人乃原张邈人马?能对我军忠心不二的。”

被催促,陈恒也不卖关子,直接又扔出了第二,然后夏侯渊又沉默的抓起了胡子。

原张邈与陈宫引吕布袭兖州,失败后,不少兵卒都投降了曹操。当时曹老大为了保证这些兵卒不再起乱子,都是打散了收编分配到各个将领的麾下,而夏侯渊也分到了一些。

既然问起了这些人的忠诚度,目的也不难猜测了。

夏侯渊张口就半是肯定半是疑问了一句,“子初是说行诈降之计?!”

“然也!”陈恒一个击掌,当下就将计划和盘托出。

他所献上的计谋乃是计中计。先是用骚扰敌后之策,拖延杨奉的出兵脚步,为曹老大争取更多的备战时间。

如此一来,杨奉为了保证所辖之地的安定,必然会加大巡逻双方边界的兵力,这就给了双方交战的契机。

而夏侯渊这边可以通过小规模的对战,用原来张邈麾下的兵卒,诈降到杨奉的军队中潜伏,等到双方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反戈一击。

不求能杀伤多少敌军,只要能在战场上制造sāo luàn,让曹操看到一丝战机即可。

“夏侯太守,天子在许昌,杨奉与主公已不能相容。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待主公稳定朝中局势,必然发兵灭之,我等若能未雨绸缪,或能给主公分点忧。”

“大善!”

夏侯渊深以为然,又抓住了陈恒的手一起坐在地上,“子初,若此计能成,主公必然大喜。然某之忧,乃诈降之策,杨奉恐会识破。”

“这也是恒问太守,麾下之军是否能忠心不二的道理。至于如何取得杨奉等人信任,恒敢担保无一丝纰漏!”

陈恒说得掷地有声。

马上的,心里又加了一句:大爷的,富贵险中求,为了未来的美好生活,我赌了!嗯,失败了曹老大应该也不会杀了我的,最多是被赶回去己吾当富家翁!

“子初好魄力!”

夏侯渊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子初不必担心士卒忠心问题,某麾下之人,某亦可担保无一丝纰漏!”

夏侯大神啊,人心隔肚皮,你怎么保证啊!这可是原先张邈的兵啊,又不是你夏侯家里的子弟兵。我都赌上未来了,你可别坑我啊!

陈恒无语,趁机把手抽出来,拱手告罪小心翼翼的说,“太守,事关成败”

“子初不必多虑,想要兵卒忠心不二,此事简单!某挑选有家眷的兵卒,派兵将其家眷保护起来,然后在许诺事成之后记功一级,其等莫不效死力!”

夏侯渊说得风轻云淡,陈恒听得心惊胆战。

原来是把别人全家的命捏在手里作为威胁,然后再许下重利,玩的是恩威并施这套。

如此一来,兵卒不忠心全家都得死;忠心说不定留条命下来领功劳,很容易做出选择不是?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

好嘛,在这个时代,手捏权利的上位者,想做点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就连平时与士卒同吃同住、以豪爽著称的夏侯渊,玩起心眼来都不带眨一下的。

陈恒心里感慨了一下,然后平复了心情,抛出了让杨奉不生疑的理由,“夏侯太守,若是杨奉等人看到太守亲自率兵追杀这些人,还会怀疑他们是诈降吗?”

“自然不会!哈哈”

夏侯渊瞬间心情大好,还轻轻的拍了拍陈恒的肩膀,表情不是一般的亲切。嗯,自从山阳郡直接抓晕了陈恒后,他就没有抓着别人的肩膀摇晃表示开心了

“子初,此计若成,某亲自在主公跟前为汝请功!嗯,某这就去安排人手!夜深了,子初早点歇息。”

说完,便转身离去。

“夏侯太守且慢,”陈恒马上就在身后叫了一声,“此事恒以为还是先得主公首肯,届时战场上也好顺势而动。”

“嗯子初思事谨密,某知也。”

夏侯渊回头,投过来一个欣赏的眼神,同时心里也大感这个女婿是找对了。刚开始为自己女儿开心呢,猛然想起个事情来,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陈恒的眼神就有点怪了。

陈恒被他眼神盯得心里有点发毛,又想起了分桃断袖的一些画面,马上就拱了个手,“夏侯太守,是否还有事问恒?”

意思表达得很明显:大哥,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子初,某任职陈留期间,听过一些传闻,也许与汝有关。”

夏侯渊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蔡琰,立志修撰其父在雒阳遗失的藏书,也与汝一样在亡父坟茔前发誓此生不嫁了。”

陈恒听完,身体如同猛然遭到重击一样,踉跄了一下。脸上先是惊诧不已,然后就悲痛、懊恼、悔恨、凄然等等表情交织。

他并不傻,小姐姐既然用了他一样的办法,肯定是与他有关

第六十一章、骚扰敌后

原来小姐姐心里也是有我的。

陈恒心里叹息了一声,忍不住就酸了鼻子。但是文姬,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是陈家独子,不能和你一样啊

“子初”

看对方被自己一句话,就陷入沉默哀怜的陈恒,夏侯渊忍不住轻轻唤了声。

“夏侯太守,夜深了,恒先告退。”

被问醒过来的陈恒直接一个拱手,也不等他回答,便转身离去。

唉,子初,对不住。

夏侯渊看着陈恒离去时萧瑟的背影,忍不住心里喃喃了一句。

是的,他是故意告诉陈恒的。整个陈留都知道陈恒和蔡文姬有情感瓜葛。他作为父亲,为了女儿日后的幸福,所以就想让陈恒早点断了念想。

三日后,颍川郡父城外,一片山坡上。

陈恒趴在地上,微微冒头打量着半山拗平坡上的一个小村庄。杨奉驻军在梁县,与和颍川紧邻,征收军粮的手已经伸到父城一带了。

他的旁边还有张仁,不过他是躺着的,一只手还不停的拿着麦饼往嘴里塞。那吧唧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

“闭住嘴嚼,再敢发出声音,就赶你回去!”

陈恒头也不回的低声训了一声,语气有点烦躁。自从知道小姐姐立下誓言不再嫁后,他这几天脾气都很不好。

感觉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回头一看。果然,张仁手里拿着半个麦饼满脸的委屈。陈恒心里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小声问。

“张仁,你阿姐已经在帮你找媳妇了。如果你发出声音被人知道了,就不能回去娶媳妇了,而且你阿姐也会很伤心的。你想让你阿姐伤心吗?”

回答是微微摇了摇头。

“嗯,那就听话,回去了我让人给你煮多点肉吃。”

这次张仁的回答是猛然点了点头,把麦饼一口就塞了,还身体也转了过来,学着陈恒偷偷摸摸的打量着下方。

“张仁,看到那个头上戴着冠的人没有?”

陈恒扯了他一下,然后指着一个官吏打扮的人,对着张仁说。

“嗯。”

“好,那你记得他,等下我让你上的时候,就敲扁他知道不?”

“嗯!”

顿时,张仁一双大眼,就目不斜视的盯上了,右手也紧紧的抓住了铁蒺藜骨朵的手柄。

是的,陈恒是来执行骚扰敌后,杀死杨奉外派征粮队伍的。

夏侯渊把计划上报给曹老大后,不用一天,曹老大就回了一个大大的“善”字。然后陈恒就请命率领一小股士卒来了。

原本夏侯渊是不想让陈恒来的,不光是看不上陈恒那两下子,更是担心一个不留心把未来女婿给弄没了命。

但陈恒态度异常坚决。

说计谋是自己建议的,如果不躬亲,便无法知道实际效果如何。而且曹老大给他暂时的官职是司马,是武职,那就应该身先士卒报效主公的栽培。

反正就是把话说得很好听,让人一点反驳的空间没有。说白了就是能为自己身上捞点功劳,好庇护陈家的未来。

夏侯渊看他一脸的执着,而且觉得他需要发泄一下负面情绪{得知蔡文姬不嫁},就点了头。不过呢,他给陈恒的五十名兵卒,都是他的亲兵

还细细叮嘱了亲兵头子,宁可任务失败,也要把陈恒一根头发不少的带回来了。

“司马,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亲兵头子轻轻的问了一声。他趴在陈恒的另一侧,一心只想早点把这位爷给带回去,完成夏侯渊的任务。

“莫急,刘队率你看,他们在往车上装粮,警惕心正浓。我们不能贸然打草惊蛇。”陈恒侃侃而谈,“太守既然让你等跟着我,我就尽量让你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

好嘛,这是玩上体恤手下性命的心眼了。

还真别说,刘队率一听还是挺感动的,虽然打起来了陈恒才是被重点保护的人。

“喏,属下一切听司马吩咐。”

“好,我们先下去。还记得来的时候村口那片树林吗?我们去那里埋伏,等他们一出来就动手。”

“喏!”

个把时辰后,一小队车马从小村子里缓缓出来。

人马并不多,走在前方是好像是个队率,陪伴着一个头戴冠的小吏有说有笑的。十几个农夫吆喝着,用手里的鞭子驱赶几头耕牛拉粮车向前,两旁约摸就两什兵卒护卫。

而陈恒带了五十名士卒,而且是精锐的亲兵,以有心对无心,战斗肯定是手到擒来。一个冲锋就解决了,而且己方还一个不死。

陈恒有点郁闷。他喊了声随我上,然后就被如同猛兽出笼的兵卒远远的抛在身后,等他提着剑赶到,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嗯,夏侯渊账下“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突袭,真不是吹出来的。

就连张仁都捞到了个斩首之功,哦不对,是杀人之功。他把那名队率和带冠的小吏用铁蒺藜骨朵砸得血肉模糊,坚决的执行了陈恒的交代:敲扁他!

好嘛,脑袋都敲扁了,肯定就不算斩首了

然后陈恒一看,便用剑柱在地上,弯腰,张嘴:“哇”

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连夏侯渊的亲兵头子刘队率都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还递给过来了水囊,“陈司马,好点没,此地不宜久留”

“嗯好,把粮食烧了,把牛马带回去。呕”

陈恒说完又是一阵干呕。唉,原谅他吧,第一次上战场的他,见过血肉模糊尸体的经验真心不多。

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很顺利的,苍蝇那么大的功劳是捞到手了。

总算不再想吐的陈恒,一脸的兴奋,和将士们驱赶着牛马回去夏侯渊军营的路上,还乐呵呵的夸奖起了张仁的勇猛。

不过呢,有句话是“少年经不得顺境,中年经不得闲境,晚年经不得逆境”。老天爷一直对陈恒也挺照顾的,为了让他好好磨练心性,所以又加了点私料。

陈恒下令烧掉的粮,浓烟冒起老高,一里地外都可以看得清楚。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刚好有一名将领率领五百兵马在附近,巡视防备曹军。

这名将领是杨奉的手下,任骑都尉一职,在安邑的时候就被天子封了都亭侯。

河东人,姓徐名晃,字公明。

第六十二章、狼狈亡命

却说巡视防备的徐晃,一看到冲天的浓烟,就在心里道了声不好,急忙率领军队赶来。到了却只有满地的尸体。

此必然是曹军袭击!他一看就下了定论。贼寇袭击的话,绝对不会舍得烧掉粮食,和没有捡走满地的兵器衣甲。

“速找地上敌军离去的踪迹,追!”

“喏!”

不一会儿,一名军侯就跑了过来,“启禀都尉,发现贼子踪迹,他们往东去了。”

“整队,速往!”

而陈恒一行人,并没有知道已经被发现了踪迹,还在乐呵呵的赶路呢。刚历经杀戮的他们,脚步并不是很快,而且觉得也没必要着急。

张仁也傻傻的乐着,时不时还把眼光扔在几头牛的身上。嗯,他还记得陈恒说过,回去了给他多煮点肉吃。

在他长满肌肉的脑袋里,只有阿姐张婉儿的话和吃,是最重要的。

“张仁看路,别看牛了!那不是吃的,吃耕牛是犯法的,明白了吗?今晚我们吃鸡!”

狭窄的山路上,陈恒骑着驽马,看到张仁的作态就忍不住莞尔,伸手就轻轻的敲了下张仁的头。

“哦,那两只!我两个!”

张仁有点失望的收回眼光,然后就对着陈恒梗着脖子,嚷了一声。

他的意思是要吃两只鸡,因为战斗中敲扁了两个人。周边的兵卒们不禁面露微笑,他们对这个憨憨呆呆而又勇猛无比的大个子,印象挺不错的。

“好好好等下回去了,让伙夫给你三只。”

“嗯!”

哄小孩一样的对话,让士卒们再也憋不住笑声了,欢快的声音惊起了不少飞鸟。嗯,也给后面急促追赶的徐晃,指明了方向。

牵着牛的队伍,速度是很慢的。没过一会儿,走在后面的一名兵卒急促跑过来,连礼都忘了行了,直接就张口:“司马,后面有追兵!”

陈恒心里一惊,马上就回头看去。

而刚好这时,徐晃的队伍在身后五百米外露出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奔驰的脚步带起了老高的灰尘席卷而来。

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喝也传入陈恒的耳朵里:“贼子休走!”

徐晃大喝一声后,便从马上一跃而下,握紧了兵器就身先士卒的冲来过来。山路崎岖,缓缓骑马还行,如果强行加速,那么就伤了马蹄,落个人仰马翻的结果。

“司马,敌军甚多,不可硬上,我等还是弃了牛奔命吧!”

亲兵头子刘队率一把抓住了陈恒的马缰绳,疾呼了一声。他是怕这个刚长胡子的年轻人得意忘形了,带一群人上去送死。

不过他是白担心了,在吕布手下死里逃生的陈恒,现在比谁都惜命。

“对,弃牛,不可与之纠缠,速遁。”

急忙跃下驽马,吼了一声就往前冲。

嗯,他也身先士卒,不过与徐晃不同,他是逃命。

同时心里还哀叹着倒霉,怎么会有追兵。要知道在大汉朝耕牛还是很金贵的,在陈家乌堡里也不过养了十头而已。

刚跑了两步,他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差点没被后面跟着的张仁给撞飞了。

“快,脱下外衣!”,急忙吩咐了声,陈恒还二话不说的撕扯自己的衣服来。

嗯?这是要干嘛,衣服也没加多少重量好不!

刘队率一脑门黑线,慌忙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前拉着跑,“司马速走,敌我悬殊,被追上了就死定了!”

“放手!我今天要学田单!快撕下衣服,把牛眼睛蒙着!还有,把刀绑在牛角上!”

田单是谁啊?

大字没认识几个的刘队率并不知道田单火牛阵破敌的故事,但是主官吩咐了,也急忙照做起来。

没办法啊,如果这位爷死了,他回去了夏侯渊也饶不了他。只求快点满足陈恒奇离古怪的要求,然后一起亡命去。

而这时,徐晃带着队伍已经追到不足两百米处了。他一看对方对着牛忙活着,心里就是一惊,暗道:不会是

他可是读得不少兵书的。

马上的,他的预感就实现了。

“这位将军莫要再追了,某乃夏侯太守账下司马,请吃你牛肉!”

陈恒一声大吼,便狠狠的一刀砍在了牛臀上,而其他几名兵卒也挥刀而下。

“哞~~~”

顿时,受到重创的几头牛一声悲鸣,迈开蹄子就往徐晃的队伍冲了过去。两只角上绑着的利刃在奔跑中,闪耀着阳光的斑驳和死神的微笑。

徐晃一看,连忙呵斥着兵卒们让开。

奔驰的几头牛并没有造成伤亡,经过队列的时候,便被兵卒们用长矛捅了好多个洞,没到一刻钟就倒地不起,没气了。

但也就是这个时间差,陈恒等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再追已经来不及了。

徐晃看着有些狼狈的队形,狠狠将手中兵器砍在地上。刚好,一个眼力劲有点差的军侯还过来问了一句,“徐都尉,我们还追吗?”

徐晃的回答是狠狠的盯了一眼,然后才挥了下手,“收兵!把牛抬回去,吃肉!”

夏侯太守?夏侯渊手下的司马?某记住你了!

等徐晃率兵回到了梁县军营,刚想给杨奉报告说要小心防范曹军呢,却发现杨奉黑着一张脸问候着夏侯渊家里的直系女性,大帐中已经一片狼藉。

好嘛,夏侯渊一共派了三百士卒分成六队骚扰,而且都成功了。

“夏侯匹夫可恶!”

杨奉恨恨的骂了一句,看到徐晃进来,便吩咐了一声,“公明来的正好,点兵马,随本将军去父城一带巡视,莫让夏侯贼子又钻了空子。”

他现在官职是车骑将军,因为护卫天子刘协回雒阳有功,被封的。嗯,这官职也就他的部下认了。

“喏!”

徐晃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但他们带着兵马出兵营五里后,便有一双眼睛盯上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曹军的斥候,他先是看了一会儿,估摸了一下杨奉等人前往的方向后,便脚步匆匆往树林里跑,那里有一匹骏马等着。

而更远处,夏侯渊和一百多兵卒在树林里,分成了两批,站着的人正给坐着的人划伤口。

夏侯渊更是亲自提着剑,对着一名队率模样的兵卒说:“好汉子,忍着点!等回来了,你就是军侯了!”

“谢太守提拔之恩,我等定不辱命!”

第六十三章、千里奔袭

秋,九月。

天地间已经是一片萧瑟。树木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枯黄的野草蔓延到天际,和断墙残恒一起诉说着荒无人烟的凄凉。

徐晃骑在战马上,看着缓缓向前的队伍,不由心底里叹了口气。他最早是县吏出身,后无奈背了贼名,好不容易被天子封侯了,却即将要跟着杨奉去攻打天子的新都城。

难道又要背上贼名了吗?

他心里忧愁着。看着前方被仪仗拱卫的杨奉。虽然杨骠骑待我不薄,然并非雄主也,某之路在何方

“报~~~敌袭!”

一骑探马从前方奔来,大声的吼叫着,打断了徐晃的思绪。

“整队列阵,戒备!”

他对跟随在一侧的军侯吩咐了声,便纵马向前观看敌情。

只见前方一股衣衫不整的兵卒正往奔来,看衣甲是曹军,带起了大片灰尘。而这些人的后方同样扬起一阵灰尘,似乎是在有人在追杀着。

咦?何人追杀曹军?

难道是韩大将军的人马?不对啊,他们应该在定陵县一带骚扰啊!

韩大将军,是韩暹。因为护卫天子回雒阳被封的,当时他的人马最多,所以抢了个好官职。但曹老大接到天子后,大汉朝现在已经没有大将军了。

徐晃疑惑着,用手放在额头上遮住了阳光细看,终于看到背后追杀的小股骑兵里有杆大旗,上绣着“夏侯”两个字。

夏侯渊!

他马上就知道是谁,急忙驱马到杨奉仪仗前,“将军,前方是夏侯渊在追杀,似乎是闹内讧了,末将请命出击,将人拿下问一问军情。”

“准!”

“随某来!驾!”

得到命令的徐晃,往本部兵马一挥手,便驱马率先冲了出去。瞬间,近千骑的马蹄声如雷,颤抖了大地上,也让狼狈奔来的兵卒们顿足。

直面冲向骑马,结果只有被马蹄踩成肉泥的下场。

只见一个队率模样打扮的人,直接就扔了手里的兵器,納首跪拜了下来,也带动其他的人下跪。

徐晃提着缰绳让骏马微微从侧绕过,往身后挥了挥手便继续向前。而他身后的军侯,很有默契的带着一小队将跪下的兵卒围了起来。

能将驰骋中的骑兵做到如臂指挥,徐晃的治军水平可见一斑。

而追杀的那小股骑兵也勒马,为首一名武将还取下了弓箭拉圆了。

“贼子尔敢!”

徐晃大喝一声,急忙将身体伏在马首侧,死死盯着了那只即将饱饮长风的箭矢。

“嗖!”

箭矢奔驰而出,快得连风声都来不及shēn yin。但并没有射向徐晃,而是奔向了那名先跪下来的队率。

“啊!”

身后一声惨叫响起,徐晃扭头一看,却是那名队率已经被洞穿了肩膀。而那名拉弓的武将恨恨的甩了下拳头,便转身引兵遁去。

双方追逐了一会儿,徐晃便放缓了马速,前方已经快到襄城的地界了。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万一有埋伏呢。

等他回到军中,杨奉已经将那一拨投降的曹军给收编了。

理由是这些人原本是张邈的手下,投降曹操后,被夏侯渊的嫡系不公平对待,因口角而引发械斗,而夏侯渊偏袒一方追杀。

至于可不可信,没看到这些兵卒都伤痕累累吗?那名队率都被射穿肩膀了不是吗?反正杨奉是信了。

不过呢,在徐晃的建议下,还是将这些人扔进了辅兵营。辅兵营,也叫辎重营,负责安营扎寨埋锅做饭等杂事。

徐晃也终于知道请他吃牛肉的人是谁了。

陈恒陈子初?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好像公卿们谈起大儒蔡邕的时候提及过。徐晃,有点迷茫,摩擦起了胡子。

嗯,陈恒的计策算是成功了,也被徐晃给惦记上了。

冬,十月。

杨奉韩暹骚扰劫掠颍川郡,终于腾出手的曹操亲自提兵来战,双方在定陵、叶县一带拉开了阵势。

而陈恒跟着夏侯渊疾驰在阳翟的路上。他们遵从曹老大的命令,绕一个大圈子直奔杨奉等人的大本营,梁县。

是的,奸诈的曹老大在戏志才的建议下,要玩个声东击西、釜底抽薪的伎俩。

秋冬之交的天气,尤其让人讨厌。至少让陈恒无比的讨厌,雾霜满天的气候一直在琢磨着他的忍耐力。

每天五更用饭后便出发,直到夜幕低垂才安营扎寨。跟着夏侯渊日子不是奔袭,就是在奔袭的路上。也让他彻底觉悟了,“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速度是怎么来的了。

大爷的,这是chi luo裸的nuè dài啊!

骑着马的陈恒,大腿内侧第一天就被磨破了,然后就一直在磨破和结痂中来回痛与快乐着。血迹斑斑的裤子跟女子来了天葵一样,让周边的士卒都忍不住窃声偷笑。

好嘛,为了立功,我忍了。

陈恒咬牙切齿的被张仁扶下马来,漫长的白天过去了,可爱的夜晚已经降临,他终于可以为明天继续颠簸在马背上歇一歇了。

是的,他想立下功劳,为此拒绝了夏侯渊让他留在颍川的决定。记得曹老大就是接到天子刘协后,就迎来一片光明前途的。

他觉得再继续当个书佐,未来的魏国的蛋糕就吃不上一口了。

“子初,安否?”

夏侯渊走了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很体贴的问着。

“无碍,谢太守关心。恒也是七尺男儿,也能吃点苦的。”陈恒一个拱手,露出了一个微笑,跟哭的差不多。

“善!再过两日,子初就不必苦熬了。刚斥候来报,梁县已经不远了。”夏侯渊赞了一声,马上就步入正题,“来,子初与某合计一下,如何拿下梁县。”

“喏!”

两人随地坐了下来,陈恒就先开了口,刚好他这些天在马背上也一直思量着,“想必夏侯太守心中已有计较,拿下梁县并不难。杨奉精锐在定陵一带与主公纠缠,余下守城之军定然不多,警惕性也不会太高。我等趁夜偷城,必然一鼓而下。”

接过夏侯渊亲兵头子递过来的麦饼,放在嘴里狠狠的咬了以后,陈恒又继续含糊不清,“恒所虑,乃杨奉得知消息后,大军回夺梁县。”

“然也,看来某之心思瞒不过子初。嗯,子初可有想法否?”

“恒不才,有上中下三策,供太守参详”

第六十四章、贪功弄险

却说夏侯渊问到可有什么想法,可以在拿下梁县后,顶住杨奉大军回援。陈恒张开就来了个上中下三策,顿时就让夏侯渊惊奇了。

“子初细细道来!”

“喏。”

陈恒应了一声,放下麦饼,“下策乃固守城池,不说也罢。太守若有意于此,也不会问恒了。”

夏侯渊微微笑着颔首,表示认可。

“中策,乃攻守兼备。太守账下有骑兵五百,若坚守城池则无用武之地。不如游荡在城外,待到杨奉军回援攻时,伺机而动,令其不能全力攻城。”

夏侯渊这下是笑出声来了,他的本意正是如此。故意问陈恒有无想法,不过是考量一下其对军阵的谋略,让未来女婿培养一番罢了。

不过他笑了一会儿,然后就捏住了胡子,因为陈恒还有上策没有说。

难道子初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他心里思量着。

不对啊,作为偏军,能拿下敌方大本营并守住,让主公大军能趁着对方军心不稳大破之,就是完美完成任务了啊!还有什么我思虑漏的吗?没有了吧

夏侯渊陷入了沉思。

而陈恒也不着急,又对着麦饼和水发起了攻击。因为白天一直在马背上的关系,他光顾着大腿内侧的疼了,现在饿得慌。

“子初,可再言上策。”

想好了好久,没有答案的夏侯渊,再度问了起来。

“喏。上策乃剑走偏锋,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陈恒放下了手中的麦饼,表情很严肃,“太守,恒窃以为杨奉若得知梁县为我军所得,必然回援。然,其大军与主公对持,仓促之间回援兵马不多,且为骑兵为主。恒斗胆,建议太守尽提兵马于城外设伏,先灭之!”

先是拿起水囊灌了一口,缓解一下口干舌燥,“如若能破其回援兵马锐气,杨奉大军前后被我军与主公前后夹击,必军心大乱、一败涂地耳。然,此计凶险,一旦不能击破回援敌军,我等就有负主公之谋了。”

夏侯渊听完默然。

曹老大交给他的命令是击破梁县,让杨奉首尾不顾,趁机大破之。而如今陈恒提出来的上策,说的好听点是锦上添花,说得难听点就是贪功弄险。

正如他所言,成功了,就是上上策,击破杨奉大军再无悬念。但一旦失败了,就是下下策,连曹老大交代的任务都丢了。

虽然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无常势伺机而动等理由可以作为推脱,但战场上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引起发全盘皆输的后果。

所以夏侯渊迟疑了好久,也没有下定决心。这个责任陈恒担不起,他自己也担不起。

陈恒看着陷入沉默的夏侯渊,心里也然不住叹息。自古谋人者,先谋己;战争也是未算胜,先算败。此计的凶险后果,他是知道的。

他的底气,来源于对历史轨迹的了解,知道杨奉最终是失败的一方,便私心作祟,想从中谋划点功劳。

好不容易被曹老大放出来镀金了,还得到夏侯渊的信赖,不得趁机争取一番,陈恒觉得都对不起自己。更何况,退一万步而言,杨奉是干不过曹老大的不是?

唉,就是感觉有点对不起夏侯渊,人家把自己当子侄培养呢,自己还玩了个心眼。

“子初,汝有几成把握?”

夏侯渊的面色有点深沉,声音也很低沉,盯着陈恒的眼睛问。

顿时,陈恒心里就有点不忍。

为了一己私利,便拉着别人一起冒险,实在端的不为人子。唉,算了吧,拿下梁县就是大功一件了,反正我还年轻,未来机会有的是。

心里做出了决断,便答非所问的对夏侯渊拱手,“太守,此策凶险,乃恒思虑不周,还是莫提了吧。”

“我问你有几成胜算!”

夏侯渊的眼珠子有点红,面色有点狰狞,情急之下都不咬文嚼字了。

陈恒哑然,心中骂了自己一声。因为刚刚的语言跟激将法一样,难怪夏侯渊有点激动了。罢了,事已至此,不必扭捏了。

“恒有七成胜算!”

“七成,够了!”扔下一句话,夏侯渊便起身看着夜色不说话,还拿起了随身酒囊,对着月亮有一口没一口的抿起来。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陈恒的立功小心思。

好歹也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这点意图都看不出,那真的是把岁数都活在狗身上了。他只不过是看在未来女婿的份上,爱屋及乌了而已。

年轻人嘛,还是第一次谋划战事,想lu diǎn锋芒、想捞点功绩什么的,也不奇怪。

嗯,他台阶都给自己找好了,而且他的心里也有更远的思绪。

陈恒是他的未来女婿,这点曹老大已经明确告诉他了。如今曹老大势力蒸蒸日上,他夏侯家也得看得远一点。

虽然说曹老大对他信任有加、恩宠甚隆,而他自己也克忠报效,但下一代呢?万一家里几个儿子不争气呢?岂不是为人后了!

女婿是半子,和夏侯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陈恒这小子看起来,算是未来能成器的。到时候家里的几个小子真的不争气,说不定也能借他之势保证夏侯家恩宠不衰。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助他一臂之力,也好让他更早入主公眼里。

想到这里,夏侯渊便不再纠结,直接把酒囊扔给了陈恒,“子初,某决心已定,就从汝上策之谋划!不过,些许地方需斟酌一下。”

“嗯?”陈恒不知道夏侯渊心里的变化,有点疑惑。

“来,某为汝细说之。”

夏侯渊的计划是把陈恒的计策,打个对折。

他率领的兵马有三千,攻下梁县后,留下一千五步卒守城。如此一来,就算伏击杨奉回援之军失败了,也能保证曹老大交代的任务。

而另外的五百骑兵和一千步卒则去城外伏击,伺机而行,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回来。

“子初,我等任务乃守住梁县,让杨奉大军无所依。锦上添花之事,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则弃之,切不可本末倒置。”

说完了自己的决断后,夏侯渊还拍着陈恒的肩膀,涓涓叮嘱,“嗯,汝若日后有机会独领一军,需慎之。”

第六十五章、夜破梁县

听到夏侯渊的训导,陈恒就大为感动,马上又是感慨老行伍就是不一样。夏侯渊的折中做法,把他谋划的漏洞,全给补上了。

“喏!恒谨记太守之言!”陈恒先是真心实意的拱手作揖道谢,马上的一句马屁就奉上,“太守不愧是主公肱股,思虑之谨密非恒能望其背也!”

“想不到宁死不降的陈子初,也有阿谀奉承一面,哈哈”夏侯渊大笑,直接一手狠狠拍在他肩膀上,将其拍了个踉跄,“夜了,早点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喏!”

两日后,傍晚,梁县城墙外三里的小树林里。

夏侯渊坐在地上,细细的听着斥候和探马带回来的情报。陈恒也厚着脸皮挤在好几个军侯的夹缝里,竖起了耳朵。

“禀太守,属下在梁县外潜伏两日有余,清点城池上守备兵卒。旦不过五百,夜不足两百!”

“禀太守,属下三日前混入梁县中,城门士卒守备松懈,并不细细盘查。且属下连日观察兵卒数量,城内兵马不超两千之数!”

“禀太守,属下今日在梁县附近游荡,未有发现敌军兵马巡视。”

十几个斥候和探马,一个接着一个的,用不同的事迹说明了同一个事情:梁县因杨奉大军离去,而变得守备松懈,驻军很少。

而夏侯渊听完了以后,便闭上了眼睛沉吟。

众人也不敢惊扰,静静的恭候着。谁都知道他睁开眼睛之时,就是部署命令的时候。

果然,没一会儿,猛然睁开眼睛的他,直接站了起来,对着几个军侯发号施令。

“今日营中不许生火!人不卸甲,禁喧哗,违令者斩!”

“喏!”众人异口同声。

“汝,先引本部兵马巡夜!汝,去备下绳索长梯等物,其余歇息养精蓄锐!”夏侯渊分别指了两个军侯,然后就定下了今晚的偷袭时辰,“今夜三更聚兵,四更偷城!误时者斩!”

“喏!”

众人一拱手,各自回营约束本部人马,陈恒一看也赶紧离去。嗯,他也有兵马了,一个张仁加上刘队率带领的五十名亲兵。

夏侯渊为了女儿不守望门寡,暂时拨过去给他当护卫的。

“子初稍等,且随我来。”还没走两步呢,陈恒便被夏侯渊叫住了,还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去中军大帐里。

咦?不是说去养精蓄锐吗?找我干嘛?

才进入军帐,带着疑惑的陈恒,便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不知太守有何事吩咐恒?”

他是很着急回去,一路上风餐雨露、忍着大腿内侧的磨伤,不就是等着今日的立功之时吗?虽然带着少得可怜人马,也立不了先登之功,但重在参与不是吗?

到时候曹大大的功劳簿上,说不定就有了一笔:恒随颍川太守渊,千里奔袭,攻梁县,拔之,有功。

如此美妙的结果,想想都能让rén liu口水。

“子初,稍安勿躁。”

夏侯渊看了猴急的他一眼,不由莞尔,“大丈夫,泰山崩于前尚且色不变,不过破一县之功耳,子初何必如此心急?”

夏侯大神诶,你带兵打仗那么多年,攻破一县的功劳当然看不上了!我可是第一次随军啊,好不容易有个露脸机会,能不着急么!

心里怼了一句,陈恒便深深呼吸了一口,拱手,“太守所言极是,恒受教了。”

嗯,不管心里有多少只草泥马在来回奔腾,面上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要装的,不然就被人看不上眼、不带他玩了。

不过呢,他也就装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因为夏侯渊的下一句就是:“善!子初,今夜汝带手下兵马当督战队,行军法,怯战者子初斩之!”

所以陈恒一听完就不淡定了。

当个毛的督战队!都奔袭千里而来了,你手下还会有怯战之兵?就算有,看到梁县这防备,破城功劳跟白捡的一样,也不会有了好吗!

马上的,陈恒就找了各种理由推辞留后督战,誓死要去偷城,把陈太公那套耍嘴皮子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好嘛,夏侯渊一阵无语,无奈之下便吩咐他一定要跟着身边,准了。然后就看着他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叹气。

唉,人年少时,就是按捺不住心性啊!嗯,等女儿嫁过去了,他应该就沉稳了。男人嘛,没个妻子,是蜕变不成大丈夫的。

是夜,四更。

梁县城墙上,燃起的火堆不少,十几步便有一个。但围在火堆前的兵卒很少,而且依稀只有几个兵卒在来回巡视着。

而城下的夜色中,一片黑乎乎的影子在慢慢移动着,每一个人的嘴巴里都咬着一根树枝或者竹子。

跟在夏侯渊身边的陈恒,满脸都是兴奋之色,连大腿内侧的伤似乎都不疼了。就在这时,夏侯渊冲着旁边的几个亲兵点了点头,后者颔首便往不同的方向遁去。

“嗖!嗖!”

军弩破空之声传来,城墙上便倒下了好几个。

“杀!”

顿时,喊杀声撕破夜空的沉静,也预告了梁县易主的结局。才一刻钟,曹军便占领城墙打开城门,把骑兵放进来奠定了胜局。而跟在夏侯渊身边的陈恒,真的就走了个过场。

嗯,他们还故意放走了不少逃兵,让他们去给杨奉报信。半个时辰后,县城安定了下来,夏侯渊便安排起去伏击的事来。

“汝且去点齐兵马在城外等候,某不刻即来。”先是对手下的军侯吩咐了声,又转过头了对陈恒说:“子初,你好生在此守好城池。”

陈恒一听就又急了,急忙开口:“太守,恒亦可”

“子初莫再说了,汝现今下马都要让人扶,如何征战杀敌!”

夏侯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有点戏谑的捏了捏他的肩膀,扔下一句话便大笑而去,“子初放心,汝谋划之功,某不会贪了的!哈哈”

陈恒闻言顿时满脸窘迫。

原来我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他看穿了,只是他为什么还要顺着我来呢?不过是同僚而已,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就对我那么好呢?

低头思索了好久,依然没有答案,陈恒便将这一切归功于古人的淳朴了。也许在这个时代,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唯利是图、满腹蝇营狗苟的

又是一阵感慨,他便对着夏侯渊离去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夏侯太守,往日救命之恩,今日提携之情,我陈恒他日必报之。嗯,好像历史上你是战死在汉中定军山的,到时候我一定能做点什么的!

第六十六章、赤子之心

等待,总是焦虑的。

陈恒在梁县等了三天,体验尤其深刻,每天都度日如年。

他没有等到夏侯渊领兵归来。也没有看到杨奉的败军,虽然在第二天的时候就有探马来报说杨奉已经败了。

所以他的心里就一上一下的唱着忐忑,他在害怕,怕夏侯渊伏击失败挂掉了。是的,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夏侯渊要是死了,也意味着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不光是面对曹老大的责难,自己的良心也会一辈子不安。

毕竟伏击是他为了抢功劳怂恿的,而夏侯渊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没话说的那种。

就这样心里在煎熬着,悔恨着,直到第五天,被曹老大派过来的都尉接手了梁县的防御,他才放下了心。

那名都尉带来了这次战争的信息。

杨奉韩暹得知梁县失守,派遣了徐晃率领骑兵回援,但军心已经浮动。而原先潜伏在辎重营的曹军反间趁机纵火,让曹老大看到了战机,一举击溃。仓促狼狈的跑去投靠袁术去了。

而回援的徐晃还没有进去梁县地界,就被夏侯渊伏击,大败。跑回去找杨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徐晃原先觉得杨奉并非明主,而又被抛弃,感慨之下,便引兵投降了曹操。所以曹老大就知道了他被伏击的事。

按照他的作战计划里,是没有这一环的,然后夏侯渊也被留下了。陈恒得知一切以后,总算是松了口气,然后也开始揣测曹老大的心思来。

虽然伏击成功了,对战局大有益处,算是立功了。但不管怎么说,擅自更改主公的计划,还是可能引起兵败的计划,都是一种忌讳。

曹老大没有让夏侯渊回来,也没有让人传他回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我现在才想到这点,已经太晚了。

骑在马背的归途上,陈恒叹了口气,后悔着当时争功心切的鬼迷心窍。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定陵县了。陈恒一到曹老大的驻军处,问了夏侯渊的军帐所在,便奔了过去探口风。他现在还是隶属夏侯渊麾下的。

数日不见的夏侯渊气色不错,一点被责难过的痕迹都没有,顿时让陈恒松了口气。不过呢,夏侯渊一开口,他心里就哇凉哇凉的。

“子初,主公有命,汝若回来后便去中军大帐一趟。”

一见面,夏侯渊就撵人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小心应对。嗯,汝还年轻。”

好嘛,陈恒知道什么意思了。

对他怂恿伏击抢功的小心思,曹老大很震怒。而且听夏侯渊说“汝还年轻”的意思,估计这次还有被一撸到底的危险。

果然,打小就跟着曹老大混了的夏侯渊,预测是很准的。

陈恒在中军大帐外等候了一个时辰,腿都站麻了好几次了,典韦才出来传达让他进去的命令。而一进大帐,还没来得急说出见过主公呢,曹老大就开口了。

“咦?这是立下伏击之功的陈子初回来了?”

好吧,这阴阳怪气的,怪罪之意是个人都听出来。陈恒也不二话,直接就大礼跪了下去,把头都伏在了地上。

“恒知罪,有负主公厚爱。”

曹老大听了以后,反映就很别致。直接将手中的竹简狠狠的扔了过来,让他的额头上多了个乌青的包。

马上的,似乎还是觉得不解气,曹老大霍然起身,连续抓起更多卷竹简往他身上各种砸。

一边砸,一边咆哮着。声音之大,连账外面对老虎都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典韦,都觉得有点心惊胆战。

“竖子!叫汝贪功!”

“竖子!朽木不可雕也!”

“黄口小儿,亦敢轻言兵事!”

“无知小儿,几乎坏吾大事!”

陈恒默默的咬着牙忍着,一声都不敢吭,同时心里感动莫名。

曹老大骂他,砸他,是怒其不争,是把他当自己人来看待,是当成自己的子侄来教训。

如果真的对他失望了,估计二话不说的,就扔到己吾坐等发霉了。

好一会儿,也许是将怒气发泄完了,曹老大才停了手。

“唉汝还是为书佐吧。嗯,下去吧。”

一声叹息,曹老大用平平淡淡的声音做出了处置。

顿时,陈恒泪流满面。

“谢主公不弃!恒先行告退。”

感恩的哽咽着,陈恒起身往外走。不过呢,还没走出大帐呢,又被叫来了回来,“回来!收拾了再走!”

好嘛,当书佐,就得尽书佐的职责。

此事过后没多久,曹老大安顿好战后的事务,便回师许昌。和荀彧商讨一番后,便向天子为众人请功。

对比参与此战获得封赏的将领来说,陈恒有点悲催,又回来当书佐了。谋划一番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差点还被曹操给放弃了。

嗯,他也并不是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在夏侯渊求情争取下,看着诈降计的份上,曹老大将他的俸禄也涨到五百石,给了个安慰奖。

一介书佐,食俸竟然和县令一样,所以他又成为曹营里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了。不过他现在无心在意这些,如今的他已经踏上了回陈留的路途。

高柔回来圉县了。他是回来将亡父的牌位放进宗祠里的。他的阿父高靖,一直在蜀郡当值,直到死在任上。

在河北依附从兄高干的高柔,得知噩耗后,便不顾兵乱路远,独身到蜀地治丧,尝尽辛苦,三年后的今天才回到陈留。陈恒得知陈家乌堡传来的消息后,便告了假赶回来见小伙伴一面。

陈太公过世后,高柔以子侄之礼,陪他守丧了一个月。如今高柔也披麻戴孝了,不回去一趟,怎么都不过了自己的良心这关。

而且对于总角之交的高柔,陈恒还是上心的。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没有利益纠葛和氏族血脉的牵连,却还彼此关心、保持纯粹情谊的人,他也就高柔一个了。

唉,文惠兄,这次你就听我的劝,留在曹老大的麾下吧

匆忙赶路的陈恒心里默默念叨着。是的,他还想将高柔留下来。不是为了以后彼此有个照应,而是纯粹的为对方好,想让对方的人生少走点弯路。

曹老大的一番怒砸,不仅砸得他感激涕零,还砸掉了他的功利之心,让他重新开始用赤子之心来看待世界和人。

第六十七章、刘备当杀

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了人们的视野,也冰凉了人们心底里的不舍惜别。陈恒和高柔就是在话别,他劝高柔留下来的提议又一次失败了。

“子初,柔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知道汝一定会来。”

高柔一脸的憔悴,抓着陈恒的手说,“宗族家人皆不在此地,且从兄高干今为袁冀州心腹,对柔多加照顾,柔不能独离之。”

是的,他在蜀中已经治丧完,又把亡父的牌位落叶归根,早就一切事了。如果不是等陈恒来见一面,他早就启程走了。



陈恒心底里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不顾高柔的反对,披在了他的肩膀上,还细心的帮忙系上。

因为一路颠肺流离,高柔的身上早就破破烂烂了。

“文惠,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恒之知交,止兄一人耳,就莫再推辞了。天候已冷,路途遥远,还请务必多加保重,恒还等着与兄青梅煮酒共话春秋的一天呢。”

高柔感动莫名,也不再推辞,“也请子初多加保重,待柔再回故里之时,定与兄把酒言欢。”

说完便披着漫天雪花,启程跋涉而去。

但是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了一声:“子初,还请听柔一句劝。己吾陈家人丁单薄,望兄还是早日定下亲事吧,莫再等有缘无份之人了。”

他是指莫再等蔡文姬。高柔并不知道陈恒是被曹老大定了当夏侯家女婿,还以为年二十了还没有成亲,是依然放不下小姐姐呢。

有缘无份之人啊陈恒叹息了一声。

其实,此次圉县之行,陈恒的计划里是要拜访一下蔡家的。

因为陈家乌堡里多了许多藏书,小姐姐送的。她凭记忆默出亡父蔡邕的藏书,每一卷都让人抄了一份,送到了陈家乌堡里。

原本陈恒的打算,是和小姐姐相见不如不见,相忘于江湖,总比各自伤神的好。但小姐姐赠书之举,让他觉得自己愧疚良多。

既然如此,还是做点什么吧,也许能让小姐姐的余生好过一点。嗯,张婉儿有身孕了,他打算请蔡文姬当孩子的义母。

上一辈的纠缠,希望下一辈能弥补吧

圉县,蔡家。

“恒弟,汝言当真!”

听完陈恒的提议,小姐姐美目中就闪耀着绚丽的色彩,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嗯,文姬,如果你不嫌弃”

“好!一言为定。”

不等他说完,小姐姐就打断了,还笑了。灿烂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寒梅,又如深谷里的幽兰,美丽得让人倾慕,和让人无比的心疼。

话别之际,她还轻轻的说了声,“子初,谢谢你。”

“文姬,恒也谢谢你。”

陈恒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小姐姐的手腕上。那里有个用红绳系着的羊脂玉坠。曾经,这个羊脂玉坠的主人是他。

在许昌,曹老大也在和戏志才话别,死别。

戏志才很早就伤病缠身了,又一直跟在曹操身边出谋划策,随军征战四方,根本就没有好好养过身体,所以在特别冷的岁末,便走到了弥留之际。

曹老大很悲切,坐在床沿边上,握着戏志才的手,真心实意的眼泪流了很多。戏志才虽然投靠他的时间不长,但短短数年之间,为他的雄心大业贡献了许多良谋妙策,而且一直忠心耿耿。

“主公,生死有命,莫再为某悲切了。”

将死的戏志才也是一脸悲切,但却反过来安慰了曹老大,“志才此生有幸跟随主公,不负此身所学,不负此生抱负,虽死亦无憾矣。”

曹操一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志才若去,如断吾一臂,他日再无人为吾分忧了”

“主公麾下人才济济,某之才不过中人之资,何必叹息,咳咳”

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戏志才又继续说,“文若兄之谋略,十倍于某,乃助主公成就大业之肱股。嗯,年少之辈,陈子初或许也能参详一二。”

“哦?志才以为子初能为筹画士乎?”

“非也。某窃以为子初行事颇有主张,难为筹画士。然,若主公以宗室女结之,引为心腹,他日或有夏侯颍川、曹议郞之功。”

夏侯颍川是夏侯渊,曹议郞是曹仁,都是曹老大手下能独领一军、独镇一方的帅才。

曹老大听完,低着头思索了一阵,便问,“志才为何如此看重子初”

话还没说完,抬头却发现戏志才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志才!”

这一年,天子刘协拜曹操为大将军。而曹老大还建议给袁绍一个太尉,但是被袁绍觉得官职比曹操低是一种耻辱,拒绝了。

所以曹老大就让出大将军的职位,当上了司空,行车骑将军。因为现在的他,大腿要比袁绍要细了很多。

而这一年,刘备则是被老天爷调戏了。

因为他没有吸取丁原、董卓的教训,收留了吕布,然后被反噬了。丢了下邳和家眷不说,还不得不给吕布当成了小弟,驻在小沛成为防备曹老大的第一道防线。

好嘛,养条狗看门,被狗咬了不说,还要被狗当成了小弟。刘备一口气顺不过来,便偷偷的跑来许昌,名义上是朝见天子,实际上却是臣服了曹操。

刚好,陈恒在曹操身边伺候,所以有幸目睹了未来蜀汉昭烈帝的风采。

这就是刘备啊,果然相貌堂堂,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亲切。不过耳朵也不大、双手也没过膝啊!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就是:为了日后曹老大的事业更加顺利点,我是该怎样劝说一声,才能让曹老大把他杀了呢?好像历史上是有人劝过的,但是被拒绝了。

嗯,他现在对曹老大,是打心底里忠诚度满满。

所以呢,刘备前脚刚离开了房屋,他就对曹老大行了个大礼,满脸坚决,颇有点犯言直谏的味道。

“主公,恒斗胆,进一言。”

曹老大顿时眉毛就是一挑,却是没有说话,更没让他起身,还眯起了眼睛。

他大概猜到了陈恒想说什么。刘备刚来的时候,程昱就给他提议,说刘备有枭雄之志,不甘人下,早点杀掉为妙。

难道子初也有同样的想法?曹操心里沉思了半响,才说,“起身,试言之。”

“喏。恒以为,刘备当杀!”

第六十八章、秦孝公之举

果然,刚得到曹老大允许发言的陈恒,就扔出了惊人之语。然后不等曹老大发问缘由,就自个滔滔不绝的扔出了依据。

“主公,恒有幸跟随左右,接触不少事务,也略知刘备为人。言其当杀,缘由有四。”

“其一,刘备微末之身,织席贩履之辈,然一朝黄巾之乱便乘势而起,短短数年而天下知名,此为心术深沉坚韧者,枭雄之姿也,必然不甘为人后。”

“其二,刘备与公孙瓒同师,瓒势盛而依靠,入幕为吏,然瓒如今已日落西山,未见其有报提携之恩,此为不顾昔日恩义者也。今日势穷来投,恒窃以为必然亦难忠于主公也。”

“其三,刘备为博名声而寄居徐州,趁陶谦离世而鸠夺鹊巢,一州百姓官吏竟然景从,其笼络人心之手段,天下难有其二者也。”

“其四”

说到第四点,陈恒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曹操,眼里有些犹豫。

他有些担心,接下来扔出的理由有点敏感,说了会不会被曹老大再拿竹简砸一次,或者直接赶回己吾了。

曹老大依然抚摸着胡子,眯着眼睛。

他心里有些好笑,陈恒说的这些程昱都说过了。不同的是陈恒为了达到目的,给刘备抹了不少黑,把刘备说得端的不为人子。

不过听到还有其四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惊奇。因为程昱的提议,陈恒都说完了。

“说!”

曹老大开口了,同时心里嘀咕了一句:我看你还能编出个什么罪名来。

说就说,就当是报答你把我当心腹的恩情了。

陈恒咬牙,心里一横,撩起袍子又跪了下去,“其四,刘备自以汉室苗裔自居,日后必为主公心腹大患!”

嗯,他一说完,头也低了下去,为了万一曹老大又扔竹简,不会再额头起包了。

他是明智的。曹老大一听完就霍然起身,直接就抓住了桌几上的竹简。不过看他把头低了下去,所以才没砸过来。

因为陈恒这句话说得太狠了。

直接理解过来的意思,就是曹老大,你现在是挟天子令诸侯了的,是擅权了的。刘备自认为汉室宗亲,肯定会看不惯,有机会了绝对会给你找不自在。

好嘛,相当于直接指着曹操鼻子说,你已经是个逼迫天子的权臣了。

曹老大听了没点反应,那才怪了。

虽然他就是这么做的,但是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啊!大家都要喊着匡扶大汉的口号不是?牌坊要立起来的不是?

拿着竹简怒视了跪在地上的陈恒好一会儿,曹老大才把怒火压了下去。算了,不计较了。他虽然言行冒犯,但也是一片忠心所致。

心静了,细细一思索,曹老大就觉得第四个理由,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不过呢,他马上又将这个诱人的想法压了下去。

“唉,起来吧。”曹老大叹了口气,“今天下纷乱,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为之。”

“主公”

陈恒顿时就急了,却被曹老大抬起的手打断了。

“子初,此事孤已有决断,勿复言之。”

好吧,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可惜,现在你觉得杀个刘备失人心,未来你可就要后悔了。有这个打不死的小强在,你有生之年就别想统一了。

陈恒心里大叹着可惜,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拱手应了声喏。

刘备大神是被老天爷眷顾的人之一,有运道加身,没当上蜀汉开国皇帝之前应该是死不了的。历史嘛,改变了就不是历史了。就算曹老大现在杀了刘备,以后说不定还有个张备、李备的冒出来

给自己心理找了个台阶下,陈恒就淡定了。

然后心里转念一想,又有了新想法:失人心?是怕没人再投靠过来?好像历史曹老大是有得人心的创举的啊!哈,招贤令现在还没有人提出来吧!

“主公”

马上的,想到就说,陈恒又张开口了。然后又被曹操打断了。

“孤心意已决,莫多言!”

曹老大眼睛一瞪,不怒而威,还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嗯,他是以为陈恒还不死心,想继续劝说杀了刘备呢。

“喏。然恒并非说刘备之事。”

陈恒一个拱手,换来了曹老大的一记斜眼,看他如同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意思很明显,你这小子哪来的那么多事!

“主公刚提及天下人心,让恒想起昔日秦孝公之招贤令!”

丝毫没有被鄙视的觉悟,陈恒带着兴奋的表情侃侃而谈,“自恒灵二帝以来,我大汉吏治败坏,党锢之祸数起,有学良才不少遗于野。若有招贤令出,天下英才必尽入主公彀中矣!”

“嗯?”

曹老大眼睛里有莫名的神采闪过,鄙夷的表情也消失了。

秦孝公招贤令的内容他是知道的。许诺但凡有能献计献谋让秦国强大的人,秦国就授予高级官职和土地。

最重要的是,这则法令是不计出身的!

汉末门第观念愈加浓厚,举孝廉入仕途,基本都被世家所把控。许多寒门士子虽然有才能,但却无缘仕途,只能依附在世家博取功名。

这也是为什么袁绍有了河北地盘,就得到无数贤才相投。四世三公的门第,不仅门生故吏遍布全国,更是让无数寒门士子趋之若鹜的寄身之所。

可以想象的,一旦发布招贤令,无数胸有抱负而又无晋身之道的人才,肯定会争相投靠。只是这条法令也有弊端,会得罪举国的世家,因为抢走了他们的特权。

想到这里,曹老大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己吾陈家世代官宦,也是此法令的利益受损者。但子初竟然能献上此言,足以知其忠,是一心为我大业所想

而陈恒并没有想到曹老大在感慨他的忠心,还以为是他是在担心引起世家的反感呢。

马上的,又是一个拱手,“主公可是在忧心世家之反感乎?恒窃以为此事易也!今主公挟天子令诸侯咳咳!是奉天子讨不臣,可上表天子昭告天下!”

好嘛,这是好处你拿走,锅让天子刘协来背的意思。

所以呢,曹老大又是恶狠狠的盯了陈恒一下,然后眼睛就更亮了

第六十九章、曹昂有邀

听完陈恒的话后,曹操先是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脱口而出:“子初之言大善!”

还离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无比。然后就画风突变的骂人,口水肆意的往陈恒脸上飞翔。

“汝亦是年二十之人,一家之主,却依然行事鲁莽,毫无沉稳之风!不堪任事!嗯,尤其是言辞!回去闭门五日,好生思过!下去吧!”



被骂得懵圈的陈恒,本能反射的“喏”了一声,便出了房屋,被风一吹才醒过神来。原来是让我休沐了!五日啊,太难得了!

顿时,他就满脸幸福。嗯,他的休沐日,一旬就只也一日而已,而且作为曹老大的书佐,经常连一日都被克扣掉。

至于鲁莽、不沉稳之类的,就是骂他把“挟天子令诸侯”说出口了。做是一回事,说是一回事,有些东西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子初,何事如此喜悦?”

一声询问,打断了陈恒的思绪,是典韦。他是曹老大的亲兵头子,有曹老大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

“哈哈,典大个,主公允恒休沐五日!”

“甚好!”满脸胡子的典韦也开心的笑了,“如此一来,除夕之夜子初便可与家人一起守岁了。”

是的,今日已经腊八,马上便是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了。

“是啊,数年不曾守岁了,而且也赶不回去己吾。”感慨了一声,陈恒便问,“典大个,除夕之日,可有空来恒宅子里一起喝一杯?”

拜曹老大将大本营搬来许昌所赐,典韦和陈恒都有了新宅子,而且还离得不远。

典韦有些意动,然后便摇了摇头,“不了。子初亦知主公近日筹谋征宛城之事,恐有事传唤某,不便擅离职守。”

典韦性格谨慎,而且对曹老大给的信任与官职,感恩涕零。顺带的,当差就比陈恒尽责多了。不仅一年无休沐之日,出征在外的时候,都是在曹操大账外睡的。

这些陈恒都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强求,就换了个邀请,“也罢!要不让嫂夫人与虎头过来吧?人多热闹点。”

虎头,是典满的小名。打小就是养在己吾陈家的,后来典韦积功成为校尉后,陈恒便将他送去了典府。

校尉之子依然寄居,就算关系再亲切,也难免会被茶余饭后。而且如今两人都是在曹老大身边当差,一个掌护卫,一个掌文书,终究得避讳点闲话。

“就算子初不说,某也会让虎头过去的!哈哈,子初家里的酒肉甚好,某无缘享用,就让虎头代劳吧!”

典韦哈哈大笑,将两家的情谊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了出来,陈恒也笑了,“好,那恒届时一定多备点酒肉!哈哈。”

插科打诨了一阵,两人也不再多说,陈恒便带着美丽的心情出了司空府。但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宅子,他的心里猛然想起个事来,然后脸上就再无笑意。

征宛城?

张绣!贾诩!历史上典大个就是

而司空府内,曹操独自坐在案几前,脸上也无丝毫笑意。

他不是在忧心征宛城的事。宛城被张绣占据着,和刘表勾搭在一起,而且离许昌太近了,就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不拔不快。

所以征宛城,是在大败杨奉后,就已经定好的战略。如今不仅兵马粮草都就绪,连天子那边都上过表得到允许了。

他是又想起了戏志才死前的话,关于陈恒的。

戏志才临终时,说陈恒行事颇有主张,不能为谋士。好听一点说就是有谋善断,但性情刚直;难听一点说就是刚愎自用,独行特立,不撞南墙不回头。

今日陈恒给他两次建言,都是一片忠心可嘉。为了杀刘备而各种诋毁,就是验证了戏志才说的执拗性格。但招贤令,可以算是极有gāo zhān远瞩的谋划了,对他的大业有所裨益。

所以戏志才最后那句“以宗室女结之,引为心腹,他日或有夏侯颍川、曹议郞之功”,又在他脑海盘旋。

夏侯渊之女,如今养在他府上,等着及笄便与陈恒成亲。引为心腹这点已经做到了,至于他日或有有妙才、子孝之功?

唉,子初,二十年后,汝能为孤之肱股,镇一方安宁否?

曹操沉思着。

想要基业长青,终究不是一代人的事,而岁月也不曾饶过人。

如今曹氏和夏侯氏下一代里,能看得出军事才能的人,只有曹真、曹休、夏侯尚三人。其他的要么才不堪用,要么还太小无法判别。

要不先让子初试一试掌兵?不行,梁县一役,此子便不知天高地厚,鲁莽行事!嗯,还是等他沉稳点了再说吧。

心里有了决断,曹老大的思路便转到了另一边。

对了,当日若君入府,夫人好像说过,想见一见子初吧?刚好,马上就除夕了。嗯,也让子修与他多亲近些。

“来人,去把子修唤来!”

夫人,是指他的正室丁夫人;而若君,是夏侯渊的女儿,夏侯若君。

陈恒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心事重重,为典韦历史上悲壮战死的结局,思来想去都没有个好办法。是的,他现在对改变历史轨迹,已经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了。

宛城,曹老大是必然要攻打的,而典韦也必然要跟去的。至于张绣投降而又反悔的引子,好像是曹老大睡了张济的遗孀吧?

难道我去给曹老大说,主公你别太好色?

得了吧,说了不等张绣反悔,我就已经死了吧!再说了,就算阻止得了曹老大的好色,说不定又有别的诱因了。

唉,要是现在我能掌兵了该多好,届时一定先做好准备,给张绣和贾诩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唉,典大个啊,我该怎么救你呢

唉声叹气的回到府上,陈恒便将心事放下,还露出了笑容。因为张婉儿在庭院里,也正在微笑的看着他,她的肚子已经有点凸显了。

“婉儿,主公允我休沐五日。”

直接扔出喜讯,让怀孕的婉儿顿时笑容更加灿烂了。

不过呢,陈家护院头子陈侃,马上就拿着一个名刺来报,说是曹昂派人送来的。上面写着,除夕之日,邀请他去府上一聚

第七十章、表字相称

曹昂邀请我,还是除夕之日?曹老大这是想干嘛啊!这不是刚给我休沐吗?

陈恒再傻都知道,曹昂之邀,是奉了曹老大的意思。不然两个人没有交情,而且又是除夕团圆的,不可能邀他一个外姓之人去府上。

琢磨了半天,陈恒还是想不通,然后就扔到脑后去了。

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何必纠结,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安排呢。

是的,他要和典韦的历史轨迹再博弈一把。因为刚刚张婉儿还提了一嘴,说陈到和廖化等会儿也会过来。

嗯,因为共同效力于曹老大麾下的关系,在搬来许昌的时候,陈恒将让他们都搬出去住了。为了让性格多疑的曹老大,心里也能舒服点。

这两位手里可是有兵马的,尤其是陈到,独领一军。虽然不是很多,也就几百人,阻止不了张绣的降而复叛,但救下典韦一条命应该够了吧?

“家主,除夕的用品都备好了,你要不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陈侃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在许昌的小宅子里,陈侃还兼了管家的职责。

“不必了,你看着办就好。”陈恒回了一声,又想起了个事,“陈侃,你儿子过了年就八岁了吧?学艺怎样了,得好好管教,以后也好谋个出身。”

陈侃闻言就感动莫名。他祖上世代是陈家的家奴,而如今陈恒说要为他儿子谋个出身,这就是不当家奴看待了。

“谢家主!侃一定对他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给陈家丢人!”

“言过了。嗯,天色渐晚,去备下酒席吧。”

“喏!”

语罢,陈恒便跪坐在案几前,就着一缕熏香,闭上了眼睛。

这他当上家主后养成的习惯。每天只要在家里,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这样呆上一刻钟时间,甚至更长。

吾日三省吾身。

是圣人之言,也是一个家主应该具备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结伴而来的陈到和廖化,在院子里看到这一幕,也不敢打扰。就这么静静在院子里等着,连呼吸都变轻了好多。他们对里面那位,心里有许多感恩之情。

好一会儿,陈恒似乎心里有决断一样,深深出了一口气,才睁开了眼睛。看到他们两个如同门神一样,不由莞尔。

“叔至,元俭,进来坐。”

“是,家主。”

两人同时拱了下手。

“元俭,如今汝也是假司马了,不能再称呼恒为家主。此乃许昌,隔墙有耳,慎之。嗯,有心就好了。”

刚坐下,陈恒便小声的提醒了廖化一声。陈到就没有这个顾忌,他本来就是陈家人。

“唉就从子初之言。”

廖化叹了一声,然后三人就叙话起了难得相聚的家常。如今他们两人官职在身,常年住在军营里,很少能回来一趟。

没一会儿,陈侃便让人送上来吃食,原来天色已经黑了。

举起酒尊,陈恒与二人共饮了一杯,然后压低了声音,“叔至与元俭,不日就随军出征了吧?”

“是。家主知道是征何处否?”陈到回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他和廖化在军中属于中低级将领,还没有资格知道战略决策。

而陈恒如今是曹老大的书佐,虽然表面是个不入流的刀笔吏,但实际上许多机密之事都能参与其中。典型的位卑权重。

“呵呵,汝二人觉得我大汉何处兵卒最为精锐?”

陈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还发问了一下。顿时,陈到和廖化二人面上一片了然,他们大概知道是要去攻打谁了。

大汉最精锐兵卒,是边军,分别是并州、幽州、凉州。此三地自古民风彪悍,而且常年与外族作战,兵卒几乎都是百死余生的老行伍了。

而如今和曹老大势力范围接壤的,和麾下有边军兵卒的,也就是出身并州的吕布和凉州的张绣两个。

“吕布?”廖化抓着胡子轻轻呢喃了一声,马上又推翻了,“不对。应该是张绣!”

“哦?元俭何以见得?”

陈恒刹那间来了兴趣,还露出了微笑。毕竟曹老大和吕布之间仇恨值满满,而和张绣没有过瓜葛。

“此乃化之猜测耳。”

廖化先拱了下手,“温侯吕布已得徐州,短时日内难以灭之。而那张绣盘踞南阳,与许昌不过旦夕之间,自古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是故化以为曹司空必征讨之。”

天子和朝中百官都在许昌,他和陈到现在只能以官职称呼曹操了。

“善!元俭能有此见,他日必能封侯拜将!”

先是赞了一声,马上的,陈恒就扔出了本意,“对战精锐西凉军,汝二人还需多加谨慎啊。”

“到一定慎之。”

“化不敢懈怠。”

“嗯,兵事甚危。恒建议汝二人令手下之人,在出征期间,无论胜负,皆要兵不卸甲,马不解鞍,枕戈而眠!”

“喏。”

没多久,陈到廖化二人便告辞而去。出征在即,他们都是在兵营里过夜的。而陈恒看着他们两个人背影,心里在喃喃自语。

希望保持警惕的陈到和廖化,能在张绣反叛的时候,能帮点忙吧。不需要你们能扭转战局,只需要让典大个不死就好

是的,他和两人叨叨咕咕了半天,就是病急乱投医,为救下典大个多一份可能。这也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助力了。

唉,典大个,你觉得我能改变历史轨迹吗?嗯,我一定可以的!毕竟,我都能让陈到和廖化变成了曹老大的人了!

除夕,许昌,曹操的府邸前。

陈恒缓步走来,先是对个看门的兵卒拱了个手,便奉上了手中的名刺,“在下乃书佐陈恒,应昂公子之招前来,还请壮士代为传报一声。”

而看门兵卒的首领,却没有接过名刺,直接回了一个礼,然后请他入内,“陈书佐,还请随某来。昂公子已经有过交代,不必通报。”

哟,这曹昂挺会收买人心的呀。陈恒暗地了赞了一声,然后跟进去。马上的,他对曹昂的感官,就变成他深得其父之奸诈了。

因为刚见到曹昂,还没来得急施礼呢,对方就抓住了他的手,“子初来了!不必多礼,吾等年齿相当,以表字相称就好。”

咦,直接称呼你的表字就好?大哥诶,你是曹老大唯一的嫡子,我的少主啊!

玩得那么虚,你是想干嘛!

第七十一章、丁夫人

话说陈恒一听到曹昂让其称呼表字,瞬间心里就有点腻歪。马上的,就以尊卑有序、礼法等理由推辞。

不过呢,曹昂被曹老大调教得不错,马上就来了一句,“莫非子初以为昂才疏学浅,不愿以同辈相处乎?”

好嘛,话都说到这份上,不接下好意都不行了。

暗地里骂了声奸诈,陈恒便从了,心里也打起万分精神来,等着曹昂接下来的图穷匕见。或者说是,等着曹老大借曹昂之口想表达什么意图。

但是两人分宾主入座了后,客套了一番,曹昂便和他聊起诗赋来。还对《幽兰操》、《陋室铭》赞不绝口的,似乎今日之邀,就止于谈风月了一样。

就这样,没营养的废话一直在持续着,酒都过了三巡了,曹昂还是没有聊到正题。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在没话找话拖延着时间。

因为他都问到陈恒幼年时,和典韦在树林遇老虎之事了,就差没问祖上八代之事了。

陈恒心有所悟,暗地里一直琢磨着,是谁要见自己。

是曹老大吗?

不可能,天天当书佐在身边伺候着,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一声就好了。不是曹老大,那还会有谁?咦,难道是

陈恒心里终于想到了,是谁要见自己。能让曹昂出面来当幌子的,整个许昌除了曹老大,也就丁夫人了!

难怪了,我说怎么会在除夕之日邀请呢,原来是未来丈母娘要看女婿。嗯,曹老大下令让他三年不能成亲,就是准备以宗室女下嫁的意思。

想通了以后,陈恒也问起曹昂的经历趣事什么的,配合其没话找话。毕竟被人查户口一样问着,也很难受不是?再说了,马上就要见丈母娘了,得找点话题了舒缓下心情不是。

丈母娘啊,古今都是不好惹的。

不一会儿,院子外有了几声喧哗,似乎是请安之类的言语。陈恒马上打起精神,暗道一声: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

曹昂脸上明显有松了口气的表情,马上就起身恭立在堂前迎接。而陈恒也客随主便的站了起来。

只见从院子外走进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头发盘起,一个步摇斜插在其上,昭示了她为官宦夫人的身份。

身上衣服并不是上好的蜀锦,却很得体,配合其人的气质,倒是让人觉得深得士族大家之风范。她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眼睛大大的,一脸好奇的看着陈恒,配合乌黑的刘海,看上去挺可爱的。

而陈恒一看,心里就一声哀嚎。

曹老大,你不会是想把这个小姑娘许配给我吧?虽然我承认她长得是挺不错的,但是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啊!

“阿母,孩儿引见一下,这位是陈恒陈子初,乃阿父身边的书佐。”曹昂先是行了个礼,很自觉的介绍了起来,“子初,此乃家母与阿妹。”

“恒见过主母。”

陈恒也不敢怠慢,上去就是一礼。

“起身,不必多礼。”

丁夫人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陈恒一番,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径直走过来往主位上坐下,看这意思,至少陈恒在相貌上是过关了。

“听闻子修邀友来府,就好奇过来看看。子修友朋不多,汝乃第一个被邀来府之人。”

好嘛,不愧是主母。一句话就将两个后辈的关系拉近了好多,还明里暗里的表达了对陈恒的赏识。

陈恒连忙自谦和称谢。

丁夫人坐下后,便介绍其身边的小女孩来,也让陈恒送了口气。因为她这样说的:“此乃若君,乃夏侯颍川之女,老身膝下无子,便要了她入府解闷。若君,还不施礼。”

原来是夏侯渊的女儿啊,难怪比曹家人长得好看呢!嗯,管他呢,不是将一个小姑娘许配给我就好了。

接下来,丁夫人又问了陈恒不少问题,话里话外都旁敲侧击的。

平时有什么爱好啊,家风怎样啊,有没有什么坏毛病啊,家里有了几个小妾啊,在许昌住得咋样啊等等之类。

反正就和其他人家的丈母娘,考教女婿没什么两样。陈恒恭敬而谨慎的一一回答着,感觉面对曹老大的时候都没那么累。

好一会儿,丁夫人才满意而去。临走时还特地交代了一句,以后常来啊,汝和子修年纪相仿,应该多多相互学习相互促进才是。

嗯,这是表达了她满意了陈恒这个未来女婿的意思。

“子初被吕布软禁一年,面对刀斧加身尚且不屈服,今日为何见了家母,反而冬季冷寒之时汗迹斑斑?”

丁夫人走了以后,曹昂便打趣了一句,他是在调侃陈恒额头上的汗水点点。

换成你来被未来丈母娘砸了一箩筐问题试试!

心里怼了一句,陈恒刚想自谦,曹昂又发言了,“其实,昂此次邀子初前来,乃有一事相询问。”

“哦,不知子修何事吩咐恒?”

不是来被丈母娘考教的吗?怎么还有事?陈恒有点愣。

“想必子初亦知道,不日将征讨宛城张绣之事。家父前日有言,令昂以别部司马之职,领兵八百随行。”

说到这里,曹昂面带兴奋之色,将期待的眼光扔在陈恒身上,“嗯,昂初任事,恐有疏忽,便想请子初来军中任假司马一职,还望子初愿助昂一臂之力。”

假司马,是军职,别部司马的副手。也就是说曹昂不在的时候,陈恒便是这八百兵卒的统领者。从这点上看,曹昂对陈恒是很器重的。

所以陈恒听完,心里顿时无比感激。

不光是对曹昂,还有曹老大。毕竟曹昂没有得到曹老大的允许,是不会敢开这个口挖老爹身边的人。

然后又有点明悟,这是曹老大要培养他统军的能力和为他未来铺路了。跟着曹昂一起去镀金,给主公嫡子当副手,未来只要陈恒不犯什么错,陈家肯定是荣恩不绝的。

马上的,陈恒一个拱手,刚想答复声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感恩。但话还没有出口,便呆住了,如同一只被吓傻的鸡。

他想起来了,曹昂和典韦一样,也是死在曹老大初次征伐宛城之战的!

第七十二章、老少奸雄

曹昂和典韦是一起死在宛城之战的!

上一世的记忆,如同一道惊雷,在陈恒心里来回响彻,不断鞭挞着。是的,他想起来了,也迟疑了。

并不是怕自己跟着曹昂会死,而是在思索着怎么避免曹昂的悲剧。

典韦肯定是要救的,而曹老大对他恩重如斯,不救曹昂也不可能。反正两个人都一起的,就当一事不劳二主了。

刚刚他说的是领八百兵卒吧?救下两条人命,应该够了吧?怎么让曹昂把这八百人交给我指挥呢?

陷入了这样的思绪,陈恒保持拱手的姿势呆若木鸡。也没有听到曹昂已经唤了他两声了,还把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次。

“子初,醒来!”

好像听说子初打小的时候,被称呼为“陈留小呆子”?难道现在是旧疾犯了?曹昂有点奇怪,忍不住就推了下他的肩膀。

“啊!哦。”

醒过神来了的陈恒,灵光一闪,心里暗道有了,便开始玩起了心眼,“恒刚有所思,让子修见笑了。嗯,假司马一职,恒谢过子修信任,只是不知此事主公知否?”

先扔出曹老大当个引子,陈恒便把手放在下巴揉捻着不多的胡子,坐等曹昂上钩。

“原来子初担心于此,也是,汝仍为家父书佐,不能随意答应昂也是道理。”曹昂哈哈一下,摆了摆手,“不过子初不必顾忌,昂前日已经请示过,家父也已经应下了。”

废话,我能不知道啊!没曹老大允许,你敢开口吗?我又不是傻子!

陈恒心里嘀咕了一句,马上的,就步入正题,“既然如此,恒敢不从命!嗯,不知道子修能否告知,麾下士卒八百,枪兵几何、刀盾兵几何、弓兵几何、骑兵有否?建制如何分配?”

顿时,曹昂闻言表情就有点郝然,一张白脸慢慢的在涨红。

他是真的不知道。

前日曹老大才下的命令,他光顾着开心有表现机会了,连兵营都没有去过。而身为主将,竟然不知道麾下之兵,说出去了就是个贻笑大方的事。

“昂惭愧,未曾去见过麾下之兵。”

有点尴尬,曹昂还是认了。

所以陈恒立刻就拱手告了声罪,“蒙子修信任,任恒为假司马之职。然,恒有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好嘛,阿父叮嘱的事来了。

曹昂心里一声哀嚎,他知道陈恒马上要说什么了。

曹老大将陈恒扔给他的时候,还特别说了一句,让他要有容人之量。嗯,就是说陈恒这小子性子刚直,特烦人,有事没事的就喜欢怼人。

“咳,子初但说无妨。”

“喏!恒幼年机缘巧合,曾有幸得《吴子兵法》一卷,细细读之。对吴起之魏武卒,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皆不分胜负,终其一生未尝败绩大为惊奇!恒细思良久,窃以为其胜者有二。”

“哦?子初快道来!”

曹昂一听,便很有兴趣的催促了一句。

“其一,魏武卒乃精挑细选之兵,赏特重,恩特厚,是故逢战敢先,以恩利结之耳。”

陈恒话语刚落,曹昂就一个“善”字,大表同感。但马上的,陈恒说完其二,他的脸有点黑了。

“其二,乃统帅之功。恒闻吴起与魏武卒同食同住,同甘共苦,爱兵如子,甚至曾为伤兵吸脓,是故人人唯命是从,争相效死。”

好嘛,这是隐晦的指着曹昂鼻子骂:连麾下兵卒建制都不知道,就你这样还统兵呢,还想上战场呢,去送死啊!

曹昂听完脸不黑才怪了。

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曹昂才压下心中的羞恼,还拱手作礼,“今日得子初之言,如醍醐灌顶,昂惭愧!受教了。”

“子修不必如此,恒亦不过是纸上谈兵耳。”

不过呢,陈恒立刻就避开了,也回了个礼,还得了便宜马上就卖乖的说,“然,恒得子修授假司马之职,虽不才,愿以死报之。明日五更,恒与子修一同入住兵营,效仿吴起之事,如何?”

这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要去军营里卖弄威信,好保证宛城之战的时候,这些兵卒能够如臂指挥。

但曹昂是不知道陈恒的小心思的,相反,脸上还露出了感动的神采,觉得对方是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的。

“明日五更?能否延数日?嗯,今日除夕,家父要设宴,昂恐将今夜代父守岁。”

还想延数日?一天都延不了好吗!大哥诶,我这是为了救你命啊!大过年的,你以为我没事想折腾啊!

马上的,陈恒心念一转,露出了一个微笑,“恒幼年曾见乡里两老叟叙话,觉得别有一番道理,不知子修愿意听否?”

顿时,曹昂心里又有点发苦,知道对方又要怼人了,但还不能不听。好嘛,我认了,阿父说要有容人之量。

叹了声,曹昂有点无可奈何:“嗯,子初言之。”

“喏。两老叟居相连,一屋前有树。另一老叟谓之,羡兄家有阴凉可乘也。答曰,种树之机,或十年前,或今日。恒,深以为然。”

说到这里,陈恒看着曹昂有点难堪的脸色,轻轻的说,“子修,恒窃以为大丈夫行事,当朝夕必争。且子修今得主公初受兵,难道不愿有所作为,令主公刮目相看乎?”

“善!”

被一剂鸡血灌了下去,曹昂霍然起身,还走过来抓住了陈恒的双手,一脸感慨,“家父言子初之才倍于昂,昂初不愤,今知矣!”

两个大男人的,别动不动就抓手行不!

暗地里骂了句,陈恒连忙借着拱手自谦将手抽出来,“恒不敢当此言。嗯,天色将晚,就不多打扰子修了。恒明日五更,在府外等候。”

“好!就依子初之言!”

曹昂亲自送到府门外,看着陈恒转身离去,马上就去找了曹老大,将明日起入住军营的事请示了一番。

这个竖子!见风就是雨,不知沉稳为何物!

曹老大一听就在心里骂了一句陈恒,不用问他也知道谁怂恿的。然后就对曹昂恨其不争了一句,“我儿不知激将法乎?”

“回阿父,孩儿知之。”

嗯?曹操眉毛一挑,“既知之,为何从之?”

“孩儿从子初言,乃欲观其人、知其才也。”

曹操眯起了眼睛,沉默好一阵子,就嘴角微翘,冒出了一个字。

“善!”

第七十三章、失策

公元197年,建安二年,正月初一。

四更天,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陈恒,瞬间就是一个哆嗦。这个天时,实在是太冷了。

唉,想人前光鲜,背后就要付出要比别人更多努力。

心里叹了声,陈恒认命的前去漱洗一番,来到堂前。张仁已经坐在案几边上大快朵颐了,旁边还有陈侃站立里。

看他到来,便拱手说了声:“家主,请用餐。营中用品,侃已经备好了,都在包裹里。”

“嗯,好。”应了一声,便快速用餐。

虽然和曹昂约了是五更,但作为下属,早点去恭候着,是尊卑有别的本分。但他没有想到,等他到了曹老大的府邸前,还没等候一刻钟呢,曹昂就出来了。

原来对方也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对比他就带张仁一个人,曹昂的队伍不是一般的庞大。整整五十健壮的兵卒,而且都是从曹老大近卫中调遣出来的。

看得出来,曹老大对嫡子的安危,不是一般的上心。两人客套几句后,便并骑往城外的军营前去。

一路上,陈恒为了心中的那点目的,又开始对曹昂玩心眼了:“子修,此去军营,不知汝心中对整军可有计较否?”

“嗯。昂昨夜特地请教家父,获赠‘赏罚分明、同甘共苦’八字。”

后者不疑有他,脱口而出,还拿起酒囊灌了一口后递了过来,“天冷风急,子初也抿一口暖暖身子。”

大哥,上面有你的口水啊!

陈恒无奈,接了过来,在对方充满好意的眼神里,也抿了一口,“子修,某昨夜亦有所思,或能供子修参详。”

“哦?子初可言之。”

“喏。”一个拱手,陈恒就卖弄了,“恒窃以为,出征在即,吾等二人短时日内,想效仿吴起之举,得士卒之爱戴,甚难。”



轻微一个鼻音,曹昂便眯起了眼睛,把手放在了下巴上。

而陈恒侧头看了他一下,微微一笑,又加了点料,“恒在想,既然如此,不必苛求得士卒爱戴,能让士卒信任即可。是故,恒便寻思了些想法。”

“善!子初可细说。”

果然,曹昂又上钩了。

马上的,陈恒就把脑袋凑了过去,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而其中内容,让跟在曹昂身边的亲兵队率,莫名的觉得天有点冷了。

许昌城外,一个不大的军营突兀安扎在荒野上,被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不断染成白色,融入了大地的银装素裹中。

不过看从木栏、鹿角切口的痕迹上看,这座军营似乎还没出现几日。大营门前,两旁高高的哨塔被燃烧的火盆照亮,依稀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看出好几个守卫哨兵轮廓来。

“军营重地,来者止步!”

一声大喝,在曹昂陈恒还没靠近五十米之处就传来。

不用曹昂吩咐,跟在身边的亲兵头子就很自觉的上前说明。马上的,营门就微微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快速奔来到跟前。

先是一个军礼,来人就开了口,“司马恕罪,还请出示司空调令。”

旁边看着的陈恒,顿时就大为欣喜。从来人的谨慎来看,曹老大抽调给自己儿子的兵卒,是很精锐的。也说明了他想救下曹昂和典韦的命,就多了一分把握。

曹昂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过呢,马上的就虎起了脸。因为曹老大交代过,上位者要保持威严。

才进入兵营,曹昂就直奔校场,大手一挥,吩咐了一声,“击鼓,点兵。”

旁边跟着的队率,马上就撑旗,亮印,如青松般挺立。

“咚!咚!咚!”

刹那间,雄壮的军鼓声响彻军营,围着校场而建的军帐内,也悉悉索索的发出一阵声响。还有四个人飞快的从帐篷中奔出,直径往曹昂跟前来。

“属下军侯,拜见司马!”先是看下军印,四人马上就跪了下去。看他们的模样,是着甲而眠的。

“起身,整兵!”

“喏!”

无需三鼓毕,校场内就站满了兵卒,而且没有一个衣甲不整的。一个个站得笔直,无一人交头接耳,也无一人东张西望,无形中一股肃杀之气就扑面而来。

这一幕看得陈恒一阵感慨,心道历史上曹老大能统一北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实他是误会了。

这些兵卒之所以精锐如斯,那是因为曹老大对嫡子很照顾,特地从各营中挑选出来老兵组成军,每一个都是历经数场战役,都是见过血的。

感慨完了,他就将目光投向曹昂,得到后者一个颔首后,便拿起佩剑走进了军阵中。嗯,他是准备去打人。

这是两人路上商议的第一个手段:先来个下马威,树立威信。

曹昂以身作则,站立在雪地里半个时辰,顺带的,让兵卒们也跟着站半个时辰。而陈恒巡视兵卒阵内,看到有动身子的,就用剑鞘来一下子。

当时他说服曹昂的理由是:子修,汝想让麾下之兵,有黑毦兵之军纪否?曹昂是知道濮阳之战的,所以就点了头。

不过呢,陈恒这个算盘是白打了。

一刻钟过去了,他没有机会打到人。

两刻钟过去了,还是没有机会。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走过的兵卒,甚至都没有人拿眼瞄他一下

好嘛,算你们赢了还不行吗!

心里有些愤愤的陈恒走上了帅台,给曹昂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马上就吼了一声,“散!朝食!”

“喏!”

看着兵卒们有条不紊的以伍为单位,各自回军帐,曹昂眉毛上满是笑意,转头就对陈恒戏谑一声:“哈哈!子初失策矣!”

“惭愧,恒失虽策,然甚为心慰。此乃狼虎之师也!主公之厚爱,吾等可莫辜负了。”陈恒半点尴尬之色都没有,还反过来叮嘱了一句。

嗯,这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那是自然!”走在前头的曹昂回了一句,就停下脚步,小声嘀咕,“子初,既然如此,汝觉得,吾等第二策还行之否?”

“行之!恒敢起誓,第二策绝不有失!”

顿时,被打了脸的陈恒,就有点咬牙切齿。

第七十四章、与子同袍

天亮了,雪也终于停了。

今日难得有了阳光,洒落在白雪皑皑中,让万物多了点七彩斑斓的光泽,叙说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深邃。

许昌城外十余里,十几缕炊烟袅袅,直上苍穹,招摇着军营里的生气。只见黑压压的兵卒们,井然有序的排着队,挨个领取朝食。

几块麦饼,一块参杂着菘菜的窝窝头,一个大木碗浓汤,便是士卒们的一餐。而餐台不远处,有一个独立的餐几孤零零的突兀着,上面不仅有大块的肉,还有酒。

来往的士卒们,偶尔的瞄一眼,咽了下口水,然后就安份的端着浓汤拿着麦饼,回到一排排长桌前坐下,啃起了麦饼。

有肉的餐几,那是司马和假司马的伙食,连军侯都不敢动念头,更别说的士卒了。当然,抢着吃了也没事,就是脖子上多个疤,把脑袋贡献在尖尖的木栏上。

尊卑有别,既然是兵卒就得有兵卒的觉悟。再说了,今日正月初一,热气腾腾的浓汤里还冒着油花,几片两指宽的肉片漂浮着,已经让人幸福感满满了。

曹昂和陈恒两人结伴而来,却没有往有肉的餐几走,而是直接来到了餐台前,让分配朝食的辅兵马上就一愣。

“愣着干嘛?还不给吾等两人乘汤。”

伸手拿了好几个麦饼,陈恒就催促了一声。旁边的曹昂手里已经抓起了两个木碗了。

“喏。那个,小人见过司马,假司马。嗯,您二人的朝食已经备好了,在那边。”拿着大汤勺的辅兵反应了过来,伸手就是一指放置着酒肉的小餐几。

“嗨”

陈恒笑了声,转头朝着曹昂一挑眉毛,拿起了麦饼和窝窝头环视下四周,便往兵卒人数最多的长桌走过去。

顿时,分配朝食的辅兵就一声哀嚎,“假司马,使不得啊,这是兵卒们吃的”他的叫唤,也吸引了无数兵卒将眼光投过来。

马上的,曹昂就机不可失的用木碗敲着鼎釜边沿,大声嚷了一句,“瞎说!兵卒们可以吃,我与陈司马就不能吃了?还不快打汤,老子饿着呢!”

嗯,为了让兵卒们都能听得懂,他还特地说得粗鲁点,也不咬文嚼字了。

好嘛,这就是他们两人商议的第二策了: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让兵卒不会因为身份尊卑有别,就对他们敬而远之。

还别说,效果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所有兵卒看他的眼光,明显的多了点友善和暖意。而在另一边,走到餐桌前的陈恒,也配合上了。

先将麦饼扔在长桌上,他就先示意因为他到来而站起来的兵卒坐下,“坐坐,都起来干嘛?别担心,我来是啃麦饼的,不是来吃人的。”

顿时,众兵卒就是一阵莞尔,也顺势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往边上挪点,给我和司马腾个地方。”拍了拍两个兵卒的肩膀,又是一句调侃,“看你们人也不胖啊,还占个大地方,若是在家里,夜里不得被婆娘踢下床啊!”

“哈哈”

这下子,围在长桌前的兵卒都笑出了声音来。

而被笑话了的其中一位兵卒,脸色有点红,估计是个死心眼,憨憨的就回了一句,“回假司马,小人还没媳妇呢,不会被踢的。”

他的话一落,顿时让其他兵卒笑得更欢了,好几个连汤都喷了。

连故作姿态的陈恒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个拳头便捶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就在战场勇猛点,斩首立功,捞点赏赐娶婆娘!”

“喏!”

刚好,曹昂也走了过来坐下,两个人一边啃着麦饼,一边和兵卒们说说笑笑,偶尔还插个荤段子。反正整体看上去,气氛挺融洽的。连旁边长桌的兵卒一个个转头看过来,配合着乐一乐。

不过呢,陈恒一边吃喝着,一边心里不停的感慨着:他大爷的,这汤就是碗加了盐巴的刷锅水!还有,这是麦饼还是石头啊,老子牙都快被磕麻了!

不一会儿,朝食完毕。

曹昂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掌聚集了兵卒们的目光。

“众将士,某是你们的司马曹昂,此乃假司马陈恒!昂虽然是司空之子,但进去兵营的一刻起,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兵!你们吃什么,某就吃什么!有某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们饿了肚子!”

不出意外,曹昂的话刚落,便收到一片叫好声。

还有不少人将敬佩的目光投向了陈恒的身上,当年曹老大可是将他誓死不降吕布的事迹,在军中当成了典范鼓舞士气的。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陈恒也站了起来,用手一指有酒有肉的餐几,“看到那边的酒肉没有,如果有人扳手腕赢了我随从,我就代司马做主,赏给他了!”

嗷兵卒们的眼神都变得热烈了。

“张仁,过来坐这!”招了招手让张仁过来,陈恒又加了把火,“酒肉不多,仅够两人食,晚了就没份了!谁来!”

“我来!”

“假司马,俺!俺!”

“就你个瘦不拉几的,一边去!假司马,俺来!”

很快的,兵卒们就争先恐后,让军营里一片沸腾。

是夜,一个不大的帐篷内,两个简陋的铺着茅草的木板榻上,分别躺着陈恒和曹昂,正在夜半无人私语时。

本来他们都是有独立的帐篷的,但曹昂大手一挥,就让人给撤了一个,还说要和陈恒砥足而眠什么的。

恶寒不已的陈恒,一想到两个大男人一起睡的画面,立刻就各种理由推辞,但最终也只能争取各自分睡一塌而已。

“子初,今日看来,吾等也算能得士卒们之心了吧?”

曹昂仰躺着,冒出了一句。听他的语气,谈兴正浓。

“嗯,只要吾等二人持之以恒,定能让士卒归心。”打了声哈欠,陈恒将身下硌得慌的茅草抽出了几根。

“哈,子初今日赏食之举,真乃神来之笔也!昂观士卒们看吾等之眼光,皆是善意。”赞了一声,曹昂转过身子来,看着陈恒喋喋不休,“子初,初入军营,可有感悟否?”

“有!”

“哦?速言之。”

“军中之食,实难下咽;军中之榻,实难入眠;军帐之人,实在聒噪!”

曹昂:

第七十五章、初征张绣

建安二年,正月,曹操出兵征讨宛城张绣。

张绣,乃原骠骑将军张济的从子。当年长安乱,郭汜与李傕互攻,张济势弱处于夹缝中,便两不相帮,领军从关中攻荆州南阳郡,企图获得一块安身之地。

但被荆州牧刘表军队大败,身中箭矢死在城下。而张绣统领残军,屈服了刘表,被当成了看门狗扔在宛城,防备当时依然占据着豫州的袁术。

曹老大将天子接到豫州许昌后,觉得两方挨得太近了,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张绣搞个突袭将天子给抢走了。所以在打跑杨奉后,便对张绣兵锋所指。

陈恒就在出征的队伍中,统领着八百兵卒缓缓向前。

至于曹昂,作为主将,每天都要前往中军点个卯露个脸,听从曹老大最新安排。比如各军晚上扎营的位置,和是谁轮值巡夜等。

但有时候陈恒也会偷偷骂曹老大两句假公济私。因为曹昂时不时的,总会带回来一些肉干什么的,和他偷偷在夜里大饱口福。

随着大军的脚步离开许昌越远,陈恒的心中更加忧虑。

不是放心不下家里怀孕的张婉儿,而是即将发生的历史。他很迷茫,也很无助。如今被扔出来当一军副职的他,根本没有和曹老大谋面的机会。

军中最重纪律和职责分配。

他假司马的职责,是当曹昂不在的时候统领军队,约束士卒,连军营都不能离开一步。更别说是想在张绣降而复叛的前夕,给曹老大来一记警告了。

唉,典大个,子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的不死?每天颠簸在马背上,一步步前往迎接失败结局的他,无时不刻不在思量着。

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一直到了淯水,张绣都来投降了,他还是没有办法。

是的,正如历史发展的一样,曹操率领大军刚进至淯水,张绣就听从贾诩的劝说率全军投降。嗯,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挂了天子刘协的名义,立志要为汉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自古以来,来得太容易的东西,都会让人不懂得珍惜。

曹老大就是这样的。兵不血刃就得了宛城和张绣的效忠,顿时尾巴就开始翘了,也开始了花样作死。

二话不说的,就将张济的遗孀纳为妾,缓解缓解行军打仗的枯燥日子。此举直接就刺激到了张绣,然后曹老大更作死的事情就来了。

他看上了张绣的部将,勇猛无比的胡车儿。暗地里重金收买,让其改投阵营。

不过可惜了。不知道是胡车儿觉得钱财给得少了,还是对张绣太忠心了,直接将事情给张绣报了上去,然后张绣想不反都不行了。

才刚投降过去呢,对方就开始挖墙角了,等过段时间,是不是兵权也给缴了?没了兵权,自己在曹营里和插标卖首还有区别吗?

所以张绣不纠结了,马上就找贾诩嘀咕嘀咕去了。

陈恒也不再纠结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既然没有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那么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冀望历史能稍微拐个弯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不仅将营中兵马划为两拨,分上下半夜警惕突fā qing况。还下令让兵卒们枕戈待旦,违者斩!

对此,兵卒们都有些意见,四个军侯还特地劝说过。

但陈恒就是死不松口,他也不敢松口。好在前些日子相处得不错,而且夜里他以身作则亲自巡营,总算是将兵卒们的怨气压了下去。

嗯,主要原因是他借了曹老大的虎威。隐晦的给四个军侯提了一嘴,说因为主将曹昂是初次领军的关系,曹司空有可能会夜里来探营,让兵卒们彻底没有了脾气。

连得知这一切的曹昂都信了。因为陈恒之前是曹老大的书佐,所有人都以为他得到了曹老大的暗示呢。

所以呢,等了好几天没有动静的曹昂,忍不住就私下问了一嘴。然后呢,陈恒就有机会让曹昂去给曹操示警了。

“子修,恒以为张绣必反!”

直接扔出一句让人目瞪口呆惊世之语,然后又加了个保证,“司马,属下愿立下军令状,以性命担保!”

听完前句的曹昂差点没笑出来,听完了后句就陷入了沉默。军中无戏言。陈恒以官职相称,就说明了他绝非在儿戏。

先是严肃的盯着一脸倔强的陈恒看了好一会儿,曹昂才叹了口气,“子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有话可尽言之。”

“喏!子修,若汝为张绣,如今作何想?”

曹昂听完就横了一眼,知道他是说曹操强纳了张济遗孀的事。子尚且不言父过,而陈恒却当儿子的面说老子,典型的拉仇恨。

若是说这话的是别人,曹昂早就拔剑砍过去了。

“唉,子修,恒并非是对主公不敬,而是就事论事。”

先是一个拱手告罪,陈恒便扔出了见解,“张绣之军,乃张济旧部,济虽死,然恩义仍在。今济遗孀被纳,而张绣若无所作为,也无威信再统领其军。”

“嗯,子初之言,亦有一定道理”

曹昂听完,却只是摩擦起了下巴,表示一定程度的赞同。顿时,陈恒就急了,差点眼泪没出来。如果连曹昂都无法说服,那曹老大那边就没有可能了。

“还请子修务必信恒这次!”身子一矮,直接就跪了下去,变成了哀求,“算恒求你!”

“子初这是何苦!速起身!”

连忙将陈恒拉起来的曹昂,看着对方殷殷期盼的眼神,便有点吞吞吐吐,一脸的为难。斟酌了半响才开了口。

“嗯,昂自然是信得过子初之言的。只是,那个,昂身为人子,不好轻言家父之私事”

好嘛,这是怕被曹老大责骂。

不过也对,这个时代讲究父为子纲。当儿子的去说老爹你纳妾引出不好的后果了,张绣要反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个别扭的事。

说白了,还是不相信陈恒的判断。

大哥,我这是在救你和典大个命啊!你大爷的却怕挨骂怕挨揍的,被揍了总比你过几天就变成了尸体强吧!

陈恒狠狠的跺了下脚,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现在恨不得抽出剑来捅他一下。

罢了!只能撕破脸皮了!

心里叹了声,他退后了几步,锵的一声拔出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属下愿以一死,但求司马传此言与主公!”

第七十六章、枭雄心术

曹昂脸上一片冰冷,脑门上瞬间蹦起了好几道青筋,长得酷似曹老大细长的眼睛,也刹那间迸出了一道杀意。

他的身份,先是当今大汉朝司空的唯一嫡子、整个势力的继承人,然后才是陈恒的统领和友朋。

陈恒自从叫曹操第一声主公开始,君臣名分就已定下。而如今拔剑相逼少主,哪怕是架在自己脖子上,都是任何情分再也无法挽回的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身为人主者,威严不容践踏!不然没有尊卑礼法约束,日后谁还将认主公当回事。

“子初,看在汝此举无私心的份上,此时将剑归鞘,某可以当成没发生过。”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曹昂扔出了一句话。

他给两个人都找了个台阶下:无私心。

他知道陈恒是为了大军的安危,而不是为家族谋私利或为个人博名声。如果是夹带着私心,他早就就让亲兵进账将其就地斩杀了。

噹~~~

手中的佩剑掉在了地上,陈恒凄然一笑,“呵呵,某以性命担保,只想报答主公厚恩,为何司马还是不信某”

说完就蹲在了地上,痛苦而又无奈的抱住了脑袋。

“唉,并非某不知汝之忠心。然,张绣新降,正是以恩义笼络之时。子初无凭无据,但凭一己之揣测,叫昂如何信你!家父又如何信昂!”

曹昂也蹲了下来,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今天下纷争,家父以司空之职匡扶汉室,万人瞩目,事事如履薄冰。汝一己之性命与天下人心相比,孰轻孰重,以子初之才,难分辨乎?”

是的,曹老大不会信的。更不会觉得陈恒一条命,能比得上他的大业更重要。

我能说我知道了历史,知道了你和典大个马上就要死在乱军中了吗?

陈恒努力的将自己的心境静下来,思索了好一阵,然后就起身深深的作揖,“多谢子修的维护之情,恒刚刚之举不为人臣,实在惭愧。”

“无碍,子初也是好心。”曹昂很大度的笑了笑,不过刚大度完了,又补了一句,“嗯,没有下次。”

“喏!恒谨记。”

又是一个拱手,陈恒就转变了劝说的方式,“恒知道单凭揣测,无法断定张绣欲反。然有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还请子修细细听完,再决策是否告知主公如何?”

好嘛,这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了。

什么肺腑之言,你是不死心吧!曹昂闻言眉毛又是一挑,心里嘀咕了一句。阿父说陈子初虽忠心可嘉,有谋善断,然为人刚愎、性格执拗、言行鲁莽犯上。

今日得见,果然如此。也罢,某就见识一番汝陈恒还有能耐,也好看看他日后能否成为某之肱股否!

嗯,曹老大让陈恒给曹昂当副手,就是为他培养未来心腹的意思。

“子初姑且言之,昂姑且听之。”

“喏!”

马上的,陈恒就絮絮叨叨的,将心中所想换了个说法。

先是说西凉军本身就不可信。因为凉州汉胡杂居,民风争强斗勇,重利轻义。还特地以韩遂、边章等人为例,说西凉军就是喂不饱白眼狼。反叛和投降之间,来来回回,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

然后再次重申了张绣要反叛的原因:张绣继承了张济的人马,但如果连张济的遗孀都保护不了,手下人马肯定会大失所望,离心离德。

最后,采用了个折中的方式劝说:“子修,恒以为防人之心不可无,张绣虽现在反迹不显,然人心难测,生死存亡之事,不可不慎。若子修去中军劝说主公下令严加防备,也是老成谋国之道。”

还真别说,这次曹昂是听进去了。

张绣刚投降,忠诚度并不高,严加防备也道理的。而且他还觉得,如果将这些理由说给曹老大听,说不定还被夸奖谋事谨慎、有大将风范啊什么的。

所以他马上就点头了。

“善!子初此言甚得吾心!既然如此,昂现在就去给家父禀报一番。”转身之际,还亲昵的捏了捏对方的肩,“若方才子初有此言,昂又如何不信呢!”

唉,我一开始的目的,是先下手弄死张绣和贾诩那只老狐狸!而不是坐等人来偷袭。

陈恒一脸惆怅看着曹昂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就叹息。

还好,叔至和元俭那边有准备了,典大个那边我在除夕之夜,就让小虎头叮嘱过了。以他的谨慎性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唉,我就照顾好这位爷的安危就行了。

历史上他好像是将马让给了曹老大,才躲不过这一劫的吧?要不,我现在就给他多准备一匹?但是,整个军营里,就我和他有马了啊!

难道要舍身救主?大爷的,我也想活着回去等孩子出生啊

中军账内。

数个火盆烧得很旺,忽暗忽明的火光,将跪坐在桌几后面的曹操的影子拉得好长,如同不断变换形状的鬼怪。

而曹老大的脸色,也如阴影般深沉,在听完了曹昂的禀报后。许久的沉默,他才淡淡的开了口,“子修,汝先前有言,欲观陈子初为人才学,可有感触否?”

“回阿父,孩儿有些心得。”

“言。”

“喏。”微微躬了下身子,曹昂便恭声的说道,“正如阿父所言,此子虽忠,有谋善断,然刚而犯上,甚为倔拗。孩儿近日观有所得,此子心细,胆大,妄为,行事不顾身,刚愎不惜命。不像世家子,反类寒门良家子。”

“嗯。既然如此,汝欲弃之乎?用之乎?”

曹昂闻言立刻点头,“用之。孩儿秉记阿父教导,为人主者须有容人之量。驭下之道,乃用其长,恕其短。”

“嗯,甚好。”曹老大微微点头起身,“来人,传孤命,全军严加戒备,衣甲不卸,枕戈待旦。”

等传令兵走了以后,他又对曹昂说了一句,“张绣若反,汝便将陈子初罚俸一年;若张绣无反心,便让其回己吾吧。”

“阿父”顿时,曹昂急忙开口,不过马上就被曹操打断了。

“勿再多言,回去好好思量为父之意。下去吧。”

“喏。”

第七十七章、你奸我诈

好好思量?阿父这是何意?

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打压陈子初,阿父是羞恼了他指责纳妾的私事了吗?不对,阿父不是这样的人。

出了中军大帐,曹昂往自己的军营中走,脑子里在思量着。早春的寒风瑟瑟,却是吹不走他心中的迷茫。

“啊”

一声轻微的惊呼,是身边护卫的亲兵,不小心踢到了藏在薄薄雪地里的石头,“少主留心脚下,此道路颇为不平。”

“嗯。”心不在焉的应了下,马上的,曹昂便顿住了身体。他明白曹老大打压陈恒的用意了:他是少主,与陈恒是君臣。

张绣如果反了,陈恒便是功臣。所以要用以下犯上的罪名,来打压他的气焰,为了避免日后出现君弱臣强的局面。

张绣如果不反,陈恒便是妄言。所以要扔回己吾几年,打磨他的刚愎棱角好日后能成器;另一方面就是多个施恩的机会,再度征召他为麾下,好让他感恩戴德,忠心报效。

原来如此。阿父,孩儿懂了

曹老大两父子玩的心眼,陈恒是不知道的。

他现在才率领着兵马巡完夜,一身疲敝的躺在军帐中,叼着根茅草发呆。脑子里依然在纠结着,万一真的历史一切照旧,自己要不要把马给让曹昂。

让了,说不定自己就死了;不让,曹昂死了,自己还活着,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得到曹老大的青睐了。

反正让不让,都是捞不到好处。

死张绣,你大爷的!我好不容易抱上曹老大的大腿,好不容易被信任当成了嫡子的班底,你就来搅局!

好嘛,死活想不到办法,他就将罪责全都推到张绣身上了。

陈恒咬牙切齿,无声的在心里咆哮了一句:你不是要叛乱吗?那就看看到底鹿死谁手!老子好歹也有八百人马了,不阴你一把,都辜负了老天爷让我再活一次!

想到这里,陈恒就冲得账外吼了一句:“来人!”

话语才出口,马上就醒悟过来。这八百人马,没有曹昂的命令,他是调动不了的。

“属下乃巡夜军侯,敢问假司马有何吩咐?”

军账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问话,是刚刚被陈恒给吼过来的。

“没,没事。咳,早春夜寒,本司马就是叮嘱一声,尔等小心保暖,莫着凉了。”

“喏!属下谢假司马关爱!”

一句话打发走了账外之人,陈恒就眯起了眼睛:嗯,想要拿到八百人马的指挥权,想要阴张绣,好像得先对曹昂玩心眼啊

一夜再无话。

翌日,才刚用完朝食,趁着兵卒们插科打诨的时候,陈恒便扯了扯曹昂的袖子,用嘴一努自己的帐篷,示意他有事协商。

曹昂颔了颔首,他还以为陈恒想问昨天请示曹老大的决定呢。但刚跟进帐篷呢,就被弄糊涂了。

因为陈恒一进来,马上就各种感恩曹老大的栽培和曹昂昨夜的宽宏大量,然后又各种悔恨自己的鲁莽,有负厚爱云云。不过呢,有点可惜了,苦了半天的脸,煽了半天的情,半点眼泪都没挤出来。

反正说得条条是道,曹昂差点就信了,毕竟听着听着还是有点小感动的。

“子初,不必再自责了。嗯,有言不妨直说。”

马上的,曹昂就一句话打断了陈恒的絮絮叨叨,还加了个潜台词:别装腔作势了,我知道你的小把戏。

“咳!司马不愧乃主公嫡子,明察秋毫!”

一点尴尬之色没有的陈恒,先是一记马屁献上,然后就抛出了诱饵,“子修乃初次独领一军,然张绣一箭不发便降了,是否有点遗憾?”

打仗不用死人啊!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巴不得双方打个两败俱伤才乐意是吗?曹昂忍不住就横了他一眼,然后就用手捏起来胡子。

嗯,他心里是有那么点小遗憾的。

所以没被反驳的陈恒,笑容就更灿烂了些,继续蛊惑着,“恒昨夜有所思,或能弥补子修心中遗憾。”

果然,说了半天,还是对张绣不死心!子初,汝这性子不改,日后如何成为某臂膀啊。

“子初,汝意昂知道了。”

曹昂听完心里叹了声,便将曹老大已经下令全军严加戒备的事说了。



顿时,陈恒就深深的出了一口,终于可以将悬在嗓子里的心放回胸膛了。既然都有所准备了,那么张绣之反,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乱子,至少曹昂和典韦是不用死了。

至于其他人,唉,抱歉,我权力有限啊

“主公英明神武!”

想到这里,陈恒一记马屁脱口而出。当属下的,便宜都得了,那就要卖个乖呗。

“子初莫开心过早,家父有言,若是张绣无反心,便治汝妄言军机妖言惑众之罪!嗯,汝以后就回己吾当富家翁吧。”

看到有点小人得志的陈恒,曹昂然不住就怼了一句。

可惜了,陈恒脸上一片风轻云淡。

张绣不反?曹老大都把人家婶娘给抢了,不反是不存在的好吗!咦,既然有罚,那就会有赏!马上的,想到就问到。

“张绣若反,便治汝以下犯上之罪,罚俸禄一年!”

说完,曹昂便转身出了帐篷,去督促兵卒们的操练去了,留下陈恒独一人在怨念升级。

你大爷的!为了救你的命,我殚精竭虑、累死累活的,得到的报答就是被罚俸禄一年?你们老曹家能再无耻一点不!

而张绣的军营中,听完胡车儿带回来曹营戒备的消息后,张绣就陷入了沉默。

他有点烦恼。反心早就下了,连夜里突袭的计划都做好了,结果曹营突然就戒备了,这不是玩人么!

他在担忧。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面的做好准备的曹军,怕偷袭不成还把自己给搭上去了。

如果双方真刀真枪拉开阵势,他是打不过曹操的。不然当初就不会听贾诩一说,他就直接投降了。

思来想去,张绣也就很光棍的承认自己智商有限,直接就对旁边的人作了个揖:“事已至此,还请文和教我。”

文和,是老狐狸贾诩的表字。他的眼神忽明忽暗的眨巴了一阵,便对张绣露出了微笑。

“将军无需忧心,曹营虽夜里守备甚严,然诩若想破之,如探囊取物耳!”

第七十八章、毒士之谋

夜,三更。

月亮偷了懒,连星辰都不约而同的缺席了,让大地伸手不见五指。

淯水旁,连绵的曹军军营,如同一只庞大的怪兽在夜色潜伏着,待人而噬。对比规模小了许多的张绣兵营,愈发显得狰狞。

刘表的五千人马,由邓济率领下,也如同黑夜里的恶鬼,在张绣兵营外的五里外悄声而行。他是来偷袭张绣的军营的,而且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都接近了兵营一里地了,却没有遇到一个探马和夜梢。张绣军今夜的防备,异常的松懈。

连营前的戒备火堆都灭了一半,也没有兵卒来添加柴火;连营门前第一道屏障鹿角,也就扔了简简单单的几个。更别说是陷马坑和铁蒺藜了,地面上半个都欠奉。

而邓济的人马似乎对这些违规常理的现象,一点都不怀疑、一点都不怕久经征战的宿将张绣会玩个空营计,诱敌反杀。

很快的,邓济军就已经靠近了兵营。两什人马迅速出队,将鹿角挪到一边,然后撕裂黑夜的声响就一下敲醒了兵营的丧钟。

“杀!”

邓济剑锋一指,实际掌控兵卒的军侯们,就发出了冲锋的号角,带动了士卒们的喊杀声。张绣军营的营门,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在汹涌而上的兵卒们面前摧枯拉巧。

一进营地,邓济的人马便分出数个小队,四处放火。丝毫没有顾忌正对的前方,张绣的大军阵列整齐的恭候了好久。

马上的,随着张绣的手一挥,麾下的兵卒喊杀声也大作。

不过奇怪的是,只有一半的兵卒迎着邓济的人马冲了上去,而另一半数人各自散落四方,也放起火来。

如果看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已经刀剑相接的两拨人马,没有一个见红的,更没有一个倒地而亡的。而且双方兵卒的左臂上,都不约而同的绑着了一条白布。

这便是贾诩之谋,与刘表军假厮杀引曹军出营,趁机攻其不备大破之。

一刻钟过去了,张绣整个军营都火焰冲天,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慢慢为有心人贡献最后的余晖。这一切,也惊醒了曹营。

早就执行曹老大夜里严加戒备的兵卒们,在各级军官们的催促下,列好了阵势。曹老大的中军帐周边,更是被火把包围着,如同白昼。

“报!启禀司空,张绣军营被刘表军夜袭!”

当值巡夜的军侯,刚被允许进入中军帐,就抛出了观察的结果。

嗯?这张绣好歹也是久经军阵之人,竟然被夜袭,还连兵营都被烧毁了?如此酒囊饭袋之辈也能称呼西凉宿将!

曹老大看着照亮半个夜空的张绣军营,心里愤愤了一句,马上就下命,“再探,令各部整军,准备救援!来人,为孤披甲!”

他的话语刚落,又有一名军侯急促奔来,行了个军礼,“报!启禀司空,张绣之子张泉,前来求救。属下已经将其带来中军帐外。”

“传!”

“喏。”

只见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快步进来,身上的衣服有些血迹,还有被烧毁的痕迹,刚走两步便跪在了地上。

“求司空发兵救某阿父!”声音急迫,略带哭腔,“刘表军夜袭,阿父已经率军抵御,然敌军占先机,我军死伤惨重,已经快不支了!”

说完,便用头往地下嘣嘣的敲了起来。

“起身,贤侄莫急!刘景升不过一坐谈客耳,孤这就解汝父之困!”

曹老大安慰了一声少年人,然后一边在亲兵的伺候下披甲,一边对传令兵吩咐,“让前军夏侯惇率军先去解围,孤随后便亲帅中军灭了偷营贼子!”

“喏!”

“谢司空!”

刚刚起身的少年人,马上又是深深的躬身。脸上一片感激,一片喜悦,眼神还有莫名兴奋的色彩闪过。可惜了,壮志满满的曹老大,只看到了对方的感激之情。

接到命令的夏侯惇,刚领兵出了军营,就发现张绣军已经被击溃了,正往迎着他的军营狼狈亡命而来。为首一骑,没有戴着头盔,身上也没有着甲,在一群兵卒拥簇下急促奔来。

夏侯惇眯眼一看,是张绣。

他似乎也发现了夏侯惇,直接就大吼,“夏侯将军,请救绣麾下兵卒性命!”吼完,还很自觉的挥了挥,带着溃兵往闪到一边,给夏侯惇的军队让出道路来。

夏侯惇也不疑有他,直接率军迎着追杀的刘表军而上。

夜色之下,仓促之间,他都没有发现张绣的溃兵有些多。而且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丝毫没有被夜袭兵败的惶惶之色。

所以,他的结局就已经决定了。

当他的麾下才和刘表军刀刃相接,张绣一张被烟火熏得乌黑的脸,就露出了微笑,手中长枪一指,一马当先。

“诛曹!”

顿时,手下兵马立刻冲着曹军掩杀而去。

措手不及的夏侯惇军,立刻就倒下了一大片,几个呼吸的时间,队伍就已经被截成两段,sāo luàn不已。

已经和刘表军短兵相接的夏侯惇,听到后面的sāo luàn,回首一看,心里就暗道了声不好。此刻他已经醒悟过来,张绣和刘表军勾结在一起的了。然而,这一切都晚了。

好在他也是统兵多时之人,马上反应很快的,下令各个军侯约束兵马,结阵自守,等待曹老大的中军前来救援。

但是尽管各个军侯都吼破了嗓子,尽管屯长们已经斩杀了好几个不听号令的兵卒,依然阻止不了前后被夹击的兵败如山倒。

不可避免的,曹军的军阵崩溃了。夏侯惇无力回天,也不再坚持,在众亲兵的护卫下杀出一条血路狼狈而去。

从出营应敌,到溃败的转变,曹军只用了不到两刻钟。这个时刻,也是曹老大的中军堪堪在黑夜中显露出身影的时候。

看到前军溃败的曹老大,立刻就让队伍止步,匆忙之间派兵列阵,准备迎战。

他心里在滴血,知道今晚是铁定吃大亏了;他心里满是悔意,后悔当初为什么就听不进陈恒的说的张绣必反。

拔出了腰上的佩剑,想找张绣的儿子一剑泄愤,却想起张泉被留在中军帐里。唉,估计现在也趁乱跑了吧

但马上的,他就无心顾及这些了。因为这时,前军夏侯惇的溃兵,被刘表和张绣的队伍驱赶着,直接冲着他的中军而来。

驱溃兵倒卷,冲击本阵的战术,自古懂点兵法的将领都不会陌生。而张绣,是有近二十年军龄的宿将了。

第七十九章、杀人者说

张绣是军中宿将,曹老大亦是知兵之人。看到溃兵席卷而来,马上就下令让各部防备,喊话让溃兵绕道而行。

“冲阵者杀!”

阵前的军侯,大声吼着。还让刀盾兵向前,将盾牌立起;长枪兵间差其中,伺机而动。然而,众多溃兵在大败和张绣掩杀之下,逃命心切,完全不听军侯的喝斥,直冲而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进去己方的军阵中,庇护在盾牌之后,才是躲过屠刀的不二选择。阵前军侯无奈,一咬牙,直接就执行了曹老大的命令。

“枪兵前突,刺!”

扑哧!

最前排的溃兵身上都绽放了红色的花朵,瞪着无法置信的眼睛,遗憾而又悲愤的离开了世界。后面跟上来的溃兵愣住了,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前来援救的己方军队,竟然tu shā同袍?

但是他们不得不相信,前面已经有好多尸体在残酷的展现着。后退是死,前进也无活路,顿时,他们的眼珠子就红了。

被遗弃、被背叛的情绪在胸膛中酝酿,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向曾经的同袍挥起了刀剑,比对战张绣军还要勇猛,还要悍不畏死。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有了这些溃兵的帮忙,张绣与刘表联军,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曹老大的军阵打破,长驱直入。

他们的兵卒们也有了死不旋踵的勇气,因为张绣用长枪指着曹操的大旗,喊出了让兵卒们无法抵御的诱惑:“诛曹操者,赐万金,赏千亩!”

这个时候,陈恒终于可以不用与曹昂争执了。是的,他们两人从张绣军营火起的时候,就一直在争执中。

对历史轨迹了解的陈恒,知道张绣这是反了,而且有老狐狸贾诩当谋士,军营起火绝对是图谋曹老大的伎俩。所以就让曹昂前去劝说曹老大,固守营地,以不变应万变。

但曹昂拒绝了。

“子初如此刚愎自用,未来如何成大器!”先是怒其不争的训了一句,然后耐下心情来解释,“张绣新降,彼有难,我军怎可不去救援?不然未来还有人愿归附朝廷乎?”

他觉得陈恒是对张绣带有偏见。而且曹老大也下了驰援的命令,所以他立刻率兵跟在曹老大的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坐等表现机会。

嗯,他的初次领军,终于等到表现一下的机会了。

等看到夏侯惇前军已经溃败的时候,陈恒又一次建议,让他去劝说曹老大在典韦的护卫下先行离去。

“阿父是一军主帅,岂可临阵弃兵而走!”

对此,曹昂变得有点愤怒了,他觉得陈恒不仅不知兵法,还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你大爷的,再不走就真的一切历史重演了!拜托你不要这么倔拗的往死路上走行不!

陈恒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不得不按捺下脾气,“子修,兵败如山倒!此情此景,纵使孙武复生、韩信再世也无力回天,速前往保护主公退保营寨!”

“够了!”曹昂哐当一声拔出剑,指着陈恒吼,“若敢再多言一句,本司马就以扰乱军心之罪,将汝就地斩杀!”

好嘛,作死作到这个份上,神仙都救了不了。

陈恒一脸凄然,终于闭上了嘴。他绝望了,对曹昂的固执是彻底死心了。

这时,曹军阵型被己方溃兵冲得七零八碎,张绣引着被赏赐刺激得眼睛发红的西凉军,一个冲锋就直接冲杀进了中军腹地。

中军越来越多的兵卒扔掉了兵器转身逃亡而去。但没有跑几步,就被追上来的西凉兵卒一个突刺,让鲜血滋润了大地。

所以曹昂没有心思和陈恒吵了,他知道大败无法避免,而且他的阿父曹操已经在往后撤了,还让一名护卫来通知他。

“此地凶险,昂公子速走!”

那名护卫一过来,直接拉起曹昂的缰绳,牵着就掉头,还吼了一声,“老刘头,护卫公子身后!”

“喏!”

一名军侯立刻应了一声,便带领本部两百人将曹昂围了起来。他是曹操心腹亲卫出身,被安排在军中照顾少主子的安危的。

“胜了!胜了!”

忽然西凉军一阵欢呼,众人一看,原来是曹军主帅的大旗被砍断了。

我军就这样败了啊

有些茫然的曹昂,被拥簇着向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就一脸的苦涩,后悔着刚刚为什么没有听陈恒的劝告。

对了,子初呢?

曹昂左右张望,却没有发现陈恒的身影。猛然拉住了缰绳,问奔跑在身侧的亲兵头子,“陈子初呢?”

“昂公子不可停留!假司马就在后方,统领其余队伍随后就赶来。”亲兵头子狠狠的拍了下马臀,大声吼了一句。

其实他并不知道陈恒在那里。一路上被狼突豕窜的溃兵冲击着,曹昂作为重点保护对象,早就被拉着先行跑了。

而且好死不死,刚好被一名西凉军军侯给盯上了。骑着马,逃跑中还被守卫护得严严密密的,不用想,都知道是个有头有脸的将领。

一名将领的首级,比一百名兵卒的脑袋都要值钱。那名军侯是知道的,马上就率兵一路追击。所以陈恒就悲催了,他和三名军侯跟在曹昂身后呢,刚好挡在两者之间。

“杀!死战!”

迫不得已之下,陈恒留了下来,指挥着仅剩了五百多兵卒迎战。都追上来了,还继续把后背留给敌人,那才是死路一条。

幸好,这股西凉兵马虽然精锐,但人数不多。陈恒这方胜在人数,而且曹老大给儿子挑选的士卒,都是军中老卒,一时间竟然杀个旗鼓相当。

这也让陈恒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残肢断臂,肠子肝脏,鲜血脑浆,在士卒的喊杀声中,扔了满目疮痍。

他紧紧咬着牙,紧紧的握着剑,在张仁的护卫下,看着一条条人命在须弥之间,变成天地间的尘埃。

这就是人命不如狗的乱世!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刀剑碰撞的火花,军侯的怒斥,士卒临死前的惨叫,此刻仿佛都离他而去,只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不想死,那就就杀人吧!

第八十章、身陷死局

不知道是觉得陈恒这堆人太难啃,还是有别的任务在身,很快,西凉军就徐徐而退,转去追击其他人。

“张仁,回来!”

呵斥了杀得兴起想去追击的张仁一声,陈恒看着松懈下来东倒西歪的兵卒们。依然活着的兵卒不过两百多人了,而且带队战斗在第一线的三名军侯,仅仅一名活着。

“军侯死,屯长代之;屯长死,队率代之!队率死,什长代之!速整队!”满脸血迹的他,马上就下了命令,在这一刻看起来很狰狞,很沉稳。

嗯,他刚人生第一次杀人了,趁着对方和张仁纠缠的时候,偷空一剑捅进了对方的小腹,被喷了一脸的血。

“喏!”

到底是老卒,虽然狼狈无比,但士气犹存,不一会儿就聚成一个小军阵。他们都知道,刚刚的那波追兵退去了,但很快就有更多追兵赶上来。大败之下,只有抱团,才能在追击中活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随我走,跟上司马!”说完,陈恒便率头迈腿往前奔,他的马早就被惊跑了。

仅剩的那名军侯急忙跑到他身边并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假司马,是否可以缓缓速度,后面很多兄弟受伤了,跟不上。”

陈恒无动于衷,没有放缓速度,也半天没有回答。

“假司马”

那名军侯看着默不作声的陈恒,又回头看了看不断掉队的兵卒,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闭嘴!你是想我们全军覆没吗!”

狠狠的转头盯着军侯的眼睛,陈恒低声的呵斥了一句。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就叹了口气,“被追上了我们都得死。恒能做的,是让你们能活下来一个是一个。”

是的,陈恒早就知道不少兵卒因为受伤掉队了。全军溃败,掉队的兵卒肯定难逃一死。并非是他不顾袍泽之情,更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小命而放弃别人的性命。

他是假司马,曹昂不在的时候,就是这部军队的统帅,他必须站在大局上考虑。自古慈不掌兵,他不能停下来,不能因为一部分人,就把所有人的命都搭上了。

热血,永不言弃,那是兵卒的情绪;冷酷无情,懂取舍之道,才是合格的统帅。

唉,诸位,对不起。我放弃了你们,是要让更多人活下去。陈恒默默的在心里说了声,就大声督促,“去催全军加速!与司马会合!”

“喏!”

旁边的军侯打起精神应了一声。

有道是人一旦倒霉了,喝点冷水都会塞牙。陈恒就样的倒霉蛋。虽然他都放弃伤兵了,但是依然逃脱不了老天爷的捉弄。

话说他带着残军发足狂奔,好不容易找到曹昂了后,两人还上演了一段劫后重逢的桥段呢,却又被追兵给追上了。

追兵不是很多,不过三四百人的样子,看那军服还不是西凉军,而是刘表的部下。但也已经不是曹昂他们能抵御的了。

跟在陈恒身边的人,一路上不停的掉队,仅剩下一百人的样子,而且一个个气喘呼呼,疲惫无比。

曹昂身边也很惨,原先有一名军侯带着两百兵卒和亲兵三四十人,也经历过厮杀,现在也就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人数没有优势,还是以大败的疲惫之军对生力军,结局不打都猜到了。

陈恒看着对方已经在结阵往两侧奔跑包围,再看看己方有点歪歪扭扭的队伍,就叹了口气。人生就是刚爬出一个坑,就落入另一个坑的过程。我可能是爬不出这个坑,在劫难逃了。

“子修快跟上主公,恒率军随后赶来。”他对着曹昂一个拱手,便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笑得无比的难看。

是的,他要留下来抵挡追兵,好让曹昂能活着逃命而去。

面对生力军,没有人留下来断后,是一个都逃不了的。他和曹昂是司马之职,是统领者,必须有一个人留下坚定士卒们的勇气。如果两个人都跑了,士卒们也会一哄而散。

留下来的人,肯定生机渺茫。曹昂是曹老大的嫡子,是不能留下来等死的。这个时代,只有臣为主死,没有主死臣存。不然口口声声的叫主公,意义还何在。

曹昂死了,陈恒即使活下来,曹老大就算不杀了他,也不会再用他了。不能为主分忧、不愿为主而死的人,也没什么用处了不是?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以后曹老大当上丞相或者魏王,依附在权势之下的狗腿子为了阿谀奉承,也会不停的给己吾陈家小鞋穿,弄到家破人亡。

既然是副职,既然庇护在人家的羽翼下,那就认命吧。

心里有觉悟的陈恒,人生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另一个大男人的手,打断了让他一起走的曹昂,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恒有一小妾,有身孕了,日后就拜托子修多下照看一下。如果不是男婴,还麻烦子修转告叔至一声,让他过继一个孩子给恒,莫让先父断了血食。”

曹昂听完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大难临头,甘愿为别人去死的,又有几个能做得到。而如今陈恒为了能让他逃生,连遗言后事都交代了。

“悔不听子初之劝,”他一边留着眼泪,一边紧紧的抓住陈恒的手,慨然而言,“子初,昂亦不走了,留在此处与兄并肩破敌!”

可惜了,他生死与共的真情流露,陈恒丝毫不领情。

并肩破敌?是一起死翘翘吧!我去你大爷的!你不走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你死了,我陈家以后日子还能好过吗?

陈恒直接抽出手,一下子就将曹昂推了个踉跄,“真聒噪!汝是想让我等死得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速走!日后好为我等报仇!”

吼完曹昂,直接又是一脚踹了旁边的亲兵头子,“还不快护送少主离去!”

“喏!”

反映过来的亲兵头子,不分由说强制扶着曹昂上马,率领着亲兵趁着敌军没有形成包围之前,夺路遁去。

曹昂在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子初,昂等你归来!”

只是陈恒还能走吗?

刘表军已经形成包围了,而且对刚刚一个措手不及,就让敌方将领突围而去异常恼火。这点从率领这部人马的将领,恼羞成怒的一脸铁青就可以看得出来。

第八十一章、淯水之殇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包围了陈恒等人的刘表军,并没有离开发起进攻,而是大声劝降来。

毕竟曹军虽然看似强弩之末,但好歹有一百多人呢。困兽犹斗之下,己方也会死上不少人的。而且刘表军的那名将领,打着先劝降了,然后继续追击获得更多功劳的算盘呢。

曹军大溃,这追击之功跟白捡的一样,机会难得不是?

刷!

所有兵卒的眼光都投在了陈恒的身上,等着主官做出决定。而陈恒也抬起头,往士卒们的脸庞一个个的掠过。

他看到了迷茫,坚韧,哀求,愤怒在生与死之间,人生百态,各有千秋。只有站在旁边的张仁是个例外,脸上呆呆的,完全没有表情。

我要投降吗,再次当个俘虏?只是这次就会给陈家两百多年的声誉抹黑了。我要以死明志吗?婉儿有身孕了,两世为人,我还没当过父亲

“属下愿意随假司马左右,不死不休。”

唯一活下来的军侯,轻轻的来了一句。他是怕陈恒投降了,所以先表明了心迹。

“嗯,某知晓了。”

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了一声,陈恒心里便有了决断。昂头就让声音响彻天地间,“大丈夫生于世兮,当顶立于天地间!岂能屈膝而活!恒不才,愿一死明志,不负今生男儿身!尔等若想降,便自去吧,恒不阻拦。”

他的话语刚落,军侯立刻就激动得目眦尽裂,也用怒吼一声,“属下愿与司马生死与共,死不旋踵!”

士卒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个人扔下了兵器,一脸羞愧的走出了阵型。慢慢的,又有连续走出了好几个,十几个

“贪生之徒!”

“懦夫!”

他们都被其他人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被鄙夷被唾弃着。马上的,有一名士卒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高声叫唤,“俺愿随司马而战,死不旋踵!”

他的话刚落,更多人也红着眼珠子叫了起来。陈恒感动莫名,眼眶含泪。这是淳朴的时代,这些令人倾佩的人儿。

“善!今日战死于此,曹司空必然好生安顿我等家小,不必挂念!诸位,九泉下见!”说完了陈恒高举剑柄,身先士卒往刘表军冲去,“杀!”

“九泉下见!”

众人跟着一吼,立刻奔涌而上。

“杀!”

刘表军也传出了一声命令,顿时两拨人马就搅和在了一起,惨烈无比。

原本疲惫不堪的士卒们,迸发了生命最后的余晖。没有人顾及胳膊是否会被砍到,顾及身体会被长枪捅出一个窟窿来。

他们只是奋力的将手中的兵器往敌人身上招呼,在自己死之前,也要弄死对方。刀口刃卷了,嘣裂了;枪尖断了,枪杆折了,就用拳头锤,用脚踢,用牙齿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一时间的猛然爆发,竟然将刘表军杀得后退了半箭之地。但是没一会儿,劣势就凸显,不断的有人发出惨烈的嘶喊,倒地不起。

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也太疲惫了。

蹡!呲溜~~~

刀锋与剑刃的摩擦之声,酸麻了人的耳朵。陈恒狠狠的一剑劈在探过来的环首刀上,在黑夜里迸出了一串火星,照亮彼此狰狞的脸庞。

马上的,噗的一声,对方的胸口就钻进去了一个枪头,还拧了一下才猛然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苍白了他的脸庞,呆滞了他的眼睛。

陈恒扭头一看,是那名唯一活着的军侯。他对着陈恒露出瘆人的一笑,嘴里满是血,然后又转身用手中的长枪突刺向另一名兵卒。

转身之际,也让陈恒看到了他腰侧开了个口子,被衣服胡乱包扎着,随着剧烈的动作,不停的渗血。

难怪他满口血呢,原来早就受伤了。估计手里的长枪也是杀了别人夺过来的,不然他的身份,是佩剑的。

“壮哉!好男儿当如是!”

赞了一声,陈恒又提起剑猛然向前,护在了军侯了身侧。至于张仁,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半米之地。不然以陈恒那点武艺,还身先士卒的,早就躺在地上接受大地母亲的呢喃了。

常年练武,并没有给身为早产儿的陈恒带来多少助力。而且在短兵相接的军阵中,力大蛮横的劈砍、突刺才是胜者。张仁已经给他挡了好几个枪头了,只不过因为披着重甲,才没有伤到肌肤而已。

但是马上的,陈恒就不得不独自面对生命的考验了。刘表军的将领,亲自领了两什士卒来围攻陈恒三人。

擒贼先擒王。对方的兵卒都凭着心中一股血勇之气在悍不畏死,杀了陈恒,也就是夺了士气,其他的士卒不用厮杀就自行崩溃。

虽然战局胜负早就定了,但手下的伤亡让他气得吐血。追击一股残军,漏了主将不说,还伤了三分之一的兵卒,传出去了,定然沦为军中笑柄,日后都抬不起头了。

“匹那贼子,前来受死!”

他吼了一声,直冲陈恒而上。而且看张仁勇猛无比,还让一什人马困斗住了。一个武艺不佳的陈恒,加上已经负伤的军侯,对上另外一什兵卒,能坚持多久?

答案是不到二十个呼吸。

噗!噗!

枪头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只见那名军侯的胸口已经被两个枪头扎了进去,血流如注。他手中的长枪消无声息的滑落,口中一下子就哽噎出了好多鲜血。

陈恒看到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泪水猛然划出。

而军侯也在微微侧头看到着他,微微咧咧嘴,露出了被血丝染红的牙齿,“假司马,某先走一步,九泉”

话没说完,对方兵卒的长枪就拔了出来,让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啊!”

一声惨烈的嚎叫,陈恒愤怒的挥剑向前,猛然劈向那名扎死军侯的兵卒。但对方往后一挪动,敏捷的避开了。

听到声音的张仁,扭头一看,也“嗷”的一声发出了猛烈嚎叫,状如疯虎,用手中的长柄铁蒺藜骨朵砸飞了两个,想过来保护陈恒。他长满肌肉的脑袋里,能记住的东西不多,张婉儿的话就其中之一。

刘表军的将领,挥了挥手,让更多兵卒围住了张仁。然后和剩下的兵卒们对陈恒围而不攻,如同猫戏老鼠般等着发疯的陈恒筋疲力尽。

是的,他成功了。不一会儿,陈恒手里挥出的剑已经变得软绵绵的。

就是现在!

刘表军的将领眼中精光一闪,一个箭步向前,手中长剑猛然从下往上撩起,狠狠的吻上了陈恒的腰侧。

第八十二章、命运轨迹

我终于要死了。

陈恒躺在地上,一只手捂住了下肋,那里有一道口子,血还在不停的往外冒。

刘表军的将领的一剑,撩在了他左肋上。有肋骨挡在,并没有伤到内脏,但破开了皮肉,也让他无力在支撑站着。

肋骨都断了吧?一根?两根?还是三根?他大爷的,都要死了,管他几根呢!

陈恒看着依然黑乎乎没有一颗星辰的苍穹,松开了手中的剑。微微侧头,看向依然在厮杀的兵卒们,和因为他倒地已经在哭喊的张仁。

不知道婉儿会生下男孩还是女孩啊?唉,希望是个男孩吧,也能让她以后有个依靠,死了丈夫又死了阿弟的

曹昂这小子不知道跑出去了没有,要是没跑出去,我可是真的白死了。还有典大个,应该早就护着曹老大逃之夭夭了吧?

他大爷的!除了小姐姐的悲惨命运之外,我终于赢了一回!可惜了,改变了历史,我却也没了命。

唉,只希望曹老大和曹昂看在我是战死的份上,好生对待陈家吧,这样我也能对阿父有个交代了

“喂,发什么呆,还不快求乃公饶你一命!”得瑟的一声戏谑,打断了陈恒的思绪。是刘表军的将领,他还用脚踢了一下。

我求你大爷!老子都准备好面对死亡了,还会让你小人得志?陈恒张嘴就怼了一句,“乃公不会求人,要不汝教教乃公?”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耍嘴皮子是很不明智的,陈恒就付出了代价。那名将领闻言就恼羞成怒,狠狠一脚踩在他下肋伤口上。

“啊”

陈恒惨叫着,痛得死去活来,差点眼泪都下来了,让那名将领看得一脸的快意。

“竖子,可愿求饶否?”

陈恒恶狠狠的盯着他,然后慢慢的怨气不再,叹了声,“将军也是行伍之人,要杀便杀,又何必如此作践在下。”

那名将领默然。

好一会儿,才后退一步拱了个手,“好壮士!某成全汝名节,送汝上路!”

说完就挥剑往陈恒的脖颈砍去。

唉,两世为人,就这样吧

陈恒心里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等着身首异处。

说时迟,那时快!

嗖的破空之声传来,一只箭矢直接洞穿了那名将领的胸膛。他甚至来不及shēn yin一声,手中的长剑就掉了下去,人也狠狠的趴在了陈恒的身上。

陈恒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不远处喊杀声骤起,有一支队伍黑压压的冲了过来。在火光中定眼细细分辨,就发现这些人的左耳侧的头发上,都插着一根黑羽毛。

是黑毦兵!是陈到!

只是陈到不是归曹仁统领吗?他们应该被曹老大派遣成为偏师,攻打宛城周边的县城才对,怎么跑来淯水了?

他很疑惑,也很幸庆,原来我不用死了

失去将领的刘表军,顿时就一阵sāo luàn,被急促杀来的黑毦军一个冲锋,就轰然散去。陈到也不追赶,直接跑到陈恒面前,搬开了尸体就问了一句:“家主,无碍否?”

“嗯,还死不了,不过就是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

露出了一个惨兮兮的微笑,陈恒还很好心情的扯了个蛋。

“家主先忍忍,到这就让人去将军医唤来。”陈到急忙撕开死去将领的衣服,压在了陈恒的伤口上,“医者跟在曹议郞的中军,离这不远了。”

是的,曹仁率军来了。

他本来是率领偏师攻击其他地方的,但是张绣投降了,曹老大就让人把他叫了回来。人家都投降了,总不能还继续进攻不是?

也是这个命令,无意中救了陈恒的命。曹仁率军才刚到没多久,就看到了曹军大败,急忙就领军往回许昌的路上奔,他担心曹老大的安危。

随着军医一起来的曹仁,二话不说的,就问了陈恒一句,“子初,主公何在?子修何在?”

作为宗室,他是认识陈恒的,也知道曹老大有意将其培养成曹昂的跟班。

“主公往舞阴方向去了,昂公子也在两刻钟前随过去了,不知跟上了否。”

断断续续的,陈恒回答了一声,让曹仁感动莫名。他听出来了,曹昂两刻钟之前才走,说明陈恒和这些人是留下来断后的。

“此地不宜久留,某先率中军去护卫主公。叔至本部兵马,好生带上子初,速跟上。”

“喏!”

扔下一句话,曹仁起身就走。

而陈恒被陈到扶起,在军医包扎之时,环顾了满目疮痍的战场,发现依然被救治的士兵,也就剩下十几个了。嗯,张仁也还活着,就躺在他身边,披着重甲的他身上有十几道伤口。

这就是战争啊,才不到两刻钟,几百条人命就没有了

感慨了一句,他然后就觉得眼皮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刚刚一直强撑在心里的一口气,彻底松懈了下来,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也跟着来了。

“叔至,不死的,就都带上。”

晕晕乎乎的叮嘱了一句,他便晕过了过去。

而在前往舞阴的路上,曹昂也和曹老大会合了。刚见到曹老大的时候,就忍不住泪流满面,将陈恒断后的事说了。曹老大听完马蹄虽然不停,但脸上很是伤感。他知道断后的陈恒,是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只是他的马不停蹄,真的就能逃出生天了吗?

淯水另一侧,一片小树林里。

三百西凉铁骑,早就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已经潜伏在这里。领队的,是这些天曹老大想用重金收买的胡车儿。

他是被张绣派过来的,贾诩的建议。

“将军,汝想要曹军大败乎?还是曹孟德之人头乎?”

老狐狸是这么问的。张绣有点糊涂,夜袭曹营,不就是了杀败曹军和杀死曹操吗?两者是一体的不是?

“联刘州牧诈曹军,只可大败曹军,若想取曹孟德之首级,还得另做安排。”

张绣恍然大悟,然后就斩钉截铁,“自然是永绝后患!”

然后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胡车儿就带着军中最精锐的铁骑来这里等候着。此时,他正引开了两石大弓瞄准了曹老大的咽喉。

“嘣!”

一声轻微的声响,箭矢离弓弦,藏在夜色中直奔目标而去,快如闪电。而曹老大,却丝毫没有发觉。

第八十三章、西凉铁骑

“子修,子初忠烈,汝日后需好生善待他的遗孤。”

曹老大骑在马上,倾身向左小声的叮嘱了一声。刚刚曹昂说到了陈恒的托孤后事,他知道了张婉儿有了身孕。

“喏。孩儿必然效仿阿父待子丹之事。”曹昂哽咽着应声。

子丹,是曹真曹子丹,他的阿父为救曹操而死,所以被曹操当成儿子养在府中。曹昂的意思,是将要贯彻其父“汝妻儿吾养之”的信条了。

嗯,估计陈恒听到这话,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好歹是个爷们,谁都不想头上被种植一片草原不是?

曹老大闻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而这时,胡车儿的夺命箭矢刚好奔到。噗的一声直接扎进了曹老大的右臂。

“啊!”

一声惨叫,曹老大跌下马来。

“阿父!”曹昂惊呼,立刻从马上跃下来去扶曹操。因为一片箭雨呼啸着笼罩了他们两个区域。

“敌袭!结阵!保护主公!”

典韦的反映也很快,马上就厉声叫唤了一声,一个跨步就向前将曹老大护在了身后。但曹昂的背上已经有好几支插上了,他在箭雨来临之际,趴在了曹老大的身上。

小树林里的胡车儿,恨恨的挥了挥拳头,咒骂了一声曹贼命好。如果不是曹老大忽然去拍别人的肩膀,他的箭矢就穿喉而过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高举狼牙棒,他一马当先率领三百铁骑,用马蹄声颤抖了大地,用喊杀声摧残对方的耳朵,如同墨色洪流挟带雷霆万钧之势冲锋而来。

大汉骑兵,以西凉铁骑、并州精骑、幽州突骑最为精锐,因为其中有不少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羌胡。而胡车儿统领的这些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都是跟着张济征战了十几年百战余生的老行伍。

可以想象的,对上了这三百骑,还是被埋伏,曹老大的亲卫就算再精锐,都避免不了死伤惨重的结局。

西凉铁骑第一次冲锋,贴着亲卫兵右侧而过,如果一把巨大的镰刀收割麦子一样,瞬间让曹老大的队伍倒下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骑兵对战步兵,优势在于速度。人借马力,只需要在双方靠近的那一瞬间挥舞刀锋,便利用巨大的惯性将任何人劈得头断肠流。

胡车儿深谙此道,打着呼哨,率领着铁骑并没有直接冲入阵中,而是贴身而过,抽丝剥茧般一层层收割亲卫们的性命。

约摸二三十个呼吸的时间,西凉铁骑就冲到另一头。胡车儿立刻掉转马头,准备第二轮冲锋,大声吼着,“转马!转马!加速!加速!”

“呼~~~呵!”

羌胡汉人杂陈骑兵阵,整齐的发出一声口号。立刻掉转了马身,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就整队完毕,再次猛然加速。飞舞在手中环首刀不停在半空中划出轨迹,带着的冷光,向亲卫兵阵露出了死神的微笑。

典韦看着自己麾下死伤惨重的兵卒,目眦尽裂。

“靠拢,结阵!盾向前!枪负手,听我号令!”他怒吼着,将双铁戟插在了地上,双手扣住了数个小铁戟,恶狠狠的盯着再度来袭的铁骑。

马蹄声如雷,急剧的拉近了双方,约摸十几米的时候,典韦大吼,“投马!”

顿时,长枪如箭,骤然直射而出,直接让近十匹战马悲鸣马腿跪了下去,还连续拌翻了身后来不及躲闪的几骑。

马背上的骑卒更惨,直接被巨大的惯性扔了个腾空而起,飞到前方的地上。只来得急发出几声惨叫,就让无数马蹄活活踩成了肉泥。

冲着前方的胡车儿,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挑飞了投枪,刚想松口气,眼睛余光却看到有一点寒星迎着他的面门奔来。

人在死亡的威胁下,身体就会做出本能反映。胡车儿来不及思考,直接就往后仰,马上就觉得鼻子一疼。

他是幸运的,因为紧跟其后的骑兵,直接被命中脖子,跌下了马。跟在他身侧的好几骑,也一样人死马翻。

原来是典韦扔出小铁戟了。例无虚发,每一支都带走了一条人命。

饶是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的胡车儿,都暗自幸庆不已。他不仅惊起了一身的冷汗,而鼻尖火辣辣的疼着,不停的在滴着血滴。

这也让他狂性大发,咬牙切齿,高举着狼牙棒,借助马力直冲到典韦前,使出浑身力气往其脑袋砸过去。

典韦也躲避,反而一个大跨步向前,一个跃起,将身体的重量全都集中在双臂上,八十斤的双铁戟狠狠砸下!

“嘣!”

双铁戟和狼牙棒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声响让双方兵卒的耳朵都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典韦直接被震飞退,踉跄了好几步,才被后方的兵卒扶着稳住身体,好一阵没有缓过来。他双臂微微颤抖着,气血翻涌一阵阵冲击嗓门,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胡车儿也很惨。双手的虎口全都裂开了,而且差点没从马背上震出去。嗯,他是胡人,人生有一半的时光是在马背上度过的,骑术不是一般的精湛。

第二轮冲锋,双方都讨不了好。西凉铁骑少了约摸四五十骑,一半是被自家人被绊倒的。而曹老大的亲卫现在只剩下一半多一点了。

“呼~~~呵!”

西凉铁骑驱使着胯下战马小跑加速,第三轮的冲锋呼哨再次响起。看得出来,他们是不会让曹老大活着离开了。

此刻,曹老大也站在了典韦的身边,左手直接将右臂的箭矢折断,抽出了剑满目狰狞。因为曹昂趴在了地上,背着好几根箭矢,昏迷不醒。

“死战!”

曹老大怒吼。

“冲阵!”

胡车儿嚎叫。

一次次冲锋,一次次结阵,生命的礼赞在双方不停的拉锯中绽放。

不停的有人头被砍断,在刀锋的余力下,飞起空中,打着旋跌落尘土,被马蹄踩成肉糜。不停的有马匹跪倒,骑卒飞落,在半空中就被扎成尸体。

双方都红了眼,都奋不顾身,杀得难舍难分。

但步兵对骑卒的劣势不断的扩大,曹老大的亲卫,已经快死伤殆尽了。典韦也是身披数创,一支铁戟柱在地上。他的一只腿,呈现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呼~~~呵!”

只剩下一百骑的西凉铁骑,再一次发出了冲锋的呼哨。声音不大,却让曹老大心里一片悲凉,他知道,这次冲锋,己方怕是抵御不了了。

第八十四章、杀人权

难道是上天要亡孤于此地乎!

曹老大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怒,盯着开始小跑加速的西凉铁骑,通通化成了心里一声叹息。

一步错,满盘皆输。孤奋武扬鞭,戎马半生,峥嵘十载,却因一妇人而落此田地,恐怕是遗笑于后人了

“西凉鄙夫休得猖狂!”就在曹老大心里有了觉悟的时候,一声怒嚎划破夜空,“主公勿忧,仁来也!”

顿时,曹老大脸上就有了悲喜交加的神采,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看。那里一骑当先,倒提着大刀咆哮而来,身后还有几十骑相随,更远处更有黑压压的一片士卒狂奔。

“子孝来了!众将士,援兵来了!”

曹老大兴奋难当,大声鼓舞着己方士气,但求撑过西凉铁骑的最后一波冲锋。而胡车儿也往身后一看,便心有不甘。

该死的!只要给我一刻钟!不对,半刻钟,就可以拿到曹操的人头了!唉,功亏一篑,曹贼,算你命大!

“西转向,撤!”

心里咒骂了声,胡车儿便很利索的发出了撤退的命令。久经战事的他连最后一次冲锋都不想去尝试了。

曹老大的军阵虽然已经不足百人,但护住主将不死还是可以做到的。而西凉铁骑经过多次冲锋已经疲惫,战马口角边都有白沫点点了。

敌方援军已来,再纠缠下去,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胡车儿很想拿下曹老大的人头回去邀功,但如果代价是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便觉得这买卖有点不值得了。

狂奔过来的曹仁,并没有去追击西凉铁骑,而是直接从奔驰的骏马上跳了下来,直径跑到曹老大的面前,“主公,无碍乎?”

“好!好!子孝若晚来一步,孤首级便被西凉贼子拿走了。”

曹老大大笑着,用左手拍了拍曹仁的肩头表示很开心。才笑了几声,又猛然转身蹲在了地上,“子修!速传军医!”

旁边的典韦脸上狰狞不再,微微裂了裂嘴,便“噗”一声,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也晃了晃,就仰面倒地,人事不知。

“典韦!”

“典都尉!”

曹老大初次征伐宛城,大败而归。

张绣带兵追赶到舞阴,被曹仁偏师和纠集起来的各部残军杀退。但曹军也无力再战,狼狈退回许昌,舞阴等地,随即被卷土再来的张绣占领。

是役,曹操的卫士损失殆尽,各部人马也十去其五。亲卫都尉典韦重伤,身残无法站立,内脏受损,被医者断言最多能熬两年。

而初次领兵出战的嫡子曹昂,为护父被箭矢所中,重伤不治,毙命于回到许昌的第三天。

许昌城内,陈家小宅子。

陈恒呆呆的躺在床上,浑身被裹成了个粽子。回来许昌已经有十余日了,他每一天都保持这样呆呆的表情。

他很迷茫。本来做好准备要战死沙场,结果没有死;本来以为能逃出生天的人,却死了。唯一改变的命运的是典韦,也不过是被一身伤痛多折磨两年。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难道历史的轨迹真的就不能改变吗?那我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贼老天,你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时代!

各种情绪在他脸上来回变化。有对自己无力挽救的愧疚,有被老天戏弄的愤怒,还有对生死残酷的悲凉。

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和曹仁一样独领一军,手握三千兵马,子修,你也许就不会死了!典大个,你现在也会健健康康的!

你们觉得对吗

陈恒想起了曹昂平常对他的各种容忍,想起了典韦小时候的尽心护卫,在心里轻轻的问自己,然后眼泪就顺着脸庞滑落。

他是知道答案的,更知道世间是没有如果的。

难怪世人都在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在这个时代,我如果想做点什么,想改变点什么,手里没有杀人权,是不可能的。现在的我,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终于,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大腹便便的张婉儿,手里端着一个小陶碗走了进去,看到男人脸上的痛苦,忍不住心里也在叹息。

这些天,她已经见过好多次。但她不知道怎么去劝说她的男人。毕竟有些长在心头上的伤痛,别人是无法抚平的,只能自己放过自己。

“家主,该喝药了。”

张婉儿慢慢的挪着大肚子坐在床沿上,柔声的唤了一声,还伸出一只手轻轻的用袖子擦去男人脸上的泪痕。

陈恒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抓住了婉儿的手,捂在了脸上。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声在指缝中透出,把鼻涕和泪水尽情释放。

他心里想通了,所以哭得一塌糊涂。

他也终于杀死了盘踞在心中的小男孩。不再念着依靠他人的阴影来乘凉,而是成为了一个渴望掌握权力、掌握自己未来的大丈夫。

伤筋动骨一百天。陈恒断了两根肋骨,所以也在小宅子窝了三个多月。

这些天,大汉朝又发生了许多事。

大事是天子刘协发布了一道诏令,号召天下有才之人为朝廷效力,不论门第,不问前事,按才能授命官职。简称为招贤令。

郭嘉就是这样来到了曹操的麾下,和荀攸一起成为了曹老大的谋士。原本历史上,是曹老大找荀彧要谋士,才被推荐的。避战乱而居江南的杜袭、赵俨也来投,一时间司空府内竟然有了人才济济的味道。

小事是丁夫人因为曹昂之死,和曹老大离婚了,独自回去了谯郡居住。连曹老大亲自去请,都请不回来。

震惊天下的事,是大汉朝又多了一位天子。

是的,袁术称帝了。不知道是脑子进了水,还是痔疮发作不想活了,他直接在寿春作死称帝,建号仲氏。然后就众叛亲离。

孙策直接宣布脱离他的麾下,自立于江东,还拉走不少人才;袁绍更声明他不再是汝南袁家的人。占据徐州的吕布要和他干架了,刘备也很积极,将天子捏在手里的曹老大更是义不容辞。

好嘛,反正就是和他挨着的、不挨着的诸侯们,都不和他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不过这些陈恒是不管这些的,他现在拖着不利索的身体,来到了典韦的小宅子里。他是来告别的,因为典韦要回己吾了。

第八十五章、平生何求

宛城之战,典韦伤势很重。

不仅一只腿再无知觉,还肺腑内伤,活不过两年了。曾经力敌老虎的威猛汉子,如今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子初,不必挽留了。某时日无多,想回去多看看乡里。”

典韦本人看开了,用这个理由拒绝了陈恒的挽留,也拒绝了曹老大的挽留。嗯,曹老大已经有了新的护卫头子了。

是许褚,许仲康,谯人,曹老大的乡党。不过曹老大对拼死保护他的典韦,很感激很念情。许诺了司空府内,永远给典满留一个位置。

至于诺言是什么时候实现,大家都知道是五年后。小虎头典满要跟回己吾照顾伤父,二年后守孝,三年后孝满回来。

陈恒无奈,便吩咐了陈侃,让陈家乌堡弄一个四轮小车给典韦。好让他可以出门看看,解解闷。

离别之际,泪迹斑斑的陈恒还主动握着典韦的手,满脸的愧疚,“典大个,恒当初不该举荐你来吃军粮的。”

典韦豁达的笑了,“子初莫如此。若不是子初,某不过是乡里一匹夫罢了,哪来的都尉官职告慰祖宗!而且虎头他日成就,也必不在某之下。某此生,足以!”

劝慰了一句,典韦便让人启程。陈恒目送典韦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以后,才回到自家的小宅子里,然后就有点无所事事。

曹老大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忙忘了,并没有对他有所安排。

他原先的官职,是曹昂军中假司马。如今曹昂已经死了,军中兵卒也都死伤殆尽,当时被陈到带回来的就十几个。养伤了三个月后,活下来的就几个,肢体完好的就一个。是一名什长,颍川人,名字叫顾烨。

同样不知道做什么的人,还有陈泽。他给陈伯守孝满了,来到了许昌,这些天和陈恒两个人玩着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本来,他是被曹老大赏了个军侯的,但守孝就辞掉了。陈恒也不知道将他安排到哪里去。典韦回己吾了,陈到将他的兄长陈哲带进了军中谋个出身,不能再安排人了。

至于跟着夏侯惇的廖化,宛城之战一样伤得很重,现在还窝在家里养伤。虽然已经被提升为别部司马,但连军营都去不了,更别说安排人了。

唉,走一遭司空府吧。

又呆了十几天,陈恒便按捺不住要掌握权力的心,直接拜访了司空府。嗯,他底气是夏侯渊来看下了他,叮嘱他好好养伤。

夏秋之交了,天气有点烦人,动不动就下点小雨的。陈恒躲在司空府外的门檐下,看着雨水一条条的垂下来,如同老天爷断了线的眼泪,伤心着人世间的冷暖。

看门的兵卒已经进去通报小半个时辰了,依然没有出来,也让陈恒猜不透曹老大的心思。是因为曹昂之死怪罪于他,不想再用呢,还是让他好好养伤等好了再别有安排。

“家主,给。”

同样挤在门檐内的张仁,傻笑着递给来一个麦饼。拜陈恒掏家底给他打造重甲的关系,他的伤都是皮肉伤,早就好了。也比以前更能吃了。

张婉儿怕他饿着,就缝了个小布兜装满了吃食,让他随身带着。

陈恒心里有点暖,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吧唧着嘴啃着,便有点羡慕他的无忧无虑。

好一会儿,司空府内有脚步声走来。陈恒侧头一看,却不是前去禀报的兵卒。只见两个人并肩走了出来,一个是孔武有力的武将,另外一个有点瘦,看起来是个文士。

走到跟前来,那名武将便对着陈恒露出了一个微笑,还拱了下手,“陈司马,可安否?”

嗯?我认识你吗?

陈恒有点愣,也还了个礼,“有劳挂念,嗯,敢问将军姓名?”

“哈哈,陈司马忘了父城外,请某吃牛肉之举乎?”那名武将笑了,“某乃徐晃,字公明,河东人。并非将军,现乃骑都尉耳。”

陈恒想起来了,他曾经在夏侯渊军中亲自去骚扰敌后,被一名将领追杀,然后学了田单用火牛阵脱身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徐晃,未来曹老大的五子良将之一。

“惭愧,恒当日戏言,还望徐都尉莫见怪。”

“不必如此。某当日可是吃了牛肉的,哈哈!”徐晃很豪爽,摆了摆手,“某尚且有事在身,先行别过,他日如有空,还请陈司马一聚。某请汝吃羊肉!”

刚说完正事,又是一句调侃,然后自己就先笑了。

陈恒也不由莞尔,觉得徐晃这个性格是当朋友的好料子,“好!恒待徐都尉立功之日,必然厚颜登门求个全羊宴!”

“好,就借陈司马吉言,某能早日立下功劳!”

徐晃笑着走了,但那位文士却留下了,还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陈恒有点奇怪,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又是哪一位历史名人啊?他现在对历史名人,已经有免疫力了。

看陈恒转过头来,那名文士就拱了个手,“陈司马,某姓郭,名嘉,字奉孝,乃颍川阳翟人。”

我去!原来这是郭嘉啊!

陈恒心里嚎了一句,也马上还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郭嘉又接着开口了。

“陈司马,嘉拜兄进招贤令之言,方有幸在司空府当值。若兄不弃,嘉家中有美酒,改天上门共饮一盏可好?”

郭大神诶,历史上你本来就曹老大的人啊!嗯,连招贤令都知道是我的主意了,看来和历史上一样,曹老大和他臭味相投,哦不对,是对他青睐有加。

心里转了几个念头,马上的,陈恒就很谦虚的,很客客气气的接受了。然后两个人又扯了几句便分别。

而这时,进去禀报的兵卒终于出来了,也带来了曹老大让他进去的回复。

好几个月不见的曹老大,有点憔悴。不过也对,毕竟是个人嘛,兵败了,儿子死了,老婆走了,不瘦个几斤肉也说不过去。

“恒见过主公。”

刚见面,陈恒就是拱手一礼,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问日后的何去何从。不过他白琢磨了,因为曹老大直接就问了一句。

“子初,汝平生何所愿?”

第八十六章、许汝都尉

问我此生志愿?曹老大这是要安排我职位了?

也对,我之前是被当成曹昂班底的,如今他死了,也该问问了。毕竟郭嘉荀攸都来了,我在曹老大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陈恒心里有些明悟,也不敢怠慢,马上就拱手,“回主公,恒先前之志,是有生之年能任职一郡太守,以告慰先父遗愿。”

他说的是真话。陈太公生前就没少叮嘱过他,要传承己吾陈家的官宦名声,努力与他大父一样当上一郡太守。而且他之前觉得,一郡太守也足以庇护陈家长大,能让自己滋润的活着了。

“如今呢?”

曹老大沉默了一会儿,便再度询问。

“恒不才,愿此生提三尺青锋,为主公征伐天下!”

从文职变成了武职,顿时曹老大就知道陈恒为什么改变志向了。他是曹昂的假司马,如今曹昂死了,所以就想任军职完成曹昂的志向。

感怀之下,所以曹老大这次的沉默就更久了。感动是一方面,更多是因为陈恒是世家子。如今他的麾下,文武是分立的,为了驭下平衡之道。

执掌兵权的人,以谯沛人为主,几乎都是夏侯氏和曹氏两个本家,其余的皆是寒门或良家子。世家子都是文职,以汝颍人为主。唯一领军的士人,是程昱,也是因为他是东郡人,而且性情刚戾,和汝颍士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世家士族,本身就有威望有号召力,如果再加以兵权在身,就种下了日后小山头做大的种子,甚至是叛乱的种子。

当初让陈恒当曹昂的副手,不过为了培养两人的君臣相知,兵权还是握在曹昂手里的。如今,陈恒是一个人了,独领一军的权利在身,不可避免要集聚一堆手下。

就算陈恒一辈子忠心,陈恒的后人呢,也会忠心耿耿吗?军中汉子,玩的是过命的交情,最重视袍泽情分。日后就算陈恒死了,一样会照顾陈恒之子的。

而这些深层的利益关系,陈恒并没有想到。

他想掌握兵权在手,是为了避免日后再遇上典韦曹昂之事时,不再无能为力了而已。毕竟如今是群雄逐鹿的时代,有兵权在手才能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

“唉,子初,汝可想好了,孤不会再问第二次了。”

良久,曹老大叹了口气,再一次发问。他心里有决断了,可以让陈恒领军,但此生就一直领军。因为陈恒还有另一个身份,夏侯渊的女婿,半个谯沛人。

“喏,恒此生不悔!谢主公成全。”

陈恒一个大礼,深深的拜了下去。

“起身吧。”

曹老大摆了摆手,却不是说要将陈恒扔去那部军中,反而话锋一转变成了问家常,“听闻子初之小妾有身孕了?”

我小妾有身孕你都知道了?难道现在你就开始派人监视手下了?而且问我的小妾是几个意思?陈恒闻言便有点愣。

“嗯?”

被曹老大一个鼻音惊醒,马上的,他便拱手,“回主公,是。”

“己吾陈家人丁单薄,也算是件喜事。可想好名否?”

额,难道要给我孩子起名字?这是念我阿父不在了,玩点拉拢人心的意思?唉,不过我已经想好了

“回主公,恒想好了。若为男丁,名为仇!”

心头叹息了声,陈恒脸上就有点咬牙切齿。是的,他在养伤期间,心里就有了一个目标,要为曹昂和典大个报仇雪恨!

“子初之意,子修九泉下得知,必然心慰。”

曹老大一听就知道其意,忍不住昂头长叹。还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当日汝舍命断后,托付后事。子修曾对孤言‘将养汝子于府中’,孤问起汝子之名,便是想让其名为修。不过,汝既然有决断,孤就不干涉了。”

听到这里,陈恒就泪流满面,曹老大和曹昂对他,真的是不当外人了。所以他就跪在了地上,把头抵触在地上,哽噎不成声。

“恒有负主公所托,让昂公子”

他哭得很真心实意,让曹老大都湿润了眼眶,也放下了司空与主公的身份。

“子初,不必过多悲切了。汝既然要继子修之志,就莫让孤失望。”

蹲下身子,曹老大把一只手放在了陈恒的脑袋上,“嗯,孤曾命汝三年内不得成婚,乃是以夏侯妙才之女,夏侯若君养于府中,嫁汝之意。他日,汝二人之子,便名为修吧。”

“喏!恒必然不再负主公之恩!”

陈恒抬头,满脸鼻涕泪水,满脸坚决应了声,然后便轻声说,“主公,恒想告假,去一趟谯县。”

古人讲究落叶归根。曹老大乡里在谯县,曹昂也是归葬故里的。

“唉,去吧。回来之时,汝为别部司马,统兵五百,独军成营。”说到正事,曹老大已经回到了案前坐下,重新成为掌握天子号令百官的曹司空。

“喏。恒还请主公允许,让夏侯若君随行。”

嗯?曹老大的眼睛眯起来,脸色也有点难看。

让夏侯若君随行,只有一个目的,去拜访谯县丁家,求丁夫人回来。和丁夫人离婚,是他的私事,是他的伤疤,属下就算再亲密,都是不能干涉的。就是连襟夏侯渊,都不敢在这件事上说什么。

陈恒这点君臣之礼还是拎得清的,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他是想起了历史上,曹老大临终前的遗憾:若是死后见到子修,他找我要阿母,我该怎么回答啊

“恒受主公厚恩,与昂公子的厚爱,无以为报。便想前往丁家一趟,求主母归府,但求昂公子九泉之下没有遗憾。”

说完,又将脑袋抵在了地上。

曹老大脸上的难看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疚。好久,他才开了口,“下不为例!”

末了,又加了一句,“嗯,若事成,归来之时,汝便为都尉吧。”

东汉军队的编制,独立成军的最小单位,称呼为“部”。主官为校尉或都尉,规模小的主官为军司马或别部司马。

曹老大的意思,是如果陈恒能劝丁夫人回来,就给他加点兵马,让他从别部司马变成杂号都尉。

“喏!谢主公。”

第八十七章、谯县之行

三日后,陈恒便带着一个随从恭候在司空府前。

随从并不是张仁,而是顾烨。张婉儿临盆在即,他不能陪伴在身边,便让张仁留下在家里,还托付陈泽好生顾家。

因为他此次谯县之行,是带上未过门的妻子夏侯若君的。曹老大的养女,夏侯家的小姑娘,总不能和他一样风餐雨露的赶路。算算路程,少则十余日,多则一个月。估计等他回来,就已经当上父亲了。

顾烨,是豫州颍川人。原本家中有十几亩良田,日子倒也能凑合着过,小时候家中父母还让他去读了些书。但黄巾之乱爆发后,父母亡故不说,家中田亩也被豪族霸占了。

他有勇力,便夜里刺杀了霸占田亩之人,沦落江湖,后来便投身军旅混口饭吃。因为作战勇猛,被曹老大扔在了曹昂的队伍中当什长。初征宛城之战,曹昂的八百兵卒,唯一不死而且肢体完好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陈恒在得到曹老大许诺,即将独自领兵后,便找到了他。许下了假军侯之职,给他起了个子平的字,让他感恩戴德的变成了随从。

小姑娘夏侯若君,并没有让陈恒等多久。

才一刻钟,便在几个曹老大亲兵的护卫下走出来。比起除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明显有了些憔悴,清瘦的小脸让眼睛看起来更大了。看得出来,曹昂之死和丁夫人的归娘家,对她打击还是挺大的。

“若君,上车吧。一路颠簸,还请忍耐些。”

陈恒迎了上去,轻轻的说了声。马车是司空府的,有点简朴,一大早就停在了这里。

“嗯。”

一路无话。

陈恒先来到曹昂的坟茔前,敬了几盏水酒,便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看着坟茔前几颗青黄参差的野草发呆。

说实在的,他对曹昂的情感有些复杂。

最初与曹昂谋面,是曹老大的安排送小侍女。两人熟稔之时是在军营中,但也就不到两个月,便是生死之别了。

他对曹昂,友朋之情不多,感恩却是不少。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容忍陈恒这个性子的主上,真心不多。远的不说,放在袁绍身上,估计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比如过个几年田丰的下场就是好例子。

唉,相交一场,我能做的就是为你报仇了。张绣贾诩未来是要投降给你父亲曹老大的,我弄不死,就看能不能弄死胡车儿吧

呆呆的想着,感觉袖子被扯了扯,陈恒侧头一看,却是夏侯若君。她昂着小脑袋,有些许伤感的大眼睛看着他,“半个时辰了,该去阿母家里了。”

“嗯,好。若君,路上恒给你说的,还记得吗?”

起身,陈恒拍拍尘土,问了一句。他一路上已经给小女孩说了一些思绪,如何配合他求丁夫人回司空府。

“嗯,只是,这样真的能让阿母回府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唉,希望昂公子保佑吧。走吧。”

“嗯!大兄一定会的。”

丁家,是个乌堡,也是个大户人家。

丁夫人在屋檐下织布,看到他们两个联袂而来,还是很欣慰的。但也免不了想起了亡故的儿子,垂了一阵子眼泪。

而等陈恒说明来意后,丁夫人又去织布了,把当两人成为空气。看这模样是恨死曹老大了。不过也对,丈夫在外面乱搞也就算了,还连累唯一的儿子死了,仇恨值不满满的才怪了。

小姑娘一脸茫然看着陈恒。路上陈恒让她一起帮腔哀求的,结果丁夫人连话都不接,让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陈恒心里也是一阵苦笑。微微摇头,示意夏侯若君稍安勿躁,然后就冲着丁夫人一个大礼拜了下去。

“恒请主母回府,并不是受司空嘱咐,而是为了让昂公子能在九泉之下无遗憾。”

还真别说,曲线救国的话语一落,丁夫人的脸上表情就有点变化。织布的动作也停下来了,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却投了过来。

有门了!一直看着丁夫人的陈恒,心里暗道声,马上就趁热打铁。

“昂公子生母早去,被主母养育多年,早就将主母当成了阿母。若是主母与主公就此分离,昂公子在九泉之下也会伤怀的,他没有阿母了啊!”

汉代古人信鬼神,芸芸众生都相信人死以后,也是有灵知的。所以丁夫人听完,又是老泪纵横。她之前一直在怨恨曹老大,觉得曹昂死得冤枉,但还真没有从曹昂的角度思考过。

“人若是无阿母,真的很凄惨。恒的阿母就是为了生下恒,不幸早去的。至今恒都在伤怀,不曾见到阿母一面。有时候想知道阿母的面容,也只能看自己的水中倒影来假想”

说到这里,原本攻心计的陈恒,自己也忍不住真心实意的捂面抽泣,哽咽不成声。旁边听着的小姑娘夏侯若君,大眼睛里更是不停的淌着泪花。

“唉,子初也是苦命之人。”

丁夫人也是一阵动容,走下来扶起陈恒,“汝之心意,老身知晓了。子修有你为友朋,也算是此生一幸事。只是,只是一想每天看到阿瞒,老身便忍不住想起子修”

好嘛,连曹老大的小名都当着小辈的面叫出来了。这咬牙切齿的,估计当着曹操的面,有把刀在手就二话不说的砍了过去。

“主母为了子修回去,并非是为了主公。嗯,恒的意思是司空府虽不大,但是一个独门小院还是放得下的。”

这是让丁夫人和曹老大分居的意思。陈恒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就说了出来,完全不怕被曹老大知道了会砍了他。

这时小姑娘的助攻也来了,“阿母,回去好不好,若君一个人在府内好孤单。”

双管齐下,效果是明显的。丁夫人不说话了,脸上有了些意动,然后陈恒又加了一把火。

“主母,恒当日断后,昂公子有言说将养恒子于府中。是故,恒斗胆,以后恒的嫡子名为修。恒家中大人已故,嫡子还请主母照看一二。”

“唉”

终于,有了日后生活的念头,丁夫人叹了口气,扔下一句话便牵着小姑娘进了屋。

“天色晚了,明日再做打算吧。”

她这是答应了。

第八十八章、授官

建安二年{197},十月初,许昌。

天有点阴,有点凉,但司空府却是很热闹。

难得的中门大开,门外有两排兵卒精神抖擞的竖立,门内有各种职责的仆人丫鬟们恭候,仿佛要办什么喜事似的。

对此,不少府僚就很奇怪,曹司空不是前几日才得胜归来吗?怎么又摆了那么大的阵势,难不成是天子刘协要嘉奖不成?

嗯,他们的疑惑是有道理的。

因为被张绣大败的关系,袁术觉得有机可乘,便率军攻打陈国威胁许昌。于是曹操亲率大军东征大破袁军,阵斩袁军大将桥蕤、李丰、梁纲和乐就等多人,刚刚得胜还朝。天子如果有嘉奖,也是对的。

但是他们看了半天热闹,等来的不是天子的嘉奖,而是一辆很简陋的马车。原来今天是丁夫人回到许昌的日子。

陈恒骑着马上,遥遥看见了司空府的大门,便松了一口气,心里大感总算是解脱了。不是因为终于将丁夫人安全护送回来了,而是一路上被两个女人各种问题砸。

好吧,主要是夏侯若君在路上有点无聊,便问起了己吾陈家的人和事。反正以后就是夫妻嘛,先了解了解也是好的。但是聊着聊着,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话锋一转便问起了小姐姐蔡文姬了。

好嘛,主要是蔡文姬最近在司空府比较火。

小姐姐光凭记忆,就默出了不少蔡邕之前的藏书。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蔡家看在当年蔡邕和曹老大交情不错,和曹老大掌权的份上,整理好几马车的送来了司空府。

真的是好几马车,竹简。其中用意很明显,蔡家也是世家嘛,跟当权者拉拉关系、刷刷存在感什么的,能做就做不是?

小姑娘就这样,得知了蔡文姬的存在,然后在府中仆人丫鬟的茶余饭后中,还知道了小姐姐和陈恒当年的有缘无份。事关未来丈夫的情史,小姑娘不问问才怪了。

可以想象的,陈恒一路上就悲催了。不光是被小姑娘各种问题砸,偶尔还被丁夫人话里话外的来几句叮嘱和警告。

“主母,恒先行一步去府中通报。”

所以呢,刚看到司空府的影子,陈恒慌忙扔下一句话,也不等丁夫人首肯,就逃难似的狼狈而去。

一路溜进司空府,刚想去找主公汇报呢,却发现曹老大就在门后。忙着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扔了一句:“站后面去!”

额,陈恒有点被过河拆桥的感觉。

不一会儿,丁夫人进府。

“夫人回来了。”

曹老大一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很亲切的说声,然后脸就有点黑。因为丁夫人目不斜视,直接“哼”的一声就路过了。

然后陈恒就被拎到了小屋子里,被曹老大饱含煞气的眼睛盯着,慢慢絮叨是怎么求丁夫人回来的。

说到以曹昂为引子的时候,曹老大的眼神有点惆怅;说到司空府可以放得下一个独门独院的时候,陈恒明显觉得杀气逼人。还好,听到丁夫人被陈家未来嫡子陈修打动,曹老大的脸色就缓和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曹老大才叹息了声,“唉,算了,回来了就好。嗯,有劳子初,汝回去看看孩子吧。”

看孩子?难道是?陈恒一下子就兴奋异常,连忙拱了手应了声喏,就往府外一路小跑而去。是的,他当父亲了。婉儿前些日子生了个男婴,庶长子,陈仇。

时光匆匆,眨眼就一个月过去了。

陈家小宅子里,陈恒看着着熟睡的儿子,脸上有点落寞。

他心里有些思绪。初为人父的兴奋已经平淡了下来,而曹老大之前许诺的独掌一军,却迟迟没有兑现。

因为丁夫人回来的第三天,曹老大又出征去了。

张绣刘表联军一直在骚扰许昌之南,而据守叶县的曹洪抵挡不住。于是曹老大又亲自挂帅,这就将陈恒的事给扔一边了。

十一月了啊。

感慨了声,陈恒走到小院子里,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发呆。

不知道陈侃回己吾报喜,典大个知道了会不会加个餐啊?毕竟小虎头也是陈家的人呢。嗯,算算日子,陈侃也应该到了圉县蔡家了吧?小姐姐知道了,也会开心吧?

小姐姐蔡文姬,在婉儿刚怀孕的时候,就答应当陈仇的义母了。

儿子有了,陈家血脉延续了,阿父的遗愿完成了一半,该是努力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只是曹老大啊,丁夫人都回来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没想起自己的诺言呢!

嗯,听说这次出征已经大胜了一场了,连刘表的部将邓济都生擒了,估摸着再过个把月的,应该就该回来了吧?到时候我是不是该趁着除夕,去司空府刷刷脸,让曹老大想起来让我领兵这事呢?

正琢磨着小心思呢,陈泽走了过来,“家主,门外有个书佐,说是受荀侍中之命来见你的。”

荀侍中,是荀彧。现在守尚书令,负责总揽朝廷政令。

咦,荀彧派人来找我?难道是曹老大要给我任官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

曹老大给了他一个扬忠都尉,还兼司空府军议掾。

扬忠都尉,一看就知道是个杂牌货,历史上就没有过这个官职。而军议掾是曹老大心血来潮弄的,为了陈恒新鲜出炉。

曹老大把持quán bing后,为了掌军征伐方便,给司空府新增了不少僚佐职位。比如参军、军祭酒、军谋掾等等。军议掾原本没有的,不过现在有了,归于参军统领。

嗯,现在的司空府参军,是荀攸。也就是说,曹老大看在陈恒喜欢叽叽歪歪的份上,给了他个参加军议的旁听机会,给荀攸打打杂。

总的来说,陈恒是很满意的,很感恩的。

毕竟曹老大对我还是很重视的不是?不光掌军了,还能参加军议。虽然也就是个旁听者,兼职端茶倒水什么的,但那可是听荀攸郭嘉这些大神的谋划啊!

不过呢,诏令看到最后,他就有点不爽了。因为最尾写了个“俸合四百石”。也就说,他身兼两职的俸禄,比之前当书佐还低了一百石。

曹老大啊,我有一家子要养呢!吃穿都是钱粮啊!

再说了,我之前俸禄都有五百石了好不!就算丁夫人不让你进房,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真你大爷的了!

{第二卷终}

第八十九章、知兵否

又是一年除夕时。

雪花如同飘絮洒满了人间,微寒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因为变成了天子都城的关系,让原本的小县城变成了繁华之地。商铺比比皆是,小贩走夫忙碌着,吆喝着,企图让来往行人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汉五铢来。

陈恒看着这一幕,不由有些感慨。刚迁居来许昌的时候,入眼的不过是一片残破,而如今才短短两年,便有了点喧哗盛世的模样。果然,历史上能统一北方的曹老大,文功武治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带着陈泽、顾烨冒着雪花步行在街道上的陈恒,是要去夏侯渊的府邸。不光是终于知道了自己将要迎娶夏侯若君,更因为是他要去占便宜。

有道是未雨绸缪嘛,马上就要带兵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曹老大不会把老兵给他,所以就想找未来外舅要几个老行伍来镇镇场子。

夏侯渊带兵多年,军中几乎都是精锐,扔几个出来也无伤大雅。再说了,未来是一家人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就当提前给嫁妆了嘛。嗯,曹老大出征还没有回来,他如今的扬忠都尉就是个光杆的,手下一个兵没有。

陈恒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还让陈泽和顾烨带上了不少礼物,典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夏侯渊的府邸,坐落在天子刘协的简陋皇宫左侧,一条街上都是公卿门第。按官阶而言,他如今是不能入住这条街的。但是曹老大掌权,大手一挥就赐下了个比九卿们更大的宅子,让谁都没有了意见。主要是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路过皇宫进了左侧街道,顿时就清净了好多,偶尔也就一辆马车路过。也对,公卿所在,黔首怎么可能有资格走进来。

未来我也会有资格入住这里的!

陈恒一路上东张西望,看着各家府邸高高的屋檐,心里不由有了点“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却没有发现他们三人,已经各家的门子用眼神鄙视了好久了。

没办法,依周礼,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大夫驾二。公卿身份所在,虽然是乱世,但还真没有几个人出门是步行的。所以陈恒三人一看就知道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连个马车都混不上。

“匹夫,让道!”

伴着一声呵斥,身后马蹄声响起。陈恒三人转身一看,却见背后几骑护着一辆马车奔来,前头开路的骑卒已经挥舞着马鞭,作势要抽了。

好歹是历经过军阵之人,陈恒三人立刻闪到一边,让过了奔马,但仓促之间将各种礼物洒了一地,好几个都被马蹄踩了个稀巴烂。

“竖子!”

顾烨立刻就毛了,当下就对着几骑的背影骂了句,刚抽出了环首刀想追呢,就被陈恒挥手制止了。

“子平别鲁莽,收拾下。”

“都尉,他们欺人太甚!属下想”

顾烨梗着脖子想继续辩解,陈泽就扯了扯他下袖子。他猛然惊醒,马上就沉默了,因为看到了陈恒面如沉湖,正眯着眼睛看慢慢远去的马车呢。

姓董的?如此蛮横,公卿里有这号人物吗?

捏着胡子想了一路,陈恒还是没有想出来是谁,索性就不想了。因为夏侯渊的府邸到了。守护门前的兵卒头子是熟人,当年一起去烧杨奉军粮草的刘队率。

所以,还没有打招呼呢,刘队率就笑脸迎人了,“是陈都尉来访啊,快进来避避雪。”

“刘队率,刚有马车经过,不是是哪家公卿啊?”

陈恒也客气了下,拉着人就问。

“那是卫将军马车,不过属下刚刚看到里面坐的是陈国王子。嗯,都尉,属下这就去禀报太守。”

“好,有劳了。”

应了声,陈恒便眯起了眼睛。

他是知道大汉朝现在的卫将军,是董承,董贵妃的阿父。至于陈国的王子,谁啊?身为王子,不好好的呆在封地,怎么会在都城里?

对了,去年陈国被袁术攻破了,好像陈王刘宠都战死了。难道这个王子是来求天子刘协赐王位的?嗯,有可能。毕竟董承是外戚嘛,走枕边风的路子也是应该的。

唉,算了,管他是谁呢,反正现在我一个都惹不起。再说了,董承后来不是因为想duo quán,被曹老大玩了个漂亮的反杀弄死了嘛,和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较劲的!

心头这么一想,陈恒便对刚刚的事释然了。刚想和看门的兵卒们叙两句旧呢,一阵寒风吹来了,便愣住了。

董承,衣带诏!难道那个王子是刘服?王子服?他们两个现在就勾搭在一起了?刘备不是还好好的呆在小沛吗?

是的,他想起来了,历史上董承是为什么死了。

“陈都尉,太守让你在堂前等候。”禀报归来的刘队率唤醒了他思绪。

“嗯,好。”

和夏侯渊的会面很愉快,也很煎熬。因为对方很豪爽的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呢,夏侯若君的生母,也出来见了见他,也顺便的,砸了一箩筐的问题。

好嘛,一个丈母娘可以逼疯人,两个就要了人命。

回到自家小宅子的陈恒,就放下了衣带诏的事。他觉得这种逼迫皇帝、杀死贵妃和国丈的事,陈家作为世家能不参与就不参与的好,毕竟是两百年多年的牌坊在呢,被戳了脊梁骨就等于失去了世家的传承。

今日的除夕,陈家小宅子很是热闹。

因为家主有了孩子的关系,陈链特地从己吾赶来贺喜了。他还带来了小姐姐蔡文姬的亲笔书信。上面一行行娟秀妍丽的小字,让陈恒见字如见人,忍不住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守岁之时,他便和陈链聊着家里的种种,比如典韦的身体,比如陈泽的婚事安排,旁敲侧击着小姐姐的现状等等。

公元198年,建安三年,就在絮絮叨叨中缓缓而来。

正月,第二次征伐张绣的曹老大,终于大胜归来许昌了。不过他依然很忙,因为已经定下了三月将第三次征张绣的决议。

郭嘉升官了,变成了司空府的军师祭酒。惦记着兵马的陈恒,也借着旁听军议的机会,留到最后,请示了曹老大一番。

但曹老大眯着眼睛好久,才扔出了一句话。

“子初,汝知兵否?”

陈恒一听就愣了。什么个意思?曹老大你这是要反悔吗?

第九十章、此獠当杀

“汝知兵否?”

听到曹老大的问话,陈恒愣了半天没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

说不知兵,那他这个扬忠都尉就一辈子是光杆了;说知兵,也就是纸上谈兵。唯一上过战场,也就初征张绣那次,麾下还全军覆没了,虽然非战之过,但也不能当成依据。

“唉”

一声叹息,是曹老大打破了沉默,“昨夜,夫人来找过孤,让汝领文职。嗯,这是她回府后,第一次与孤说话,孤不好拒绝啊。”

好嘛,陈恒知道了。原来是丁夫人对夏侯若君爱屋及乌,怕他上战场一个不小心挂掉了,所以找了曹老大。而曹老大对丁夫人心存愧疚,不好拒绝。

你们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的,扯上我一个外人有意思吗!顿时,陈恒心里就愤愤不平,低头思索了一阵,便拱了拱手。

“恒先谢过主母厚爱。然,如今天下纷争,恒虽不才,但也是七尺男儿。有志提三尺青锋,但求跟随主公跃马天下,他日也好青史留声,不负世间走一遭。若有朝一日不幸战死沙场,乃命也!恒不畏死,怕碌碌无为耳,还请主公成全。”

说完,便躬身大礼拜了下去。

曹老大默然。

这个时代的儒学还没有被yān gē,读圣贤书的士人依然血性十足,千里觅封侯、博得生前身后名的例子,比比皆是。陈恒说此生抱负是青史留声,曹老大还真不好再说什么。脸上犹豫了一会儿,便作出了决定。

“罢了!孤授汝六百青州卒,汝若能将其如臂指挥,孤便允汝跟随征张绣;若不能,汝便回来给荀文若当僚佐吧。”

青州军,是以前曹老大成为兖州牧的资本,也是如今征伐天下的家底。以作战勇猛和军纪糜烂著称,可以说整个军队中,就没有一个不是兵痞子的。

而三月就要去攻打张绣,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陈恒想收服这些兵匪,还要做到如臂指挥,难度不是一般的高。远的不说,统帅一部分青州军的夏侯惇,麾下军纪就是出了名的烂。

陈恒是知道这些的,所以沉默了,他心里并没有没有把握做得到。

而曹老大眯着眼睛,又来一句,“为将者,当迎难而上,子初若是连青州军都不敢接下,还是接受夫人好意当文职吧。”

“恒谢主公授青州兵!”

请将不如激将。陈恒明知道被曹老大激了一把,但还是入了套。没办法,如果不接下,这辈子估计是碰不到兵权了。

“嗯,孤等着看汝手段。下去吧。”

“喏。”

授兵的印信交割、职责分配等等事务不是一般的琐碎,司空府掾带着陈恒转了大半个许昌城,腿都走细了才弄完的。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变黑了。

唉,明日再去军营吧。叹了声,陈恒回到陈家的小宅子里,点了一缕檀香,又跪坐在了堂前的桌几后,想着收服青州军的办法。

想让狠人服气,自己就要更狠。对付兵痞子也一样,肯定要先打压他们的气焰,然后在以恩义结之。恩威并施,自古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但难度在于把握的度上。兵卒是人,是有独立想法和情感的,不是一根木头,拿个斧头圆的扁的随意雕刻。

对付这些人,手段温和了其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还被当成软弱可欺。手段激烈了,便会激起所有兵卒的同仇敌忾,搞不好弄出个营啸来。毕竟陈恒是空降来的统领,而且又没有赫赫战功在身,兵卒们不服气也很正常。

唉,难办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

“哇”

小儿啼哭声打断了陈恒的思绪,是小陈仇,他被张婉儿抱在怀里也在堂前。原来是天全黑了,张婉儿过来让他用餐的。

“仇儿尿了,家主先用餐吧。”

张婉儿看着陈恒伸过来想抱儿子,说了声,便回屋去了。如今为陈家生下后代的她,也有点话语权了。比如在陈恒沉思的时候,也敢过来唤醒他先用餐了。

“好。”

这就是家的感觉啊。看着啼哭的儿子被抱走,陈恒心里不由涌出些许暖意来。脸上还露出了微笑,不过他双眼一凝,脸上笑意就消失了。

青州军的前身是百万青州黄巾,似乎当年是拖家带口投降给的曹老大吧?就算没有家眷的,投降了那么多年,也应该有了吧?人有了家眷,也就是有了牵挂;有了牵挂,也就是有了弱点。

陈恒看阴沉沉的夜色,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不同是的,这次他的脸上,有了些阴沉。

翌日,五更。

陈恒带着张仁几个,进入了许昌城外的军营。二话不说,直接上了校场将台,便让人击鼓点兵。

一通鼓毕,六百兵卒只出来了几个。两通鼓毕,约摸有了一百多人。三通鼓毕,也就站了四百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衣甲不整的,有的人甚至是双手空空,连兵器都没有拿。

军法云:击鼓点兵,衣甲不整者,杖责二十。三鼓毕,不列队者斩。如果按军法行事,绝大部分的人都要挨罚,剩下没有出来列队的一百号人,按律当斩。

又是好一会儿,剩下的人才打着哈欠出了帐篷,慢悠悠的走进行列。为首一个壮实汉子,瞄了一眼将台,狠狠的往雪地吐了口唾沫,一脸的不屑和不耐烦。

这些人走进了军阵,也没个正行。骚首跺脚,交头接耳,时不时还迸出一阵大笑,仿佛将台上的陈恒就是个摆设。

就是传说中老兵痞给新官来的下马威吗?陈恒心里说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谁玩得过谁。

“某是陈恒,扬忠都尉,也是你们的主官。”

大声吼了一句,让兵卒们安静了下来,不过也就安静了一会儿。

因为那名壮实汉子马上就接了一句,脸上带着挑衅,“某乃郭亮,军侯,也是都尉手下唯一的军侯!”

说完,自己就大笑起来,也带动了兵卒们的哄然大笑。

“此獠当杀!”

陈泽和顾烨愤怒得一脸通红,当场抽出刀子,“都尉请下令,属下这就将此獠之人头拿来!”

第九十一章、汝欲活乎

陈恒一脸风轻云淡,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兵卒们的嬉笑。

慢慢的,就有不少兵卒闭上了嘴巴,然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让整个校场的气氛压抑而又肃杀。

这变化也让郭亮有点羞恼,张嘴又来一句,“都尉,该朝食了!”

不过陈恒还是没有接腔,还是在沉默着。所以他马上就更大声的嚷,“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曹司空都没有缺过俺们的朝食!”

祭旗的人头,就是你的了!

陈恒盯着郭亮,心里暗道了一句。是的,他是在找立威的靶子。原本想是拿三鼓毕没有集合的士卒,但人数太多了。法不责众,一下子拿了一百多人来立威,会闹出事来。刚好郭亮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不借人头用用都对不起他上蹿下跳的挑衅不是?

“散,朝食。”

“喏!”

寥寥无几的应声,士卒们便一哄而散,如同一帮土匪。

“都尉,此獠如此嚣张,为何不让属下斩杀,好树立威信?”顾烨急了,伸手扯了扯陈恒的袖子,一脸的同仇敌忾。

“莫急,本都尉自有主张。你们两人去营外等候,夏侯太守的人来了,领到我中帐来。”

对两人吩咐了一声,也不给他们两个再开口的机会,陈恒转身便带着张仁离去。

“唉,子朗,你说都尉为何忍下这口气!”

顾烨无奈,将环首刀归鞘,侧头就抱怨了一句。子朗,是陈泽的字,陈伯临终前起的。

“哈哈,子平如若在都尉跟前多些时日便知晓了。”

打了个哈哈,陈泽不理会愤愤不平的顾烨,直接就往营外走。陈恒在昨夜就定下了,顾烨将担任假军侯,作为他的副手。

“哦,子朗的意思是”顾烨眼睛一亮,连忙追上,张口而出。

“噤声!”

“喏。”顾烨应了声,马上的就脑袋揍得近点,小声嘀咕,“子朗你和都尉是一家人,有些地方以后还请好好提点下烨。”

夏侯渊给陈恒的人有五个亲兵,都是当年跟着陈恒骚扰敌后的老熟人,刘队率就是其一。不难看出,这是提拔手下的意思。

毕竟陈恒找他要人,是当低级军官的,队率都伯什么的肯定少不了。既然有好处,肯定是从手里的亲兵中挑出来。

“哈哈,刘队率,想不到太守舍得将你放出来啊!”

陈恒很开心,直接站起来迎接刚进来的刘队率等人。他对刘队率的印象挺不错的,胆大心细,而且武艺挺好。

“属下刘凯,见过都尉。”

刘队率没有像以前一样没大没小的嬉笑,而是很恭敬的行了个军礼。

这也让陈恒高看了他两眼,微微点头,“好!刘凯,今日起你就给恒当个军侯吧,剩下四位也归你自主安排。”

军侯,统军四百。虽然说如今天下诸侯打来打去,为了拉拢人心变花样的提升官职,如今的军侯统军不过两百罢了。但也能让刘凯感恩戴德了。

他本身为队率,手下不过五十个人而已。而且军侯,是陈恒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职位了。直接扔了三分之一的手下,说明是很念旧情,也很器重他的。

“喏!属下以死报都尉提携之恩!”

又是一个军礼,原本夏侯渊的兵,就这样变成了陈恒的手下。

“陈泽,刘凯,你们都不是外人,有些事本都尉就不瞒你们了。”

陈恒重新坐了下来,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掠过,“此军中刺头尤其多,军纪糜烂。若将收服这些桀骜不群之辈,非雷霆手段不可。某心中已有计较,汝等二人只需约束手下兵卒,届时不sāo luàn即可。嗯,五日之内,可以做得到否?”

陈泽和刘凯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了陈恒的意思,五日后,要拿一些人来开刀问罪,树立威信。

“喏,属下定不辱命。”

“喏!凯绝不负都尉厚爱。”

“下去吧。”

第一天入军营,面对郭亮的挑衅,陈恒这个都尉就任命了两位军侯,划分了各自的营地就完了。丝毫没有被打脸的觉悟,一点反应没有就认了怂。

这也让郭亮更加得意,觉得长得很年轻的主官不敢拿他怎样。所以接下来的第几天,带领着本部的一百多号人更加变本加厉。不光是击鼓聚兵时故意姗姗来迟,连操练都免了,成天有意无意的在所有人面前刷自己卓尔不群的存在感。

却是不知道,陈恒已经让人把他和他的手下几个重要的臂膀,都查了个底朝天。

第四日的晚上,中军账内。

陈恒跪坐在案几后,眯着眼睛似乎在养神。一旁分别站着陈泽刘凯等人,还有一名队率打扮的兵卒。他是郭亮的手下,刚刚内急起夜,便被陈泽领来的军帐中,说是都尉有事吩咐。

他大咧咧的站着,并不觉得陈恒能拿他怎样。郭亮这些天这么嚣张,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带头之人都不挨责,他不过是个队率而已,更不能被罚了。

而且他觉得陈恒也不敢杀了他。他如果不明不白的死了,郭亮等人肯定会群起攻击,闹出个兵变来,一军之主的都尉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相反,他还觉得陈恒有事求他。如今偷偷唤他来,定然是想借他口和郭亮妥协的意思。毕竟一军之主,天天这么被打脸,也很难坐稳都尉这个位置不是?

“你便是李中吧?”

好半天,陈恒才睁开了眼,“原是青州北海人,后入黄巾归降曹司空,家眷都安顿在濮阳对吗?”

“回都尉,小人是李中。”

陈恒盯着李中的眼睛,微微咧了咧嘴,指了一下刘凯,“这位是刘军侯,想必你是认识的。他之前是夏侯颍川的亲兵,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当军侯吗?呵呵,因为我日后将迎娶夏侯颍川的女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也不等李中回答,陈恒又继续说,“意味着本都尉想弄死你和你的家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顿时,李中的额头有了点汗水,他知道是夏侯渊的,更知道自己是惹不起的。所以态度也不敢大咧咧的了,还行了个军礼,“喏,属下明白。”

“嗯,你明白就好。今天让你来,是让做个选择。”陈恒又闭上了眼睛,“你是想活着当军侯呢,还是给郭亮陪葬,并连累家人呢?”

第九十二章、借势杀人

李中犹豫了。

他和郭亮是同乡人,一起入黄巾,一起归顺曹老大,相互扶持在军中活了下来,友谊不是一般的深厚。但,现在也要一起去死吗?

他心里默默问了一句。他和郭亮不同,他是有家眷的,当兵吃粮是为了家人过得更好。而郭亮本来就是地痞,以前依仗勇力欺负乡里,没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如今也是过得活过一天赚一天的日子。

他知道陈恒话里的意思。

陈恒要准备杀郭亮来立威了,所以让他背叛郭亮,约束手下的人不要起乱子。作为报答,就是等郭亮死了以后顶上当军侯。如果不愿意,那就和郭亮一起行军法,还要连累家人。

他并不觉得陈恒是在虚张声势。夏侯渊如果真的愿意刁难他家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毕竟身份地位在那里呢,濮阳令也不敢不照办。至于用什么理由,这年头拿捏几个罪名,还怕找不到吗?

想到这里,李中的汗水布满了脸庞,腰都弯曲了好多。他觉得夏侯渊会帮未来女婿出口气的。几个黔首的命而已,举手之劳而已

“想好没有,你若不愿意当军侯,本都尉可以找别人。郭亮手下一百多人呢,总应该有那么一个是爱惜家人性命的吧!”

锵!陈恒的话语刚落,刘凯和陈泽两人的环首刀就出了鞘。顿时,李中直接就跪了下去顿首,让汗珠子洒了满地都是,“属下谢都尉提拔!”

他立刻就做出选择了。在强权面前,他也没有了选择。

“很好。李军侯果然是明智之人。嗯,明日击鼓聚兵,你带上人列队,不可延迟。多带一个,就是多救了一条人命。明白了吗?”

陈恒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配合那张微微俊朗的面孔,显得很温文尔雅,很有士人的风范。而李中觉得自己面对着一个恶鬼,火光之下那张面孔如丧考妣。

“喏!属下知道轻重。”

“夜了,下去休息吧。”

“喏。”

翌日,五更。

雪停了,依然黑压压的天空笼罩着大地。扬忠都尉的军营大门开着,陈恒就站在营门下,负手闭眼养神。身后的张仁手执火把,照亮了陈恒肩膀上晶莹剔透的雪花。

他已经这样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格得~~~格得~~

一阵马蹄声撕裂了夜空的沉默,陈恒睁开了眼,只见约摸一百骑如同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呼终于来了,看来徐晃还是很仗义的。

他心里松了口气,便露出笑容,面对开始减速的将领迎了过去。

是的,来人是徐晃。

三天前,陈恒便写了一封书信,令人送给同样扎住在许昌城外的徐晃营中,上面就写了寥寥数句话:公明兄,恒初领军,军中骄横之辈甚多,令不出帐。是故欲借兄之军威,威慑军中不法之徒,还请兄助小弟一臂之力,不胜感激!

徐晃自从率军投降后,就被曹老大器重。不仅麾下的骑兵一个不少的统领着,曹老大还让史涣带着本部兵马给他当副将,凑成一军。成为整个司空府手下,唯一一个率领骑兵、独立成军的外姓将领。

所以陈恒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他要杀人立威,但又怕激起兵变,就想请徐晃带些兵马来营中一趟,以客军的身份压制士卒们的情绪。而且军中之人都知道,徐晃是属于曹老大直属统领的。徐晃来了,还能起个混肴视听的作用,让兵卒们以为这是曹老大首肯了的。

嗯,陈恒就是借了徐晃的到来,扯曹老大虎皮的意思。也是为什么不求助于夏侯渊的理由,毕竟夏侯渊如今还挂着颍川太守的职务,不太好明着参与。

“公明兄,今日仗义相助,恒日后绝不敢忘!”

还没等徐晃下马,陈恒便一个躬身拜了下去,将感激之情流露言表。两个人也就谋面了两次,但一封书信求情,对方就来了。这份恩情有多重,陈恒是知道的。

“子初客气了!”

徐晃跃下马来,笑着扶起陈恒,也拱了下手,“某与子初同为主公效力,自当相互扶持,又何必如此见外。嗯,听闻子初之子将满百日,届时再请晃吃点羊肉就是报答了。哈哈哈!”

“哈,公明兄之豁达,古今难有也。既然如此,恒也就不落俗套了!”

陈恒不由莞尔,心里感慨着徐晃的为人仗义,伸手往后一请,“事不宜迟,公明兄请入营,替恒张势。”

“好!今日某就好好见识子初手段!”

“来人,击鼓点兵!”

因为早就得到消息的关系,陈泽和刘凯在一通鼓毕的时候,就率领本部人马整齐的树立在校场。而李中率领着一百余人,也在三鼓毕之前,陆陆续续的归队。只是有些狼狈,接近一半的人是衣甲不整的。

站在将台上的陈恒默默数着,竟然还有二十多人没有从军帐中出来。唉,你们既然要作死,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叹了口气,便冲着旁边的徐晃点了点头。对方颔首,手一挥,麾下的一百骑兵便驱使着胯下战马奔入校场中。他们都拿起了军弩,上了弩箭,一半箭头对着在场的兵卒,一半箭头对着军帐。

这一幕,让阵列中的兵卒心神大震,努力将腰杆子挺得更直。而李中额头则是瞬间湿了,心里暗自侥幸昨晚陈恒找了他,也在为同乡人郭亮叹息。他知道他是活不过今天了。

一刻钟过去了,郭亮和其余人才出了军帐,看到骑兵便愣了一下,等看到骑兵手里的“徐”字军旗和军弩,更是一脸惊恐。连忙的迈开步子奔过来,但他们才跑了几步,便有一根弩箭插入了脚下的土壤里。

郭亮瞬间就停止了脚步,马上就自己找理由,“都尉,小人昨夜闹肚子,故来迟了,还请都尉谅解。”

陈恒瞄了他一眼,“陈军侯,率人拿下!”

“喏!”陈泽一个应诺,便将率领一百人将不敢反抗的郭亮二十几人,反手拧着押到将台前。

“郭军侯,本都尉问你,三鼓毕,军有不至者,当如何?”

陈恒盯着郭亮,大声吼了一句。

“按律,按律当斩”郭亮结结巴巴了一战,马上又求饶,“都尉,小人错了!还请看在小人斩首十余记的功劳上,饶了这次。日后小人决不再触犯军法!”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刀已出鞘,不见血是不会收回来的,不然以后军法就如儿戏。

陈恒心里叹息了声,“功不抵过!陈军侯,行军法,斩!”

“喏!”

陈泽手一挥,手下兵卒便将环首刀狠狠劈下。

第九十三章、唯恩威耳

“都尉饶命啊”

二十多人一同求饶起来,然而他们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人头便滚到了地上。无头尸体抽搐着,鲜血一下子喷得老高,浇落在薄薄的雪层上,绽放了无比妖艳的花朵。

校场一阵沉默。士卒们脸上的怖色很明显,一片肃然,看将台上的陈恒如同恶魔。

郭亮等人从出军帐到被砍头,还没有到一刻钟,二十多条人命,而且都是有军功在身的,说杀就杀了。

“将这些人头挂在军营之上,警示他人!”

挥了挥手,陈恒面目有些狰狞,对着校场又是一声大吼,“衣甲不整者,出列!”

顿时,兵卒们的眼光刷的一声,全都投向李中手下的五十多号人。

李中脸上一片苍白,看着骑兵手中的军弩闪着冷光的箭头,认命的咽了咽口水,不得已走向衣甲不整的兵卒们,催促一脸惊恐的他们出列。

等他们出列了后,陈恒并没有直接做出惩罚,反而先问罪起李中来,“李中,汝今日起,为军侯!然,汝为队率,御下不严,当杖责二十!汝有何话说否?”

“回都尉,属下知罪。”

一个军礼,李中裂了裂嘴,满脸凄然。

“好,陈军侯,行军法!”

马上的,陈泽便带人将李中按在了雪地上,一个拱手,“李军侯,某行都尉军法,多有得罪了。”

说完不等李中回答,便一挥手,旁边的两个兵卒就握紧枪杆,狠狠抽了下去。

“一!”

“二!”

一声计数,便是李中的一声惨叫。声声落在兵卒们的心头上,让他们彻底知道了这个军营中,谁才是掌控生杀之权的人。

军法完毕,李中哆嗦的站起来,又是一记军礼,“属下谢都尉不杀之恩。”他背上股间衣服冒出了点点血红,看得出来,这杖责真没有作秀的意思。

而陈恒对他一脸痛苦视而不见,直接又问一句,“李军侯,本都尉问你,击鼓聚兵,衣甲不整者,依军法当如何?”

“回都尉,依军律,当杖责二十。”

“好,汝麾下之兵,汝亲自监军法。”

“喏!”

顿时,五十多名士卒就被按在了雪地上,让各种痛呼,各种哀号之声响彻了军营。

“子初,过犹不及。”

看着挨打的兵卒,徐晃探过脑袋,小声叮嘱了一声。

“嗯,恒知道了,多谢公明兄提醒。”

陈恒点了点头,看着被行军法的士卒们陆续归列,便从将台走了下来,用目光一个个掠过兵卒们的脸庞。将一个个兵卒盯得恭敬的垂下脑袋后,才开了口。

“本都尉并非好杀残暴之人!然,受曹司空信任统领尔等,自当明军纪,依军法从事!郭亮等人骄横,无视军法,是故杀之,以儆效尤!”

顿了顿,陈恒挥了挥手,让人搬出一堆汉五铢和布帛来。

“此乃本都尉跟随司空初征张绣所赐,今日赏赐于你们。以此立誓,日后随我征战获得的所有赏赐,本都尉分文不取,皆分给你们。战死者,有抚恤!斩敌首级者,有赏!畏战者,触犯军法者,斩!本都尉赏罚分明,绝不食言!你们愿意随本都尉而战否!”

话语刚落,陈泽和刘凯等人就率先抽出环首刀,举过头顶高声喊:“战!”

而兵卒们有的用刀身敲打着盾牌,有的用用手捶着左胸口,异口同声。

“战!”

“战!”

“散,朝食!”

“喏!”

这一次,兵卒们的应声异常的洪亮和整齐,震落了不少树梢上的积雪。

“以军法明纪,以财帛结心,子初好手段。日后这些人定然以子初马首是瞻,为之效死,可当如臂指挥耳!”

刚回到将台上,徐晃便赞了一声,还伸手去拍了拍陈恒的背,但马上就缩回了手。因为发现自己的手被沾湿了,原来陈恒早就汗流侠背。

“呼”陈恒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惭愧,让公明兄见笑了。”

“哈哈,想不到子初言辞慷慨,实际上却是胆子小之人。嗯,日后多经历些,就习惯了。”

徐晃戏谑了一句,马上拱了下手,“子初,你我相互不统领,此地某不能久留,恐司空见怪,就此别过。”

“好!今日就多谢公明兄仗义,他日恒若有所立功,定然以全羊宴与兄共饮一盏!”给徐晃拱了下手,陈恒也不挽留,也好心情将情义用笑话说了出来。

“好说,记得多备点酒!哈哈”

看着徐晃转身率领骑马而去的背影,陈恒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又对着依然留在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慈不掌兵啊尔等莫怪我心狠了。

是夜,司空府内。

曹老大眯着眼睛坐在案几后,听着一名亲兵叙说陈恒今日的军营之举。摇曳的火光下,他的脸色一点变化没有。

徐晃私下去陈恒的军营里,并没有瞒过他的耳目。事实上,将天子接来许昌后,整个朝廷上至公卿,下至将领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他的耳目。

并不是不信任徐晃和陈恒等人。而是在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节,作为执掌quán bing之人必须有的谨慎。执掌quán bing,也等于坐在了火炉上,要将任何一个火星子扼杀在萌芽中。

“下去吧。”

亲兵说完了好久,曹老大才冒出了一句话。微微眯着的眼睛,有了些别样的色彩。

最早将青州军交给陈恒,并要求做到如臂指挥,本意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率领兵马并非儿戏而已。是的,曹老大并没有指望陈恒能做到。

曹昂虽然死了,但是他将陈恒打磨成下一代班底的心思并没有变化。宁愿拂了丁夫人的要求,也要给陈恒授兵也是这个道理。

当时他觉得,陈恒要么灰溜溜的回来当文职,要么就是去求夏侯渊帮忙。万万没有想到,陈恒竟然借着徐晃扯了他的虎皮,只用了五日便树立起了威信,用二十多颗人头的杀伐果断,令他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此子行事果然是不拘泥于礼法,善于借势。嗯,志才临终之言,他日或许真能实现

曹老大抚着胡子,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四章、三征张绣

建安三年,三月。

陈恒已经在军营里住了四十好几天。中间也就回去了半天,因为小陈仇的百日宴。

庶子的百日宴,是不会大肆操办的,所以当时陈恒不过是简单的备了点吃食,叫了陈到廖化和徐晃几个人热闹热闹而已。但没想到曹老大念着起名为“仇”的情分,竟然给他备下了一份礼,带动了麾下不少人也随了一份,搞得陈家小宅子里人满为患。

而且典韦和蔡文姬也结伴来许昌了。

典韦身体不利索,能来是极大的情分,陈恒感激莫名,两个人在小房间里执手叙话了好半天,直到曹老大派人来接去司空府才话别。而小姐姐是陈仇的义母,百日宴怎么说也来一趟。嗯,她也被请去司空府了,因为蔡家的赠书之举。

据说丁夫人带着夏侯若君亲自接待她的,三个女人凑一起聊些什么外人不知道,司空府的仆人们就看见小姐姐离开的时候,脸上有些羞涩和犹豫,还夹带着些许欣喜。

不过这些陈恒都不知道,他在自家呆了几个时辰,就匆忙赶回军营过夜了。军中才刚开始树立威信,同食同睡等收买人心之举,不能半途而废。

还真别说,有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士卒们对陈恒倒是归心了不少。

一方面是陈恒坚持食住都和兵卒们一样,还偶尔的夜里给他们盖一盖被子什么的,卖弄着爱兵如子的虚伪。嗯,至于郭亮等人,忘了他们吧,已经没有人再提及他们了。

另一方面是刘凯的功劳了。他前身作为夏侯渊的亲兵,不仅透露了陈恒是未来夏侯家的女婿,还说了那个女儿是被收养在司空府中的。可想而知,士卒们看陈恒的眼光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可是曹司空的未来女婿啊!有这个身份在,不仅以后军饷粮食没人敢克扣、立功赏赐没有人敢吞没,而且未来仕途肯定一路高歌猛进的不是?

当兵是个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买卖,图的不就是吃口温饱的,然后混个小头头出人头地一把吗?主官前景无限吃香的喝辣的,手下不得鸡犬升天喝口汤啊!所以呢,陈恒是花了十几天才习惯,被无数大男人用饱含热情的眼光盯着的场景。

好嘛,总的来说,勉勉强强达到了曹老大的要求了。这不,一匹驿马来传,让陈恒去司空府参加军议,说是要征伐张绣了。

这时候陈恒才猛然想起,自己还兼职着个司空府的军议掾呢。不敢怠慢,吩咐了一声让陈泽等人好生约束兵卒们,就急忙往城里去。

其实本次军议,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第三次征张绣是正月就定下的事,如今讨论的不过是各部兵马的行军路线罢了。曹仁毫无意外又是督着几部人马作为偏师,而陈恒终于得偿所愿了,三日后跟随曹老大的中军上战场。

军议散场后,陈恒便跟在名义上的主官荀攸的身后,步行而出。正琢磨着到时候怎么在战场上表现一番呢,却被荀攸一句话弄得有点愣。

“子初,暂且停留片刻,我等叙叙话。”

“是,不知荀参军有何吩咐?”一个拱手,陈恒很恭敬应了声。

露出了一个微笑,荀攸摆了摆手,“不过闲聊罢了,子初不必拘谨。主公云子初有谋善断,便想问问汝对此次征张绣,有何看法?”

曹老大说的?这是考教我的意思吗?果然,对我带兵还是不放心啊。

陈恒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便说,“恒位卑人轻,不敢轻言战事。不过参军有问,恒便斗胆云一二。”

客气了一句,就继续抛出自己的看法,“恒以为张绣为客军,依托刘表而存。司空两次与之战,麾下各有伤亡,兵力已经不足,此番其恐怕是固守城池了。”

荀攸微微颔首,把手放在了胡子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恒所担忧者,乃刘表军的救援耳。张绣乃荆州屏障,刘表必然救之,我军粮道恐怕是被多加骚扰。而且张绣如今在穰城,我军深入南阳郡腹地,刘表军或许从新野出兵袭舞阴等地,行围魏救赵之计。”

“善!子初之言深得某心。”

荀攸大声赞了一句,因为陈恒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马上又叹息了声,“可惜曹司空认为刘表乃坐谈客,不会行此计。”

陈恒哑然,心道原来你是献策被曹老大拒绝了,然后问我验证下自己的想法啊。

“子初,既然如此,汝可有计较否?”马上的,荀攸又问了一句,还抓住了陈恒的手,态度亲切了不少。

大哥,我知道你抓手是想表达亲近之意,但就不能换成拍拍肩膀吗?心里诽谤了一句,陈恒立刻就拱手,“荀参军,恒以为我军或许能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

荀攸又把手放在了下巴上。按照作战计划,曹老大率领大军去攻打张绣,而曹仁带领偏师去泌阳一带护卫舞阴等地的。如果按照陈恒的建议,那就是相反了,曹老大的大军反而成了牵制的。

“子初此策虽然好,但恐怕司空不能接受。”荀攸很会做人的先赞了下,然后就否决了,“某就不耽误子初归家看望家属了。嗯,子初兼为司空府军议掾,日后还是多来参与战事谋划。”

说完,便拍了拍陈恒的肩膀转身就走了。

陈恒应了声,往自家宅子走的时候,心里有点思绪。让我多参与谋划,是表示让我多往谋士方向发展的意思吗?这是荀攸个人的意思,还是曹老大的意思?

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兵权是不会放的。荀攸这边,维护好关系就行了,毕竟他被曹老大信任有加,以后说不定一个举手之劳,就帮了我个大忙呢!

回到陈家小宅子里,陈恒就来得及用胡子扎得小陈仇哇哇大哭,和收获张婉儿担忧的眼神,便急忙往军营里去。唉,人一旦走上了追求权势之路,便有了许多身不由己。

三日后,曹老大第三次出征张绣。陈恒率本部兵卒随行,正式踏出了跃马扬鞭的第一步。

第九十五章、斩首五级

正如历史上发生的,张绣与曹老大的第三次交锋,变成了攻城战。

张绣因为前两次老卒伤亡较多,新招募的兵卒不堪野战,便选择窝在了穰县准备固守等待刘表的救援。不过他作为宿将,还是知道孤城难守的道理的,让胡车儿率领了几百骑兵游荡在外,让曹老大不能全力攻城。

他的将略是对的。至少曹老大的大军一路来到穰县外,就被胡车儿骚扰得不胜其烦。西凉铁骑来去如风,一直吊在军队的wài wéi,时不时扔点箭雨喊杀一番,人没杀几个,士气倒是打击了不少。

能与骑兵抗衡的,只有骑兵。曹老大麾下除了个别将领的亲卫队外,也就两支骑兵。一支是徐晃率领四百多骑,另外就是曹纯率领的一千骑,也就是后来虎豹骑的雏形。

拜去年让钟繇去长安安抚关中所赐,曹老大慷他人之慨,用天子刘协的名义给马腾韩遂等势力们封了官职,迎来了投李报桃的丰收季节。关中势力们凑了一千多匹战马送来了许昌,让曹老大有了建立骑兵的基础。

因此曹纯率领的人马是新军的,建立才不到半年,和西凉铁骑对战是找死。能拉出去与西凉铁骑掰一掰手腕的,也就徐晃的骑兵了。

双方兵力都差不多,而且胡车儿的人马精锐更胜一筹,至少骑射功夫就强了不少。所以这些天陈恒就不止一次看到徐晃率兵追击,然后吃了一阵箭雨无功而返,灰头土脸的在骂人。

嗯,行军中,陈恒还得到了曹老大的一记嘉奖,说他的军纪有于禁统军的一半功力了。因为被胡车儿骚扰的时候,陈恒的几百人完全不受影响。

并不是他有多少能耐,而是出征之前就给兵卒们许下了重利。不光再次承诺了征战赏赐分文不取全部分给士卒,还用借了夏侯渊的名头,承诺战死者都会被照顾家人。是故,没有后顾之忧的兵卒们,对他的军令都很自觉的遵守了。

好嘛,为了能让兵卒们归心,陈恒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未来老丈人的虎皮都扯了。对此,他一点心理压力没有,资源要合理利用不是?第一次统军,不露个脸不弄点功绩的,怎能保障以后曹老大出征还带他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的立功主意就打在了胡车儿的身上。

穰县已经被围起来十几天了,但因为张绣一开始就准备固守的关系,守城的檑木、滚石和箭矢不是一般的充足,搞得曹老大好几次攻城都无功而返,白白伤亡了不少兵卒。

一开始的升城督是曹洪,陈恒是归曹老大直属统领的,没有参与到攻城战中。而后来曹老大亲自督于禁乐进等部攻城的时候,陈恒就被扔到了南城墙外扎营。职责是挖几条壕沟阻止城内兵马忽然杀出,或者是防止在曹军攻城之际,胡车儿的骑兵直袭到城下。

好嘛,反正无论谁督攻城,都看不上初次领兵的陈恒。如此情况下,他想找点功劳的话,也就是胡车儿的骑兵了。只是连徐晃都奈何不了的西凉铁骑,他手里的几百步兵,也只有看着胡车儿来去自如的份。

天杀的胡车儿,我该怎么弄死你呢?

陈恒在军营里想了整整三天,估摸着城墙和军营的距离,终于想出了个小打小闹的把戏。他故意让兵卒们将兵营微微往外挪了挪,让出一条看似疏忽了的小径。

嗯,这条小径也不算宽,约摸四五米;也不算长,约摸三十多米。以西凉铁骑的速度,几个呼吸的时间,完全能以三骑并行的阵型杀到城下,扔下一阵箭雨然后扬长而去。

好吧,他是用攻城的兵马当成了诱饵,打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主意。因为小径的二十米后,全都密密麻麻的挖好了陷马坑和扔下一堆铁蒺藜,只要骑兵进去了,战马的马腿别想完好了。

只是可惜了,胡车儿连续五天都对这个明显的破绽不感兴趣,依然在离军营一箭之地鬼哭狼嚎一阵就离去。让陈恒恨得牙痒痒的,但也不敢领兵出去送死。

转机在第六天的早上,曹老大再一次督军攻城的时候。胡车儿先以大部分兵马吸引了徐晃追击,便亲自率领了数十骑沿着小径杀进来。当时陈恒正思考着明天就让兵卒挪军营堵上小径呢,没想胡车儿竟然上勾了。

到底是第一次领兵,陈恒的随机应变并不及时。骑兵呼啸而来的时候,他才堪堪纠集了人马,冲出营门外才刚准备结阵堵击,胡车儿就已经退回来了。

以步对骑,阵型没摆好,是留不下奔驰的骑兵的。胡车儿一个冲锋便冲了出去,还顺带砍了伤了好几个兵卒。不过收获并不是没有,小径的陷马坑那边,有五匹战马倒地shēn yin着,五个骑兵被地上的铁蒺藜扎得浑身都是血,看那架势是活不成了。

他大爷的,折腾了十天就斩首五级,苍蝇腿都比这个战功粗!

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对结果很不满意的陈恒无可奈何,一边让人去禀报曹老大,一边指挥着兵卒们将兵营挪了挪,堵上纰漏的地方。反正胡车儿是不可能再来上当了。

曹老大的回复很快,先是叮嘱他继续小心行事,然后就让他送三匹战马去中军改善伙食。至于五个首级的功劳,算了吧,功劳簿上没地方记。

不管陈恒心里的幽怨,兵卒们是开心的,曹老大还留下了两匹废掉的战马给他们吃肉不是?所以当天暮食的时候,扬忠都尉的军营里欢笑声大震,羡慕和垂涎了不少人。

不死心的陈恒,也邀请了徐晃来营中吃马肉。明面上是说来吃西凉战马解解气,实际上一直旁敲侧击着胡车儿的行踪。

徐晃灌下一大碗马肉汤,打了个饱嗝,然后就朝陈恒露出了一丝戏谑,“子初,汝是想多吃点西凉马肉吧?”

“哈哈,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公明兄也!”

一点尴尬之色没有,陈恒就打了个哈哈,马上又是一声叹息,“公明兄,恒曾经在昂公子坟茔前发过誓,要拿贼子胡车儿的人头为他报仇,所以心有不甘啊。”

“子初乃重情义之人也!”徐晃先是肃然,然后不顾一手的油腻直接就抓起了胡子,“既然如此,或许某能帮上点忙。”

第九十六章、某有一策

“哦?”

一听到徐晃有办法,陈恒顿时眼睛就亮了,马上就出声催促,“公明兄,有何良谋教恒?”

“嗨,良谋称不上。某若有良谋,这些日子就不会被西凉贼子弄得灰头土脸的了。”

徐晃摆了摆手,探过脑袋来,“子初,某近日和西凉贼子纠缠,发现其统领胡车儿有点自负勇力。每次某追击,他都亲自断后,而且不射杀一两个兵卒就不会离去。”

额陈恒知道徐晃的意思了。

胡车儿勇猛过人,所以争强斗勇,只要有机会,他就绝对会卖弄一番。如果陈恒想杀胡车儿,就得针对这个弱点,想出个对策来。

这是唯一的机会,因为胡车儿一直都执行骚扰战术,根本不和曹军短兵相接。甚至前些日子曹老大用粮车诱敌,他都不上当。而且这个对策必须要一击必杀,不然吃过一次亏的胡车儿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了。

想拿到胡车儿的人头,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啊!陈恒将手放在了下巴上,来回摩擦着陷入了思绪。

“子初好生思虑,莫生急,建功立业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徐晃看他有点愁眉苦脸的,忍不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夜色晚了,某该回军营了。若是子初想出对策了,就让人告知一声。”

“好,公明兄慢走。”

醒过神来的陈恒,起身送了送,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军帐中陷入沉思。这么一想,又是好些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个头绪。

四月中旬了,天气也彻底回暖了。天地间一片绿意葱葱,地面上冒出了无数的野草,又开始演绎一岁一枯荣的轮回。

曹老大最近也很少攻城了,因为毫无建树还伤亡了不少兵卒。但也没有撤走的意思,看那架势是打算围困到张绣军粮食尽,等城内生乱了。

陈恒很苦恼,因为知道历史上曹老大这一次征张绣,还是无功而返的。算算日子,刘表的援军也该来了,意味着曹军也差不多要撤军了吧?

但他还是没有想出杀了胡车儿的办法来。甚至有生出去求随军出征的荀攸或者郭嘉支个招的想法,嗯,只是想了想。

因为他们两个如今头疼的是,如何给曹老大支个招破城呢。毕竟破城擒拿张绣才出征的目的,哪有心情来管胡车儿这个苔藓之疾。

攻城变成了围城,天天喊杀震天的战场也安静了下来。陈恒也将麾下兵马分成三组,三班倒盯梢防卫,适当放松了兵卒的情绪。

出征期间,是不需要操练的,所以闲下来的兵卒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草地上东扯西扯。今天也不例外,三三两两围成一堆,仿佛是在野餐一样。

惦记着要努力和士卒们打成一片的陈恒,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点世家子形象都没有的躺在地上,仰望着苍穹之上白云苍狗发呆。

他的这个做派,也让旁边坐着扯淡的兵卒们会心一笑,觉得这位年轻的都尉,在不执行军法的时候挺好相处的。所以也没有忌讳他的在场,又继续了刚刚的话题。

“唉,二狗子,你说俺们就这么呆着,回去了也没有赏赐了吧?”

“你问俺,俺问谁去!不过想有赏赐,就得看曹司空能不能破城了。唉,这城都攻了一个多月了,怎么就突然停了呢?”

“攻城不用死人啊!像俺一样知足多好,求什么赏赐!只要能再弄死两只西凉战马,吃口肉就满足了!”

身上还裹着纱布的一个兵卒接腔,他是哪天被胡车儿突围的时候伤到的,说完后还吧唧了下嘴,似乎在回想马肉的味道。他的话语才刚落,就被一阵轰然嘲笑。

“老张头,你也就知道吃了!”

“就是,连赏赐都不想要,回去了你家婆娘就找别的汉子过日子了!”

“老张头,就你还想吃马肉呢,那西凉贼子你能抓得到吗?去送死还差不多!”

眯着眼睛听着兵卒们扯淡的陈恒,嘴角也不由翘起。

果然是芸芸众生依旧淳朴的时代啊!这些曾经的兵痞子,掀开了伪装的外衣后,所求也不过是几个汉五铢和吃口肉罢了。我只要能达成他们的愿望,如臂指挥指日可待。只是也有点难啊,胡车儿好几天不见人影了

嗯,不知道最近是胡车儿玩腻了,还是觉得曹军对骚扰习惯了,西凉铁骑的身影五六天的才能看到一次。

“二狗子,瞧不起人了不是!俺以前在山中可是抓到过狐狸的,俺看这些西凉贼子就跟狐狸一样,扔点诱饵就上钩了!”

“老张头你就吹吧!就你还抓过狐狸呢,再说狐狸能和西凉贼子比吗?曹司空拿粮车引诱,他们都没有上当好吧!”

“就是,就是,老张头个怂货,你身上才伤口还是被西凉贼子弄的呢!想吃马肉了就去吧,你死了,你婆娘以后俺就帮忙照顾了,哈哈哈”

“滚!”

不停打闹嬉戏的兵卒们,没有发现他们的都尉在听到狐狸两个字的时候,手微微一抖,眼睛瞬间迸出了一缕精光。

是的,他终于想到怎么对付胡车儿了。

胡车儿现在的战术是狗皮膏药,粘着曹军不放,有事没事就出来让人恶心一把。就如同一只谨慎的狐狸一样,一看到不对头的苗头转身就跑。但如果是看到垂涎三尺的诱饵呢?是不是就该过来咬一口了?自负勇力,喜欢争强斗胜是吧,我让你去九泉下勇猛个够!

当天晚食才刚过,行色匆匆的陈恒跑到了徐晃的军营里。二话不说的,就拉着徐晃进去了帐篷,张开就来了一句。

“公明兄,汝麾下最近伤亡几何?”

徐晃一听脸色就有点难看。有这么问人的吗?打人不打脸不懂吗?不过还是吐出了答案,“约摸二十之数。”

后知后觉的陈恒,有点尴尬,拱了个手告了声罪,“咳,公明兄,恒并非故意冒犯。只是有了点思绪,或许能给胡车儿点颜色看看。”

“嗯?子初有办法对付西凉贼子了?”

徐晃眼睛有点红了,脸上还有了些狰狞,看来这阵子西凉铁骑没少给他苦头吃。

“恒有一策”

第九十七章、骄兵之计

陈恒的想法很简单,行骄兵之计。

徐晃的骑兵已经和西凉铁骑纠缠好多天,虽然没短兵相接过,但双方对彼此实力都有了些了解。从这些天徐晃麾下不断有伤亡来看,西凉铁骑的战力更胜一筹。

这就会让胡车儿形成一个印象,只要不去攻打曹军的军营,西凉铁骑是可以来去自如的。事实上,他已经有些骄傲了。这些天双方骑兵追逐战中,他故意留在后面射死兵卒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陈恒想做的,就是让胡车儿更骄傲一些,再扔出个诱饵。

他建议徐晃改变之前追逐战的战术,以五十骑为一队,散落在军营周围巡逻戒备。看到西凉铁骑只需跑回军营预警即可,形成曹军进入被动防御的假象。

如此一来,就给了胡车儿有机可乘的念头,毕竟只有五十骑的曹军,在西凉铁骑面前就是送菜的。而且只要不靠近军营,西凉铁骑随时都可以撤退的不是?

是的,连追逐战都要射死个兵卒的胡车儿,肯定不会拒绝这样的诱饵的。只要戒备的骑兵多装怂几次,见人就逃几次,就能让胡车儿彻底骄横。

而等他放下戒心的时候,再以守株待兔的办法,埋伏强弩手在戒备骑兵的逃亡之路上,狙杀西凉铁骑的追击。

这也是陈恒问起徐晃麾下伤亡的原因。他要找出胡车儿袭击规律,然后好布局埋伏的路线。毕竟埋伏是受地形限制的,而且面对四五百骑的西凉铁骑,人数还不能少了。

“子初,军营外皆是空旷之地,这埋伏恐怕不好办啊。”

徐晃沉吟了一会儿,便抓出陈恒的漏洞,“天候已经是夏季,雨水渐多,野草茂盛,强弩手的埋伏恐怕会被看出来。”

是的,人趴在地面上也会压弯野草,西凉铁骑谨慎,远远就可以看出有一片野草不一样,肯定不会上当的。

徐晃的担心很有道理,但对陈恒而言不是个事。没见过后世的迷彩服吗?在士卒的衣甲上黏上绿色的野草不就行了?只要不走到跟前是看不出的。

解释了一番如何隐蔽的问题,陈恒对着眼神忽暗忽明的徐晃轻轻问了一句,“公明兄,若是二百兵卒手持强弩,三十步nèi shè西凉铁骑,能杀伤几何?”

“至少一百骑!”

徐晃拳头狠狠砸在手心里,然后又有些忧虑,“只是强弩手上弦较慢,恐怕只有两次射击机会后,就会被剩余的西凉贼子tu shā了。”

的确,三十步距离,以骑兵的速度,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可以杀入弩手阵中。而弩手一旦被近身,就是个被tu shā的结局。

“哈哈,公明兄,此纰漏恒也想到了。”

陈恒轻轻探过来脑袋,“恒打算让强弩手皆带上铁蒺藜,偷袭得手后就扔于阵前,再配合三段式射击,定然让西凉贼子不敢纠缠!”

“三段式射击?何解?”

额,就是将兵卒分为三排,形成“一排蹲着装弩矢、一排半蹲待命,一排站着射击”的循环,让弩箭射击没有空档时间啊!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三段击的战术吗?

陈恒有点疑惑,也不卖关子,直接给徐晃解惑。

“善!”

徐晃先是低头思索了一阵,就大声赞赏。马上就抓住了陈恒的手,“三段击此法精妙,可令强弩兵日后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子初之才,晃莫如也!”

感叹完了,也不等陈恒说话,直接拉着就往军帐外走,“子初,我等一起去将此计禀报司空。”

“公明兄,恒之手要断了”

陈恒一脸痛苦,吃了西凉铁骑太多苦头的徐晃,将激动都体现在了手上,直接将陈恒捏了个龇牙咧嘴的。

“啊,抱歉抱歉。”徐晃脸上先是有些歉意,然后是一片真诚,“不过子初也是领兵之人了,日后还是多练练才是。”

好嘛,被鄙视了的陈恒第一次觉得,人的性格太直爽也不是件好事了。

“公明兄莫急,我等还没有探讨出胡车儿会袭击哪一路呢,这埋伏地点先有定论了,再禀报主公不迟。”

“哈哈,子初莫小看于某。虽某麾下之兵斗不过胡车儿,然若只是引诱其来袭击,某还是把握做到的!某只需三日,便可迷惑西凉贼子,让其乖乖走上伏击之路来!”

“善!公明兄壮哉!”

中军账内,曹老大听完两人的献计,就眯着好一会儿的眼睛,没有表态,而是将问题仍给了荀攸郭嘉两人。

“公达,奉孝,汝二人觉得如何?”

“可试行之。嗯,三段击可令军中弩手先试一试。”先开口的是荀攸,说得很保守,很谙合他的谨慎性格。

而郭嘉就洒脱得多了,直接就“大善”一声,还催促了曹老大的决心,“主公,嘉认为此计早日行之,若拖到刘表援军来,就无用武之地了。”嗯,胡车儿的骚扰是为了让曹军不能全力攻城,如果刘表援军来了,也就没有必要骚扰了。

“嗯。”

拂摸着长长的胡子,曹老大颔首,“公明,汝明日起分散骑兵戒备,务必让胡车儿掉以轻心。子初,汝明日来中军,督促强弩手练习三段击。”

此计划需要二百强弩手,这个规模也就曹老大的中军才能拿得出来。比如陈恒的六百兵卒里,只有二十名强弩手,至于更为珍贵的弓兵,是一个都没有的。毕竟一个弓箭手,至少要练习好几年弓术才算合格,而且弓身的制作太过费钱费力了。

“喏!”陈恒躬身,又问了一句,“主公,恒麾下有二十名强弩手,明日可否随来?”

曹老大眉毛一挑,知道陈恒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他想跟着这些强弩手去狙击西凉铁骑。难道子初还如当年在妙才麾下一样贪功?

这是他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但是马上就否决了。因为当曹昂死了以后,在陈恒身上已经看不到浮躁了。对了,这次是去狙击胡车儿,而且他给孩子起了“仇”的名。

曹操心中有了些明悟,看陈恒的眼神也有了点惆怅。

“子初是想”

“是。恒曾在昂公子坟茔前立下誓,要杀胡车儿为其报仇,还请主公允许。”

第九十八章、伏击之兵

“还请主公允许。”

陈恒深深做了个揖,直起身体看着曹老大,满脸的期盼。

“唉”

一声叹息,曹老大闭上了眼睛,神情有些疲惫,“准了,汝可为副手。下去吧。”

“谢主公成全!”

恭恭敬敬的拱手,出了中军帐,陈恒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突然觉得心情有点堵,有点患得患失的,即是期待着狙击西凉铁骑的一天,又是怕到时候留不下胡车儿。

“子初,若是想饮酒了,可来找某。”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郭嘉。他也从军帐出来了,也是知道曹昂之事的。在许昌的日子,陈恒有过一次应邀去他宅子里饮酒的经历,也对他说起过初征宛城的经过。

“好!等恒拿到西凉贼子的人头,回到许昌定然邀奉孝兄共饮一杯。”露出一个微笑,陈恒有些心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转身离去。

昂公子,你只需要再等几日了,我一定能弄死胡车儿的!

翌日,陈恒见到了统领狙击任务的主将,就对杀死胡车儿更有信心了。阳平卫国人,容貌短小,姓乐,名进,字文谦。曹老大未来的五子良将之一。

乐进在军中很有名,一开始不过是个账下吏出身,才短短十年就被封了广昌亭侯,是无数兵卒征战沙场的榜样。现在的官职是陷陈都尉,手下有近两千兵卒,只比统领偏师的曹仁少了一千人,从这点可以看得出来曹老大对他的重视。

乐进在军中的外号是“乐先登”,因为曹老大攻破的城池中,至少有一半是乐进率军先登的。而且历史上乐进生前的官职一直很高,在合肥之战的时候就已经是右将军了。只不过因为死得很早,所以被埋没了。

这些陈恒都是知道的。有幸碰上这样的主官,所以也不敢怠慢,整理下了衣甲,便上前拱手作礼:“在下扬忠都尉陈恒,奉司空之命,暂为乐都尉副手。”

“陈都尉不必多礼。”

乐进似乎不苟言笑,对着陈恒就微微点了头,话也很直接,“你我不过是暂为统领关系,不如就表字相称吧。某表字文谦。”

“喏。恒表字子初。”

“某知道汝,子初当年濮阳不屈于吕布之事某有幸耳闻。嗯,昨夜主公也曾有过交代,说汝虽腹中有谋略,然性子甚为刚愎。”

先夸后贬,还借曹老大的评价,也让陈恒知道乐进想表达的意思了:让他当副手的时候少逼逼,严格听从指挥。

好嘛,我就当只听到前半句就好了。陈恒有点尴尬,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喏。恒定然以文谦兄号令马首是瞻。”

得到满意答复的乐进,脸色缓和了不少,还露出了一丝笑意,马上就雷厉风行,“子初随某来,主公调遣了五百强弩手让我等挑选。”

应了一声,陈恒连忙跟上。心想曹老大是很想拿到胡车儿的人头啊,不仅调遣了乐进来伏击,还一下子扔了五百强弩手出来。

来到强弩营中,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陈恒有点茫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挑选出合适的伏击之兵来,不过他也不纠结,直接就将问题扔给了乐进。

“文谦兄,恒初次领军,不曾伏击过。是故挑选合适之兵,还得劳烦兄亲力为之。”

乐进也不谦虚,刚见面就叮嘱陈恒不要逼逼,就是怕没有经验的陈恒乱来的意思。点了点头,刚走进军阵,又回头问了一句,“子初的三段击之法,可有特定要求否?”

“有。三队人马,必须做到严谨有序,否则将自乱阵脚,误伤己军。”

“某知子初之意了。”

扔下一句话,乐进直接朝着兵卒们抽出了佩剑。也把陈恒看得一愣,说好的挑选兵卒,怎么就把剑给抽出来了?要砍人吗?

嗯,他的预感没错,剑在武将手里,除了砍人也别的用途了。说时迟那时快,乐进直接挥起佩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匹练,往士卒脖颈奔去。

“啊!将军饶命!”

看着剑刃越来越近,乐进对面的兵卒忍不住就是一声惊呼,连忙挪身躲避,一脸的惊恐和冷汗。

“滚那边去!”

乐进眼中半点情绪都不带,用剑一指右侧,然后又挥剑向下一个兵卒。这个兵卒身形巍然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即将到来的剑刃砍的是别人。

“嗯!左边去。”

满意的点了点头,乐进的佩剑刚好停留在兵卒的肩膀上,还拍了拍。

“喏。”

原来如此!陈恒算是看明白了,乐进是在挑选不畏死的兵卒。

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狭路相逢勇者胜。近距离伏击,面对西凉铁骑杀来,只有不畏死的兵卒才能严格遵守命令继续射击。如果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兵卒去伏击,看到西凉铁骑冲杀而来就会转身亡命溃逃,让伏击变成了送人头。

不愧是军中宿将啊!难怪能得到个“先登”的外号,也难怪能封侯那么早!光凭这个细节,就是知道在乐进的麾下,每一个兵卒都能发挥最大的潜力。

心里感慨了下,陈恒便暗自羞愧。

他最早对领兵的理解,不过是恩威并施而已,让兵卒效死从之而已。完全没有考虑过,如何让不同的兵卒找到合适的角色。

现在他终于知道曹老大叮嘱过的“领兵并非儿戏”的含义了。也知道为什么随征而来,曹洪和曹操当升城督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将他扔去扎营当辅军了。

我就是只菜鸟,还没有资格展翅翱翔。

默默给自己定了位,陈恒将眼光放在了校场上。乐进和他的亲兵已经挑完兵了,合格的站在右边的兵卒才约摸一百来人。嗯,不出意外,他带过来的二十名弩手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撑过面对死亡的考验。

好嘛,此次回去后我得好好训一训这帮不争气的家伙。

狠狠的盯了一眼自己的手下,陈恒迎着乐进走去,“文谦兄,伏击人数若少了,恐怕难以建功啊。”

乐进微微点了点头,“无碍,某早有准备。从某麾下弓兵挑选些,凑够两百之数即可。主公那边某昨夜已禀告过了。嗯,子初,汝可传授三段击之法了。”

“喏。”

第九十九章、绝杀之局

三段击,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唯一的难点,不过是让三队兵卒保持协调性而已。

陈恒传授完要领,折腾了兵卒们一个上午后,就放手让各自队率带领各自熟练去,自己也拿起gong nu,找个偏静的地方练起准度来。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典韦教过扔小铁戟的技巧。但后来因为臂力跟不上,扔出的小铁戟软绵绵的,杀伤力不足就放弃了。不过瞄准的感觉似乎还在,五十步外射出的弩矢,十支竟然只脱靶了三支。

看来我得让军中工匠弄两个小巧点的军弩,随身带着,以后上战场了也能有点自保之力,让张仁少帮我挡几刀。

心里这么琢磨着,练习就更加勤快。五十支弩矢一口气射完后还不解兴,转头拿另一个矢囊的时候,却发现乐进就站在他身后。

“子初射术已初窥门径,只需勤加练习,他日必然登堂入室。”

看到他转过头来,乐进面带笑容的夸了一句,也不等他谦虚,马上又问了句,“子初,此三段击,若是攻城中弓兵用之,可收奇效否?”

额,好嘛,我说你怎么站在身后半天呢,原来是惦记着让自己的“先登”名号更加响亮呢。

陈恒腹诽了一句,也不着急回答,而是将手放在了胡须上沉吟了好一会儿。

军弩是用齿轮括机来张弦和射击的,而弓箭这不一样,是依靠兵卒臂力拉弓。兵卒的力气再大再足,拉弓次数多了,手臂也会疲惫;而且每一次射击,弓弦都会刮伤手指,就算有扳指护着,次数多了也是皮开肉绽的结果。

乐进作为宿将,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啊?干嘛还要问?陈恒心里有些疑惑,“文谦兄,若攻城中弓兵用三段击,利于一时,不利久。”

果然,乐进直接就点了点头,一点都不意外,然后就扔出目的了,“某知晓了。嗯,子初可有法子,让弓弦不伤手指否?”

大哥,你当我神仙呢!想弓弦不刮伤手指,除非去练成传说中的铁砂掌。一脸苦笑,陈恒摇了摇头,“文谦兄,恒没有法子,只能建议弓兵们多加练习,让手指老茧厚一点。”

“嗯,也罢!是某人心不足了,攻城紧要之际,有三段击之法就能收获奇效了。”

乐进很洒脱了笑了笑,转身临走之际还拍了陈恒的肩膀,“子初,某知道汝为何来当副将,只是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届时不可冲动。切记,比起胡车儿的人头,昂公子应该更希望汝能助主公成就大业。”

“喏。多谢都尉提点。”

心里有点温暖,陈恒对着他的背影拱了个手,还用上了对上官的称呼。

五日后,夜四更。

曹军最wài wéi的扬忠都尉军营前,火堆灭了好几个,照不亮荒野外的黑暗。高大的营门另一侧,约摸人高的洞口被打开了,里面三三两两的奔出人影来。

他们衣甲上、头上都绑着一堆野草,在夜色中如同妖怪,人手都捧着一个铁蒺藜,背着军弩,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陈恒奔走在前方,约摸走了两三里,便让兵卒们散开了仔细查看地面,寻找徐晃麾下骑兵留下的标记。饶是对防区地形很熟悉,但夜色遮掩下也花了两刻钟才堪堪找到。此刻,天色已经有点灰白了。趴在地上,陈恒又一次细细检查手中的军弩,然后就默默盯着天际线的启明星逐步暗淡无光。

天终于亮了。

沉寂了一个晚上的军营,和往常一样打开了营门,几百骑鱼贯而出,在各自的队率的带领下,分散驰骋往原野的各方。

一夜未眠的陈恒,通红的眼睛一直跟着三十米外经过的骑兵,连扬起的灰尘拂面而来都没有眨眼睛。旁边的乐进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子初,莫担心西凉贼子不跟来,徐骑都尉既然有把握,此战定能建功!”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陈恒转过头咧了咧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胡车儿跟不跟来,恒尽力了就是。”

“善!”

乐进也不再说话。

而在曹军军营七八里外,同样一个人,正用狰狞的眼光看着驰骋而来的骑兵。是胡车儿,他也是夜里四更天的时候,便率领西凉铁骑潜伏在了一片小树林里。

“报,都尉,曹军戒备骑兵就这些,身后没有其他人马了。”

“好!全体上马,准备出击。今日就让曹军有来无回!”

不一会儿,远方的荒野上就露出了黑点,急促的变大中,很快就离小树林不足三箭之地了。

再靠近点,再靠近点!

默默咬着牙,胡车儿心里催促着,只要双方距离小于一箭之地,他就有把握一个不留全歼了这五十骑。

但事与愿违。曹军的骑卒进入两箭之地后,并没有继续向前,反而减缓马速驻立。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没有危险,就开始调转马头。

“该死的!”

狠狠的骂了声,等不到最佳截杀机会的胡车儿,立刻就率先驱马而出,高举狼牙棒,“众将士,随我杀!”

“呼~~~呵!”

西凉铁骑发出一声怒吼,如龙冲出。深谙骑战的胡车儿,还不忘摆了摆手,让两什骑战散落两侧,呈扇型扩张,为中军戒备。

被冲锋声惊动的曹军骑卒似乎有些慌张,在队率的呼喊下,急忙掉转马头狼狈逃命。好多人连头盔都扔在了地上,更别说保持阵型了。

看到这一幕的胡车儿哈哈大笑,心里不再有疑虑,大声呵斥着加速。但他开心的追逐,才持续了一刻钟,就被乐进大声喊出军令打断了。

“起!扔蒺藜!”

“前排击!”

“中排击!”

“后排击!”

顿时,无数弩矢如蝗虫般飞向西凉铁骑。锋利的矢尖折射着朝阳的七彩斑斓,钻进了人体中,扎在了马躯上,绽放了无数红色的妖艳的花。

骤然遭弩雨射击,西凉铁骑一下子就倒下了四五十骑。战马倒在地上悲鸣,绊倒了后续的骑兵。马上的骑卒有的直接被射死,有的被战马甩在了地上,摔得骨折或岔了气,半响爬不起来。

而在第一波弩矢飞出的同时,还夹带了一支鸣镝,响彻了天空。呼唤了曹军兵营一阵灰尘席卷而来,上千骑的队伍中,有杆旗帜上写了一个斗大的“曹”字。

是曹纯统领的骑兵来打落水狗了。

第一百章、未建全功

胡车儿很幸运。乐进是军中宿将,追求的是最大程度杀伤骑兵。而且是侧面埋伏,并非正面,所以身先士卒的胡车儿驱马呼啸而过,竟然只有一支弩矢眷顾,那是陈恒射出来的。

他也很愤怒,截杀变成了被埋伏,马上就凶性大发,大声呼唤着西凉铁骑调头,想冲阵tu shā强弩兵。

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是深谙骑战的。

只有三十米的距离,只要几个呼吸的时间战马就可以冲到。对面的都是弩兵,没有枪兵组成拒马阵,以骑兵强大的冲击力,靠近了就一面倒的tu shā。

而且就地面上的稀稀落落的铁蒺藜,是不能阻挡西凉铁骑的,不外乎是付出前面几骑死伤的代价,便可以长驱直入。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的是三段击。三段击的威力,在于依托协作让发射没有装弩矢的空档时间,保证连绵不断的强弩倾泻而出。首次遭遇没有间隔弩矢的西凉铁骑,刚转向而来又倒下了一大片。

陈恒咬着牙,面目狰狞的盯着胡车儿,手中的弩箭疯狂的射向他胯下的战马。

第一支,被挑开了。

第二支,扎在了马胸前,瞬间入肉的疼痛让战马人立而起,帮马背上的胡车儿挡下了无数的夺命弩矢。而强大的冲锋惯性,也将胡车儿扔在地上。

只见他瞬间松开了手里的狼牙棒,在落地之际用双手微微撑了下地面,缓解急促落地的力度,然后便让身体往外侧滚,慌忙之间竟然避过接二连三落下的马蹄,和不断倒下的马躯。

滚到外侧后,迅速爬起,迈开腿就是小助跑,手往前来救援的兵卒一伸,借助对方的拉扯又骑在了马背上。从落地到上马一连串动作,不过只用了几个眨眼的时间,端是矫健无比。

果然,能让曹老大一见倾心,哦不对,是青睐有加,不顾及张绣感受重金收买的人,当真是勇冠三军也。

注意力一直在胡车儿身上的陈恒,心里也是大感佩服,然后手中的装弩矢的动作变得更急促了。但胡车儿已经不给陈恒机会了。

因为从曹营卷起的灰尘,已经逼近了一半的距离。久经骑战的胡车儿,光看灰尘和听马蹄声就大概猜出了来兵有上千骑,也知道受重创的西凉铁骑再纠缠下去,即使tu shā了强弩阵也跑不了了。

“转向!转向!”

他大呼着,跟来的时候一样,身先士卒往来时的路亡命而去。陈恒的弩矢又到了,不过只是没入了马臀中,让马匹吃痛跑得更快了。

不过刹那间,精锐的西凉铁骑便完成了调头,只留给了强弩手一片背影和灰尘。不过比来的时候,少了一小半的人马,近两百骑倒在了地上。

倒地战马的嘶鸣声,未死透兵卒的shēn yin声,地面上的野草都变染红了,红绿相间渲染了一片修罗场。

站在这一幕中的陈恒,一点想吐的感觉没有,更没有伤春悲秋的情绪,只是看着西凉铁骑远去的背景,狠狠的将手中的军弩砸在了地上。即是恨胡车儿太过于勇猛,更是恨自己射术不精。

“子初,来日方长,为将者,莫过于计较一时得失。”

乐进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了声。他满脸的微笑,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开心。以两百强弩手伏击,能留下近两百西凉铁骑,堪称战果辉煌了。

毕竟培养一名骑兵的花费,比招募十名步兵要高得多。而且曹纯率领着上千骑刚刚呼啸而过,只要咬着西凉铁骑的尾巴不放,就能扩大此战成果。刚刚逃跑的骑兵中,不少战马都被军弩射中了,在骑兵高速的追逐中,掉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嗯,恒受教了。只是心里有些可惜,不能诛杀胡车儿。”

陈恒拱了下手,收拾了心情,也对乐进露出了个笑容。后者不再说话,只是指了下地面,那里有个狼牙棒,胡车儿留下的。

此战,曹军以陈恒的骄兵之计伏击西凉铁骑,当场击杀近两百骑,曹纯追击擒获近八十骑,大获全胜。胡车儿的骑兵彻底被打残,失去了骚扰的实力。缴获的铠甲兵器几乎都是完好的,最让人心动的是战马,有近六十匹伤势不重,医治后可再度上战场。

曹老大对此战成果很开心,不仅当着所有人走到陈恒面前,拍着他的背表示赞赏,还直接将他的军议掾职位提升为军谋掾,表示以后的军议,陈恒也可以发言了。

好嘛,意思就是说,陈恒累死累活了一番,得到了一个允许发言的机会。嗯,还有十匹重伤战马可以吃肉。至于其他的物资赏赐,等回到许昌后看荀彧的心情了。

是夜,扬忠都尉军营里又是一片沸腾,兵卒们乐呵着吃肉。

应邀而来的徐晃,闹腾着让兵卒们把陈恒扔到半空好几次。而不请自来的郭嘉,鬼鬼祟祟的示意了下,拉着陈恒和徐晃钻进了军帐里,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个酒囊。

曹老大军中是禁酒的,然而郭嘉竟然能带着酒,说明他不是一般的受宠。陈恒和徐晃的心有所悟,马上的,三人的气氛也热乎了好多。

至于是酒助人兴,还是人借酒兴,那就只有各自才知道了。反正从面上看,彼此交情跟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了一样。

三个大男人的,一个酒囊是不能尽兴的。不过他们也没办法再喝了,因为曹老大派人来让陈恒和郭嘉去一趟中军帐。

这个点急招而去,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陈恒与郭嘉不敢怠慢,连忙过去,而徐晃也急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军营待命。

曹老大的军帐中,还有荀攸和曹洪两人,三个人的脸色都有点沉重。

“恒见过主公。”

“嘉见过主公。”

一番见礼后,曹老大朝着荀攸点了点头,“公达,汝来说。”

“喏。”一个拱手,荀攸便给郭陈两人说起了缘由。原来是曹仁和荀彧的文书同时到了,带来了两个很不好的消息。

一个是刘表的援军兵分两路,一路拖着了曹仁,一路要断曹老大粮道。另外一个是袁绍叛逃过来的兵卒说,袁绍听从了田丰的计谋要袭击许昌抢夺天子。

“汝二人有何见解?”

曹老大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第一零一章、归师勿掩

陈恒终于知道为什么曹老大第三次也打不垮张绣了。

原来是袁绍来了个神助攻。刘表援军来临是必然的结果,曹老大出征之前早就料到了,但袁绍想进攻许昌倒是意外。不过也对,他都已经灭了公孙瓒,统领四州,也应该兵锋指向黄河之南了。

不过历史上官渡之战应该没那么快开始啊,吕布不是还没死嘛,是历史轨迹改变了?还是谣言呢?陈恒琢磨不透,一时间也忘了回答曹老大的问话。至于郭嘉,早就做出了和荀攸一样的建议,撤军保卫许昌。

“子初,汝何所思?”

等了一会儿,曹老大又再一次问了。

“啊,哦!”

陈恒回过神来,心里一动,便拱了个手,“回主公,恒也以为该撤军回许昌。张绣与袁本初相比,不过是苔藓之患耳。恒所思者,是否能在撤军途中行个增兵减灶之计。”

大军回撤,刘表和张绣肯定会来追击的,毕竟南阳郡不是曹老大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增兵减灶之计,是战国时期齐国孙膑为了引诱魏国庞涓轻兵追击,故意每天都减少了军营做饭的灶,形成士兵逃亡的假象。

曹老大和荀郭三人一听,就明白陈恒想干嘛了。所以曹老大眯眼抚起了胡子,荀彧郭嘉则是目不斜视,陷入了沉默。

而陈恒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咯噔了下,知道自己的提议是被否决了。如果他们认为可行的话,应该商讨下细节才对的。

“兵者,以正合,以奇胜。”

果然不一会儿,曹老大直接开了口,“子初,孤知道汝胸有韬略,善奇谋。然若是本末倒置了,出奇便是弄险了,日后多慎之。嗯,孤意已决,明日撤军。都下去吧。”

“喏。”

众人拱手告退。

出了营帐,曹洪对陈恒露出了个友好的微笑,郭嘉也是拍了拍他的背,两人离去之前都安慰了下。而荀攸则是拉着他的手,走远了点才解惑。

“子初,袁本初有四州之众,十倍于我军。若真是来袭许昌,主公需集所有人马以对,是故不用汝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时不宜与张绣刘表过多纠缠。”

好吧,陈恒明白了。曹老大不用他的计谋,不是觉得不好,而是不合时宜。

而且荀攸还提醒了曹老大的潜台词: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说白了就是,陈恒你小子以后格局放大点,别就看眼前这么一块地方,要有大局观。

“喏。恒受教!多谢荀参军指点,恒日后必不再目光短浅。”陈恒心理很感激,很恭敬的拱手躬身表示。

“呵呵,同为主公效力,不必如此。”

笑着扶起,荀攸离去之前也勉励了一句,“子初年齿虽轻,然善奇谋,可见家学渊博,他日必然大有作为。”

家学渊博?我陈家虽是官宦世家,但祖上并没有出过赫赫战功的将领啊!

陈恒看着荀攸的背影有点愣。难道是客气了下或是弄错了?不对啊,他性格那么谨慎,怎么可能记错呢?

回到自己的军营里,陈恒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想了。昨晚去伏击,几乎两天没合过眼,困得要死。而旁边的张仁,早就呼噜声大作。

细心的帮他盖了盖被子,陈恒整理下军塌躺了上去,酝酿起了睡意。脑海中想起了小陈仇哇哇大哭的场景,不由有点温暖。马上就回去了,小家伙长出第一颗乳牙的时候有没有发烧啊?现在应该会满地爬了吧!

今年除夕就带他回己吾一趟吧,也带去阿父坟茔那边拜拜,若是阿父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嗯,那时候小姐姐也会来陈家乌堡一趟吧?好久不见了

咦,小姐姐!陈恒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荀攸为什么说陈家是家学渊博了。小姐姐给陈家送了好多蔡邕之前的藏书。

难道荀攸是想让我抄一份给他?应该是了!蔡邕的藏书,几乎都是孤本居多,荀攸也是个士人嘛,眼馋也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世家们做事就是扭捏,提点要求都要讲究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真他大爷的烦人!不过也好,正好我愁着没机会和颍川世家打成一片呢!

娶了夏侯若君,就成了半个谯沛人,再借着荀攸融入颍川世家的圈子,曹老大手下两大派系都有人脉了,以后只要不犯什么错误,陈家就是权势路上的不倒翁了带着这样的美好的想法,陈恒在入睡前,特地在袖子里写上了“藏书”两个字。

建安三年,五月。

因为担心许昌被袁绍袭击的关系,曹老大第三次征伐张绣也是潦草收场。在撤军的路上,张绣果然率军吊在尾后,让曹军只能徐徐而退,行程不是一般的慢。

到了安众{地名}的时候,曹军就寸步难进了。因为刘表的援军赶到了,扼守住了险地,和张绣军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

而曹老大和荀彧郭嘉嘀咕嘀咕了一个早上,夜里凿地道把辎重全搬过去,在出口设立了伏兵。天亮后,张绣和刘表军以为曹老大趁夜跑了,急忙来追,被曹老大的步骑夹攻,大破之。陈恒作为第二梯队,率军跟在于禁乐进的后面,捡到了斩首五十几级的战功。

大战结束,曹军又启程回许昌了。

此时太阳都有些偏西了,依旧灿烂的光辉把云彩烧成了耀眼的金色,与青翠的远山分庭礼抗。大地安详而沉静,森林也披上了金色的外衣,树梢在雀跃着,给地面摇弋了光与暗的交响曲,为了即将熬过一天的灼热感而欢呼。

好一卷令人陶醉的良辰美景!

但陈恒没有心思欣赏,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好像还挺重要的。奇怪了,忘了什么细节吗?对了,老狐狸贾诩!

是的,他想起来了。历史上张绣的追击,一共有两次。

第一次贾诩劝告说曹老大用兵狡诈,建议归师勿掩穷寇莫追,但张绣不听大败而归。刚率领败军回来呢,贾诩又建议了第二次追击。说曹老大已经伏击过一次了,现在急着回许昌,守备肯定松懈,张绣听了所以大获全胜。

只是这次,历史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来吗?骑在战马上的陈恒,把手放在了胡子上,嘴角有一丝冷笑。

天杀的毒士贾诩,上次淯水之战你算无遗策,这一次你还想再来吗?

哼!

第一零二章、谋者潜锋芒

怎么阴一把老狐狸贾诩呢?

看着开始安营扎寨的曹军,陈恒在思虑着。

给曹老大预警是不现实的,没凭没据的他不可能相信,淯水之战的教训一次就够了。找荀攸和郭嘉曲线救国也不现实。他们两个就参与过第二次征伐张绣,那时候曹军大胜将张绣打到了穰县,这一次直接更用计设伏大胜,正开心着呢。

这个时候跑去说小心张绣来袭,不是扯淡嘛。历史上也没有过,追兵被杀退了,还要再来一次的先例。而且陈恒连贾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知己知彼都做不到,怎么可能让人相信,他预计着贾诩又要玩阴的了呢?

唉,如今我的话语权还是太小了啊。

算了,生逢乱世,先保存自己才是真的,有多大能力干多少事吧!到时候张绣来袭,众部军中就我扬忠都尉的兵马有所建功,也能让曹老大高看一眼,为未来的封侯拜将多争取点政治资本!

其实,陈恒之所以变得彻底用世家角度思考,主要是想起了历史上周不疑之死。

周不疑,是荊州牧刘表的别驾刘先的外甥,少有异才,聪明敏达。归降曹老大后,与神童曹冲做伴,但曹冲死后,曹操就把周不疑杀了,当时才十七岁,连曹丕求情都不管用。

而被杀的理由,是因为周不疑表现出来的才智太高了。曹老大觉得曹丕不能驾驭,更觉得他未来会给曹丕甚至是曹氏家族带来危险。

陈恒不想用自己的命,给周不疑当个前车之鉴。

依着历史来看,贾诩肯定会建议张绣来第二次袭击的。这点荀攸、郭嘉没有猜到,曹老大自己没有猜到,但才二十一岁的陈恒想到了。如果再过二十年呢,会不会就变成了多智而近妖了?是未来曹操后人能驾驭的了吗?

那个时候曹老大都是魏王、实际上行驶皇帝的权力了。自古天家无情,陈恒并不觉得曹老大会看在他是夏侯渊的女婿上,给曹魏的基业留下隐患。而且能不冒险就不冒险不是?

谋者,先谋己。

为人臣子的,不想挨一刀的,还是先学会智者潜锋芒的好。

想通以后的陈恒,也不再纠结,骑上了战马往徐晃的军营而去。想在张绣第二次追击中建功,光依靠手下五百多人有点难,如果有徐晃帮忙把握就更大点。

而且他也已经打好腹稿,在不暴露自己锋芒的情况下,如何能将徐晃拉下水了。

今日的伏击,徐晃的本部人马是先驱,一直战斗在第一线,张绣大败后,他还率军和曹纯追击了一段距离。所以陈恒见到他的时候,是满脸的疲惫。

“今早的伏击,公明兄立下首功,看来回到许昌后,恒应该上门求个全羊宴了。”

先扔出了个话题引子,陈恒便等着徐晃上钩。

“哈哈,某不过是执行主公之谋耳,如何敢称之为首功。再说了,比起子初在穰县伏击西凉铁骑,可是逊色了不少啊。这全羊宴,该去汝宅子上吃才对!嗯,子初前来,是特地给某恭贺的?”

徐晃豪迈的调笑了一句,马上就问到了正题。奋战了一个上午,又接着行军,他现在没有闲聊的心情。

“好说,回了许昌,全羊宴就由恒来请吧!”

陈恒也玩笑了一句,然后就脸上变得严肃,盯着徐晃的眼睛,“公明兄,你我相交也有些时日了,兄觉得恒可信否?”

徐晃闻言眉毛一挑,脸色也变得沉重。陈恒这个问题,让他心有所悟,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定有所指。

“子初有话不妨直说,某自然是信得过子初的。”

“嗯。恒有所思,所以才问策公明兄。兄认为张绣此次追击怪异否?”

先抛下惊人的观点,又摆了摆手制止了徐晃的疑问,陈恒接着说,“恒知道公明兄想问为何有此疑虑。恒是想起了初次征伐宛城时,胡车儿在淯水伏击主公之事,所以心里不安罢了。”

徐晃盯着陈恒的眼睛有点诧异,慢慢顺着思考,“子初是认为张绣贼子有所诡计?”

“没,就是心有不安,恒这不是来请教嘛。公明兄久经战事,定可指点一二。”

陈恒先摘清自己,脸上还配合了一声苦笑,恭维了下又循循诱导,“兵法有云:归师勿掩。张绣军当时能算得出主公败退路线,先行伏击,堪称算无遗策。今日反而遏归师,如此有违兵法之举,恒有点想不通啊,公明兄觉得呢?”

好嘛,蔫坏的陈恒,一路诱导,是让徐晃自己推断出张绣要来第二次袭击的意思。

而拿陈恒当友朋看待的徐晃,并不知道对方一肚子的坏水和心眼,很认真的摩擦胡子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嗯,子初之言也是道理。张绣此举是有些讲不通,仿佛前后并非一人在谋划。”

“就是!恒也觉得如此。”

看到话题朝着期待的方向进行,陈恒马上就趁热打铁的符合了声,“唉,惭愧,初征宛城之时,恒所在之军被西凉贼子打得全军覆没,是故心有余悸,让公明兄见笑了。”

“人之常情罢了,子初何必自嘲。”

徐晃很理解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声,“既然我等都觉得此事蹊跷,也无法定论,不如一同去禀报主公,让主公定夺吧。”

大哥,如果能去报告曹老大的话,我还来找你干嘛啊!再说,他也不可能信啊。

心里抱怨了一句,陈恒脸上就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来,也让爽直性格的徐晃有些疑惑,又问了句,“子初,可是有难言之语?”

“我等无凭无据,仅是猜测就去打扰主公,深为不妥。而且,唉”

先以常理否定,然后就感慨一声,陈恒脸上做出了知恩图报的虚伪,探过头来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公明兄当日仗义助恒收服军中刺头,尚未有报。今日恒就做个小人吧!恒不想拉着公明兄去得罪了荀参军与郭祭酒啊。”

听完前半句,徐晃点了点头。但是听完了后半句,他的眼里就闪过一丝明了。

无他,只因职责不同。荀攸郭嘉是谋臣、近臣,是决策者。而徐晃与陈恒,是将领,是执行者。无论张绣来不来袭击,他们只要把话说出来了,就是打脸、指着鼻子说荀郭两人不合格。

第一零三章、莫当孤狼

沉默了半响,徐晃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他是郡吏出身,本来就不是笨人,只不过是一直想当个纯粹的武将而已。但陈恒一句“怕得罪荀攸、郭嘉”,便勾起了无数的思虑。

他是降将,但曹老大对他太好的,太信任了。

所以他和其他将领关系都很不好。夏侯氏、曹氏两个宗室眼馋的骑兵,而于禁乐进等外姓将领对他本能的排斥。

换位思考下,也对。

凭什么一个降将有资格率领骑兵呢?我作为宗室都没有好嘛!这是夏侯氏、曹氏想法。

凭什么一个降将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我都跟主公出生入死十几年了好嘛!这是外姓将领的想法。

徐晃进入曹操麾下才三个月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尴尬。他努力过,试图缓解过,放下姿态诚心结交过,最后彻底放弃了。

然后心里明悟,安之若泰的接受了。

是的,他猜到了曹老大为什么如此厚爱、如此信任。

他有能力,有资格,成为曹老大激励、警示其他将领的棋子。让他继续统领麾下骑兵,让史涣当他副将凑成一军,就是告诉其他将领:别躺在功劳薄上,继续努力拼搏吧,继续做出更多贡献吧,因为我还有别的选择,并非你们莫可!

所以当时接到陈恒的请求帮忙威慑军中刺头,他就二话不说的就来了。因为陈恒和他一样,是曹老大扔出来的一颗棋子,警示自己有更多选择的棋子。

两颗棋子,理应抱在一起取暖的。

徐晃是这样想的,所以今天迎来了回报。陈恒有事,便第一时间找来了,还给了一个机会:如果张绣真的再度来袭,两人都获得了立功的机会。

试想下,当张绣来的时候,守备松懈的军营一片混乱的时候,有两部人马军容整齐的迎难而上,为其他人争取了整军迎战的时间,主公会不会觉得他和陈恒很靠谱呢?以后会不会更高看一眼呢?

徐晃觉得会的。

更觉得与其放低姿态去结交别人,还不如拿出让别人心服口服的功绩来,让所有人眼中的不甘之色消散。

“子初心思谨密,某知道郭祭酒为什么当日为何找你喝酒了。”

瞬间想通一切了以后,徐晃心里也有些感激,站起来拱了个手,“嗯,既然如此,你我就严加防备,若是张绣有所诡计,也好为主公挡一挡。”

大哥诶,我费了那么多口水,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心里松了口气,陈恒又有点奇怪。知道郭嘉为什么找我喝酒了?什么意思?都是跟着曹老大混的,没事维护下交情不是很正常吗?

回到自己军营的他,又有点想不通了。

不过不影响他让麾下士卒们三班倒严加守备,期待着打脸老狐狸贾诩。

嗯,对此命令,兵卒们是有些意见的。敌人的追击都被打败了,还要严加守备?没事别折腾我们好不!

但陈恒亮出了杀手锏:违背军令者,回去后剥夺平分赏赐的资格。

好嘛,兵卒们不敢有情绪了。毕竟他们的主官扬忠都尉此次随征,在伏击西凉铁骑中立下了功绩,赏赐是不少滴,分文不取是很肉痛滴,折腾一下出口气是很正常滴。

嗯,就是这样的,都尉还很年轻嘛,年轻就任性嘛

被麾下兵卒误解了的陈恒,此刻看着张仁吧唧吧唧啃着肉干,一脸的羡慕。

他不是羡慕吃肉吃得香,而是张仁的无忧无虑。因为想通了郭嘉为什么拿着酒来找他了,更明白了荀攸要藏书更深层的意义了。

军中禁酒,郭嘉却可以带酒,偏偏不早也不晚,刚好在陈恒献策建立功劳的时候拿出来。

就是表示了一个态度:你陈恒既然当将领带兵了,那么有些事就少参合了吧,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别人还要吃呢!毕竟他和荀攸才是曹老大的军师、谋士啊!

而荀攸出身颍川荀氏,是出过三公的世家,大汉朝四海知名的世家,会缺点藏书吗?

无非是给陈恒抛出了个橄榄枝:颍川的士人们,愿意接纳陈留世家陈氏,一起并肩打小怪兽吧,一起相互扶持建功立业吧!大家抱团取暖,你好我好大家好,别去学程昱当孤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利益纷争。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踏上了仕途,就不可避免陷入局中,沾染上各种色彩。

唉,还是找个机会,辞掉军谋掾吧。此生掌军,努力封个侯就好了。

陈恒做出了决定。毕竟知道了历史上,曹魏阵营的文职,一直都是颍川世家的天下。看文职之首就知道了,曹老大时代的荀彧、曹丕时代的陈群、曹叡时代的融入颍川士人圈子的司马懿。

别人给脸了,自己如果不要,就成了结仇了。己吾陈家的底蕴,在大汉朝来说不算什么!想顺顺利利的抱着曹魏大腿滋润的传承下去,没有实力之前,就顺势而为吧。

是夜,快五更天了。

张绣率领着人马,趁着夜色摸近了曹营一里地了,还没有被发现。果然,正如贾诩说言,觉得再无危险的曹营,守卫不是一般的松懈,连戒备的火堆都少了很多。

呵,想不到我会再来一次吧?

张绣看着乌漆墨黑的曹营,心里恨恨的嘀咕了一句。

不过看着看着,眼神不由一凝。曹营中,有两个地方的火堆异常的多,熊熊燃烧的木柴照亮了夜色,在一片黑暗中尤其的耀眼。

“将军,胡都尉派人来说,骑兵已经整队完毕,随时可以进攻。”

一名探马单膝跪在地上。

“嗯,传令,全军一刻钟后发起进攻。”

“喏。”

一刻钟后是五更,是黎明时分,是人最困乏的时刻,也是夜袭最好的时间。作为宿将,张绣是懂的。

他更懂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是曹营中有两个地方的戒备火堆,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但既然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麾下兵卒们被曹军连续击败,士气已经很低了。如果没有一场大胜来鼓舞,以后曹军再来的时候,麾下兵卒就不战自溃了。

只是,此战真的会大胜吗?

曹营里,陈恒眼睛通红,盯着营外漆黑一片,一夜未睡。

第一零四章、鹿死谁手

“杀!”

“诛曹!”

第一缕阳光还没来得及跃出天际,张绣军就用喊杀声唤醒了沉睡的大地,还有曹营。

只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在前排披坚执锐的张绣亲兵的带领下,扒开了层层鹿角,猛然冲向曹营的大门。以老兵在前作为锋头,杀出一条血路,鼓舞起后面跟随的新兵蛋子无穷无尽的勇气,张绣深谙用兵之道。

如果有铁蒺藜在外,是可以阻挡一下进攻的脚步的,但曹营前没有。毕竟那玩意扔下去明早还得捡起来,很费事不是?毕竟追兵已经被击退了不是?

曹军守备的疏忽,在这一刻无限被放大。简陋的曹营栏木,在如猛兽出笼的西凉兵面前被轻易推倒,被焚烧,敲响了杀戮的序曲。

这杀戮的序曲是西凉铁骑的马蹄声。再无障碍遮挡的曹营,让胡车儿率领的骑兵长驱直入,挥起了死神的镰刀。

这杀戮的序曲也是曹营wài wéi兵卒的慌乱。无数西凉军杀来之际,各种鼓锣声、牛角号声,瞬间响起,让被喊杀声惊醒的曹军更乱了。

是的,彻底乱了。

都说城堡是从内部攻破。这句话放在被夜袭的曹营里也适用。

睡得死死的兵卒们,一下子被惊醒,跑出军帐一看,入眼是西凉铁骑在火光袭来,入耳是前方同袍的死前惨叫,恐怖就从心里冒出,长在了脸上。

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听从什长、队率的指挥拿起兵器结阵扼守,而是掉头逃窜。也对,屠刀一步步推进,不跑就要死了。

任何一个兵卒都不想死。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吃粮,是为了吃饱活着,而不是为了大人物们虚无飘渺的耀荣,和朝廷讨伐不臣的大义。

伍长,什长,队率,军侯,吼破了嗓子,也只不过聚集了一小部分人,但马上就被汹涌而来的西凉兵们击破,散落四方,然后一起加入哭爹喊娘的逃亡队伍中。

如同的雪球一样,曹营逃亡的兵卒越来越多。

彻底乱了。

曹营的中军,也是一阵慌乱,无数的火把点燃,照亮了曹老大一脸狰狞。他很愤怒,红着眼珠子让各部人马结阵营地,偶尔的,眼睛中还闪过一丝恐惧。

是的,他又想起了去年的淯水那一场夜袭。那一场兵败如山倒的tu shā,那一次儿子曹昂死亡、亲卫死伤殆尽的伏击。

只是不同的是,那一次有曹仁堪堪赶到解围,这一次谁来解围呢?毕竟曹仁的偏师依然在另外一个地方和刘表军纠缠着。

咚!咚!咚!

战鼓如雷,声声催,分别从中军两个角落响起。曹老大仔细在各种杂乱中分辨,一处是于禁的兵营。

只见兵卒们有些衣甲不整的列队而出,急促往他的中帐奔来,最终在前方严阵以待,给曹操立起了第一道人肉盾牌。

于文则真乃良将也!哪怕骤然遭到夜袭,依然可以立阵在前,为孤争取集聚兵卒的时间。

暗赞了一声,曹老大心中甚是欣慰,然后又将眼光投向了另外一处战鼓响起的地方。

是扬忠都尉军营。

那里一片火光通明,警戒的火堆似乎一个晚上都没有灭过。但是那里的兵卒没有奔过来,而是在依稀的火光中忙碌着。似乎在用多余的木头制造障碍,但另外一波人在地上挖什么?壕沟吗?子初这是在干嘛?

曹老大有些不解,但不妨碍他心中大定,脸色变得平稳。有了前方于禁和陈恒兵马的阻挡,他完全可以用这段时间差结阵应敌,而不是被撵着追杀。

“报!”

一骑急促奔来,未等马匹站稳便跃下来,跪在曹老大跟前,“报司空,属下乃徐都尉麾下,奉命前来禀报,徐都尉已经领着骑兵从侧门出营,迂回截杀敌军!”

嗯?徐晃已经出营了?

曹操听完,脸上不禁露出喜色。他知道徐晃为什么没有直接冲杀张绣军,而是率兵出营了。骑兵的优势是速度,是马力。没有奔跑起来的骑兵,失去机动力的骑兵,在步兵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如果说于禁和陈恒的严阵以待,可以让他做好准备,让他能在夜袭中有一战之力;那么徐晃的迂回,就是压倒胜利天平的筹码。

试想下,前来偷营的张绣军,攻进兵营中短兵相接厮杀的兵卒们,忽然被一支骑兵从后方杀来,前后夹击之下,能不锁定败局吗?

“哈哈哈,好!公明不负孤厚爱也!”

曹老大终于笑出声了,抽出剑亲自督促兵卒们列阵。然后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文则,子初,多为孤争取点时间!

嗯,骑兵的迂回是需要时间的,如果中军守不住西凉军的冲击,溃败而去,那么徐晃赶来也无济于事了。

被寄予厚望的陈恒,并不知道曹老大心中所想。

他很忙,指挥着兵卒们先是将栅栏拆了,扔成无数个小堆点燃。矮矮的栅栏是阻挡不了骑兵的,骑术精湛的骑卒们一个跃马就过冲过来了。

但间隔几步就燃起的火堆能最大阻止骑兵的路线,将西凉骑兵分隔成一个个小队。毕竟有平地可以冲进来,没人愿意从火堆上越过不是?

而这些间隔中,陈恒让兵卒们扔下了铁蒺藜,还在火堆后的一大片地面,挖满了一尺深的陷马坑。

马蹄如碗口,是圆的;而人足是长的。人踩着陷马坑没事,但高速驰骋而来的骑兵,一旦踩到,在强大惯性下,肯定能扭断马腿。

匆忙做完这一切后,扬忠都尉的兵卒们才列阵。是个圆阵,这个时代野战防御战时的环形战斗阵形,系古代“十阵“之一。

盾兵在前,蹲在地上,用肩膀抵住了盾牌。枪兵在后,将长枪架在了盾牌上,枪身有一半冒出来,招摇着枪尖的冷芒。

近看,长枪茂密如林,像一只受惊的竖着刺的刺猬。远往,如同汪洋中的一座小岛,准备着迎接惊涛骇浪的拍打。

陈恒站在阵列中间,佩剑插在跟前的土壤上,手中拿着军弩。身旁一根比他还要高的狼牙棒竖立着,在火光中尤其突兀。

这根狼牙棒,是胡车儿的。

第一零五章、初次实战

是的,陈恒要用狼牙棒吸引胡车儿来攻击。

他的身后,有二十名强弩手蹲在火光中,弩箭已经上弦,只为等待胡车儿一个人。

他想用胡车儿的首级,来当仕途上的垫脚石,来告慰九泉之下曹昂的亡魂,也埋葬当初自己一腔热血为曹魏奋斗的愚蠢。

此战之后,他将在鲜血与火光中重生。从今以后,他只为陈家而活。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家国天下的时代,忠诚,对于世家而言,不过是掩盖在权力和利益之下,美妙的谎言、心照不宣的遮羞布!

既然如此,何必对抗整个时代呢?何必拿自己的命不当命呢?

熙熙攘攘皆为利,大家都是在利益交换,谁都不欠谁的,不是吗!

溃兵的鬼哭狼嚎中,西凉兵越来越近了,已经看到奔驰在火光中骑兵的身影了。

西凉军的步骑配合很精妙。骑兵先冲锋开道,步卒紧跟其后掩杀。当骑兵失去速度后,便重新整队加速,而步卒就很默契的堵上前方保护骑兵不被打扰,再让开道路让骑兵冲锋。

循环推进,周而复始。

每一次冲锋,便是一阵如雷的马蹄声,遮掩了振奋人心的鼓声,磨损着曹军兵卒的勇气,让人产生扔下手中的刀枪转身逃命的意图。

陈恒眼睛在充血,士卒们的呼吸声在加重。考验扬忠都尉五百多人战斗力的生死时刻,终于到了。

“众将士,想活回去抱婆娘孩子吗?”

“想!”

“想拿赏赐吗?”

“想!”

“想再吃西凉马肉吗?”

“想!”

“那就死战!”

“战!”

“战!”

整齐的吼声划破夜空,宣誓着勇气,还带动了不远处于禁队列的呼唤。当然,也吸引了西凉军的注意。

一直指挥军队战斗在的第一线的张绣,眼神不由一凝。里面的闪过色彩有疑惑,有犹豫,然后化为夹带一丝疯狂的决绝。

天已经微微亮了。

夜袭冲进曹营里也有近两刻钟了。如果不能一鼓作气趁着混乱一举击溃中军,让对方站稳阵脚,那么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毕竟自己是偷袭的,带的人马并不是很多。而且天亮了,之前逃窜的曹军们如果看到中军在抵御,也会找到主心骨,汇聚在一起。

偷袭战,变成了两军对垒,这是张绣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无论胜负,吃亏的都是西凉军。

曹军地盘大,兵源也多,军队补充快。但西凉军不一样,张绣是寄居在南阳的客军,是刘表养的看门狗,军队补充很困难。

毕竟刘表再傻,都不会把狗养大了,反咬自己一口。同样姓刘的同宗,就是不会找看门的,被反咬了一口,现今还在小沛可怜兮兮的呢。

“将军,属下愿意带领本部一百骑兵,踏破这个小圆阵!”

说话的是胡车儿,有些咬牙切齿的。

他眼神很好,看到了火光中的狼牙棒了。

“嗯,不要鲁莽。速战速决,来与某一同攻破曹贼中军。”

张绣有点诧异胡车儿的情绪激动,但也不纠结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了声。

“喏。”

马上的,西凉军的洪流,一分为二,步骑杂陈,分别冲着两个阵地而来。

嗯,大股人马还是奔着于禁结阵的地方冲去了。因为于禁身后更远处,有一杆帅旗,上面有一个“曹”字在火光中很明显。

先朝着小圆阵冲过来的是西凉步卒,约摸五百人。身后的骑兵已经掉头回去迂回了,因为太短的距离无法提升马速。

看着这一幕的陈恒,脸上有些凝重。他知道,只要西凉步卒和己方短兵相接,撕开阵型一个小口的时候,就是西凉骑兵长驱直入决定胜局的时候。

“杀!”

一名军侯模样的西凉小统领身先士卒,率领步卒冲来,气势汹汹。刚冲过警戒火堆就“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可怜的他,踩到铁蒺藜了。

按理来说,铁蒺藜那玩意是夜里戒备用的,个头不小,步卒是完全可以发现的。但那名军侯眼睛,光顾盯着小圆阵里有没有弩箭射出来了。

唉,活该倒霉了。

清理铁蒺藜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很快的,西凉步卒就冲到了阵前。然后陈恒眼中闪过了兴奋的光芒,因为西凉步卒们没有理会陷马坑

“撑盾!”

“刺!”

刘凯、陈泽和李中的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响起,不断重复。

圆阵是防御的阵型,优势在于只要盾兵抗住对方的冲击,维护阵型不被冲破,身后的枪兵只需要重复突刺、收枪两个动作,就能源源不断的杀伤敌人。

简单,实用。

双方一个接触,就有十几个西凉兵卒shēn yin着倒地。而陈恒这边只不过是有几个肩膀抵住盾牌的兵卒,被巨大的冲击力弄得龇牙咧嘴而已。

但是第二波攻击,没有实战经验、纸上谈兵的陈恒,就吃了个血亏。付出了三条人命的代价,得出了没有远程攻击的圆阵,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货。

因为精锐而又精锐丰富的西凉兵卒,很快就想到了对策。

四五个枪兵后退了五米,猛然一齐发力,五个枪尖同时戳在了一面盾牌上,将盾牌后的兵卒直接怼翻在地。

一击奏效,马上无数模仿。不可避免的,圆阵的阵型被打开了无数个口子,进入了肉搏近身战。

陈恒一脸铁青,手中的军弩扣下扳机,带着一条人命后,便抓起剑柄冲了上去。

“杀!”

阵型已经破了,想活下来,他也只能身先士卒鼓舞麾下死不旋踵的士气。

嗯,他在冲上去的时候,还不忘用手在背后摇了摇。让带领二十个强弩兵刚想冲出上的顾烨,又蹲下了下来。

弩箭,是给胡车儿准备的。而远处,马蹄声也慢慢的由小变大。

砰!

张仁的长柄铁蒺藜骨朵一个侧挥,将一个西凉兵卒的脑袋如同西瓜一样敲碎了。

砰!

又一颗。

砰!砰

连续迸裂的声音,让白的,红的,黑的,各种液体粘稠物在一片区域里肆意飞舞。也让想围攻陈恒的西凉兵卒眼露惧色,进攻的方向转向两侧,远离这位杀神。

陈恒缓了口气,抬头盯着前方。

那里西凉铁骑的身影急促变大中。为首的是胡车儿,他来了,还吼了。

“让开!”

所以陈恒也厉声吼了。

“顾烨!”

第一零六章、杀胡车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对于陈恒来说,杀死了曹昂的胡车儿,就是他的仇人。要是曹昂还活着,他就可以继续当曹魏二代的班底,下半生陈家都有了滋润活下去的保障。

对于胡车儿来说,陈恒也他是的仇人。

看到了自己的狼牙棒在那,还猜不出来穰城外是被谁伏击了吗?

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拖着长刀,胡车儿将身子伏在战马脖子侧。这个姿势可以减少风力的阻挡,而且还能避免弩箭的袭击。

其他骑兵也学得有模有样的,只是可惜了,这次的危险来自脚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马腿骨折声,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并不大声,但听在胡车儿耳朵里,却如雷震耳。

他身侧的骑兵们,在断断续续的“咔嚓”声中,在战马悲鸣声中,身体如炮弹般抛向前方,一头扎在地上,脖子和身体呈现诡异的角度。

陷马坑!

胡车儿征战经验很丰富,知道自己的麾下遇上了什么。但此刻已经无法回头了。

西凉步卒们让出的道路并不是很宽,左转右转都是冲进己方的人群中。而且高速奔驰的战马慌乱掉头,很容易就造成连续碰撞。

他是知道的。所以心里在滴血,已经十几匹战马在地上悲鸣了,还连续拌翻了来不及躲避的后面跟上的骑兵。他没有选择,狭小的地形限制,只有冲过去才是活下去的希望。

“冲过去!”

胡车儿声音如同厉鬼。

“呼~~~呵!”

西凉铁骑坚定着勇气,如影相随。

然后就见证了一个道理,撞破南墙还不回头的,老天爷是不会怜惜的。因为陈恒让兵卒们挖的陷马坑,也不算长,约摸就三十米吧!

战马的悲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让骑卒们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对于这种前赴后继送死的勇气,连作为敌人的陈恒,都觉得倾佩不已。然后心里嘟囔了一句: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一百骑冲锋而来,在三十米的陷马坑就死伤惨重,绝大部分都是被己方绊倒的。依然保持冲锋的,也就剩下了二三十骑,但这些好运的骑卒们,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投短矛!”

伴着陈恒的命令,圆阵中央的兵卒们,抓起放在地上的短矛,往西凉骑卒胯下的战马投去。说是短矛,其实就一米见长、一头削尖了的木头,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赶制的,粗糙无比。

事实上,这些木头尖都是昨天晚上陈恒命令赶制的,为了抵御骑兵的冲击,他尽可能的就地取材,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他做对了。

高速驰骋的战马,碰到根树枝都有可能扎出个洞来,更何况是尖尖的木棍。又是一阵骑卒落地的声音,西凉铁骑冲进陈恒阵中的人,就剩下了不到十骑。

胡车儿就是其一。此次冲锋,他有如神助一样,不但胯下战马一个陷马坑没踩到,连近距离投过来的短矛都很少是奔向他的。

因为迎接他的是二十个强弩兵。

在骑兵刚开始冲锋而来的时候,陈恒就让顾烨带领强弩手做好了准备。当初曹昂率领的兵卒,唯一再度走上战场的人,就是他了。

所以他是知道陈恒对胡车儿的执念的。知道陈恒让他带领强弩手引而不发,就是等待一击必杀的时刻。

而这个时刻,来了。

胡车儿已经冲进来了,双方距离不足十米,已经对着陈恒扬起了长刀。顾烨甚至看到胡车儿的狞笑中,露出大黄牙齿中夹带的肉渣。

“击!”

无需陈恒提醒,他就直接了下令,二十根弩矢骤然射出,全都是奔着胡车儿而去。

哪怕是骑术再精湛,再勇冠三军,在不足十米的距离,面对弩矢,胡车儿都无法避过了。他只来得及奋力提起缰绳,让战马人立而起,为他挡下夺命的弩矢。

不得不说,半生都在马背上度过的胡车儿,本能反应很明智。人立起的战马接下了绝大部分弩矢,胡车儿身上一根都没有。

嗯,只是在马腹上的两条腿,没那么幸运,被两支眷顾了。从另外一次穿透而出矢锋来看,他是站不起来了。

“张仁!砸死他!头留着!”

趁你病要你命!马上的,胡车儿的身体刚落地,陈恒的声音就再度响起。

“嗷!”

一声大吼,沾着无数脑浆、血迹、肉渣的长柄铁蒺藜骨朵便出现,带着千钧之势往地上的胡车儿砸去。

“噹!”

胡车儿举起长刀,挡住了张仁第一击。但双手虎口满是血,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仿佛马上就喷出一口血来。

被弹起的铁蒺藜骨朵,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半弧形匹练,再度落下,砸在了胡车儿的一只腿上。如同干枯的树枝,被rén dà力从中间扭断一样,胡车儿的身体一下子弓起,张嘴就是惨叫声响起。

“啊!”

哪怕是看着的陈恒都觉得凄凉。因为他被砸的腿,肌肉都变成了糜,连白色的骨刺都冒出来不少。

很快,胡车儿便安静了。

因为张仁的第三击,落在了他的胸腔上,哪怕是有胸甲护着,都凹进了一片。连胸骨都断了,再高明的医者都救不活了。

陈恒一个箭步上前,砍下胡车儿的脑袋,高高举起,厉声道:“胡车儿已死!”

“战!”

顿时,扬忠都尉的兵卒们,一阵欢呼,士气大升。

而统领西凉兵卒的军侯,眼睛瞬间就变红了。

胡车儿是张绣的爱将,就这样死了,他如果不能拿着陈恒的人头回去,下场不用想都知道了。

“杀!为胡都尉报仇!”

这一刻,西凉兵卒的军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让战场的厮杀更加惨烈。只是就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如雷,远处又一股骑兵奔来。

又有西凉骑兵来了?

陈恒的心无限下沉。他知道,自己是抵御不了第二波骑兵的冲击了。

“杀!援兵来了!”

西凉步卒的军侯又是一声,满脸兴奋的转头一看,然后目瞪口呆。

这时天已经亮了,他很清楚的看到那股骑兵,旗帜写着斗大“徐”的字,而不是“张”。

徐晃的迂回,终于到了。

第一零七章、可募部曲

是的,率军出去迂回的徐晃终于来了。

看到是己方人马的兵卒们一阵欢呼,陈恒也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场战斗马上结束了。

天都亮了,张绣还没有击溃曹老大的中军,再迎来徐晃的生力军,双面夹击之下,已经没有威胁了。

张绣很不甘心,咒骂着老天爷不愿意眷顾到底。他率领四千兵卒已经击溃了于禁的阵列,杀到了中军前,已经看到了曹操的中军大旗,只要再加把劲砍断大旗,此战就大胜了。

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唉,功亏一篑!

纵然心中再多不甘,张绣也不得不下令麾下兵马撤出来,且战且退。先机已失,再做纠缠无益,也只不过是徒添伤亡罢了。

而冲杀了一阵的徐晃,也不追赶,整队护卫在了中军前。至于曹操的中军,更不可能追击,被夜袭混乱中坚持到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

此战曹军死伤惨重,一半人马是混乱中相互踩踏而死的。连护卫着中军的曹纯一千骑兵,都只剩下了一半。

而张绣军战损千余人,如果不计较麾下骁将胡车儿战死,他算是报了第一次轻兵追击被大败的仇了。

好吧,就是曹老大第三次征伐张绣,先胜后败,又一次无功而返。而徐晃和陈恒,无论是围城时还是撤退时,表现都可圈可点的,成为本次征战的亮点。

夜,曹营中军帐。

曹老大跪坐在桌几前独饮,而陈恒成了边上伺候的小厮,负责添酒。账中再无他人,嗯,除了一颗人头,胡车儿的,被放在了地上。

曹老大每喝一盏,都要盯上一眼。

这作风,这口味,还真的有点重。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了酒尊,带点醉意问了一声,“子初,汝说,子修若是泉下有知胡车儿死了,会无遗憾了吗?”

此刻的他,一点都没有大汉朝司空、实际掌握天子quán bing的枭雄风范。只是一位带着淡淡的感伤,和丝丝愧疚的一位父亲。

“主公,昂公子会瞑目的。”陈恒轻声应了下。

“唉,希望吧。”

闻言,曹老大咧了咧嘴,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陈恒服侍了,“今日虽败,但也算是出了口气。子初,子修有汝为友朋,也算是一幸事了。”

“主公言重,恒不敢当。”

“不必自谦。此战汝有功,且拿下此獠首级了却孤一件心事。嗯,汝想要何赏赐?”

让我自己选?陈恒有点愣。

征战有功劳,嘉奖无非是升官、田亩、加兵这几样,但这些都是根据朝廷法度来定的,还真没有过立功之人自己挑选的先例。

看着陈恒哑然,曹老大又来了一句,“子初但说不妨,不必顾虑。嗯,仅此一次。”

额,陈恒明白了。

原来是曹老大想对曹昂的事做个彻底终结了,以后陈恒将和于禁乐进等人一样,成为正常的将领之一。此次额外开恩允许自主求赏赐,是想弥补一下陈恒,毕竟原先他是曹昂的班底。

听明白曹老大的意图以后,陈恒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谢主公。恒想辞去军谋掾一职,还请主公恩准。”

有点诧异,曹老大眯着的眼睛睁开了。

他是真没有想到,陈恒不但不求升官加职,反而提出了退出司空府决策圈子的请求。

“嗯,为何?”

唉,我能说是不想遭人嫉恨吗?

心里有些无奈,陈恒拱了个手,“恒年齿尚小,身受两职,难以兼顾,是故想专职领兵。”

他的话语落下,中军账内又是好久的一阵沉默。

曹操犀利的眼神,盯着陈恒好久,试图想找出点口是心非来。而后者脸上很淡然,眼神清澈无比,连眨都不眨一下。

终于,曹老大闭上了眼睛,不置可否。

“下去吧。”

“喏。恒告退。”

秋七月,曹军班师回到许昌。

三天后,陈恒终于等到了曹老大的回复。允许他辞去司空府军谋掾的职位,并嘉奖了随征张绣的功绩,不仅赏了一堆财物和一座大宅子,还将俸禄涨到了六百石。至于扬忠都尉的官职,没有变,但麾下兵马扩增加到了八百人。

赏赐的财物是郭嘉亲自率人带来军营的。他还带来了不少美酒,话里话外都提了一嘴,让陈恒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多多串门,多多亲近,大家以后是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了。

陈恒践行了他的诺言,将所有财物都分给了兵卒们,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都获得了一份。连郭嘉带过来的酒都分了。此举让依然活着的三百多兵卒们,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戴,和效死的坚决。嗯,被赐大宅子的事兵卒们是不知道的,所以他自己留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陈恒收买人心是成功了。

而增兵,是曹纯亲自带过来的,曹老大的命令。

因为他麾下骑兵对战张绣军死伤一半的关系,曹老大痛定思痛,决定从各军中挑选精锐兵卒补充。军衔都伯{百人将}优先,队率次之,老兵再次之。所以当曹纯交接了四百多兵卒给陈恒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开心呢,心里就开始滴血了。

曹纯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心觉得陈恒麾下士兵不错,不仅挑走了六十几号人,连李中、陈泽都不放过。

兵卒一下拿了五分之一,三个军侯还要带走两?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不是!被张绣打残了也就算了,还要被你给挑没了,就一个空架子我还玩个屁啊!

陈恒心里愤愤,忍不住就曲线救国了一下,“曹议郞,主公允恒麾下八百士卒,现今也就剩下七百之数了啊。”

“呵呵,子初莫急。主公之意,乃是让汝自主招募一些,凑足八百之数。陈叔至麾下黑毦兵战力卓然,相信子初也不会逊色的!嗯,他日子初成亲,某一定厚礼奉上!”

好嘛,曹纯是曹仁的弟弟,他是知道陈到麾下黑毦兵的战力的。直接用陈到带兵之能,怼死了陈恒的不甘,还隐晦的提了一句:你未来老婆还养在曹府上呢,大家以后就是沾亲带故了嘛,不要小心眼了。

好嘛,陈恒无语。总不能承认身为家主的自己,带兵之能比不上陈到吧。

不过呢,马上的,他心里又有点雀跃了。曹老大让他自主招募一些,换过来的意思就是:用朝廷的俸禄,帮他养部曲{私兵}了!

可以招募一百人的部曲啊!他大爷的,赚翻了!

嗯,那个,曹纯,其实你可以多带走点人的

第一零八章、初见武圣

曹纯带过来的四百人,只有一名军侯和十几个老兵,剩下的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陈恒无奈,只好将七百麾下全部打散,以老兵带新卒的方式重组分为三曲,由刘凯、顾烨和张鸥三人率领操练。

张鸥是新来的军侯,而顾烨也因为陈泽的离去,从假军侯变成了军侯。

忙完这一切后,惦记着部曲的陈恒,回到了陈家宅子里。跪坐在里堂前写了两份书信,让人带回己吾给典韦和刘振,让他们两个帮忙招揽部曲。

部曲,是主将的私兵,绝对的心腹,自古都是挑选乡里子弟兵。陈恒不打算从陈家私兵里挑选了,当年陈到带着两百人在濮阳死伤殆尽,至今还没有回复元气。

典韦在乡里名声很大,号召力也很大,挑选一些武艺人品都好的游侠儿手到擒来。而刘振,是当年落草为寇围攻过陈家乌堡的那位。他被陈恒扔去跟了曹老大,十年征战下来,年纪也上去了,就被转为郡里守备军,当上了己吾的县尉,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想了想,又写了几个名刺,让陈侃送去了徐晃和郭嘉府上。立功了,大宅子也有了,也该弄个全羊宴,拉他们过来乐呵乐呵。交情嘛,除了以利益为枢纽之外,平时刷个存在感也是很有必要的。

正想着,感觉身后衣摆有些异动,扭头一看不由莞尔。原来是快满一岁的小陈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身后,正抓着衣服放在嘴里较劲呢。

伸手抱在怀里,用胡子扎得小陈仇一脸的嫌弃,“婉儿,趁着下雪之前,你带着仇儿回己吾住到明岁吧。他的根在己吾,也该回去让乌堡里的人见见。嗯,莫忘了带去半山腰上看看阿父。”

“嗯。”

“我军务缠身,已经好久未回乌堡了。此次你回去就多看着点,该赏的赏,莫吝啬钱财之物。”

“嗯。家主又要出征了吗?”

陈恒抬头,入眼的是张婉儿的担忧眼神,便笑了笑道,“没,现在还没有。”同时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不过也快了,最晚也就两三个月。

他的依据是廖化跟随着夏侯惇,去小沛帮刘备抵御吕布军的攻击了。是的,暗地里投靠了曹老大的刘备,被吕布派高顺为督,带领张辽等将攻击。

理由是刘备的势力壮大,让吕布感觉到了威胁。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刘备玩了个杯酒杀人的游戏,宰了杨奉,将其军士据为己有。而且他原先为徐州牧,名声玩得很溜,许多徐州世家暗地里资助了不少,麾下兵马一下子涨到了万余人。而今年,吕布通过河内张扬买了一些战马,途经小沛的时候,被刘备麾下给抢了。

虓虎吕布,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更不是愿意吃亏的人。不用陈宫提醒刘备势大的威胁,他直接就让高顺带兵去了。而高顺也不负他所望,不仅将刘备打得落花流水,连前来救援的夏侯惇军都打得大败。

揍了小的,大的就该出场了,历史都是这么演的。曹老大原本在谋划着第四次亲征张绣呢,吕布这个时候跳出来刷存在感,在荀彧等人建议下,直接就兵锋向东。

毕竟张绣已经残了,无力威胁许昌,而且北边的袁绍又蠢蠢欲动,双方边界摩擦不断升级,曹袁大战是迟早的事。如果不解决吕布的威胁,届时插上一脚,曹老大不死也残。

好吧,就是说,不打吕布都不行了。

陈恒也接到了调令,让他准备领军随征。不过呢,出征前五天,他很意外的见到了关羽,后世奉为武圣的关二爷。

刘备被高顺击败后,带着关二爷张三爷来到了许昌,准备跟随曹老大去攻打吕布。关羽是河东人,和徐晃是乡党,在曹老大的默许下,两人一见如故。

而陈恒作为徐晃在曹操麾下唯一的知交,便有幸被邀请一起到徐晃府中一聚。一开始,陈恒还以为是徐晃找他,是聊聊马上就出征的事呢,但一见门,便有点愣了。

身高九尺,熊腰虎背,卧蚕眉,丹凤眼,面如重枣,三缕胡须垂到胸腹间,年纪差不多四十岁

后世对三国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谁。陈恒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呢,他在席间,对关羽的态度很客气。但是呢,关二哥对他的态度,就是个路人甲。即使徐晃在中间调和,三人的气氛怎么都热乎不起来。

好嘛,主要是关二哥早年的时候,因为乡里豪强骄横欺负,一怒之下便杀了rén liu落江湖,直到跑去幽州涿郡遇上了刘备,投身讨伐黄巾的义军,才摆脱了杀人罪名。

从那以后,他看待世家大户都有点不顺眼。陈恒刚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刚好撞在枪口上了。如果不是陈恒当年宁死不降吕布的事迹,说不定关二爷都不搭理呢。

嗯,关二爷的傲气性格,在这个时候已经定型了。

另外一个原因,就有点狗血了。

张三爷来到许昌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见到了夏侯若君,觉得挺适合当自己媳妇的,便让刘备帮忙求亲。结果被告知,夏侯若君已经被许配给陈恒了。

刘关张三人情同手足,二哥从张飞的角度出发,对陈恒热情不起来也是应该的

这个原因,是关羽告辞走了以后,徐晃才说的。他觉得邀请陈恒过来吃关羽的白眼,挺过意不去的,后知后觉的补了一句。

听完徐晃的话,陈恒只有一脸的苦笑,说了声不碍事便也告辞了。其实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大爷的,我竟然抢了张飞的老婆?

老天爷诶,不带这么玩人的好不,无缘无故的,就让我结下了夺妻之恨!夺谁的不好,偏偏还是张飞的!

有句话怎么描述他来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虽然夸张了不少,但猛张飞、万人敌等外号可不是白叫的,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惹得起啊!

陈恒昂头长叹,然后又有别样的思绪。

梁子是结下了,老婆是不可能让滴。既然如此,此次随征吕布,是不是应该找到机会,坑一坑刘关张呢?

第一零九章、江表虎臣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

九月,曹操亲率大军东征盘踞在徐州的吕布。

徐州,是古九州之一,东汉时期其范围包括两郡三国{封国},分别是东海郡、广陵郡、琅琊国以及下邳国。

琅琊在陶谦时被臧霸、孙观等人占据,如今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吕布。而广陵太守陈登,很早之前就成为了曹老大的卧底。这不,曹老大刚东征,他就率领郡兵呼应了。

因此曹军此次东征吕布,需要防备的援军,只是袁术。是的,吕布和袁术又结盟了,跟小孩子玩家家一样,开心了就一起愉快的玩耍,不开心了就打个架。

所以随征的陈恒,心里琢磨着坑刘备的坏心思,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被曹老大扔去了义成一带,率领本部兵马防卫袁术。明面上的理由,是他麾下新卒太多,曹老大觉得面对并州军时不堪重任。

当然了,狙击袁术的主力不是他。而是进军到汝南郡颍上县的曹仁偏师,几乎挨着寿春了。寿春是袁术称帝的都城,不击溃曹仁的偏师之前,袁术军是不可能进军徐州的。

看得出来,曹老大的安排,是很照顾陈恒的。不仅将他扔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坐等战争结束,还第一次作为别部,独立驻守一方小打小闹了。

才二十二岁,就是独断军机的别部。曹老大把陈恒当成自家子弟来培养的意图,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临行的时候,徐晃就忍不住带着一脸的羡慕之色。

不过呢,陈恒心里是很不爽的。

无他,灭掉吕布的功劳,他是连口汤都喝不到了。

唉,人生就有得有失的过程,莫要人心不足了吧!只要这次不出什么篓子,以后再努力积累功绩,和曹仁一样成为偏师是板上钉钉的事。

换了个思路,陈恒心里就平衡了。指挥着兵卒们将军营扎在义成城外淮水畔,顺带的,颁布了一堆巡视防备的任务。

虽然袁术军是不可能从这里经过的,但来都来了,就好好折腾下呗,就当为了以后积累经验了。不仅如此,他还派了不少探马来回徐州,美其名曰关注徐州之战。其实就是闲着没事做,给日子打听点乐子。

十月,曹老大攻陷徐州彭城,又一次惨无人道的屠城。十一月,进军到下邳,先后三次在野战中打败了吕布,将其围困在下邳城内。

而当了近两个月咸鱼的陈恒,竟然被老天爷眷顾了。

很意外的,很幸运的,他抓到了一个历史名人。后来东吴的名将,被三国志里赞为“江表之虎臣”的琅邪莒县人,徐盛,徐文向。当然话得从头说起。

闲着没事做的陈恒,为了让手下兵卒历练历练,下令无论白天夜里,都要巡视淮水。哪怕是连续降雨夹雪的十一月,都不能耽误。嗯,为了减少士卒们的怨气,他还特地在夜里以身作则亲自巡视了好几次。

所以老天爷就看他顺眼了,给了个甜头。第三次率领部曲巡视的时候,竟然发现了有试图偷渡淮水的人。

当夜哨来报的时候,陈恒还以为听错了。

十一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老天爷又是雨又是雪的扔,河水涨了不少,这风大浪急的,在夜里过河,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再三确认夜哨的话后,陈恒便急忙带上五十强弩手过去,想看看不想活了的人长啥样。嗯,历经上次无远程攻击的尴尬后,他求了曹老大拨下一百军弩,全给自己的部曲装备上了。

不一会儿,赶到夜哨说的地点,就看到有五六个人披着衰衣,在淮水畔扎木筏。

还真有不要命的啊!这是陈恒的第一反应。

抓了带回去缓解缓解无聊的日子!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围起来,要活的!”

“喏!”

那五六个人警觉性很高,但很可惜是在河畔,陈恒兵卒包围过来的时候,他们除了跳进淮水里,没有别的逃跑路径。

看到跑不了了,这几个人都抽出了武器。毕竟诸侯混战的时节,兵和匪本来是一家的。但是发现围过来的兵卒手里拿着军弩的时候,目光就都放在一位年轻人身上。

显然,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他们的首领。而他也出列拱了个手,“这位将军,某等并非奸细,只是想渡水投奔亲戚而已。”

你骗鬼呢?三更半夜的玩命,是投奔亲戚?

陈恒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朗声道:“扔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尔等有十息的时间。”

“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某等真不是奸细”

“一!”

“二!”

“三!”

不理会他的分辨,陈恒自顾自数起数来。

“唉,都扔了吧,莫反抗。”数到第五息的时候,为首之人叹了口气,率先扔下了兵器。

“先押回军营审问!传令顾烨,让他再加一队人马巡视上游,看看还有没有余党。”

“喏!”

吩咐了一声,陈恒继续率领人马巡视下游,等他回到了军营,审讯已经有了结果。来禀报的是刘鹏。他是刘振的长子,年方十八,武艺更胜其父,还识文断字。

陈恒托刘振和典韦帮忙招募部曲时,可能是觉得己吾陈家这颗树挺好乘凉的,刘振将自己的儿子扔进来谋个出身。而陈恒也投李报桃,让刘鹏当了部曲队率。至于部曲都,是张仁挂名了。

刘鹏不等陈恒问起,就直接说,“禀都尉,抓回来的五人已经审问过了。为首之人名徐盛,徐州琅琊人。”

“徐盛?”

陈恒一听就抓起了胡子,陷入了沉吟。

东吴萝莉孙的大将徐盛?他怎么在这里,难道是孙策派来打探徐州战况的?不对啊,现在徐盛是年轻了点,但也不会沦落成为一个间谍吧?

其实是陈恒先入为主了。历史上徐盛是因为徐州战乱而客居东吴,以勇名见闻,是在孙策死了以后,才被孙权赏识纳入麾下的。

而刘鹏还以为陈恒不相信审问的结果呢,又加了一句:“属下将五人分开问的,姓名籍贯应该没错。”

“嗯,严加看守,明日再说。下去吧。”

“喏。”

转身离去的刘鹏,没有看到陈恒的嘴角在上翘。

徐盛,江表虎臣啊!被我碰到了,你此生都不会是孙吴的人了!

呵!

第一一零章、伯乐难求

翌日,军中朝食过后,徐盛便被带进了陈恒的军帐中。

“汝是徐盛,徐文向?”

陈恒正中跪坐,旁边张仁拿着铁蒺藜骨朵护卫着。他昨夜思考好了好久,想着如何将徐盛心服口服的变成自己的手下。

是的,不是推荐给曹老大,而是变成自己的手下。曹操让他看到了未来独领麾下征战的希望,也助长了他建立自己班底的野心。

“回将军,某是徐盛。”

“嗯,为何夜里渡河?”

“将军,在下并非奸细,真是想过河投奔亲戚。”

都晾了一个晚上了,还拿投奔亲戚来当幌子,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

陈恒有些恼了,连珠箭一样扔出一堆问题,“好!本都尉问你,你要投奔何人?他的姓名叫什么,籍贯那里,家兄弟几人,是否出仕,任何职?”

说完不等徐盛回答,马上又加了一句:“你想好了再回答。本都尉会再问一次你的同党,如果他们说的不一样,呵呵!”

徐盛脸色有些惨白,陷入了沉默。投奔亲戚本来就是编织的理由,他贸然开口,就是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唉,都尉明察秋毫。在下不敢狡辩。”

站起身,拱了个手,徐盛也不装了,拿出和历史上勇名见闻的作态,“某是徐州琅琊人,因曹司空东征吕温侯,徐州战火连绵,是故想避居江东,求苟全性命耳。”

好嘛,陈恒听出来了。

曹操前两次攻打徐州的时候,陶谦还活着,屠城还能找个为报父仇理由。但现在陶谦都在地里腐烂了,征徐州还屠城,就给了徐州百姓“曹操要屠尽徐州”的恐慌,不争相逃离才怪了。徐盛也是个人,不想留下来等死也不奇怪。

“嗯,某信你不是奸细了。”

陈恒摩擦了一会儿胡子,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你有武艺在身,而且识文断字,为何不从军谋个前程?”

这是问我未来打算?和你有关系吗?难道是要招揽我?

徐盛有点蒙,马上就隐晦的拒绝了,“在下才浅德薄,但求苟全性命足以。”

被后世赞为江表之虎臣的人,才浅德薄?陈恒笑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懒得再做纠缠,直接就抛出本意:“呵!本都尉麾下正好缺人,不计较出身,也不计较才浅德薄。当然,文向兄也是可以拒绝的。”

徐盛被陈恒的不要脸惊呆了。

还真没有见过这样招揽人的!非亲非故的,还把表字给叫出来了,威胁之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不从就得死,这简直就是逼良为娼啊!

沉默一会儿,徐盛慨然作色,一脸的坚决,“都尉,人各有志,为何如此逼迫在下。某虽然一匹夫耳,但也知圣人言,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额不怕死的。不过也对,徐盛要是连点骨气都没有,也没办法在历史留下偌大的名声了。“壮哉!圣人之言,本都尉深以为然。刚刚戏言耳,文向兄切莫见怪。”

陈恒马上的,来了一句补救,然后又摩擦起了胡子,“嗯,不过大丈夫生逢乱世,徐兄真不愿有所作为乎?某愿以军侯之职相授,如何?”

嗯,这是威胁不奏效,改利诱了。

而且陈恒也不等徐盛回答,马上就走过低声耳语了几句,“某姓陈名恒,现军职为扬忠都尉。嗯,已经定亲了,夫人乃夏侯颍川之女,如今养在曹司空府中。徐兄之才,恒自认还是有能力让你尽情施展的。”

这次徐盛不羞恼了,脸上的阴晴不定,昭示着内心的犹豫。他虽然还没有出仕,但一直胸有大志,对天下英雄人物比如夏侯渊等,还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说,陈恒以军侯职位招揽,是对他能力的认可;那么,陈恒将迎娶曹操的养女为妻,就是暗示了他未来有一个无限光明的前程。

毕竟在以血脉为枢纽传承的年代,陈恒作为迎娶曹操养女的人,仕途肯定步步高升。而他如果投身在陈恒麾下,以后也会水涨船高。

大丈夫生于世,不就是一展此身所学,光宗耀祖,博得生前身后名吗?

徐盛是真的心动了。不是军侯的职位,而是未来的前景。

古人言,千里马常有,伯乐难求。这个时代,如果想出人头地,光靠能力是不行的,还得有平台去施展。李广难封、冯唐易老的事迹又不是没有听过。霍去病如果不是卫青的外甥,汉武帝刘彻又怎么会让年纪轻轻的他率兵打匈奴,成就不世之功呢!

“徐兄,你不必现在就答复。正值曹司空征伐吕布之时,本都尉职责所在,是不会放你等离去的。当然,若是等到战事结束,兄之去留,恒绝不强求。”

看到徐盛在犹豫,陈恒趁热打铁,又开始玩博大胸襟的虚伪了,“嗯,兄先在军营待些时日,慢慢思量恒之提议。刘鹏,送徐兄出去,给他们五人安排独立营帐,不可委屈了。”

“喏。徐壮士,请。”

刘鹏领命,还很客气的请徐盛先行出帐篷。

但徐盛脚步没有动,先给刘鹏拱手客套了下,便单膝跪在了地上,“都尉不以盛才浅德薄,微末之身,以礼待之,以职授之,以前程许之。盛虽一匹夫,但并非不知好意之人!愿为都尉马前卒,以死报效!”

“哈哈哈!好!”陈恒大笑,快步走过来扶起徐盛,心里得意非凡,“有文向相助,他日恒封侯有望也!”

徐盛愿意投身扬忠都尉麾下后,陈恒从其他三位军侯中调遣些人来给他统领,终于凑齐了四名军侯。嗯,因为陈恒的部曲占了一百人,所以只能给徐盛一百人。

但徐盛也很感激了,毕竟初来乍到的,就能统领一百人了,已经很不错了不是?而且陈恒还表示说,以后一定会给他凑齐两百人的。

人呢,一旦有感激的心理了,就会想做些什么来表示一下。比如当年陈恒被曹老大用竹简一顿怒砸,就变成了为曹昂断后死不旋踵的死忠脑残。

徐盛也是在思虑着。

所以陈恒继续当咸鱼等徐州战事结束,无聊之下提醒了他一句,以后少做点夜里涉水过河不要命的事,他就有想法了。

“都尉,麾下有些想法,或许能立点功劳。”

嗯?听到立功的陈恒,眼睛马上就变亮了。

第一一一章、进军当涂

徐盛的想法不难猜,想给袁术找点乐子。

他给了四个理由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其一,天气恶劣,淮水另一侧的袁术军觉得陈恒并不会主动出击,事实上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双方都没有交战过。对方现今的警惕性是很差的。

其二,淮南去年{197}发生了大旱灾与大饥荒,出现人食人的惨剧。但袁术称帝后一直在奢侈荒淫,挥霍无度。非但没有赈灾,反而变本加厉剥削百姓,治下人心已经不稳,就算遭到陈恒攻击,也不会为袁术通风报信。

其三,袁术军这两年先被吕布大败,后被曹操大败,实力大损。如今又和曹仁偏师对持中,对只有八百兵卒的陈恒不会太过于在意,即使陈恒来袭,也会以为是骚扰而已,不会大军来袭。这就保证了打不过就跑的退路。

最后的理由是最关键的,徐盛深谙水性,有把握渡过淮水。这也是他敢夜里涉水的原因。

陈恒听完以后,先是感慨徐盛不愧是历史上有所成就的名将,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他心里有点纠结,难于取舍。

按徐盛的建议,偷偷过河小打小闹一番,是可行的。但曹老大给的命令是让他防卫好地方安危,而不是去招惹袁术。

要是万一成功挑起袁术的怒火,派了个两三千兵马过来,就够他吃一壶了。毕竟当年匡亭大战,陈恒坑了袁术一次。袁术对陈恒恨之入骨的消息,这些年也传到了许昌了。

最重要的是,当年在夏侯渊麾下的时候,陈恒贪功弄险被曹老大狠狠批过。如果这次还再来一次,他怕曹老大不会高举轻放的饶了。

才刚被当成独断军机的别部培养呢,就放飞自我,就任性而为,给曹老大一个不堪任事的印象是妥妥的。

但是呢,反过来想想,天天这样继续当咸鱼,真的无聊。

好嘛,自古帅才,事无巨细都要思来想去才做出决定,我就当是我有成为帅才的本质了暗自调侃了一声自己,陈恒对徐盛的提议不置可否,自顾自思索心事。

而徐盛还以为陈恒对他的提议不认可,在思考拒绝的理由呢。马上的,扔了个中庸的提议,“都尉,属下愿意今夜渡过淮水,打探清楚袁术军的动静,好让都尉做决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文向此议甚好!”

很亲昵的拍了拍徐盛的肩膀表示赞同,陈恒心里也有了决断,“既然如此,就依文向之言。刘鹏,汝挑选通水性的部曲,今夜与徐盛同去打探。”

下完命令了以后,还表现得很爱护麾下的风范:“文向,渡过淮水后要务必小心,事不可为就回来。嗯,恒就算不要功劳,也不想让你等伤了性命。”

果然,惺惺作态的言语刚出,徐盛就感动无比,很快就应声:“喏!属下谢都尉爱护!”同时心里还坚定要打探清楚敌情,来报答陈恒的信任。

如果陈恒到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感慨一声。

呵!到底是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啊!真淳朴!

因为徐盛不知道,带着部曲同去的刘鹏,马上就被陈恒背地里叮嘱了一句:盯紧点徐盛,如果他是借故逃跑的话,直接当场格杀,尸首都不用带回来了。

嗯,估计徐盛知道了,肯定就找个机会捅陈恒一刀的

第一天,徐盛与刘鹏没有消息回来,第二天也没有。第三第四天还是没有。

然后陈恒心里就哇凉哇凉的。他已经在想怎么给刘振解释,为什么他儿子刘鹏才当了半年不到的兵,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是的,陈恒以为渡过淮水的所有人,都挂了。毕竟都两天,半个消息没有,肯定就是全军覆没了。

所以在第五天,徐盛和刘鹏带着人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陈恒的夸奖,而是被怒骂了一刻钟。以不遵守每日回报的军令、不爱惜自身性命等等理由,还夹带不少竖子等字眼。将他们骂得满脸的感动,还有被喷了满脸的口水。

“说吧,袁术那边的情况怎样?”

终于骂累的陈恒消停了,问到了正事。

徐盛抹了抹脸,看了眼点下脑袋的刘鹏,开口道:“禀都尉,属下等人迟迟不回传消息,是因为深入了敌方一百里。淮水畔的百姓都跑光了,一直到当涂城才看到人烟。某等不敢进城,大概估摸了下守城兵卒的数量,不足五百人。”

嗯?近百里无人烟,袁术治下已经这么惨了?

陈恒瞪圆了眼睛,很诧异。

刘鹏也开了口,“都尉,徐军侯没有说错。属下等人分散了查探的,许多村子都荒废了不少时日。属下还特地挨个屋子里进去看了下,各种物品上都是灰尘。连有些大户人家的乌堡都废弃了。”

陈恒信了。连有囤积粮食习惯的大户人家都跑了,那就是真的没人了。把手放在下巴上摩擦一会儿,便道:“嗯,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歇吧。”

顿时,徐盛就急了。他还惦记着表现一番,让自己军侯之职名正言顺呢。

“都尉,当涂城守备松懈,且兵卒数极少。属下敢拿人头担保,只需要三百人,便可以一战而下!”

陈恒笑了。他从徐盛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跟随夏侯渊袭击梁县的影子。

“文向,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汝如此心切,某日后如何将重任交付与你身上?谨记之!”

先将当日夏侯渊教训自己的语言,扔在了徐盛身上,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羞愧,心里暗爽的陈恒才说出来自己的打算,“汝等先歇一歇养精蓄锐,明日随本都尉过淮水!”

“喏!”

这是要去攻当涂城了!徐盛和刘鹏相顾一眼,看到对方都是满脸喜悦,马上就应了声。然后刘鹏又说了句,“都尉,属下一点都累”

不过呢,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明日不想留守军营,现在就滚!”

刘鹏吓了一跳。

“喏!属下这就滚。”

翌日,陈恒留下军侯张鸥和麾下两百兵卒留守兵营,率领六百人渡过了淮水,往当涂出发。

第一一二章、兵不血刃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是曹老大的诗作《蒿里行》,也是陈恒渡过淮水入眼的疮痍。

曾经以富庶扬名的淮南,有物产丰饶、岁无饥寒美誉的淮南,在袁术短短几天时间的折腾下,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呵!这就是四世三公教出来的嫡子!

呵!就这样还敢称帝!

行军的路上,陈恒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兵卒们,一个不小心就踢到掩藏在薄薄雪层下的白骨了。也就是说,曾经安居在这里的百姓,变成了野外无人掩埋的白骨。

至于是饿死的,还是被袁术横征暴敛、沉重徭役逼死的,谁又知道呢?谁又在乎呢?反正他们都死了

反正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尘埃,像是路边种着的韭菜,供着野心家们肆无忌惮的收割。

也许也就老天爷会发点慈悲了,冬季里让皑皑白雪遮掩人世间的罪恶,夏季里让野草爬满大地释放出亡魂们的不甘。

行军的兵卒们很沉默,气氛也很压抑,他们从这一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陈恒也很沉默,无力的伤感了一阵,在夜里就将其变成了鼓舞士气的引子。

“如果不想家人变成路边的白骨,就努力在战场上立下功劳吧,想在乱世中活下去,只能拿命去拼搏。”

他是这么对兵卒们说的,没有多么激昂的语气,也没有装模作样的悲天悯人。却让兵卒们很自觉的擦拭兵器,目光中多了许多坚定。

渡过淮水的第三天,终于来到了当涂的城外。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城墙都没有两丈高,城门口也很窄,从破破烂烂的墙上垛口来看,早就年久失修了。城墙之上,不过十几个兵卒在烤火,连哨塔上都没有人。这防备不是一般的松懈。

现在已经是暮食的时分了,出城采薪的樵夫也就三三两两几个,整个城池的天空上也没有多少炊烟飘起,这一切都在昭示城里人数很少。而靠近城墙边上的军营上空,陈恒从炊烟的密集程度,大概估摸出了城内守军最多三百人。

依靠炊烟推测敌军人数,是当年夏侯渊教他的,也是为将者最基础的功课。

他还记得当年夏侯渊还特地交代了一句:“为什么自古以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是因为将敌人的先机、战胜的可能都堵死了,对方自然就不会来打必死之战了。”

言外之意就是告诫陈恒说:如果不能从细节中做到知己知彼,就不要出来瞎指挥祸害兵卒的性命了

陈恒一直都谨记于心。所以今日就用上了,对此战也就更有信心了。此次带了六百兵卒,对上这样的松懈小城,攻陷是没有难度的。

不过他没有冒险,直接让兵卒们养精蓄锐,再趁着夜里掩护攻城。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能少死个人就少死个人吧,损失少点也好给曹老大交代。

毕竟此次随征,曹老大给的命令,是让他坚守侧翼就好。

夜,五更。

老天爷依然在不要钱的扔着雪花,而当涂城墙之上,只有两个火堆在燃烧着。陈恒带着兵卒已经悄然摸到了城墙之下。

“杀!”

一声命令,才五米高的城墙,马上被架上了许多简易的长梯。

徐盛身先士卒,第一个爬了上去。只见他将环首刀咬在嘴里,手脚并用往梯子上窜了几步,一个跃身就跳进了城墙上,那股灵活劲和猴子相比都不逊色了。

这时,抱着长枪睡觉的守备兵卒才反应过来,还没来记得惊恐大叫呢,就被徐盛一刀枭首。而类似这样的事就没有再发生了。因为其他袁术军的兵卒,都很干脆的扔下了兵器趴在地上投了降。

徐盛看到直接就投降了的兵卒,还愣了下,都觉得有点不敢相信。不过不妨碍他率领着其他人打开了城门,和顾烨的人马合在一起,堵住了城墙角落的军营。

嗯,整个过程都不到一刻钟。

至于袁术军营里,一直闹哄哄的喧哗,但是没有一个兵卒冲出来厮杀的。

当顾烨派人来禀报说城里全部控制住了,陈恒也很惊讶。

这么容易就破城了?难道老天爷觉得我长得还算顺眼,还是我陈家的祖坟开始冒青烟了?

在张仁的护卫下走进城里,就已经发现顾烨在袁术军的兵营里,在火把通明的亮光中,将约摸两百敌军缴械围在了校场。

“都尉,敌军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没人反抗。”

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破城之功,顾烨一脸的兴奋,看到陈恒过来,马上就来禀报。

陈恒也开心,毫不吝啬就赞了声,“做得好!刘凯和徐盛呢?嗯,将他们的主官押过来。”

“回都尉,刘军侯怕城里有余党,就率领本部兵卒去巡视搜查了。嗯,徐军侯是去抓他们的主官了。刚刚才得知,他们的主官平常都不在兵营里。”



陈恒明白了。难怪破城那么快呢,原来是根本没有人组织兵卒来抵挡。

刚想说话,就被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兵卒打断了。陈恒认识他,是自己的部曲,在刘鹏的手下,今夜和徐盛凑成一队攻城的。

“报!军侯,刘队率命小的来报。敌方主官跑了,他的宅子里有地道,徐都尉已经去追了。”

跑了?还提前准备了逃生地道?难道他知道我要来偷城?

陈恒顿时就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后脑勺而来。他是结合破城太过于容易的蹊跷,以为是袁术军玩了诱敌的诡计呢。

毕竟能当一城守备的人,再怎么窝囊,都不会未战先逃不是?

“带某去看看!”

陈恒急忙说了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顾烨一句,“子平,看紧他们,有异动者杀!”

“喏!”

来到敌方主官的宅子里,陈恒才发现自己白担心了。

刘鹏已经审过仆人们了,得知敌方主官原来就是当涂的豪强,在袁术称帝时阿谀奉承,还奉上了不少财物,是故袁术心情大好就赏了个县尉之职。而地道,是这个县尉在当年黄巾之乱时就挖好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解除了疑惑,陈恒站在茅厕旁,就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摩擦起了胡子。嗯,地道入口就在茅厕旁,很隐晦的地方。

他不是在nuè dài鼻子,也不是有特殊癖好。而是觉得,如此隐蔽的地道,他好像也可以借来用一用

第一一三章、竖子轻佻

是的,陈恒从这条隐蔽的地道中,看到了坑一把袁术军的希望。

袁术如果知道当涂城被攻破了,不管是出于阻止曹军继续深入进攻,还是为了治下的安定的目的,肯定会再派人马过来的。

而这百里无人烟的地方,袁术军过来,肯定会继续将当涂城当成据点。毕竟好歹是座城,住在里面总比露宿荒野要舒服得多。

而如果这样的话,这条地道就能发挥作用了。试想下,三更半夜的,兵卒们守卫着城墙呢,城内忽然杀出一支队伍,会不会惊慌失措呢?会不会士气大跌呢?

陈恒觉得玩点阴招,己方胜利的希望很大。

当然,前提是袁术军派过来的队伍不会太庞大,和徐盛能将逃跑的县尉抓回来。如果跑了那名县尉,地道就不是秘密了。

不是都说,老天爷给的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吗?陈恒想为这个机会准备下,好立下更多的功绩。想到就马上着手做呗,反正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天亮了后,先是命令将两百多俘虏绑了押解回义城,当擅自出击的功劳,好不让曹操大动肝火。他想了个损招,学习了后世gāo li bàng zi绑俘虏的办法。

将长枪或木头架在两三个俘虏的肩膀,把手绑在上面。这样就让俘虏们即使想逃跑,也会因为两三个人脚步不协调而拖慢速度。而且他还本着资源合理利用的原则,将缴获的兵器和财物,全都挂在了俘虏的背上,当了免费的劳力。

俘虏嘛,不杀就不错了,没必要顾及什么人权不是?

至于城里为数不多的百姓,他也有想法了。

因为曹老大已经执行了屯田的关系,很看重人口,所以曹仁当偏师征战的时候,只要有机会,都会虏一些百姓带回来。

陈恒觉得自己也可以效仿下。

虽然曹老大的屯田,无论军屯还是民屯都剥削很重,但至少能让人活下去啊!这些百姓扔在这里,继续在袁术治下,说不定就活过今年了。

嗯,我这是在救人,不是把人当牲口一样随意拿捏。

给自己心里找个了无比高尚的理由,陈恒让人将城里百姓聚集在一起后,直接就宣布要焚城,断了故土难离的念想。然后又那缴获的军粮为诱惑,承诺渡过淮水的百姓,可以获赏十天的口粮。还扯了朝廷的虎皮,说曹老大治下屯田如何如何的好,能让人即使遇上了灾年,也能活下去。

是故,百姓们都很积极的响应了,拖家带口就往义成那边火急火燎的赶去。因为陈恒赏粮的条件,是五日之内必须渡过淮水。

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老百姓唯一的愿望,就是有口饭吃活下去

安排完一切后,陈恒便让顾烨和刘凯先率人浩浩荡荡的回淮水另一侧的军营。而他自己带着刘鹏等部曲等候徐盛的归来。

嗯,俘虏中还留下了几个队率级别的人。如果徐盛能抓县尉回来,那么他们将成为陈恒的信使,带去一封激怒袁术的书信,好让他能派人过来。

内容已经想好了,就一句话:袁术竖子,当日匡亭的巴豆军粮,食之滋味如何?

足足等了三天,才等到徐盛的归来。

他不负陈恒的祈祷,把那名县尉的带回来了。不过让陈恒有点倒胃口的是,他带回来的是人头。刚好那时候陈恒在用餐呢

好嘛,徐盛的理由是带个人头回来,要比押解个活人回来更加方便点。

所以呢,徐盛先是被狠狠的夸奖了一番。然后呢,就马上被派任务了。陈恒让他和刘鹏带领五十人潜伏在当涂周围,等待袁术军到来的军情。

唉,可怜的徐盛,一点都不反感,看着陈恒离去的背影,还莫名感动。觉得陈恒对他很器重,很刻意栽培,将立功的机会又留给他了。

呵!年轻,就是好啊!

十日后,在寿春城里当皇帝醉生梦死的袁术,猛然砸碎了心爱的玉制酒尊。让旁边伺候的人开始心疼无比。

这玉制酒尊,如果拿去江东卖给世家们,得换多少粮食啊

马上的,他的心里就开始滴血了。因为袁术又很败家的砸了好几个名贵物品。好吧,陈恒的书信终于被带到了。

“来人!传朕之命,让雷薄陈兰率领五千大军,务必要将陈恒贼子的脑袋拿回来!朕要将其制成溺器!”

袁术红着眼珠子,吼得震天响,脑溢血的可能有点大。

“陛下,请息怒。臣以为此时不可调离大军。”

出声的人是袁术手下谋士杨弘,“陛下,曹仁三千人马在颍上县驻扎,对都城虎视眈眈。臣认为贼子陈恒此举乃故意激怒陛下,好让曹仁趁虚而入啊!”

袁术沉默了,他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曹仁的兵马在颍上虽然一直没有发起进攻,但是如果战机成熟的话,绝对不会放过咬下一口肉的机会。而孙策脱离他麾下后,就驻兵在庐江郡边上,与刘勋对持着,牵制了他不少兵马。

自从称帝后,他的实力就大损,去年治下土地又逢天灾,现在陷入了缺兵少粮的困境。

天杀的陈恒!该死的孙策!

思来想去一番后,袁术又破口大骂,然后做出了决定:让刘详率领八百兵卒去当涂一带布防,抵御曹军的继续骚扰。嗯,刘详也是陈恒的熟人,当年率兵围过陈家乌堡,逼迫陈家捐献一千石粮食换平安。

“竖子轻佻!不堪任事!”

而在徐州下邳城外,曹营中军帐内,曹老大将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布帛扔在地上,也在骂着陈恒的擅自行动。那块布帛,是陈恒汇报的军报。

同在军帐中的荀攸,捡起了军报细细看了一遍,心念转了下,便拱手给曹老大来了句:“主公之谋划,攸望尘莫及也!让陈子初挑衅袁术,好让曹议郞有机可乘,实在精妙!”

好嘛,这是荀攸故意曲解陈恒的擅自行动,将之当成曹老大的意思了。

毕竟几个月前陈恒辞退出决策中枢,又是将藏书送到他家里,算是心照不宣的融入了颍川士子的圈子。大家既然达成利益共同体了,该维护就维护一下不是?

果然,曹老大一听脸色就缓解了不少,不过还是没被忽悠。

“公达不必为这竖子说情。哼,这轻佻之徒!”

“非也!主公,攸认为子初之举,大有可为”

第一一四章、再临当涂

“嗯,公达此言何意?”

听到荀攸说大有可为,曹老大就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点兴趣来。

“主公,袁术称帝后众叛亲离,实力大减,已成冢中枯骨耳。”

荀攸拱了下手,侃侃而谈,“今子初破当涂,虏众掠民而归,袁公路必然会再增兵来防。是故攸建议也增子初之兵,让其吸引袁术注意,或能让曹议郞有一举击破寿春的契机。”

“善!公达兄此言极是。”

旁边的郭嘉也马上接话,“主公,吕布已被我军先后三次大败,围困城中多日,已无出城再战的勇气,拨些兵马给子初也无妨。而且袁术僭号天子已有数年,让子初去骚扰一番,也好让朝中百官一个交代。”

不得不说,郭嘉得到曹老大的偏爱,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如这番话,直接就说到曹老大的心坎上了。

曹老大一直将天子刘协捏在手里,借助汉室权威号令天下。但袁术称帝好几年了,而且双方地盘挨着,曹老大一次都没有去征讨过。双方掐架,也就前年袁术来袭被动防御过一次。

对此心向汉室朝中百官是有意见的。毕竟你曹操口口声声将匡扶大汉挂在嘴上,但公然称帝的袁术一次没有征伐过,反而去将张绣打了好几次。这不是糊弄人么?

果然,曹老大听完郭嘉之言,就眯着眼睛陷入了沉默。

就算当了那个啥也要立牌坊,这种不要脸他是懂的。大汉积威四百年,天下向着刘氏江山的人多了去了。从他接了天子刘协来许昌后,无数人来投奔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是他有些举棋不定。

下邳攻了近一个月,连夏侯惇都被射瞎一只眼睛了,但依然看不到破城的曙光。而且这两年连续征伐张绣,军中兵卒连年征战,也有了些怨言。

孙子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

征战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宜久拖。这个时候去骚扰袁术,万一陷入双线作战,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想到这里,曹老大叹了口气,“唉,公达之言,奉孝之意,深得孤心。只是吕布久战未下,不宜双线作战啊。”

“哈哈,主公勿忧。嘉昨夜与公达兄商议,思得一策,或能破下邳城!”

“哦?奉孝快快道来!”

“喏!”

马上的,郭嘉与荀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嘀咕嘀咕了一会儿,曹老大就发出大笑声,一扫方才的无奈。

是的,正如历史上发生的,荀郭两人看连日雨水连绵,沂、泗二水大涨,而下邳城地势较低,就献上了水淹之策。

破下邳城有希望了,曹老大心情也好了,也不再纠结,马上就下令让部将文稷领兵五百去增援陈恒骚扰袁术。文稷,是谯县人,曹老大的乡党。也是文钦的父亲,未来文俶{文鸯}的祖父。

嗯,为了让资历较深的文稷,能心服口服的听从陈恒的指挥,曹老大还很细心的,特地提了一嘴,陈恒的未来夫人是夏侯渊的女儿,他的养女。

好嘛,这是交代文稷说,陈恒是半个谯沛人、曹家人。

文稷心领神会,很郑重的表示一定不会误事。

而在旁边听着的荀攸和郭嘉,很隐晦的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诧,然后也心有灵犀,哦不对,是很有默契的闪过一丝喜色。

他们两个终于知道,曹老大为什么培养陈恒了,觉得将陈恒拉入颍川士人圈子是很明智。毕竟有裙带关系的存在,陈恒未来肯定是官运亨通的,也就是能增加了颍川士人的话语权。

远在义成的陈恒,并不知道自己在荀攸与郭嘉的心中分量加重了。他在提心吊胆的等着曹老大回复呢。

擅自出兵攻打袁术,虽然破城虏民而归,但曹老大一直都是功不抵过的主。他怕曹老大一怒之下,把他的官职给撸了。

权力这东西,是有瘾的,粘上了是戒不掉的。而且这两天,徐盛与刘鹏断断续续的传回来消息,好像袁术派人来当涂的路上了。

有那条隐蔽的地道存在,再次破城轻而易举,功劳跟捡的一样。他实在是担心,怕没有机会再给自己身上堆点功绩。

煎熬了十几日,等来的是一支五百人的军队。

陈恒得到麾下来报的时候,心里顿时就哇凉哇凉的。嗯,他是觉得曹老大派人了接替他了

所以呢,当文稷说明来意后,陈恒的眼神就变成热情无比。热情得让文稷都有点担心,这位爷是不是有特殊的癖好。

比如分个桃子吃啊,剪断个袖子去起夜啊,龙了他个阳啊什么的。

陈恒并不知道文稷心中的龌蹉,屏退左右杂人后,便给文稷说起自己的计划来。为了争取他的支持,还特地放低了姿态,“恒军中履历尚轻,如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文司马不吝赐教。”

“陈都尉此计大妙!”

果然,文稷听完就露出了微笑,顿了顿也将态度表明了,“嗯,主公命某前来之前,特地叮嘱了一切以都尉之命行事。”

陈恒也笑了,很隐晦的投李报桃。先说文稷部下老兵更多更精锐,为了保证胜利,还请务必接下从地道杀出的任务。将此战最大的功劳让了出去。

然后文稷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而再次收到留守大营命令的军侯张鸥,当天夜里进入了陈恒的军帐,单膝跪在了地上,表示以后一定马首是瞻,但求一同随去攻打袁术。

陈恒看他一脸的郑重,先是惊诧,然后恍然大悟。

张鸥是最晚加入他麾下的人,心腹、嫡系都谈不上。所以他觉得陈恒让他再一次留守兵营,是因为被排挤了。毕竟军中升迁靠的是功劳,留守军营功劳从何谈起?

他是来表忠心的,希望成为嫡系的意思。

原来我也有了分配利益的权利。陈恒心里默念了一声,马上就朗声说,“嗯好,张军侯既然不畏战场凶险慨然请命,本都尉自然无不可。明日你率军随行。”

“喏。谢都尉信任,麾下一定竭力效死!”

次日,陈恒留下几位队率驻守兵营,与文稷合兵一千两百人,再次渡过了淮水。而袁术部将刘详,也在三日前入驻了当涂

第一一五章、黄雀在后

当涂城外,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上,许多兵卒在忙碌着。他们在挖壕沟,扎下尖尖的木桩,还有摆放层层鹿角,为加强当涂城的防御而努力着。

刘详没有带头盔,黑白相间的头发很随意的披在肩膀上,呼应着眉间化不开的一缕忧虑,和满是血丝的眼睛。

来到了当涂,没有一天的睡眠时间是超过两个时辰的。不光是对一座空城防御的忙碌,还有

对袁术逆行倒施的辗转反侧。



一阵寒风吹来,刘详轻舒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脸,换上了坚定沉稳的表情,信步走进了忙碌的兵卒们中。

“将军。”

“将军。”

四周兵卒看到他的到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点头恭声问好。

“嗯,各位辛苦,加把劲,今日挖完。”

朝着兵卒们点了点头,刘详拿起一名兵卒手中的长镐,以身作则挖起来,带动了所有兵卒们的奋力挥镐。

马上就除夕了,老天爷虽然停了扔雪花,但地上泥土早就冻得僵硬无比。尖尖的镐头挥下去,也不过是入土小半截,还反震得人臂膀发麻。

而刘详的发麻,还在心里。

他已经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年有余了,所以对未来有了许多迷茫。

是的,他对袁术有些绝望,和有些麻木了。

当初袁术一意孤行称帝,搞得举世唾弃之;如今在灾荒之年不体恤民力,反而依然生活奢靡。这样的势力,还能长久吗?

刘详读过不少书,心里是有答案的。甚至在心头上闪过一个念头:天怨人怒,命不久诶。

作为依附在袁家的寒门,他跟随袁术已经二十多年了。享受过四世三公门第赐予的荣耀,也在匡亭大败后被袁术的辱骂与贬谪。

世上的对对错错、是是非非,都将成为过往,又何必深究呢?某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留下一腔忠诚,不辱家门吧。

他心里叹了口气,继续挥舞长镐。

就在这时,一匹探马从远处奔来,让他放下了长镐眺目远望。三日前,他就派遣了不少探马游骑在淮水畔巡视,警惕曹军的来袭。

曹军有异动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探马,刘详心里有了明悟。

“报!将军,曹军在一日前渡过淮水,正往我军而来。”

果然,那名探马证实了。

“嗯,来人!”

刘详将心里的叹息抹去,一脸严肃下达指令,“派三批探马,立刻赶往阴陵给雷将军报信,说陈恒贼子渡过淮水了,率军约千余人。”

“喏!”

阴陵,是当涂后边的城池。而雷将军,是雷薄,与陈兰一同作为袁术亲卫军的左右督,掌握仲氏王朝最精锐的兵卒。

袁术对陈恒的怨念很深,深到刻骨铭心的那种。因此在谋士杨弘的建议下,玩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

先派出了刘详率领几百人马前来当涂驻防,以此来迷惑曹军,己方没有还手的余地。而一旦陈恒上钩而来,在攻城中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雷薄率领的五百精兵就是一锤定音的绝杀!

只是陈恒会成为那只螳螂吗?雷薄能当上那只黄雀吗?

刘详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结局如何,他当蝉、当诱饵的命运都无法更改。

三日后,陈恒兵临当涂。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过来了,因为双方的斥候都已经交锋了好多次,各有死伤。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明着来吧。

两军交战,以正合以奇胜。他依然对那条地道充满了信心。

扎下营寨,扔了一堆探马游骑出去,陈恒便与文稷在离城墙一箭之地外,细细的观望当涂城的防御。

看得出来,这次面对的袁术军主将,是个知兵之人。

宽大的壕沟,层层鹿角,还有密密麻麻的尖木桩,将城墙外半箭之地武装成为张牙舞爪的怪兽,待人而噬的怪兽。

想摸到城墙,就必须清理出一道攻城道路来。而城墙上的弩箭、弓矢就是这个时候先声夺人的。

“都尉,仅清理这些障碍,估计我军要付出不少伤亡啊。”

文稷将手放在额头上,遮住雪地里折射的阳光,有点无奈的说了句。他跟随曹老大征战多时,对攻城战的理解很深,仅是目测就能推断出个结果来。

“嗯,的确有些棘手。”

陈恒盯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兵卒,有点心不在焉,“文司马,汝觉得对方人马有多少?”

“某以为不下五百!”

先扔出自己结论,文稷才解释原因,“当涂城小,城墙之上士卒不过才百余人。但从这防御工事来看,可有推定。都尉请看,那边的壕沟泥土尚新,最多不过三四日。冬日里弄挖出如此规模来,至少需要五百人。”

不愧是跟着曹老大东征西讨的人啊!哈,我又学到了!

陈恒暗地了赞了一句,很真挚的拱了个手,“见微知著,文司马不愧军中宿将!恒受教了。嗯,既然如此,文司马觉得若想破城,当如何?”

文稷侧过身体,不敢接未来曹老大女婿的礼,也回了个礼,说道:“不敢当都尉之赞。有地道在,破城自是不难。是故,某以为都尉是在问,如何减少麾下兵卒伤亡吧?哈哈哈”

“哈哈,与文司马共事,真乃人生一大快事耳!”

“某亦以为,与陈都尉共事当浮一大白也!哈哈!”

相互捧了捧臭脚,两人便回到军营里,将各自手下都招了过来,把任务安排了下去。

陈恒又将夜里骚扰那套拿出来了。

让顾烨、徐盛、张鸥三人,轮番在夜里击鼓鸣锣,大肆鼓噪,骚扰城墙上兵卒们的疲惫和士气。而且趁着夜色,将部曲分成各个小队,摸清城墙下是否有铁蒺藜、暗坑什么的。

而文稷的部下,全都散去了周围二十里外游荡,看城外是否有成掎角之势的袁术军。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从这点来看,文稷比陈恒做得更到位。

但他手下有一什兵马,刚检查完一片小树林,感觉没有危险离去后。雪地里就纷纷冒出几个脑袋来,看那样子,是好早之前就潜伏在这里了。

只见他们轻轻的挪出身体,细心将雪层恢复原样后,便朝着树林更远的小山坳中赶去。那里有一片帐篷连绵在雪地里,在阳光的抚摸下,煞是好看。

第一一六章、土承火德

能在短短数日,就将城墙防御翻了一番的刘详,对陈恒的疲兵之计,很快就有了应对。

先是让兵卒们分为几波,用东西将耳朵堵上轮番休息。又掘开了原先军营里的粪坑,取出污秽之物,加入石灰在城墙熬起了守城利器“金汁”。

滚烫的金汁,一旦粘上了人的肌肤上,就会烫出个洞来,让人痛不欲生。不过这仅仅是开始。金汁主要成分是人体溺物,包含各种细菌,让烫伤的伤口无法愈合,引发各种发炎感染,致死率十之有五。这种伤口,即使是扁鹊复生都束手无策,只能依靠自身免疫力扛过。

陈恒在城外,看着城墙上滚滚烟气,问着迎风飘香十里的味道,心里有了些疑虑。

能就地取材、将防御工事做到极致的人,绝对是军中宿将。但他竟然只统领了不足千人的兵卒?还被扔来了一座孤城驻防?

难道袁术的识人之明,和瞎子是一个级别的?不对啊,如果袁术真的如此不堪,仅仅依靠四世三公的门第,在这乱世峥嵘中,坟头草早就比人高了啊!

他想不明白,所以又拉上了文稷不耻下问。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嘛,多一个人多条思路。再说了,领兵打仗,是玩命的买卖,谨慎点总是好的。

“都尉,某也觉得蹊跷。不过某麾下之人,搜查了方圆二十里,都不曾有发现。是故,某以为袁术贼子怕是兵力不足,也无人可用,但求守住城池阻挡我军深入即可。”

“嗯,文司马此言也是道理。是恒多心了。”

按捺心里的疑惑,陈恒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因为再问下去,相当于质疑文稷手下搜查不尽心了。毕竟他是曹老大的部将,派过来帮忙的,并非自己手下的人,讨人嫌的话语还是不说了。

不过文稷却是看在陈恒,将进去地道袭击的机会让他给的份上,主动开口了,“都尉,要不这样,某再让人细细盘缠一遍,好保万无一失。”

额,我如果应下,那不是坐实了不信任你的想法嘛

陈恒摆了摆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必如此,文司马征战多年,恒自然是信得过的。为避免夜长梦多,恒想今夜便攻城,文司马觉得可否?”

“哈,某一直等着都尉这句话,好立个破城之功!嗯,都尉,某回去后,一定细细给主公禀报此战经过。”

这是表态了。文稷潜台词里说,陈恒的谋划才是破城的首功,自己绝对不会霸占功劳。

“哈哈,文司马有心了。”

是夜,天刚擦黑。

文稷率领手下兵马,已经来到了当涂城东南方五里外。他们的脚下,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如同大地裂开了噬人的嘴巴。

冲着一名队率点了点头,文稷说了一句小心行事,看着着他跳进洞口里的身影消失不见,便独自信步走到小溪畔坐下。

那名队率是去探索地道另一侧出口的情况了。而他的心里并不是担心即将发生的战事,而是在思考继续跟随曹老大的未来。

将天子刘协接来许昌以后,曹老大对手下人官职的安排很有意思。

非嫡系的人,给了个高高的官职挂起了来,平日连个拍苍蝇的权利都没有。而一些本家往往职卑权重,比如曹仁、曹纯,一直都挂着个六百石的议郞官职,统领的几部军作战。

还有一些心腹,就有点惨了,职卑权也卑。比如卞夫人的亲弟弟、曹丕的舅舅,随征了十数年,现在也不过是军司马。而文稷也因为是乡党的关系,和楼异一样,可怜兮兮的当着军司马。

用曹老大自己的话来说,你们是我的绝对心腹,放在身边睡得安稳。若是给了太高职位,会引起朝中百官不好的舆论。

但从文稷的角度出发,对这个安排是有些意见的。都是拎着脑袋拼命,都是立下不少战功,看到别人高升了,自己原地踏步,终究会有些眼红。

所以他就想到了陈恒。

陈恒很会做人,非亲非故的,直接将破城之功相让;而且已经被曹老大任命为别部了,未来前途很强大。

他不是想自己来到陈恒的麾下,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文钦。那小子已经十五岁了,带在身边随军也有了两年。一直跟着自己,出头是很难的,毕竟自己官位都上不去,儿子的就能难了。

跟着陈恒就不一样了。已经是别部了,手下就只有八百人,还没有自己的班底。如果这个时候,将儿子文钦扔过去,以后说不定就能步步高升了。

没看到那个姓徐名盛的徐州人吗?从军才一个多月呢,就已经是军侯了!自己小子肯定不会比徐小子差的!就算差了,陈恒看着大家同僚的份上,也会高看一眼的!反正他的麾下,未来有大把的空白职位。

嗯,就是这样!他心里念了一句打定了主意。

等此战结束后,如果曹老大给他个都尉之职了,就将文钦继续带在身边。如果还是军司马,就托个人情,给儿子未来谋个更高的起点。

“报!司马,属下刚打探过了,地道另一侧是个大宅子,无人入住。”

原来是进入地道的那位队率回来了。

“好!传令,全军休息,三更整队!你去给陈都尉报信,就说某已经准备就绪,一切都按商定的计划行事。”

“喏!”

陈恒与文稷商定的计划,是今夜三更之时,陈恒将对当涂城发起佯攻,将城内袁术军都吸引到城墙这边,而文稷将从地道进去,形成内外夹击。

等待的时候,时间是走得最慢的。

文稷没有休息,带着亲卫来回巡视着。大战前夕,身为主将是时刻要保持清醒的。毕竟站在更高的位置,付出就要比别人更多。

“司马,马上就是三更了,是否现在就叫醒众人?”

“去吧。”

文稷回了声,捧起冰凉的溪水拍打在脸上,试图驱除睡意。不过第二捧溪水,却是捞起了一条丝带壮的破布。看那模样,是被树枝刮破的,应该是被寒风吹进了水里。

咒骂了声,他将破布远远扔进了水里,站起来刚想去约束兵卒们列队呢,心里一惊,猛然想起个事来。马上不顾溪水冰凉,奔进将破布捞起,细细在月光下辨认。

今夜的月色撩人,映照在满地白雪上迸出银光。所以文稷很清楚的看到了破布是黄色的,然后脸上一片惊恐。

曹操奉天子讨不臣,汉室五行中承火德,麾下兵卒衣服是红色的。而袁术奉信“代汉者当涂高”称帝五行中承土德,麾下兵卒衣服都是黄色的

第一一七章、生死一刻

五里地,急行军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文稷的答案是一刻钟。

而一刻钟,被内外夹击死伤将有多少?

陈恒的答案是四百兵卒。

话说当文稷在小溪里发现袁术军衣服碎片后,便心道了声不好,急忙勒令麾下使出吃奶的劲往陈恒军所在赶。

他知道,在野外有袁术军衣服碎片,意味着周边还有一支袁术军队在游荡,更意味着佯攻城池的陈恒正处危险中。

他的预感是对的,所以救了陈恒一命。

当三更伊始,陈恒便命令麾下击鼓,大肆鼓噪着攻城。完全没有发现,雷薄率领的五百精兵已经摸到了他身后。

当顾烨、刘凯、张鸥三位军侯都率领军队攻打到了城墙下,陈恒身边仅有百名部曲加一个徐盛的时候,雷薄一举从后方杀来。

所以陈恒就悲催了。

以有心算无心,以五百对阵一百,而且袁术军都是精锐兵卒,可以想象的,陈恒方一触即溃。若不是徐盛与刘鹏率领着部曲拼死阻击,陈恒说不定就被拿走人头了。

顾烨几位军侯听到厮杀声从后方响起,回头一看,顿时亡魂大冒,急忙撤军回战。因为原先陈恒所在位置本是火把通明,此时却是一片狼藉,连军旗都被砍倒了。

只是攻城中,军队不是想退就退的,而且刘详是名知兵之将。当顾烨等人后撤时,当涂城门也打开了,刘详军率领着四百兵卒士气如虹,随后掩杀而来。

曹老大之所以让陈恒来义成驻防,是因为他麾下兵卒都是新兵蛋子居多,没有见过血,缺乏纪律性与死不旋踵的勇气。

这一刻,这个劣势无比放大。

当新兵们看不到自己主将的军旗,后方又有追兵,马上就六神无主,遵照着本能逃命而去。任凭顾烨等几位军侯喊破了嗓子也无用。他们能做的,只是带着依然跟随的兵卒,且战且退,往义成方向退走。

败局,就这样锁定了。

陈恒也在且战且退中,一百部曲刚接战,就少了二十多人才站稳阵脚。

身披重甲的张仁很勇猛,长柄铁蒺藜骨朵已经砸烂了十几个敌军的脑袋了。徐盛与刘鹏也努力,一直厮杀在第一线,鼓舞着剩余部曲的勇气。只是很可惜,他们的英勇与努力,都弥补不了人数的差距。他们还是败了,时间之短,甚至坚持不到顾烨他们的回援。

被张仁和刘鹏带领十几位部曲围在中间,陈恒拼命的往后方跑。这一刻他仿佛又回来到了哪一年淯水河畔,被张绣军追击的场景。

一样的无助,一样的狼狈。

徐盛很忠心,在看到事不可为的时候,吼了一声:“随我断后!”鼓舞了约摸三四十名部曲的决绝之心,奋力阻挡,好让陈恒逃出生天。

只是可惜了。

雷薄并不领情,更不欣赏他们的勇气。袁术让他来,目的只有一个,将陈恒的人头拿回去,必要之下,刘详的命都可以扔了。

他还记得出发前,袁术是这么说的:“将陈恒贼子的人头拿回来,汝便是车骑将军;若是拿不回来,汝就将自己人头拿回来!”

要么陈恒死,要么他死。所以面对徐盛壮烈的断后,做法就简单了。

挥了挥手,让手下一名都伯带着近百人去与徐盛纠缠,他自己带着其他精兵紧紧咬在陈恒的身后。如同一匹发了情红着眼的公牛,在盯着一块红布。

“陛下有命,杀陈恒贼子者,赏田地五千亩!”

雷薄大声呼喊着,将袁术许诺的赏赐财物拿出来,鼓舞着麾下的追击速度。

看来我人头挺值钱的

死命奔跑在前方的陈恒也听到雷薄的喊声了,更听到身后被鼓舞士气的追兵轰然喧闹了。嗯,双方追逐的距离,仅仅三十步。

你大爷的文稷!不是说二十里周围都巡视过了吗?怎么会有一支袁术军的存在?你麾下兵卒都是瞎子啊!

唉也许这一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陈恒心里有了觉悟,同时也在懊恼无比。如果当时再谨慎一点,不要过于相信文稷,多派点夜哨盯着四周,也不会被人突袭到了跟前才发现了。

被诅咒的文稷,正迎着寒风的呜咽,急行军而来。

虽然急行军会让兵卒们体力下降,在遭遇敌军的时候,厮杀起来绝对吃亏。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拂面而来的寒风中,还夹带着些喊杀声。

如果陈恒死了,他的日子就难过了。

曹老大特地叮嘱了陈恒的未来老婆养在司空府里,说明了对他很重视。文稷是知道的,更知道不管什么原因,只要陈恒死了,在曹老大心里他都要背上个罪名。更何况,是他自己麾下巡视不谨慎,没有发现有其他袁术军的存在。

陈都尉,你一定要顶住啊!为了你的命,也为了我的未来!文稷提着大刀,奔跑在前方,心里默默祈祷着,无比的虔诚。

也许是老天爷刚好有空,听到了文稷的心声;也有可能是觉得不想那么早让陈恒过来当小伙伴,所以文稷赶到的时候,陈恒还没死。

不过也差不多了。

他的身边就剩下不足十人,张仁和刘鹏护卫着他,拼死杀敌。

好吧,他被追上了。

五千亩田地,对于世家大户而言,都是巨大的赏赐,更别说是大头兵了。袁术军的兵卒们,被赏赐激发了无穷的潜力,追上了三十步的距离。

被追上了的陈恒,心里一声叹息,只能反身而战,抽出长剑,便冲了过去。

他不抱有生还的希望了,所以昂首大吼了一声:“兄弟们,是恒无能,如有来生,某再还你们一命!”

是的,他心里还有一丝愧疚。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他的部曲都是乡里子弟,抱着乡党相互扶持,寄望他的身份能谋个出身而投身军旅,却因为身为统帅的他疏忽而即将命丧于此。

紧随他冲过去的,是张仁。还有刘鹏,十八岁的他也吼了一声,“死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这一刻,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寒风冻土里奏响了最后的悲歌。也是这一刻,文稷的脚步堪堪赶到。

“陈都尉,文稷来也!”

第一一八章、权利之心

“陈都尉,文稷来也!”

一声怒嚎过后,文稷一马当先冲来过。

倒拖着的大刀一下子从右侧撩起,将前来拦路的一名兵卒撩得肝脏肠子留了一地都是。文稷看都不看一眼,手中大刀去势不减,在半空挽了个刀花,斜斜一削,又将另外一个人头劈下尘土中。

一个照面,便连杀两人,文稷端是勇猛无比。也让袁术军兵卒的眼珠子不再红了。毕竟五千田亩的赏赐是很刺激人心,但也得有命拿不是。

马上的,更让他们胆寒的事情来。

脸上身上被鲜血溅满了的文稷,脚下步子不停,手中的大刀也不停,如同一支饱饮长风的箭矢般势不可挡,切豆腐一样收割着人命,充分演绎了“十步杀一人”的血腥。而他的身后,还有源源不断兵卒们跟上。

小范围的战争,一名猛将的作用是明显的。

比如张仁,长柄铁蒺藜骨朵砸碎了几十个脑袋,用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鲜血,让袁术军兵卒们顿足不前,也让陈恒存活至今。

比如文稷,一柄大刀如雪花般飞舞,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锐气,让袁术军兵卒的尸体铺成血路,竟然只用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就杀了到了陈恒的身侧。和张仁如同两个门神,将陈恒护卫在了中间。

看到这一幕的雷薄,几乎咬碎了牙齿。

他知道自己无法完成袁术的命令了。刚刚兵卒们畏惧张仁的时候,他勇敢的上前硬拼了一记,虎口都裂开了。而如今,又来了一个杀神,还是不知道带着多少兵卒而来的杀神,将局势一下子逆转了。

援军已经到了,还是猛将率领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反过来也是对的,猛将率领的兵卒,肯定也都是悍不畏死。

雷薄是懂的,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还是勒令兵卒们缓缓后撤。

文稷并不追赶,先让兵卒们将陈恒围了个水泄不通,用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对着陈恒裂了裂嘴,问道:“陈军侯,可无碍乎?”

老子还站着,有事没事你没得出来啊!

心里怼了句,命大的陈恒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某无碍。文司马,留下二十兵卒在此就好,汝率军去接应顾烨刘凯等人。他们还陷在当涂城外,能救出一个就救出一个!”

陈恒的语气一点客套没有,没有顾及文稷是曹老大的部将,两人只是暂时统领的关系,直接就用上了上司对下属的身份。

而知道此战之败,是自己疏忽导致的文稷,也没有计较这些细节,很干脆的应了“喏”就照办了。他也想去救人。因为多救出一个,他的罪责就少一分。

看着文稷匆匆离去的背影,和满地死伤的场景,陈恒的眼光有点冷。不是记恨文稷的疏忽,也不是悲伤部曲的死伤,而是恨着自己将背后的安危交给了别人。

“走吧,我们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呆着,战士们的遗体,明早再来收拾吧。”挥了挥手,他用脚踢开碍路的袁术军尸体,信步往一个小山包走去。

小山包光秃秃的,被雪花盖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袄,陈恒一屁股坐在了上去,眯起了眼睛。

文稷留下的二十名兵卒很自觉的升起了火堆,然后分散戒备四周,其中一个名队率模样的人,还说了声都尉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提什么的。态度不是一般的客气。

陈恒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身披重甲的张仁也坐下来了,还掀开了腰侧的衣甲,从小布兜里拿出了麦饼,喀嚓喀嚓的嚼着。一场大战下来,他的小布兜竟然还在身上,也算是奇迹了。

吃,对于张仁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仅此于张婉儿的叮嘱。无论是刚刚砸碎了多少人的脑袋,无论己方死了多少昨日里一起嘻嘻哈哈哈的人,都无法影响他的食欲。端得无心无肺的活着。

“二狗,给我一个。”

陈恒伸过来手抓起一个,放在嘴里也啃了起来。他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吃得下,因为如今心里一点悲哀之情都没有。

是的,没有悲哀。

一百名部曲,站在眼前的不到十个;徐盛带几十人断后、顾烨刘凯等人和几百兵卒,他们都没有消息,生死不明。面对这种情况,陈恒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心里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惆怅。

咔嚓!

冻得僵硬的粗糙的麦饼,在牙齿的咬合中断裂,让麦香在口腔弥漫,也让陈恒眼睛里的冷意越来越多,越来也冷。

他吃的下,还觉得很香,甚至还想到了,如果煮一碗肉糜浇在麦饼上,味道可能会更好。

咔嚓!

又是一次牙齿的咬合。这一次陈恒品尝出了麦饼里淡淡的盐味,然后张口吐出了一颗硌到牙齿的小沙砾。

咔嚓,咔嚓,咔嚓

一个麦饼很快吃完了。

陈恒心里只有一种意犹未尽、激烈运动过后对热量补充的渴求,只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完全酝酿不出来对消逝人命的半点悲悯。

见多了死亡,就会习惯了死亡。

原来我早已麻木了,已经和张仁一样没心没肺了。一条条人命的消逝,在我心里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可悲。短短几次征战,我便成了视人命如草芥的肉食者鄙夫。

可喜。才短短几次征战,我就有了一颗权利之心,学会了割舍乱世中无用的情绪。

陈恒又拿了一个麦饼,放在了嘴里。

咔嚓!

月色依然撩人,寒风依然哽咽,只是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多了许多亡魂在悲鸣。

第二个麦饼,陈恒吃得很慢,很慢。

一直吃到了四更天,文稷、顾烨刘凯等人都回来了,他依然没有啃完。

文稷回来的时候,说了声:“禀都尉,某将他们都带回来了。”

顾烨刘凯等人回来的时候,单膝跪在了雪地上说了声:“禀都尉,属下无能”

陈恒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别挡住视线;另一只手拿着麦饼慢悠悠的啃着,如同在吃龙肝凤髓。

所有人都以为陈恒是在等着徐盛的回来,都以为他是因为断后的徐盛可能无法再回来了,所以陷入了悲伤。

但陈恒眯着的眼睛里,没有所谓的悲伤,只有一丝明悟。那就是:第一次被曹操派出来当别部,他不能失败。

就算败了一次,也要胜回来!

为了胸膛里一颗强壮有力跳动着的,权利之心。

第一一九章、因败再战

这是个世界上有一种视角,叫“非黑即白”。

通常是权利弄潮儿们所拥有,用来助长自己的利益,匹配自己的野心。因为这种视角开启了以后,所有事物只是“对我有利的”、“对我无利的”两种区别。

任何人世间的道德法理、人言舆论都无法左右。

比如开创大汉基业的汉高祖刘邦。自己老爹刘太公被项羽抓住了,要被放在釜鼎中烹了,他的回答是:项羽大哥,吃的时候,记得分我一杯羹啊。

比如即将在这个时代成为最耀眼的主角曹操。挂了自己父亲曹嵩被杀的理由,就连续两次屠戮了无辜的徐州百姓。

而征吕布的第三次屠戮,遮羞布都不要了,只为了自己后路不会被仇恨值满满的徐州百姓骚扰。

陈恒如今也开启了这种视角。

他手里拿着麦饼慢悠悠的啃着,伴着自己的良心吃进胃里,为继续拼搏权利的身体,增加热量与活力。

五更天了。

麦饼也早就吃完了。

因为夜袭混乱走散的兵卒们,也陆陆续续也回来了。

差的就是徐盛了。

陈恒站了起来,就着皎洁的月光,让视线从每一个兵卒脸上掠过。他看到了迷茫、疲惫、畏惧、惊恐、羞恼、不甘,还有愤怒与咬牙切齿。

“本都尉对你们,很失望。”

陈恒语气淡淡的一句话,响彻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犹如一声炸雷。

文稷面色顿时不渝。他虽然对自己麾下兵卒疏忽负责,但也竭力补救了,还救下所有人的命。对陈恒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心里很是抵触。

顾烨和刘凯等人,脸上却是一脸羞愧。他们手下的兵卒,战死的没有多少,自相践踏死去的更多,走失的也更多。

而陈恒不理会他们的反映,只是看着一轮明月如勾,又开口说道:“本都尉部曲百人,遭遇数倍敌军攻击,依然杀死一倍敌人。而你们,数量一倍于城内守军,竟然溃不成军,实在是让人失望。”

“都尉,此战乃某麾下之过”

文稷开口了。在场的人,他是出了陈恒官职最高的人,也是唯一有资格不鸟陈恒的人。所以看到自己的罪责没有被追究,就想揽下罪责,不想别人代他受过。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恒伸出一只手给制止了。

“文司马,我等之命,皆是汝救下的,所以莫再言罪责之事了。”

陈恒冲着他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着扬忠都尉兵卒们抛出了另一句话,“你们的家人对你们,也很失望。因为你们的懦弱!贪生怕死!不敢战!导致此次大败!曹司空不会再对上次的胜利赏赐了!”

是的,曹老大不会对他有所赏赐了。先胜后败,还是大败,之前的功劳一笔勾销不说,还会追究主将陈恒的罪责。

兵卒们是知道的,所以都垂下了脑袋,脸上有了些悔恨。他们的都尉对赏赐分文不取,全都分给手下,上次已经证明了。

而陈恒的话语还没有完,所以很快的,兵卒们的脸色,从悔恨变成了沮丧无比。

因为他是这么说的:“马上就是除夕了。你们的婆娘还等着你们拿回来一些财物,好让家里的孩子能吃上一口肉,但是你们做不到了。都扪心自问一下吧,谁让你们的孩子吃一口变成了奢望,谁让你们的婆娘望眼欲穿等待着,却等来了失望!”

顿了顿,陈恒平淡的语气,就变成了愤怒无比。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贪生怕死造成的!而且你们还害了别人!和你们一起同吃一口锅、同睡一个帐篷的人,有四百多人,已经永远躺在了这里!永远都无法回家看一看婆娘和孩子了!你们羞愧吗?如果当时你们奋力应战,坚持一刻钟,就能等到文司马的回援,就能打败敌军!就能赢得曹司空的赏赐!就能为死去的袍泽们报仇!就一刻钟啊!你们都做不到!”

袁术军与他们的人数相当,如果稳住阵脚,等到文稷麾下百战精兵回援,是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最不济也会斗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兵卒们都沉默了,尤其是顾烨刘凯等人。雷薄一直追着陈恒,并没有对他们发起攻击。所以他们面对的敌军只有刘详几百人,完全有机会打败并反过来占领当涂城的。只是他们都乱了,白白错过了机会。所以寒风的呜咽中,只有陈恒愤怒的指控与责骂。

“属下知罪,督管不力,请都尉依军法惩罚!”

刘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单膝跪在了雪地里,顾烨与张鸥也马上照办。他们带动了所有扬忠都尉麾下兵卒的矮了半截。

“知罪?呵呵呵”陈恒反问了一句,怒极而笑,用手指着发生过战斗的方向,“知罪有用吗?他们的鲜血已经凝固了!尸体都僵硬了!下跪认罪有什么用!男儿知耻而后勇,你们要是知罪,就去为他们报仇!用战功赢得曹司空的赏赐,让死去袍泽们的家人有一份财物,不沦为路边的白骨!”

“喏!属下愿再战,为了让死去的兄弟们瞑目!”

“属下愿去与敌军死战,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愿死战!”

被点燃了战意的顾烨刘凯们,宣誓了死不旋踵的勇气,也鼓舞了兵卒们再战的渴望。

“好!本都尉再信你们一次!都随我来从地道杀入当涂城内!若是此战再败,不能雪耻,我等都无面目再活于人世间!”

陈恒看着狂热的兵卒,先是赞了声,然后就露出森森白牙,“传将令:若再战败,什长斩伍!都伯斩队率!本都尉亲自行军法斩军侯,再自刎!”

“喏!”

一声轰然应声,震落了不少树梢上的积雪。

前往地道所在的路上,文稷趋步走进了陈恒,看了四周没有只有一个张仁在,便低声佩服了句:“都尉寥寥数语便激励兵卒再战士气,此乃古之良将风范也!”

嗯,他也是统兵长久之人,看出来了陈恒故作姿态激励士气之举。

只是陈恒真的是在故作姿态吗?

他微微侧头,对文稷了咧了咧嘴,“若此战败,还请文司马将恒之首级,带回去给主公!”

文稷闻言愕然。

第一二零章、十室之邑

话说,陈恒言若是再次战败,就让文稷将自己脑袋带回去给曹操。并不是他不爱惜性命,而是对此战充满了信心。

己方现在士气如虹,急欲敌人的鲜血雪辱。而袁术军刚大胜而归,还是五更夜里,正是松懈的时候。此消彼长的情况下,还是从地道里杀个措手不及,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这样如果都胜不了,那他真的就可以自刎了。

而且从曹老大的角度思考,未来日后能在权利之路走得更远,他也只能破釜沉舟。第一次当别部,曹老大还给了文稷五百老兵的支援,若是大败而归,下次还会有机会当别部吗?

陈恒觉得不可能。

与其战败了灰溜溜的回去受人白眼,遭人鄙视,还不如直接以死谢罪呢!至少死了还能留个壮烈之名,为陈家家声添点名望,也能让曹老大能善待小陈仇,为家族崛起留个希望。

乱世峥嵘,男儿就该奋起带吴钩,以命拼搏,建不世之功!以功绩觅封侯于青史,以权势庇护家族苟全于乱世!

不成功,便成仁!

老天爷只愿意眷顾努力的人。这句话古今都是真理。所以陈恒拼死一搏,成功了。袁术军大胜过后,城内守备异常的松懈,唯一严密的地方,只不过是城墙之上而已。

当陈恒与文稷身先士卒,率领着一腔热血的兵卒们从地道里杀出,无论刘详的部下还是雷薄的精兵,在毫无防备之下都组织不起防卫,一战击溃。重演了昨夜里陈恒部下的狼狈逃命。

雷薄的麾下很幸运,因为栖息的地方靠近城墙的关系,在曹军袭来的时候有机会纠集起有一大半的兵卒。但他没有去狙击,反而打开了城门往阴陵的方向跑了。

想想也无可厚非。

他的任务只是拿到陈恒的人头,并不是帮助刘详守城。而且他的任务在昨夜里已经失败了,正烦心着怎么给袁术交代,避免将自己人头贡献出去呢!怎么可能参加一场必败的战争。

是的,是个明眼的人,都知道当涂城是守不住了。

骤然从美梦中惊醒的兵卒们,还没来得及抓起长矛或环首刀,就被砍掉了脑袋。先机已失,兵无战心,面对汹涌而来的曹军,雷薄带着部下迎难而上,也只不过是让城池陷落的时间往后推一推而已。

所以他很有当断则断的果敢,直接就跑了,连刘详那边都没有派人去告知一声。毕竟刘详在匡亭之战后就被袁术遗弃了,如今扔出来不过是当诱饵罢了。

一个诱饵的死活,袁术是不在意的,雷薄更不会在意的。

但就是这个诱饵,反而唯一为袁术尽忠、努力坚守使命的人。当满城的兵卒都扔下了兵器趴在地上,祈求通过投降苟全性命的时候,刘详带着十数人,坚守住了城墙的一角。

老天爷有时候喜好恶作剧,往往用无比残酷的现实,来讽刺人世间的丑恶的嘴脸。

当陈恒与文稷杀来的时候,刘详麾下的兵卒都乱了。有的直接被一刀枭首的,有学着雷薄逃命的,有直接趴在地上投降的,反正没有一个抵抗的。

想想也对,跟着当诱饵主将的兵卒,素质与觉悟也高不到哪里去。刘详连阻止城墙上兵卒逃亡都做不到。

唉,算了吧,留下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心里叹了口气,刘详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着曹军抽出了腰侧的长剑。也许是从进驻当涂城后吃喝拉撒都在城墙上的关系,他的身边还集聚了十几个人。

围住他们的兵卒,是文稷的属下。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而是看着刘详一身将领打扮的份上,等待文稷的命令。

文稷听到汇报后,便找了陈恒,问他的意思,“都尉,某麾下围困住了敌军将领,似乎是布防城池的主官,要不一起去看看?”

“也好。”

陈恒应了声,吩咐顾烨带人布防城池,以防逃跑的袁术军突然杀个回马枪。又让刘凯带人去城内搜索漏网之鱼,才上了城墙。

第一眼看到刘详的时候,陈恒就觉得有点眼熟。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毕竟当年被逼迫缴纳一千石粮食的怨念,他心里还记得。

时光匆匆,岁月果然不曾饶人啊!

这是陈恒的第一感慨。看着刘详的容貌比印象中已经老了许多,他便回想起这些年投身曹老大麾下的时光。

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

心里又是一声感慨,陈恒对着刘详拱了个手,朗声道:“刘校尉,久违了。还记得己吾陈家乌堡否?”

刘详也感慨万千,拿着长剑也拱了手,“唉,陈家主,某还是记得你的。只是没有想到,当初以粮食买平安的你,如今成了即将杀死我的人。”

陈恒听出了刘详不愿投降的意思。心里有些不忍,反而佩服起对方的知兵之才与忠贞之心来,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袁术无德,妄称天命,灭亡不过弹指之日,刘校尉为何执迷不悟,为其陪葬?”

刘详低头一阵沉默。

袁术的前途如何,他早就有了觉悟。是故没有反驳,只是露出了一个凄然的笑容,“某不才,自幼也曾读《论语》,知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之意思。虽此忠非彼忠,然详受袁氏厚恩二十载,不忍背之。”

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他又顿了顿,对这个身边的兵卒说,“某死了以后,尔等都投降了吧,莫误了性命。”

说完,刘详便将手中长剑往脖子上一抹。只见他身子斜斜的倒下,鲜血刹那间从脖颈迸出,染红了衣甲,染红了城墙,也宣告了此战的结束。动作之快,让想阻止的陈恒还没来得及叫出且慢两个字。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可惜了,你的效忠对象,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陈恒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兵卒说:“人死为大,将其安葬在城外吧,莫让人间忠义之士成为路边白骨。”

“喏。”

就在这时,一名刘凯的手下,快步跑上城墙,对着陈恒行了个军礼,“禀都尉,刘军侯发现了徐军侯,已经让军医在医治了。嗯,听徐军侯说,他是被我军兵卒献给袁术军的。”

嗯?

顿时,陈恒刚露出喜色的脸庞,迅速爬满了狰狞。

第一二一章、人彘知否

徐盛很倒霉。

舍命为陈恒断后,却吸引不了雷薄的兴趣,后者随意扔下近百人拖着就继续追击去了。这种不屑一顾的做法,让徐盛觉得自己的命很贱,贱到敌人都不屑于杀死。

堂堂七尺男儿,好歹是个军侯,刚好又处于血气方刚的年龄,可以想象的,徐盛被直接无视侮辱得火冒三丈,化悲愤为戾气,率领着断后的三四十名部曲死不旋踵。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三尺。更何况是有一身好武艺的徐盛和一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游侠儿。猛然爆发的他们竟然压着双倍人数的袁术军打,杀得对方有点心惊胆战的。

徐盛尤其的猛。嘴里直呼着“死战不退”,左手环首刀,右手长矛,奋力向前,短短几十个呼吸之间,就已经杀了十人。

也就是他的拼命,让率队与之纠缠的袁术军都伯心生退意。雷薄已经率军越过他们去追陈恒了,自己留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和疯子拼命不是?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让手下且战且退,也给了徐盛和部曲们撤退的机会。

是的,撤退。

其实徐盛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冲刚开始被突袭,就一直奋战在第一线,高强度的战斗就算是铁人也累垮了。能坚持到现在,完全靠着一股血勇在拼命着。

他们也想退走了。

再拼命下去,就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他们也不是不要命的人,舍命断后,是为了陈恒能逃出生天,而此刻再战下去已无意义。

就这样,徐盛看到对方在后侧,就约束着己方人马也往后侧,双方就像约好了的一样,慢慢的拉开了距离。等跑进去一片树林里了以后,徐盛和仅剩的二十名部曲,直接就瘫在了雪地上。

给累的。松懈了胸腔中的血勇后,他们都觉得再动一根手指都是奢侈。约摸半刻钟后,小树林里又进来的三十多名兵卒,红色的军服在雪地很抢眼。

徐盛眼神不错,认出了是己方的兵卒,应该是溃退中走散的。所以他直接就招呼了,所以他们就倒霉了。

这群兵卒的领头是一名队率,是个老行伍了,陈恒手下第一批兵。经历过当初刘凯暗地说出知道陈恒的身份,更知道军中大旗倒了意味着什么。

他以为陈恒死了,认为自己逃回去了,曹老大会将他降为杂兵,甚至是死士营。所有青州军,对曹老大的虎威都不陌生。

因此,当看到力尽瘫在地上的徐盛,便有了额外的想法。

他看到继续滋润活着的希望。徐盛是军侯,不大不小的军官,将其绑起来交给袁术军,就是不会升职加官,至少能继续当个队率。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恐吓了麾下的新兵卒,说逃回去曹老大会斩首,还斩杀了一名不愿意同谋的手下。

然后徐盛等人就被五花大绑,带回了当涂城。

徐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死在断后的战斗里,而是即将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依然年轻的他,一路上骂了几声,挨了几下,就陷入了迷茫。

雷薄对这些拿着袍泽来投降的人,一点兴趣没有,直接就扔给了刘详处置。他还在烦心着怎么给袁术交代呢,没空搭理这种无耻之尤。

刘详很开心,直接就笑纳了,将所有人都扔进了充当临时牢房的民房里。

是的,所有人。

他对抓拿袍泽来邀功的人,同样很不齿,所以一视同仁。至于是斩首记功,还是编入苦力营,天亮了再说吧。战争刚结束,他有许多善后的事情要做。

所以,徐盛也很幸运。

当陈恒与文稷占领了当涂城后,刘凯率军搜查余党发现了他。如今他正在军医毛手毛脚下包扎着皮外伤,一边啃着肉干麦饼。这时,陈恒来了,问清楚事情经过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一对依然活着的部曲勉慰。

“文向,诸位兄弟,你们受苦了,某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陈恒是这么说的,将当涂城防交给了文稷,便聚集全军在校场上。

扬忠都尉军中,随征的兵卒们,依然活着的,仅两百余人。而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就有三十几个。同样跪着的,还有顾烨。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

所有兵卒们都在窃窃私语,看着场中跪着的人。他们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也明白这些人的结局。他们的都尉,日常没事的时候,总是一脸嘻嘻哈哈和众人打闹在一块,脾气挺好,很挺容易相处的。嗯,用军法砍人脑袋的事情,也挺拿手的。

很快,等一脸严肃的陈恒走上将台,环视了下变得鸦雀无声的兵卒,就直接问罪了,“众将士,尔等也知道为何聚兵了。本都尉今日便让尔等知晓,拿下袍泽投敌之人该当何罪!”

他的话语刚落,跪在的人便一片哀号求饶声。

陈恒并不理会,直接盯住了顾烨,问道:“顾军侯,汝御下不严,可知罪否?”

“属下知罪。”

作为陈恒心腹的顾烨,一脸穆然,直接就行个军礼认罪。他知道陈恒不会杀了他,更知道自己肯定要被拿来杀鸡儆猴的。

“此战汝虽有功,然功是功,过是过,不相抵消!扬忠都尉军营里,军法从不容情!今日将汝杖责二十,可心服否?”

“属下心服。”

“好!刘军侯,汝来行军法!”

“喏!”

打完了顾烨,陈恒便将眼光放在求饶的兵卒身上。也不废话,直接说了声临阵投敌杀无赦,让部曲们行军法斩首示众。

当校场上唯一跪在的那名领头队率,重头戏就来了。陈恒走下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看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本都尉记得你。你姓钱,跟随某一年了。当时随征张绣之时,你斩首两级积功当了队率,还拿了不少赏赐的财物对吧?”

问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又自顾自的说,“是啊,你是某麾下老兵了,还是立功之人,竟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来。呵!知道某为何现今不将你斩首吗?”

那名队率一脸惨白。

顾烨被罚了,犯事的兵卒也都斩了,他作为主谋肯定是饶不了的。留着最后死,只有一个种可能,死之前还要被折磨一番。

果然,陈恒对他露齿一笑,“你知道‘人彘’吗?”

第一二二章、子初勉之

人彘,是一种刑罚,源于吕雉。

彘,豕也,即猪。人彘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熏聋},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饱受痛苦死去。

根据《史记·吕太后本纪》中记载,吕雉就是这么对付戚夫人的。嗯,据说吕雉为了让戚夫人多受点痛苦,还特地命人悉心照顾,好让其多活点时日。

今日陈恒问起那名队率知道人彘否,并不是学吕雉歹毒的做法。他本身就不是残暴之人,而己吾陈家好歹有两百年的积善家声在,总不能一朝败于他之手。

他就是想给徐盛做个姿态,好让他能感恩涕零的继续为自己卖命。

毕竟徐盛才刚到他麾下不到两个月,还没有彻底认同扬忠都尉这支军队。而他这两个月的人生,也太过于跌宕起伏了。

先是立下功劳,然后英勇舍命断后,最后竟然被自己人给卖了换成谁,都会心里不好受,觉得继续卖命很不值得。

至少陈恒以己度人,是觉得不值得的。

所以呢他,又开始虚伪的那一套了。细细的给那名队率解释,什么叫“人彘”,一边时不时拿眼神瞄着徐盛。

他在等着徐盛感恩戴德的来阻止,好借驴下坡呢。

不过呢,徐盛脸上的感激之色是有了,不忍之色也有了,就是一直没有开口说情。

那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陈恒都解释当了人彘如何如何悲惨两遍了,把那名队率唬得一脸生无可恋只求速死了,徐盛还是呆在队列中没有动弹。

好嘛,主要是他们两个没有默契。

徐盛很感激陈恒给他出气,也觉得人彘刑罚太过于残虐,但是出于顾及主将权威的心理,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

大哥诶,你倒是给句话啊!再拖下去,我就要弄假成真了啊!

陈恒骑虎难下,心里有些无奈的嘟囔了句。实在是憋不住,就自己开口问了句,“文向,汝来行军法,人彘之刑罚,如何?”

好嘛,这是将暴虐之名扔给了徐盛身上。

他要是接下来了,也算是把二十一个春秋都活在狗身上了。直接一个军礼,“禀都尉,属下觉得此獠虽然可恨,然人彘之罚太过于伤天和,是故斗胆建议将其斩首即可。”

大爷的,你刚刚就该说了!还让老子费了那么多口水!嗯,以后对忠贞之人,还是不要玩心眼的好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陈恒也不敢再纠结,怕万一真的弄巧成拙,马上的,就开口做出决定,“嗯好。就依着文向之意。来人,行军法!”

小插曲过后,陈恒与文稷便安排大战的善后。掩埋己方兵卒尸体,清点缴获,医治伤兵,登记各人功劳等等什么的。

陈恒还让淮水另一侧留守的兵卒全都过来了。

他要驻防在当涂城。刘详留下的城防很不错,而且缴获了不少粮草。此战他麾下伤亡太大,少了一半的兵卒,如果再放弃了夺城之功,回去了肯定会被其他将领质疑领兵能力。

而且他还有了新的想法。

算算日子,荀攸与郭嘉也该献上个水淹之策了,吕布也差不多该灭亡了吧?

他记得历史上,吕布灭亡了以后,袁术也是紧跟着步入后尘的。所以就想等待着老天爷给机会,看能不能捡点功劳。

袁术是称帝了的,对高举大汉旗帜的曹老大而言,分量是很重的。只要能参加到灭亡袁术势力的战争中,就算只能当个牵制,也是立下了功劳。而且这种功劳连天子刘协、朝廷百官都不会诟病。毕竟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对曹老大和汉室都是喜闻乐见的不是?

希望曹老大不要把我招回去吧!也希望曹仁能早点有动作吧!

陈恒站在城墙上,看着给曹老大带去军报的探马背影,心里碎碎念。嗯,曹仁偏师才是针对袁术的主力,如果没有动作,他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姗姗来迟。

陈恒在当涂城池内等到了曹老大的消息。

吕布半个月前死了。在刘大耳朵一句“丁原、董卓是怎么死的”的神助攻之下,成为唯一个投降给曹老大还被杀死的人。陈宫也慷慨就戮。他的人头与吕布高顺的人头一起,送回了许昌市集里供人观摩。

救过陈恒一命的张辽投降了,成为继徐晃后率领骑兵的外姓将领。而原先的泰山贼臧霸、孙观、吴敦、尹礼、昌豨等人,顺利洗白身份,被曹老大以朝廷的名义厚待,实际上割据于青徐一带,对抗着袁绍长子袁谭的青州军。

至于陈恒的军报,曹老大就回复了两个字:勉之。

好嘛,陈恒明白了。

曹老大对他很不满意,在等他的继续表现,来决定日后是否能继续当别部。

也对,敌我军力相当,伤亡也相当,唯一的区别,就是得到一座没有战略意义的孤城。这种战果曹老大麾下任何一名将领都可以做到。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培养你呢?光凭裙带关系吗?权利的游戏中,尚且有父子残杀的先例,更何况是个养女的丈夫!

让人把军报带去给文稷,陈恒就闭上了眼睛。

细细思索最近的得与失,还有如何做出点功绩来,让曹老大觉得自己是堪受重任的。但思索了许久,脑海里总不由自主的想起陈宫,尽是昔日的记忆。

唉,公台兄,一路走好,下辈子如果再遇上乱世,就学会和光同尘了吧。

“都尉,某对不住你”

一声抱歉打断了陈恒的思绪,是文稷。他看到军报后,同样知道了陈恒的处境。

而且陈恒给曹老大的军报中,并没有提及是文稷麾下疏忽导致死伤惨重的,算是保了他一把,也将自己当别部的表现抹黑了。

别人代己受过了,总得要来投李报桃一番。文稷抱着这样心思来了,拱了个手,“某愿率领麾下前往阴陵城,誓死将雷薄的人头拿来为都尉请功!”

雷薄的人头?有个屁用!

陈恒裂了裂嘴,刚想说些什么,就愣住了。

雷薄?刘详?不对,是袁术!

我明白了。

难怪曹仁的偏师一直稳坐diào yu tái呢,原来是在等我做嫁衣送上一份大礼!

第一二三章、汝非将才

是的,陈恒想明白了。

曹老大是将他当成了搅屎棍。让文稷率领五百人来听他号令,就是让他有能力给袁术找麻烦,让袁术自乱阵脚,从而让曹仁的偏师看到战机。

呵!难怪擅自出战,没有半句责骂,还加了兵马呢!

原来加兵马就是一种惩罚!

不加兵之前,立下了破敌虏民之功;加了兵,那就要立个更大的功劳。至于更大的功劳是什么,不用想就知道了。毕竟在淮南战场上,曹仁的偏师才是主力。

陈恒甚至想到了曹老大的心态:好好的驻防就是功劳,你小子还不安分,辜负孤的一片好意!喜欢折腾是吧?贪功显能耐是吧?那就给你增兵,让你折腾个够!让贪个更大的功!

呵!勉之。

就两个字,藏了曹老大的态度:你陈恒如果折腾不出个让孤满意的花样来,就一直在那边呆着吧。如果灰溜溜的回来,以后就不要想当别部了!

想通了曹老大意图的陈恒,心里一片苦涩。

他终于为自己之前的肆意妄为付出了代价。曹老大也终于变相的告诫了自己的权威:当孤的部下,首先是忠心,其次是坚决服从命令。

也对,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放任陈恒继续擅作主张下去,曹老大又如何保证其他将领能听从命令呢?当上位者的,连一碗水端不平,谈何驭下有道!

而且曹老大的安排,是念了陈家的旧情了。让文稷过来,就是补救的意思,好让陈恒立下让别人闭上嘴巴的功劳。

我毕竟是世家子,以后还是多放点心思在庙算上的好。

心里感慨了声,陈恒便宽慰了文稷几句,马上就转入正题,“文司马,主公之意恒知道了。某不日将率领麾下深入淮南腹地,为曹议郞创造战机。还请文司马在此守当涂城。万一事不可为,也好为某留一条后路。”

“都尉,某请命同去。”

文稷拱了下手,慨然作色,“都尉军报种对某但表功劳不言过,此乃恩也,某若是不能与都尉一起深入虎穴,岂不是知恩不报也!而且当涂乃孤城,留下三百兵卒看守即可,某留在此亦是无用武之地。”

还真以为不拉上你啊?我要去拼命,放过谁都不放过你这个好打手啊!这不是故意先说留你在当涂守城,让你觉得过意不去,好自己请命嘛

嗯,为了你能更加积极点,我还是再激一激吧。

陈恒先赞了声,然后脸上就露出难色:“善!只是此行恐怕凶险异常,万一”

马上的,文稷就打断了,“都尉不必如此!文某随主公征战十数年,不曾贪生怕死过!”

“壮哉!文司马之勇气,某深为佩服。嗯,此行凶险,我等需谨慎行事,号令需”

“文某一切听从都尉指挥!甘为马前卒!”

好嘛,文稷又打断了。

这么好说话?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缺心眼啊?陈恒有些疑惑,太过于顺利达成目的,让他觉得很诡异,有些哑然。

毕竟都是独掌一部军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爽快的交出指挥权。

而文稷不容他思虑,又催促了一句,“都尉,我等何时出发?”

好吧,不纠结了。

“三日后,先让兵卒们去打猎放松下,缓缓大战后的情绪。”

“喏!文某先行去军营挑选此行兵卒。”

出了门口的文稷,微微左右顾了下,看到没人,就翘起了嘴角。

他也有独立向曹老大呈上军报的权利。也这么做了,只是和陈恒不同的是,他的军报没有掩瞒自己的过失,所以曹老大给他的回复是臭骂了一顿,末尾还加了一句话:汝此生安于军司马之职乎?

这句话,让他欣然鼓舞,看到了升职的曙光。如何不安于军司马,肯定就是好好配合陈恒立下功劳啊!

所以呢,就是陈恒不去找袁术麻烦,他也会怂恿着去的。至于听从指挥什么的,多大点事!比起升为都尉或是校尉的诱惑来说,装孙子都愿意好吗!

暮食时分,当涂城军营内,校场上支起了好几口大鼎,翻滚着白花花的肉。几乎布满了雪地的大大小小火堆,都架起了各种动物肉食,让烤肉飘香弥漫了整座城池。

当涂城周边荒无人烟,野味就多了。曹军不过出去了一百多号人就满载而归。兔子、野狗、土狼、小鹿等等。其中,以野狗与土狼居多。

至于为什么,看前些日子没有被掩埋的袁术军尸体就知道了。陈恒与徐盛两人席地坐在一个小火堆前,自己动手烤着几只兔子。

他不敢吃与“人脯”没什么两样的野狗土狼

“都尉,此等粗活,还是让属下来吧。”

徐盛看着被烤得焦黑的兔子,眼神闪过一丝可惜,便接过了陈恒手中的木叉,杜绝了他继续糟蹋粮食。

“嗯,也好。”

烤肉是个技术活,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陈恒,显然是不能胜任的。



不一会儿,徐盛手中被烤得黄金色的兔子,不断的冒出油脂,滴落在红黑相间的炭火上,冒出一缕青烟。

陈恒盯着那缕青烟消失不见,伸手接过徐盛递过来的烤肉,放在嘴边吹了吹,便咬了上去。

真香!

心里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术业有专攻。烤肉如此,带兵更是如此。

“文向,某知道汝家有所学,乃知兵之人。汝觉得某统兵之能如何?麾下之兵如何?”

慢慢嚼着烤肉,陈恒冷不丁的就含糊不清了一句。

也把徐盛问得有点愣。这种问题,可不是下属的能回答的。有点踌躇,“嗯,属下觉得都尉”

“说实话!恒不是以都尉的身份问你。”

撕了一块兔肉放在嘴里,陈恒品尝着受热均匀的美味,“文向,你我年纪相仿,且此处无外人,就不必客套了。”

额徐盛支吾了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先拱手告了声罪才说,“嗯,都尉有谋,善断,乃帅才也!”

帅,乃调度将领,运筹于帷幄之中。

将,乃统御兵卒,冲锋陷阵于前线。

徐盛这是很隐晦的说,陈恒并非将才,不能最大程度上发挥一部军的战力。

第一二四章、人心思变

果然如此!

尽管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是从徐盛口里说出来了以后,陈恒还是忍不住一阵失落。

他想起了历史上刘邦与韩信的对话。

刘邦曾经问韩信,自己能带多少兵;也问韩信能带多少兵。韩信的回答是,刘邦最多能带十万人,自己则是多多益善。

刘邦是不信的,所以就有了被匈奴围在了白登山之辱。

能将将,不能将兵。

而徐盛看见被自己的大实话,说得陷入沉默的陈恒,便有点过意不去,脸上灿灿,“都尉,属下年纪尚轻,所言并不定正确”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恒就挥手打断了。两世为人,他可不是接受不了挫折的人。毕竟天赋这东西,本来就是老天爷看心情赋予的。

“文向,不必安慰某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今时当涂之败,某也有所悟。”

是的,他之所以问徐盛,就是最近反思,怀疑了自己率军的能力。如果他是一名将才,当涂城外被夜袭,也不会死了那么多人了。

算了,知晓历史轨迹和人物,能做到知人善任才是我的优势。以后就不强行逞能,祸害别人的性命了。

心里有了决断,陈恒又对着徐盛叮嘱了一句,“文向,三日后你随我出城。嗯,把握机会,你资历尚欠,若无功绩在身而处于高位,恐怕军中他人不服气。”

说完陈恒便拿起了尚未吃完的兔肉,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内。

而徐盛又愣住了。

他虽然年轻,但并不笨,反而还很聪明。听出了陈恒的意思。

如今他的军官职是军侯,在扬忠都尉军中,已经升无可升。而陈恒说的处于高位,只有一个可能:扬忠都尉军中副将,陈恒不在的时候,统御全军的人。

就如同别部司马军中,有依为副手的假司马一样。

是夜,再无话。

三日后,陈恒与文稷在当涂城外互道保重。

他们各自率领一百精挑细选的精锐兵卒,兵分两路,去学彭越骚楚之策。不求杀敌,不求破城,但求让袁术暴跳如雷即可。

文稷往阴陵方向沿途骚扰,而陈恒往西曲阳的方向出发。

两人一路上如同蝗虫过境,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比如破坏粮道啊,焚烧村庄啊,佯攻支持袁术的豪强大户啊

敌军没杀几个,治安却彻底扰乱了。

贼歹毒贼恶趣味的陈恒,为了让袁术彻底暴怒,还让人弄了一些小木牌,每祸害了一个地方,就扔上一块。上面写着:逆贼袁公路知否?己吾陈恒到此一游

可以想象的,原本就对陈恒恨得牙痒痒的袁术,接到治下各处被破坏和小木牌后,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他又砸了身边一切可以砸的酒尊,踢翻了桌几,还将几个看不顺眼的侍从乱棍打死等等。然后就做了一件事:他以征伐不利的罪名,将雷薄降职,并揍了五十军棍。

而雷薄遭罪这件事,成为了袁术丧钟的导火线。

话说雷薄当日从当涂城逃出来后,为了逃脱罪名,便将所有的罪过都栽赃在刘详身上。说没有拿到陈恒的人头,是因为刘详的情报错误,少探明了一支曹军的存在。

袁术信了。

刘详死无对证,而雷薄是部曲心腹大将,正处于战时,同样是部曲心腹大将的陈兰也一起求情,说是非战之过什么的。

袁术也就臭骂了一顿,高举轻放的,这事就过去了。

但雷薄千不该万不该,为了推卸责任,表现得和袁术同仇敌忾的,说当时仅仅差一点就拿到陈恒的人头。又信誓旦旦的保证,陈恒所部已经被打残了,无力再南下。

嗯,他说的是实话,判断很正确,很深谙战争真谛。以常理来看,被打残的陈恒是不会再有动作了。

只是可惜了,他估计错误了曹老大对陈恒的要求。

所以呢,当陈恒的小木牌在袁术桌几上的时候,雷薄一顿军棍挨得一点都不冤。

然后呢,雷薄的心思就腻歪了。

上完伤药的他,趴在军塌上思来想去一番,便让人将陈兰请来。开口说他现今失宠了,以后家人什么就托给陈兄多多照顾,还挤出了好几滴眼泪,演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一起共事多年,而且关系还是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陈兰,肯定不信他这番作态,直接就开了口。

“雷兄,你我生死之交,何必如此,有话不妨直说。”

雷薄也没打算瞒得过,只是找个话头引子而已,马上的,就将心中所想扔出来了,“陈兄,某说的,一半是实话。某是真的看不到我军未来啊!”

陈兰默然。

如今袁术四面楚歌的局势,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唯一的盟友吕布,也被困在下邳城里苟延残喘。低头思索了一阵,他也顺着意思试探了一句,“某也看不到。雷兄,依你之意,我等当如何自处?”

“呵呵,陈兄是为难在下了。某若是有办法,就不会请陈兄一起商议了。唉,某现今但求保全家人耳。”

假惺惺的叹息一声,雷薄就闭上了眼睛。而陈兰心里骂了句滑头,脸上勃然作色,起身作势要走:“某将雷兄当生死袍泽,然兄竟然不愿以诚相待!既然如此,就此别过!告辞!”

“哎,陈兄莫走!”

雷薄急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头犹豫了下说,“今我军四面受敌,陛下却依然奢靡无度,不思进取。某是觉得这寿春城是守不住了,想早做打算。”



陈兰的回答只是一个鼻音。

“是故,某觉得不如你我找个险要之地,避过兵祸,苟全家人性命。”

这次轮到陈兰闭上眼睛了。他听出来了,雷薄是不想给袁术陪葬,怂恿他一起率军叛逃,找个山头落草为寇去。

持续了好久的沉默,陈兰才说了句,“今淮南饥荒,需准备粮草。”

他这是答应了。

“这是自然!陈兄,某想过了。粮草城内就有,你我若取,如探囊取物耳!而且三日后南城门的防卫,正好是某部当值!”

雷薄大喜,终于将计划合盘脱出。

“善!雷兄先好生养棍伤,三日后夜里,某再来!”

第一二五章、失道寡助

外斗外行,内斗内行。

往往是许多失败势力的真实写照。比如袁术麾下的雷薄。

当日他无法完成袁术杀死陈恒的任务,战斗很外行;但与陈兰谋划叛变袁术的时候,却很内行。

先是让陈兰以踏青的名义,将两人的家眷送出了寿春城外,然后拖着伤体来给袁术负荆请罪了。什么深受大恩却有负重望的自责,什么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现今不复当年之勇,什么以后必将竭诚报效争取戴罪立功云云。

反正就是将自己骂成了牲口不如,把忠心表得感动天感动地的。

那个真情流露,那个悔恨有加,不光让旁边听着的侍从一脸戚戚然,连袁术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袁术感动了,心里舒畅了,就厚待雷薄了。

官复原职不说,还勉励着要好好干,骠骑将军的位置,以后就给你一个人留着!这勉励,这仁厚,让雷薄都差点动摇了背叛的心思。不过他咬了咬牙,配合着袁术,两人上演了一幕君臣相惜、神人共泣的千古佳话。

然后,在当天晚上,就将袁术的脸打了。

是夜,天刚刚微微亮起的时候。雷薄与陈兰合兵一处,假传袁术的口谕率军前往粮仓清点粮草。刚进了粮仓,就宰了署粮官与看粮兵,将粮食运到了南城门。

出城门之际,还让人点燃了粮仓中运不走的粮食,趁着城内乱糟糟的局势,一路畅通无堵直奔灊山落草为寇。

可以想象的,袁术得知了一切后,又是砸了一堆器皿,还当场怒急攻心的吐了一口血。想想也对!毕竟雷薄与陈兰是他的部曲督。

部曲督啊,统领着袁氏子弟兵组成的部曲啊!连部曲都背叛了,还能苛求其他军队的忠心吗?没有了忠心的军队,他这个皇帝还能继续当吗?

历经如此噩耗,才吐了一口血而已,已经算是很强大的了。

如果一匹骆驼的负重达到极限后,加一根稻草都能被压死。对于袁术日薄西山的仲氏王朝来说,雷薄与陈兰的背叛,就是这根引起雪崩的稻草。

首当其冲的是淮南郡内各部军心。背叛的消息一传开,三天内就逃亡了十之二三。而且这个数量在稳步上升中。一开始是兵卒逃亡,然后是中级军官,最后连将领都带着亲兵跑了,有点势不可挡的趋势。

当然,军队冰消雪融的迅速,还要归功于粮草。去岁旱灾不断,袁术又一直穷奢极侈的,治下淮南早就炊烟难继了。雷薄一下子抢走了寿春城里仅剩的粮草,军队没了吃的,饿着肚子的时候不逃亡才怪了。

这不,背叛事件才过去了十天,寿春城里的军队就缩水了一半。

袁术又急眼了,又吐血了。尤其是看到自己餐几的时候。

在以往,他的餐几上,羊肉、烤鸡、黍米饭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还必须有酒。而如今呢?一碗麦饭,半碗豆子,再别无它物。

这是给自己吃的吗!

这是给四世三公门第嫡子吃的吗!

这是给开创仲氏王朝的大皇帝吃的吗!

该死的!

袁术的眼睛迅速涨红。

所以呢,他马上就下令剩余的军队,拿着刀剑向淮南军的世家豪强们借粮。

嗯,没错,是借。

给了就是借。不给,呵呵!那就自己取了。反正最多一两个时辰,军队就能攻下世家们的乌堡,让粮食变成无主的不是?

然后呢,不止是军队的逃亡,连世家大户们都开始逃亡了。

唉,杀鸡取卵啊

每当袁术站在高高的宫城墙上,看着远处冒起熊熊黑烟时,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叹了声。他是知道的,拿了世家大户的粮食,也就是失去了这片土地的统治根基。

但是他没办法了。

没有粮食,就止不住麾下军队的逃亡。以兵卒逃亡的速度来看,不用等曹仁偏师进军,城里就不攻自破了。而且他也不打算再继续留在淮南这片土地上了。

是的,他不想留在淮南了。

继雷薄弃他而去后,许多官吏也逃亡了,就连备受他器重、袁氏大恩的庐江郡太守刘勋也有了异心。不光驱逐了他派去求粮的信使,还陈兵在郡边界处。态度很明显:想要粮食?先看看现在是谁的拳头更大点!

不得不说,作为袁家的嫡子,袁术虽然脑子进水称了帝,但应付危机、保存自身这方面,他反映还是很快的。

五日前,他就写好了一封书信,派人带去给北方的袁绍。他要去投奔袁绍,如今劫掠粮草,就是路上用的。

毕竟这天底下,唯一能收容他的人,也就袁绍了。毕竟两人还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更可况,他手里有筹码。

他信里不仅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尊袁绍为袁家之主,还鼓动说刘氏汉室天命已尽,袁氏理当统治天下。最重要的是,他说将自己的帝号、手中的玉玺让给袁绍。

他相信昔日口中的婢生子、如今坐拥北方四州的袁绍,会接纳他的。正大光明的接过袁氏的大旗,传国玉玺与帝号,从小一起长大的袁绍一样都拒接不了。

是的,在历史上,袁绍拒绝不了,同意接纳了他。只是很可惜,与历史不一样的是,这封书信落在了陈恒的手上。

人一旦倒霉了,喝口冷水都塞牙。袁术就这样的倒霉蛋。

但人一旦被老天爷眷顾了,随便撒个尿,都能冲开土层捡到块金子。陈恒就是这样的幸运儿。不过是拿着军弩想找只兔子练练手感而已,就射死了袁术派去给袁绍送信的信使。

话说陈恒与文稷两人率兵在淮南干着伤天害理,哦不对,是骚扰敌境挑拨袁术怒火为曹仁制造战机,已经一个月了。也消停了。

因为袁术并没有上钩,很深谙兵法的,先是勒令各地驻军严加防守,然后排出一千人马巡视,并在各个城池约定烽火报信,形成了相互守望,堵死了陈恒他们继续骚扰的可能。毕竟,烽火一旦燃起,他们两人就要被巡视的人马围剿了。

陈恒与文稷无奈,合兵到一处,在一个山坳里,玩着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思考着如何完成曹老大的指令呢。

给袁绍送去书信的袁术军信使,刚好从这里经过,当了一只人形的兔子。

第一二六章、不如独乐

却说陈恒射死了袁术的信使,拿着帛书细细看了一遍,便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自己算是完成曹老大的任务了,所以心里有些举棋不定。

即是想领军到寿春城外,看能不能检点功劳;又有点怕再次的自作主张,引起曹老大的更大不满。

“都尉,我们要不先回营地吧?”刘鹏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出来打猎找兔子,只有张仁和刘鹏随行。

“嗯,走吧。回头让几个人来把尸体处理了,免得暴露我们的行踪。”

吩咐了一声,陈恒回到营地,找来了文稷问他的看法。

文稷看完帛书后,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了笑容,“恭喜都尉!若是袁术真的如书信中所言投奔袁绍,曹议郞必然能看到战机!最不济淮南郡也将归于我军囊中,主公对此必然欣喜!哈哈,届时都尉因功受赏,文某就厚着脸皮上门讨一杯水酒了。”

是啊,淮南郡肯定是曹老大的了。我还是安分点吧,不要多做念想了。

陈恒心里感慨了一句,然后也笑了笑,“此战皆依仗文司马之力,某给主公军报定然明言的。嗯,此间事了,我等收兵会当涂吧。”

说完,又挥手唤来刘鹏,“汝带上几个人,将此帛书交给曹议郞。传令全军,拔营回当涂!”

“喏!”

刘鹏应了声,刚想走出帐篷,却被扯住了袖子。是文稷。他先对刘鹏说暂等片刻,就转头对着陈恒问,“都尉,我等就这样回去当涂了?”

任务都完成了,不回去还干吗?这天寒地冻的,露宿野外很舒服吗?

陈恒抬了抬眉毛,知道文稷是想打着袁术找更多功劳的心思,眼神微微一凝,试问了下,“文司马的意思是?”

“文某觉得,我等可以去与曹议郞会合,一起进攻袁术!”

额,你是去分功劳吧!曹仁带着三千人当偏师这么多年,还没有过败绩呢,打个丧家之犬还需要人帮忙吗?

陈恒嘴巴抽了抽,将手放在下巴上摩擦,口气淡淡的来了一句,“文司马,某的职责是配合曹议郞。”

是的,他现在也是独领一军当别部呢,怎么能跑去曹仁手下听从调遣。知道情况的人,以为是共同破敌;不知道的人,就会说陈恒当不好别部,碰到屁大点事就跑去找曹仁求援了呢!年纪轻轻就当别部,已经够让人羡慕嫉妒了,怎么能留下被人诟病的机会。

此间利害关系,被陈恒不阴不阳的说了出来,让文稷猛然惊醒。他刚就想着怎么立多点功劳,让曹老大好松口给个都尉什么的呢,完全没有顾及到陈恒的立场。

“咳咳。”

有些尴尬,文稷清了清嗓子掩饰,告了声罪,“是文某欠缺考虑了,还请都尉莫怪。唉,文某就是觉得,我等忙活了好久,就此回当涂等战果,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是啊,忙活了那么久,终于等到采摘的时候,这时候放弃,我也是心有不甘啊!

摆了摆手,示意文稷自己没有怪罪的意思,陈恒看着刘鹏等人脸上也有点眼巴巴的期盼,心里就叹了口气,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他又想起了曹老大的“勉之”两个字。才刚刚被警告过,又要再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叫作死。怎么既不让曹老大觉得我没有擅自行动,又能捞点功绩呢

咦,有了!

陈恒一拍脑门,他想到了历史上袁术之死是在北上的路上,是曹老大排刘备来夹击的。既然如此,他只要继续留在寿春之北,坐等袁术经过就行了啊!

对!就这么办!

想通了的陈恒抬起头,看到文稷与刘鹏的一脸期盼,开口道,“文司马,要不这样吧,我等在此地继续潜伏策应曹议郞。”

嗯,知晓历史轨迹是不能说出来的。

“在此地?”

文稷瞪大了眼睛。他还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留在此地干嘛,袁术在寿春呢!

“对,留在此地,继续打探袁术军动静,再做打算。”

“都尉,留在此地无益啊”

文稷急了,立功升职的热情高涨让他眼睛都有点红,又换了个方式劝说,“都尉,袁术已无战心,破寿春城在无悬念,此乃老天赐予我等功绩也。而且曹议郞偏师兵马不多,不可能包围整个寿春城池。我等虽然兵少,但也可以选择一处城门围困,多少也能沾点光啊!”

好嘛,这是去了寿春还要不听从曹仁命令的意思。

所以陈恒看着文稷一阵无语,心里大骂着利令智昏。

你大爷的,抢功劳抢到曹仁头上了,是觉得以后的仕途要过得黯淡无光才甘心吗?曹仁是谁啊,曹老大的宗室大将啊!时不时给曹老大上点眼药,你以后日子还会好过吗!

刚想开口拒绝,但看着文稷有点红的眼睛,心里念头转了转,陈恒说出的话就变成了:“文司马是真的想去寿春?”

“是!”

文稷一脸坚定的行军礼,然后又叹了口气,有点落寞的说,“不怕都尉笑话,文某知道自己是在贪功。唉,某当军司马十年了,难得有机会能获得主公青睐,还望都尉成全。”

“好吧。既然文司马心意已决,某也不能不成人之美。此袁术的书信,就又文司马率领本部人马护送去曹议郞军中吧。”

“谢都尉成全!”

不一会儿,文稷便带着本部的两百兵卒,带着对陈恒一脸的感激,快马加鞭的往曹仁军的方向而去。骑在马上的他还不忘记回首,给对着陈恒拱了好久的手。这就让陈恒心里升起了一丝愧疚。

他是故意支开文稷的。

为了应对曹老大的军令,也为了能单独拿下截杀袁术的功劳。

文稷本来就是独领一军的,去了曹仁的麾下,这就给曹老大表示了陈恒的姿态:主公,我可是安安分分的执行您老人家命令的,还很顾全大局的让文稷去给曹仁帮忙了!

至于如何截杀袁术嘛就要靠老天爷帮忙了。历史上刘备可是带了三千人马来截杀的,陈恒现在就两百名兵卒,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呢,对此,陈恒眼中没有半点忧虑,而是一丝阴狠,还裂了裂嘴。

呵!袁术

第一二七章、进军成德

颍上县,曹仁军营。

年仅三十一却已经立下无数功劳的曹仁,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帅台后,拿着文稷刚送到的袁术书信细细思索。他长着一张紫色方脸,胡子不长却很茂密,几乎遮掩住了上唇。两道浓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时不时的眯一下,刹那间闪现的精芒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中军账内,两侧还站着不少将领。比如陈到,就站在左侧的第二位。从位置上看,他在曹仁麾下颇受重用。因为站在第一位的是夏侯恩,算是曹老大的本家。

“文司马,陈子初如今在何处?”

静寂了好久的账内,曹仁才淡淡一句打破了。却不是问布帛信息是否准确,也不是袁术那边的情况,而是陈恒。

毕竟他按兵不动呆在此地那么久,并不是不敢于袁术交战,而是早就得到了曹老大的密令:等候陈恒这根搅屎棍折腾出战机来。

文稷很恭敬,先行了一记军礼,才半低着头说:“回禀议郞,陈都尉如今还在西曲阳一带游弋。在下来之前,都尉还说将留在那里策应议郞的行动。”

“嗯,子初之举,甚好。”

点了点头,曹仁霍然起身,大声喝道,“众将听令,明日四更埋锅造饭,五更进发寿春!”

“喏!”

“叔至,汝现在率本部人马先行,为我军荡平道路危险。”

“喏!”

陈到朗声应诺,接过军令就出了军帐,只用了两刻钟就整队完毕出了营地。他率领的黑毦军,在纪律这一方面,一直都冠冕曹仁麾下之首。但他知道,曹仁让他作为军队先锋,并不是因为黑毦军精锐,而是回报陈恒的人情。

是的,人情。

陈恒忙活了那么久,麾下死伤了一大半,才把袁术给调动了。到了拿功劳的时候,却甘愿自己呆在西曲阳一带游弋,丝毫没有分功的意思。

曹仁是知道的,是念这份情的,所以就将立功的机会让给了同为陈家人的陈到。

行军打仗,先锋之职乃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荡平沿路危险,保证大军能顺利通行到达战场,就是立下功劳。

而袁术一直龟缩在寿春城里,如今更是要跑去投奔袁绍了,这前方还会有危险吗?这当先锋的功劳,跟白捡了一样。

骑在战马上,陈到的身体起伏着,心里也在起伏着。忍不住就俯下脑袋,对跟在战马侧的陈哲低声嘀咕了一句,“兄长,我等又沾了家主的光了。唉,带着家里私兵从军好些年,某却从未为家主帮衬一二,实在是惭愧啊!”

陈哲,是陈到的二兄,依然是婢生子的出身。前两年被陈到带进了军中当亲兵营的都伯,指望以后能立功谋个出身。

“叔至此言差矣!”

将环首刀连着鞘架在脖子上,耷拉着双手的陈哲挤了挤眼睛,也很小声的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而且为兄觉得,家主并不指望叔至能帮衬一二。”

“嗯?何解?兄长莫卖关子。”

陈到的身子趴在马背上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急促。

“汝真是当局者迷!家主如今已是都尉之职,还是作为别部独领一方,官职早就高出叔至好多,汝又能如何帮衬一二?”

哂笑了下,陈哲把脑袋凑了过来,“如今汝与家主都领兵,还是不要有过多联系的好。莫让人闲话,就是帮衬家主了!而且,莫忘了夏侯颍川之女与家主定亲,还养在司空府上,家主仕途自然蒸蒸日上。虽说叔至受家主之恩甚重,但只需做好本分之事,就是报答家主之恩了!”

陈到听完恍然大悟。他还真是当局者迷了,竟然忘了瓜田李下的避嫌。

“哈!兄长所言极是,是到着相了。嗯,某等还需多加努力建功,虽说不敢与家主比肩,但总不能给己吾陈家丢人!”

“嗯,自然如此!”

被陈到哥俩嘀咕的陈恒,如今正在悠哉悠哉的啃着兔子腿。自从发现徐盛烤肉不错后,陈恒每次出去练习弩法的猎物,都扔给他处理。

还说得贼好听:“文向,来一起吃点。”

嗯,你爱吃不吃,烤了就行,我只负责吃。

真香!

陈恒啃着很爽,时不时的拿眼睛瞄一瞄徐盛,后者一直有点欲言又止。他知道徐盛心里在想着什么,无非就是不去寿春错过破城之功罢了。

扔掉手里的骨头,陈恒又撕下一只兔子腿放在嘴里,口齿不清的来了一句,“文向,有话就说,莫憋着。扬忠都尉军中,还不至于因言获罪。”

“喏。都尉,属下觉得留在此地无益。”

“嗯这只兔腿烤得有点焦了。”

“都尉,我等若只是在寿春城外游弋,也不算违背司空命令。”

“嗯刘鹏,拿点水来。”

“都尉,现在赶往寿春,时间还是能赶得上的。”

“嗯这里兔肉挺有嚼劲的,明日再打两只。”

徐盛:

好嘛,徐盛彻底无语了。这答非所问的,明摆着就是把他的提议当放屁了。

接过刘鹏递过来的竹杯,狠狠灌了一口,还打了个很满意的饱嗝,陈恒很没世家子形象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歪着脑袋看着徐盛一脸便秘,不由露出了笑容。

“文向,汝跟着某有多少些时日了?”

“回都尉,快有半年了。”

“嗯,半年了啊”

陈恒起身,伸了个懒腰,“都跟了半年了,汝怎么一点长进没有!本都尉是那种有功劳不捡的人吗?”

徐盛闻言,脸色又变成了尴尬,不过马上就让兴奋洋溢了,他听出了陈恒的言外之意。

“都尉的意思是”

“某已经命人带口信回当涂城,让顾烨再带一百兵卒来会合了。嗯,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到了吧。汝用完餐,就带些人沿路打探下吧。”

“喏!属下吃好了,这就去。”

徐盛立刻扔下手中的兔肉起身,应了声诺就转身欲走。

“等等,把这只兔子也烤了再走!某还没吃好呢!”

徐盛:

顾烨是两日后才到的。新春伊始的天气,雪花还在飘扬,给赶路带来诸多不便。而他才刚到达,刚喝了口暖和的水,马上又要出发了。

因为陈恒的命令:“全军启程,半个月内不抵成德者,斩!”

第一二八章、汝真聒噪

扬忠都尉部终于如徐盛所想的出发了。

只不过他还是有点郁闷。袁术在寿春,去成德干嘛?带着这样的疑惑,徐盛一路上没少问起陈恒。后者先是笑而不答,但被烦的次数多了,就回了一句。

“文向啊,春天过了,就是夏天了,对吧?”

废话!徐盛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发现自从哪天晚上说陈恒不适合带兵后,对方的心态就改变了许多。

陈恒也不等他回答,又来了一句:“知道吗?某是有点讨厌夏天的,因为知了的声音实在聒噪。而如今,在这冰天雪地里,某有点是夏天的感觉。”

好嘛,这是骂徐盛是一只不停聒噪的知了,特烦人。连跟在旁边的刘鹏都低声笑了出来。嗯,他才十九岁,还不能很好抑制住脸上的形色。

好吧,被嫌弃了的徐盛,觉得这天没法聊了。

放慢脚步落后了几步,不死心又扯了刘鹏的袖子低声问:“子翔,汝乃都尉乡里,也跟随好长时日了,可知晓我等此去成德作甚否?”

子翔,是刘鹏的字,年初时求陈恒给起的。他老爹刘振将他塞进部曲的时候,特地叮嘱的事。用他的话说,如果陈恒愿意为他起个表字,就是彻底认同一家人的意思。

“呵呵,文向兄可别难为小弟了,某不过一个护卫耳,哪能猜到都尉之想。”

刘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没有摆弄陈恒心腹的身份。他这些日子没少看到陈恒对徐盛很重视。

“嗯,那为何刚刚汝不与某一起问问?”

刘鹏作为连陈恒方便的时候,都要守在十米开外的人。说不知道,徐盛是不相信的。

“某为何要问?都尉安排了,我等领命就是了啊!”

抬了抬眉毛,刘鹏看着他的眼神有点诧异。

徐盛哑然,感觉刚刚全都对牛弹琴了。他算是知道了,合着刘鹏就没有动过脑子,觉得陈恒说什么他做什么就对了。

低头呵气暖暖被冻得有点红的双手,徐盛也不纠结了。刘鹏的做法是对的,当属下的,坚决执行命令就是了。

不过呢,他的肩膀马上就被刘鹏给搂着了。他把脑袋挨着徐盛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文向兄,某知道汝心中疑虑。嗯,某来当都尉部曲,临行前家父曾经告诫数言,也许能解答文向兄所问。”

“哦?还请子翔言之。某对天发誓,此言不会传入他人之耳!”

徐盛马上也勾住了刘鹏的肩膀。

“家父告诫有三句。其一:‘若是都尉说汝是条狗,记得学狗叫学得像一点’。”

“其二:‘若是都尉让汝自刎,汝就自刎了吧’。”

“其三:‘若是都尉让汝杀为父,汝记得用剑捅心脏的位置,不要让为父过多痛苦’。”

徐盛瞪大了眼睛,他很想问一句:你真的是你爹亲生的吗?不会是领养了仇人之子吧?亦或者你爹心理有疾?

嘿嘿!

刘鹏哂笑了几声,露出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的表情。又低声嘀咕,“文向兄,当年某听完,也是和汝一样的疑惑,要知道家父乃县尉!后来知道都尉过往之事,和一年来的相处,某才懂家父的意思。”

说完,也不卖关子了,马上就将陈恒被蔡邕夸为麒麟儿,拒绝张邈的招揽和陈家两次资助曹老大之事,还有陈恒从军后各种神预判,全都倒了出来。

末了还加一句:“家父是在说都尉有神鬼莫测之能。无论看人之眼光还是对事情的判断,从未失误过,也从未做无益之事。最重要的是宅心仁厚,对身边的人很好,有幸跟随当竭力报效,以后都尉定不会让我等吃亏的。”



神鬼莫测之能?从未失误过?

这评价让徐盛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没有失误,那还是人吗?当涂城外不就是败了好像也不算,谋划是对的,此败非战之过。

嗯,我还是再找机会问问,此去成德的目的吧。

心里有了计较,徐盛在当天晚上宿营的时候,不顾身体疲惫亲自去打了两只兔子,带去陈恒的军帐外烤着。

被香味吸引出来的陈恒,看到徐盛的笑容,就用手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主动烤肉的目的,也知道这只苍蝇不给个说法是赶不走了。马上的,就口嫌体正直的坐下啃了起来。真香啊

“文向,袁术若是投奔袁绍,该行何路线?”吃饱喝足了后,不等徐盛问起,陈恒便主动开了口。

咦?徐盛顿时眼睛一亮。

如今徐州被曹老大控制着,袁术若是北上去青州,不可能穿过徐州。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了一条路:前往居巢县坐船,沿着长江出海转到东莱郡或北海郡。虽说海上凶险,但总比从徐州经过要安全得多。

不过为什么来成德呢?直接在寿春之南截杀不就好了吗?

“属下受教了。只是,万一袁术死在了寿春,或者被截杀在路上了,我等岂不是白忙活了?若是都尉直接去寿春之南”

呵!我能告诉你我知道了历史吗?

陈恒心里怼了一句,起身净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袁术没有来,我等就当来此踏雪了。为什么不去寿春之南,是有人不想我等前去,某也不想去。”

说完,就在刘鹏的陪伴下巡视兵卒了,留下徐盛盯着火光发呆。他并不是不明白,而是在感激。

他感激陈恒的推心置腹。

如果陈恒去寿春了,多多少少都会分了曹仁的功劳。加上之前破当涂城、骚扰闹得袁术人心尽失的功劳,那就肉和汤都占了。

本来是主力的曹仁偏师,反而成了陈恒的陪衬!

这种战功,陈恒不敢要啊!

而远离寿春来成德守株待兔,那就高明之举了。曹仁偏师攻下寿春,肯定是要驻守的,追击袁术也不可能太远,至少不会追到成德来。

在这里截杀了袁术,曹仁也不会说什么,只会叹一声:陈子初这家伙运气真他娘的好!

徐盛并不笨,只是一直着眼战争层次而已,并没有想到利益的蝇营狗苟。想通了以后,他跟上陈恒的脚步,恭声说了,“都尉,属下以后一定不会再班门弄斧了。”

“以后少聒噪就行了。嗯,兔子吃腻了,明天换个吧。”

徐盛:

第一二九章、穷途末路

寿春城。

落日的余辉懒洋洋的爬过连绵起伏群山那洁白而光滑的肌肤,暖暖地照在这片静谧的大地。连续了好几天的大雪,今天终于只剩下些许柳絮飞舞,天也放晴了。

远处温蓝如玉般的湖水覆盖着一层龟裂的薄冰,随着刺骨的北风缓缓地荡漾着,湖边横斜着几尾无主小舟在飘荡着,让这片苍白的天地更加寂寥。

青松的针叶上,凝着厚厚的白霜,像是一树树洁白的秋菊;那落叶乔木的枝条上裹着雪,宛如一株株白玉雕的树;垂柳银丝飘荡,灌木丛都成了洁白的珊瑚丛,千姿百态,令人扑塑迷离,一切都如此的美丽。

以往,在这样的放晴天,袁术会游兴大发,带着貌美的妻妾与心腹部下在城外走走,享受一番属于世家子的情怀与惬意。

但今年不能了。

因为城池外,还多了一杆大旗,上面写着斗大的“曹”字。曹仁偏师的先锋陈到,终于来到了寿春城外。

站在城墙上的袁术看到了,也知道了今天是自己最后一天呆在寿春城了。虽然收刮的粮食还没有充足,虽然袁绍的回信还没到,但是他不能再等了。

寿春城里的兵卒每天都在减少。如今看到了曹军的旗帜,这个逃亡的数据将会急剧的加大。再等下去,说不定护送他去青州的兵卒都没几个了。

代汉者,当涂高也!我袁术顺天意承天命,为何到了如此地步!袁术狠狠的一群砸在城墙垛口上,心里恨恨的咆哮着。激动之下,胸腔里又是一阵沸腾。死命咽下了又欲吐出的血,品尝着咽喉中的咸腥味。

唉,也许天命应在袁绍这个婢生子身上吧

有些心灰意冷的他,走下了城墙,当即命大将军张勋与从弟袁胤收拾细软,在翌日五更之时撤出了寿春城。

雪地里行军很艰辛,尤其还带了不少辎重。袁术走了三日,不过前进了八十里。而此时他的兵卒,仅仅剩下三千人了。出寿春城的时候,明明还有五千人的。

在空旷的野外,似乎让兵卒们的逃亡更容易了。

“随他们去吧,我儿只需谨慎戒备即好。”对着前来报告的儿子袁耀说了声,骑在马上的袁术眼中,有些与无奈相悖的精光闪过。

他不在意了。居巢靠近江东了,为了避免孙策军发现,那边准备的船只只有五艘斗舰和十艘艨艟。大舡、楼船等大型船只一艘都没有。

一艘斗舰仅载人一百,而艨艟是冲锋船,当沿路护卫的,一般只装二十兵卒。也就是说,除去辎重与家眷占用的空间,袁术也就打算带走四百兵卒而已。带了几千兵卒,不过是为了吓唬一些不长眼的贼寇,好顺利点通行罢了。

只是很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就成功了一半。沿路上的贼寇不敢打他注意,曹仁却追来了。陈到是在中午的时候,发现寿春城空了的。

他当机立断,让人给曹仁中军报信,便是率领一半黑毦军轻装追了上去。有辎重的拖累和仅带五日口粮的追击,让陈到在第二天傍晚看到了袁术军宿营里的炊烟。

只带着三百兵卒的陈到,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大张旗鼓的跟在袁术身后大肆喧哗。意图很明显:吊在袁术身后,尽可能拖住对方行军的脚步,等候曹仁的到来。

他成功了。

袁术命张勋率领一千兵卒去赶跑身后的尾巴,结果才出了军营,还没接战呢,自己就跑了四百兵卒。哪怕是出营之前,袁术许诺了斩杀一记首级赏一千钱,都没有让兵卒燃起战心。

好吧,这仗没法打了。无奈之下,袁术只好扔下不少辎重,加快的行军步伐,祈求在曹仁中军到来之前赶到居巢。

然而事与愿违。

曹仁行军没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速度,但对袁术的人头很感兴趣。接到陈到的传讯,当场就下令夏侯恩领一千兵卒驻防寿春,他自己则带着一千五百人急行军而来。只用了七日,便跟上了陈到。

袁术没见过曹仁,但知道这个人用兵以勇烈著称。所以接到探马告知,曹仁追上来以后,立刻就扔下各种辎重,仅仅带着四百兵卒全速赶往居巢。

还真别说,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还真爆发了潜力,让曹仁只有跟在屁股后面吃灰的份。嗯,主要是曹仁沿路收编降卒、笑纳对方扔下的各种辎重,耽误了不少时间。

十日后,曹仁终于放弃追击了。

他不能再追了。淮南郡是个很大的郡,是个地丰物饶的郡,能为曹操获得更多粮食,更多兵源。占据淮南才是曹操的命令,袁术的人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毕竟,他麾下只有三千兵卒,收复淮南治下城县已经捉襟见肘,不必节外生枝。

有地盘的袁术是冢中枯骨,没有地盘的袁术是无主游魂,跑了也无所谓。说不定去了袁绍那边,还能祸害一下呢!带着这样的想法,曹仁撤军回寿春。

而袁术军也终于松了一口。连续高强度的逃命,就算再精锐的兵卒都抗不住。这不,他麾下就掉队了不少,仅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熬到居巢上船,在海上漂个把月,就能到青州了,一切苦难就过去了。坐拥四州的袁绍,看在传国玉玺的份上,是不会亏待了他袁术的。

只是幸庆逃脱曹仁追击的袁术,并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了他好几天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顾烨。他与徐盛、刘鹏都被陈恒扔了出来,各自带领斥候散落在各个道路上打探袁术的踪迹呢。

“你,去找到徐军侯,说已经发现袁术贼子踪迹,其必将经过合肥。”

“你,去找刘队率。”

“剩下之人,好生盯着,我回去禀报都尉。”

“喏!”

嗯,袁术逃跑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早就跨入了成德的地界,几乎快到合肥了。而陈恒,就在成德和合肥的边界处。

此刻,他正指导着张仁刻着一块很大的木头,上面几个大字已经依稀可辨认:袁公路死于此地!

第一三零章、死有余辜

逃脱了追兵,总是令人开心的。

哪怕是失去了所有的地盘,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去投奔他人。袁术摇摇晃晃的骑在战马上,看着队伍前方的儿子袁耀,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从称帝到狼狈逃命的大起大落,他的身体已经接近灯枯油尽了。嗓子里的咸腥味,无时无刻不在雀跃着。仿佛松了一口气,马上就会有鲜血喷出来。

他一直死死的压制着。为了不让手下兵卒们惊恐,更为了袁耀。他此刻的身份,只剩下了父亲一个。

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皇图霸业一场空的袁术,如今只想顺顺利利的活着见到袁绍,将袁家家主、帝号和传国玉玺亲手交出去,好让袁耀能有一个未来。

他依然坚信着“代汉者,当涂高也”的天命,而袁绍就是应天命之人。等袁绍称帝了,他的儿子袁耀,再怎么不济也能捞个王爵,荣华富贵过一生。是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熬不了多久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只是很可惜,意外往往要比明天来得更早一些。

队伍的前方,一匹探马在急促奔来,袁术甚至看见了骑手脸上的惊恐之色。而在前方的张勋似乎在与骑手耳语了几句,也“啊”的一声,扭过头来看着他。

前方有敌军?曹仁不是退走了吗?难道是孙策?袁术心头一紧。不对啊,如果是有敌军拦路,张勋应该过来禀报才对。

压在胸腔不断涌起的呕血yu wàng,他对跟在身侧的从弟袁胤吩咐了一声,“汝去问问,前方发生了何事。”

“喏。”

但袁胤过去了,却是留在前方不动了,还将招手让袁耀过去和张勋一起嘀嘀咕咕的,时不时还瞄过来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袁术心里安耐不住,便驱马上前来,问:“何事惊慌?”

被问到的三人,袁耀低头不语,张勋盯着袁胤,后者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嗯,那个,家主,前方路中立着一根木头。”

一根木头?一根木头能让你们惊慌?袁术吸了一口气,皱起了眉毛,“如今我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何事避讳的。说吧!”

“喏。木头上刻有字,嗯,那个,对家主不利。”

对我不利?想必又是骂人的话吧。袁术心里哂笑,他称帝这些年,各路诸侯没少喷口水,早就免疫了。嗯,有字,那就是人为的,或许有埋伏?心里掂量了下,便驱马往前,“勒令全军小心戒备,尔等随孤前去看看。”

“阿父不可!”

战马缰绳被袁耀拉住了,只见他脸上一片焦虑之色,“前方既然有木刻字,孩儿以为定有埋伏,不如改道而行避过。”

“我儿糊涂!就算有埋伏又能何妨?若是对方兵强马壮,又何必故弄玄虚!我等要是改道而行,反而正中他人下怀!曹仁贼子已退,此地接近合肥,何来他军!至多不过是流寇罢了!莫再言,随孤来!”

不得不说,袁术还是很有见识的。一言就道破了前方即使是有埋伏,也会兵力不足,只是错误在于将陈恒当成了流寇。军队与贼寇的战力,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尤其是每一年都在征战的曹军。

不一会儿,袁术便来到了木头前。

这块木头,哦不,应该叫树干才对。约摸一人合抱粗,被人裁下树枝,孤零零的立在路中间,冒出土壤外也有近两米高,几乎和骑在战马上的袁术齐平。所以他很清楚的看到了几个大字:袁公路死于此地!

血丝瞬间爬满了眼睛,胸口激烈的起伏着,脑门的青筋在跳动着,握着缰绳的手指发白着,袁术狠狠的咬紧了牙关,死死的抿住了嘴唇,努力不让已经涌到口中的血吐出来。

“阿父”

“家主”

“主公”

看到袁术的表情,袁耀三人忍不住担忧的唤了声。

咕噜。

闭着眼睛,咽下了鲜血,用鼻腔深深呼吸了冰天雪地里的寒气,袁术对三人裂了裂嘴,皮笑肉不笑的吩咐了声,“走吧。”

声音没有愤怒,很是寂寥。而且在咧嘴之际,他雪白的牙齿上满是血色。犹如刚刚生啃了牲口的食肉动物,又如刚从就九泉下归来的恶鬼。

“喏。”

袁耀三人脸上戚戚然,应了声,招呼着兵卒们继续往前。

但他们刚走了几步,变故突生。一阵喊杀声从左侧半山腰响起,一杆写着斗大的“曹”字军旗,迎着寒风飘扬。

伴着喊杀声而来的,是上百只弩箭。瞬间就带走了几十条生命凋零在雪地上,绽放了红白相间的妖艳的花儿。

“列阵!迎战!”

张勋反映很快,一声厉声呵斥,直驱战马往阵中奔来,但他显然低估了自方兵卒对曹军的恐惧。在“曹”字军旗随风飘扬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转身逃命了。没办法,因为这些年里袁术军对阵曹军,没有过一场胜利,早就被打断了脊梁骨。

袁术的反映也很快,当场就“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直接喷在洁白如雪的战马鬃毛上,身体斜斜的跌落在雪地上。

“阿父!”

“家主!”

袁耀与袁胤跳下战马,伸手扯住他的身体,努力往战马上挪。但袁术的身体仿佛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趴趴的。

“我儿呕速走呕”

袁术的胸口在起伏着,每一次起伏,便是鲜血从口中呕出来。他死死的盯着袁耀,努力趁着呕血的空隙,断断续续的挤出几个字。

“阿父,上马啊”

袁耀泪如雨下,徒劳无功拉着袁术的身体,而袁胤手上的力道慢慢减小了。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身高九尺有余的重甲曹军,手里提着铁蒺藜骨朵,正朝着这边势不可挡的冲过来。

“走去投呕孙策”

最后挤出了几个字,袁术胸腔不再起伏,慢慢扩散的瞳孔徒劳的盯着苍穹,似乎在无语问苍天:为何亡孤!

终于,袁耀骑上了战马奔驰而去。

终于,陈恒在张仁的护卫下冲到了跟前。

将剑驻在雪地上,看着袁术慢慢发青的脸庞,陈恒没有半点怜悯,心里闪过的是当涂城外的白骨露於野。慢慢的蹲下身体,将长了几个冻疮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也吐出了几个字。

死有余辜!

第一三一章、既寿永昌

“都尉,这就是僭号天子的袁术吗?”

身后响起了徐盛的声音。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兴奋。

被打破思绪的陈恒,起身转头,看到了徐盛脸上的笑意,和旁边刘鹏瞪大眼睛的期盼。然后他也乐了。

“哈哈哈!”

高举双手,狠狠砸在两人的肩头上,陈恒大笑着,“对,他就是袁公路!子翔,去传令让顾烨莫再追了,收拾下战场。文向,割下此獠首级回军当涂,等候朝廷论功行赏!”

“喏!”

徐盛也哈哈大笑,立刻就用手中的环首刀对准了袁术脖颈间,还很细心的,一点都不嫌弃的用手捋了捋袁术的胡子,才砍了下去。

“喏!”

刘鹏也裂开嘴露出满口白牙,用拳头狠狠敲了下左胸行军礼,立刻转身传令而去。

他的开心,不光是拿到了袁术的首级,还有打扫战场。以军中不成文的规矩,小规模的战斗缴获,是不用上缴充公的。

仓促逃命的袁术军,扔下了不少东西。几匹战马、刀戟、盾牌、gong nu,还有死去兵卒的衣甲和腰囊的零碎,都是尸体的馈赠。

而他们的都尉对这些馈赠的处理,通常都是换成了财物分给兵卒们的。

而徐盛,就不怎么在意身外之物。他很安静的站在陈恒身侧,低头微眯着的眼睛,时不时扫过对方的脚尖。

他又想起了刘鹏的话:都尉从未失算过,有神鬼莫测之能!

老实说,他是一直都不信的。但袁术的人头就放在脚下,却由不得他不浮想联翩。为什么都尉就那么确定袁术从成德经过呢?

他想不通。

也不想再问。知道自己问了,得到的答案也不过是被骂一句聒噪而已。

他并没有发现,当自己砍下袁术脑袋的那一刻开始,心里就对陈恒有了一丝敬畏。

是类似于刘鹏万事都愿意俯首听命的那种敬畏。

“都尉!”

一记夹带着欣喜的高声叫唤,打断了徐盛的沉思。抬头一看,只见刘鹏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快步走过来。

到了跟前,他不等别人发问,直接就掀开了盒子,献宝一样,“都尉,你看,好大一块玉!”

的确是好大一块玉!

接过了盒子的陈恒,第一反应也是这样。

不对,应该是玺!

这是陈恒的第二反映。

只见这块玺其色绿如蓝,温润而泽,方约摸四寸,印钮为五条蟠龙,中有小窍,用以贯印绶,面文上还有八个字。

嗯,陈恒一个字都不认识。

因为这八个字,是虫鸟篆。他打小学习的是隶书,连秦代小篆都没认识几个,更别说是虫鸟篆了。

难道是袁术的私人印玺?

果然是穷奢极侈啊,连个印信都用那么大的,拿去换粮食都够吃多久了!不愧是汉末头号败家子啊,活该死得凄惨!

陈恒心里下了定论。

不过呢,马上的,他心里就一个激灵,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而来,心道:不会是那个玩意吧

据说当年袁绍入宫诛杀宦官,传国玉玺就此失踪。等到董卓乱政迁都长安,攻入雒阳的孙坚在一口水井中所得。

孙坚死后,家眷依附袁术,被袁术逼迫其遗孀吴氏拿到了,还以此作为应天命称帝的理由。



吸了口冷气,陈恒看着玉玺一个角,那里有个缺口,被黄金镶着,在得意的折射出阳光的七彩斑斓。

他大爷的!

王莽篡汉,金镶玉玺!

面文上虫鸟篆绝对是秦朝丞相李斯的手笔:“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慌忙将玉玺放进盒子了盖住,陈恒抬起头看身边的几个人。

徐盛脸上满是震惊,看来他已经猜到了;而刘鹏眼中有些疑惑,来回在陈恒与徐盛脸上扫着,似乎在琢磨着两人为何如此慌张。

至于张仁,是不可能有什么表情的。他对一切事物价值的衡量,只有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两种。

“你们二个,没有见过这块玉石!”脸上有些狰狞,陈恒盯着徐盛与刘鹏,低声挤出了一句话。

“喏。属下没见过。”这是刘鹏的回答。

徐盛的回答就聪明多了,“嗯,属下不知道都尉在说什么,这里只有袁术的人头啊!”

咦?这么上道!以前也没发现你也有奸猾的一面啊!

陈恒暗地了赞了一句,斜了一眼徐盛,然后就支开两人帮忙继续收刮战场,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抱着盒子,陈恒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心脏跳动有些急促,需要缓一缓。

并不是生出了将其占为己有的心思,而是在感谢老天爷的慷慨。

十颗袁术的人头,都比不上找回传国玉玺的功劳大!

将玉玺交给曹老大,不知道我能不能被封个侯呢?

徐晃就被天子封了都亭侯,虽然只是个名誉上的,一点封地都没有,但好歹也是个侯呀!

李广盼星星盼月亮了一辈子,也没捞到啊!我己吾陈家,祖上也没有被封过侯!

吧唧。

吧唧。

耳边传来了张仁吃麦饼的声音。沉醉在白日梦中的陈恒猛然惊醒,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便将手中的盒子随意放在了地上。

惭愧!

不过一块石头而已!不过一个爵位虚名而已!我就乱了心境,忘了身在乱世中。

呼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陈恒伸手拿过张仁的一块麦饼放在嘴里。

咔嚓。

咔嚓。

如同在当涂城外,看着满地的尸体,将自己良心吃进去的那一夜一样,陈恒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思索着。衡量着。

慢慢的,他就莫名的觉得依然萧条的早春,风有点冷;也莫名的觉得入眼满是苍白的天地,让心里有些疲惫。

“禀都尉,战场已经收拾好了。属下将缴获全放在那边,还请过目。”

出声的是顾烨,他和徐盛等人走了过来恭声请示。

“不必了。汝做事,某放心。”

对着顾烨露出一个微笑,陈恒起身,默默看了三人一会儿才下了军令,“顾烨,刘鹏,汝二人率兵沿西曲阳出发,将缴获带回当涂城。徐盛,汝暂代部曲都,随某去寿春城。”

“喏!”

众人应诺领命。

徐盛低头,看了下脚下的袁术人头与玉玺盒子,抬头之际眼中有些疑惑。

而陈恒迎着他的疑惑,并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麦饼放在了口中。

咔嚓!

第一三二章、谋权之道

陈恒的一百部曲,刨去战损的伤退的,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人数少了,行军速度也就快了。只用了十天的时间,他们就隐约看到了寿春高高的城墙。此刻,众人正围着火堆,烤着一只倒霉的狍子。

夜幕下,火光中,徐盛神情有点落寞,和一脸期待看着肉食的张仁形成强烈的对比。陈恒也在火堆前,看似眯眼养神,实则打量着众人的神情。

其中,眼光落在徐盛身上最多。

他对徐盛的优厚,整个扬忠都尉部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甚至刘鹏和顾烨还私下嚼舌头开玩笑说:如果他们的都尉岁数再大点,说不定就提出收徐盛当义子了。

的确,陈恒并没有避嫌自己的厚此薄彼。因为觉得,他以后想堆功绩,要依仗徐盛的地方许多。毕竟他是历史名人,东吴的名将。

所以看着对方在火光中的神色,便拿起几个麦饼起身,对着众人说,“尔等先食用,不必等某。文向,随某走走。”

今夜难得有了月亮,水银般的月光洒落在还未抽芽的树木上,更显万物的萧条。两个人的脚步不紧不慢,踩着叽叽响的雪层,缓缓向前。

陈恒将麦饼放进了口中,也递给了徐盛一个,沉默的啃食好一会儿才问:“文向,汝心里不舒服吧?”

“嗯。”

“因为某来寿春城?”

“嗯。”

“其实某也觉得憋屈。”

徐盛闻言转过头来看着陈恒,沉默中眼光尽是疑惑。

“那都尉,为何还要将袁术的首级和传国玉玺带来交给曹议郞?”

陈恒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坐了下来,反问了一句,“文向,还记得某曾言必能尽汝胸中所学吗?”

顿时,徐盛的脸上闪过一丝感激。

他是感恩陈恒的,对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自己最大的舞台。

“都尉厚恩,盛从不敢忘!”

“嗨某不是这个意思。”

陈恒转头盯着徐盛的眼睛,声音幽幽,问道:“文向,若是某将玉玺与袁术首级亲手交给曹司空,能如何?”

“都尉必然得朝廷封赏!升官加俸,甚至封侯!”

“嗯,然后呢?”

“都尉之声望益隆,四海皆称赞夺回传国玉玺之功!”

“嗯,然后呢?”

徐盛哑然。

这还不够吗?大丈夫生于世,不就是扬名和求封侯吗?

“呵!升官!加俸!扬名!封侯!”

陈恒冷笑着,复述了一遍徐盛说的好处,话锋一转,“汝只看到了好的一面。某若得了朝廷封赏,以后扬忠都尉部就是驻守一郡县,不再随征了。”

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说话的徐盛,陈恒继续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虽说不遭人嫉是庸才。然,乐文谦、于文则现今不过是都尉;卞秉、文稷、楼异不过别部司马;曹子孝、曹子和不过议郞!他们可是跟随曹司空征战十年了!功劳要比某多得多!”

“某今岁不过二十有三,得曹司空厚待,以别部独断军机,已经行高于人。若是再高一步,其他将领情绪当如何?届时曹司空为了安抚其他将领,将如何安顿于某?”

说到这里,陈恒搂过徐盛的肩膀,在他耳畔轻声加了一句。

“文向莫忘了,某毕竟是姓陈啊”

是的,就算娶了夏侯渊的女儿,也改变不了陈恒是外姓人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外姓和宗族本家,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

比如徐晃,因为外姓之人统领骑兵就被排挤着。

毕竟姓陈!

如同一记惊雷,狠狠的砸在徐盛的耳朵上。让他眼睛慢慢睁大,眼神急促凝聚着,大冷天里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徐盛心里有答案了。

曹老大为了安抚其他将领的情绪,为了内部稳定,肯定会挂起陈恒一段时间。

至于这个时间是多久,那就是不知道了,说不定挂着挂着就忘了。毕竟如今曹营中,人才济济,兵少将多,最不缺的就是独当一面的将领。

“唉”

有些认命的叹了口气,徐盛站起身子对着陈恒一揖到底,“都尉不以盛才疏学浅,初见便委以重任,今又以诚相待推心置腹,盛感激于心,愿为都尉效死!”



这是表示以后跟着我混意思?

大半年了,终于得到你这句话了!陈恒丝毫不掩饰情绪,很开心的笑了。

心情好了,谈兴也就浓了,马上的,陈恒又扔出了自己的腹黑:“呵呵,其实呢,文向也不必叹气。斩杀袁术之功,曹议郞会留给我等的。”

“嗯?”

徐盛眉毛一挑,马上就恍然大悟,又坐在地上露出了笑容。

曹仁是淮南战场的主将,所有的功劳他都能分一份。而陈恒献上玉玺和袁术人头,他也不会吃相太难看,绝对会留下让别人喝汤的机会。

看着徐盛露出了笑容,陈恒又勾过他的肩膀,“文向,你我年纪相仿,年轻着呢!不必在意眼前得失。正逢大争之世,执掌兵权还愁着没有立功的机会吗?汝领兵之才倍于某,日后扬忠都尉部汝可尽情为之!”

陈恒这是承诺,将临阵决机之权交给徐盛的意思。也是扔出了让徐盛觉得,跟了自己是跟对人了的筹码。

话语刚落,徐盛一个激灵起身,又是一个躬身,嘴里慌忙推辞着:“属下不敢当,还请都尉收回此言!”

收回?不用利益绑住你,你日后会以我马首是瞻吗?就算你是一诺千金之人,我也不敢信啊!

陈恒心里呵呵了下,故意混肴视听的说,“有何不敢当?文向刚说愿效死,欲反悔乎?”

“盛不是”

“那就这么定了!回去吃烤肉,这麦饼硌牙!”

打断了徐盛的辩解,陈恒起身就走。

徐盛愣了下,不再说话也跟了上去,眼中看着陈恒的背影尽是感激。

而行走在前方的陈恒,眼光无比的冰冷。

他是故意将曹老大内部权利争端说得复杂的。为了让徐盛死心留在他的麾下,为了自己的仕途走得更平坦点。

而玉玺,则是敲门砖。

曹魏军方两大巨头,是夏侯氏与曹氏。他将迎娶夏侯若君,已经搭上了夏侯氏的线,是时候搭上曹氏的线了。

都是在一个锅里捞饭吃的,双方的勺子难免会碰到。卖个好让你先捞,到我捞的时候,你就该礼尚往来了。

权利嘛,不就是相互妥协吗?

第一三三章、爵关内侯

进入寿春城,陈恒只带了一个部曲随行,还是伪装成探马来呈上军报的。对城门的兵卒说什么有万分紧急的军情,必须要当面给曹仁说才行。

所以当曹仁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愣,马上就挥手让旁边的人都退下了。他是认识陈恒的,看对方掩盖身份而来,必然是有不可见人的勾当。

陈恒也不二话,直接就将一大一小的两个盒子,放在曹仁的桌几上打开,然后退了几步拱了个手。

饶是弱冠之年就拉起乡里上千青年,在淮河、泗水之间干着没本买卖的曹仁,看到传国玉玺也是一惊。

这可是皇权的象征啊!

就算是一个乞丐捡到了,交给朝廷也能封侯!而陈恒直接就放在他桌几上了,将这份功劳让给他了。沉默了半响,曹仁学着曹老大一样,眯起了眼睛,笑容很是玩味。

“子初,汝舍得?”

“恒不舍得。唉,但又不得不舍得。”

陈恒没有假惺惺的作态,直接就将心中的担忧扔了出来。

曹仁的父亲、祖父都当过食俸两千石的官,家世要比己吾陈家显赫得多,和这种家世的人说话,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哈哈哈!”

果然,曹仁昂头就大笑,还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扔出了两句话。

“子初,某今日终于得知,为何主公将夏侯颍川之女养于府中了。”

“叔至统兵之能,别部司马之职是屈才了。嗯,他也随某也有些年了。”

他的第一句话表达的意思,是从今日开始将陈恒当成半个曹家人了。第二句是陈恒让传国玉玺的功劳,他会投李报桃的找机会给陈到往上提一提。

陈恒听明白了,很感激的又一记拱手作礼,“谢曹议郞,恒告退。”

“嗯,某不送。”

看着陈恒远去的背影,曹仁又坐在桌几前,目光迷离的看着传国玉玺一小会儿,哂笑几声,便低头执笔军报。

正如陈恒所料的,有了玉玺的光芒在,曹仁对袁术的人头不屑一顾。只见军报上就上面只有两句:于淮南夺回传国玉玺;扬忠都尉恒斩杀逆贼袁术于成德。

但他没有想到,曹仁还以个人名义写给曹老大的书信,密密麻麻的一片都是小字,将事情原原本本都托盘而出。而且书信还是夹带在军报里,一起以八百里告急的方式送去许昌的。

是故,陈恒就尴尬了。

他从寿春城回到当涂就花了十几天,也写了一份只字不提传国玉玺的军报,以驿站传过去的。军报才发出十日呢,算算日子应该才刚到许昌呢,他就迎来接手城防的曹军。曹老大从徐州调了一名军司马打算在当涂城屯田。

他还带来了曹老大的口信,说让陈恒即刻回军许昌。那口气说的,跟火烧眉毛了一样。也把陈恒唬得有点愣。

不用想也能猜到,肯定是曹仁私下将两人的龌蹉捅给曹老大了。这种事,陈恒也没打算能瞒得过,但是曹老大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曹阿瞒好歹挟天子令诸侯,打着匡扶大汉的名义,刚好你堂弟曹仁就把玉玺寻回来了,多么完美的佐证!多么完美的牌坊!

对于促成这一切的我,不应该是心照不宣的假笑一番吗?至于让我以一日四十里的速度赶回去吗!还加了句逾期斩?

我去大爷的

在这个时代,步卒正常的行军速度,是一日三十里。但人生第一次被曹老大用上“斩”字来下令的陈恒,下命麾下兵卒要一日行军五十里。

毕竟,比起兵卒们的累一点,自己的小命更要紧嘛。

麾下兵卒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们的都尉在出发前,就将缴获私下分发了。穷苦出身的兵卒嘛,最不缺的就是懂得感恩的淳朴好品质。

好处都得到了,卖点力气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此番随征扬忠都尉部是立功了的,回去了还有朝廷的封赏呢!虽说朝廷墨迹,封赏没一两个月是发不下来的,但好歹是个盼头啊!

带着这样想法,陈恒率军回许昌很快,甚至走出了日行六十里的速度来。嗯,忘了夏侯渊的神速吧,那是非人道的nuè dài。

都说近乡情怯。

时隔大半年,再次站在司空府的屋檐下等候召见,陈恒有点心绪不安。他相信曹老大的大动干戈,绝对不是让玉玺给曹仁的事。只是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诟病的?

呵!难道又来个“勉之”?

咔嚓!

一声炸雷在苍穹之上宣威,释放万千条丝绦垂落人间,在屋檐上汇聚成水滴,敲落在石板上,也声声敲打在陈恒的心头上。

初夏了啊

伸出手,感受雨滴落在手心的冰凉,和随着岁月流逝带走人与人之间的情分。

“子初,此次征战萌发了汝童稚之趣乎?”

就在这时,一声戏谑打断了陈恒的思绪。是郭嘉,他刚从司空府中出来,还扬着眉毛。

“百战归来再读书,半生归来仍少年。恒若有童稚之趣,乃幸也!”

额,这是什么歪理?不过郭嘉没有纠结,来到跟前挤了挤眼睛,说:“主公让汝进去。嗯,过些日子,某去汝府上讨杯庆功酒!”

讨酒喝?

好吧,他这是隐晦透露了曹老大没有怪罪的意思。

“奉孝若来,恒以缸盛酒,让汝醉个三天三夜!”陈恒心领神会,也挤了挤眼睛开句玩笑,拱了个手便转身进去。

正堂中,曹老大斜着身体倚在坐塌上,看到他进来,没等他说见过主公的客套,直接就一指案几,那里有一块布帛。

是还没有盖印的朝廷诏令。

陈恒行了个礼,打开了来看。上面写着曹仁因收复淮南安丰两郡和夺回传国玉玺,被朝廷封为都亭侯{列候的一种},食邑两百户。而陈恒拿到袁术首级,被封了比列候低一级的关内侯,还是没有食邑那种。

我要被封侯了?

陈恒觉得心脏很不争气的跳动,一股类似幸福感的情绪弥漫了全身。阿父,孩儿也算是为陈家再添声望了

不过呢,马上的,曹老大用不咸不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幸福感。

“子初,汝为何断定袁术必经成德?”

第一三四章、初见曹丕

“汝为何断定袁术必经成德?”

曹老大的问话刚落,陈恒立刻就将应付徐盛那一套扔来了出来。

说袁术若走陆路,则必经徐州,有车胄在肯定会截杀。而自己去成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碰碰运气看袁术会不会走海路而已。

曹老大信了,嗯的一声,又来了一句为什么将传国玉玺交给曹仁,以你陈恒贪功的尿性,难道不想当列候不成?

好吧,该来的还是来了。

“恒谨记主公训导,不敢再轻佻行事,但求报效主公耳。”

那股正气凌人,那种毫无怨言在职责上发光发热、不求任何封赏的作态,陈恒装得是那么的自然。曹老大差点就信了。

马上的,眯着的眼睛一瞪,脱口而出,“竖子!汝欲回己吾当富家翁乎?”

“嘿嘿。”

没有半点尴尬,陈恒讨好的笑了笑,脸上转为正色,躬身道:“恒只是觉得,那块石头由曹议郞呈上更好。”

这次曹老大没有说话,眯着眼睛,眼光落在俯首在跟前的陈恒身上好久。

两人的沉默就这样持续着,气氛也慢慢的变得肃杀。躬着身子的陈恒,额头开始冒出汗水,觉得腰椎骨变得酸痛。

此刻,他猜不到曹老大的心思。毕竟他这次讨好曹仁,有点结党营私的味道,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

“那块石头?呵,贪功竖子倒是有长进了!”

终于,曹老大盯着的眼睛闭上了。他这是不再深究下去的意思。不过呢,话锋一转却变成了家常,“汝寻个长辈,找个日子来司空府下聘吧。”

额,下聘?

刚直起身子的陈恒,看着用手自己太阳穴的曹老大,有点愣。

这才想起夏侯若君今年十五及笄了,到了出嫁的年纪。只是这就是你让我急行军赶回许昌的原因吗?还用了个“逾期斩”?

你大爷的

很快,曹老大就打消了他的腹诽。

“一切从简,速办了吧。细作来报,袁本初在纠集军队了。”

陈恒猛然惊醒。他想起来了,官渡之战发生在建安五年!就在明年!现在也应该进入双方摩擦的前戏了。

“扬忠都尉部死伤过半,汝暂时不会有调令。嗯,先允汝休沐一个月吧。去岁年末,典韦去了。唉,下去吧。”

是的,典大个走了。当年医者就断言,肺腑受伤很重的典韦,最多能熬两年。曾经力抗猛虎的汉子,只熬了一年多,最终败在了寒冬的冷酷里。

这么一败,便是永恒。

出了司空府,陈恒昂头,努力深呼吸好几口。

见过太多的死亡,所以眼中没有泪水在汇聚,心里的悲切得不到发泄的渠道,便一阵阵的绞痛着,让他觉得呼吸很是不畅。

从陈太公到陈伯再到典韦,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接二连三的都走了。属于幼年一些事和一些人,最终都消失在岁月中,尘封在记忆里。

跨上了马匹,陈恒看着旁边有同样魁梧身材的张仁,依稀中似乎看到了典大个的轮廓。呵呵,裂了裂嘴,便用腿夹了夹马腹。

“走吧,去军营。”

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洒落人间的雨滴,落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眼眶下,汇聚成线条,演变成了他想流而流不出来的泪水。

翌日,清晨。

许昌东城门。陈恒在驻马,身边只有张仁和刘鹏两人。

昨日他已经勒令徐盛暂代副将之职,约束军中兵卒们的操练与莫生事端。军中之事安顿好了,他也该回己吾一趟了。如今驻马不前,是在等人。

并非家眷。张婉儿在去年下雪之前就在陈侃的护卫下,带着小陈仇回己吾陈家乌堡住了。而是昨夜司空府一名宿卫来传令,说曹老大会派个人和他一起去己吾祭奠典韦。

嗯,也应该的。典大个毕竟是为他而死的,这点上曹老大还是很念旧情的。

陈恒没有等多久,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便看到近十骑拥着一个少年马蹄缓缓而来。那少年约摸十二三岁,五官轮廓分明,鼻正唇薄,眼睛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深邃,让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郁。

嗯?曹老大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去祭奠典大个?陈恒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驱马迎上去,拱手作礼:“在下陈恒,不知”

那少年倒是礼数不缺,也微微笑拱手还礼,“有劳陈都尉久候,在下乃曹丕,奉家父之命与都尉一起前往己吾。”

难怪派了个少年来,原来是以子代父啊!嗯,也对,曹昂故去后,曹老大的儿子也就曹丕最最年长了。

“恒见过丕公子。”

一番客套后,双方便驱马赶路。

一路上,陈恒对未来的魏文帝曹丕,没有半点交谈的兴趣。依然沉醉在典韦离世悲戚中的他,似乎将权利之心也蒙蔽了。

而年纪尚小的曹丕,性格却很沉稳,看见陈恒只是出于礼节的客套两句,没有巴结自己的意思,也很识趣提出了加快速度的提议。

嗯,陈恒看在他年少的关系,一路上故意放缓了马速。而曹丕十岁的时候,曹老大就将他在身边随军征战了,骑术很精湛。

对此,陈恒先是诧异了下,说了声感谢体谅云云。想了想,便主动攀谈起来,“丕公子,此去己吾,可定下了下榻之处否?”

主公之子都主动示好了,自己也得迎合一番。对于人情世故这方面,陈太公的教导还是很给力的。

并骑向前的曹丕,侧头对着陈恒,阴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听出来了,陈恒问起下榻之处,是邀请住在陈家乌堡的意思。

“家父只吩咐要以中牢之礼祭奠典校尉,其他琐事倒是没有叮嘱。嗯,若是陈都尉不介意,丕就先代阿姐看看夫家之宅,如何?”

中牢即少牢,指的是猪羊二牲。而阿姐,指的是曹老大养女夏侯若君。到底是未来的魏文帝,年纪轻轻就很上道,用一句话便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丕公子若大驾光临,令己吾陈家蓬荜生辉也。”

一路再无话。

第一三五章、放手施为

好几年没有回来的陈家乌堡,没什么变化。

区别只是有些熟悉的苍老的面孔再也看不到了,和多了不少陌生的小稚童。新生与凋零,总是交替上演。

亲自将曹丕等人引去休息的房间后,进入乌堡主宅的陈恒,一眼就看到了大半年不见的小陈仇。

他已经学会走路了,正在庭院里嘻嘻笑着,和陈到、陈哲的孩子打闹着。看到陈恒进来,便将手指放在嘴里,歪着脑袋打量着。

“仇儿,来让阿父抱抱。”

蹲下身体,陈恒伸出了手。

小陈仇迈开腿了,但方向是往堂内里。抱住了走出来的张婉儿的腿,脸上有一丝害怕,“阿母”

嗯,他一岁半了,但和陈恒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三个月。父亲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陈恒哑然,收回手,对着张婉儿露出个有些尴尬的苦笑。

张婉儿笑着横了他一眼,抱起小陈仇来到跟前,“仇儿,你不是盼着阿父回来吗?这就是你阿父啊,让你阿父抱抱好不好?”

“不好”

小陈仇用手环住了张婉儿的脖子,小脑袋也藏了进去。

额,好吧

摇了摇头,将手放在小陈仇头上揉了揉,陈恒吩咐一声,便进去了屋内。

“罢了,我先去洗洗,让子德来前堂。”

“嗯。”

子德,是陈坤,陈家乌堡的管家。

三十好几的他,颚下留着几寸山羊胡子,气度一如之前的儒雅与稳重。看到换了便服的陈恒走进前堂,便起身恭声道了声:“家主。”

“嗯,坐。”

“喏。”等陈恒坐下来后,陈坤才坐了下来,“家主,方才丕公子说身体困乏,吃食直接送去他房间里就好。”

“嗯。”

“中牢之礼已经让人准备了。”

“嗯。”

“去岁余粮五百石,合之前积累,家里存粮约二千石。”

“嗯。”

“前两年淮南大饥,百姓逃荒,坤禀婉夫人后收了些佃户。子恪兄挑了精壮之人训练,现今家里有私兵三百了,田亩”

“此些琐碎,不必说了,你与链兄商议着来即好。”陈恒挥了挥手,打断了陈坤的话,“让你来,是有些事要筹备下。”

“是。请家主示下。”

“今夜派一个人去找典满,说明日我与丕公子同去祭奠典大个。届时当着丕公子的面,切莫称呼我为家主。”

顿了顿,陈恒又叹了口气,“算了,让虎头以后称呼我官职吧。他日后要进司空府当值的,早点改口也好。”

“是。”

“此番你也我随去许昌呆一阵,操办我结亲之事。”

“是。恭喜家主。”

“你长子今岁十四了吧?学艺如何?”

嗯?

陈坤有点诧异的抬头,心里隐隐有了些期待与激动。

他的胞弟陈泽和陈链的儿子陈到,分别过继给陈太公早亡的两个弟弟,成为了陈家的嫡系血脉。

陈到混得好,官职已经是别部司马,所以有能力将自己的兄长陈哲带进了军中谋前程。但陈泽比较曲折,如今也不过是虎豹骑里的一名什长。

如今陈恒问起他的长子,必然是兼顾他们两支血脉的差距,做点安排了。

“回家主,岗儿性子坚韧,六岁始学艺,不曾懒怠。”

“嗯,让他跟在我身边当个书佐吧。”

“谢家主提携!”

陈坤离席跪拜了下去,声音有点哽咽。跟在陈恒的身边,这个前程可要比陈到的兄长要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下去吧。”

陈恒点燃了檀香,闭上了眼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提拔陈坤的长子,就是“齐家”。他要让陈坤更尽心尽力的照顾好陈家乌堡,让他无后顾之忧去拼前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伎俩,曹老大借着曹丕的口也对他玩了一把。

话说曹丕代替其父祭奠典韦后,只在陈家盘桓一天就离去。临别之时,还扔了一句话。

“丕临行前,家父叮嘱祭奠典校尉后,将一句话转告陈都尉。”

“哦?”陈恒立刻一脸肃然,拱手请示,“不知主公吩咐恒何事?”

“陈都尉不必如此,家父说的乃是家常而已。嗯,原话是‘告诉汝姐夫,那块石头仅一块,以后不必再让了’。”

转告曹老大原话的时候,曹丕紧紧盯着陈恒,试图从对方的眼神或脸色中捕捉一丝变化来。

因为他很好奇。

很可惜,他看不到对方神情有半点变化。陈恒只是又一个拱手,“谢丕公子传达,恒谨记主公之言。”

这下子他就更好奇了。

不用让石头?你还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和陈恒是在打着什么机锋?

心有不甘的又问了一句,“陈都尉是,确、切、明、白、家父所言了?”

确切明白,这几个字他一字一顿,咬得有点重。

“回丕公子,恒是明白了。”

点了点头,陈恒对曹丕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嘛。看到对方不愿意解释,曹丕也不敢继续打探自己老爹的心思,只好笑了笑点头说明白了就好。

心念转了转,他就扯下腰侧的玉佩,塞在陈恒手里,说是当成给小陈仇见面礼。为了让陈恒收下,还特地强调说曹老大都让他叫姐夫了,一家人不用客气什么的。

他今年十二岁了。这个年龄,对于生在权势家的男儿来说,该懂的都懂了。

毕竟他的兄长曹昂故去后,司空府内没有了嫡子。而主母丁夫人本身无出,膝下仅剩下一个养女:夏侯若君。

玉佩很精致,是蓝田玉雕刻成的鱼型,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陈恒用手摩擦着上面的纹络,看着曹丕远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际,不由苦笑的摇了摇头。

并不是在抵触曹丕的示好。一块玉佩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烫手。以后自己可能就要曹丕惦记着了。

唉,刚被曹老大放出牢笼呢,却被曹老二给惦记上了。

是的,曹老大让曹丕带过来那句话的意思是:老子的儿子叫你姐夫!还担心什么木秀于林!让什么功!

当然,陈恒在心里对曹老大的回复则是:呵!亲兄弟都要开刀的人。姐夫?我当不起!

不过呢,安了,以后肯定是不会让功劳了,反正曹仁的线已经搭上了!

第一三六章、文姬愿否

漫天星辰,点亮了静寂的夜。

皎洁的月光,辉映着荒野中无数尽情飞舞的萤火虫,将大地渲染出了别样的瑰丽。

几匹战马的背后,一个火堆升起在旷野中,陈坤的长子陈岗席地而坐,正专心致志的烤着肉。他抽出小bi shou,轻轻的削去烤焦了边沿,才将手中的烤肉递给了陈恒。

“家主请用。”

“嗯。”伸手接过,吹了吹,咬了口,陈恒便微微皱起了眉毛,艰难的咽了下去,拿起水囊灌了口,“剩下你自己用吧,某没胃口。”

嗯,陈岗将盐巴撒多了,还不是多了一丁点。

“喏。”少年应了声,没多久,就将口中的烤肉吐了出来。带着局促不安的表情,“家主”

“呵呵。”

陈恒莞尔,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军中不比家里,日后称呼某为都尉吧。嗯,今日疾驰,双股内侧磨破皮了吧?”

脸上刚缓和了表情的少年,又变得有点羞愧来。何止是磨破了皮,一整天都在马背上颠簸,他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受父命跟入家主军中当书佐,陈恒疾驰回许昌,他自然也是要跟上的。但才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当兵的悲惨。

“把水烧开了,用布帛热敷伤口处再睡。不然你明日就要跌下马来了。”

陈恒又笑了,仿佛看到当初跟着夏侯渊奔袭的自己,“你今日表现很好。去睡吧。”

“喏!”

得到嘉奖的少年,带着欣喜应了声,起身离去。行走中仿佛双股火辣辣的疼痛都觉得不是那么疼了。

陈恒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逝,抬头看着俏皮眨巴眼睛的星星,想起了小姐姐的笑容。

是的,他此次回己吾,还见到了蔡文姬。

自从张婉儿带着小陈仇回己吾后,得到消息的蔡文姬,每隔两个月都要来陈家乌堡里住十天八天的。

而昨天,陈恒在己吾事了,即将离开之际,恰好她从圉县来访。老天爷的安排,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巧,让人不由心存感激,念叨一句冥冥中自有安排。

也许是经年累月沉浸在书香墨韵中的关系,二十五岁的小姐姐,愈发漂亮了。那种美,不止于惊鸿的容颜,还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仙气。

当她走进主宅之时,正在庭院里逗儿子的陈恒,不由眼神凝固了。而她的眼眸中也瞬间亮起,闪过了惊喜,还夹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义母”

扎着冲天辫的小陈仇,奶声奶气的打破了两人对视的沉默,迈开小短腿奔过去。他对小姐姐,似乎比他父亲更熟稔更亲切一点。

“仇儿。”

小姐姐俯身伸手抱起小陈仇之际,让陈恒又看到了系在手腕上的羊脂玉坠。只是红色的绳子已经有些暗了,昭示着岁月匆匆。

“来了?”

“嗯。恒弟,是为典校尉回来的吧?”

“嗯。可还好?”

“好。恒弟呢?”

“嗯。”

“何时走?”

“明日。”

“哦。”

近两年未见,让彼此的话语与情感积累了许多,但最终说出了口的,不过是寥寥数句毫无营养的废话。

毕竟他们都在各自亡父的坟茔前,发下了誓言,树立起彼此间一堵牢不可破的墙。

还好,有小陈仇在。孩童天真无邪的视角里,没有那么多顾忌和情非得已,他就知道他的义母又来了,又陪他玩耍了。

“义母,那”

说话还不是很流畅的他,扯着小姐姐的衣角,用小手指着庭院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个秋千,系在亭亭如盖的桑树枝丫上。对着陈恒露齿一笑,小姐姐牵着小陈仇过去,不一会儿,童稚的笑声便荡漾在庭院中。

陈恒的眼光有些迷离,看着白衣飘飘的小姐姐。心中也有些愧疚,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来对孩童的慈爱。

唉,罢了。

这事情该有个结局了。宁负亡者,莫负生者。阿父,孩儿要违背您的叮嘱了,他日九泉之下,孩儿再向您请罪

心里叹息了声,陈恒也来到了桑树下,轻轻握住了秋千的绳子。与小姐姐系着羊脂玉坠的手,差之毫厘。

“小姐姐,这玉坠带着,可还舒心否?”

轻轻的推着秋千,陈恒的声音也轻轻的,眼神却很坚定,盯着因为他的靠近,脸庞上有些微红的蔡文姬。

“啊”

微微一声惊呼,蔡文姬将怀里的小陈仇抱得更紧了。

自从陈恒成为陈家家主后,他就再也没有称呼她为“小姐姐”了。她的心情也如在秋千的身体一般,有些飘荡。

被时光酝酿的情绪一下子涌起,欣喜,思念,无奈,哀怜等等,百味杂陈。

而陈恒也没等她回答,自顾自的说,“此玉坠,乃先父年幼之时,大父赐下的。恒还记得,先父曾言,他日要将其传给恒之子。”

“哦。”

语气里有些失望,蔡文姬微微咬了唇,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嗯,琰等下换根绳子,给仇儿系上。”

陈恒抓住了秋千,俯下身子与小姐姐平视,看着对方微微发白的脸庞,一字一顿,“文姬,你不想传给亲生孩子吗?”

“啊若君那么早就给恒弟说了!”

小姐姐猛然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嗯?若君说什么?”

陈恒愣了。

“嗯那个”

红晕迅速爬满了脸上,小姐姐将脑袋贴着小陈仇,声如蚊蚋。

“仇儿满岁之时,丁夫人与若君邀我入司空府。那时她们说怜你我可惜,若是嗯,定不让卫长平与霍冠军童年之事发生。”

好吧。陈恒明白了。

卫长平,是卫青。霍冠军,是霍去病。

他们童年之事,是指他们都是私生子。丁夫人的意思,是万一陈恒和蔡文姬有了私生子,就让夏侯若君收养,不至于沦为私生子。



深深呼出了一口,陈恒抓住了蔡文姬的手。

“文姬,丁夫人与若君从未对恒说起此事。嗯,恒的意思是愿受世人诽谤而不悔,文姬愿否?”

这次,小姐姐没有再羞涩的回避陈恒的眼神。一刹那间,脸上两行清泪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滴落在手腕上的羊脂玉坠上。

她也笑了。

犹如春回大地般美丽,绽放了全世界的花儿。

第一三七章、私德有亏

许昌城内的气氛很凝重。

街道上多了许多披坚执锐的兵卒,酒肆中也少了许多买醉的豪强大户浪荡儿。而官吏们,更是行色匆匆,彼此之间以目相顾便别去,不再像以前碰面了寒暄几句。

袁绍即将进攻的消息,是个人都知道了。

曹老大已经派遣了曹仁率军去攻打河内郡,乐进以别部攻打获嘉县。于禁更是派去了黄河南岸屯军,临视袁绍军队的动静。

还让刚归降没多久的臧霸进攻青州,企图占领齐、北海等地,以巩固右翼,防止袁绍军队从东面夹击。

臧霸是泰山人,早年为寇,在青州很有影响力。同样在青州有影响力的人,还有一位,当过平原县令和救过北海的刘备。

他对曹老大请求了一番,说要去帮臧霸一把,食君俸禄当忠君之事什么的。

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天,刘备在许昌里种花养草太安份了,还是两个人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惺惺相惜,曹老大竟然信了。

所以呢,他就被打脸了。

刘备领了两千兵卒东去,刚进入徐州就把曹老大任命的徐州刺史车胄宰了。自己屯兵于下邳,命令关羽别屯小沛。

而徐州东海郡的昌霸也跟着反了,附近郡县纷纷叛曹操归附刘备,兵力短短一个月竟然就达到数万人。

当然,让曹老大开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比如张绣又来投降了,这次是真的,儿子张泉都送来许昌了。让曹老大解除南边的威胁,可以放心北上与同袁绍决战。

嗯,也让他头风之疾重了些。

丁夫人又开始给他脸色看了。虽然没有胡搅蛮缠的说让他为曹昂报仇,但是将他当成空气一样还是可以做到的。

陈恒这小子走霉运,就这样走进了司空府。

他是来找丁夫人商议成亲流程什么的。还就着蔡文姬的事,感谢了一番丁夫人的宽宏大量。刚好,曹老大也来找丁夫人,听到了

可以想象的,曹老大不二话的,直接将陈恒带进了内堂,劈头盖脸的就是开骂,借题发挥了被刘备打脸的怒火。

是的,曹老大并没有对陈恒的乱搞,生出多大怒火。

陈恒一直都不是好色之人。二十好几了,也才一个小妾。这在世家大族中,算是罕见的了。而且相反,曹老大他自己就是个好色之人,哦不对,是急色之人。

在宛城的时候,找了张绣婶娘解军中孤单寂寞冷,曹昂就是这么挂掉的。在征伐吕布的时候,关二爷随征时,求了他要将吕布部将秦宜禄的妻子杜氏当妻子,结果他纳了当妾。

要知道当时秦宜禄是投降了的。这不,因为夺妻之恨,也跟着刘备去徐州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曹老大自己的破事一出接着一出的,还真不能骂陈恒什么。他的生气,是蔡文姬的身份。

秦朝时是非常严厉的一夫一妻。《法经杂法》规定:夫有一妻二妾,则刑聝,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汉朝几乎照搬了秦朝的律法,虽然没有那么苛刻,但还是只能娶一个妻子。

连汉哀帝的皇后父亲,孔乡侯傅晏,就因为同时娶两个妻子{以妾为妻},被废了。妾倒是可以纳无数个,只要养得起。象张苍,东方朔都有几十个妾。

陈恒与夏侯若君的婚事,是曹老大亲自定下的,必须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蔡文姬,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当妾的。毕竟圉县蔡家本来就官宦世家,而且她的父亲是蔡邕,大汉朝四海知名的大儒。

不能当妻,也不能当妾。陈恒和蔡文姬想要在一起,只能没名没分的偷偷摸摸做点什么,还要忍受各种人的各种诋毁。

好吧,说白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两人一没犯法,二没让家世蒙羞,只不过是自身私德有亏罢了。

但曹老大与蔡邕私交很好,对陈恒期望也很高,是故,就怒了。

“汝与文姬皆是在亡父坟茔前立下誓言,如此行事,岂不为他人诟病乎!”

“汝年少有才,所做《幽兰操》、《陋室铭》皆传于世,又斩杀逆贼袁术录功劳于朝廷,何必自毁清誉!”

“孤将汝视为自家子侄培养,汝却如此报效乎!”

“竖子,找谁不好,偏偏找了蔡文姬!”

好一会儿,曹老大骂累了,发泄得也够了,才倚在坐塌上眯起眼睛,享受激动出汗后头风缓解了的舒坦。

“起来吧。说,汝心中是如何想的!”

“喏。”

陈恒以头触地,行了个大礼才起身,直视着曹老大,掷地有声。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恒此生,但求无愧于心耳!若是辜负了文姬一番心意,让其孤苦伶仃于世间,就算恒他日九泉之下亦抱憾难瞑目!”



连曹老大都忍不住用手扶了下额头。

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明是管不住自己私欲,坏了蔡文姬的名声,还装得一脸有担当的样子。

不过,这个性子还真像自己啊心里又是一声感慨,曹老大挥了挥手,“滚吧,十日后来迎娶若君。”

十日后?这也太仓促了吧?我连个下聘的长辈都没有找到人呢!

陈恒拱了拱手,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曹老大另外一句话打消了。

“张绣十日后到许昌觐见天子。”

好嘛,陈恒只能应下了。张绣来了许昌,丁夫人肯定会对曹老大怒目的,他这是借着若君的婚事,让丁夫人无暇分身。

你大爷的,才刚装得一脸正气骂我呢!现在就计算着用自己的养女,来堵自己老婆的嘴!

出了司空府的陈恒,揉了揉跪着发疼的膝盖,又用手摸摸了额头上的乌青,心里愤愤不平的骂了句。嗯,曹老大激动之下,还砸了一记竹简。

“都尉,给”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陈岗,递过来一片布帛,带着有点奇怪的表情看着陈恒的额头。

“不用了。嗯,你先回去,告诉你阿父准备两份厚礼,我今晚要用。”吩咐了陈岗一声,陈恒跨上了马匹,“张仁,随我来。”

马蹄的方向,是许昌皇宫左侧街道,那边住着公卿百官们。

包括荀攸。

第一三八章、初见陈群

陈恒是去拜访荀攸。

嗯,应该叫串门才对。毕竟他既没有备下礼物,也没有提前投名刺。身为世家子,缺了这点礼数,实在是不应该。

但他没有时间了。曹老大勒令十日后就要迎娶夏侯若君,他也只好匆忙而来,将下聘之人的主意打到荀攸头上。

陈家长辈皆故去,许昌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岁数和曹老大相当的人,他也就和荀攸熟悉一点。至于荀攸愿不愿意搭理他,之前不是把藏书送过来了吗?

口口声声的说一起相互扶持,这点小忙总得帮的不是!

陈恒很有信心,让荀府门子进去禀报后,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又用手扣了扣额头乌青的伤口。嗯,他做好苦肉计卖惨和打苦情牌的心理准备了。

事情还真如他所想的发展。

荀攸正和郭嘉在府内商讨和袁绍对战之事呢。曹老大已经让军队在纠集了,不日将进军黎阳,粮草后勤、各部军队的开拔、行军路线等等琐碎,他和郭嘉都要参与在内的。

看到陈恒进走进屋里,他还是挺热情的。

“子初,好久不见了”

迎上来,刚说了一声客套,荀攸马上就惊奇了一下,“咦,子初额头是怎么了?”

“公达兄,奉孝兄。”

陈恒也很热情的笑着,拱了拱手,“恒刚从司空府出来,额头,唉,是恒办事不利,被主公用竹简砸的。”

荀攸愕然。手里摇晃着酒囊的郭嘉,也挑起了眉毛,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子初,这是为何”

天地良心,如果老天爷再给一次机会,荀攸是打死也不会问这句话的。因为马上的,陈恒就接着他的话,打蛇随上棍了。

“唉,惭愧。公达兄想必也知道,恒将迎娶夏侯若君之事了吧?”

“嗯。”

点了点头,荀攸更奇怪了。结亲是喜事,没听过还有被砸额头的习俗啊!

“主公定婚事之期,乃十日后。而且一月余前,便让恒寻一长辈前去司空府下聘,但恒家中长辈皆早故,不知寻何人。是故,今日主公便怒骂了一番。”

荀攸哑然,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的苦笑。

郭嘉也笑了,幸灾乐祸的那种,还挤眉弄眼的。不是对着陈恒,而是荀攸。

他们两人都是才智过人之辈,一听就知道陈恒打着什么主意了:被主公责骂,寻不到下聘之人,反而跑来了这里,不就是想求荀攸帮忙嘛

是的,陈恒不等他们开口,就直接扔出请求了。

“公达兄,这次事情紧急,还请务必要帮恒一把。在许昌城内,恒认识的德高望重之人,也就公达兄一人了”

得勒,本来是同辈论交,现在连马屁都拍上了。

“哈哈哈,德高望重!公达兄,子初都如此奉承了,看来你不应下都不行了!”

郭嘉忍不住大笑,起哄着调侃了一句。

没好气的横了郭嘉一眼,荀攸抓住了胡子沉吟。

他不是不想帮忙,若是平日里,就直接应下了。但现在出征在即,各种琐碎忙得脚不沾地的,实在是没有这个时间。

但陈恒惨都卖到这份上了,还真不好拒绝。

思索了一阵,他便抬起头,“子初,并非攸推脱,实在是没有时间。不过刚你说到德高望重,倒是让某想起了一个人,定能让司空府中门大开,并夸赞子初之请。”

“哦?何人?”

陈恒眼睛一亮,心里美滋滋的想:连曹老大都要开中门迎的,不会是荀家的长辈吧?享誉大汉朝的“荀氏八龙”,荀彧的父辈、荀攸的爷爷辈,可是还有人活着的!

“以德行号三君,子初可听闻过否?”



陈恒知道是谁了。

东汉士林中,号称“三君”的人,是窦武、刘淑、陈蕃。但若论德行则以陈寔及其二子陈纪、陈谌。

其中陈纪是陈群的父亲,两父子之前在吕布军中,曹老大灭了吕布后,便回来了许昌。嗯,他们本来就是许昌人。

荀攸说的人,能让曹老大中门大开的人,肯定就是陈纪了。

但陈恒马上就疑惑了。

无他,己吾陈家可请不动陈纪啊!要知道,在建安元年{196}的时候,袁绍为了表示尊敬,都曾经将自己太尉的官职让给陈纪。

而且虽说大家都是姓陈的,但祖上十八代都没有打过交道!人家颍川名门,能看得上我一个扬忠都尉吗?

想到这里,陈恒不由苦笑连连,以为荀攸在调侃他呢,回了一句:“公达兄就莫打趣了。元方公之名如雷灌耳,乃大汉之楷模也!恒何德何能请得动啊”

“不一定,嘿嘿!”

回答的人是郭嘉,他捏了捏陈恒的肩膀,眼中带点神秘的色彩,“刚好陈长文等下也过来一趟,合计出征粮草一事,子初暂且等等就是。”

说完了也不等陈恒发问,便拉着荀攸谈论起出征之事了。

好吧,陈恒无奈,只好无所事事的等着。

陈长文,是陈群,陈恒是知道的。还知道了他已经被曹老大征为司空西曹掾属,和娶了荀彧的女儿。但他没有傻到以为荀彧会出面,帮他请陈纪当下聘之人。

荀彧是什么人啊,他陈恒配吗?

算了,不瞎琢磨了,等着吧。

这么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陈群才珊珊来迟。

虽说荀陈两家结亲,更多是出于世家之间的联合,但陈群光从外表上,就能让荀彧做出不二选。相貌堂堂,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等等这类词,就是给他准备的。

一番客套,在荀攸的周旋下,两个人算是认识了。

不同的是,陈恒脸上一直挂着热情的笑容。而陈群听到“陈恒”的时候神情明显一愣,才笑着见了礼。

当听到荀攸转达陈恒求下聘之人后,他也很爽快的让家仆立刻赶往家里请示陈纪,那热情好像两人是世代故交一样。

所以呢,陈恒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

这非亲非故的,你们三个是玩什么把戏?

也许看出了陈恒的疑惑,荀攸郭嘉借口用餐避席而去,而陈群也开了口。

“子初,某一小妾,姓刘,乃己吾人。”

“嗯?”

“嗯,她曾经与汝定过亲”

第一三九章、人情练达

世家利益观念的神奇之处,在于无论是好的坏的事情,只要能扯上关系的,最终都会变成双方试探的桥梁。

就如陈群让人回家请示陈纪,还提及了自己小妾曾经与陈恒定了亲一样。并非是在消除陈恒心中芥蒂,而是透露出友好的洁白的牙齿:可愿意和善结交否?

有两百年传承的熏陶积累在,陈恒自然是上道的。

都是世家嘛,别人满口笑容的白牙不接受,那么迎来的就是面目狰狞的獠牙了。

马上的,很热情的,就对陈群发出了邀请:无论陈纪是否愿意当下聘之人,十日后,还请长文兄莫嫌弃陈家简陋,百忙中抽空赏脸来热闹一番云云。

这不,才见面不到一刻钟呢,才寥寥数语呢,两人表面上好得跟知交了二十年一样。

陈纪的回复也很快,他对自己儿子请示的意图洞若观火,让家仆带了一句双方都很遮羞的话:能去司空府下聘,正好让他能拜谢一番曹老大、给他们父子报效朝廷的机会。

话很得体,说得好像不是他在帮陈恒,而是陈恒给了他个好机会一样。还把道义安得很高,好让私下小九九心照不宣,所以皆大欢喜。

告别出了荀攸的府上,陈恒暗地里就给自己提醒了一句:要努力往上爬了。

是的,他该努力获得阵营里的更多话语权了。

从荀攸到陈群,颍川的士人们向他抛出橄榄枝,目的不外是觉得他未来前景不错,先结个善缘。如果他一直不咸不淡的耽误下去,肯定就会被放弃的。

既然不能相互利用、相互守护,谁还会愿意多了个拖累呢?

嗯,陈恒觉得自己也不愿意。

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陈恒便骑马往自家宅子里赶。在荀攸府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天色已经夕阳如火了。而今晚,他还要去拜访张辽的。

拜帖在刚回到许昌的当天,就送过去了。只不过是张辽一直住在兵营里,双方才约了今晚见一面。

他是去感谢救命之恩的。当年在山阳郡里当俘虏的时候,张辽曾经救了他一命。如今同属一个主公了,怎么说也得走一趟。

做人嘛,暗地可以让人骂上万次无耻不要脸,但表面上一定要道貌岸然,让人无可指诋。

而且陈恒觉得,张辽是愿意和他称兄道弟的。

毕竟他在曹营中的尴尬,比徐晃还要惨上许多。

作为当年吕布手下掌骑兵的张辽,给曹营众将添加了许多不太美好的记忆。比如夏侯惇、乐进、于禁就没少吃过亏,李典更是仇大苦深。

他的从父李乾、堂兄弟李整的死因,张辽至少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就差没亲手挥刀砍下脑袋了。

好吧,两军征战,各有死伤也无可厚非。但为什么你一个败军之将,一投降到主公的麾下,就被拜为中郎将、赐爵关内侯呢?

你才二十八岁{198年投降}好不!我们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官职才是都尉、还没被封侯好不!

凭什么啊!

正如陈恒所料,张辽对他的来访还是挺热情的。

庭院中那只烤得金黄色的全羊,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表面上说,这是他乡里并州雁门马邑那边的待客之道,但围着烤全羊而坐的,还有他几岁的儿子张虎。

儿子都拉出来,不就是奔着通家之好去的嘛。

陈恒的诚意表现得更明显。

他让管家陈坤备下的两份礼物,给那位不知姓名的亲兵无非是钱财布帛之物;而给张辽的,则是一堆竹简:陈太公从王家坑蒙拐骗来的《吴子》。

都是带兵打仗的,把兵书给送出来了,张辽当然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而且陈恒还邀请了他十日后来陈家宅子里一聚,说什么要介绍徐晃给他认识一下。最后,很臭不要脸的,隐晦的通过提及夏侯若君的身份,来彰显自己和曹老大的关系。

好嘛,已经接到随征去黎阳命令的张辽,也只能应下了。

徐晃和他同为降将,认识一番,看能不能抱团取暖是应该的。曹老大的养女丈夫,是可以结交的。就算是自己只想当个纯粹的武将,没有蝇营狗苟之心,也得看在小张虎的份上不是?

赶在禁宵之前告别,陈恒终于可以躺在了自家的榻上。

一天之内马不停蹄的拜访了三家,身很疲惫,心更累。

唉,人呐,一旦踏上了仕途,就会被各方各面的人情世故推着走,最终活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还不得不装得甘之若饴,自我安慰一声活着就得背负责任。

叹息了一声,起身跪坐在案几前,点燃了熏香,闭上了眼睛。

一日三省吾身。

但他今夜是注定无法静心想事情了。因为房门被敲响了,还传来了管家陈坤的声音,“家主,可安歇了否?坤有事禀报。”

“子德进来吧。”张婉儿还在己吾,陈恒也不介意房内房外了。

“喏。”

进了房的陈坤,烛光中也能看出一脸的憔悴,给忙的。陈恒仓促成亲,他才是最惨的人,各种琐碎缠身。

“子德,事虽多,但也莫忘了用餐。”

没等陈坤开口,陈恒便叮嘱了一声。

“是。坤等下就用。家主,这是给元方公的答谢礼单,还请过目。嗯,孤本已经在抄录了,今夜五更前定能抄完。”

陈纪答应当下聘之人后,陈恒便吩咐要奉上一份礼物作为答谢。礼尚往来嘛,别人要不要是一回事,但送不送是态度问题。

而且有蔡邕的藏书孤本在,陈纪也不会拒绝的。

拿起礼单,陈恒微微过了一眼,“嗯,很好。对了,把虎骨酒也拿上两坛吧。”

虎骨酒,是当年典韦打死老虎后,陈太公备下留给陈恒成亲的时候用的。

“是。只是家主,婚礼之时就不够用了啊。”

是不够用了,此番他就带来了十坛。

陈恒给用腰比较频繁的曹老大送去了三坛,夏侯渊两坛。而酒鬼郭嘉免不了送去一坛,荀攸也得备一坛。若再给陈纪两坛,就剩下一坛了。

“无碍,婚庆之时,就不要拿出来了。嗯,今夜抄书之人,记得赏些钱财。”

“是。”

“早点歇息吧,这些日子还很忙,莫累坏了身体。”

“是。”

第一四零章、能征战否

十日后,陈恒成婚。

司空府中门大开,张灯结彩,但府内的宾客只是稀稀落落的几个。只有夏侯渊、曹洪、曹纯几个本家,连驻防在放兖州的夏侯惇都没有回来。

婚礼之简陋,氛围之寂寥,比个县里的豪强都要凄惨些。

据说为这个,丁夫人还怒怼了曹老大一番,说为何定婚礼时间如此仓促。而曹老大用一句“不日将率军去打袁绍,不想错过若君婚事”什么的,给糊弄过去了。

不过呢,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话说陈恒按照曹老大“一切从简”的要求,只邀请了荀攸、郭嘉、陈群、徐晃和张辽几人来热闹热闹而已。连并肩作战过的文稷,都没有让他破费一份礼物。

本着走个流程什么的,就这么过去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老狐狸贾诩和张绣竟然不请自来了。

他们今日刚到的许昌,明日早朝才觐见天子。如此神通广大得知婚事,应该是留在许昌的张泉报的信。

明显的,张泉摆了个乌龙。他还以为当朝司空嫁女,应该要大肆庆祝呢!就算是个养女,也不应该简陋到连嘉宾都不足十人。

老狐狸贾诩和张绣刚到,一看还挺尴尬的。但是呢,马上就更尴尬了。因为陈恒直接打脸,连门都不让他们两个进。

“两位还请回吧!汝二人与恒同殿为臣,恒虽然不会做出违背朝廷法度之事,但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扔下一句话,就转身进屋了。

“竖子欺人太甚!”

跨上马匹回去的路上,张绣一脸怒容。

他现在是扬武将军;贾诩是执金吾,封都亭侯,迁冀州牧,由于冀州在袁绍手里,便留参司空军事。

两人官职比陈恒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屈尊而来,不过是想一笑泯恩仇罢了,又不是巴结,却招到这样的对待。

而老狐狸贾诩却一脸风轻云淡。他是不打算来的,只是拗不过张绣的邀请,抱着最后为旧主做一件事才来的。

“将军不必动怒,区区一个都尉而已,何必介怀。我等刚来许昌城内,还是莫生事端的好。”

劝了一句,贾诩便闭上了眼睛。

陈恒,陈子初是吧?呵呵,有意思。

嘴上说得不咸不淡的,其实他心里已经惦记上了。不是要报复什么的,而是觉得这个小小的都尉很有意思。竟然直接用打他们两人的脸,来表现了自己的立场。

是的,老狐狸猜得没错,陈恒就是在表现立场。

他并不想这样的,但心里有苦说不出来。

当年他给曹老大说自己志向,是领兵随征天下,替曹昂完成未了心愿,还给自己儿子起名叫“仇”。

如果现在接受了张绣带来的善意,那么曹老大会怎么看?

会不会觉得他当初是作秀而已呢?

而且丁夫人,可是一直对曹昂之死耿耿于怀的。他如果和杀死曹昂之人泯恩仇了,丁夫人定然也会觉得他背叛了。

主公、主母一下子都得罪了,他还能混得下去吗?

陈恒觉得不能。被穿小鞋还是好的,更大的可能是被塞去一个角落里,坐等发霉。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选择得罪那一方,答案很明显不是?仕途上混的,哪有能面面俱到的。

而得罪贾诩和张绣,多个仇人,还有一个好处:让未来的曹老大安心。

他毕竟是一个外姓之人,如果和其他人都一团和气,曹老大会不会觉得他太过于得人心了?是不是该猜忌一下?

就算曹老大没这份心,未来的曹老二呢?

当属下的嘛,既然都要抱着别人的大腿嘛,得让人放心才可以一直抱着不是!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了徐晃和张辽的心情,还是一脸笑容,该贺喜的贺喜,该喝酒的喝酒。而都是人精级别荀攸等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奇怪的是,陈恒带着夏侯若君回门,曹老大连一句“竖子任性行事”的话都没说,好像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曹老大诶,你好歹说句话啊!骂一声也行啊,好歹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不是?

觉得自己白白做秀了的陈恒,反而有点郁闷了。这种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婚后的第十天,才解了。

曹老大让他去一趟司空府。

刚见面,就问了一句,“子初,扬忠都尉部能战了否?”



陈恒顿时明白了,曹老大是念了他站在曹昂角度的情分的。只不过是因为他麾下之前死伤过半,觉得不堪再战了而已。

“回主公,可战,只是兵卒甚少。”拱手一礼,陈恒便低下了脑袋。他是怕脸上的愤愤不平被曹老大看到了。

的确,他心里是很不舒服的。斩杀袁术之功,不仅捞到了一个关内侯,还让曹老大松口将扬忠都尉部,扩张到了一千人。

但是呢,现在兵营里只有五百人!

此事说起来,话就有点长了。两个月前,从淮南回来的兵卒,刨去伤退的,仅剩下近三百人。亲卫部曲,仅三十余人。

陈恒在回己吾之时,让陈坤掏出陈家不少家底,给死伤的部曲一笔厚厚的抚恤,赢得乡里一片夸奖仁厚之风后,才又凑够了一百部曲。

而回到了许昌,却发现自己的兵营里,只多了一百号人。还是从当初袁术军俘虏中挑选出来的。说好的益兵,说好的一千人,结果两个月都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好嘛,主要是陈恒赶上时候了。

袁绍已经动了,曹老大也得跟着动,所有的老兵几乎都纠集起来,即将赶赴兖、冀边界对持。而驻防各地郡县都是新兵卒。

曹老大还真是没有多余的兵力,给陈恒补上了。毕竟连年征战,民生凋零,百姓也大量减少,兵源也减少了。

“嗯。汝为主将,文稷为副,半月后进军昌虑县,威胁东海郡。”

“喏!”

大爷的,又去当驻防的!

出了司空府,陈恒忍不住就腹诽了一句。

曹老大亲帅大军去黎阳,而派遣了刘岱、王忠去徐州攻打叛变的刘备。让他去昌虑,是因为东海郡守昌霸也叛变跟了刘备。

曹老大这是让他去牵制住昌霸的兵力,好让刘岱、王忠更容易攻破刘备呢!

不过在历史上,好像他们反而被刘备打败了吧?

呵!

第一四一章、夏侯仲权

昌霸,另外一个名字叫昌豨,和孙观、吴敦、尹礼并称为“泰山四寇”。

最早依托于臧霸一起当陶谦的部下,又跟了吕布混,最后归降了曹老大。曹老大对他还是很不错的,划了东海国为郡,让他当了郡守。

是从落草为寇,逆袭成为两千石太守的典型例子,无数草根的偶像。

然而不知道是觉得在山上窝着比住郡守府更舒服,还是基因里传承着放荡不羁爱自由,随着刘备反叛占领下邳,他就让家人搬去了三公山,再次呼啸山林了。

陈恒与文稷领军进入东海郡的昌虑县,竟然一路坦途,半个兵卒都没有看到。要不是探马、斥候都打探到了承县的边界,陈恒还以为昌霸玩诱敌深入的把戏呢。

“陈都尉,要不我等去承县看看?”

在昌虑无所事事的驻军了十几天,文稷忍不住就跑来找陈恒问了一句。他现在也是都尉了,只不过手下兵卒还是原先的五百人。

“再等等吧,文都尉。”

给了文稷一个笑容,陈恒将手中的书简合上,“某已经派探马往威县与阴平一带打探了,且看刘备军部署,我等再做打算。”

末了,又对文稷扬了一下眉毛,“文都尉是了解某的,呵呵!”

威县,是毗邻关羽屯兵小沛的县;而阴平和彭城挨着,彭城是小沛和下邳的必经之路。

文稷顿时也笑了,他知道陈恒是个不安分的主,打探这两个县的军情,定然是要参上一脚。

“喏。一切依陈都尉之言,文某先行告退。”

很恭敬的拱了个手,文稷也不再打扰,客气一声就离去。

嗯,他对陈恒的恭敬,是发自肺腑的。不光是因为对方是主将。而是觉得和陈恒一起出来,功劳肯定会捞上的。

这是他从上次一意孤行跑去寿春城,错过了拿袁术的人头,眼睁睁看着陈恒被朝廷封了关内侯,得出的教训。

关内侯啊!比起自己不过是名义上官职升为都尉,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唉,领悟啊,是多么的痛彻!

“姐夫,那文都尉与汝同职,为何如此客气?”

文稷才刚出门,旁边呆着的夏侯霸,就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

是的,夏侯霸,夏侯渊的次子。今年不过才十四岁,就和陈岗一样成为了陈恒的书佐。

“那你呢?在外舅{岳父}军中舒舒服服的呆着不好吗,非得要来我这受罪!”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陈恒摆了摆手赶人,示意自己要休息了。

好嘛,陈恒如此不客气,完全是心中气不过:他竟然被夏侯霸给耍了!

这事呢,得从曹老大指派他出征那天说起。

新婚燕尔,就要出征,怎么说也得带着妻子去夏侯渊家里一趟。

明面上是说回拜一下外舅走动走动什么的,实际是托付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还劳夏侯渊多帮忙照看下。

而这么一个拜访,反而给了夏侯霸耍赖的机会。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夏侯渊带进了军中,只是这两年时间,半步都没有离开过许昌。毕竟夏侯渊做些年都是当着颍川太守,帮曹老大监视天子和百官们,哦不对,是保卫天子不受宵小的窥测。

年轻人嘛,好不容易被父亲带入军中了,正做着斩将夺旗、千里觅封侯的美梦呢!

哪知道连续两年都窝在兵营里,忍受难下咽的食物,忍受各种脚臭、狐臭等各种味。夜里就更惨了,磨牙的,说梦话的,低声抽泣想爹娘的

总而言之,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但他也不敢给夏侯渊抱怨什么,只能天天憋着。而陈恒斩杀了袁术,被封为关内侯后,他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想进扬忠都尉部,好跟着出去看看外面世界是多么的精彩。至于陈恒愿不愿意带他

姐夫带小舅子,不是应该的嘛!

带着这样想法,他死皮赖脸的磨了父亲一个月,终于让不胜其烦的夏侯渊松口了:“等汝阿姐过门后,自己去问问!”

嗯,是先去问问,成不成看陈恒的意思。

夏侯霸真的就直接问了,陈恒也直接回了。

“嗯,汝岁数尚小,等冠礼了再说吧。”

开玩笑,这公子哥才十四岁呢!半大小子,正好叛逆期,他可不想带着个惹祸精。

再说了,战场刀枪无眼,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还怎么见夏侯渊呢?

陈恒这么一推脱,夏侯霸为了达到目的,就开始玩心眼了。

“唉,姐夫知否?衡兄大我六岁,而阿姐只大我十个月。”

衡兄是指夏侯渊长子衡,字伯权,早就冠礼了,还娶了曹老大的侄女。

这些陈恒都是知道的,但他马上就抓到了重点:你和若君就差了十个月?常言道十月怀胎难道你们不是一个生母?

的确,夏侯若君,应该叫夏侯渊为伯父才对。

她是遗腹女,生父是夏侯渊的亲弟弟。

在刚出生那年,夏侯家还没有发迹呢,就遇上了兖豫两州大乱,人相食。夏侯渊怜惜亡弟唯一的血脉,舍弃了幼子{第二个儿子}来养活她。

也许是带着对幼子的愧疚,又或许是不想让若君懂事了有心理压力,就将后来出生的夏侯霸当成了第二个儿子。

“姐夫,你知道吗?我当年才十二岁,家父就带我进军中,还赐下了字:仲权。勉励我要争气,要帮真正的第二子建功立业!”

轻声叙述完了的夏侯霸,眼神有些迷离的盯着陈恒,“我想去姐夫军中,就是因为如此。而阿父也是赞同的,他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好嘛,陈恒觉得不答应都过意不去了。

但是呢,回到自家宅子里给若君一学舌,还感慨了声:仲权年纪虽小,但志气可嘉,真男儿也!

然后呢,夏侯若君的大眼睛,带着长睫毛忽闪忽闪了几下,忍不住就笑了,“嘻嘻,夫君被仲权骗了!”



“仲权之字,是大兄有了‘伯权’表字后,他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大人了,就顺着让家里人称呼的。”

嗯,陈恒的笑容有点不自然

“他为了去夫君军中,在家里闹腾了一个月,还是求了阿母说情,阿父才松口的。”

好吧,陈恒脸有点黑了

我好歹也是能和曹老大、荀攸郭嘉等人打交道的,竟然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子给耍了?!

第一四二章、泰山臧霸

终日打雁,反而被一只乳雁啄了眼。

陈恒心里憋屈得很,但木已成舟,还真不得不咽下了这口气。

因为夏侯渊心痛儿子,拨了二十部曲跟着夏侯霸来他兵营里的。外舅都当真了,他还能反悔撵走小舅子不成?

好吧,陈恒并不是这种小心眼的人。

都是一家人了嘛,如果夏侯霸说句软话、认个错什么的,大家就当这事情过去了。

而夏侯霸呢,却没有这个觉悟。

到了兵营里,先找了夏侯渊亲兵出身的刘凯,嘻嘻哈哈一阵。然后很得瑟的,很自豪的说,他忽悠陈恒之事,他兄长夏侯衡表示很佩服,他三弟夏侯称觉得很不可思议

太嚣张了!

太过分了!

chi luo裸的打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你小子利用我的同情心也就算了,还对别人广而告知的炫耀?

陈恒胸腹之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直接更改了让夏侯霸进去部曲、给刘鹏当副手的决定:“仲权,你先在某身边当书佐吧。”

你不是喜欢舞刀弄剑吗?我就让你天天和文书打交道!

“喏!谢姐夫!只要不是窝在许昌,让我当马夫都愿意!”

夏侯霸一脸开心的接受了。他的目的,还真是为了不继续留在许昌无聊。

末了,他还又加了一句:“姐夫,当书佐的,需要帮你倒夜壶吗?我是真不介意的。”

陈恒:

好嘛,叔叔不能忍,婶婶不能忍,但姐夫得能忍。

他还真不能拿夏侯霸咋样,倒夜壶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不然夏侯渊知道了,绝对第一个就扒了他的皮。

那可是亲儿子!

当书佐还能说是打磨打磨性子什么的,倒夜壶?当奴仆吗!

算了,我和一个半大小子置什么气!

陈恒认了。就是日常中将夏侯霸当成了苍蝇,爱理不理的。

嗯,夏侯霸很有当苍蝇的潜质。第一次随军出征的他,对什么都挺好奇的,各种问题张口就来。

一开始,陈恒还是很细心的解惑的。毕竟,当年夏侯渊也是这么教过他的不是?但是呢,很快他就没心情了。

因为夏侯霸以小舅子的身份,问题也是百无禁忌的。

这不,前往威县和阴平的斥候才刚带回来消息,他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到军中作战计划了。

“姐夫”

“军中称官职!”

“喏。那个,都尉,等徐军侯也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就去攻打承县了?”

“不知道。”

夏侯霸:

你是主将,你不知道谁知道啊!夏侯霸脸上的愤愤不平,丝毫都没有掩饰。

而陈恒侧头斜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当年我在你父亲军中,是怎么学这行伍之事吗?”

“不知,还请都尉示下。”

立刻一个拱手,两眼冒光,满脸期待。

“多看!多想!还有,少废话!”

夏侯霸:

不理会小舅子的无语,陈恒走出军帐眺望,目光的方向是青州北海郡。

臧霸与孙观已经攻入青州了,现在北海郡的朱虚、营陵一带僵持着。而徐盛,在陈恒刚率军离开许昌的时候,就带着陈恒的亲笔手书去找臧霸。

陈恒的意图,是想讨要臧霸一封书信。

为了劝降昌豨,为了本次出征的功绩。

昌豨早年算是和臧霸同气连枝的,后来归降曹老大后,才各自统领一方。但两人情分犹在,臧霸如果愿意提一嘴,事情会顺利许多。

反正历史上,等曹老大亲自来攻打徐州刘备,昌豨也是再次投降了的!还不如提前投降了,让我捞点功绩呢!

之所以让徐盛去,是因为他是琅琊人,对青徐两州的地形相对比较熟悉。而徐盛也不负众望,一路风餐雨露的跋涉后,终于来到了臧霸的营帐。

只是很可惜,臧霸不见他,或者说暂时不想见他。

他正进退维谷呢。

与孙观合并一路都攻进了青州了,取得了不大不小的战功,哪知道昔日同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昌豨说反就反了。

整个天下都知道,泰山四寇和他是有瓜葛的。所以就尴尬了,有点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的感觉。

昌豨都反了,那么,别人会不会以为他也有了反心呢?

曹老大是怎么认为的呢?

他与孙观得到消息后,商议好几天,都没有得出个结论来。

继续进攻嘛,身后的刘备都去信给袁绍联合了,说不定就被捅了hou ting花。但不继续进攻嘛,就坐实了心怀二意的流言蜚语。

反正做点什么和不做,都不讨好。

他也只能和孙观苦笑一番,一起问候着昌豨全家直系女性。

昌豨你个挨千刀的!都顺利洗白身份了,都当上郡守了,还整这么一出来!

要知道任命郡守的诏书可是以朝廷、天子的名义发出来的!和当年什么陶谦、吕布刺史府任命完全两码事。

大汉积威四百年,天下人都承认了的!

所以呢,连续好几天喝着闷酒、踢着案几出气的臧霸,愿意见徐盛才怪了。

一个军侯而已,晾着就晾着呗!

扬忠都尉陈恒?斩杀了袁术又怎样?屁大个官,又管不到老子头上!

而徐盛被晾了五天后,终于忍不住了。他还处于被陈恒感动得誓死报效的情绪中呢!

这不,苦思了两天后,他对着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一名都伯说,“这位壮士,还请帮个忙,再次请示汝家将军”

“我家将军没空见你!暂且候着吧!”

但那名都伯没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就打断了。那语气之轻蔑,那个鼻孔朝天的作态,徐盛差点没憋住当场抽了刀子。

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徐盛压下怒火,也不客气了,直接扔了一句,“曹司空之婿,有书信奉上!”

好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也跟着陈恒学坏了,知道扯曹老大的虎皮了。

果然,那名都伯也不敢怠慢了,马上就去禀报了一番。不一会儿,就小跑着回来,有点恭敬的请徐盛随他走。

嗯,臧霸终于愿意见他了。不过很不友好。

只见军帐中,他一只手拎着酒囊,一只手提着短柄大斧,狞笑着,“曹司空之婿?呵呵,何人也?”

似乎徐盛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就一斧头砍过去。

呵!匪气十足!

第一四三章、只许战败

刚进去军帐中的徐盛,看到臧霸这个作态,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嘀咕了一句:屁的豪杰!狗改不了吃屎!

嗯,徐盛是琅琊莒县人。

而臧霸在建安二年,率兵攻打占领了莒县,杀死了不少他的乡里,是故感官很不好。虽然臧霸流传在世上的名声,是“孝而勇烈”。

“乃是我家主官,扬忠都尉恒。上月中旬,迎娶了司空府丁夫人养女。”



臧霸还真不知道这档子事。不过他是知道丁夫人无出的,也知道有个养女的,这个养女还是夏侯渊家里的。

所以呢,斧头扔下了,手一扬,“书信呢,拿来!”

一把胡子的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接过书信,臧霸漫不经心的瞄着,还不忘灌着酒。

不过呢,马上的,他就扔掉了酒囊,双手抓住布帛绷直,细细的端详了起来。仿佛上面不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而是美轮美奂的仕女图一样。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对着徐盛露出了个笑容,还挺亲切的,“徐军侯是吧?一路辛苦,来人啊,看座!你,去请仲台来一趟,就说有事商议。”

仲台,是孙观的表字。

前倨后恭,这臧霸是玩什么花样?难道都尉在信中许下了好处不成?

徐盛有点疑惑,但不妨碍他顺势坐了下来。他对臧霸,心里可生不出尊敬来。

“宣高兄,何事唤我?”

没多久,孙观到了。刚撩起军帐的帘布呢,声音就先传来了。进来了扭头一看徐盛正襟危坐,又咦的一声,“这位是?”

“仲台,这是曹司空之婿、扬忠都尉恒的麾下军侯。嗯,他送来这封书信,你先看看!”

听到曹司空之婿的时候,孙观眼中猛然闪过一道精光。也不二话,接过臧霸手中的布帛,就细细看了起来。

不大的布帛,他看得要比臧霸还要久得多了,还时不时的抓起胡子蹂躏一番。

“仲台,还没看明白吗?”

臧霸靠了过来,拍着孙观的肩膀。

孙观抬头,两人就那个含情脉脉,不对,是心有灵犀,哦也不对,是类似伯牙子期的知己眼神交汇,一起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这副模样,让一直偷瞄着他们的徐盛,心里不由有些恶寒:难道这两个家伙有分桃断袖之癖?

“咳,徐军侯,汝家都尉还叮嘱了什么吧?”

很快,臧霸就止住了笑声,转头对徐盛问了一句。

“是。某家都尉,还让某带来一句话,说若是臧郡守不嫌麻烦,还请执笔手书一封。”

“善!我也写一份!”

不等臧霸回答,孙观就大声应下了。

都尉书信到底写了什么啊?

怎么让臧霸、孙观两人表现这么的奇怪。他们好歹也是雄霸过一方的人物!

骑在战马上,疾驰回昌虑县的徐盛,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

因为臧霸两人对他一个军侯都礼遇了。亲自送徐盛出了营门,还叮嘱了一句:“还请徐军侯转告陈都尉,若是有缘相见,我二人定请陈都尉畅饮!”

其实呢,陈恒的书信里,既没许诺好处啊,也没玩利益勾结什么的。就是将张绣和贾诩两个人的事迹,一股脑的全写上了。

比如贾诩当年是怎么一言乱天下,怂恿李傕郭汜围攻长安的。

比如张绣和曹老大打了四次,现在一投降就当上了将军,女儿还许给了曹老大的儿子。

好嘛,聪明人说话,为了避免留下把柄,从来都不会直接表态,而是旁敲侧击的,半遮半掩的来个“闻弦音知雅意”。

陈恒就是这样,拿了贾诩张绣当例子,让臧霸劝说昌豨投降呢。

他的意思,说白了就两句话。

第一:以贾诩的才智,都在曹袁之战来临之际,选择站队曹老大这边。你个昌豨,跟着刘备去联合袁绍,找死去吗?

第二:曹老大连张绣的投降都接受了,你昌豨再次投降,肯定也能平安无事的。

臧霸和孙观都看明白了。

更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连昌豨叛了都能再次投降,他们还需要担心曹老大会猜忌吗?

是故,投李报桃的,帮忙给昌豨写一封劝降信,也是应该的。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徐盛是不知道的。

而陈恒也没有解释的打算,拿着臧霸与孙观回信瞄了一眼,便抓起了胡子,对着眼前简陋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嗯,是立体的模拟地图。最早由伏波将军马援所创,以泥沙、兵棋等物堆砌而成,传承于东汉军事行动中。

而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蔡邕的藏书《管子》,里面就有提及过地图的重要性。

“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轘辕之险。滥车之水名山通谷经川陵陆丘阜之所在,苴草林木蒲苇之所茂道里之远近,城郭之大小,名邑废邑困殖之地必尽知之。地形之出入相错者尽藏之然后可以行军袭邑,举错知先后,不失地利,此地图之常也。”

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需根据地形而制定作战计划,兵无常势嘛。而且这次,他面对的敌人不仅有昌豨,还有张三爷,燕人张翼德。

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有万夫莫当之勇的张飞,被刘备派遣到了彭城驻扎,还让一名都尉带着几百人屯在都阳。与阴平相邻的县。

嗯,这名都尉陈恒没见过,但听说过。他的老婆被曹老大纳了当妾,他儿子秦朗被养在司空府中。

没错,是头上多了一片绿油油草原的秦宜禄。

有夺妻虏子的仇恨在,秦宜禄看到绣着“曹”字的军旗,会是什么个反映呢?真让人很期待啊

陈恒拿起一跟小树枝,轻轻的扎在了表示都阳城的沙堆上;然后又将另外一根小树枝扎在承县上,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仲权,想拿个首功否?”

“喏!谢都尉信任,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夏侯霸先是一愣,脸上才洋溢着惊喜,大声应诺。同时心里还嘀咕了一句:不愧是自家姐夫啊,有立功的机会,第一个就想到我了!

“嗯,汝随刘凯去都阳城,只许败,不许胜!”

“啊?”

夏侯霸张大了嘴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违令者,军法行事!”

第一四四章、貌合神离

一脸郁闷之色的夏侯霸,还想辩解些什么,但被刘凯扯着袖子,拉出了房屋。

他跟着陈恒已经很久很久了,知道这位爷在军中,一直都言出必行,尤其是拿着军法砍人头。

“若是文某猜得不错,陈都尉乃是想行引蛇出洞之计吧?”

对着陈恒露齿一笑,文稷便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只许败不许胜,摆明了就是让刘凯和夏侯霸去当诱饵,引都阳的守军出城野战。只是秦宜禄会出来吗?

陈恒觉得可能性非常大。

所以也对文稷下了命令,“文都尉,汝引本部人马,跟在刘凯部后去都阳。若是都阳城守军,按捺不住出城野战,汝就乘势夺城。”

“喏!”

行了个军礼,文稷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踌躇了一下,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陈都尉,我军仅有千人,此刻去骚扰刘备军,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问题刚落,在场的徐盛顾烨等人,也将眼神落在了陈恒身上。他们也在疑惑着。

攻打刘备军,是刘岱、王忠的事,我们为何去趟这片浑水?

成功了,别人不会感激,更别说分一份功劳了。一旦失败了,说不定就被人推卸责任,帮人背锅!

最重要的,曹老大给的命令,是牵制住昌豨的兵力啊!

而被众人用疑惑眼神盯着的陈恒,却没有解释,只是对着文稷笑了笑,“文都尉,汝信得过恒否?”

“信!”

文稷猛然点头,掷地有声,“还请陈都尉放心,只要都阳守军胆敢出城,文某定能夺了城池!”

嗯,他是根据了当初在淮南经验。当时他如果也信,现在说不定也是关内侯了。

“文都尉壮哉!”

拍了拍文稷的肩膀,陈恒赞了声,“若是能夺了都阳,直接焚了就回师昌虑。切莫停留,更不要贪恋粮草辎重等物。”

“焚焚了?!”

好嘛,刚才信誓旦旦的,说一切唯命是从的文稷,脸上抽了抽,又惊诧了一句。

也不能怪他,而是陈恒的安排实在太诡异了。夺城之功,那是指完好的城池。如果焚了,城都没了,还谈什么功劳。

夺了还要焚,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嘛

“对,焚了!务必将声势闹大点。”

陈恒颔首,将脑袋探过去他的耳畔,轻轻的说了一句,“此番我等来昌虑,能不能立下功劳,就看文都尉这把火,放得够不够旺了!”

“喏!”

终于,听到功劳两个字后,文稷不再疑惑,兴高采烈的拱手离去。

而陈恒目视他的背影消失了后,又转头对着徐盛顾烨等人叹了一句,“你们也下去吧,督促兵卒加固城内防御。若是都阳顺利焚了,昌虑城也就迎来敌军了,至少会有两千兵马!”

两千兵马来袭?!

顾烨与徐盛等人面面相窥,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敢怠慢,立刻应诺离去。

刚刚还站满了人的县府衙中,一下子就变得空旷了。连旁边伺候着的书佐陈岗,都被打发去跟着徐盛学习加固城墙防御了。

陈恒走到庭院里,箕坐在屋檐下,呆呆的看着夏天里的绿意青青,心里念叨了一句:昌豨,好歹你是当过贼寇的,得有点血性啊!可别让我白忙活啊!

是的,昌豨。

引蛇出洞,这只蛇不是秦宜禄,而是昌豨。

他所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昌豨率兵前来攻打昌虑县。

昌豨虽然投靠了刘备,但是属于军政自由的那种,名义上的联合。两人不过是在曹老大的压力下,貌合神离。

而陈恒让文稷去将都阳城烧了,就是挑拨两人的矛盾。

都阳城属于刘备军,是从东海郡进入彭城的门户,如果被烧了还置之不理,那么陈恒完全可以长驱进去彭城,让刘备军面临双线作战的困境。

就算是彭城有张飞在驻守,以陈恒的军力也根本无法击破。

但将会破坏小沛和下邳互为犄角的战局,无论是辎重粮秣的补给,还是援军派遣,都会受到影响。

因为刘岱、王忠已经在攻打徐州了。

就像一只螃蟹,正伸出双螯抵御外敌呢,背上突然被人从中间chā jin来了一根刺。不致命,却让身体行动不便,拖累了双螯的挥动。

如鲠在喉!不得不除!

如此一来,刘备军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肯定会找昌豨,强势要求他出兵攻打陈恒。

毕竟东海郡,是你昌豨的驻地防区!

我们双方是结盟了的,你不能为了减少自己手下的死伤,就龟缩在角落里;而将敌**水东引,放任来到我的背后捣乱。

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

被夺了妻子,抢了儿子的秦宜禄,看到绣着“曹”字的军旗,当场眼珠子就红了。

而且刘凯与夏侯霸就带了两百人,大咧咧的站在城下。虽然没有攻城的举动,也没有看到云梯,但是喊话声不绝于耳。

“秦宜禄,汝妻杜氏,让某告诉汝:一切安好,勿念。”

“秦宜禄,汝子秦朗,让某告诉汝:虽姓秦,然心属曹了!”

“秦宜禄,汝又有妻了否?记得找个貌美的啊!不然就不帮汝养了。”

好嘛,这些话是陈恒私下偷偷告诉刘凯的。

当然,扬忠都尉部,也就是无耻如他,才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来。

都说打人不打脸。陈恒一下子就将人打成猪头。就算是秦宜禄有超过十年的军龄,都忍不住不了。

嗯,如果这都能忍下去,还不如一刀切了,去伺候天子刘协。说不定能混成另一个“张让、赵忠”呢,当什么男人!

他当场就将张飞坚守城池的命令扔到了姥姥家,点了三百兵卒,一马当先冲杀出城。只是可惜了,刘凯看到城门开了,直接掉头就跑。

连象征性抵御都不装一下,仿佛他率军而来,就是为了传达秦宜禄妻儿的叮嘱的。

第一次,秦宜禄就追了四五里。

第二次追了十里。

第三次追了二十里。

然后回头一看,都阳城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完了

中计了

秦宜禄一脸呆滞,一脸煞白。

他是对的。

看到浓烟起的张飞,紧急点了兵马来到救援。他还以为都阳只是在被袭中呢,结果看到一片狼藉

所以秦宜禄的人头,就被挂在马脖子上了。而将兵力缩到承县驻扎的昌豨,也收到了一封指着他鼻子骂他娘的信。

第一四五章、燕人张翼德

陈恒引蛇出洞的计谋,成功了。

在刘备一封书信的控诉下,昌豨还是率军来昌虑了。

然而,很可惜是的,他的计谋太过于成功了。

因为张飞也来了。

好嘛,来了就来了呗,虱子多了,还怕痒不成。

但是干嘛呢,才刚到城下呢,才刚围城呢,就吼了一嗓子:“陈恒贼子,燕人张翼德,势必杀汝!”

声音之大,譬如三伏天的响雷。

让城墙上的陈恒两只耳朵,都出现了好一阵的嗡嗡盲音。也愣了:张三爷,那么激动干嘛?那么仇大苦深的?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陈恒想不明白,但张飞想拿他人头的理由,却很充足。

其一,是刘岱、王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来攻打别人的,却被刘备和关二爷连续两次大败,打到龟缩营里防守了,撤退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是故,刘备就觉得腾出手了,让张飞也带了五百兵卒和昌豨一起来,看能不能将陈恒的人头送去给袁绍闻闻味道。

是的,袁绍。

知道传国玉玺落到朝廷手里后,他和刘备联合的书信中,还提了一嘴:据说吾弟公路,是陈恒贼子杀的?

刘备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啊,那还不懂袁绍的意思。

其二,那就是个人原因了。

嗯,张三爷从来都没有给别人说过,一直偷偷藏在心底。只有夜半三更无人时,才翻开心绪,暗自伤神。

他是一个很专情的人。所以即使是过了一年多了,他依然还记得,当初在许昌城内的惊鸿一瞥。

那个女孩,姓夏侯,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大大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今岁披上了嫁衣,进了别人家

一是刘备的嘱咐,一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张三爷觉得陈恒不配继续呼吸,也不算奇怪了。

大好男儿,当快意恩仇!

所以,陈恒贼子,必须死!

只是,看到昌虑城墙外宽广的壕沟,城墙上堆得好高的檑木石头,还有不断冒烟飘香十里的数口熬着“金汁”的锅,便觉得有些棘手。

而且,张三爷征战多年,看着城墙上的兵卒,就知道约摸有千人之数。而他和昌豨合兵一起,不过两千八百人。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陈恒会出来和他们野战吗?

呵!想想就好了。陈恒也用事实证明了,自己很怂。

在张飞吼了那一嗓子过后,就直接下令将城门给堵死了。还让人将县衙的横梁都拆了,运到了城墙上当檑木。

才刚成亲呢,才当上关内侯呢,不能这样死了不是?城外的人是张飞啊!十个他绑在一起,出去了也就被宰的份。

好嘛,只能蚁附攻城了。

不得不说,闯出“泰山四寇”大好名声的昌豨,对攻城拔寨还是挺熟悉的。有当年劫掠豪强大户乌堡、小县城的经验在,只用了八天,便准备完善了。

不仅造了一堆长梯,几个云梯和一辆冲车,还顺便让兵卒冒着箭雨将壕沟给填了一段。

一切准备就绪,昌豨便来到张飞的跟前,“张将军,汝部进攻那个城门?”

有着粗犷外貌的张飞,斜着瞄了他一眼,知道对方是在打什么注意。

攻城是要死的人。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

想顺利摸到城墙垛口,就必须先将檑木、石头、金汁等物消耗完了,敌军才会与他们进行白刃战。

而这些守城利器,只能用人命去消耗。

既然是要死人,那就不能单单我一方死人吧?攻打昌虑城,是你们要求来的!

这是昌豨问话的意思。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张飞压下了心里的微恼。他知道如果自己手下兵卒不参与攻城,昌豨也不会攻打的。

“某攻东门吧,还请昌郡守务必尽全力,早日破城。”

张飞将尽全力这几个字咬得要点重。

昌豨答应了,然后呢,攻了一天城下来,连一个长梯都没有挨到过城墙上。更可恨的是,他手下的兵卒,就死伤了不到四十人。

而张飞的部下,付出了五十多条人命,成功的将长梯搭上了城墙好几次!

你攻打三个城门,死伤和攻打一个城门的我,部下死伤更少??

夜幕降临之时,清点死伤的时候,张飞怒了:昌豨根本就没尽力攻城,只不过是应对他,出工不出力,装了个样子而已。

“昌郡守,此东海郡乃汝之驻地!某身为盟军,尚且不惜手下兵卒性命全力攻城,汝此举是要背盟乎?!”

愤怒的张三爷,声音很大,几乎称之为咆哮。

也很不客气,质问中还带上了威胁。嗯,一方面的确是很愤怒,另外一方面是,张飞打心底里看不上昌豨的为人。

毫无忠义廉耻之徒!反复无常的小人!数姓家奴!

这就是跟着刘备颠沛流离十几年,依然不离不弃的张飞,对昌豨的评价。

“咳!张将军别动气。今日第一天攻城,手下儿郎们还不太习惯。嗯,明日某亲自督战,胆敢在攻城中退缩者,以军法行事!”

昌豨面对质问,态度挺不错,还做出承诺了。只是这个承诺,听起来很耳熟。和昨天的差不多。

张三爷脸黑了,哪能听不出对方的敷衍之意。

但他还真不能再说什么,双方互不统领,而且对方还把话说得贼漂亮,拍着胸口保证了都。

他也只能勉强裂了裂嘴,不咸不淡客套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而就在他前脚刚走,昌豨的一个心腹就凑了过来。

“郡守,我等真要出死力攻城吗?这仗打得没有意思啊,昌虑又没东西抢的。”

的确,昌虑城,在昌豨将军力缩到承县的时候就搬空了。

这也是昌豨不愿意攻城的原因。

攻下来没有半点好处!至于陈恒的脑袋,袁绍又没有和他联系过。

他就占了东海郡,地盘小,兵卒补充是不容易的。死一个少一个。要不是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他才不来昌虑县呢!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以他的实力,最好的选择是据险而守,等大佬们打到难解难分的时候,检点漏,捞点便宜。而不是陷入攻城掠地的消耗战中!

“明日攻城,让新征的壮丁在前,就当练兵了!”

“喏!”

与此同时,昌虑城墙上,也有了一番对话

第一四六章、打了再招降

是徐盛和陈恒。

陈恒让文稷守南门与西门,而将东门与北门的防御,全权交给了徐盛,践行了当初在寿春城外“扬忠都尉部临阵汝决之”的承诺。

他自己倒是很轻松,拿着两把强弩坐镇在城墙上,当了鼓舞士气的吉祥物。嗯,为了做戏做得彻底点,今夜他还算睡在上面了

徐盛是跑来汇报今日战况的。

承蒙主将信任放权,当属下的得时不时汇报一番。好让陈恒知道他徐盛没有膨胀,军中一切都依然掌控在陈恒手中的。

但这次前来,徐盛不光是表忠心而已。

张飞攻击的东城门,和昌豨攻击的北门,战况实在是差得太大了。大到徐盛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飞所督麾下悍不畏死。

先是弓兵抛射压制住城墙上的抵御,大橹兵在前,刀盾兵紧跟两侧随行,掩护着云梯、长梯一个冲锋都到了城下。

若不是城墙上备了许多檑木和石头,说不定第一天攻城,就被人登上了城墙。毕竟昌虑是个小县城,城墙不过才两丈有余。

而昌豨的部下,就有些诡异了。

如果说站得稀稀落落、毫无章法的队形,是为了躲避城墙上扔下来的石头和弓箭,那么你们还没有摸到城墙脚呢,就扔下云梯退走了是什么意思?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们才吹响号角,第一阵战鼓还没停歇呢,就放弃了攻城了

就算是走个亲戚,都比你们更有诚意好嘛!

“都尉,属下以为,昌豨所督兵卒并不是怯战,而是督战的升城督毫无战心。是故,我们是否该将臧霸、孙观二人的劝降书信送过去了?”

将情况细细描述了一番,徐盛不仅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还做出了建议。审时度势,因势利导,是良将的潜质。

“仲权,汝觉得呢?”

捏着胡子思索一阵的陈恒,没有直接回答徐盛,而是将问题抛给了身侧的夏侯霸。

怎么说都是小舅子,有事没事的考教一番,让他长点见识,回去了也好给夏侯渊交代。

“都尉,属下觉得徐军侯之言大善!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城偷袭一番,让昌豨更容易下定决心!”

先是一个军礼,夏侯霸才恭声说道。

自从得知陈恒一番谋划,便钓了昌豨来此地攻打昌虑县,他就对看似文文弱弱的姐夫,心里生出了不少敬佩。

“出城偷袭?汝是忘了城门已经堵死了?”

“啊,属下一时激动忘了,呵呵”

夏侯霸搔了搔头,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嗯,无碍。今夜汝就在城墙上睡吧,睡前将《吴子》的论将篇,再抄三遍!”

夏侯霸:

不理会一脸幽怨的小舅子,陈恒起身走到了城墙垛口处,看着城外昌豨灯火通明的兵营,“文向,明日就不要节制守城之物,能用得上的,都用了吧。”

“对北门的昌豨军也是如此吗?”

“嗯。”

“都尉,那昌豨并无战心啊”

“文向,汝若是昌豨,实力无损之下,愿投降否?”



徐盛明白了。想让对方顺利的投降,就得让对方觉得没有希望获胜了,才会考虑是否接受招降。

“喏!属下这就去传令。”

陈恒点了点头,信步来到城墙箭楼下。夏侯霸已经在抄着《吴子》了,而他的身边,还有陈岗,也在奋笔挥毫。

不用问也知道,夏侯霸这小子是拉着陈岗帮忙了。

拿起一卷竹简,看着上面写得歪歪扭扭的字眼,陈恒便从身侧拿出臧霸、孙观的书信,放在了两人的案几上。

“这两份书信,都抄二十份吧,某明日要用!”

翌日,天刚蒙蒙亮,城外的静寂就被号角声打破。呆在东城门上的陈恒,用手扶着墙垛口,看着鱼贯而来的张飞军。

有些军队,光从行止中,便可以看出精锐与否。

张飞统领的兵卒就这样,以数十人为一个小方阵,在各自队率的督促下,一直走到攻城的地点,竟然没有一个队形是乱的。

今日,他们没有带来冲车。在昨日的试探中,张飞就已经知道城门被堵死了。但是军阵中的兵卒们,身上好像是多裹一层东西,连脸上都黑乎乎的涂了。

陈恒极目望去,但依然看不清。

“都尉,今日的敌军,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站在他身侧的顾烨嘀咕了一句。他和刘凯负责东门的防御,徐盛与张鸥在北门。

“嗯,应该是涂上了泥巴,为了防止金汁淋身的。”

陈恒回了一句,转头也对刘凯点了点头,“去准备吧,今日必然是苦战。檑木、石头什么的,都不要省着,一定要阻止敌军爬上城墙。”

“喏。”

顾烨与刘凯应诺而去。

“陈岗,你持盾护住仲权。仲权,你注意看城下,等敌军攻城之际,寻找机会射杀指挥攻城的队率或都伯。”

夏侯霸的弓术很好,应该是遗传了其父的天分。虽然才十四岁,但已经用上一石的弓了。

“喏。”

“莫贪功,保全自身为上。不然你阿姐以后就让我睡厅外了。”

拍着夏侯霸的肩膀,开玩笑着叮嘱了一句,陈恒便转身下了城墙,往北门而去。

他要去北门接替徐盛守城。

在昨夜里,陈恒就让人将堵死北门的杂物清理了。而在西、南城门的文稷,也将防卫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军侯。自己带着五十部曲,来到了北门。

知道昌豨无战心后,陈恒便想给昌豨来个惊喜。

不光让张仁和刘鹏从自己的部曲中,挑选了最勇猛的五十人,还将夏侯渊安排保护夏侯霸的二十亲兵借来了,他们将在徐盛的率领下,与文稷合兵一起,在攻城战打得难舍难分之际,率军杀出城门!

可以想象的,拿新拉壮丁来攻城、装样子给张飞个交代的昌豨军,遇上了突然杀出城门的徐盛文稷的精锐,一下子大溃而去。

而徐盛和文稷,直接吊在溃兵的背后,驱赶着败军倒卷,冲杀入昌豨军阵足足一刻钟后才离去。

得到消息,从西城门赶来的昌豨,看到一片狼藉的惨淡,鼻子都气歪了。他安排围攻北门的兵卒有六百人,现在站着的就剩下不到一半。

第一四七章、臧霸神助攻

夕阳如血,挥洒在昌虑城外,吹响了双方各自罢兵的号角。

对比于北城门被杀得血流成河,西城门和南城门的战况,还是不用提了吧。

除了一些被gong nu射死的倒霉蛋,双方你来我往吼了几嗓子,很有默契的走了个过场,依然没有在城墙上友好会面。

但张飞主攻的东城门,倒是取得不俗的进展。

他付出了一百多兵卒的死伤,不仅消耗完了檑木石头等守城物资,还攻上了城池好几次。若不是守城兵卒也拼死效力,他就占领东城门了。

不过也快了,破城之期,就在明日!

张飞在心里说了句。

他的自信,来源于今日守城的陈恒兵卒,死伤超过了五十人!

攻城与守城,死伤比例竟然达到了一比二,由此可以看出对方的兵卒并不是精锐之师。而且,对方守城物资也没了。

只要昌豨继续牵制住城里的兵力,不让其他城门的守军来东城门支援,张飞觉得拿到陈恒的人头,是板上钉钉的事。

回到自己军帐中,张飞心情大好,还以水当酒灌了好几口。嗯,自从当年因酒误事,被吕布偷袭了下邳城后,他在行军打仗中,就再也没碰过酒。

就在这时,他手下的兵卒来报,告知了昌豨围攻城门的消息。

刚开始的时候,张飞还不能置信:城里兵力就这么点,四个城门同时攻打,你们还能被人出城追杀了?还死伤惨重?

呵!一群废物!

昌豨的能力在张飞的印象中,再度降级。

既然昌豨如此不堪一击,此番回去了,还是告知兄长一声,找个机会夺了这东海郡!

哼,反正这徐州本来就是属于兄长的!

“那个将军”

前来禀报军情的兵卒,支支吾吾的一声,唤醒了张飞的思绪。侧头一看,发现对方脸上有些犹豫,便奇怪问,“嗯?还有何事?”

“属下在南城门还打探到,今日城内有书信绑在箭矢上射出,被昌郡守的麾下捡了去。”

“此事当真?”

张飞瞪大了眼睛,厉声了一句。

“是!属下愿以人头担保!”

那名兵卒挺起了胸膛,“一开始属下也不敢相信,特地用钱财之物,利诱昌郡守麾下数个兵卒说出实话,才胆敢禀报将军的。”

“嗯。做得好!记汝斩首一级之功,下去吧。”

“喏!谢将军。”

张三爷一直都是个爽快的人。嗯,也是个有了疑问,不想憋到第二天的人。马上的,带了十几个心腹之人,便往昌豨的营地而去。

昌豨对他的到来,倒也不诧异。

二话不说的,直接将往桌几上一指,那里有十几份写满小子的布帛堆放着。都是今日陈恒让人从西城门扔出来的。

张飞拿起一看,原来是臧霸和孙观的劝降信。

“张将军,看完了吗?”

昌豨双手环胸,斜着眼睛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继续说。

“张将军,你的来意我心里明白。臧霸与孙观是我旧识,曾经同生共死过。现今来信劝降,也是意料之中。我也知道,你心中不曾信任过我。只不过是一致对外,暂时委身相守罢了。

对吗?”



这么直白!不过你说得挺对,我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

张飞呵呵了下,也不说话,转过身子静候下文。

昌豨拱了个手,大咧咧的走近了张飞几步,两人之间不过一米。

这个距离,张飞自认是有把握将对方一剑剁死的。因为昌豨的佩剑,并没有挂在身上。

“张将军,我昌豨明人不说暗话!本来我对攻下昌虑不感兴趣,但陈恒贼子今日屠我儿郎,实在可恨!如果将军敢信我一回,明日我们就合力攻城;如果不信,明日就各自罢兵了吧,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张飞默然。

本能的觉得昌豨为人不可信,而且城内还扔出了招降信,等于多了条后路。但是他心里又有点雀跃,仿佛看到了自己手提陈恒人头的那一幕。

是的,只要昌豨尽力攻城,破昌虑并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哈,昌郡守言重了。张某既然引兵与郡守同来戮敌,定是信了的。嗯,就依郡守之言,明日我等合力攻城!”

张飞还是选择信了。

他以己度人,觉得对方把话说得那么坦荡,应该不会玩弄什么心思。而且北城门被屠戮的兵卒,昌豨如果不做点什么,威信必失,以后他也不好带兵了。

“好!明日我亲率部曲八百,与张将军同攻东城门!不破城池,誓不收兵!”

“善!”

得到满意答案,张飞回去了。而他没有发现,昌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有些犹豫,有些冰冷。

他今天还收到了一封书信。这封书信先是送去了三公山,他的家眷所在地,才由他的家人快马加鞭途经兰陵过来的。

臧霸当年落草为寇时,为了避免有辱家门,便以“奴寇”为名示人。而这封书信,就是以奴寇的名义写的。

书信很简单,也就两三行字。

第一句是:昌大胆,你我意气相投,相交一场,你若迷途知返,我必会为你求情!

第二句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今日你若坏我前程,他日我必有报之!

第三句是:三公山地势虽险,但我若是合孙大脚、吴铁头、尹大嘴之力,杀你如杀一鸡!

昌大胆,是昌豨为寇时的绰号。和孙观、吴敦、尹礼等人头脚嘴什么的一样。

昌豨知道,臧霸用了当初为寇的口吻来封书信,就是表明了“不死不休”的决心。如果说那两封官方文绉绉的劝降信,是哂笑之作,而这封就是催命符。

他是知道臧霸的能力的。

更知道,如果臧霸等人合力来攻他,他肯定抵御不了。而且到那个时候,他一家老小都得到九泉之下团聚。

毕竟江湖匪气,断人前程,譬如杀人父母。

沉默了半响,昌豨终于伏案挥笔,在臧霸的书信上歪歪扭扭的加了几句话。

“来人,将这两封书信,今夜用弓箭射到城墙上。绕到西城门去,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是。”

第一四八章、匹夫安敢欺我

翌日,清晨,张飞与昌豨率军出现在东城门。

“张将军,今日就请为我压阵,待到我麾下儿郎攻上了城墙,你再一举压上,锁定胜局!”

才刚摆开阵势,昌豨就迫不及待的说了声。

表情里还有点咬牙切齿的,似乎是想起了昨日被屠戮的仇恨。

张飞哪有不从之理。

难得昌豨这么积极,抢着去用人命消耗城内gong nu不是?再说了,他本来带来了五百兵卒,现在就剩下三百人了。

“好!昌郡守壮哉!某再此恭候佳音!”

一个拱手,张飞笑着,还很难得的,眼神里露出了点赞赏的味道:这昌豨,看来还是挺有血性的嘛

“来人,击鼓!攻城!”

咚!咚!咚!

数个牛皮大鼓瞬间响彻天地间,鼓舞着兵卒们悍不畏死的勇气。

只见昌豨麾下,前排手执极大的竹篾盾牌,扛着长梯子的轻兵挤成一团在中间,在两旁的刀盾兵护卫下,乱糟糟的冲过去。

看起来剽悍勇猛,然而却如同一群山贼进村。不过也对,他们本来就是贼寇出身。

张飞一直盯着昌豨军的行动,心里也在变化着。不是为昌豨的兵卒性命担忧,而是这样想的

哟,昌豨这仗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嗯,若是某来守城,先让弓兵来个抛射,就能射死不少。再让盾兵抵住城墙沿,枪兵从垛口直刺,他昌稀一个兵都别想爬上城墙!

好嘛,如果昌豨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估计就直接调头攻击他了。

也许是昨天将守城器械用完了的关系,昌豨的兵卒都已经将长梯搭在城墙上了,城内守军都没有扔下一块石头,更别说檑木了。

只是,为什么,gong nu箭矢也如此稀稀拉拉呢?

张飞有点疑惑不解。今天昌虑城池的防卫,和昨日犹如天壤之别。难道今日守城之将,换了?

“啊!”

“啊”

彼此起伏的惨叫声,唤醒了张飞的思绪。

凝神一看,却是城墙上的守军,正拿着巨大的勺子,往下泼水呢。被淋到的兵卒,惨叫着,用手捂面,直接跌在了城墙脚下。

有的气息再无,有的悲鸣着命运。

对嘛!

这才是正常的嘛!

依托城墙而守,怎么就能让敌军轻而易举的就爬上去。原来是檑木用完了,就换成了金汁。哦不对,没有臭味,那就是热水了。

张飞收回了极目远眺的视线,传令自己的兵卒做好准备,策应攻城。

但是呢,他手下的几个都伯呵斥声还在不断传来呢,城墙那边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呼!

昌豨军已经有不少人登上城墙了!

这么快!难道昌豨的兵卒,比我的麾下更善战??

张飞很诧异,但不妨碍他立刻让手下兵卒冲过去的决定。他自己也夹了夹乌骓马的腹部,在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驱马向前。

陈恒贼子,一旦我军占了城墙,打开城门之际,就是你的死期!

握紧了丈八蛇矛,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张三爷,一想到用矛挑起陈恒首级的那一刻即将到来,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而被念叨的陈恒,心里也在激动着,也忍不住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

他此刻就在城门背后!

披坚执锐,手拿着两把小巧的军弩。他的身后,有张仁和刘鹏率领的部曲,还有文稷徐盛刘凯率领的精兵三百。

“子翔,让大家等下都瞄准了张飞!就是那天吼了一声说要杀我的那个人,把弩箭都留给他!”

“喏!”

是的,陈恒这是等待张飞的兵卒靠近城墙,就一举冲杀出去。

在昨天夜里,他便收到了昌豨射上城墙的书信。为了能拿到张飞的脑袋,两个人今日就一起演了双簧。

这也是为什么昌豨自动请缨,率先攻城!

这也是为什么昌豨的兵卒,是如此的神勇,才用了不到一刻钟就登上了城墙!而且连被水泼到的兵卒,都是装的。

因为水虽然冒着烟,但是温的

不得不说,陈恒为了找个机会杀死张飞,付出的前戏有点多。对此,徐盛、文稷等人都觉得演得过分了。

就算那个黑脸贼手中一丈多长的矛有点吓人,不过是个人而已!合众人之力,直接一拥而上,不就乱刀分尸了嘛

而文稷更是一脸豪气,将胸口拍得砰砰响,说:只要陈恒放句话,他就单枪匹马去将那黑厮的人头拿来!

那是张飞!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陈恒心里默默的回了文稷一句。当场就以主将的身份下令,所有人不许逞英雄,一致拿着军弩招呼。

好嘛,众人应了。

他们都觉得,陈恒是被张飞那一嗓子吼得毛了,所以用了更保守的办法,力求一击必杀。毕竟都被人点名道姓的,发誓说要杀了不是?

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们的都尉一直都不是个大度的人,比如看他小舅子这些天的待遇

却说张飞的兵卒,才刚如一条长龙般冲到城墙下,变故突生。

走在前面的兵卒,不少人都被尸体绊倒了。跌倒在地上的时候,竟然还发现里尸体眨巴了下眼,冲他们露出笑容。

他们很不可思异,惊恐无比,想张开嘴用大叫来宣泄心中的恐怖,却被口中涌出的鲜血给堵住了。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胸腹间,已经多了一把短bi shou或者环首刀。

“啊,有诈!”

走在后面的兵卒,倒是来得及发出示警的声音了。

但也晚了。连续几日攻城,张飞只剩下了三百兵卒,而昌豨与陈恒在东城门的兵卒,有一千多人。

还是以有心算无心的。昌豨与陈恒的夹击,瞬间就将他的队伍截杀成了好几段,战局一面倾倒。

这时候,在后面率领亲兵督战况的张飞,也反映过来了。他睚眦欲裂,吼了一嗓子:“昌豨匹夫,安敢欺我!”

便依仗着乌骓马的神骏,直接朝着昌稀的方阵杀去。他手中挥舞的丈八蛇矛,让挡路的昌豨兵卒,几乎碰到就死,沾着就亡,竟然没有人撑过一个照面的。

“将军,速走!”

但是呢,马上的,他的亲兵队率,才刚来的急吼了一嗓子,就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陈恒引精兵三百到了,一见面就用无数的箭矢招呼。

第一四九章、有矛名丈八

久经战阵厮杀的人,都会变得分外的冷血。

张三爷也不例外。

虽然和亲兵队率关系好得可以登堂入室见父母,但看到对方脸色青白、气息全无的躺在了地上,他心里也只能叹息了声,便很果断的调转马头冲杀出去。

张三爷长相虽然狂野,但他不是莽夫。

相反,他一直都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他知道,只有杀出去了,才能为死去的人报仇,才能照顾袍泽的家人。

奔驰而来的陈恒,看到张飞已经转向,如同一个饱饮长风的箭头破开围剿,端是勇猛无比,带着残余的兵卒,活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来而去!

真乃万人敌也!

果然,猛张飞,名不虚传!

陈恒心里叹赞了声,马上的,就厉声指着张飞的背影,“射死张飞者,赏万金!田地千亩!”

“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光是陈恒的手下激动了,连昌豨的麾下都两眼瞬间通红。这份赏赐,别说是大头兵了,连将领打拼一辈子,都很难攒得到。

而夏侯霸,则是作死了。

他倒是不是贪图自家姐夫的田亩,而是年少轻狂,无知无畏。

嗯,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往好了说,是勇气可嘉;往坏了说,是竖子不相为谋!夏侯霸今天,就当了一次往坏里说的初生牛犊。

他仗着夏侯渊送的好马,他一个加速就离队列冲了过去,紧随着张飞的马后,还用正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吼了一声。

“张飞竖子休想逃!乃公送汝上路!”

往死路上的驰骋,速度之快,让陈恒都来不及阻止。

认识张飞的人,都知道张三爷有三个特征。

相貌粗犷,脾气有点火爆,外加武艺不是一般的好,堪称绝伦。

都说艺高胆大,再加上被一个半大小子给自称“乃公”了,张飞的火气一下就如同火山崩流般势不可挡。

“鄙夫找死!”

如同惊雷般的大吼,张三爷须发皆张,环眼里尽是血红,掉头盯着夏侯霸,就驱马就杀了过来。

完了

听到张飞的雷声,陈恒的心里就开始哀叹。举起军弩,却发现夏侯霸的身影已经挡在前面,无法瞄准张飞。

“快,快,谁都好,去把仲权救下来!”

慌忙得有点语无伦次的,陈恒催促着身边的文稷等人上前救人。

那是小舅子!

就算再顽皮、再欠揍、再让人嫌弃,也是小舅子。

如果死在了他跟前,夏侯家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就如在心里长着的刺,永远都无法用手bá chu lái。

毕竟夏侯渊放他出来,是镀镀金学点东西,而不是来送死的。

虽然说上了战场,就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但你陈恒都好好的活着呢,夏侯霸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对吧!

“喏!”

文稷与徐盛等人到也不含糊,急忙狠狠的抽了下马匹,冲了过去。刘凯更是迅速,看到夏侯霸冲过去的时候,就跟过去了。

他是夏侯渊亲兵出身,对自家小公子的命是很看重的。而前方,夏侯霸已经和张飞打上照面了。

事实证明,对于兵器来说,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无知无畏的夏侯霸,高举着的大刀,用了个力劈华山的姿势,正想往张飞的头上招呼呢,张飞的蛇矛就伸过来了。

平平横陈而来的蛇矛,并没有直接扎夏侯霸的嗓子。而是使了个巧劲,接着马力往右一挑,便将夏侯霸手中的长刀给挑飞了。

还将他的身体带着歪了歪,顿时就中门大开。而他胯下的战马,依然保持着冲劲,带着他仿佛飞蛾赴火般,直冲张飞而去。

两马即将交错而过,夏侯霸甚至看到张飞狞笑中,露出的雪白的牙齿了。

他一脸煞白,急忙想抽出自己的腰间佩剑,抵御接下来的攻击。但是仓促之间,好像被战袍的衣角挂住了手,没抽出来。

他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时,使着巧劲的张三爷,手腕一翻,蛇矛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万钧之势往他的胸口扎了过来。

完了

夏侯霸眼神急促凝聚,脸上惨白无比。

唉,原谅他吧,毕竟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子,第一次上战场的初哥。

“噗!”

蛇矛入肉的声音,很轻微,在喧哗的战场上微不可闻。却让夏侯霸的心跳慢了好几拍,神情迷离的呆了呆。

“该死的!”

张飞一声怒吼,双臂用力一抖,便将蛇矛抽了出来,再次转马头奔去。

他有些愤怒,因为没有杀死口出狂言,辱骂了他的小子。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曹军有个军侯模样的人,推开了那个鲁莽小子,用自己的胸膛接了他的蛇矛。

他也有些无奈。因为后面更多曹军将领咆哮着冲过来了,那个陈恒贼子手中还拿着弩箭。他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就算他觉得曹军的将领,如同土鸡瓦狗一样不堪一击,但他的麾下就剩下不足百人了。再任性冲杀下去,麾下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算了,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败了就败了,以后再机会赢回来就是。没必要为了出一口气,让麾下兵卒无谓丧命。

张三爷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战局无法逆转之下,他还是带着兵卒开路冲出去了。同时,他心里多了一个信念:陈恒贼子,终究有一日,某张飞定会杀了你!

被惦记上的陈恒,此刻,正蹲在了刘凯身边。

刚刚是刘凯救了夏侯霸的命,也放弃了自己的命。

他胸膛有个深深的洞口,哪怕是跪在一侧夏侯霸用双手堵着,也堵不住汹涌迸出的鲜血。

此情此景,谁都知道,刘凯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只见他嘴巴喃喃,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你的家人,我会照顾的。等你的儿子长大了,若是夏侯太守军中不好安排,扬忠都尉部永远有他一席之位!”

陈恒抓住了刘凯的手,掷地有声。

刘凯咧嘴笑了,血沫从他嘴角边上不断呛出,染红了脖子,也慢慢苍白了脸庞。

“都尉莫怪仲权,他他还小”

终于,他断断续续的,很努力的挤出了几个字眼,便合上了眼睛。

第一五零章、汝遗言可信否

秋,风微凉,肃杀万物。

陈恒站在昌虑城墙上,看着远处变得光秃秃的小山包,背着手发着呆。

不是忧心城防什么的。

张飞早就回去彭城驻扎了,但没有再次来袭。据说是刘备关羽击败刘岱、王忠后,自身损失也挺重的,不宜再动刀兵。

连投降的昌豨,看到刘备军没有对东海郡有动作,也安排一番后,随着文稷启程去许昌了。他要去许昌拜见曹老大。

是的,曹操在许昌。

在八月初的时候,曹老大就亲自率军到了黎阳。部署了一番后,分兵扼守官渡,{中牟县东北,为许昌北面的咽喉要道,间隔约200里},又启程返回了许昌。

因为袁绍纠结大军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墨迹。小半年了,都没有将军队拉出摆个姿势、秀个肌肉什么的。

敌人都没有来,曹老大自然不会主动打进河北去,索性就回许昌去了。毕竟秋天了嘛,军营中是很孤单寂寞冷的。

陈恒让昌豨去许昌找曹老大,是因为以他一个扬忠都尉的职位,还没有资格接受一郡之守的投降。

当然,接受了也没什么。就是会被朝中百官以“有违法度”、“骄横枉制”等罪名指责,轻者丢了官职,重者下狱问罪。

而让文稷也跟着去,是人情世故的考虑了。

他们两人本来就官职一样,但文稷这次跟着他,一切都唯命是从。冲着这点,就得投李报桃一番,不然以后谁还会卖好呢!

以一千兵卒逼迫昌豨投降,是很大一笔功绩。就连带着人过去露脸的文稷,多多少少的,都会让曹老大多看两眼。

不是战事,不是公事,陈恒惆怅的,就是私事了。

的确,他在想怎么处置夏侯霸。

不光是因为刘凯的死,更是申明军中法度。

一支军队中,当亲兵的,当部曲的,封赏最多待遇也最厚。因为他们的第一觉悟,最坚定的信仰,是为主将而死。

无论什么理由。

刘凯曾经是夏侯渊的亲兵,这种信仰早就渗入了他的骨子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就用自己的命,换下了夏侯霸的命。

但刘凯同样是军侯,扬忠都尉部一诞生开始,就当了军侯。

夏侯霸擅自冲阵而出,连累军侯战死。这种不听号令的罪名,如果不是看在夏侯渊的份上,他就下令斩首示众了。

当日在战场上,看到刘凯闭上了眼睛,他便一个巴掌抽在了夏侯霸脸上。力气之大,连夏侯霸的头盔都抽飞了,脸上迅速肿胀,比猪头都惨。

嗯,陈恒的手,也隐隐作疼了好几天。

而且他还当场下令,让兵卒将夏侯霸绑了,看押在一个小屋子里。

当然,这也就是作秀给其他兵卒看而已。

对于夏侯霸来说,就是换了个地方住不能随意乱晃而已,一日三餐还是由陈岗送过去的。跟个大爷一样,还被人伺候上了。

唉,还是要给个交代的

叹了口气,陈恒头也不回,给旁边的刘鹏吩咐了声:“子翔,传令,擂鼓校场聚兵。将仲权也押解过去。”

“喏!”

刘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字。

他是部曲队率,实际上帮脑子不太好的张仁,行驶着部曲督的权力,是心腹中的心腹。是故,他也知道陈恒心中的纠结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将,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定了的事很少有再变更的。

算了,那是小舅子,看在夏侯太守的份上,都尉应该也就做个样子,给个苦头吃,事情就过去了。

嗯,刘鹏猜得不错。

只是这个苦头,不是一般的苦。

聚兵后,陈恒先是列举了夏侯霸此战射杀的战功,才说到不听号令之罪,最后决策是:剥夺此战所有功劳,再杖责三十军棍!

还亲自拿着棍子行军法了。从夏侯霸双股上不断渗出的鲜血,就知道陈恒是一点不做假,一点都不徇私。

这场军棍,打得夏侯霸哀号不已,也打得扬忠都尉部所有人一脸肃然。

夏侯渊之子,主将的小舅子,都要被打得屁股开花。果然,他们的都尉,最喜欢的事,就是拿军法砍人头

昌豨到许昌了,也见到了曹老大,不仅不被追责反叛,还受到了礼遇。

曹老大亲自拉着他的手,送出司空府外的。还承诺说,以后就好好守着东海郡,不要担心会被秋后算账什么的。

好嘛,昌豨带着表面上的感激,满意而归。

却没有知道,曹老大转身回府之际,眼中尽是冰冷。还参杂了一丝无奈:曹袁大战将起,他尽一切可能保证治下的安稳。

不然就算不杀了昌豨,也会给双小鞋子穿,以儆效尤的。

不然别人也有样学样的,不就乱套了嘛。

心里叹了口气,曹老大倚在了坐榻上,揉了好一会儿的太阳穴,才传令召见文稷。嗯,他的头风之疾更加严重了。

对于跟了十几年的部下,曹老大很是欣慰的勉励了一番,上演君臣情深的桥段后,便是话锋一转。

“文稷,汝不辞劳苦、不惜性命的,随孤好些年了。此两次跟着子初,可有看法乎?”

文稷顿时心里就苦涩不已。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在跟着陈恒当副手之前,他一直都是隶属于曹老大的。如果说跟着陈恒挺好的,那就说跟着曹老大不好;如果说跟着陈恒不好,就是说曹老大任命不对

看着文稷的苦瓜脸,曹老大顿时也醒悟过来,呵呵一下打了个圆场,说道:“汝就说子初之才如何吧!”

这个问题,就很好回答了。

“喏!”直接一个拱手,文稷直接就竹筒倒豆子,将跟着陈恒征战两次经历简明扼要了一番,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属下以为,陈都尉甚有谋略,且极善于抓住战机!”

文稷的话语落了好久,曹老大却一直不置可否,反而直接下了命令。

“汝即可启程去昌虑传孤口信,让子初十日之内回到许昌,逾期斩!扬忠都尉部,就由汝带回来吧。”

“喏!属下告退。”

而曹老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念叨:志才,汝当日临终之言,孤信了一半了,要不要再信一半呢?

第一五一章、汝欲当佞臣乎

深秋的气候,总是让人有点烦。

连绵的牛毛细雨洋洋洒洒了好几日,让地面变得泥泞,一下脚就能带起厚厚一层来,让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而土木搭起的建筑就更人让讨厌了,无处不在的霉味肆意玩弄着鼻息,挑逗想一把火给烧了的yu wàng。

夏侯霸就趴在重重霉味的被褥上,极力忍耐着,不光是天气带来的烦躁,还有双股的疼痛与瘙痒。

“忍着点,我要来了。”

同样带着变声期的少年,轻声提醒了下。

是陈岗,他褪下了夏侯霸的裤子。一手拿着木碗,一只手用小棍子在里面搅动着。木碗里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熬成胶状,散发着恶臭。

“唉,来吧。这玩意可真够臭的!真搞不懂你们,怎么就信了那个庸医!”

认命的叹了口气,夏侯霸有点愤愤不平。

“什么叫庸医?你的伤口好多地方都结痂了!做人要知道感恩”

有点小大人沉稳的陈岗,反驳了一句。手上却不慢,小棍子带起黑糊就抹上去。

“行了行了,你就和姐夫一样啰嗦,特烦人!啊你轻点!”

“我啰嗦?还特烦人?嗯?”

伴着吱呀的一声,房间简陋的木门被推开了,闪出陈恒的身影来。他正皱着眉毛在门槛上涂抹脚底的泥,瞄了一眼夏侯霸。

看样子,刚来的他,是在门外刚好听到了。

“咳!咳!没有!谁敢这么说姐夫的?我揍他去!”

好嘛,这小子挨揍了,也学会讨巧了。

甩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陈恒靠近看着他的伤口,还拿过陈岗手中的小木跟戳了戳结痂的地方。

夏侯霸被戳得龇牙咧嘴的,赶紧张嘴咬着被褥,怕叫出声音来。

嗯,以他对这位姐夫的了解,如果叫出声音来了,肯定会再多戳两下的。

“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不错,你小子皮算是挺厚的。”

夏侯霸:

好吧,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将小棍子交给了陈岗,陈恒走去屋内的案几前跪坐,眯起了眼睛,冷不丁来了一句,“仲权,被我打了,你心中有气吗?”

夏侯霸闻言,侧过了脑袋,和陈恒对视了一会儿,便垂下了脑袋。

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开始有。躺了十几天,我想明白了,知道姐夫是为了让军中他人不非议我。唉,只是刘军头已经”

“马革裹尸,我辈之幸也!”

陈恒张嘴就安慰了句,顿了顿,也许是觉得这个理由太没有说服力,又叹了声,“唉,你若是念情,就对他家人好点吧,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是!我回去后一定求阿父,收养刘军头妻儿于府中!嗯,若是阿父不答应,我就跪在阿母房前不起!”



我终于知道了,你是怎么让夏侯渊松口放出来了!

陈恒深深呼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愤愤,终于说到了正事。

“司空有口信来,命我即刻赶回许昌。你等随后跟着文都尉慢慢行军。嗯,陈岗,你寻个车子吧。别让他骑马颠开了伤口,回去了有机会装可怜。”

夏侯霸:

甩了甩脑袋,他想起个事来,便支支吾吾的,“嗯,那个,姐夫”

“嗯?”

“我,那个,到时候,帮我给阿父求个情”

陈恒明白了。他是怕回去了,夏侯渊就着刘凯的事,再次让他屁股开花。

“嗯,好。”

点了点头,陈恒已经走到出木门了。

不过在木门关上之际,还有一句话飘进了屋子里,“仲权,我希望你记住,世上只有一个刘凯!我也就打你一次!”

门外,张仁与刘鹏带着几个部曲,已经牵着马匹候着了。

看着他们脸上湿漉漉的,陈恒就认命的接过马缰绳,带着对曹老大“逾期斩”的腹诽,跨上战马驰骋而去。

一路无话。

许昌,司空府对比之前,热闹了不少。

各种僚佐文书,来来往往,一脸行色匆匆。急吼吼着让陈恒赶回来的曹老大,似乎也很忙,晾了约摸一个时辰才让进房间。

“恒,见过主公。”

拱手,行礼,陈恒很自觉。

“嗯,免了吧。汝给臧霸书信写了什么?”

曹老大一点客套都没有,直接就开口了。他是在问,臧霸为什么愿意帮陈恒。

“全赖主公虎威。恒书信中,只叙了张将军归降之事。”

好嘛,曹老大眼睛转了转,就知道自己虎皮被扯了。

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心里骂一句竖子奸猾。他所有手下,也就这小子敢有事没事的,一点都不忌讳的,拿他名声来做文章了。

不过这办法,还真不错!

心里赞了声,面上却故作威严,眼神一撇,“汝以为昌豨之降,心诚乎?”

“恒以为昌豨之降,不过迫于形势罢了。若他日必反!”

“嗯?”

好嘛,曹老大的眼睛又眯上了,杀气迸出。

意思很明显:既然知道他日必反,还招降干嘛?你小子为了功劳,就不顾后果了吗!

“主公,恒自作主张劝降,乃是觉得袁绍方是我军大敌。不宜与昌豨宵小之辈多费心思。”

顿了顿,陈恒又是一记马匹献上,“恒牢记主公昔日教导: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呵!倒是会找借口!长此以往,汝欲成佞臣乎!”

不出意外的,曹老大狠狠瞪了一眼,张开就骂,但也将此事揭过了篇,“汝把仲权给打了,不怕妙才见怪吗?”

“外舅若是见怪,恒受着就是了。但恒若不打,怕仲权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啊。”

曹老大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若不是夏侯霸任性行事,刘凯是不用死的。陈恒这杖责,是想让夏侯霸觉得,自己已经挨罚了,不再耿耿于怀的愧疚了。

人嘛,如果能给自己心里找个台阶,就顺势下去了。

“唉。三日后带若君来来一趟吧。夫人平时膝下冷清,生辰之日汝就陪一下。下去吧。”

“喏。”

拱了个手,陈恒躬身而退。

同时,心里又腹诽了句:曹老大你这“逾期斩”,一次是嫁养女,一次是给老婆做寿,可真会找地方用的!

当然,陈恒并不知道,曹老大在他离去后又找了荀彧,两人深谈好几个时辰才散场。

嗯,荀彧虽然政务繁琐,很早就不参与战事谋划了。但战略上的谋划,他依然是曹老大的谋主!

第一五二章、春江水暖鸭先知

翌日,夏侯渊府上。

陈恒带着夏侯若君来访。不管是出于走动外家的礼节,还是就着揍了夏侯霸的事,他怎么说也得来一趟。

令陈恒惊讶的事,夏侯渊对儿子被揍得屁股开花,一点都不介意。相反,他还轰然叫好。说如果换成他自己行军法,至少得让那小子一个月都别想下床了。

而他妻子丁夫人的态度也差不多。只是多问了嘴伤势如何,还表示儿子平时管教不严,以后还劳烦多担待点。

好嘛,陈恒这才想起,这个时代还是讲究“棍棒之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的观念。

而且在席间,夏侯渊还表示他会帮儿子擦屁股的,收养刘凯的孤儿寡母等等。就这样,本次来访,倒是其乐融融。

不过临别之时,夏侯渊却是发出一声感慨。

他是这些年一直当着颍川太守,无暇分身外出征战,看到曹仁等宗室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心里有些羡慕呢!

陈恒很无语。

陈恒是知道的,在历史上,夏侯渊马上就要开始辉煌的一生了。什么五出平叛、虎步关右、镇守汉中等等。什么徐晃、张郃、郭淮等名将,都在他麾下当过小弟。

要不是战死在汉中了,曹仁等所有宗室大将都得心悦诚服的,从功绩上尊他为宗室第一人。

“外舅何必叹气,袁绍蠢蠢欲动,大战将起,主公定会念起外舅统军之能的。”

“那是自然!哈哈哈!某早就得到诏令了!”

夏侯渊大笑,看到若君已经登上马车,两侧无人之际,便将脑袋凑到陈恒的耳边,轻声说道:“子初,汝也需好好把握!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就不再了。”

说完,不等陈恒回答,马上就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掩饰刚刚的耳语,大声又加了一句,“子初、若君,后日夫人的寿辰,汝等自行过去吧。某有事要耽搁些时辰。”

嗯,陈恒根据曹老大那句“膝下冷清”,便想和夏侯渊带家人一起过去,反正他的夫人也姓丁。

陈恒心领神会。

立刻也拱手作别,“是。有劳外舅相送,恒知道了。”

在回自己宅子的路上,身体随着马匹起伏的他,心情也在起伏着。在想着夏侯渊刚刚透露的蛛丝马迹。

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夏侯渊作为曹老大的连襟、宗室大将,而且还当着颍川太守,对一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肯定也会最早得到消息的。

让我也要好好把握?错过了就没有了?

是让我毛遂自荐的意思,还是曹老大要给我新安排了?

“夫君?”

如黄莺般,婉转空灵的声音传入耳。

“啊,何事?”

陈恒回过神来,侧头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夏侯若君,她正用大眼睛看着他呢。

“时候尚早,妾身想买点琐碎之物,夫君同去好不好?”

额这是要求陪同逛逛商铺的意思。果然,古今女人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

我可以拒绝吗?

马上的,陈恒就露出一点都不苦恼、一点都不做作的笑容,很体贴的,很荣幸的,说道:“好,若君想买些什么?”

看到陈恒应允的夏侯若君,神情有些雀跃,“嗯,家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不过妾身想扯点蜀锦。刚刚阿母说,这次夫君又立功了呢,得置办点体面的衣裳,好升职了穿。”

陈恒眼中猛然迸出了一道精光。若君的一个“升职”,犹如一盏迷雾中的明灯,让他猜到夏侯渊的意思了。

在淮南战场上,他就是独断军机的别部了。而如今,他成了曹老大养女的丈夫,又以一千兵卒就迫降了一郡。

身份、功绩都有了,哪能不提拔到更重要的地方去!毕竟曹老大的用人之道,一直都是唯才是举的。

夏侯渊这是在告诉他:你已经入了曹老大的眼了,马上就被赋予更的权力了,要好好表现,可别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功亏一篑!

“夫君,你不愿意吗?”

好久没有得到答复的夏侯若君咬着下唇,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哈哈,自然是愿意的!别说是蜀锦,就算麻布,只要是若君挑的,为夫就开心!”

心情大好的陈恒,跃下马匹挤上了马车,握住了妻子的小手,“若君,要不,为夫也给你挑点首饰吧?陈家无大人,你过门好久了,还没收到礼物呢。”

“嗯!好呀,其实妾身什么都不缺的。嘻嘻。”

夏侯若君的眼睛,马上就弯成了月牙。

两日后,司空府内。

丁夫人的做寿,秉承了曹老大的简朴作风,一个外人都没有邀请。

就连府内的小妾们,也就是带着各自的孩子,过来讨个喜请个安什么的,也就下去了。连礼物都没有备一份。

所以呢,陈恒与夏侯若君的到来,让丁夫人老怀甚慰。

人一旦开心了,话就会多说了点。尤其是长辈对着晚辈的时候。丁夫人的谈兴就很浓,拉着两人说了好多话。

话里话外的,都是在督促两人赶紧生个孩子。嗯,她还惦记着,两个人的嫡长子,要命名为“修”呢。

陈恒自然是尴尬无比。他和夏侯若君才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出征了。生孩子又不是种庄稼,那会有立竿见影的事。

好在,尴尬也没多久。曹老大终于抽空过来了。

扯了几句家常后,便一锤定音做出了决定:今夜,陈恒两口子就宿在司空府,好好陪陪夫人什么的。

说得挺体贴的,表现得怜惜自己老婆无子的孤单的。

连丁夫人,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不过呢,马上的,他就将陈恒拎出去了。还借口孝悌之道,找了个挺好的理由:让陈恒以女婿的身份,亲自去操办晚上的家宴。

好吧,这下子连陈恒在心里,都对他的虚伪腹黑,深表佩服不已了。

因为他跟着曹老大的脚步,不是去指挥下人操办宴席,而是进了书房。顿时,陈恒就在心里打起了万分精神,脸上也变得一片严肃。

他知道,夏侯渊叮嘱的事,终于要来了。

果然,才刚入座,曹老大就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呵!看来汝已经知道了。是妙才透的口风吧?嗯,说说吧,与袁本初大战将起,汝是怎么看的。”

第一五三章、司空府论策1

“回主公,恒虽不才,然以为袁本初得四州后已经骄横,犯兵法数忌,此战必败!”

听到曹老大问起即将打响的袁曹大战后,陈恒便掷地有声的来一句。

嗯,不管是出于对历史的了解,还是对主公的表忠心,他的作态不是一般的信心满满。让曹老大都在刹那间,产生了为之气夺的感觉来。

虽然他和荀彧、郭嘉等众人都商讨过好多次了,但在心里,还是没有底气的。毕竟袁绍坐拥四州,除去驻防的郡兵外,完全可以拉出一支四十万的军队来!

而他自己,能拉去和袁绍硬拼的,也就四五万人。而且这些年,他治下之地,连年天灾兵祸不断,早就民生凋敝。

要不是屯田了,他早就被戳了脊梁骨,冠上个穷兵黩武之名。

现在年纪轻轻的,统兵作战不过数年的陈恒,张口就信誓旦旦的说袁绍必败,曹老大自然是不信的。

就算你是为了坚定我的信心,也不能红口白牙不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需要人哄着!带着有点小恼怒,曹老大呵呵了句,口气有些冰冷,“好志气!只是汝依据呢?”

好吧,陈恒这翻表态,适得其反了。

曹老大心里觉得他小子还是有点轻狂。

“恒自然是有依据的。若主公不嫌弃啰嗦,恒愿一一道来。”

“呵!汝姑妄言之,孤姑妄听之。”

曹老大身体往坐塌后一靠,还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当成赵括的纸上谈兵了。

“喏!恒以为袁本初犯了兵法数忌,乃此几点。”

陈恒一个拱手,起身娓娓道来。他知道,今天若不是给出个让曹老大满意答案,以后就不会被重用了。

“袁本初当年只身入渤海郡,十数年间就得四州,州里士民尚未完全归心。且连年征战,方才安定就举大兵欲侵略天子所在,此兵家之忌耳!若是他深谙兵法,应当先休养生息数年,并以精兵数部,从雒阳、濮阳、泰山、琅琊等地骚扰,坏我军之民生,疲我军之兵。只需数年,此消彼长之下,我军定然无法抵御!”

顿时,陈恒的话语刚落,老神在在的曹老大就猛然睁开眼,额头见汗。眼中也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的根基薄弱,自己是知道的。如果袁绍真的如陈恒所说,那么他还真无法抵御。



半响,他才深呼出了一口气,眼睛也再次微眯,“若本初如此,汝可有法可破乎?”

“回主公,恒对此束手无策。此乃阳谋也,以势压人,无可破!”

先是一脸严肃的回了句,马上的,陈恒就露出了个笑容,“嘿嘿,不过主公也无需忧虑。恒听闻,袁本初麾下田丰、沮授皆献过此策,然不能用耳!”

“嗯。”

轻微的发出个鼻音,曹老大将手放在了长长的胡子上。

马上的,就脸上就有点黑。他反映过来了,陈恒这小子是故意用惊人之语,来吸引起他的注意力呢!

“竖子!不过立下寸尺微功,就骄横得无法无天乎!”

发怒的曹老大,咆哮了一句。习惯性的想去抓竹简砸人,却才想起自己是坐在榻上,而不是案几前。



不用反映那么大嘛,我就是看你快睡着了,就想着给你提提神而已。

陈恒立刻就大礼跪拜了下去,“恒并非有戏耍主公之意,乃欲借此引出所言之依据耳。”

嗯,毕竟是主公嘛,讨巧之事,给个台阶的事,能做就做了呗。

不过曹老大兵不领情,细长的眼睛杀气不减,两道法令纹也愈加深邃,嘴里发出的话语也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好!孤就信汝一次。哼,若是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孤就让汝就当来司空府,当一辈子的执戟郎!”

“喏!谢主公宽宏大量。”

这次,陈恒不敢再怠慢,立刻就将心中所想,全部竹筒倒豆子扔出来了。

“其一,袁本初好大喜功,不惜军力。明明可以逸待劳,非要举大兵彰显威严,意图一战而定,此为取短弃长也。”

“其二,兵贵胜不贵久。袁本初图谋袭我军数月,但现今依然无动作,军中锐气已失。”

“其三,四州之兵,本互不统筹。如今汇聚一起,人心必不齐,将领也会攀比贪功而误事。”

“其四,越大的野兽,需要的食物就越多。军中也如此,兵马多了军粮消耗也多。军中之粮,常常千里转运,甚是不便,只是人吃马嚼就能拖垮军心。”

这次,曹老大是听进去了,还津津有味的。抚着胡子的手,一上一下没停过。看到陈恒停了下来,不由又发出了个鼻音,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都能发现敌人不足之处了,肯定是要说出应对之策的,不然和夸夸其谈有什么区别呢?

“主公,恒以为我军势弱,兵力甚少。先让军士扼守险要之地,避其锋芒;再以数部精兵骚扰袁绍粮道,久而久之,便可寻到战机!”

“嗯。汝所言有理。”

曹老大点了点头,投过来一个赞赏的眼光,还教训了一句,“不过不是避其锋芒,而是要先夺其锐气,再固守。不然我军士气是提不上去的。”

废话,我能不知道啊!

颜良文丑怎么死的,我又不是不记得。这不是留点瑕疵之处,思虑不周之地,好让你补充一下,让你彰显才智高超,满足下优越感嘛

马上的,一点都不作伪的,一记马屁就奉上,“主公之言大善!是恒才疏学浅,思虑不周,班门弄斧了。”

“嗯,知道自己不足就好。”

果然,曹老大神情缓和了好多,还教训了一句。

“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汝虽征战数年,便立下不少功劳,但也要多思虑,不可儿戏!”

陈恒立刻就打蛇随上棍了。不过呢,他还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曹老大一看,就有点兴趣了。

他知道陈恒一直都不拘于礼法,常有剑走偏锋之举。心中有些期待,脸上却很风轻云淡,缓缓的来了句。

“子初,有话但说无妨。若是错了,孤不怪罪就是。”

第一五四章、司空府论策2

得到曹老大允许的陈恒,并没有直接合盘脱出,反而行礼告了声罪。

“恒有有一策,或能对战局有所裨益。然,此策需多方因素具备,方可施展。是故,恒想先问主公些许不解之处,如有冒犯,还请主公恕罪。”

献策还要先问一番的?这小子图谋着什么把戏?

这下,曹老大的兴趣就更浓了。

“但问无妨。”

“喏!恒听闻,司隶校尉钟繇,前些日子送来了数千匹战马。”

要骑兵才能施展的?

曹老大嘴角微翘。他治下是中原,并不产马,骑兵是很珍贵的。除了曹纯率领的虎豹骑,就徐晃与张辽掌着骑兵了。

“嗯,有此事。”

“恒对朝廷法度不甚了解,敢问主公,若是三千贼寇来归降,可得列候否?”

顿时,曹老大嘴角抽了抽,有点不淡定了。

陈恒这哪是不知道朝廷法度啊,分明是在找他讨要一个列候的爵位去招降人呢。挂了朝廷的名义,不外是对他将天子捏在手里的欲盖弥彰。

列候,是有食邑的!可以传给子孙的!

珍贵得很。

大汉朝现在也没有几个。远的不说,臧霸孙观等人手下兵卒也不少于三千,投降的时候,宁可割一郡让他们养兵,也没有扔出个爵位!

不过,曹老大到底是曹老大,眼睛一眯就霸气十足,“区区一个列候而已,孤有何舍不得的!莫再卖关子。”

“喏。恒听闻当年黄巾爆发,天下大乱,青州不少士人百姓皆坐船远赴辽东避兵灾。比如名士管宁、王烈等人。所以恒以为,海船既然能带人到得了辽东,想必带兵卒到渤海郡也不是难事。”

“嗯?”

曹老大站起了身体,趋步走向案几后。悉悉索索的翻了一阵,便将一张牛皮地图铺开在案几上,细细盯着青州东莱郡与冀州渤海郡。

他知道,陈恒这是建议他通过海运,将一支骑兵从渤海郡杀入袁绍治下的腹地。

他也知道,袁绍在平定了四州后,辽东的公孙家俯首称臣,黑山贼张燕等人龟缩在太行山,乌桓也以袁家女许配,可以说河北已无战事了。

如此情况下,袁绍对后方的防御,肯定会松懈许多的,毕竟他发大兵在邺城一带聚集呢。而且渤海郡有一个入海口,清河{后世天津}就是绝佳的登岸地。

只是这事可不好办。青州北海、东莱郡,可都在袁绍手中呢,而且能运送骑兵的海船,他自己可是一艘都没有。



似乎牙疼一样,曹老大很没形象的嘬了嘬牙花,露出了满脸的可惜。

他承认,陈恒这个计谋如果能成功执行,肯定会袁绍乱上一阵子。说不定因为后院起火,兵卒士气大崩都有可能。

再怎么不济事,也能让袁绍调走不少兵卒去防御,从而减轻了两军对阵、兵力悬殊的压力。

咦,不对!这小子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有办法将骑兵带过去的。

用手指不停的敲着地图上北海郡的位置,曹老大沉吟好久,抬头似笑非笑,“此地何人能当列候?”

陈恒一听,就知道曹老大完全看透自己的建议了。也露出个微笑,说道:“恒当时在东海郡的时候,曾经和昌豨喝了几次酒,他提到一个人,海贼管承。他可是有不少船的。”

“是管承啊!”

曹老大复述了一声。

他是听过管承这个人的。是青州长广人,黄巾之乱,他聚众三千余人保家,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了贼寇了。

毕竟一大帮子人,吃穿都是要钱粮的。而且一个泥腿子聚众,在州里被定义为贼寇也是正常的事。

嗯,据说袁绍还发兵讨伐过。但管承从来不硬碰硬,军队来了就跑去海岛上,军队走了又回来祸害乡里。袁绍对此也无可奈何,还试图招降过,最后听之任之了。

“这个人不愿投降给袁本初,子初怎么知道他愿意投降于孤呢?”

“袁绍四世三公,自然看不上一介黔首。而主公唯才是举,用人从不论出身!”

陈恒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玉佩,又叹息了声,“列候啊,恒出身官宦之家,尚且羡慕不已,管承又如何能拒绝得了。而且,要是能当官吏,谁又愿意去当贼寇,有辱家门愧对祖宗呢。”

“竖子,少拐弯抹角的装腔作势!汝在东海郡之功,还当不了列候!”

曹老大先是没好气的瞥了陈恒一眼,一言都道破了陈恒的心思,“嗯,这东莱郡,还在袁绍手中呢。”

“北海郡若是能攻破,东莱郡就孤悬一地,想破并不难。”

有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陈恒嘿嘿的一声,继续回答,“嗯,恒听说臧霸、孙观正在北海郡奋战,只需一点鼓励,说不定就能攻下了。”

“竖子!汝当爵位是菘菜吗!”

好嘛,曹老大闻言,直接就一记咆哮,口水都飞翔到陈恒脸上了。

也不怪曹老大发火。

臧霸孙观等人现在的待遇,和孙策手下一样是割地养兵的,已经算是小诸侯了。陈恒说的一点鼓励,自然不会是多个县,而是爵位。

才刚讨要了一个列候呢,现在又再加两个。就算曹老大把持朝廷权力,也不能这样子乱用啊!再说了,跟了他出生入死十几年的手下,还没几个人封侯呢!

“主公,恒并非是不将爵位不当回事。而是在想,臧霸等人手下兵卒甚多,权力甚大,如果能拿个爵位就消耗他们的实力,避免以后的尾大不掉,为何不去做呢?”

曹老大陷入沉吟了。

从拧巴成“川”字的眉中,和不断蹂躏胡子的手,昭彰了他犹豫不决的心情。

看着曹老大陷入沉思,陈恒又机不可失的加了一把火,“主公,臧霸等人不管有没有爵位,琅琊等地赋税也没有交给朝廷的。”

“大善!哈哈,是孤执迷了。你个竖子行事虽然孟浪轻佻,但也算是长进了!”

曹老大终于笑了,还大力的拍了拍陈恒的肩膀。

呃,你能不能换个夸奖方式啊,这么用力拍肩膀,是真的很痛诶

“嗯,子初,汝觉得何人为将好?”

陈恒闻言,顿时就愕然。

第一五五章、司空府论策3

话说被曹老大问到,何人能率领骑兵去渤海后,陈恒就愣了。

也对,他也应该愣了。

如今的他,因为荀攸郭嘉等人的暗示,早就退出了曹营决策圈子,安安心心的领兵作战当执行者呢。

曹老大这么一问,是让他再次参与决策的意思。

毕竟,献上计谋,是个人才学的彰显。但派谁为将,是属于权利决策层次。

看着陈恒发起呆和眼中的疑惑,曹老大笑了笑,用很平缓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

“子初,某仍记得你当年童稚之时,唤某世叔的情景。现今,你已经成亲了。而且能来为夫人贺寿,就不是外人了。”

微不可见的,陈恒闻言身子就颤抖了下,再次深深的拜了下去。

他知道,曹老大这是在暗示:你以前是我故人之子,现在娶了我的养女,就是曹家的一份子。一家人,一荣俱荣,参与决策很正常。

连“孤”的自称,都变成了“某”了。自然是以长辈的身份在说话,而并非是主公,或者是大汉朝的司空。

“谢主公信任。恒斗胆,毛遂自荐!”

好嘛,曹老大刚还和熙的脸,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吼了句:“这是骑战!”

潜台词就是说:你小子什么功劳都要贪?连骑兵营地都没有进去过,还想掌骑?心里没点逼数吗!

“主公之意,恒自然是知道的。恒并非贪功,而是觉得自己谋划之事,他人恐怕执行不到位。嗯,若是主公允许,还请派遣一人当副将。恒决机,他掌骑。”

“呵!竖子大言不惭,汝是要如何执行到位!”

曹老大被气乐了,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良将!陈恒竟然说怕执行不到位,骚扰敌后这种司空见惯的把戏,哪个将领是陌生的!

“恒献上此策的本意,并非是要牵制袁绍兵力。而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马上的,书房里就陷入了沉寂。

好久,好久。曹老大才用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来了一句。

“汝可想清楚了,孤一旦应下了,就不会让汝有反悔的机会。”

“喏。恒心意已决。”

“唉己吾陈家两百多年积善家声,多少代人才积累的声誉,汝就不要了?就不怕汝先父九泉之下不瞑目吗?”

“回主公,恒虽顽劣,但从不做有毁家声之事。”

“嗯?”

曹老大挑起了眉毛,脸上有点诧异。

陈恒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是知道什么意思的。就是进入袁绍治下腹地后,就彻底变成屠戮工具。

不是攻击县城毁粮仓、破坏百姓农田庄稼什么的,而是tu shā冀州的豪强大户!

这些人才是四世三公出身袁绍,统治的冀州根基!只要把这些人杀得人人自危,逼迫他们跑去袁绍请命,袁绍不分兵都不行!

是分出很多兵!不光为了围剿,还有加强各地防卫的。

当年袁绍夺韩馥的冀州,冀州世家们是出了大力气的。而现在,袁绍还重用汝南士人来玩权力制衡那套,已经让冀州士人反感了。

如果这些世家大户被屠戮,袁绍没有动作,那就准备迎接冀州士人的反扑吧。

在乡党、宗族抱团的时代,这些人随便玩点手段,就拖延军粮运输、勾起兵卒思乡情绪而逃亡等等。

毕竟在春秋的时候,孔老二就说过:乡愿,德之贼也!

一亭,一乡,甚至一县的话语权,都是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的!

tu shā这些人,己吾陈家的名声,绝对会变成大汉朝的过街老鼠!众口铄金之下,谁还会想起“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呢?

这个结果曹老大是知道,所以问陈恒不要家声了,也是如此。

陈恒也是知道的,所以呢,马上就露出了个笑容。

“据说公孙瓒以前有一支骑兵,名为‘白马义从’,甚为精锐。可惜后来被袁绍所灭,但恒觉得逃了几个跑去聚众山林还是有可能的。若是看到袁绍抽调精锐与主公交战,他们跳出来为故主报仇,给袁绍找点不自在也不奇怪。”

好嘛,这是打着公孙瓒余孽旗号的意思。

“汝先父伯彦兄谦谦君子,怎么就生出了你个奸诈子!”

曹老大笑了,还指着陈恒鼻子骂了句。那个表情明显的在感慨:竖子,真乃我辈之人也。

“嗯,让不让汝去,以后再论。这掌骑之人,徐公明乎?”

徐晃与陈恒交情莫逆,在整个曹营里都知道。曹老大也知道的,还知道了乐进于禁等人,为这个还疏远了陈恒。

“恒以为中郎将张文远更适合。”

“为何?”

曹老大音量微微变高了点。张辽投降还没到一年呢!

“张辽乃并州雁门人,自小生活在边地,对鲜卑蛮子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战法更有心得。此战,我军当如蛮夷作风,方能不折戟于冀州。”

挑了挑眉毛,曹老大不置可否,而是下了逐客令。

“天色晚了,去忙夫人寿宴吧。”



陈恒觉得自己是一块抹布,抹干净桌子了,就可以扔一边了。

你明明一家人的话都说出来,我也感恩戴德的自动请缨了,不应该让我知道点决策了嘛

哪有一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就把我给踢出来的!

出了书房去忙活寿宴的时候,陈恒心里还挺郁闷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原本空荡荡的书房,还多了个人。

曹老大走到一个高高的柜子,说了一声“汝可以出来了”后,柜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郭嘉来。

原来柜子不过是个障眼法,后面还有一个房间呢!

只见郭嘉一出来,拿着酒囊伸了个懒腰,张嘴就抱怨,“憋死某了,难得碰到如此有趣的事,只能听不能说,主公可真会难为某的!”

从这幅作态和口气,就知道曹老大对他不是一般的恩宠。

“呵呵,奉孝莫作态了,孤等下还要去夫人寿宴,速说出汝看法。”

“喏。嘉觉得”

夏侯渊一家子,是踩着落日最后一道余晖进的司空府。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找丁夫人呢,就看到陈恒指挥好多下人来回忙碌着。

马上的,就打趣了句,“哈,子初,不日将是某夫人生辰,汝到时候也来某府上尽尽孝心可好?”

好嘛,有其父必有其子,怪不得夏侯霸性子放飞自我呢

第一五六章、虎豹骑曹子丹

又是一年除夕。

又是大雪纷飞的一夜。

陈家乌堡内,主宅里灯火通明。陈恒抱着眼皮上下打架的小陈仇,坐在火盆前守岁。他回来己吾已经快三个月了。

自从丁夫人寿宴的那次献策过后,曹老大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直接给了陈恒一个议郞的职位,然后就是回己吾休沐

嗯,曹老大给理由还是很不错的:子初,汝这些年征战在外,多有苦劳,该多休息些时日了。刚好夫人念着陈家嫡长子,汝就带若君回己吾吧。

还记得当时,陈恒接到这句话,嘴巴可以塞进两个鸡蛋。

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过,让部下回家生孩子的主公。

但曹老大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轰出了门。还加了句:三日内,必须滚出许昌!逾期军法处置!

陈恒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闯祸了,导致曹老大放弃了他。不然大战将起的时候,让他回家生孩子?

若不是离开许昌之际,前来送行的夏侯渊,脸上洋溢的笑容丝毫没有作伪,他都有一种就此在己吾发霉的觉悟。

只是很可惜,他偷偷问了夏侯渊,但没有得到任何暗示。

对方就扔下了一句“稍安勿躁”。

这个稍安勿躁,陈恒回己吾不到半个月,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衣带诏之事终于曝光了!

车骑将军董承、王子刘服、种辑、吴子兰等人,全家都在菜市场被砍了人头。天子刘协也很可怜,他和心爱的董贵妃只有九泉之下才能再见了。

好嘛,原来是不想让我卷入这种权力厮杀中。老曹同学对我真好啊

这是当时陈恒得到许昌消息的想法。

一个月后,就变成了:主公怎么还没有让我回许昌?嗯,可能是善后还没有处理好吧。

一个半月后,就变成了:难道主公太忙了,我要不要上个书什么的,提醒下?或者是让外舅夏侯渊问一声?

好吧,他还真让夏侯若君些了封家书回去,在后面很隐晦的提了一嘴。以夏侯渊的智商,绝对洞若观火的。

所以呢,夏侯渊让夫人回信了。

也很隐晦的提了声:现在扬忠都尉的主官是文稷,别说是徐盛,连刘鹏都被留在军营了

然后呢,整个陈家乌堡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人胆敢大声喧哗。

一个个垫着脚尖走路,如同从打着瞌睡的猫前经过的老鼠。就连小陈仇,在戏耍的时候,都被张婉儿抱得远远的。

因为庭院中的那颗桑树,在陈恒的悲愤无比之下,成为了冬日里取暖的木头。

据说他在死命劈砍搞破坏,死命的嘶吼,声音如同受伤后被父母遗弃的小野兽。反正就是那个惨啊,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君心难测?

伴君如伴虎?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大爷的曹阿瞒,老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回家当富家翁,好歹也给个说法不是!

带着愤慨,陈恒策马入林,给陈家人弄了好多野味,吃得小陈仇都腻味了。

十日后,他就淡定了。

安安心心的,当为陈家开枝散叶的播种机。

至少老子还活着,至少己吾陈家能继续滋润活下去了。

至少小姐姐蔡文姬也来陪我

咳!咳!是来陪小陈仇玩耍了两个月。一直到了除夕临近的时候,才回了圉县。

“夫君,仇儿困乏了,让妾身抱他回屋里吧。”

一直盯着火盆里,忽明忽暗的炭火看着的陈恒,闻言低头看儿子,却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裳都被口水湿了一大片。

“好。若君你也回屋休息吧。天冷,我守着就行。”

苦笑的点了点头,陈恒将手中的儿子交给张婉儿,示意她们离去。

而坐在一旁的张仁,也难得机灵的递过了酒囊。嗯,他也有孩子了,张婉儿很早就给他物色了媳妇。所以也在守着岁。

“这酒虽然不烈,但也不要喝太多。不然你阿姐明早起来了,会打你的。”

叮嘱了句贪杯的张仁,陈恒自己却如牛饮水。

曹老大前几天率军去徐州打刘备了,文稷也带着扬忠都尉部去雒阳驻扎听候钟繇调遣了。

陈到跟着曹仁依然在兖州与冀州交界一带,而夏侯渊官职也变成了督军校尉,厉兵秣马正准备迎战袁绍。

这些消息,是刘鹏和徐盛也随军离开许昌时,写了封书信让人带来己吾的。

好嘛,所有人都在忙得热火朝天。

唯一被淡忘的,只有陈恒。

至于他提出的从东莱郡奇袭渤海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臧霸与孙观是攻打北海更激烈了,但也就攻到了平寿县,离占据北海郡还差得老远呢。

也没有听说管承被招降的消息。张辽就更不要说了,和徐晃一起跟去了徐州,攻打刘备去了。

好吧,也就是说,他的谋划应该是被放弃了。

呵!当时还一脸的意动,问我谁可以当主将呢!

呵!当时还对说我说,年少时是世家之交,现在的一家人呢!转眼就将我扔回家了。

即是怨天尤人,又是自怨自艾的心情,陈恒有些醉了。拎着酒囊,脚步虚浮的往庭院外走。

夜已经很深了,寒风刺骨。

伸出手接了几片飘荡人间的雪花,看着被手中热气融化,湿答答的。一如陈恒的眼睛,也有点湿答答的。

弄权儿眼中的情谊,有时如同烈日骄阳下的冰块,无需多久就变成了一滩水,再被蒸发,再无踪迹。

只是,我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家主!”

伴着一声呼唤,大雪飞扬中,有个人影在靠近。

醉眼蒙眬的陈恒,甩了甩脑袋,才看清了是陈侃。他是私兵头子,除夕之夜以身作则的守在乌堡城墙呢。

只是他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是谁?

我怎么没见过?夜都深了,又是除夕的,还有人来拜访的?脑袋被门缝夹过了吧!

心里有些恶毒的念叨着。陈恒站着不动,等候他们靠近。

“家主,司空府有人来访。”

陈侃的话刚落,陈恒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而跟着陈侃过来的几个人,不等陈恒问起,就有一位弱冠青年拱手说道。

“在下虎豹骑假司马曹真,见过陈议郞!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只是奉曹司空之命,不敢耽误,还请议郞莫怪。”

第一五七章、孤拭目以待

曹真,字子丹。

其父也是谯县人,素来和曹操交好,后来为救曹老大而死,然后被收养于府中。吃穿用度和曹丕的待遇是一样,是真的当儿子来养的。

嗯,他也是著名“汝妻子吾养之”这句豪言壮语,践行的第一人。

因为力大勇猛,射死过老虎而被曹老大赏识,让他进了虎豹骑。嗯,直接当将领的那种。

这些陈恒都是知道的,虽然没见过面。

他还知道,曹真除夕深夜奔波而来,说明曹老大的命令肯定不一般。

果然,才将曹真请进屋,口都没喝一口呢,曹真就一记拱手,“陈议郞,司空命真来,是有数句话要问。”

“喏,恒恭听主公问话。”

心脏有点不争气的猛烈跳动,陈恒暗地了骂了一句自己汲汲营营,拱手作答。

“咳!咳!”

不过呢,曹真没有直接问,而是清了清嗓子,脸上表情有点怪异,“那个,陈议郞,司空是让某原话转达。”

好嘛,陈恒知道了。曹老大的原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假司马但说无妨。”

“好。司空第一句原话是:竖子!修身养性三个月了,能任事了否!”

不得不说,曹真在司空府内生活多年,学曹老大的语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像。连陈恒都在刹那间有点恍惚。

“恒修身养性尚可。”

嗯,他是真的修了身,连养蚕的桑树,当拿来锻炼身体了。也养性了,这点张婉儿和夏侯若君都是能证明的。

对了,还有小姐姐蔡文姬。

“陈议郞,司空第二句原话是:想要列候的爵位,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孤拭目以待!”



陈恒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感觉快要从嗓子里蹦出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膛里。

他终于知道了,曹老大为什么把他当咸鱼晾了三个月了。

他姓陈。

就算娶了夏侯若君,他也一样姓陈。

所以给他权力之前,曹老大必须要提醒一声:老子能让你大权在握,也可以让你坐等发霉!

因为,曹真还带过来了一纸诏令,上面写着:让陈恒以议郞身份担任督军,归于钟繇节制,率军收复河东郡,并且伺机杀入并州。有便宜行事之权!

钟繇,如今是司隶校尉{相当于州牧}。

也就是说,在司州内听钟繇的。出了司州,陈恒做任何事情,都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

他奶奶的曹阿瞒,不愧是枭雄啊!

先打一棒再给根胡萝卜,玩得真够漂亮的。我差点就以为自己被放弃了

只是,为什么是并州?我当初建议的是跨海去渤海郡啊!

心里感慨了下,陈恒很恭敬的说声感谢主公信任,自己一定不负重望云云,装模作样了一番。然后就请曹真入座,让管家陈坤立刻准备宴席。

礼仪之家嘛,待客之道还是得有的。世家嘛,许多话都是在酒席上说的。而曹真也很上道,没等陈恒旁敲侧击几句,就直接先将话说完了。

黑山贼张燕派人和曹老大联络了,约定一起攻打袁绍。嗯,张燕的官方身份,是大汉朝的平难中郎将。

他和袁绍算是有宿怨的,之前就没少和公孙瓒一起夹击冀州。如今公孙瓒死了,他能想到的外援,就是曹老大了。

而臧霸孙观止步于北海了。青州州牧袁谭{袁绍长子}派了五千精兵在昌乐县一带驻扎,双方进入了对持时间。

北海郡没有攻破,东莱郡就更别想了。至于海贼管承倒是联络上了,不过他接受招降的条件,是曹老大先占了北海与东莱。

从草根挣扎向上求生的人,很卑微,却很懂得如何活下去。管承不想为了一个爵位,就招来袁绍满满的仇恨值。

好吧,陈恒知道了,他的跨海奇袭谋略,没有了执行的先决基础。

“子丹,不知道主公命恒何时去司州弘农郡?”

司州现在的治所,被钟繇搬去了弘农。为了更近距离的抚慰关中。

“主公命令两百虎豹骑在己吾集聚,后天与陈议郞一起启程。”

虎豹骑跟我去?这不是曹老大的亲卫骑吗!还有,后天才发出,你今天深夜就来干嘛?

陈恒有些愣神,看着曹真的眼睛尽是疑惑。

“陈议郞,司空命某当汝副手。”

拱了个手,曹真解答了陈恒的疑惑,还露出有些自谦的微笑,“某第一次随偏师作战。是故心情有些迫不及待了。呵呵。”

陈恒也笑了,露出了很好看的白牙。

他对曹老大权衡的认识再次上升。曹真和虎豹骑是曹老大给他助力,身份在那里,曹营中谁都会卖一份面子。

也是眼线,更是一把刀。当陈恒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

也对,便宜行事的权力太大了,放个养子制衡一下也是应该的。

呵!有意思了。

弘农郡,官道旁。

一位约摸四十出头,相貌不凡的的士人,正在毫无形象的在田埂上坐着。一边啃着麦饼,一边与同样歇息在侧的几位农夫有说有笑的。

从沾着很多尘土的靴子上看得出来,他是和老农扒开了厚厚的雪层,看冬小麦的生长状况了。从他们脸上的笑容来看,瑞雪兆丰年的谚语还是很正确的。

很快,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众人的笑语。

几位农夫脸上出现恐慌的神情。在兵荒马乱的季节,任何马蹄声都是要避开的。不然就很有可能是催命的丧钟。

而那位士人的脸色相反,一脸从容,眼神还有些笑意,盯着由远至近的十数骑。

他是钟繇,官职是侍中,兼领着司隶校尉。

不过他这个司隶校尉当得很没有意思。整个司州,分为河南尹、平阳郡、河内郡、河东郡、弘农郡。但掌握在钟繇手中的,只有河南尹和弘农郡。

就连前段时间被曹仁攻下一半的河内郡,都因为接壤冀州,而被曹老大部署中。所以他也挺闲的。最经常做的事,就是招揽流民,忙碌着春秋耕种。

来的人是陈恒与曹真,一脸的疲惫。

风餐雨露了好几天,终于到了弘农,却被告知钟繇去视察农田去了。而官署中的小吏,面对两百虎豹骑毫无惧色,直接让他们请示了钟繇的手令,才给安排食宿。

嗯,等于被来了个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让曹真的脸很黑,却让陈恒心情大好。

呵,不愧是钟繇!还没见面,就给卖了个人情给我。

第一五八章、老狐狸和小狐狸

“在下议郞陈恒陈子初,敢问阁下乃钟校尉否?”

看到前方头戴冠的士人负手而立,陈恒很自觉的在十米开外下马,走进拱手询问。这幅举动,也让钟繇脸色露出点笑意。

“然也。”

“在下虎豹骑假司马曹真,见过钟校尉。”旁边跟着的曹真也行了一礼,不过口气没那么好,“这地方,可真让人难找啊”

“呵呵,还好还好。不知两位今日到来,有失远迎。”

似乎听不出曹真的讽刺一样,钟繇打了个哈哈,“嗯,军营就在官署外十里,两位不妨先歇歇。待某巡视完这农桑之事,再为两位接风如何?”

“善。子丹,汝先回去安抚虎豹骑,莫生事端。某随钟校尉走走。”

不等曹真开口,陈恒就直接做了决定。

而曹真也不疑有他,讨了钟繇的手令就离去。毕竟虎豹骑就听他一个人的命令。

所以呢,当官道边上就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陈恒就一屁股坐了下去。直接拿起冻得比石头还硬的麦饼啃着,嘴上含糊不清一句。

“元常兄,谢了!”

钟繇听到陈恒称呼自己的表字,也坐下来啃麦饼,嘴角的笑容有些戏谑,“子初何必客气。一块麦饼而已。”

这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

陈恒直接就没好气的撇了一眼,指着被扒开雪层的乌青麦苗,“元常兄,应该很少亲农桑吧?这些麦苗,如果没人视察,将来肯定麦穗沉沉。但有人视察了,明日就霜冻坏了。”

“哦?”先是一个错愕,钟繇就大笑了起来,还拍着陈恒的肩膀。

“子初真妙人也!哈哈哈”

那股亲热劲,仿佛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

钟繇是颍川人。陈恒很早之前,就通过荀攸融入了颍川士人的圈子。曹真,不仅是曹老大的养子,更是谯沛着重培养的下一代。

颍川士人圈子和谯沛圈子,是曹老大的两大臂膀。两者都在为了曹老大的霸业努力着,偶尔的,也会有些利益不匀称。

所以钟繇装模作样来亲农桑,故意给曹真一个下马威,也算是卖了个人情给陈恒:在司州,不用担心受曹真的掣肘,我可以替你当恶人。

陈恒一声道谢,就是表示知道了,领下这份人情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钟繇就叹息了口气,“子初,某可是盼着你来好久了。自从公达一个月前给某来了一封书信后。”

陈恒微笑不语。

他知道钟繇为什么盼着他来。钟繇在司州有名义,但手中没有兵,许多抱负没法展开。而他是带兵来的。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只是最后能不能落到你的碗里,某就不敢保证了。”

钟繇也没等陈恒的回答,直接指着眼前的麦田说:“比如,张晟也想放在自己的碗里。”

好嘛,这是提出条件了:想要军粮,就去把张晟揍了先。

“张晟是谁,在哪里?某让麾下去看看他的碗有多大。”

很上道的,陈恒答应了。还特地将“麾下”咬得有点重,表露出自己的底线:军队的掌控权,你不要染指。

张晟是河内人,据说和以前的河内太守张扬有点关系。

张扬被部下杀了以后,他便带了一些兵卒当了贼寇。手下有近万人的队伍,不过是算了老弱妇孺的,真正能战的兵卒,不过两千余人。

而去年曹仁攻河内,挤压了生存空间,他又跑到了弘农渑池一带劫掠。极大威胁了钟繇的政令和政绩。

给陈恒解释了一番后,钟繇拿起酒囊润润嗓子,“某知道,他的碗肯定比不上子初的大。某还知道,他也可以让你的碗里有更多的粮食。”

嗯,他是在说:如果你打败张晟后,俘虏都交给我,我让这些人给你种粮食,供应你的军粮。

“哦,哪就得看装司州的碗里,还是并州的碗里了。”

“哈哈,你个小狐狸,半分不饶人!放心,装满了司州的,就是装满了并州的!”

终于,钟繇将底牌给交了:替我平了司州,我就保证你进攻并州的军粮源源不断。

陈恒抓起了胡子,陷入了沉吟。

平定司州,可不是容易的事。除去河内郡不算,还有平阳郡和河东郡呢。河东还好说,本来就是进攻并州的跳板。但平阳郡里,盘桓着不少归化的匈奴部落呢。

归化的匈奴,是指投降了大汉朝,过着半耕半游牧生活的匈奴。这些年中原dong luàn,汉室威严扫地,他们已经不鸟朝廷了。

而且袁绍任命的并州州牧高干,也在拉拢这些匈奴人。

“唉,元常兄,你胃口也太大了。”

“没事,某是相信子初的。”

你相信我,我相信谁去!

陈恒的回答是一记白眼。抢过钟繇手中的酒囊,自顾自的饮。

“咳咳。”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钟繇清了清嗓子,加了点筹码。

“其实子初要打的,不过是平阳郡而已。河东郡,某已经有谋划了。张既给某说,有八成把握引关中马腾的兵马为外援。”

“张既?”

陈恒心里有些激动,不由失声。

他是记得这号人的。历史上的曹魏名臣,夏侯渊的虎步关右他功不可没。属于曹魏势力里领军、施政、谋略都有杰出贡献的少数人之一。

只是他不是一直在关中任职吗?怎么跑到钟繇的官署里去了?

“嗯,张既张德容,子初应该听过,就是在官署中等你们的那位。建安元年,司空府征调他去许昌,他因为兵乱没去。后来被州里举孝廉,当了新丰县令,政绩为三辅第一。某来了司州就上表朝廷调来了”

手抚着胡须讲述张既的钟繇,看到陈恒的眼里开始冒出绿光,马上就来了一句,“某抚慰关中,没了张既不行!子初莫做念想了。”

呃,你要不要这么精明啊

砸吧了下嘴巴,陈恒不死心,“让张既给某当参军,平阳郡某就去打!”

“绝无可能!子初以为某分不清关中与平阳,孰轻孰重乎?”

好嘛,钟繇语气斩钉截铁的,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呢,陈恒心里可惜了下。

马上的,又有了一个念头:好像记得司州与关中,牛人不止张既一个吧?

第一五九章、渑池围张晟

渑池,是一座很古老的县城。

上古时,就得名“黾池”,战国时期因为蔺相如在这里怼了秦王,而名声大噪。

渑池县的地形很有意思,北部是东崤山,南部是西崤山,中间是涧河盆地,可以说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兵家之地。

但对于张晟来说,这个地形却很鸡肋。

天下战乱多年,各地的民生都凋敝,十里不见人烟是普遍的事。当贼寇的,光靠抢掠已经喂不饱占山为王的队伍了。

青州的徐和、并州的张燕等人,都是占了一大片地方,靠着农时耕种、闲时劫掠来养活队伍的。

张晟也想着这样。但他的实力太弱了,近万人的队伍,只有两千可战兵卒,很难在渑池扎下根。

渑池能耕种的土地就涧河盆地,也是县府所在地,曹老大已经在那里屯田了。

如果占了盆地,曹老大肯定发兵征讨的。如果不占,近万人张嘴巴,总不能吃树皮啃草根过日子不是。

张晟很烦恼。

夹在袁绍曹操两大势力中间,想安份的种地生存都很艰难。所以他尝试派人去联系了荆州牧刘表,想当接替张绣当第二只看门狗。

很可惜,刘表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拒绝了。

张绣投降给曹操后,南阳郡有一半也归曹操。刘表的防线已经收缩到了新野县,不需要这种没什么实力的看门狗。

不过呢,刘表还是很有诚意的,打出了结盟的旗号,弄了点粮食过来给他。

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兄弟,好好的、努力的活着,多给曹阿瞒找点麻烦!你能给捅出多大乱子,我就给你多少粮食。

张晟收了粮食,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使者。

然后拿起碗一边吃着粮食,一边变花样问候刘表的直系女性是否安好。

他不傻,去给曹操找麻烦,只需要一次就会迎来灭顶之灾。曹操和袁绍大战将起,不会容忍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比如占了徐州的刘备,现在都第二次被攻打了。

好吧,张晟现在的处境,很形象的形容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除非他愿意放弃军队,投靠一方势力当个闲暇的富贵翁。只是他愿意吗?呵呵,都从河内跑来弘农渑池了,一路上苦头不是白吃的。

但是张晟万万没有想到,把他当了几个月空气的曹军,来看望他了。

所以张晟很悲愤。

泥人还三分火气呢!你个曹阿瞒都把我挤出河内郡了,又跟到了渑池赶尽杀绝!我没有去找你麻烦,大家就不能各自安好过日子吗?

站在东崤山上,看着山脚下的曹军,张晟的心情慢慢就变成了悲凉。

山下的曹军,至少两千人以上,还有一队约摸两百骑的骑兵来回巡视着。这个实力,他张晟打不过,也跑不了。

虽然大家能拉出来的兵卒数量都差不多。但他手下的兵卒,应该叫壮丁更适合。而曹军,是真正的军队。

“唉,只能依着山势据险而守了。希望熬两个月,对方就退兵了吧。”

这是张晟的想法,也安排手下修缮防御工事了。

“扎营,围起来,把他们困在山上!”

这是率军而来的陈恒,在一群请战的声音中,对所有人下的命令。

距离和钟繇就着各自利益,讨价还价已经过去十日了。但是双方对并是否攻击平阳郡的问题上,并没有谈拢。最终,只能放在攻下河东郡后在做打算。

至于在弘农郡的张晟,是必须打的。

不然陈恒相信,钟繇哪怕是在曹老大面前,都能拿出一千个理由来,说司州提供不了军粮。

当然,让陈恒开心的事情,并不是没有。

比如曹老大这次很给力,给他了三部军,足足有两千余人。上次刘岱、王忠去攻打徐州失败后,曹老大将他们剩下的一千兵卒,全都扔过来了。

文稷转任扬忠都尉,统帅着一千人。徐盛官职变成了别部司马,顾烨为副,统帅着五百人;而剩下的五百人,是廖化带来的!

是的,时运不济、命却很好的廖化。

他跟着夏侯惇好几年了,不是在布防一方,就是在吃败仗。

但夏侯惇哪怕是一直打败仗,也架不住曹老大的信任,官是越做越大了。廖化跟着水涨船高的,也捞了个别部司马。

嗯,加上陈恒自己的一百部曲,和曹真的两百虎豹骑,陈恒的手下就有了两千三百人。比曹仁和夏侯渊都不逊色多少了。

此刻,陈恒正站在山脚下,趁着军队扎营,抬头仰望着崤山的山势。

张晟选择据守的半山腰,高度将近两百米。山坡虽然不是很陡峭,但巨大的落差下,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就能要了人命。

“督军,张晟不过一帮土鸡瓦狗,我们有两千人,直接杀上山就能一战而胜了!”

是旁边跟着的夏侯霸。还真不负他老爹给他起的名字,这种死伤惨重的建议,果然霸气十足。

“平时多用点脑子!我们有两千多人没错,但不是消耗在张晟这种宵小之辈上的!”

陈恒拿着马鞭敲了下夏侯霸的脑袋,双腿一夹马腹,往前去了。徒留夏侯霸在后面拉着陈岗腹诽。

“陈督军,你觉得这张晟能坚持多久呢?”

比夏侯霸多吃了几年盐巴的曹真,就很上道。驱马跟上了陈恒,很委婉提出疑问:我们要在着山脚下耗多久。

“呵呵,子丹以为呢?”

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别跟来,陈恒放缓马速与曹真并骑。

“钟校尉说张晟军中缺粮少衣。以某之见,应该在两个月之内,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曹真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敢做出了判断。

不过呢,陈恒给出的答复,让人不知所云。

“子丹,主公曾教某一句话: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汝也需谨记。比如张晟,能坚持多久,不取决于他,而在于我们想让他坚持多久!今日起,汝以副将身份留在此地,督促文稷等人围山,不许进攻!”

“喏!”

曹真下意识的就应了声,但马上就抓到了重点,“督军这是要离开此地?”

第一六零章、天下皆为利来

自古以来,畏战而逃的将军统帅,不胜其数。

但己方占据了绝对优势,胜券在握还离开的统帅,还真没有见过。

所以曹真,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因为陈恒率军到了东崤山,才刚让兵卒们扎营,还没等到第一天暮食的炊烟升起呢,就带着一百部曲施施然走了

吃不了冰天雪地里扎营的苦?

还是觉得胜券在握了懒得理会?

又或者,督军的目的,根本就不在张晟身上?

曹真搞不懂陈恒的做法。

但看着文稷、徐盛等人都一脸淡定,丝毫没有疑问或不安,他就在心里打消了询问的想法。并且感慨了一声:陈督军的统御力,非同一般!

这些人对主将的擅离职守,一点都不惊奇,说明了对主将是绝对的信任。

然后呢,他就在布帛上写下了一行小字:督军恒,正月十六,率军围困张晟于渑池东崤山,扎营后回弘农官署。将士皆无疑,无怨言。

这是曹真的随征功课之一,每隔一段时间,就快马交给曹老大过目的。

当然,对这些陈恒是不知道的。

知道了也无所谓。

他还巴不得曹真将他的吃喝拉撒都写上,让曹老大过目呢!不是什么“清者自清”的屁话,而是可以通过曹真让曹老大放心,以后放更大的权。

此刻,他正思考着如何应对卫凯。

是的,他急匆匆回来官署,是卫凯今日从关中回来弘农,钟繇说安排两人见一面。关于河东郡的谋略。

卫凯,字伯儒,河东安邑人。

好吧,小姐姐蔡文姬的前夫卫仲道,就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

官拜治书侍御史,去年的时候,曹操排他来镇抚关中。他来了后,就做出了让关中与司州世家名门、豪强大户都咬牙切齿的事。

他为了让关中势力如马腾等人的实力下降,就上书曹操说依着旧置盐官监管盐业买卖,然后用这些钱给安顿liu wáng的百姓。

此举一下子让关中诸将,再也无法给口吃的就能拉一户部曲。毕竟能种田活着,谁又愿意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去打仗。

此举也将世家大户们的发财门路给堵了。盐铁,原本都是世家大户们和官府一起买卖的!其中以河东盐铁为最。

而河东,又以卫家为最。

卫凯这是割自家的肉,去喂给了曹老大。

做出这种事的世家子,要么是傻不拉几,要么就是所谋甚大。卫凯能当上治书侍御史,自然不是傻子。

所以他,只能是后者。

所以陈恒觉得,自己必须打起万分的精神来,不然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和想象中的鹰钩鼻、三角眼等阴狠长相不同,卫凯长得仪表堂堂。和同样相貌不凡的钟繇站在一起,让陈恒觉得自己的脸庞有点对不起观众。

风度也很翩翩,深得传承多年世家的风范。刚见面,卫凯不等陈恒开口,就直接拱手见了礼。

“在下卫凯,有幸见过陈留陈子初。”

额郡望的己吾陈家,都直接说成州望陈留陈家了。

无事献殷勤,你是想干嘛?

陈恒立刻心里就警惕大浓,脸上也露出了个微笑,还躬身了,“不敢当不敢当。久闻河东卫伯儒之名,今日得见,实属恒三生有幸!”

哼,说到虚伪不要脸,谁还怕谁了!

钟繇看着他们两个的做派,差点没笑岔了气,指着就笑骂了一句,“汝等二人堪称无耻之尤也!”

马上的,就拉着卫凯先坐下了,“伯儒,有话就直说了吧。子初是我辈中人,己吾陈家两百年积善清誉,与这小狐狸一点关系没有!”

而被一言道破的陈恒,也不再作态,直接就盘膝而坐,拿起酒壶就对嘴喝着。仿佛是个狂妄之徒,一点世家风范没有。抹了抹嘴巴,先撇了钟繇一眼,“哼,与一只丝毫没有长者风范的老狐狸同席,恒岂敢做好人。”

然后又转过头对着卫凯笑道,“伯儒兄,我等就军君子坦荡荡,有话就直说了吧。河东之事,汝需要恒做什么,某又能得到什么。”

“哈哈,爽快!某就喜欢子初这种直来直往的性子!”

顿时,卫凯击掌大笑赞了一声。盯着陈恒眼眸,脸上的表情慢慢就阴郁一片。

“河东卫家,传承四百多年了。是一颗很大树,不可避免的,有些枝干闹了蛀虫。如果这些闹虫子的枝干不砍掉,那么整颗树都会被虫子咬了。”

他说话也很直接的,就是想让陈恒当砍掉枝干的这把刀。

毕竟宗族抱团观念,早就根深蒂固,自己动手的话,就会被别人戳了脊梁骨。

陈恒笑了,很灿烂。

他是对着钟繇笑的,还露出了继续洗耳恭听的表情。

河东郡是在司州治下的,卫凯想清理门户,或者是排除异己,都需要钟繇当助力。世家豪门做事,都需要个牌坊;都习惯了一手拿刀,一手拿着名义来满口道德。

所以两人必然已经达成了协议。

陈恒就是想听听钟繇从中取得的好处,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利益。

钟繇也笑了,还给卫凯抛了个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就是只狐狸,半点不肯吃亏。

“卫家的支系卫固,掌控着卫家盐铁买卖。人心呐,总是不会知足,他又想当家主了。为这个,将盐铁的利润交给了河东太守王邑。”



原来是家族内讧、兄弟阋墙。难怪卫凯会上书给曹老大弄了个官营盐铁,原来是自己得不到了,就索性大家都别想得到了。

“某与伯儒乃故交,自然不会看着支子欺凌宗子之事发生!是故某不日将上表朝廷,请调河东太守王邑入朝为卿,断卫固助力!”

钟繇先是一脸正气,马上又露出了微笑,“当然,伯儒承诺家中私兵五百,可为子初攻下河东当内应。并将家中存粮两千石,供子初攻平阳郡所用!”

陈恒还是在笑着,又问了一句:“嗯,然后呢?”

钟繇不笑了。

卫凯也皱起了眉毛。

“子初,某都愿出私兵五百、粮两千石,汝还不满意乎?”

我满意你大爷!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们在司州的利益,老子的并州利益半分不提。

陈恒心里愤愤了一句,声音有些冷,“两位觉得,某若领兵去河东,王邑与卫固会给多少兵,多少粮?”

第一六一章、为何坏他人谋

天黑透了。

正月里的寒风,呜咽着,将细碎的雪花吹进了屋子。凉了餐几上的食物,也冰冷了人们的眼神。

在陈恒的那句“领兵去找王邑与卫固”扔出来后,钟繇与卫凯就沉默了好久了。

不同的是,钟繇的眼睛眯了起来,让人看不清神采。而卫凯的眼睛变得深邃无比,偶尔的,很隐晦的,一丝阴狠闪过。

陈恒脸上倒是很从容,喝酒吃肉,不亦乐乎,一点都不介意酒肉已经冰凉。

终于,钟繇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还是先开口了。

“子初,某等对汝坦诚相待,汝就是如此回报乎!”

“坦诚相待?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陈恒口中的酒都喷出来了,还用拳头重重的锤着餐几。

好一会儿,似乎是笑累了,才起身与钟繇对视,“元常兄,汝等的坦诚,某受不起!五百私兵,两千石粮,是不少了。不过,攻下河东,再攻下平阳,某麾下兵卒还剩下多少?而并州州牧高干麾下,有多少兵卒?”

说道这里,陈恒也不等钟繇的回答,猛然就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尔等的坦诚,就是为汝之司州利益,让恒在主公变成了不堪重任的庸才吗!”

钟繇身高八尺,比陈恒高了一点,对视的眼神是带着点俯视的。但两人眼中的锋芒,却是势均力敌。

“哼!”钟繇一甩袖子,鼻音重重,“子初,某希望汝能记住,我等都是颍川士人!”

“多谢元常兄提醒!”

拱了拱手,陈恒也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不过恒一日不曾忘记。只不过某些时候,别人将恒当成了兖州士人,某也只好暂时忘了。”

房间里,又是死寂一片。徒留寒风不知疲倦的嚎叫。

“呼”

钟繇呼出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某以司隶校尉之职镇关中,两年有余了。司州,必须平定!子初究竟如何,才愿意助某攻平阳。”

好吧,他是愿意妥协了。

所以呢,陈恒也放下了姿态,给了个台阶下。毕竟,军粮是捏在钟繇手里的,他在司州境内,名义上还是受钟繇节制的。

“元常兄,其实恒并不介意攻平阳。只不过,征战必有所取,某不过是不想做无益之事罢了。”

“嗯,某知道。说吧。”

“恒希望攻河东、平阳两地后,某可从俘虏中挑选人员补充。无需多少,带去并州的兵卒依然满额即可。”

“可。”

“恒希望元常兄保证,河东郡内,永远有恒部下足额军粮。”

“那是自然。”

“恒希望”

“子初,过犹不及!”

这次,钟繇将手按在了陈恒的肩膀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最后一个条件,无伤元常兄的根本。”

“试言之。”

“恒欲从司州、关中之地,征辟本地郡吏数人随军。嗯,张既不在此内。”

“可,不超过两人。”

陈恒笑了,对着同样露出笑容的钟繇和卫凯拱了个手,指着餐几,“元常兄,伯儒兄,酒肉冷了,恒还未吃好。长夜漫漫,正好秉烛夜谈河东之事,两位觉得如何?”

“无耻!不过,子初真乃妙人也!”

“彼此!不过,元常兄与伯儒兄乃我辈之楷模也!”

顿时,房间里笑声大作,羞涩了呜咽的寒风。

所以寒风呜咽着离去,脚步匆匆吹到了徐州,试图冰冷另外一个房间里的人儿。

这个房间内,有四个人。

是曹老大和荀攸、郭嘉、贾诩。他们也烤着火熬着漫漫长夜,也在笑声不断。

因为今日攻破了屯兵在小沛的刘备,刘备只身逃走了。而屯兵在下邳的关羽,也被围困住了。徐州将定,开心也是应该的。

不过呢,曹老大笑着笑着,好像想起了个什么事一样,忽然对郭嘉冒出了一句,“不想刘玄德如此不堪一击。奉孝,若现今许臧霸、孙观列候爵位,子初渤海之计可行否?”

此言一落,郭嘉低头沉默,似乎在思考着曹老大的问题。

而荀攸的眼神却有点疑惑,他是不知道有这回事的。至于贾诩,没什么表情,只有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的忽明忽暗。

“回主公,某以为列候之爵可先许下。就算是多了北海郡、东莱郡也是好的。”

郭嘉想了一会,才对曹老大拱拱手,朗声而言:“只是跨海而去之谋,可待时而动。嘉依然觉得此计太过于凶险,不确定因素太多,一旦有差池,就是全军覆没。我军对比袁绍势弱,一切需谨慎行事。”

“是啊。孤曾经听闻海上风浪甚急,时常有舟覆人亡之事发生。唉,此事待臧霸拿下北海再说吧。”

曹老大一声叹息,下了定论。

看到荀攸抓着胡子似乎心有所悟,而贾诩依然如同老僧入定般沉寂。不由裂了裂嘴,给二人解释起此事来。

“公达,文和,子初之前给孤献过一策,从东莱跨海袭渤海郡”

如果陈恒也在这里,就会知道自己的计谋,根本就没有执行!

许诺臧霸孙观封侯、让其攻下北海,是计谋实施的基础,所有后续的计谋都是以此展开的。

包括招降海贼管承!

北海城没攻下,管承不投降也是正常的!

因为,当日他离开曹操的书房后,郭嘉就将他的计谋全盘推翻了!

用的理由就是“环节过多,不容易实现,太过凶险”,打动了曹老大。

而且郭嘉在推翻了以后,还献上了袭并州之计。所以陈恒如今是在司州弘农,而不是在青州北海。

当曹老大解释完了以后,荀攸捏着胡子,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而贾诩好像还是在养神着。但如果仔细点看,就会发现他的眼角的几道皱纹,已经微微在靠拢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发现别人破绽的表现。

夜,终究还是深了。

曹老大率先离去,贾诩紧随其后。荀攸与郭嘉却一直烤着火,一点离去的迹象都没有。

半响,荀攸还是开口了。

“奉孝,子初乃某亲自拉进颍川士人的。蔡家的藏书,汝也曾抄了不少。彼此已是共进退,但汝为何坏了子初之谋?能给某一个解释吗?”

第一六二章、贾诩的微笑

荀攸的问话,落地了好久。

郭嘉依然在沉默着,盯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如不是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囊,仿佛就是一座石雕。

所以等候着答案的荀攸,目光也在慢慢变得陌生,犹如眼前的人不是多年的故交。

他也拿起了酒囊,缩在案几后,灌了几口后,看着屋外风雪肆虐。声音幽幽,如山泉划过石头的冷凉清冽。

“《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袁绍正是如此,以堂堂正正之兵压境而来,一力降十会。我军若是硬拼,就是找死。奉孝以为然否?”

“然。”

郭嘉苦笑,咧了咧嘴,终于冒出一个字。荀攸都在抽丝剥茧了,再沉默下去,就是侮辱了两个人的才学。

“《孙子兵法·军形篇》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已,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袁绍势大,我军势小。是故必先做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求机会乘隙破敌。奉孝以为然否?”

“然。”

再次点下了头,郭嘉抬手制止了荀攸的继续发问。

“公达兄,不必再说了。某知道,子初跨海奇袭之计,乃神来之笔。某也知道,如若成功,定然让袁绍分兵回顾,让我军获得喘息的时间。甚至可以抓住战机,趁势破敌。某更知道,某只可拖延一时,他日曹司空必然让人跨海而去,袭渤海郡!”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荀攸将身躯裹进了大氅中。

伸手又给自己轻轻抿一口酒。刹那间,他忽然觉得,平时喝一口就能缓和身体的烈酒,此刻变成了五味杂陈的馊水。

酸,甜,苦,辣,涩等等诸多味道涌入嗓子,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郭嘉终于亲口承认了。

陈恒提出的跨海奇袭,并不是不好,而是被他故意破坏了。依仗着曹操对他的信任,用了诸多理由,说服曹操暂时放下此计谋的实施。

随后,便献上借助司州、关中之力让袁绍分兵的谋略。将陈恒扔去了司州,让他未来几年内,都在并州里折腾。

这样一来,曹操即使再度想起跨海奇袭渤海,陈恒也不可能再参与得了了。功劳,也会减少了许多。

只是郭嘉为什么这么做呢?

荀攸不明白,不过也不再发问了。以双方的了解,郭嘉等下就会自己给出答案的。

果然,郭嘉喝完了酒囊的酒,起身拱手。

“公达兄,某与子初无仇,更没有嫉妒心理作怪。子初虽然已经引为颍川士人,但他始终也是半个谯沛人。他账下书佐,就是夏侯渊之子。握刀就该握着刀柄,拿着刀身,就伤了自己了。”

是的,颍川士人,当初让陈恒融入圈子,就是因为陈恒手中有兵权,是一把刀。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陈恒在权力的路上,爬得太快了!

当初的他,不过是一个领军六百的小小都尉而已。但没过几年,就被当成了别部独领一方,还封了关内侯、娶了夏侯渊之女。

如果继续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陈恒这把刀,慢慢的,就会有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人的野心,是随着实力而增长的。

所以,有条件的情况下,就让这一天来得更晚一点。又或者,永远都不要来。

毕竟刀子是物品,有想法了,终究是不好的。

“奉孝以为我等能一辈子握得住刀柄吗?”

郭嘉笑了,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是世家子!他肯定知道,孤狼,是活不长的。”

“若是子初知道奉孝之举,他会如何作想?”

“呵呵,公达兄,汝着相了。而且,钟元常在司州呢。”

荀攸猛然惊醒,然后耷拉下了眼皮。

陈恒是否知道自己的计谋被破坏,郭嘉根本就不在意。

明面上的理由,郭嘉已经给曹老大说过了。句句有理,都是求稳之道。不然曹操也不会认同。

暗地里的理由,就看各自领悟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能不能接受,还能不能不一起当颍川士人,那是无所谓的事。

因为你陈恒,本来就兖州陈留人!

得之,不喜。

失之,不悲。

至于钟繇,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拿着陈恒来当刀子,剔除司州的腐肉与脓包。

突然间,荀攸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起身离席推开了房屋的木门,步子缓缓,让身影消失在了雪花中。

寒风依然在呜咽着,瞬间席卷进了屋子,还带来了荀攸临走的一句话。

“奉孝,今日之言,某不会告诉子初。不过某不想、也愿再见到下次。汝等好自为之吧。”

郭嘉听到了,微微一愣。下意识里将手中的酒囊凑到嘴边,这才想起酒已经喝完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口气与神情,同样落寞。

这样的落寞,和贾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只老狐狸,此刻正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微笑如同春风,绽放了满脸的皱纹。

他劝说张绣投降给曹操,已经将近大半年了。

因为曾经用计谋杀死过曹昂的关系,他进入曹营后,一直都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攀交情。就连跟随在曹操身边出谋划策之时,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但他很关注一个人,陈恒。

自从上次拗不过张绣,前去陈恒成亲宅子拜访被打脸了以后,他就偷偷的留意上了。大半年的时间,可以打探到许多事情。

尤其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恒并不知道,他的底细都被贾诩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得七七八八。还发出了一声感慨:假以时日,此子必为我辈中人!

是的,类己。

为了目标,或者说是自己的利益,不顾世间法理,不择手段的人。

这是贾诩对陈恒的评价。

同类人,应该惺惺相惜,偶尔利益交换。

比如现在,在不伤己身的情况下,可以卖个人情,好为了在未来开口讨要。

比如今日,他的跨海奇袭之谋,为何被搁浅了。

想着,想着,贾诩就陷入了梦乡。只是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

第一六三章、此子行事奸诈

人上人的荣光,手掌杀人权的睥睨,一旦食骨知髓了以后,就很难舍去。

张晟就很难舍去。

山下的曹军围了整整四十天了,一点离去的迹象都没有。也不攻上山来,仿佛他们就是来此地安营扎寨的。

山上的积雪化了,树木都抽出绿芽了,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再过个十天八天的,就面临断炊的困境。

张晟是想过率领队伍,从深山中远遁的。

但也就是想想。曹军有骑兵,带着老弱妇孺是跑不掉的。抛弃这些老弱妇孺更不可能,他们都是兵卒的家属。抛弃了就等于失去了兵卒的支持。

带着兵卒冲下山,硬碰硬杀出一条血路,更不现实。军队与贼寇,战斗力有显著的区别。

好吧,他唯一能想到的路就是投降了。

而且还是尽快投降。一旦断了炊,手下兵卒将各自散去,他也就没有了谈判的筹码。

唉,先派人下山探探口风吧,看曹军能给我开出什么条件来。如果事不可为,老子就带上心腹,收拾软细逃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晟招来一名心腹之人,细细嘱咐了一番。才将愿意归降的书信写好呢,营外警戒的号角就被吹响了。

“曹军攻上山了?!”

这是张晟的第一反应。急忙冲出营帐,跑到防御工事前一看,却只见山脚下,有曹军在缓缓上山。

嗯,就一个人。

狠狠的踢了一脚吹响号角的兵卒,张晟制止了其他人想扔石头和拉开弓箭的举动,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名曹军。

心里还带着点期盼。

曹军就一人上山,肯定是来传话的。

果然,那名曹军离山上的防御工事约摸一箭之地就止步,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绑在弓箭上射过来。半句话没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晟急忙拿过来一看,当场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暴怒不已。因为上面写着:限期三日,下山投降,不然鸡犬不留!

这哪是劝降,分明是chi luo裸的威胁!

同样,在山下的兵营里,钟繇怒不可恕,也吼出了这句话。

是的,钟繇,今天特地从官署里赶过来的他,很愤怒。觉得这些天,面对这只小狐狸的时候,自己四十年的世家修养都用光了。

而陈恒正在慢里斯条看着兵书,把他当空气呢。不用说,那封霸气十足的招降书,就出自他的手笔。

钟繇的愤怒,是有理由的。

围困张晟,逼迫其投降是他定的谋略,也是他和陈恒的利益交换之一。

他手里没有兵,所以想招降张晟为自己所用。有那些老弱妇孺在,不怕这些人会再zào fǎn。而且他给曹老大的书信都写好了,要给张晟一个县尉的职位,好让其甘心效命。

而陈恒得到的报答,是他将为陈恒额外提供一千石的军粮。

双方各得所需,很完美。

事情也是如此,一切都很顺利,都在按照他的规划发展。

然而就在今天,他觉得招降张晟的机会成熟了以后,想写一封书信招降的时候,陈恒就自告奋勇的代笔了。

他不得不答应。

他如果不答应,这封书信送不出这个军营。因为这些兵,根本不鸟他,哪怕他的官职要比陈恒高出好多。

只是,为什么,你个竖子陈恒!

在写招降信的时候,半个字不提投降张晟能得到什么好处!

比如张晟可以当县尉,他手下的兵卒可以转为郡兵,那些老弱妇孺可以屯田等等。

你大爷的,直接就来了个“限期投降,不然杀无赦”?!

你这是招降?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都围困了四十天了,招降之事都顺理成章了,你给我来这出?

你是故意刺激张晟的怒火,好让他下了拼死之心吧!是想借此机会,让我招不了降,好继续依靠你的兵力吧!

陈恒贼子!出尔反尔,端的不当人子!

钟繇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陈恒,恨不得上去就给两个耳光。

嗯,如果不是陈恒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提长柄铁蒺藜骨朵的彪形大汉的话。

好吧,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陈恒现在死了无数次了。

所以呢,在被钟繇盯了小半个时辰了以后,脸皮厚如城墙的陈恒,也有点受不了了。直接拱了下手,很亲切的说,“元常兄,我们打个赌可好?”

“哼!竖子,言而无信!”

钟繇的鼻音很重,仿佛刚刚憋着的气,全从鼻子里出来了。



这个老狐狸,被激怒之下,好像要被我钓上钩了。

心里得意的来了一句,陈恒脸上也露出很和煦的微笑,“元常兄,若是张晟不愿意投降,某去攻打平阳郡之时,就不要卫家的两千石粮食了,如何?”

“嗯?”

钟繇的怒气在急速的散去,有些疑惑的低头思索一阵,便问,“若是张晟投降了呢?”

“那就让某从元常兄麾下,多征辟一人。”

陈恒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张既除外?”

“那是自然!”

“好!某和你赌。”

钟繇一口应了下来。马上的,又加了一句,“才怪!”

原本都想走过去,来个击掌为誓的陈恒,笑容立刻就凝固在了脸上。一声咆哮脱口而出,就如刚刚钟繇对他的吼声。

“为什么!”

这此变成了他的眼光恶狠狠了。

而钟繇,却很有世家风度的跪坐了下来,抚着胡须闭眼养神,将陈恒当成了空气。

“哼!老狐狸!”

陈恒咬牙切齿的骂了声,然后也跪坐在了桌几后。半响,才用缓和了的语气问,“唉,元常兄,你是为何不与某打赌了?”

钟繇睁开了眼,看着他嘿嘿的笑了几声,才说,“无他,你陈子初,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两千石的粮食啊,可不是小数目!你如果没有把握,是不会和某打赌的。”

陈恒无语。

原来是压下的赌注太大了,露了马脚。

看到被自己说得哑然的陈恒,钟繇有点得意。也趁机抛出了疑惑,“嗯,子初,你是为何断定张晟一定会投降,而不是被激怒拼死一搏?”

“无他,若是明日张晟不下山,某就让人再送一份书信,就说曹司空允他个县尉。”

“竖子!你无耻!”

顿时,钟繇又一次愤怒了。

不过这次愤怒,只流于表面。

在他的心里,则是对千里之外的郭嘉叹了声:奉孝,此子行事如此奸诈,日后必有所成。我等将其推向对立面,真的好吗?

第一六四章、各怀心思争锋芒

春风吹绿人间三月天。

原野之上,原本光秃秃树木已经绿叶点点。早就融化的雪层化为涓涓细流,汇入小溪中,敲打在石头上,叮叮咚咚的,煞是悦耳。

此时此景,身为世家子,应当焚香抚琴一曲,引吭高歌。抒发胸中惬意,歌颂天地将大美焕发人世间。

但驻马在此地的陈恒,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相反,他正眺望着黄河,眉间有一丝化不开的思虑。

他现在依然在弘农,陕县。隔着黄河对望河东郡的大阳县。之所以没有渡河,是因为河东太守王邑派兵坚守在了陕津{茅津渡}渡口,过不去。

是的,河东太守王邑已经被钟繇给逼反了。

说逼反,还真没冤枉了钟繇。

本来王邑也算是大汉朝的忠臣了。当年在天子刘协东归雒阳的时候,还资助了一把,被封安阳亭侯。

人家的太守当得挺安份的,赋税也没少给朝廷上缴,相当于一方诸侯滋润的活着。结果钟繇为了集权,上表朝廷就要征调王邑去当大司农。

大司农,是九卿之一。

颜师古云:司农领天下钱谷,以供国之常用。东汉时大司农掌管租税、钱谷、盐铁和国家财政收支。

从表面上看,王邑应该感激才对,钟繇这是帮他升官了。

但是实际上,朝廷现在政令皆出于司空府,尚书令荀彧给诏令盖印的时候,也得先等曹老大同意。

所谓的九卿,就是充场面的。

王邑自然不甘心舍去当诸侯的日子,去当个木头摆设。和心腹下属卫固、范先等人合计了下,刚想弄出个min yi挽留、不能成行的戏码呢。

钟繇就先发制人了。

没等新任的河东太守到任,就派人催促王邑交出印信,立刻启程。

上吊前还得喘口气呢,更可况王邑本来就不想去许昌。

钟繇匹夫,欺人太甚!某与汝誓不共戴天!

这是暴怒中王邑的回答。

还派兵堵住了陕津,撕开脸皮准备兵戎相见了。

钟繇倒是无所谓,拍着陈恒的肩膀,交代了一声:“子初,军粮已备下,足够军中三个月食用。河东之事,汝与伯儒决之。某与张既去长安,看能不能引马腾兵马为外援。”

说完,就施施然的走人了。

那个风度翩翩的、潇洒万分的背影,看得陈恒牙痒痒的,恨不得拿起腰间的小军弩来一发。

本来嘛,陈恒的计划里,是以安抚平阳郡、防止匈奴作乱为理由,先渡过了黄河再和王邑撕开脸皮。

如此一来,凭着手中的兵马,加上卫凯许诺的内应,战争中是占了先机的。结果倒好,钟繇急不可待的就一封书信催促,连黄河都渡不过去了。

兵法有云:兵半渡可击。

陈恒就算再傻,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让手下兵卒去喂了鱼鳖。

但是他也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因为前两天就收到了,从许昌传来的军报。

二月的时候,袁绍亲自率领大军到了黎阳,准备渡河了。还派遣了郭图、淳于琼、颜良为先锋,率军攻打东郡的白马。

据说东郡太守刘延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似的,每天都让探马带回许昌一份。所以曹老大也在整军,准备去救援了。

所以呢,陈恒不得不动了。

他本来就是曹老大派出来,借助河东郡为跳板攻入并州,吸引袁绍的注意,分担一部分兵力的。

现在曹操都要动了,他总不能一点动静没有。

不然,曹老大是不介意换个督军来的。

好吧,陈恒现在也只能心里诅咒着钟繇能骑马闪了腰,一边在黄河岸边揪头发忧愁。

“伯儒兄,汝乃河东人,可知道有地方可以渡过黄河吗?”

思来想去,陈恒还是对滚滚黄河束手无力,很光棍的问了旁边的卫凯。

而卫凯就给了一句废话。

“能满足子初麾下数千人马渡河的渡口,也只剩下关中冯翊郡的蒲坂津了。”

大爷的,我能不知道啊!

钟繇如果能说动马腾,就是走那条路好不!那只老狐狸故意逼反了王邑,就是想让我吸引王邑的兵力,好让马腾他们从蒲坂津顺利通过呢!

没好气的白了卫凯一眼,陈恒沉吟了一会儿,便抓住了卫凯话语中的玄机。

“伯儒兄是说,若是某将麾下兵卒化整为零,便可渡过?”

卫凯也蹲下了身体,直接就用手指在泥沙里画出黄河的走势来,“然也。子初,请看。黄河水流平缓的地方不多,然一些隐秘之处,某还是知道的。”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正值三月冰雪融化,河水见涨,恐怕甚为凶险。”

好吧,陈恒知道了。卫凯对强行泅渡黄河根本没有把握,所以先将责任推掉了,免得到时候渡河死伤惨重,他会迁怒于卫家。

“嗯。某知道了。三日之内,某要看到供千人同时渡河的羊皮筏子。伯儒兄能筹备否?”

羊皮筏子,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是黄河沿岸很古老的渡水工具,早在西汉就记录于书上。

卫凯并不陌生,只是有些疑惑,“子初,只需足够一千人渡水之用?”

你麾下明明有两千多人呢!

“对,足够一千人渡河即可。”

点了点头,陈恒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吩咐了一声便起身离去,“还有那个张晟,让他来我军中呆些日子。”

是的,张晟已经投降了。在钟繇亲自写了一封招降信以后。

钟繇从他手下挑选了精锐两百士兵带去了关中,而他跟在了卫凯的身边。因为允他的县尉之职,在河东郡内。

据说卫凯还许诺了,只要河东郡局势安稳了,就许配一个卫家支系女给他当妻子。

从这点上看,钟繇和卫凯的关系非同一般。难怪后来他们的儿子钟会和卫瓘,一起诬告弄死了邓艾呢!原来在父辈,就是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了。

而陈恒将他要来过来,是让他带路。文稷一千兵卒和曹真的两百虎豹骑去雒阳,走孟津渡进去河内郡,再从箕关杀入河东郡。

刚好,张晟流窜河内多年,对地形很熟悉。

此刻,陈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呵!钟元常,想拿我来当炮灰,我们就看看谁来当炮灰!

第一六五章、论驭下的肉骨头

卫凯很不能理解。

他不惜以官府名义征调民资,不惜自己的名声下令强买强卖了好多农夫的羊。还将弘农官署里的小吏们,逼得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才能在三天之内,筹够了足够一千兵卒渡河的羊皮筏子。

结果,陈恒就将其堆在黄河岸边。每天让那名叫夏侯霸的书佐,带上几十个羊皮筏子去观望对岸的敌情。

自己推荐的几个隐蔽渡河口,他陈恒就说一声: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都十天过去了,钟繇都发回来第一封书信说,已经劝动马腾愿意出兵了,他依然没有渡河的意思。

更可恨的是,每次自己去问何时渡河,得到的答案就是几个字。

什么稍安勿躁、什么自有安排等等。

今天就更过分了,扔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书佐来说他陈恒病了!不宜见客!

昨天晚上,还在营地里满嘴流油的吃烤羊肉,夸着用汾水酿的酒好喝呢!才一个晚上,就病了,还是不能见客的那种?

这样耍三岁小孩都嫌寒碜的理由,也能拿得出手!

卫凯直接就怒了。一把推开那位名叫陈岗的书佐,撩开了军帐卷帘后,差点没被气得冒出烟来。

陈恒正在一个将佐打扮的人啃着烤兔子呢!

看到他进来,先是一愣,就笑呵呵的递过来一只兔子腿

“陈子初,你以为某不敢上书曹司空,诉你畏战之罪乎!”

卫凯直接一把拍掉了兔子肉,指着陈恒就吼。

这一刻,他的口水很肆意的飞翔。

先是看着地上的肉可惜了下,陈恒才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伯儒兄,这些天你就没有发现军营里的兵卒变少了吗?”

“废话!你都分兵一半去雒”

根本来不及思考,卫凯就脱口而出,然后话没说完就愣住了。他不傻,既然陈恒这么问了,肯定不是指已经跟着文稷走的那些。

而是这个军营里的兵卒。

这十天里,他光顾着盯陈恒什么时候渡河了,还真没注意军营里的变化。

好像,堆得老高的羊皮筏子,也变少一些吧?

卫凯猛然惊醒,上前一步就抓住了陈恒的手,“子初,你已经派人渡河了?”

“伯儒兄之前不是说有些隐蔽之处,可以渡河吗?”

嫌恶的甩开被抓住的手,陈恒指着一起吃兔子肉的将领,“他是军中别部司马徐盛。深谙水性,这些天他带人去试了试你说的渡河点。老天保佑,有一处可渡!”

被指着的徐盛,在袖子上抹了抹手,便对卫凯行了个军礼,“卫御史,那处渡河口乃某亲自带人过去看的,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万无一失。”

卫凯哑然,刚露出个开心的表情想说点什么,就被陈恒一句话给怼回去了。

“听到了吧,伯儒兄。他是有把握光靠一张木筏,就能在夜里渡过淮水的人。这下你可以不用担心我陈恒白拿你卫家的粮食了。”

区区两千石粮食而已,我是吝啬商贾吗?

愤愤的盯了陈恒一眼,卫凯的语气也不好了,“为何瞒着某?难道某会通敌不成!”

“哈,自然不是信不过伯儒兄。只是兵者诡道也。若是伯儒兄都能瞒住了,对岸的王邑军自然也就瞒住了。”



卫凯沉默了一会儿,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推脱,但也找不出反驳理由来。

只好捏着鼻子一个拱手,“善!既然子初已经有渡河的把握,为何还按兵不动?岂不闻兵贵神速乎?”

兵贵神速?我还知道早死早超生呢!

老匹夫钟繇没领兵到,我赶去当炮灰啊!

心里默默回了一句,陈恒眯起了眼睛,“恒虽不才,但也领兵多时,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渡河时机尚未成熟,还请伯儒兄暂且等待数日。”

好吧,他将“领兵”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早就人情练达的卫凯,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兵事是我做主,你就别来参合了!

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才压下了怒火,卫凯还露出了个微笑,“子初所言极是,是某孟浪了。那么某就等子初的好时机了。先告辞了。”

“伯儒兄慢走。”

而徐盛看着卫凯出了军帐,就疑问了一句,“督军,我等对卫御史如此不客气,会不会影响以后军粮的供应?”

“呵呵,不会。至少攻下河东之前不会。”

用油腻的手捏着胡子,陈恒笑了笑,“此人与钟元常交情莫逆,我等对他客气了,也讨不了好。嗯,文向,顾子平那边军粮安排妥当了吗?”

“回督军,军粮已经运到对岸了,顾烨领了一百人守着,不会出差池。”

“好。文向你去传令,明日五更我们渡河!”

陈恒击掌赞了声,马上又露出了一口白牙,“切记,等卫凯回官署了,再让兵卒做准备,莫让他发现了!”

“喏!属下这就去。”

徐盛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就领命而去。

军帐内寂静了。

陈恒眯着眼站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走去取了清水净手。

他洗了很久,也洗得很细,仿佛手上沾的不是油腻,而是人世间的龌蹉。

是的,龌蹉。

颍川士人里,唯一有机会掌握兵权的,现在就钟繇一个人。他以司隶校尉镇关中,军政全权处置。

但司州残破已久,关中势力遍布,他手中的兵力,不过是一些守卫的郡兵。守卫城池、去围剿不成气候的贼寇还行,拉出去打仗就强人所难了。

郡兵,不过是放下了锄头服兵役的壮丁而已。与正职战兵,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所以,钟繇无论是出于自身的利益需要,还是为了朝廷在关中的威望,都必须要有一支能征战的军队。

所以,他激怒王邑的做法,就很好理解了。

不仅是想让陈恒去当炮灰,还是想趁机拿到这只军队的指挥权!

试想下,若是陈恒攻打河东损兵折将;而钟繇光靠一张嘴皮子,就能忽悠马腾为外援平定河东。两者对比之下,曹老大会觉得将军队让谁指挥更好呢?

毕竟,身为上位者的曹老大,看问题的角度是从利益出发的。

毕竟,姓陈的,姓钟的,都不是姓曹。

只要能抓得到老鼠,谁还会在乎是黑猫还是白猫!只要不威胁到自己,曹操才不会在乎下面人的争权夺利!

相反,他还巴不得下面的人争!

比如钟繇镇关中的名义,比如许给陈恒列候的爵位,都他扔出来的肉骨头。

第一六六章、绕道而行谋先机

箕关,也作濝关。地处中条山和王屋山交接山谷中,是从河东郡进入河内郡最近的通道。当年杨奉等人护送天子回雒阳,就是从箕关经过。

当然,箕关也是天下有名的险要之地。因为它是大名鼎鼎的“太行八径”之一、轵关陉上的一处关隘。

文稷与曹真,接受陈恒命令从雒阳走孟津渡奔箕关而来。一路行色匆匆,终于赶到了以后,就看着巍峨的雄关,牙疼一样吸着冷气。

只见两侧陡峭的崖壁光秃秃的,连颗松树什么的都不屑于生长,只有些许蕨类招摇着阳光的灿烂。

抬头而望,入眼不过一线天。

就如同老天爷拿了一把巨大无比的剑,劈出来的一道伤痕。而三丈有余的城墙就卡在中间,堵死了通行的可能。

三月天的风,依然寒冷。在被两侧峭壁挤压下,变得尖锐无比,如钢针直刺入耳,呜咽得让人一身鸡皮疙瘩。

文稷就在头皮发麻。

张着嘴巴,对着箕关发了好一会儿呆的他,才侧头对着曹真问了一句,“子丹,某记得陈督军乃陈留己吾人,不曾来过河东吧?”

同样呆呆看着箕关的曹真,闻言不由苦笑。

他哪里不知道文稷的潜台词,不外乎是在说:想攻下着箕关,他手下一千兵卒死光了都做不到。所以,你是不是应该以副将的身份,给陈恒说下实际情况。并非我们畏战不前,而是攻下箕关,是根本完不成的任务!

“文都尉,稍安勿躁。司空曾多次说陈督军有谋善断,此次让我等前来此地,定然不会是让我等来送死。想必是有其他计较,先扎营吧。”

安慰了文稷一声,曹真下了战马。

其实,关于陈恒让他来这箕关的目的,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的。

“那,子丹,我等扎营后,要试着攻打一番吗?”

“你能试出个什么结果来!”

顿时,曹真就一瞪眼。然后才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唉,算了,就不做这种徒增伤亡之事了。”

文稷嘿嘿一笑,没有被看穿的尴尬,立刻就转身督促兵卒扎营去了。

转身之际,神情还明显的松懈下来。

他故意又问了一嘴,就是将责任全扔给曹真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曹真是陈恒的副将,还是曹老大的养子,要不要执行陈恒攻箕关这命令,还是曹真来顶着吧。

毕竟,陈恒这位上司,是很喜欢拿军法砍人头的。

而接了军令而不前,就是死罪之一。

而依然盯着箕关的曹真,砸吧着一嘴的苦涩,捏着还来不及茂盛的胡须陷入思绪中。

陈议郞,你是真不知道此地之险,还是另有打算呢?

“阿嚏!”

狠狠打了个喷嚏,浑身都**的陈恒揉了揉鼻子,嘟囔了声该死的。他刚掉进黄河里了,在渡河的时候。

是的,在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他就率领着手下兵卒渡河。

简陋的羊皮筏子,在端急的水流中,很难以掌控方向。而且是横渡,速度也不快,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摸到了另一次的河岸。

陈恒有点倒霉。

本来都看到对岸的旖旎景色了,结果一个浪头过来,他就直接掉进了水里。要命的是,他根本不会游泳。

不过,他还是很幸运的。

徐盛和他在一张羊皮筏子上。所以他掉进去了,还能被徐盛舍命捞了上来。而有一些兵卒,已经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有些是被浪花卷进去的,有些是因为羊皮筏子散架了。不过结局都是一样的,都成了河底鱼鳖的食物。

所以陈恒心里对钟繇的怨念又深了几分。

若不是他逼反了王邑,渡过黄河,是可以一个人都不用死的。

“督军,是否受凉了?要不我等生火烤一烤?”

被陈恒打喷嚏声吸引过来的徐盛,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声。在这个时代,受凉可不是小事,一个不小心就演变成为伤寒,然后变成尸体。

“不能生火!会引来王邑军的游骑或斥候。”

又是一个狠狠的喷嚏,陈恒下了命令,“此地不宜久留。快,砍下树枝或割一些野草什么的,将羊皮筏子藏好,切莫露了踪迹。然后我们背上军粮出发。”

“喏。”

而旁边的夏侯霸凑了过来,“姐夫,我们是绕后攻陕津驻防吗?虽然出其不意,但我这些天观看敌情,对方至少有两千人,不好打啊。”

“仲权,你有长进了。”

陈恒有点欣慰的拍了拍夏侯霸的肩膀,就虎着脸就骂了一句,“我们都过河了,还去攻陕津驻防的兵卒做什么!为将者要多读书,外舅最擅长奇袭,你身为人子,怎么半分都没有学到!”



夏侯霸缩了缩脑袋,很受教的思索了一阵,便再次张口,“姐夫我知道了!我们是去奇袭安邑对吗?”

安邑,是河东郡的治所。

马上的,他脸上兴奋之色露于表,“安邑若是受到攻击,逆贼王邑分布其他地方的军队必然回来救援,如此我等便可见机行事。围点打援也好,分兵迫降其他县城也好,对此战大有裨益!”

“呵呵,不错,你还是读了不少兵书的。嗯,从今以后,你再读一读《春秋左传》吧,某亲自为你解惑!”

一句话就让夏侯霸愁眉苦脸的陈恒,紧接着就对旁边的刘鹏吩咐,“子翔,汝带五十部曲先行东恒县,沿路打探。若是碰到游骑斥候,能绕过就绕过了,莫打草惊蛇。”

“喏!”

“东恒县?姐夫”

“闭嘴!多看,多学,少废话!”

夏侯霸:

同样站在身侧的廖化,忍俊不禁。

轻轻扯了下夏侯霸的衣袖,把脑袋凑过来,“仲权,莫是忘了文都尉现在何处乎?”

好吧,夏侯霸想起来了。

马上又疑惑了。去攻打安邑,不是比接应文稷更有利于战局吗?

“只是”

“所以让你再读一遍《春秋左传》!”

夏侯霸的疑问还没问出来,就被回头的陈恒打断了。

他声音幽幽,正目光迷离的看着河对岸,“唉,仲权,打仗,有时候不光是和敌人打啊”

卫凯,你现在应该让人八百里加急给钟繇报信了吧?

呵!

第一六七章、老天爷的眷顾

河东郡自古都是人口稠密之地。但东恒县,却被民生凋敝。

作为王屋山山脉的延伸,东恒地处丘陵地带,适合耕种的田亩很少,还依着一条动不动就闹脾气的河,制约了人口的繁盛。

当然,这也让陈恒的偷渡,哦不对,是偷袭计划,顺利了不少。

自从哪天渡过黄河后,他带着兵卒尽挑些人烟罕至的山谷、树林前行,离看到东恒县城墙就差一天的路程了。

一路上,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还顺便吃了不少野味。

不过呢,夜路走多了都能碰得到鬼。更可况一千兵卒的行军。临门一脚的时刻,他们终于被发现了。

话说几个东恒县的樵夫如往常一样在半山腰上,忙活着一天的生计呢。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一声狍子的悲鸣。伸头往山的哪一边瞄了瞄,然后

“啊!”

惊呼声响彻山林,连吃饭的斧头都不要了,樵夫们就拔腿往山下跑。因为对面有一位少年将士,也发现了他们,正引弓欲射。

那是夏侯霸,他少年心性,在每日枯燥乏味的行军中,时不时拿着弓箭到处祸害。终于让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小小惩戒了下。

嘚!嘚!

饱饮长风的箭矢,钉在了树木上,徒留几个樵夫远遁的身影。

夏侯霸一脸急切,迈开步子就去追,但却被同样射出弩箭的顾烨拉住了。

“仲权,追不上了。我等还是回去禀报督军吧。”

顾烨,是陈恒怕小舅子遇上了熊和老虎什么的,扔出来当保镖的。

“顾司马,不杀了他们会走漏消息的!”

“某知道。走吧。”

和夏侯霸想象中的被责骂,或者被罚抄书什么的不同,陈恒对他走漏了踪迹,一点惩罚没有。只是淡淡的一声,“哦,某知道了。”

然后继续让兵卒们继续加速行军,争取第二天能在东恒县城墙外扎营。

就走了。

如果此刻有人跟在陈恒的身侧,就会发现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指都发白了。隐约中还有一声嘀咕: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想吃野味!

翌日。东恒县。

城墙上站着的县令,一脸的生无可恋。

老县令今年五十有余了,是卫家的一个旁支子。依靠自己老爹是卫固的叔爷,所以捞到了一个穷困的县令养老。

昨日几个臭烘烘的樵夫半夜来报,说山中有贼寇。好几个,还是拿着弓箭。他当时就让小吏赏了他们几下板子。

有毛病!

兵荒马乱的季节,山里藏着几个贼寇有什么奇怪的!县里驻扎的郡兵就有五百人,是几个贼寇能撼动的吗?

至于在三更半夜的扰我清梦吗!好吧,就算我还没睡,而是在和小妾研究人伦大礼,你们也不能鬼哭狼嚎的,吓得我偃旗息鼓了不是?

以后不能用了怎么办!

找打!

然后,现在,老夫真是作死啊为什么昨夜不让人去安邑报信呢

几个贼寇?

这分明是一支军队啊!还是不下于千人之数!

回头看着惧色布满脸上的郡兵们,老县令又是一声叹息:今天早上派出去的五十郡兵,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是的,他虽然赏了樵夫板子,但还是派了兵进山林里搜查一番的。在其位谋其政嘛,能不能找到贼寇无所谓,做不做是态度问题。

但是,很快的,老县令的眼睛睁大了。犹如铜铃,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看到今天派出的郡兵,一个不少的,毫发无损的,从敌军阵中缓缓而出,直接走到了城门下,说自己回来了。

仿佛是去走了一趟亲戚一样。

难道是投敌诈城?

但是敌方兵卒里离城门两箭之地呢,就算城门开了也赶不上啊!

难道是王太守投靠了并州州牧高干,请来的援军?

不对啊,并州在北面呢,军队怎么跑来南城门了!

他思索了一阵,才很谨慎的,让人弄了个吊篮,将城下的队率弄上了城墙,细细问了一番。

“回禀卫县令,对方是曹军,不过是追击河内贼寇张晟而来的。对方主将说,无意与我们为敌。只要我等献上五百石军粮和一百件郡兵军服就离去。放我们回来,就是表示诚意。”

那名队率也不含糊,立刻就解释了一番。

河内贼寇张晟?

对了,是有这么一号人,听说前段时间他是跑去弘农了。不过,对方要军粮很正常,拿郡兵军服是想干嘛?

老县令先是舒了一口气,马上就捏起来稀稀疏疏的胡子。

他这么一沉吟,那名队率倒是急了。

“卫县令,对方主将说限时两个时辰交出物资,不然就攻破城池,鸡犬不留!”

你不早说!

老县令一脚就踹了过去,马上就转头对着县吏吼,“还有你,还不快去准备!两个时辰送不出去,本县令先让你家里鸡犬不留!”

而在城外,陈恒很没有世家形象的坐在地上,拿着麦饼在啃。盯着东恒县的城墙,眼光里尽是笑意。

今天前军的徐盛部俘虏了一群郡兵,还没杀人立威呢,对方就将东恒县的所有消息都扔出来了。

包括县里的驻军有多少,县令是谁,有什么喜好等等。最关键的是,东恒县还承担着百里外铁岭关的军粮。

每个月运送一次。

听完了以后,陈恒不由很虔诚的对老天爷发出了一声感激:大爷的,您老人家终于舍得给我一次好运气了!

是的,他觉得被老天爷眷顾了。

因为铁铃关和箕关,都在轵关陉上。

铁铃关是河东郡的最后一个关卡。同样形势险峻,自古为用兵之地。然而,自从箕关雄起了以后,逐步变成了鸡肋。

无他,有箕关作为河东郡屏障,这铁岭关还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所以铁铃关这些年,慢慢就年久失修,连驻守的人马也逐步减少。而现在,就更少了。王邑为了防御弘农郡的兵袭,又调走了不少,仅仅剩下了两百之数。

还是老弱居多。毕竟,总不能留身强力壮的兵卒,在关上光吃粮看风景不是。

所以,陈恒就这些怕死的郡兵回去了,不但不攻城,还提出了匪夷所思的要求。而且,他的脑子里,还有别样的心思。

毕竟,张燕与曹老大已经约定一起夹击袁绍了。刚好,在他的怀里,就有一封盖了司空印玺的书信。

第一六八章、麻烦你传个话

黄昏之时,如血夕阳染红了铁岭关隘。

许多墙垛口上夯土都裂开了缺口,露出了里面的条石。三三两两的兵卒们刚用完暮食,正倚在上面,百无聊赖的打趣。

“后生娃儿,那边,那只猿猴又出来了!”

一名明显上了岁数的老兵卒,手往右侧的山崖一指,呵呵乐的说了声。

顿时几个唇上绒毛依然柔软的年轻兵卒,便挤了过来,对着山崖上飞檐走壁的大声赞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打闹。

河东战事将起,但对驻守在铁铃关的兵卒而言,太遥远了。

这座失去战略意义的关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敌人不会来攻击,自己人不会来犒劳,日子每一天都是看日落和日出。

连山崖上偶尔出现的一只猿猴,或者头顶上掠过的孤雁,都是难得风景和解闷的话题。

当然,每一个月来一次的粮车队,是最受欢迎的。

东恒县的郡兵,不光带来军粮,还有家音。比如父母让人转告的家里长短,媳妇儿托着带过来的一坛烈酒或者一双暖心鞋子。

满满的,都是家,和人的思念。

“咦,你们看,那是粮车队来了吗!”

一位年轻的兵卒砸吧着嘴,有些可惜的看着猿猴的身影消失,眼角的余光里,却发现了一条黑线正往关隘蜿蜒而来。

不等别人回答,他又半个身子探出城墙外,瞪大了眼睛极目远眺,“是粮车队来了!我看到领头的许队率了,你们看,张队率已经在招手了!”

年老的兵卒伸手就拉他回来,还不轻不重的拍了他脑袋,“后生仔,掉下去了就没命了!还不快下去报军侯。”

“是!”

那名也不恼,应了声就往城下跑,还大声嚷嚷了一句,“老张头,上次我们可是说好了!你媳妇儿给你捎的酒,要给俺尝一尝!”

“滚吧,少不了你一口!”

年老的兵卒作势骂了一句,又回过头盯着慢慢靠近的粮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眼中尽是对家的思念。

走在粮车队的前头的许队率,也在笑着。

只是笑容有点不自然。任谁的背后,被一柄冒着寒气的短剑贴着,都不会笑得没心没肺。

拿着短剑的人,是廖化。

他身上穿着东恒县的郡兵军服,从背后扶着许队率,仿佛两人是并肩聊天。

“许家小子,别笑得那么诡异,跟抽风一样。”

“什么?笑不出来?那就想想你刚满岁的儿子。大胖小子都有了,还不开心吗?

“还有,身体别抖了!督军都说了不会杀你,还给三匹布帛,你害怕什么!”

“对,就是这样笑,三匹布帛马上就是你的了!”

好吧,粮车队还是那支粮车队,但运粮的兵卒,除了打头许队率外,都换成了陈恒的兵卒。

昨日陈恒以不攻城为利诱,让东恒县老县令爽快交出了郡兵军服和粮食,就是为了今日之举。假装运粮,夺了铁铃关。

事情也很顺利。

城墙上看到经常往来的许队率,也不疑有他,还没等粮车到关隘脚下,就急不可待的打开了城门。准备迎接来自家里的温暖。

但他们迎来的是屠刀。

“杀!”

廖化才到城门下,出来迎接的老兵卒看他陌生的脸庞问这是谁,就直接就用刀子作为了回答。

同时,盖在粮车上的牛皮革掀开来,三三两两的跳下兵卒,也发出一声怒嚎冲锋而去。一位都伯打扮的兵卒,还将背上的牛角凑到了嘴巴,用力吹响。

他吹得满脸涨红,也让凄凉的军号传得很远。和更远处的一阵鼓声呼应着,催促了无数喊杀声由远到近。

糟了,有诈!

刚登上城墙的军侯心里一惊,马上就厉声吼,“敌袭!敌袭!快关上城门!”

但是城门下,已经没有他的部下了。

廖化和精挑细选的精锐兵卒,一个冲锋就杀进了关隘内。不仅占据城门的区域,还有余力分兵杀上了城墙。

“降者免死!”

一刀劈开堵拦住上城墙口通道的兵卒,廖化箭步向前,轻轻一跃便登上城墙。先吼了一嗓子,便身先士卒往军侯模样的人杀去。

“杀!”

关隘上军侯,看到满脸浴血的廖化冲过来,也奋发而起,将一杆长枪舞成梨花,迎难而上。只是他的背后,却没有别的兵卒跟上。

当!

刀锋狠狠的劈在枪尖上,廖化嘿嘿一声怪笑,便趁着大刀去势不减,揉身挤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抬腿一脚,就踢在军侯的大腿侧。

那名军侯反映倒是很快,身手很矫健的往边上一侧,避开的廖化的大脚,手腕一番,横着将长枪改为扫,夹带劲风呼啸而来。

“咦?嘿嘿”

对避开自己势在必得的一脚,廖化惊讶了一声,马上就兴趣大浓,手中的大刀也急促回收,斜斜从下撩起,使出了个两败俱伤的招式。

枪杆扫到,至多不过是骨折;大刀撩到,就是开膛破肚。

军侯马上就收力,用长枪一档,还趁机后退了几步,关注城墙的战斗。他是统领,主要的任务是指挥战斗,而不是逞一时的血勇。

但他眼角余光的发现,让他心里悲凉一片。明明是自己手下人数更多,却都扔下兵器蹲在了地上。

整个城墙上唯一在拼命的就是他了。

这个场景,廖化也看到了,所以心情很好的用手末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没有舞刀继续逼迫,而是露出了个笑容,“嘿,那汉子,武艺不错。不过大局已定,扔下兵器吧,饶你不死。”

“守土有责,岂能投降!关隘即失,某战死就是!”

那名军侯很有骨气的吼了一嗓子,甩了枪花就悲壮的冲来。

“好壮士!”

廖化赞了一声,也提刀而上,想给对方一个壮烈的收场。但是一支箭矢直接就扎进了那名军侯的大腿,让他瘫在了地上。



廖化回头一看,却发现夏侯霸兴奋的甩着拳头,口里还高声嚷嚷说自己活抓敌主将了

战斗开始得突兀,结束得也迅速。

等陈恒进了铁铃关,廖化和徐盛已经将所有俘虏都绑好了。

所以他们白费功夫了。

陈恒第一句话,就是让人把这些俘虏给放了,还让人给那位军侯准备个车子,拉着人家的手,很亲切的说:“这位壮士,多有得罪了。嗯,麻烦你回去告诉王太守一声,夺关的人是陈恒。陈留人,对谁是河东太守没兴趣。”

第一六九章、意外的惊喜

铁铃关失守,对东恒老县令来说,一点都不意外。

当日交出军粮和军服后,陈恒还找他要来一名经常运粮的队率,他就知道铁铃关难逃一劫了。

所以他也做好准备了。

让家里仆人收拾了金银软细装车,准备沿着山林渡过黄河去雒阳隐姓埋名。五十多了,还经常和小妾研究如何开枝散叶的人,是很流连世间的美好的。是舍不得死的。

嗯,作为县令,失土失粮之罪,哪怕是卫固受到王邑的器重,也保不了他一命。

但是刚和家眷出了城门口,又退了回来。那名守卫铁铃关的军侯也回到东恒县了,还将陈恒交代的话,告诉了他。

对谁当河东太守没兴趣?陈留人?

呵呵,有意思。

在大世家里长大的老县令,捏着胡子,觉得自己的县令之职,又能当下去了。

“陈留人,陈恒?当年杀死袁术的那位?”

一天后,河东治所安邑的郡府内,王邑同样捏着胡子,对着卫固问了一句。他收到老县令的书信了。

卫固,字仲坚,出身河东卫家。官职是郡里的主薄,是王邑的心腹之人。和郡里的都尉范一起劝说王邑起兵堵了陕津渡口。

“回太守,是这个人。属下还听说,去岁,他以一千兵卒逼降了东海郡叛乱的昌豨。”

长着一张长长马脸的卫固,整理下衣冠,才对王邑拱手回答,“太守,某以为,这陈恒是在说,他不欲与太守为敌。”

“嗯,某也是这么想。但他是为何夺了铁铃关!”

王邑沉默了半响,才恨恨的出声。

铁铃关是轵关陉进入河东的最后关卡,失去了也等于失去了箕关。更令人忧心的是,没了箕关,从河内郡进攻河东,将无险可守。

而且蒲坂津那边,钟繇已经引关中马兵杀进来了,双方在解县一带胶着。河东陷入了双线作战的危机。

“袁本初与曹司空大战,某觉得这陈恒夺了铁铃关,是想断了太守投靠袁绍之意。而且河内有一半为曹司空所有,也许是怕并州高干绕道河东,从箕关杀入河内吧。”

卫固脸上有些阴郁,有些敷衍的回了一句,才说出自己的建议,“太守,如今当务之急,是钟繇匹夫的人马。某以为既然陈恒传来善意,我等就派个人去问问,能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好的。正好让我们集中兵力,击破钟繇老匹夫!”

“仲坚所言极是,但人心狡诈,某不敢信啊。唉。”

先肯定了一声,紧接就是叹息,王邑踌躇半天,才做了出里决定,“先且派人去问问吧,嗯,如果能将箕关上的五百精锐要回来,就更好了!”

“喏,属下这就去安排,先告退。”

出了郡守府,卫固的脸上就再也掩盖不住鄙夷。

是的,鄙夷,对河东太守王邑的鄙夷。

虽然王邑将他当心腹,但在卫固的眼里,这个优柔寡断的老匹夫不过是一颗棋子。或者说是垫脚石,助他当上卫家家主的外力。

他和卫凯同一个曾祖父。

而卫凯这一支传到现在,就剩下卫凯一个男丁了。这也就助长了卫固的野心。以势压人,如果能让卫凯屈服,他就是当仁不让的家主。

哪想到卫凯直接被曹司空征辟当了僚佐,现在还进了尚书台。按这个趋势下去,假以时日必然成为朝廷重臣。

如今,和卫凯交好的钟繇又对河东咄咄相逼,想将河东捏在手里。卫固相信,一旦河东落入钟繇手里,卫凯肯定会借力举起屠刀。

所以他才和范先怂恿王邑反了,企图借着兵乱的机会,能不能杀了卫凯。至于陈恒夺了铁铃关,放话说不会攻击河东,他才不管真假呢。

只要能当家主,到时候弃了王邑投降,还是继续对抗,就看战局的趋势吧。反正不管这河东太守是谁,都要卖传承数百年的卫家几分面子!

带着这样的想法,卫固派去找陈恒的人,是东恒的老县令。

因为他不光是为了王邑的命令,还是要让自家人悄悄传达一句话:他卫固,对谁当河东太守也没兴趣。

“哦?卫主薄真是这么说的?”

在铁铃关后的军营大帐里,陈恒用眼神将卫老县令看得坐立不安,才微笑的冒出一句。他觉得这河东郡变得很有意思。

本来他和钟繇相互利用,都想让对方当炮灰,已经够龌蹉的了。结果王邑那边也如此,心腹之人竟然跑来说不在乎太守是谁。

其中意思,他自然是知道的。

卫固也不想和他为敌。

若是王邑兵败了,卫固甚至还可以转投阵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陈恒保证不追究他跟着叛乱的罪责。

“是。下官与卫主薄是一家人,自然不会信口雌黄。”

老县令努力坐直的身体,想在陈恒面前表现点世家风范来。只是可惜了,他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也对,受命只身进入别人的军营,性命也就被人捏在了手里。

“那个”

看着陈恒陷入沉吟,老县令终于问到了前来的主题,“王太守说既然陈议郞对河东不感兴趣,那么是否可以放行,好让出贾司马率兵回河东来?”

“贾司马?是谁?”

回过神来的陈恒,有点反应不过来。

“贾逵,是河东的郡吏,领了五百兵马守在箕关上。铁铃关已是陈议郞囊中之物,就断了箕关和河东的联系了。”

“贾逵?”

陈恒眼睛冒出了别样的神采,又确定了一句,“是那临汾的贾梁道?”

“对。陈议郞认识?”

“哈!不认识。”

陈恒笑了,很灿烂的那种,“不过曹司空账下有一人姓贾名诩,谋略过人。本议郞觉得这贾逵也姓贾,想必也有过人之处。嗯,你回去告诉王太守,就说某不会攻击河东。别的,就不要再做念想了。回去吧。”

这是什么理由?光靠一个姓氏就能知道才能吗?天下同姓之人多了去了!

老县令顿时无语。

但明确的表示不会让出箕关的兵卒,还被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敢在继续呆着,起身拱个手就回去了。

却没有发现陈恒背对他的身体,双肩不停的抖。

给乐的,笑得太得意了。

啧啧,贾梁道!

人呐,一旦运气来了,想躲都躲不掉啊。

哈!

第一七零章、对某是杀还是放

清风徐徐,马上就是四月了。

钟繇站在解县的城外,盯着不高的城墙,满脸愁容。

前些日子,他去关中找了马腾,成功忽悠来了两千骑兵,由马超统领着渡过了蒲坂津,给王邑来了个措手不及。

但战局的顺利,也就仅限十天。

河东的都尉范先,一开始是堵在陕津的,听闻他进去河东后,便引兵马跑来了解县守卫。生生扼住了他的攻势。

钟繇的队伍里,只有五百步兵,参差不齐,几乎都是为了马超两千骑兵做一些扎营、运粮草等杂事。

攻城这种事,他们还指望不上。马超的骑兵倒是很精锐,冲锋起来几乎野战无敌,但攻城好嘛,战马是跳不上城墙的。

本来他都想绕过解县,直接兵临河东治所安邑了。但没想到,就在前两天,王邑竟然又派过两千人马扎住在了猗氏,一下就堵死进攻安邑的可能。

当然,想直接去安邑还是可以的,就是粮道会被断,陷入粮尽的危机。

所以钟繇有点纳闷,卫凯不是说陈恒已经杀入河东郡了吗?怎么王邑还能腾出两千兵马来堵我!

难道陈恒的队伍被王邑灭了?

不会吧

这个竖子虽然可恶,但听说行军打仗还是有点能耐的。当年带着几百兵,就能拿到了袁术的人头。

王邑,要灭掉他,可能性不大。

但是,该死的,这王邑手下怎么一下子那么多的兵了?

仅仅来防卫我的,就有四千了!

钟繇想不到答案。所以这几天里都急上了火。

同样,上了火的人,还有箕关外的文稷和曹真。他们都上火十几天了。

箕关建筑在山谷的险要之地,道路十分狭窄,想攻城,一次性只能派去两百兵卒,就能挤得满满当当的。

而且山道崎岖,攻城车、云梯几乎不能通行,仅仅靠长梯架着蚁附攻城,是不可能登上城墙的。毕竟关隘上,堆得老高的石头和檑木不是当装饰用的。

更让人绝望的发现,是在十五日前。

曹真与文稷骑着战马前往关隘,驻马在射程外远远打量的时候,两支儿臂粗的弩箭擦肩而过,尖锐的劲风还擦得人脸生疼。

也让他们两个人急忙狼狈转身逃命。不是他们胆小,而是任何人面对床弩的时候,都鼓不起勇气来。

是的,床弩!

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这是对床弩的描述,射人可以串着好几个,战马被射中了,也得当场倒地而亡。

所以文稷和曹真对箕关,算是彻底没有念想了。

城墙上连床弩这种大杀器都有,想攻下,除非老天爷将个雷,将关隘上的兵卒都劈死了。

好吧,反正陈恒让他们从箕关进入河东的任务,算是失败了。曹真甚至都打好腹稿,给陈恒去一封书信说明现状了。

而箕关的关隘上,主将贾逵也在看信。

一封来自陈恒的书信。

话说那天老县令回去了以后,陈恒差点没有开心出心脏病来。

他是记得历史上的贾逵的。

和名臣张既一样,贾逵也是曹魏中具有军政才干的人物。历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世,终其一生为魏国作出卓越贡献。他的儿子贾充也很牛逼的人物,只是很讽刺的,和司马氏推翻了曹魏zhèng quán,是西晋的开国功臣。

这种人才,碰到了就绝对没有放过的理由。

只是这种人才,也不是利诱威逼能降服的。历史上贾逵就宁死不屈,绝不投降给袁绍军而被打入大牢。后来被游侠祝公道搭救,才脱了险。

连四世三公的门第都招降不了的人,我该那么纳入麾下呢?

陈恒思索了一天一夜,写的招降信撕开了又写,祸害了一堆纸张,都没有写出几个字来。

好嘛,最后,书信上只写了一句话:议郞陈恒,奉曹司空之命,安抚河东至铁铃关,敬请贾司马出关一叙。

先是拿朝廷名义压人,又隐晦的说铁铃关被我拿下,你回河东的路已经堵死了。如果不想动刀子,咱就出来聊聊人生理想呗。

的确,贾逵是看懂了。

拿着眼睛斜了送信过来的人,才开了口,“你是东恒县的郡兵队率?”

“是。”

许队率很恭敬的回了声。

他就是那天帮忙诈开铁铃关的那位。陈恒兑现了承诺,给了他三匹布帛,所以他又接下这次送信的买卖。只要将信送过来,就能得到十匹布帛!

“给某说说这位陈议郞吧。”

“是。”

马上的,许队率就将自己在山林中被俘虏、陈恒没有攻击东恒县、和夺了铁铃关却又放回了所有俘虏等事。

所以贾逵就陷入了好久的沉吟。

他有点搞不懂陈恒的目的。既然不攻城掠地,为何又夺了铁铃关?难不成渡河奇袭,就是为了一座箕关而已?

“你回去告诉陈议郞,就说明日辰时,某在箕关一里外,恭候大驾。”

最终,他还是觉得去见一见。看看年纪比自己小,却已经闯出大好名声的陈督军。

“喏。”

翌日,陈恒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出发,却发现贾逵更早就到了。

还让人摆了桌几,仿佛是在迎接世交好友的。看到从铁铃关方向过来了两三骑,便迎了上去,先行拱手作礼。

“阁下是陈议郞否?某贾逵,贾梁道。”

“正是陈某,有劳久候了。”

陈恒下马也回礼,率先入席,拿起桌几上的酒壶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此酒乃汾水所酿吧?某在弘农有幸喝过几回。”

看到陈恒直接就喝了自己带过来的酒,贾逵脸上露出了个微笑,“正是某家乡之酒。只是,陈议郞就不怕贾某在酒中下毒吗?”

伸手给贾逵也倒了一杯,示意对方共饮,陈恒的笑容如春风,“不必。某若死在这里了,汝也活不了。”

“某一介司马耳,可比不上陈议郞的命尊贵。”

“哈,何来尊贵之说。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恒不过其中一只罢了。就如贾司马,他日成就未必在恒之下。”

“多谢陈议郞抬举,逵不敢当。”

贾逵谦虚了一句,也不再相互捧臭脚,直奔主题问道:“不知陈议郞夺了铁铃关,困死箕关,对某是杀乎,还是放?”

第一七一章、被人嫌弃了

听到贾逵问自己是想杀,还是想放,陈恒顿时有点语塞。

他知道贾逵是在隐晦的说,要杀要放你随意,反正我不会投降给你。

没有这样聊天的好不?我还没开口招揽呢,你就堵死了。再说了,你都出来和我会面了,没投降的意思,难道真要和我聊人生理想吗?

“贾司马不顾箕关上五百兵卒的性命乎?某无需攻打,只要扼死铁铃关,便可让汝等断粮陷入死地。”

心里有些郁闷,陈恒盯着对方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好久,才叹了口气,转为拿兵卒性命来曲线救国。

“唉,箕关已成为飞地,自然是守不住的。某回去以后,就迎陈议郞入关。届时,还请议郞善待关上兵卒,莫开杀戒。”



你自己不投降,却又将箕关拱手相让,打得什么算盘?难道你是王邑的死忠,要为他以死明志吗?

陈恒被贾逵的做法弄得有些糊涂了,又问了一句,“贾司马是觉得王邑能大事乎?还是担心临汾家人会被王邑迫害?”

“非也!河东乃大汉之河东,王太守不过是替天子牧民耳,何来大事之说!”

贾逵一脸义正言辞的反驳了一句,“而且王太守有君子之风,就算贾某有失关之罪,也不会加害某家人。”

好嘛,陈恒闻言就死了那份招揽的心了。

贾逵什么顾忌没有,就是不愿意投降,除了觉得自己不配招揽之外,他想不到任何理由了。

也对,河东贾氏在大汉朝也算是世家。就算贾逵这一支落魄家贫,但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议郞可以招揽的。

叹息了声,陈恒便有些郁郁,拱了手说道,“唉,原来贾司马是看不上某。也罢,某”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贾逵打断了。

“陈议郞何出此言!议郞年方弱冠,便斩杀逆贼袁术,传名于大汉。逵对此常感慨自愧不如,岂敢有不敬之意!”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投降嘛!都扯了半天了!

陈恒哑然。

心中一股怒意涌上,说话也不客气了,直接就扔出了一句,“贾梁道,我等就不要打机锋了。某觉得你有才学,想招你到麾下效力,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答应!”

不管横的竖的,划出个道道来!

贾逵对他的怒火报以微笑,意味深长的拱手而答:“陈议郞,某乃河东郡吏,自然是以河东太守马首是瞻。而河东,乃大汉之地,自当尊天子之命。”

好吧,陈恒明白了。

所以用手指着贾逵就是一阵苦笑。

贾逵是在说,想要他当麾下,就得以朝廷的名义来征辟他。

你大爷的,想要块牌坊就早说啊!装得跟着贞洁烈女一样,害我瞎琢磨了半天。

“河东郡吏贾逵,某受朝廷之命安抚河东,攻并州叛贼高干,有便宜行事之权。现征汝为账下别部司马一职,汝即刻回箕关率领兵卒迎某入关!”

当即就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官印,狠狠的敲在桌几上,陈恒没好气的对着贾逵吼了一嗓子。

“喏!属下领命,这就回箕关恭迎朝廷平叛王师!”

贾逵起身行军礼,很爽快的应诺而去。

而陈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明悟。

贾逵不惜激怒自己,也要拿到朝廷的名义才投降。就是提醒了一句:你陈恒势力不够大,还没有大到让同为世家子的我依附。我们还是在朝廷的旗帜下当同僚吧。

唉,不愧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大好名声的人。

只不过,到了我麾下走一遭,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被打上烙印了!

呵!

“姐夫,箕关已下,我们再无后顾之忧,接下来是不是该攻打安邑了?”

看着贾逵的身影消失后,夏侯霸就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声,打断了陈恒的思绪。

他和张仁、刘鹏,都是今天跟过来会谈的人。

“安邑我们先不着急。嗯,具体的事,等先和子丹、文稷会合了再说。”

陈恒头也不回给小舅子说声,便对刘鹏下令,“子翔,汝回去传令。让徐盛分三百兵卒给顾烨,前往箕关接手关防。”

“喏!”刘鹏领命而去。

“姐夫,不攻打安邑,那我们去哪里?”

而夏侯霸又不识趣了,立刻又问了一句。然后他被扔去跑腿了:去箕关,将文稷和曹真迎来铁铃关。

但是这个小子,去哪里都是被嫌弃的。

他到了箕关,直接就单骑出了城门,往文稷扎营的地方而去。

看到曹真文稷惊喜有加的出来迎接,就声音很讨厌的嚷嚷,“哈哈哈,曹司马,文都尉,我们都从河东绕了个圈了,你们连箕关的城门都没有摸到过!”

额,的确,这种得瑟的声音,真的很人讨厌。

而且他还不自觉,不顾曹文两人的脸变得很黑,自顾自的炫耀着。

“哈,某虽不才,但一箭射中了铁铃关主官的大腿,将其活擒了!铁铃关知道不?就在箕关后面,和箕关一样的险峻!某此次来,就是传督军之命,让你们去铁铃关的。”

好吧,曹真和文稷本来还想问问他,怎么会从箕关里出来的。

听到了他的话以后,直接就当他是空气,回军营让兵卒收拾准备去铁岭关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当小舅子很讨人嫌,当姐夫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鸟。

数日后,曹真和文稷刚到铁铃关,就发现陈恒站关外,正笑眯眯的等着。慌忙下马,还没有来得急拱手说话,就被打脸了。

“子丹,文稷,为何来迟也?”

文稷一脸苦笑。曹真的脸抽了抽,才拱手请罪,“回陈督军,某与文都尉作战不利,有辱军威,还请治罪。”

“哈,让你们去箕关,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你等要是不顾伤亡攻箕关,那才是有罪了!”

陈恒走了过来,先是亲昵的拍着曹真肩膀,马上就一脸的严肃对文稷下令。

“嗯,军情紧急,某就不多说。文稷汝现在火速引兵去攻占了东恒县,然后加固城防,坚清壁野,务必坚守两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喏!”

文稷不敢怠慢,直接领命而去。

而曹真急忙问了一句,“陈督军,这是河东有变吗?”

“嗯,河东太守王邑死了。袁绍军兵分两路进了河东!子丹,汝随某来军帐中商议。”

第一七二章、五姓家奴刘玄德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都不知道那个先来。

陈恒此刻就深深体会了这句话。他想坐观钟繇与王邑斗,再趁机捡便宜的如意算盘,全被打乱了。

一方面,是陈恒低估了钟繇的谋略。

话说钟繇被堵在解县一带进退不得,苦思良久后,终于玩了个漂亮的诡计击破了范先。

他和马超率领队伍假装撤退回关中,每天走五十里徐徐而退。而范先一开始并不上当,一直等到钟繇退到蒲坂津,才引兵去收复河东失地。

但没想到,钟繇分马超的部将庞德,引了三百西凉铁骑埋伏在解县边上。等范先出城两日后,便利用骑兵的速度,前后夹击,大败范先。

据说那一战杀得血流漂杵,范先的两千人马十不存一,退回安邑去了。

而钟繇趁着大胜,让卫凯督后军五百人步卒和庞德的三百骑兵,在猗氏监视王邑的另一支兵马,自己和马超带着一千多骑长驱而入,直接杀到了安邑城下。

安邑城内本来就没有多少兵马,更何况卫固对王邑不过是利用心理。所以还没等钟繇兵临城下,卫固和范先直接裹了钱粮往闻喜去了。

嗯,他还作书联系了并州的高干。

本来并州高干就和平阳郡内的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勾勾搭搭的,见信大喜,便许下重利,让呼厨泉和郭援领兵从平阳杀进了河东的皮氏县。

郭援,是钟繇的外甥。也是另外一位河东太守,袁绍任命的。不过他现在变成唯一的了。

因为王邑自刎了。

卫固和范先弃他而去后,他站在城墙上,看着钟繇那张可恶的脸,骂了一声“钟繇匹夫”,就直接就自刎了。

死得很干脆利索,挥挥衣袖,都不带走半片云彩的那种。

也让钟繇想跳着脚骂娘。

王邑此人当河东太守许多年,素有爱民之称。自刎算是被钟繇给逼死的,所以整个河东对钟繇都有了怨念。

就算是钟繇跑去王邑棺材前哭了两嗓子,也没缓解多少。

好嘛,其实钟繇是真没有杀死王邑的念头的,只不过是想拿回河东太守的权利罢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钟繇便招降了驻守在猗氏的兵卒,留卫凯领一千人马驻守安邑,自己和马超率军去汾阴县,堵住郭援和呼厨泉的进攻。

当然,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陈恒应该是开心的。毕竟敌军都被钟繇给吸引去了,他完全可以一举拿下安邑以东的诸多县城。

但是,他高估了袁绍的战略规划。

得知陈恒在河东郡之后,袁绍竟然让文丑为督,刘备为副将,率领了五千骑兵浩浩荡荡的从并州上党郡,直接杀入了河东端氏县。

兵锋直指东恒县而来。

好吧,袁绍并不是想为袁术报仇。而是至今还在耿耿于怀:如果不是陈恒杀了袁术,传国玉玺现在应该在他的案几上。

甚至他现在说不定就接过袁术的帝号,当上皇帝了。

所以陈恒也在跳着脚骂娘。

不光骂着关羽为什么还没有杀了颜良,好将文丑也吸引过去。还很奇迹的希望作为敌人的袁绍,能理智一点。

比如知道兵法里有一句话,叫“主不可因怒而兴师”

好嘛,觉得自己好运气用完了的陈恒,不得不拼死一战了。

毕竟文丑和刘备此来,是对人不对事的。袁绍给的唯一命令,就是拿下他陈恒的人头带回去。

因此,他将文稷的一千人派去占了东恒县城,让廖化引本部人马守铁铃关隘,自己则带了徐盛、贾逵等人,扎营在崤水岸边。

三者形成了个倒三角,准备迎接文丑和刘备的来袭。

嗯,陈恒特地将军营选址在崤水岸,是学了韩信的背水一战。反正万一兵败了,文丑也不会允许他投降的,干脆就破釜沉舟的鼓舞士气了。

袍泽嘛,如果没有一起战死的决心,又怎么能称呼与子同袍呢?

对吧!

人间四月天,总是美好的。

北方此刻才开始草长莺飞,鱼跃花开,河畔的景色本来美不胜收。但自从陈恒将军营安扎在此后,就是狼藉一片了。

十几天的防御工事,军营前多了好几道深深的壕沟,无数削尖的木桩扎在里面,还引入了河水,让整个军营变成了一个孤岛。

唯一进出军营的大门,是用木板搭成的小道,仅够三骑并行。看那样子,陈恒是打算死守不出了。

对此,徐盛和贾逵都很不理解,特地跑过来问了好几次。

如此扎营,敌人很难攻进来是没错,但是自己也没办法出去了啊!万一碰上对方主将是个死心眼的,直接就在外面扎营困住,自己不就是坐等粮尽被俘了嘛!

尽管陈恒拍着胸口保证,文丑和刘备绝对会往死里攻击,徐盛和贾逵都没有信心。嗯,也不敢有信心。

所以呢,陈恒便拿了用几匹布帛缝制的旗帜后,他们就不再坚持自见了。

贾逵直接一个拱手,说了声“陈督军,某去督促兵卒修缮防御工事”,就转身走了。

而徐盛张着嘴巴看了半天,扔下一句“不愧是陈督军啊,属下佩服”,也转身去盯着兵卒造木筏了。

好嘛,旗帜一共有两张,长条形的,上面就绣了几个大字。

第一张是:“鄙夫文丑敢攻否!”

嗯,这倒没什么。第二张就精彩了。绣着:“五姓家奴刘备死于此!”

夏侯霸是很不能理解的,邀战文丑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为什么刘备就成了五姓家奴了?人家仁义之名,在大汉朝里响亮着呢。

嗯,陈恒对此是振振有词的。

刘备姓刘对吧?先投了公孙瓒是吧?又投了陶谦,后来分别寄身吕布、曹操麾下,现在又变成了袁绍的手下,不是“五姓家奴”是什么?

所以呢,夏侯霸由衷的感慨,“姐夫,你真是太坏了!”

陈恒自然是当成了夸奖。

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还不如将对方的怒火撩得更旺一点。听说文丑脾气暴躁,所以袁绍才让刘备一起来的。

如果把刘备也气得失去理智了,战机自然就会出现了。

事实上,他成功了。

文丑到了以后,看到旗帜直接就火冒三丈,咆哮如雷。

而刘备就更惨了,脸全黑了,嘴唇还不住的哆嗦着,差点没背过气从战马上跌下来。

可怜刘备的一世英名啊!从此多了个名号。

呵!

第一七三章、文丑的环形奔射

文丑和颜良,都是河北名将,也是袁绍的心腹爱将。

所以他们两个人统领的兵卒,都是精锐之师。所以文丑的愤怒,依仗自身实力之下,在刘备没有劝说谨慎之下,一发不可收拾。

才刚立下营寨,不顾太阳都偏西了,就让刘备带着一千人马去周围砍树、挖土,准备填平壕沟。

而自己则带了一千骑兵,在陈恒营寨外约耀武扬威,用各种不太美好的话语,问候陈恒直系女性是否安好。嗯,连曹老大家里的都顺便问候了。

陈恒的回答是,向进入射程的骑兵,扔出了几记弩箭。

当然,他还是继续去拉仇恨的。直接登上木结构的栅栏上,大声吼了一句,“鄙夫文丑,可认识己吾陈恒否!”

然后呢,文丑气得牙痒痒,直接拉开了三石铁胎弓,朝着陈恒便射了过去。

陈恒旁边护卫的张仁,脑子虽然不好,但手脚反映却很快,直接用盾牌往前一档。只见蒙着牛皮的厚木盾牌,竟然被射穿了,箭矢冒出三寸有余。

也让陈恒吓了一大跳,急忙下了营寨,回去了。嗯,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为了面子,就送了命不是。

营寨外的文丑看陈恒急忙忙的躲了,顿时张狂大笑,各种“胆小鼠辈、竖子”类言辞,不绝于耳。

不过他骂了半天,陈恒的军营里也没人出战,便觉得无趣,也回营了。

好吧,主要是天已经擦黑了。

翌日。

天才刚刚亮,湖畔小草上的露珠,还在得意的招摇着朝阳的七彩斑斓,袁绍军的军营中就响起了如雷战鼓。

陈恒站在高高的巢车上,极目远眺。只见文丑的军营大门洞开,先奔出来一队骑兵,然后才是几个方阵。

方阵的兵卒们,并没有直接朝着陈恒军营杀来,而是跑去拖着木墩子、石头,还有用装粮食用的斗搬运沙土。

原来是想要填平壕沟。

陈恒露齿一笑,便对着巣车下的徐盛点了点头,示意他去指挥前线的战斗。

壕沟的距离,刚好是在射程之内的,文丑军如果想填完三条壕沟,就要顶着箭矢和军弩的洗礼。

忙活了一刻钟,文丑军还是发起进攻了。

步兵方阵在各自军侯都伯的呵斥下,缓缓而来。而走在前面的兵卒,都手持着小圆盾,更多的是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四不像。

陈恒一看就知道了。

文丑带过来的都是骑兵,圆盾是骑战用单手盾的,为了减少战马的负担,很小,也很轻很薄。所以那种几块木板拼凑的,应该是昨天伐木临时备下的。

所以陈恒笑得更开心了。这种防护力极差的盾牌,能裆得了抛射的箭矢,却无法阻止平射的弩箭。

但他很快就疑惑了。因为文丑军阵中,但先过来的是骑兵。骑兵过来干嘛?就算马速再精湛,也越不过壕沟啊!

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不由大惊,急忙呼喊一声,“文向,举盾!小心弓箭!”

骑射!

是的,他想到了,这些骑兵是过来弓箭压制的。

在没有双边马镫稳固身形之下,文丑带过来的骑兵,竟然有五六百骑都有骑射的功夫!

说时迟那时快,接着助跑提速的骑兵,此刻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极致。

他们五六骑并排,如同一条长龙,从远处奔到营寨前,急促射出手中箭矢后,并调转马头,环形往后驰驱去,咬住了队尾。

此刻,整队骑兵就如同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不断旋转着。每一刻都有箭矢从骑兵手中飞驰而出,堪称生生不息,毫无间隔。

竟然是骑兵的环形奔射战术!

这种是鲜卑、乌恒等少数民族经常用的攻城压制战术。想不到袁术的骑兵,竟然也会!难道幽冀两州的骑兵,已经精锐如斯?

陈恒满脸诧异,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其实他是误会了。

公孙瓒手下有一支精锐骑兵,号称白马义从,常年和乌恒作战,所以学会了这种战术。而袁绍当年和公孙瓒大战,就在白马义从手里吃了很多亏。

虽然后来在界桥之战,麹义率八百精兵为先锋,以强弩千张将白马义从tu shā。但袁绍对这种战术就上心了。

灭了公孙瓒后,他结好乌恒,花重金诱惑一些小部落,偷偷学会了。不过冀州骑兵始终不是活在马背上的少数民族,有骑射功夫的本来就少,能配合战术施展的就更少,也就文丑手下这五六百骑。

所以说,陈恒算是赶上时运不济了,给倒霉催的。

任何时候,攻其不备,都能有所建功。文丑的骑兵奔射也是如此。

陈恒军中依着栅栏而站的兵卒,就算陈恒已经出声提醒了,徐盛也大吼盾兵向前了,但还是有点晚。

对方骑兵奔射刚开始,就不断有兵卒哀号着躺下。直到一刻钟后,才有效的利用盾牌遏制住了伤亡。

但死去的兵卒已经有三四十之数,被射上胳臂肩膀等伤兵,更高达五十多。一下就近百人失去了战力。

要知道,陈恒之前就分兵给顾烨守箕关,文稷驻守东恒县,廖化守铁铃关,如今在这淆水军营里的,不过一千一百人。

嗯,曹真率领的两百虎豹骑,也被留在铁铃关上了。陈恒打的算盘,是如果文丑攻击长驱深入进攻淆水的军营,曹真就趁机骚扰敌军粮道。

刚一接战,就失去近百人。这种战果,在前军指挥的徐盛也怒了。

这种憋屈的亏,他还真没有吃过。所以厉声吼着盾兵高举盾牌,指挥弩兵将弩箭全往骑兵招呼,而弓兵继续抛射,对填着壕沟压制。

仍然奔射的骑兵,被军弩针对之下,瞬间就倒下了一片,让环形的阵型都出现一小段空档。

文丑到底是号称河北名将,反映也很快,手中的令旗左右挥了两下。就看见奔射的骑兵阵型瞬间散落而去,分成了四五个小队,在不同的地方继续扔箭矢。

好嘛,对此,徐盛也无奈了。弩箭是平射的,照顾不了所有方位。

不过这种煎熬没有多久,奔射的骑兵就回去了。

毕竟一直保持高速奔驰的战马,口角出都有白沫点点了,再继续下去就是毙命而亡的结果。而如果放缓了马速,那就成了弩箭的靶子。

骑兵退去,文丑也让步卒收兵了。

因为他很满意,趁着奔射压制,陈恒军营的第一段壕沟,已经填了二分之一!

第一七四章、等着被射一身吧

任何时候,同样一种战术,对敌人连续使用,就会被敌人找到破绽。

文丑的环形奔射压制战术也一样。

第三天,他又让骑兵故技重演,再次掩护步卒填壕沟的时候,就吃了个大亏。

陈恒军在栅栏上钉了一片木板,又让盾兵站在弩兵的背后护住头顶。如此一来,骑兵的奔射就失去了建功的机会。

骑弓不同于步弓,为了要在奔驰的战马上稳定身体,弓力撑死也就一石。如果弓力再大一点,反而在拉弓的时候导致下盘不稳,跌下马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文丑一样,膂力过人,骑术精湛,随身带着三石的铁胎弓。

所以这种一石骑弓射出的箭矢,力度是不能穿透木板的。

不用担心骑兵奔射的弩兵们,将弩箭都往填壕沟的步卒方阵去了。弩箭的穿透力本来就犀利,而且陈恒还用上了三段射。

可以想象的,文丑军的步卒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层层的悲鸣着,痛苦的嚎叫着,最终趴在地上,有的还滚进了壕沟里,用自己的身体填了沟壑。

嗯,很伟大,死了都不忘用尸体为填壕沟做出贡献。

就是有点惨。

壕沟的底部,是扎了许多尖尖木桩的,掉下去的兵卒,直接被扎在上面。鲜血顺着木桩留下,染红了河水。有的被扎的位置是肚子,连肠子和肝脏都留了一滩。

也让看到这一幕的文丑军,一脸惧色,士气大跌。

还好,文丑看骑兵无法掩护,就鸣金收兵了。他的步卒,都是下了马的骑兵,珍贵得很,对陈恒再愤怒也不能这样消耗掉。

双方第二次的交战,文丑军壕沟没填多少,却死去了两百多人,算是吃了个血亏了。

陈恒也算是报了昨日之仇。只是文丑除了一千骑兵在后方护卫粮道,在淆水还有四千人,消耗得起,而陈恒消耗不起。

不管怎么说,双方对战,陈恒依然是出于劣势。

要命的是,刘备终于从“五姓家奴”的羞愤中醒过来了。不愧是历史上颠肺流离了大半生,最终开创蜀汉zhèng quán的开国皇帝。

刘备本来就心志坚韧,异于常人。即使是有数日的情绪失控,也会很快回过神来。

他醒悟过来后,就觉得有点惭愧。自己都四十岁的人了,竟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句话就乱了心境。

因此,他在心里,就对陈恒打上了一个必死的标签:此子不杀,他日某心境必然不得安也!

所以他在当夜,找到了文丑。

“文将军,在下有一个建议,或许能在明日填壕沟之时,减少我军伤亡。”

刘备态度很恭敬,很有长者之风,无论声音还是作态,都让人如沐春风。但是文丑却不在此内,他就拿着眼睛瞥了刘备一眼。

眼角依稀还带着些许鄙夷。

是的,鄙夷。老实说,文丑很不喜欢刘备,也看不上。

今年年初,刘备在徐州被曹老大击败,只身从青州平原进去冀州投靠袁绍。袁绍为了体现自己器重人才的度量,出城一百里迎接。

这就让袁绍麾下的文武都对刘备另眼相看,敌视的那种。

当年公孙瓒的余孽,一个屡战屡败的废物,一个东投西奔的无耻之徒,竟然能得到主公如此礼遇和看重?!

老匹夫,汝等当得起吗!

这是袁绍麾下敌视刘备的心声,也是文丑的。

他也觉得刘备不配。若不是临行前,袁绍特意交代了要多听刘备劝告,他直接就将其赶出自己的军帐了。

但刘备,到底是刘备。

对文丑的鄙夷仿佛看不见,依然神色自若,不等文丑询问就自顾自将策略托盘而出。

他想到的办法很巧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文丑的骑兵不光佩戴骑弓,同样配有弩箭。所以他建议文丑让兵卒在陈恒军营前,堆砌几个比军营护栏更高的土堆。

如此一来,兵卒就可以居高临下,用弩箭遏制住陈恒军的射击。至于兵卒站在高处会不会成为靶子,不在刘备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双方拼人数的话,笑到最后的,绝对是文丑。

同样,这个缺陷也不再文丑的考虑范围之内。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连《孙子兵法·谋攻》里都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文丑觉得此建议很不错,所以看刘备的眼神也柔和了,“左将军此策大善!嗯,明日就由汝亲自率军堆土台,可否?”

左将军,是刘备在朝廷的官职。

“文将军有命,备敢不效力!”

一夜再无话。

翌日,淆水战事的第四天。

文丑军并没有来填壕沟,而是以挖坑埋下木桩结构,看样子好像是在搭台子。陈恒站在巣车上,看着对方忙碌得热火朝天,心里有点纳闷。

他不是笨蛋。事出反常还有妖呢,文丑军队不发起进攻,反而在忙碌着工事,自然是为了填壕沟时压制gong nu的措施。

只是为了压制gong nu,去搭高台土山干嘛?

陈恒低头沉思好久,终于想起个事来。

历史上记载,袁绍和曹老大在官渡对持的时候,曹老大也是闭营不出。所以他就做楼橹、起土山,让gong nu兵们居高临下射曹老大营中。

把曹老大弄得十分狼狈,营中所有人都得举着盾牌才敢走路。后来不知道谁献计做了投石车,砸得袁绍的gong nu兵不敢再登高,才缓解了。

这也是“霹雳车”的问世之战。

你大爷的刘备,不会是也想玩这招吧?

陈恒一嘴巴的苦涩。

就算他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也阻止不了。让兵卒杀出去毁了敌方高台,那叫送死。文丑军还巴不得他能出去野战呢。

也防御不了。因为他还真不知道,霹雳车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自己想不出来好法子,就将徐盛和贾逵都找来。将对方的意图一说,就问有什么良策可以破的。

眼睛里满满都期待。

然后徐盛拱了个手:督军,我等还是看看有多少木头,能不能多弄点大橹出来吧。

贾逵也补了一句:让兵卒用布帛弄几个小沙包,绑在心胸等重要位置上。

好嘛,陈恒知道了。

大家,都等着,被射,一身吧

第一七五章、万马奔腾踏敌阵1

虽然是初夏,却已经是烈日当空闷热异常,就算是在连依着河畔的军营里,也无法感受到一丝凉意。

这种季节里,披着铠甲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但陈恒不仅披着甲,还用布帛裹着沙土,厚厚的给铠甲盖不到的地方绑了上去。

热,忍一忍就过去了,总比受伤了或者死亡好。

是的,文丑军的高塔土台已经搭好了,一共三座。比军营高出了一丈有余。居高临下的开阔视野,让gong nu兵的威力大了不少。

比如瞄准这一方面,和更好的狙击。

陈恒早就不在巣车上了。因为整个军营,变成了短毛刺猬,密密麻麻的扎着一层箭矢和弩箭。

整整三天了,文丑仗着人数优势,让兵卒分批爬上土台直射,压得陈恒军抬不起头来。

虽说有早就备好的大橹、盾牌在,伤亡并不多,但军营里的气氛很压抑,士气有些萎靡。也对,被无数人轮番压着射,是个大老爷们都有点崩溃。

因此,就算哪怕是陈恒再怕死,也要以主将的身份亲临一线,拿着军弩共同御敌。好鼓舞起兵卒们继续作战的勇气。

不过呢,所有兵卒都很自觉的离开了陈恒三米之远。哪怕是陈恒自动过去想拍一拍肩膀,拉着手说点鼓励的话,都让人如避蛇蝎。

宁可扔掉手中的盾牌跑开,也不愿意被陈恒靠近。就连夏侯霸都不愿意黏在他身边了。

好嘛,主要是顶盔贯甲的陈恒,让人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而且他前几天还对着文丑吼了一嗓子,敌军很多人都记住他了。

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无数的箭矢跟随着。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小兵卒也不会陌生。

而且文丑是对得起名将的称呼的。他已经放出话来了,射死陈恒的兵卒,立刻升为军司马,还将获得袁绍的赏赐。

财帛动人心,权利诱人魂。

陈恒就这样被照顾得好好的。护卫在他身边的张仁,举着的两张大橹,上面密密麻麻扎箭矢。嗯,也就脑子不太好的张仁愿意靠近他了。

嘚!嘚!嘚!

又是一阵箭雨急促而来,钉在了木栅栏上。

陈恒昂头,看着许多拿着军弩瞄着他的敌军,不由有些烦躁。第二条壕沟已经被填平了,如果再填平了最后一条,就意味着双方将进入短兵相接。

而巨大的人数差距,会压倒胜利的天平。

徐盛手持大橹,猫着腰一溜小跑到了他的身边,张口问了一句,“督军,再这样下去,战局不妙啊。我等的防御工事,没有给敌军带来多少杀伤。”

“嗯。”

陈恒微微用鼻音哼了一声,将身体缩进大橹内侧,抓起了胡子。

“文向,让兵卒们瞄准填壕沟的敌军吧。某这些天观看敌军射击频率已经便慢了,箭阵也稀疏了许多。”

文丑带过来的都是骑兵,出于战马负重考虑,箭矢不会带太多,就快消耗光了。

“喏。”

徐盛应了声,但没有离去指挥,而是又建议了一句,“督军,要不某带人冲杀一阵,先挫挫敌军锐气?”

陈恒笑了,有这样的部下,任何人都会笑得很欣慰。

“呵呵,文向莫冲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还不到时候。嗯,去指挥兵卒作战吧。”

看着徐盛猫着腰离去,陈恒便微微移开大橹,从栅栏的缝隙中,瞄着远处文丑的军营。他觉得文丑的扎营,对他是实在是太好了。

可能是因为河畔泥土松软,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关系,文丑的军营扎了两座。布满连绵起伏帐篷的军营,微微靠右一点依着丘陵而落,堵住在道路上。

而布满马棚的那种军营,有点靠后,两者间距约摸一里的样子。从这几天观察来看,留在军营照顾马匹的兵卒,并不是很多。

如果有一队人马从背后杀来,驱赶战马冲兵卒驻扎的兵营,将是灭顶之灾。

陈恒相信,作为名将的文丑,肯定会意识到这个危险的。但依然胆敢这样扎营,是因为觉得,陈恒这边没有另外一支人马来袭。

所以,陈恒打算给他来个惊喜。

毕竟,他将军营扎在这里,不光是要背水一战,还是因为有徐盛在。在扎营的时候,徐盛可是一直监督兵卒们造木筏的。

原本是打算趁着敌军初来,营寨未稳的时候,让徐盛在夜里带领兵卒走水路绕后登陆,冲杀一阵,烧点辎重杀杀锐气而已。

但看到文丑的扎下两座营寨人马分离而住,陈恒便忍住了。既然敌人都送上好机会了,不玩个大的,都对不起一番好意了不是。

时机也来了。

在十日后的夕阳如火,营外文丑张狂的笑着中。

尽管陈恒军将所有的弩箭都扔了出去,但文丑的兵卒,付出了近五六百人的伤亡,还是把军营外的壕沟全部填平了。

谁都知道,明日就是短兵交接的时候。

所以在当夜,陈恒将徐盛和贾逵招了过来,细细嘱咐了一番。贾逵将接过前军的指挥权,而徐盛将带领深谙水性的两百精兵,趁夜乘坐木筏进去淆水。

先去下游埋伏,等双方投入兵力厮杀的时刻,在折到文丑后方安置战马的军营,驱驰战马破敌。

“文向,此次偷袭,甚是危险。如果事不可为,你莫要逞强,再回来坚守就是。”

将徐盛送到木筏上,陈恒拉着他手,叮嘱了一句。

“喏。盛一定不会鲁莽行事。”

给了陈恒一个大大的笑容,徐盛亲自拿起长篙往河底一撑,木筏便缓缓而去,最终消失的漆黑的夜中。

“姐夫,徐司马会成功吗?”

夏侯霸也在湖畔目视了好久,才侧头问了一句。平时没心没肺的他,对此战也有点信心不足。

“会的,文向没让某失望过。”

陈恒点了点头,“仲权,明日交战,你莫往前冲。站在某身边以弓箭狙击敌军就好。”

“嗯。姐夫,我不傻。”

陈恒:

翌日,文丑军中战鼓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兵卒们列出方阵,徐徐而出。而走在前面一将,三缕胡须随风而动,儒雅非凡。原来此战前督,是刘备。

所以陈恒很开心的笑了。看着更远处文丑安置战马的兵营。

第一七六章、万马奔腾踏敌阵2

每一个能在历史留下名号的人,都有过人之处。

刘备也不例外。

虽然他自从聚义兵讨伐黄巾开始,就胜少败多,但并代表着他不善于将兵。而是时运不济,遇上的对手太强了。

比如吕布,并州狼骑和陷阵营堪称大汉朝最精锐的骑兵与步卒。后来又遇上了麾下人才济济的曹老大,败了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呢,对上了陈恒,还是游刃有余的。

话说陈恒仓促间在淆水畔扎营,由于时间和土质松软的关系,营地护卫栅栏并不是很高,不过才一丈{三米多点}而已。

刘备只用了一个法子,就彻底抵消了营寨的优势。

他参照攻城车的造法,让兵卒们用木头造了个斜坡形状的台阶,高三米长六七米,只要贴住了栅栏,就能将营寨变成个小山包。

身手稍微矫健的兵卒,借着助跑两三步就可以跃上去。

陈恒看着文丑军喊着号子推出这些台阶后,便知道己方的优势全部抵消了。正思索着对策呢,一个传令兵急匆匆的从前军跑到跟前来。

行了一记军礼,“报,禀督军,贾司马命属下请示,可否不吝啬石头、木墩等物资。”

闻言,陈恒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句贾逵:不愧是名臣。

文丑军耗了十几天才填平壕沟,第一天的短兵相接,必然是锐气正盛,悍不畏死。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贾逵这是打算用守营的物资,尽可能遏制敌军的锐气,鼓舞起己方兵卒继续坚守的信心。

“你去告诉梁道,前军一切他自决之,无须来请示。”

“喏。”

看着小跑而去的传令兵,陈恒便带着部曲四处巡视战场,准备当救火队。一边走一边对夏侯霸言行身教。那副模样,仿佛在信步游庭。

还真别说,他的从容,也让军营里兵卒的情绪安定了不少。

而城外的文丑军终于摆好了阵势。

刘备站在最前面,眯着眼打量栅栏上的兵卒,似乎在想着找出那里更容易攻破。陈恒的军营是狭长型的,正面对着的不过三十米宽,一个梯队最多能容下五十兵卒。

哼,虽然不好攻,但也不是攻不下!

刘备暗地里说了声,拔剑高举就大声吼,“战!”

顿时,牛皮大鼓如雷,声声颤抖了大地。

前排的刀盾兵,更是用环首刀敲打着盾牌,一步步向前。约摸靠近栅栏的一箭之地,他们便十人一组靠拢,盾牌高举形成一个圆形的小堡垒,护住推着木制台阶的兵卒,疾步而上。

这时,栅栏之上的贾逵也下了令。

“引弓!放!”

近两百支箭矢在弓弦“嗡”的一声中,射向半空中,滑行成一道美丽的抛物线,狼牙矢锋破开风声呼啸而下,笼罩了木制台阶的区域。

“啊”

十几个被箭矢扎进脖颈的兵卒,哀嚎着倒地抽搐。

但刘备的军阵中,更多的兵卒冲上了上来,扶着木制台阶往前推,脚步更快了好几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冲进了十余米。

“张弩!击!”

尖锐的弩箭疾驰而去,和快速奔来的兵卒撞在一起,又一片哀号声响起。但手臂肩膀中箭的兵卒却凶性大发,冲得更快了。

悍不畏死之下,竟然只用承受了四拨gong nu洗礼,便靠近了栅栏下。

对面的刘备,看到木制台阶靠上了栅栏,也剑锋直指厉声喊,“先登者赏千金,绢百匹!”

“杀!”

他身后的只拿着短刀的兵卒,神眼瞬间变得通红,如虎下山冲锋而去。他们才是攻上栅栏的主力,也是最精锐的兵卒。

当然,也是最惨的。要么死在冲锋的路上,要么被督战队砍掉脑袋。唯一的活路,是攻进敌阵中。

所以他们很拼命,完全不顾天上不停抛下的箭矢,和呼啸而来的军弩,只顾低头脚下发力前冲。

一箭之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地上多了一百多具尸体后,刘备的先登营兵卒就冲到了木制台阶前。

“嘣!”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兵卒,一只脚狠狠的踏上了台阶,借力腾空而上。但他第二只脚还没有落下,就被一根滚木砸中的身体,噗的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纸鸠斜斜落下,再无声息。

马上的,他的身体被无数只大脚踩过,更多兵卒踩在他身体上借力冲上台阶,继续迎接石头和木墩的亲密接触。

“杀!”

终于,有一个幸运的兵卒,跃进了栅栏内。但他也就来得急喊出一声,便被三四支长枪扎进了胸膛。

“盾兵向前,半蹲!枪兵突刺!”

贾逵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再度响起,伴着无数鲜血飞溅。

“呵!”

长枪如林,每一次整齐的号子,冒着寒光的长长的枪尖便往前突一次。让更多幸运的刘备军饮恨沙场。

但是慢慢的,越来越多兵卒跳进了栅栏内,突破了盾兵的防御,挤进了长枪阵,敌我双方厮杀在了一起。

“弓兵退后抛射!杀!”

最后下了一句命令,贾逵也拔出了佩剑,带着亲卫冲上。此刻,你中有我的战场已经不需要指挥了。

而营外,刘备带着督战队,已经靠近了栅栏半箭之地。他原先的位置,是两只马匹拉着一面牛皮大鼓。

文丑luo lu着上半身,让乌黑的护心毛惬意的随风飘扬,双手抓着鼓槌,死命的锤着。急促的“咚咚咚”催战鼓声,主将的亲自激励,让兵卒更加悍不畏死。

血花不断绽放,断臂和头颅不时抛向半空,杀红了眼的双方兵卒,互不让一步。

许多人被砍断一只手臂或者被枪尖扎进了胸膛,也会猛然冲向前,抱住敌人好让袍泽为自己报仇。

陈恒也让张仁带着部曲冲上去了。

文丑军兵卒凶猛异常,从冲锋到交战,才一个时辰,就在栅栏后站稳了阵脚,让后续源源不断的兵卒杀进来。

而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一阵雷声由远至近。

要下雨了?

抬手一记弩箭射翻敌军的陈恒,趁着上弩箭的空档,抬头看了看,却被灿烂的太阳刺痛了眼睛。

营外的刘备和文丑就不会那么傻,是身后看的。

所以亡魂大冒。

那座安置战马的军营,冲出了一群尾巴被烧的战马,正往他们的位置狂奔而来。

第一七七章、万马奔腾踏敌阵3

徐盛成功了。

为此昨夜趴在草丛中喂了一夜的蚊虫,和今天付出了三十多名兵卒的性命。

其中有十几个是冲进战马营中,和敌人厮杀而死的。其他的就死得有点惨,去点燃战马尾巴、驱逐战马奔向正确方向,而被撞死、踩死的。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数受惊的战马,迈开蹄子狂奔而去,绽放着死神的微笑。

文丑直接就扔掉了鼓槌,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还没来得急站稳,就被亲卫拉着往侧跑。为了跑得快点,亲卫兵还拔出刀子砍翻碍路的兵卒。

刘备的反映也快,不需要亲卫开路,就直接冲向栅栏,贴着营寨的阵脚躲避去了。

但依然保持通红眼睛、冲向营寨内的兵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等他们回头发现战马横流滚滚而来的时候,已经躲不开了。

有的人呆立原地,发出绝望哭喊;有的人慌忙转身,鬼哭狼嚎的逃命。

有的人鼓着腮帮吹着口哨,试图以昔日默契,让战马认出主人来;有的人凶性大发,提刀不退反进,想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两米高重达千斤的战马,在高速奔驰中,一切障碍都摧枯拉巧。比碗口更大的蹄子,落在人的身上,就是白骨冒出肌肤的结果。

马蹄如雷,马嘶高亢入云,响彻了战场。

如果仔细点听,还有分辨出骨头断裂的声音、人临死的悲鸣、和肉块被踩爆的闷声。

约摸一刻钟,战马横流终于过去了。

只是满地的狼藉,让双方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luo lu的白骨渣子,四溢的肉糜,掺杂在血水肝脏里流动,涂满了河滩。

便溺等污秽的臭味,血汁的腥臭,很快的,就吸引了无数苍蝇蚊虫从河畔席卷而来,狂欢难得的饕餮盛宴。偶尔有个别命大的兵卒,shēn yin着伸手求救,便“嗡”的一声,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一片都是。

这个场景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光是文丑的兵卒脸色发青,连陈恒军的兵卒都吐了好多人。

陈恒看得恶心莫名,也莫名悲凉。

不光是觉得生命的凋零是如此的干脆。还觉得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面对在釜中炖得很烂的肉糜了

嗯,他是很喜欢用肉糜汤泡着麦饼吃的。

第一天的短兵相接,就这么落下帷幕。

陈恒这边死了两百多兵卒,没有重伤者,但几乎人人带着轻伤,能战者仅剩七百之数。连军营正中的营门栅栏,都全毁了,如同裂开嘴笑的怪兽。

文丑那边就凄惨得多。战死的兵卒有四百多,被踩死的六百多,伤兵也不少,如今能战的兵卒,只剩下了两千之数。受惊狂奔而去的战马群倒寻回来了,十不存五。

好嘛,总的来说,陈恒还是处于劣势。很大的劣势。

而且文丑发疯了。

他在袁绍面前拍过胸口,说去河东半个月,回程半个月,最多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提着陈恒的人头回来。但现在,他以绝对优势折了两千人马,陈恒依然活得好好的。

他跟着袁绍好多年了,所以知道,就算现在拿着陈恒的人头回去,也是被责骂降职、遭到同僚耻笑的结果。

河北名将,呵!从此成为耻辱的名号。

但如果空手回去,他会被下大牢,有可能就呆一段时间,更有可能死在牢中。一切看主公的心情。毕竟袁绍的性格,这些年他太了解了。

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袁绍让人快马送来了一份军报,和一封书信。

军报写着他的好兄弟,同为河北名将的颜良,攻打白马津的时候,被一个红脸的、胡子很长的汉子杀了,好像姓关。而代替他去攻打延津的韩猛也死了。

书信就简单多了,就一句话。

良、猛丧兵身死,有负孤厚望,汝能振河北之威否!

好吧,文丑没有退路了。

战马踏营的第三天后,文丑鸣鼓聚兵,以袁绍的名义,折断箭杆为誓。

三日之内,拿不到陈恒的人头,伍长斩兵卒,什长斩伍长,以此往上推,最后他会独自冲阵厮杀直到死亡。

刘备对此,心中有点苦涩。

他对袁绍只为发泄私愤便不顾战局,派了五千骑兵来河东早就诽谤不已了。只不过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而已。现在倒好,还要摊上个不死不休的莽夫。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就算不撤退也应该回去休整。岂不闻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

唉,某还是留个心眼吧,免得被这莽夫给带进沟里了。

而兵卒们,在文丑的激昂无比的话语刚落,便变得静寂无声,连风吹过发迹的声音都能捕捉得到。

呵,莽夫,军心不可用吧?

刘备暗爽了一句,看你怎么收场。

不过呢,刘备显然对文丑“河北名将”的称呼来历,有点不了解的。

马上的,一位兵卒就用拳头狠狠的砸在胸口上,高呼:“死战!死战!”

带动了所有兵卒的高呼,声音响彻河畔,让安安静静流淌的河水都起了涟漪。

也让刘备的眼神变得赞赏:何谓一时之名将者,麾下皆愿效死耳!

陈恒在营寨中,也听到了。有点诧异的抬起头,望着湖畔被高亢声音惊起的鸟儿,心有所悟。便让人唤过来徐盛,便问了一句,“文向,淆水明日可通行了否?”

这几天里,为了避免炎热夏日下,无法掩埋的尸体引发瘟疫,陈恒让人将敌我双方的尸体都挪进了淆水里。让水流缓了不少,也为前些日吃的鱼鳖赎了罪孽。

徐盛闻言有些诧异,抬头看着陈恒沉默好一会儿。既然问到淆水能不能渡,自然有了弃营地而走的打算。己方军中,还是可堪一战的。

“督军,你这是打算”

“对。”

陈恒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算了,“文向,文丑军已有决死之心,而且我方军营残破,多留再此也无益,不如去铁铃关固守。”

“督军此言甚是,某看淆水上游已经水涨,今夜便冲走堵塞的尸体,明日是可以通行的。”

抓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徐盛才回答,不过也提醒了一句,“只是督军,文丑皆为骑兵,恐怕我军难摆脱追击。”

“无碍!某心中已有计较,定然让文丑追不得我们!”

陈恒笑了。笑容里藏着奸诈。

第一七八章、河北文丑安在否1

又是一天早上。

天空上多了好多云朵,让阳光变得懒洋洋的,只吝啬的投射点点斑驳在大地上。

是个厮杀的好天气。

文丑军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昨日誓死杀敌的决绝并没有因为过了一夜就消逝多少。相反,更加高涨了。

在各级都伯队率的约束下,随着文丑手中长枪所指,鱼贯而出。

前排的刀盾兵依然敲打着盾牌,紧跟其后的短刀先登依然满眼血红,连后方的督战队都跟着文丑一步步向前。

今天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已经不需要督战队了。同样,也不需要刘备这个副将的攻坚指挥了。

没有文丑的首肯,他调动不了一个兵卒。袁绍让他跟来,不过是在文丑愤怒的时候,给点好建议而已。

说得好听点,是副将;难听点,就是账下行走老卒。

他也抽出了佩剑,在文丑饱含煞气的眼睛里,被一群兵卒护卫、或者说是看守下,前往淆水上游五里地处。

那里有一些简陋的木筏,连夜赶制的。他昨天给文丑建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面夹击。

文丑觉得不错,答应了。

所以刘备面如湖水波澜不惊,心里却一片欣喜。

他并不看好今日攻坚。

对面的陈恒贼子那么奸诈,都杀伤斩获那么多了,已经无险可守了,竟然还留在这里。

必然有所依仗!

不然早应该连夜撤退去铁铃关,或者东恒县的。

因此,他讨要了水上袭击的任务,也是为了给自己一条后路。若是文丑能陆上顺利,他可以锦上添花,若是不顺利,他也可以见机行事。

毕竟,作为偏师偷袭,什么发起进攻,那是看着战局而定的。

他的谨慎,救了他一命,或者说是少受了一次惊。

当文丑军靠近营寨的时候,陈恒军已经列阵恭候了好久。

只见残破的栅栏后面,一排整齐的拒马在闪耀着冷光。两侧盾牌形成半环的墙,无数个枪头矛尖突出好长一段。面对着营门的正中间,却是三排gong nu兵,紧挨着将旗而站。

是钩型阵和圆阵的合体。半圆形,两翼厚而中空。

这种阵型也很危险,中间太薄弱了,一旦被冲杀进去砍掉中军大旗,就是一溃千里的结局。

也很阴险,如果想直取中军,必须迎接两翼的夹击,还有gong nu的亲密问候。

说白了,就是主将以身诱敌。也是在挑衅。

我的大好头颅在此,有种过来拿!

这种阵型,就是沉默中吼着这句话。

文丑从来都不是个胆怯的人。而且正好抱着决死之心。他奉信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信条,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杀!”

“杀!”

文丑军前排刀盾兵,微侧身,用盾护住了脖颈前,汹涌本来。盾牌上方露出的眼睛,尽是悍不畏死。

匆忙赶制的拒马,如蝗般的gong nu,都没有能阻止他们的脚步。才堪堪冲到阵前,便一个跃身,以身体为重力压上了敌军的盾墙。

这是他们的使命,消耗箭矢,破开盾墙,好让后面紧跟着的先登营战士杀入敌阵,开启杀戮的盛宴。

嘣!嘣!

随着一次又一次盾牌撞击声响起,陈恒双翼的盾墙再也支撑不住,双方瞬间黏在了一起,用手中的兵器拼命怼进彼此的身体中。而中路的空档,也冲进了好多文丑军,正一边格挡两侧的枪尖,一边勇猛向前。

每一刻都有人发出最后的悲嚎,每一息都有生命在凋零。

“分!”

站在将旗下的夏侯霸,一声厉呵。

“分!分!”

前方陈恒军的各个都伯,也都厉声叫唤起来,让仍在厮杀的兵卒迅速两侧后退。有的兵卒甚至拼着挨一刀也往后跑。

这也让文丑军有些奇怪。不过他们马上就明白了。

兵卒是往两侧退的,给中间留下了好大的空档。而道路的尽头,弩兵也分开了。

露出了落地摆放着巨大的弩箭,弩臂有两米多长,已经被拉圆的弓弦上,弩箭连箭锋都有一尺多长,正在闪耀着阳光的七彩斑斓,绽放着死亡的微笑。

那是床弩!

一共有五座!

原本在安在箕关隘之上的,陈恒特地让人拆下带来了这里。当他得知文丑领兵杀入河东郡后。

说时迟那时快,五名兵卒拿着小木锤,“哐当”的一声敲打在括机上。

嘣!

令人牙酸的弓弦声响起,只见五只儿臂粗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快若闪电,冲着挤在营门正中的文丑军兵卒呼啸而去。

最前排的兵卒眼疾手快直接趴在了地上,便感觉头顶和背部有一劲风急袭而过,哪怕是隔着衣甲依然觉得火辣辣的疼。

而后面的兵卒就没有那么幸运。

被一尺长的弩锋碰到手臂,手臂断了;碰到胸腹,直接穿透一个大洞而过;碰到腰侧,直接炸开半边肚子,流了满地的肠子肝脏。

最惨的还是碰到脑袋的,殷红的鲜血、白色的脑浆、乌青的液体,瞬间如被巨力捏得迸裂的西瓜,在半空中四溢,溅射四五米远。

军中都说床弩的射程,有千步之远。虽然有些夸张,但五六百米还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近距离发射的床弩,每一只弩箭都带走了近二十条人命。也让营门瞬间为之一空,满地都是抽搐的尸体,和缺胳膊断腿的幸运儿。

没错,是幸运儿。能在床弩之下不死,就是一种幸运。

喊杀如雷的文丑军,也被这一变故弄得一窒,仿佛直接被扼住脖子的鸭子。直到文丑提着长枪在后面咆哮,才再次嚎叫着投入杀戮中。

而这时,床弩的弩箭已经安上去了,十几个兵卒正喊着号子奋力的往后拉弓弦。嗯,正常来说,床弩都是用畜力张弓弦的。没有牛马,人也行,就是人数有点多。

“随我去毁弩!”

文丑军一位都伯模样的小头目,吼了一声,直接往床弩的位置杀去。他的身后,迅速聚集了几十号兵卒。

而陈恒军的兵卒也揉身而上,堵在床弩的前方。

“分!”

没多久,夏侯霸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无论是陈恒军还是文丑军的兵卒,都不约而同的往两侧退去。前方十几米的地方,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

但是更远处的文丑军,就听不到声音了。又一次,如同被犁头划过的沃土,破开了五道深深的沟壑。

在后方督战的文丑,一看满地死伤的兵卒,睚眦欲裂。也终于安耐不住,带着满腔怒火,大步咆哮着冲了上去。

第一七九章、河北文丑安在否2

《孙子兵法》有云: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文丑虽然性格暴躁了点,但对孙子兵法还是牢记于心的。

他在大步冲过去的时候,还不忘了下令让兵卒分开,不再纠缠在中路被床弩虐杀,转而攻击陈恒军的两翼。反正人数上有绝对优势,兵卒的勇武也不必对方差了,拼到最后他也是最终胜利的一方。

床弩发射反震力很大,基座几乎都固定的,仓促之间移动不了。

所以陈恒看到床弩不再有建功之地,便也挥着令旗,让两翼的兵卒往中间靠拢,形成了完整的圆阵。

不过就在这时,夏侯霸转身拿另一个箭囊的时候,却看到波光粼粼的淆水上,出现了好多个小黑点,正顺流而下,直奔己方营寨而来。

原来是刘备引着四百精兵,从淆水上游坐木筏杀过来了。

“姐夫,速往后看!”

夏侯霸疾呼了一声,还用手扯了陈恒一个踉跄。

陈恒转头,不由心中大急,一旦让对方上了岸前后夹击,己方士气绝对瞬间崩溃而被tu shā。

“文向!”

“文向!”

吼了两嗓子,指挥兵卒厮杀在第一线的徐盛终于听到了。急忙跑过来,顺着陈恒的手指一看,不等他吩咐,就直接说,“督军放心,某这就去让他们全都喂了鱼鳖!”

说完,徐盛当场就抽出腰间的短刀咬在口里,将头盔扔在地上,冲着自己的亲卫吼了一嗓子,“李老三,带你手下随我来!”

脱下了衣甲,扑通一声便跳进了淆水中。

刚刚跑过来的李老三也不含糊,带着五十多名兵卒,也有样学样的,如同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往水里钻去。

“小心敌军水下破坏木筏!”

远处木筏上的刘备看得真切,急忙往左右呼道,“谁人善水,急速下水迎敌!”

只是很可惜,常年骑在战马上的骑兵,善水者寥寥无几。不过才十几个兵卒脱了衣甲,跳进水里。

哗啦。

闷头游了好长一段距离的徐盛,在水面上冒出头来,看着前方水里有十几个人分扇形围剿过来。嘴角露出了个冷酷的笑意,也不等身后的兵卒赶到,深深呼吸了一口便沉进了水里。

刘备站在木筏上,看到敌人独身一人,就敢迎难而上,不由心里就却了点底气。

艺高,才胆大。

就如他结义兄弟关羽张飞一样,面对上百人都有信心单骑冲杀而去。

很快,平静的水底卷起了阵阵水花,便有一团血花绽放在水面上。没一会儿,又陆续绽放了好几朵。

而不远处,五十几条水里的人影也游到了。

站在木筏上的文丑军,将手中的长矛当投枪使,对准了水下黑影就直接用力惯出去。阳光在水面的折射,让水上看水下是有偏差的。

投射的长矛,只击杀了几个。然后就开始迎接水下的攻击。

连夜赶制的木筏,都是麻绳和藤条绑在一起的,铆钉没几个。很容易被破坏。不多时,便有十几个木筏散了架,徒留湖面上呛水呼救的兵卒。

不过他们也没有呼救多久,很快就沉入了水底,沦为鱼鳖的食物。

哗啦。

徐盛再一次拨开水面,他已经带着兵卒从木筏底下游过一轮了,也损失了十几个人。

“再来!”

吼了声,又一次沉入了水底。

也让刘备的眼神急速凝缩。一张木筏站了十个兵卒,他已经损失一百多人了,而距离湖畔还有一百多米。这样下去,就算熬到登了岸,剩余的兵卒最多就一百人,威胁不了后方。

罢了,事不可为。

刘备心里叹息了声,当机立断下令兵卒用长篙撑木筏改向,往侧而去,放弃了袭击背后的打算。而徐盛也没有追击,迅速回到了军营中。

营寨里的战斗,已经如火如荼了。

文丑仗着人数优势,将陈恒军的防御圈压得很紧,已经没有阵型可言。各自的兵卒,都在伍长或什长的率领下,结小阵而战。

双方都不愿意退后一步,营寨里满地都是尸体的,密密麻麻的叠着,分不出彼此来。

而曹军的劣势在慢慢扩大,就连陈恒手中的军弩都射完了弩矢,正指挥着张仁带部曲,东跑西奔支援被杀透阵内的口子。

若不是营寨是狭长型的,彼此能交战的空间太小,估计陈恒现在应该溃败而去了。

这时候徐盛甲都没披上就赶过来,“督军,盛幸不辱命,淆水已无敌军。”

“好!文向,战局危,速去安排渡河事宜!”

陈恒急忙吩咐了一句,又转头对夏侯霸说,“仲权,去准备引火!”

“喏!”

徐盛与夏侯霸也不敢怠慢,立刻应声而去。而陈恒让张仁回来后,又高呼,“梁道,速退内营!”

前方挥剑砍人的贾逵,头都没有回,直接用手在头上挥了挥,也高声厉呵,“回守内营!”

是的,内营。

一个用木头桩子围起来的小营寨,入口仅仅供五人并肩而行。这也是陈恒的依仗,因为这个营寨也是通道,直连着淆水岸。

接到命令的曹军,且战且退,慢慢退入通道中。看到这一幕的文丑,不由大急,推开前方的兵卒,带着前卫冲到了前面。一杆长枪时而如风中的梨花纷飞,时而如毒蛇吐信,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人命。

有了文丑和彪悍亲卫兵充当锋头,战线推进得很快,眼看就杀到通道前了。

站在远处的陈恒,看着己方许多没有进入内营的兵卒,脸上一丝果敢闪过。

“仲权,点火!”

“姐夫,我军还有许多”

“点火!!”

猛然爆出的咆哮,让夏侯霸不敢在分辨,拉圆了长弓,射出了绑着燃烧布条的箭矢。而他的身后,陆续更多火箭跟随而去。落在营寨的角落里,厚厚的枯枝上。

火光起,瞬间就沿着wài wéi的栅栏,连绵成一片,笼罩了整个军营。

这时文丑军才发现,原来营寨里是堆了那么多的枯枝;原来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更让人绝望的是,唯一还没有着火的内营通道,在最后一个曹军越过去后,从地上猛然弹起了布满尖锐木头筏子,堵死了

“文向,走吧。”

登上木筏的陈恒,轻轻的下了命令。

他直接躺在了上面,眯起了眼睛,细嗅着空气隐隐弥漫的肉焦味。

第一八零章、自古燕赵多豪杰

东恒县。

文稷站在城墙,看着缓缓奔驰而过的乌桓突骑,脸上尽是无奈。

一个多月前,他接受陈恒的命令,占了东恒县后,便坚清壁野储备了一堆的守城物资,坐等文丑军来攻。

但文丑军来看望他一眼都不愿意,直接浩浩荡荡的往淆水岸去了。只留一支千骑护卫粮道。

所以他为了减轻陈恒的压力,试着出城骚扰粮道,结果发现完全找到机会。

对面的主将,运粮从来不走小道,而且斥候竟然布满了方圆十里外。谨慎得简直让人想吐血。

如果文稷想攻,只能正面抗衡。

他就一千兵卒,对面一千骑,野战的结果不用打就知道了。

“阿父,要不我们试着正面攻击一次?”

旁边一个嘴上绒毛还不急繁盛的少年,轻轻的问了一句。他是文钦,文稷的儿子。

“唉,不了。督军的命令是让我守住东恒两个月。骚扰粮道之事,不可为,就放弃吧。钦儿,你以后也要记住,切莫本末倒置。”

文稷叹了口气,侧头对儿子说教了一番。

然后心里默默问了声:子丹,你那边应该可以骚扰一下吧?

被他念着的曹真,脸上也尽是无奈和苦涩。

虎豹骑,是曹老大的亲卫骑,和许褚率领的虎卫一样,精锐异常。但这些天,他率领两百骑,尝试着骚扰粮道,却被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对方主将深谙骑战,无论是追逐战,还是小规模遭遇战,都让人无懈可击。

还特别阴狠狡诈。有一次竟然将五十骑兵送入他的截杀点,只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其他骑兵迂回围剿。

若不是他发现得早,趁着包围圈还没有形成,付出五十多骑的死亡突围而去,就是被tu shā殆尽的命运。

河北英才如此之多乎!

所以,曹真很是感慨。如果不是抓了一个斥候,问出了主将的名字,他都以为这是河北名将文丑亲自押粮了!

统领这一千乌桓突骑的人,是牵招。

字子经,河北安平人。在中平六年{189年},他冒着被十常侍杀的危险,收敛其师乐隐的尸体,千里运送回乡里安葬而名扬四海。而且,他在少年时便与刘备英雄同契,成为刎颈之交。比关羽、张飞还要早了许多年。

曹真也放弃骚扰粮道了。

他也只能默默在心里对陈恒说:陈督军,并非某不愿意相助,只是唉,但愿你能平安无事吧。

嗯,他觉得陈恒肯定凶多吉少。毕竟文丑带着四千骑过去了。

这种想法,文丑自己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但陈恒临走前放在那把火,让他彻底绝望了。

火光起的时候,他的亲卫拼死撞开了拦路的木头筏子,拉着他跳进了淆水。而其他的兵卒,被浓烟呛死的,被相互踩踏死的,被火活活烤死的

依然活着的十不存四。

人人带着烧伤,人人一脸悲凉,一改先前的战意冲天。文丑知道,这一仗已经打不下去了。哪怕是还有牵招一千乌恒突骑。

他呆呆的站在淆水中,看着熊熊燃烧的军营,看着死里逃生的兵卒们脸上的迷茫之色,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肉焦味。



慢慢的,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收拾残兵后的撤退途中,文丑一改之前暴躁性格,变得沉默不已。

似乎是被击垮精神了一样,连行军中的部署都全部扔给了刘备。哪怕是几天后和牵招会合后,也就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他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数日后,他们的后边就多了一条尾巴。

陈恒跟来了。绕道铁铃关后,他将伤兵安置在铁铃关上。不光将廖化五百兵卒都带了出来,连文稷和曹真的人马都一个不剩,全拉出来了。

吊在文丑军的背后,远远的跟着,仿佛是来护送他们离开河东郡的。

的确,很像是在护送。

他率领着兵卒,一直将双方的距离保持在三十里外。还带着不少空空的粮车。这是怕文丑杀个回马枪,好用粮车当屏障抵御骑兵冲击的。

但显然,他多此一举了。

文丑似乎是不知道身后有一支敌军跟着一样,每天还是缓缓而行,往并州上党郡的方向归去。

但牵招就有点受不了了。

被跟了几天后的一次扎营中,他抬脚就踹开了拦路的亲兵,直接硬闯进了文丑的军帐里,一记军礼后,便高声请命。

“将军,某愿帅本部人马,将后边的曹军击溃!若是战败,甘愿担军法!”

牵招,明面上的职位是军中的后督,实际上是副将。只不过是因为刘备是天子封的左将军,官位太高了,袁绍才给个名号而已。

所以牵招是有资格对主将文丑提出建议的。

文丑先是沉默的看着他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只不过,不是答应他的请战,“事已至此,再战无益,就不徒增伤亡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明日汝将兵卒们都带回河北吧。子经,答应某,将每一个活着的兵卒都带回去!”

“那将军你”

牵招的眼睛睁大了不少,他听出了文丑的死志。

果然,文丑呵呵了下,“某不走了。”

“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必”

顿时,牵招急了。

“子经莫再说了,某是知道的。”

文丑粗暴的断了他的话,裂了裂嘴,笑得很凄然,声音也很悲凉,“唉,子经,某是知道的。某若不死在这里,家里人就都没有活路了啊。”

牵招默然。

他的官职也是冀州从事,跟了袁绍不少年,也很了解自己主公的性格。此战本来就是袁绍的战略错误,打得如此的惨,总得有个人负责的。

只能是文丑来负责。

文丑回去了也是个死,而且还会被袁绍迁怒家人。

当然,袁绍四世三公,是不会亲自动手的。只需要一个态度,就会有无数揣摩心思幸进的阿谀奉承小人,网罗各种罪名打压文家,变成泥腿子的存在。

人死为大。文丑还不如在这里战死得壮烈点,让袁绍的气顺了,不至于牵连了家人。

“唉”

叹了口气,牵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拳头往胸膛上砸了一下,行了一记军礼后便步出了军帐,背影有了些萧条。

翌日,牵招和刘备率领乌桓突骑和河北精骑残兵,浩浩荡荡加速而去,给了文丑一千多人的背影。

等陈恒率军赶到的时候,只见道路中,一骑披着阳光,立马横枪昂然静候。

陈恒是记得文丑长什么样的。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进入了埋伏圈了。不过马上就推翻了,曹真的一百多虎豹骑全扔出去当了斥候,如果被埋伏,怎么可能没有一骑来报。

文丑,这是来寻死的?

他心里有了些明悟。很谨慎的让一百多弩兵跟着,与曹真、文稷等将领驱马向前,在一箭之地静静的看着文丑。

而文丑看到他们过来了,高举长枪,如雷咆哮,“河北文丑在此!谁人胆敢一战!”

唉,真是寻死的。

陈恒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带着敬意拱手,“文将军,汝自行了断吧,某会将你葬在此。”

他没有劝降,对单骑来求死的人,劝降是不可能的。

文丑有些意外,气势也一顿,苦笑了几声也拱了个手,“多谢!”

然后便驱使胯下战马小跑加速,直取陈恒而来。

“马革裹尸!乃某此生之幸也!”

嗡!

无需陈恒下令,徐盛便让所有弩兵射出了弩箭。

文丑的战马被射倒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咆哮如雷,长枪与人都继续无畏向前。

腿部中弩箭了,他踉跄了下,继续向前冲。

胸膛被弩箭钻进去了,他依然不管不顾,迈着步子,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还有二十米就到陈恒面前了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慢慢的,他迈不动步子了,不停往外涌的鲜血带走了他的力气,苍白了原本慷慨赴死的脸,抽搐了他强壮的四肢

他以长枪当杖,支撑着身体,艰难的向前挪了几步,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扑通。

一片灰尘扬起,土地张开饥渴的嘴巴,贪婪的吸吮着不断流淌的鲜血。

他把眼睛看向天空,看着白云追逐阳光的雀跃。

此刻,仿佛世间都安静了,只有微风在耳畔呢喃。有点像从河北出征时父母的叮嘱,有点像妻子的温柔耳语,有点像孩子们的嬉笑

唉,就这样吧。

他心里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慷慨悲歌!自古燕赵之地多豪杰也!”

陈恒驱马缓缓来到跟前,看着文丑慢慢变得乌青的脸,不由感慨万千。

袁本初,你和袁术还真是兄弟啊,同样都是败家子!同样是将一手好牌打烂了的猪!

“来人!将文将军的尸身好生安葬了吧。唉”

嗯,像文丑这样的敌军大将,斩获了,首级是要送去给曹老大闻闻味道的。

曹真与文稷等人,也陷入对文丑的敬意中。

不过呢,很快这片穆然的气氛,就被夏侯霸打破了。因为他马上就来了一句:“姐夫,某谯沛之地亦多豪杰!”

额,好吧。

谯沛是曹老大的乡里,这话说得没人敢反驳。

第一八一章、仕途之乡党说

文丑死了以后,陈恒也失去目送袁绍军离开的兴趣了。

直接让廖化带着本部人马,沿着王屋山出发,收复安邑以东的县城,然后驻扎在和上党郡相连的端氏县。

嗯,没错,安邑以东的县城,在文丑来河东的时候,望风而降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在河东战火四起的情况下,只有少许郡兵、防卫贼寇的实力,投降了也不奇怪。

不过呢,陈恒觉得应该让这些县付出点代价。比如粮食。

打着朝廷名义击败袁绍逆贼,收复失地,沿路不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啊!顺便送上点军粮也是应该的。就算他们不会想到这层,廖化也会有办法让他们想到的。

让廖化去,也有另外一层深意。廖化和典满一样,属于不同姓氏的陈家人。早就打断骨头连着筋了。

这种一举收复诸多县城的功劳,就应该让自家人去捡!而且陈恒还让曹真带着一百多虎豹骑,也跟着去遛马走一遭了。

镀金的机会嘛,怎么能少了曹老大的养子!

但对于让谁将文丑的首级送给曹老大,他却有点犯难。

这是在掌权者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万一曹老大心情好,当场就征辟了进了司空府当值,那就鱼跃龙门了。

就算没有当场提拔,被曹老大记住了,也会对未来的仕途大有裨益。

文稷是不能去的。

他手下一千兵卒是完整的,要跟着陈恒去攻打闻喜县。让他去,难免会有调离将领夺取兵权的嫌疑。

话说驻扎在闻喜的卫固,和安邑的卫凯,已经相互攻击了好几次了。

这也让河东卫家这块招牌,让人鄙夷了不少。毕竟这两个家伙的血缘关系没出五服,家里死了人还要一起当孝子呢!

虽然明面上,两个人各为其主,舍私就公,听起来挺伟大的。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两人是为了家主之位互相残杀了。

听文稷说,卫凯前些日子还跑人来劝说,让文稷率军相助呢。

但被文稷一句话给怼回去了:“某可助卫御史攻破闻喜,卫御史愿与某同去淆水攻文丑否?”

好嘛,卫凯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文稷。因为去找文丑的晦气,那叫送死。

所以呢,陈恒为了安抚文稷,就让他儿子文钦,当成此去许昌的副手之一了。

嗯,另外一个副手是小舅子夏侯霸。还美其名曰回许昌探亲。反正两个半大小子,岁数差不多,就当是搭伙结伴了。

要不让徐盛当许昌之行的正手?

不好。

念头刚冒出了,陈恒又掐死了。徐盛是他的心腹,已经明确表态站在他的旗下了,扔出去给曹老大,就亏大了。

更重要是的,徐盛也不愿意去。陈恒对他太舍得放权了,遇到这样的上司,谁还愿意去看别人脸色呢。

沉思了好久,在当夜,陈恒才让人将贾逵找来。

“梁道,汝愿意走一趟许昌否?”

贾逵有点诧异,他知道此行许昌的好处。

而且他之前就明确的拒绝过陈恒的招揽,死活要了朝廷的名义,才愿意一起共事的。

“督军,你这是?”

既然不是心腹,为何要将好处让给我?

“梁道之才,困在区区一个河东郡,太可惜了。”

陈恒嘴角含笑,让人如沐春风。

他想清楚了,贾逵是河东人。河东士人和并州士人在未来是抱团取暖的,并没有依附在颍川士人之下。后来是因为河内司马懿成为颍川士人的领袖,才依附过去了一部分。比如贾逵的儿子贾充、出身太原王氏的王昶。不过同为太原王氏出身的王凌,却和司马氏刀兵相对。

现在他和颍川士人已经有了裂痕,还不如先卖个好给贾逵,以后也能和并州士人结个善缘。

但贾逵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的。毕竟并州依然在袁绍的手中。

所以他不由有些感动,还带点愧疚,很恭敬的行了一礼,“逵谢督军提携之恩。他日某若有所成就,必然不忘今日之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陈恒笑得很灿烂,还走过来亲昵的拍着贾逵的肩膀,“梁道言重了!你我在淆水边生死与共,何必还说此生分之话!哈哈哈”

贾逵自然是心照不宣,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呢,笑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来,又一记拱手,“督军之前曾言,受曹司空之命,将要去攻打并州?”

“正是,梁道是有教于我?”

陈恒脸上露出点兴奋了。他知道贾逵的家乡临汾和并州接壤,既然提到这茬了,说不定是有什么良谋能攻入并州呢!

“不敢。”

贾逵连忙摇头。

原来贾逵早年,和王凌、司马朗{司马懿的哥哥}为好友,如今司马朗早就去曹操麾下当值,而王凌依然在太原闲着。

所以就想去一封书信给王凌,看王凌愿不愿意到陈恒手下出仕。也问下陈恒愿不愿给个仕途的起点。

王凌,是故大汉司徒王允的亲侄子。

对送来的人才,陈恒自然是无所不可。王凌这位历史名人,他可是还记得的。

得到肯定答复的贾逵,也很开心,还可惜了一声。说另外一个好友孙资孙彦龙,很早之前就被王允举荐为县令在并州任职了。并州现在隶属袁绍,不好给陈恒引见结识一番什么的。

陈恒脸色如常,口里说不碍事,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云云。

但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这是太原孙资啊!

历史上和刘放一起改变了魏明帝曹叡托孤旨意,将托孤大臣曹宇{曹操的儿子、曹冲的胞弟}变成了曹爽。而且还是抓住曹睿的手,写下的托孤诏书!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孙资和刘放,未来司马氏还不一定能代替曹氏呢!

就这样,两个人的一场谈话,聊得兴高采烈的。还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果然,各得所需的利益,才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友谊。

等贾逵离去后,陈恒便陷入了沉思。

他此刻深深的体会到,在这个时代,乡党的力量是仕途上必不可缺的。

比如以荀彧为领袖的颍川士人;比如年轻时穷得连棉裤都没有的贾逵,随便扔出几位朋友,都是未来的大神!

唉,文惠{高柔},你在并州可安好?我的乡党,也就你一个人了

翌日,贾逵带着夏侯霸与文钦取道河内郡,折回雒阳往许昌。陈恒和文稷率领一千兵卒,杀去了闻喜县。

第一八二章、桌底下的沆瀣

闻喜县三面环山,地形多样,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但卫固这些天,并没有在守卫,而是攻打着卫凯在的安邑。直到文丑落败的消息传来,他才引军回了闻喜固守。

所以陈恒引军到了闻喜县外扎住。并没有一到就急哄哄的准备攻城,而是在等人来访。比如卫凯,比如卫固,或者两者都来。

因为河东郡的战事已经明朗了。

文丑身死,残兵退回上党借道回河北。而郭援与南匈奴单于呼厨泉那一路,渡河之时被也钟繇与马超击败。郭援被庞德杀了,单于呼厨泉退守平阳,钟繇与马超继续追了过去,试图趁着大胜一举平定整个司州。

据说钟繇还抱着外甥郭援的脑袋哭了几嗓子,然后很大义凛然的说什么郭援是国贼,嘉奖了庞德一番。嗯,就是不知道等兵事结束了回到家里,他妻子郭氏会不会让他进房

如此情况下,卫固就困在了死地。

他以闻喜县当成进身之阶,投靠了并州高干,想借此当上家主。结果袁军两路都被杀退,形势一下子就逆转。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无非是投降,或者是拼死一搏。

去并州是不可能的。去了以后就成为无根之萍,当财力物力被高干榨完了,末日也就到了。

卫固不想死。或者说是不敢就这么死去。支持他当家主一群人,利益前途都绑在他身上,他如果死了,卫凯绝对毫不留情面的打压,不死也残。

陈恒的到来,恰是时候。

让卫固看到了一线生机。如果投降给陈恒,或许能将他这一支血脉传承下来。毕竟,陈恒是率领的人马是打着朝廷旗号,并不在乎谁是河东卫家的家主。

“唉,卫仲坚,你必须死的。”

是夜,陈恒军营的中军账内,陈恒跪坐在正中,对着下首的卫固,轻轻的吐出了这一句。

卫固闻言先一愣,然后就叹了口气。

他趁着夜色,亲自来到陈恒军中请降,结果得到的答案还是不出意外。他知道陈恒为什么这么说的立场。

他投敌了,还引兵入境,罪不可赦。陈恒不会枉顾朝廷法令,为他担上关系。

一声苦笑后,卫固拱手而言:“陈议郞,某知道的。某来请降不是怕死,只是想给其他人谋条生路。”

“哦?仲坚不如说说看。”

陈恒捏着胡子,露出了个微笑。卫固想要为其他人卫家人谋生路,那就看他能拿出什么来,让自己愿意为他抗住卫凯的屠刀。

卫固闻言,立刻就将自己的要求和报酬,全都推盘而出。

他不但将之前收刮的安邑的财富与粮草,全都倾囊奉还;还表示自己任职河东主薄这些年,所经营的田亩也奉上,但求陈恒为其他卫家人提供庇护。

“某账下有一书佐,乃我己吾陈家人,陈岗。今年十五了,尚未娶妻。”

陈恒沉吟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某打算让他去端氏县给廖元俭军中当值,仲坚看重的卫家人,也一起去吧。”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陈恒话语刚落,卫固便起身行大礼而拜,声音还带上了一丝哽咽,“多谢陈督军收留之恩!以后端氏的卫家,必然以己吾陈家马首是瞻!”

世家之间的利益盟约,都是联姻。

陈恒既然说了陈岗尚未娶妻,就是让卫固挑选一位卫家女婚配的意思。而有了一层关系,跟随陈岗去端氏县卫家人,自然也会庇护在廖化的刀兵下,卫凯也不会冒着得罪陈恒的危险,咄咄相逼赶尽杀绝。

毕竟河东卫家的根基在安邑,出走安邑的卫家人,等于放弃了在卫家里的权利。毕竟这个时代世家做事,讲究做人留一线。

“嗯。仲坚你现在就回去安排吧,争取明日一早让我进驻城内。”

陈恒很心安理得的接受对方的大礼,轻轻挥了挥手,“卫伯儒这两日也快到了。夜长梦多,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喏。在下告退。”

看着卫固离去的背影,陈恒眯着眼睛,手抚摸着一块白里透青的玉坠。这是陈太公留给他的,历代陈家家主传承之物。

今天得了卫固当官期间强取豪夺的田亩,也就能在河东这片土地之上种出一个陈家支系来。最适合的人选,是小陈仇。他是庶子,以后继承不了自己的爵位。

但小陈仇太小了,赶不上时候。也只能让给陈岗了。

陈岗还有另一个身份,被陈坤过继给了奶兄弟的陈泽。依然在虎豹骑当队率的陈泽,成亲六七年一直无出。纳了三个妾也改变不了。

只是,岗儿,你现在还好吗?

陈恒走出了中军帐,向太行山的方向看去,陷入了沉思。

是的,陈岗并没有在军中。而是跟着刘鹏,在张晟的带路下,进去了茫茫太行山找张燕去了。在箕关收复后,得知文丑来袭的时候。

陈恒有盖着司空大印的书信,是联合张燕一起攻击并州的主事人。他想请张燕骚扰上党郡,好让文丑分点兵回去守粮道。

但是如今文丑都死了,陈岗和刘鹏都没有消息回来。连军中细作,也没有听说过上党郡有张燕的军队在骚扰。

只有一个解释,出意外了。至于是陈岗与刘鹏在路上出了意外,还是说动不了张燕出兵,就不知道了。

唉,多思无益,等河东事了,某亲自提兵去上党郡吧。

陈恒刚放下心思,想回去歇息的时候,却看到文稷大步而来。也不等陈恒问起,便直接说出来由。

“禀督军,探马刚来报。卫御史得知我等在此,便让人传话,他打算明日率军启程,与我军一起攻打闻喜。”

原来是卫凯要过来痛打落水狗捡便宜啊,不过,这便宜你是赶不上了。

呵!

陈恒了然,“文都尉,今夜让兵卒准备好,明日我等进城。”

“喏。督军,卫固不会有诈吧?还是督军饶了他一命?”他是知道今夜卫固过来的。

“呵呵,不会有诈。他也会自行了断的。嗯,你去安排吧。”

“喏!”

文稷拱手,转身而去,脸上还露出一丝疑惑。投降了还要zi shā?左右都是个死,还投降干什么?这个卫固是脑子不正常吧

第一八三章、世家的嘴脸

翌日,朝阳才从群山中跃出,闻喜县城门就大开。

原先东恒县那名老县令打头,手捧着闻喜官印和一大堆田亩契,缓缓来到陈恒面前。他旁边还有个随从,拎着一个脑袋。

陈恒见状有点愕然。

就算卫固必须要死,也不应该由自家人砍下脑袋拎来啊。服个毒什么的,至少不用身首异处不是!你们卫家做事那么狠,我陈家收了,也不敢放心啊!

等卫老县令的开口,陈恒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这是范先的脑袋。

昨夜卫固回去了以后,怕举城而降,手中有兵权的范先会阻挠,便预先埋伏刀斧手请范先赴宴,直接就一刀砍了。

而他自己在安排所有事务后,也饮下了一杯鸠酒,如今尸体在官署里躺着呢。

让文稷领兵进城接受防御,和控制投降的兵卒,陈恒拉着老县令来到一边,偷偷的咬起了耳朵。

“去端氏的卫家人,仲坚昨夜安排好了没有?”

脸上有些悲戚的老县令,先行了个礼才开口,“回家主,仲坚身损之前,让其他家人连夜出城了,现在闻喜东边十里外等候命令。”

好嘛,这个人老精的老家伙,连家主都不要脸的叫上了。

“莫唤某家主,让人听到了不好。”

先叮嘱了一句,陈恒才一指旁边的部曲,“他是某的部曲什长,与廖元俭认识。事不宜迟,你等现在就出发吧。嗯,对了,留下几个人收敛仲坚的尸体。”

“是,陈议郞。仲坚昨夜还让老朽转告一声,他膝下有两个女儿,年十三和年十一。一个从昨夜之议,一个想许给廖司马当妾,还请陈议郞首肯。”



这个卫固,真不愧是世家子啊!临死之前,还不忘算计着让廖化对卫家好一点。

“准了。你见到了元俭,就说是某让他纳妾的。”

摆了摆手,陈恒最后叮嘱了一句,“尔等到了端氏后,需小心行事莫生事端,莫让人抓住了把柄。还有岗儿年幼,现在也是半个卫家人,你多指点下。”

“喏!仲坚与老朽同辈,理当替他担起外舅之责。陈议郞,老朽这就启程离去了。”

“好,走吧。”

让卫家人走了以后,陈恒进城就开始收编降卒,挑选精锐者编成一队,让人带去东恒县给徐盛了。徐盛的手下在淆水损失惨重,刚好趁着卫凯没来之前补充下。

不然再晚两日,这些兵就拿不到了。因为卫凯是和新任河东太守一起来的。

是的,河东郡的主官终于到了。是杜畿,名门之后,字伯侯,京兆人。也是荀彧给曹老大推荐的,打上了颍川士人的烙印。

人家手里有朝廷的诏书,总领河东郡一切事务。要是对陈恒之前和钟繇的补充兵卒协议不认账,陈恒还真拿他没办法。

所以就先下手为强,将生米煮成熟饭。反正吃下去的东西,杜畿初来乍到的,也不能让他吐出来不是?

一日后,卫凯与杜畿领兵姗姗来迟。

看到闻喜县城墙上飘着“陈”字的大旗,不由有点愣。进了城看到卫固的尸体和范先的脑袋放在一起,才露出了笑容。

“子初不愧曹司空看重之人也!先以少胜多,败文丑于淆水,今又一日便拿下闻喜县。兵锋之厉,世之罕见!”

先开口的是卫凯,他笑容满面,“来,某为子初引见下。这是杜畿杜伯侯,乃新任河东太守。”

“伯儒兄过誉了,此胜全赖朝廷天威耳。”

陈恒先谦虚了下,和杜畿见过礼后,也对卫凯露出了个微笑,“卫固乃自己请降的。他说某若是允他妻儿前去端氏县谋生,便服毒自尽。某觉得河东连招战火,不忍刀兵再起,便做主答应了。”

话里无非就是在说:跟着卫固的那些卫家人,我陈恒保了,你卫凯别再追究了。

卫凯自然是听明白了。他还听出了,那些卫家人放弃了在安邑的一切利益。

所以也他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毕竟如果自己动手驱逐这些同根共祖的族人,难免会留下个刻薄寡恩之名。陈恒算是帮忙当刀子了。

“子初此举大善!卫某乃河东人,也不希望看到河东再起刀兵。”

卫凯开口就赞了声,将自己的态度给表明了,“还望子初早日攻入并州,好让河东百姓安居乐业,足衣足食!”

他把足衣足食咬得有点重。嗯,我不追究了。还有,你进攻并州的时候,卫家也会践行承诺,给你两千石粮食的。

顿时,屋内皆大欢喜。三人又扯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卫凯便借口离去,留给陈恒与杜畿单独相处的空间。

而杜畿也不含糊,脸上笑着,张口就说到兵卒的事,“某进城之时,就听闻军中精锐,昨日去了东恒县。子初你这事做得不太地道啊。”

咦,那么快就发现兵卒被我吞了?

陈恒一点都不尴尬,也笑脸相迎,“伯侯兄何必见怪。某不日将率军北上并州,自然也是为了保卫河东安危的。”

“好你个陈子初!果然是强词夺理之人。”

杜畿摇头苦笑,用手指着陈恒便笑骂了一句,“怪不得从许昌临行时,荀令君曾经叮嘱让某到了河东后多担待些。原来是知道某绝对会吃你子初的亏啊。”



荀彧特地叮嘱了,让你别为难我?那钟繇之前摆我一道,想趁机夺兵权是几个意思?难道是

呵!这就好玩了。

“既然子初说是为了河东安危,那么端氏县可否一直驻扎着一部人马?”

杜畿看陈恒笑而不语,拂须又冒出了一句。

顿时,陈恒就挑了挑眉毛。

河内郡与冀州接壤,从河内进军并州,怕会迎来冀州的夹击。而平阳郡内有匈奴盘桓,胡汉杂居,一方面道路险恶,另一方面怕胡人被高干利诱断了粮道。毕竟胡人,只言利不言忠义。

所以陈恒要从司州进攻并州,最佳选择就是从河东的端氏县。

这点别说是杜畿,就连并州州牧高干都能猜得到。但杜畿却提出让他布防一部人马在端氏,那么只有一个种可能。

进攻并州的战略,可能是要被耽搁了

第一八四章、来自关二爷的威胁

果然,看着陈恒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杜畿便将缘由解释了一番。

自从颜良韩猛相继死了以后,袁绍便亲领大军压境,来到了曹老大据险而守的官渡。双方攻防了好多次,惨烈非常。

而就在这时,曹老大后院起火了。

汝南的黄巾刘辟龚都等人,也许是看到了臧霸和孙观等人洗白身份的励志表现,直接就高举袁绍的旗帜,从山泽走出来骚扰许昌以南。还击败了曹老大的部将蔡阳,让汝南许多县城都跟着叛投了。

这就影响到了军粮的供给。

徐州的军粮供给着臧霸和孙观进攻青州;所以曹老大在官渡的军队,都是靠兖州和豫州供给的。如今后方sāo luàn起,荀彧便让杜畿到任河东后,优先供军粮给曹老大。

平阳郡那边,钟繇已经胜券在握了。

郭援死了以后,南匈奴单于呼厨泉有意投降。同样接到荀彧催粮消息的钟繇,现在想通过谈判,从匈奴多扣出一点牛羊,好当成军粮供给官渡呢。

好吧,陈恒明白了。

进攻并州的军粮,河东是不会给了。

当兵吃粮,陈恒自然也没办法做到,让兵卒空着肚子去打仗的奇迹。

“伯候兄,荀令君还有何吩咐吗?”

陈恒有些烦恼,揪着胡子问了杜畿一嘴。

“荀令君让某一定要让河东安定。所以某就想让子初驻军端氏县,防卫并州军马来袭。”

“不瞒伯候兄,端氏县某已经让别部司马廖化的五百人马在驻守了。这样吧,某再派三百兵卒过去,即使上党有袁军杀来,也能抵御一阵。”

顿时,杜畿闻言就大喜,拉着陈恒的手说道:“多谢子初仗义,某他日必有报之!嗯,初来河东,琐碎之事繁多,某就先告辞了。”

“伯候兄客气。同朝为官,自然一致对外。”

送走了杜畿,陈恒思索了一阵,便留文稷在闻喜镇守。自己带着部曲回到了东恒县,坐等曹老大的命令。

不过等了十几天,曹老大的命令没有等来,却等来了陈岗与刘鹏。

他们找到张燕了,但如今官职是征北将军的张燕,却看不上陈恒这号小人物。虽然还是按照盟约进攻袁绍了,却不是并州。

张燕是常山真定人{没错,他和小云哥是乡里},不知道是因为对地形了解,还是想回乡里修祖坟的的考虑,他率兵从太行山的井陉杀入了冀州的常山郡。

所以他给刘备送了一份大礼。

话说张燕的忽然杀来,将常山郡打了个措手不及,把不少县城都劫掠一空。然后他自己本人也被攻其不备了。

刘备和牵招刚好领兵从上党郡退回河北,途经乐平郡,等于绕道了张燕的背后。得知常山郡战火起,便不禀报袁绍就杀了过去。

据说此战斩获良多,张燕的一番劫掠全都给刘备笑纳了。刘备也正是因为此功劳,让袁绍大嘉赞赏,抵过了河东之败。

而且袁绍看张燕不安分,并没有像历史上一样派刘备去汝南联合刘辟龚都等人。而是拨了三千人马给刘备,率领牵招在常山郡、巨鹿郡一带防御黑山贼寇的骚扰。

陈恒得知了以后,顿时无语。

刘备不去汝南,那还怎么去荆州依附刘表?以后还会有三顾茅庐、隆中对的故事发生吗?

诸葛大神诶,你可怎么办哦!

不会一辈子都呆在南阳躬耕了吧

六月底。

许昌的军报和曹老大的命令,姗姗来迟。

军报上写着曹仁带着陈到,去汝南攻打刘辟龚都了。江东的孙策被许贡的门客行刺,受了重伤,似乎是活不成了。荆州的刘表,依然在观望着曹袁大战,半点发兵的意思都没有。

而命令,则是让他领命回许昌述职,当是犒赏他斩杀文丑之功。

文稷的一千人马被调去了平阳郡驻扎,防备南匈奴和并州高干再次勾搭。

嗯,这是钟繇的请求。钟繇前些日子将敲诈南匈奴单于的牛羊物资,大部分给了马超当成援手的答谢,其余的全送去了许昌。

曹老大对此大悦,好生夸赞了一番。顺便的,对他请求文稷去平阳郡驻扎,也答应了。

而徐盛与廖化等人,则是留在河东,一边守卫一边屯田自食,暂时归曹真代为统领。所以呢,陈恒虽然还挂着督军的名号,但是暂时是没有任何兵权了。

好嘛,陈恒无奈,只好安排了一番启程回许昌。却很凑巧的,在箕关碰到了关二爷。

话说年初的时候,关二爷投了曹老大,被封为偏将军,赏赐厚重位曹营诸将之首。但他不忘与刘备发誓共死、不背弃彼此的情义,一直想着给曹老大立下功劳便去寻找刘备。

所以在白马津于万军中,斩颜良首级而归后,便想辞别曹老大,护卫着刘备的家眷离去。曹老大对他的答复,是封了他汉寿亭侯,赏了一堆的财物,想用功名利禄留住他。

但关二爷,就是关二爷!完美演绎了什么叫义薄云天!

他直接将曹操的赏赐全封存不动,留书告辞。千里走单骑,护着刘备家眷避开袁曹双方交战之地,取道雒阳,途经河内郡去河北找刘备。

而曹老大,毕竟是曹老大!完美演绎了什么叫王霸胸怀!

曹营诸将愤关羽擅自离去,便想引兵去截杀,曹老大直接阻止了,还传令沿路关隘放行,不得伤害。

当关二爷走到箕关的时候,刚好陈恒也在了。他在城墙上,和箕关守将顾烨说说笑笑的,畅饮告别呢。

一个在关下,一个在关上,刚好看了个对眼。

他们两个是认识的,在许昌的时候,在徐晃的府上一起被宴请了一场。

所以呢,关二爷看到了陈恒,丹凤眼眯了起来,杀气四溢,直接吼了一声:“陈子初,某听闻汝曾经在淆水之畔,侮辱某主公之名节,有此事否!”

然后呢,陈恒揉了揉耳朵,回答:“然也!”

得到答案的关二爷,直接举起刀锋对着陈恒。

“陈子初,若日后有相见之时,某誓必杀汝!”

马上的,陈恒还没有发话,顾烨就让关隘上的兵卒,全张弓拉弩,对准了关二爷。

嗯,顾烨虽然也接到曹老大的命令了。但他也是陈恒身边的老人,绝对的心腹。

第一八五章、赤兔马谁给你的

陈恒无语。

当日在东海郡的昌虑县,张三爷就吼了一嗓子说要杀了他,如今又变成关二爷的对天发誓。嗯,刘备在淆水倒是没有说过。不过有机会的话,应该也不会手软吧。

一个不小心,竟然被刘关张都盯上了。

唉,人生是如此的多艰

挥手制止了顾烨,还让其他兵卒都将gong nu放下了。陈恒同样眯着眼,看着满脸杀气的关二哥,缓缓而言。

“两军交战,自然是无不用其极。侮辱刘玄德之名节,某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再说了,这世上想杀某的人,比比皆是,不差汝关云长一个!”

不等关羽开口,陈恒又接着示意顾烨让人打开了关隘城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关云长,曹司空壮汝忠义,传缴沿路关隘放行。汝自当领曹司空之好意,径直离去即可。何必在此挑衅于某,难道是以为某不敢将汝射杀于此地乎!”

顿时,关二哥猛然将眼睛睁开,长须飘飘,红脸怒意更盛,“竖子,汝敢!”

这气势,果然是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呐

所以陈恒的脸黑了。

威胁要杀我,我都不计较,好好的放你通行了,然后还被你给骂上了?

欺人太甚!

我倒要看看,你的傲气,能抵挡两百只军弩攒射不成!

“关云长,汝是仗着曹司空的命令,以为某真拿汝办法?”

“哼!”

好嘛,关二哥的不屑之意,就连城墙上慢悠悠爬着的蚂蚁都能感觉得到。

都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不然就会带来很不好的后果。尤其是打了性格阴损小人的脸。比如陈恒。

马上的,一声厉吼就从关隘上响彻天地,“众将士听令!将此匹夫的赤兔马射死!”

然后呢,城墙上的反映是一阵沉默,一根弩箭都没有飞出来。

所以呢,关二哥的狂笑传了好远,好远。

原来是顾烨阻止了,他脸上露出了点为难,“督军,射马恐怕会射伤到人啊”

“无所谓,别射死了就行!”



关二哥的笑声戛然而止,来不及骂人就驱马往后跑。因为原先他站立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一堆弩箭

数量之多,连只大象都得失血过多而死,别说是只马了。

跑出射程外的关二哥,立马回头,看着满地的弩箭,和赤兔马臀被划过的一道血痕,顿时气得抓狂,一句咆哮震得箕关两侧尘土在洒落。

“陈恒鼠辈!胆敢下关来与某一决生死否!”

大爷的,还在骂!

我就让你一辈子都骂个过瘾!

陈恒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依然抹不平脸上的恨恨之意,索性也不忍了。咬牙切齿的下了命令,“众将士听令,从今日起,这关隘关羽能通行,赤兔马不能过,过必射杀之!”

“喏!”

关隘上,领命声如雷。和远处关二哥的怒斥相得益彰。

好吧,这两个人是杠上了。

连续三日,关二哥一旦试图骑马靠近关隘,就被弩箭逼回。气得他在箕关外,连续好几个时辰横刀向陈恒叫阵。

而后者笑呵呵的在城墙上,和顾烨摆上了个小桌几,喝着小酒吃着肉,偶尔还揉揉耳朵故意气一气关羽。

第四日,关羽憋不住了。徒步持刀走到了关前,朝着陈恒一撇,便张口,“陈子初,放某离去!”

哟,不骂我了?

陈恒撇了撇嘴,也不说话,直接手一指关隘城门。意思很明显:城门是开着的,没人拦着你。

“陈子初,某让你也放赤兔离去!”

不愧是关二哥,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还带着命令的语气。

陈恒眯着眼,心中又恼了。

本来嘛,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弄死赤兔马,不过是看关羽傲气太重,借故杀一杀威风而已。这几天里,看到关羽吃瘪,他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都准备放行了的。

毕竟曹老大都传令要放行了,他总不能违抗命令,抹黑了自己主公的胸怀。

但关二哥的话,又让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先骂了我,吃了亏还不学乖点,又来命令我?

凭什么啊!

陈恒顿时觉得这赤兔马,不弄死都不行了都。

嗯,没有了赤兔马的关二爷,以后会变得咋样呢?果然,想想都让人开心啊。

呵!

心里转过了几个年头,陈恒便开了口,“关云长,汝欲北上寻刘备,从许昌离去之时,曾封存曹司空一切赏赐,有此事否?”

“有此事。某留在许昌,不过是为报答曹司空的厚恩罢了,岂会贪图身外之物!哼,曹司空还曾有言,让某离去!”

关二哥抚着胡子,脸上也露出了自矜之色。还加了一句:连曹操都放我走了,你一个小小议郞竟敢堵住我!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股傲气!

陈恒呵呵一笑,还很好心情的拱了拱手,“壮哉!河东关云长,果然忠义无双!不过,汝是否忘了,这赤兔马亦是曹司空赠于汝的!”

“你!”

顿时,关二哥的红脸,又开始向黑紫色蔓延了。也看着陈恒心中暗爽无比。

哼!打脸,我也会啊!

不顾关二哥杀死人的眼神,陈恒扔下了一句话,就转身回去。

“既然是曹司空之物,赤兔要么被射死,要么留下,汝自己决之!”

好吧,关羽又在以“竖子、鼠辈”等言辞邀战了

事情的转机,在第六日。

关羽并没有因为陈恒的言语所激,就放弃赤兔马。而是绕道去了修武县,在转去林虑县,直接从河内郡进去了冀州。几乎是从挨着曹袁的交战区穿行。

果然,赤兔马的魅力,吕布抵挡不了,关二爷也抵御不了。

而陈恒看到被自己恶心了一番的关羽,绕道走了以后,也觉得无趣。便一路快马加鞭,直接往许昌奔去。

为了和关二哥较劲,他耽误了好几天的路程,距离曹老大命令的归程期限已经很紧了。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的,陈恒拖着一身疲惫刚回到许昌。

还没去司空府报道呢,就被守在城门外的夏侯霸,拉住了马缰绳,二话不说的就往官渡的方向赶去。

一边驰骋,一边埋怨。

“姐夫,你怎么才回来啊!曹司空让你去官渡的命令,都来许昌三天了!”

额,让我去官渡?战局有变故了?

第一八六章、程昱与汝同为兖州人

战局的确是有了变故。因为张燕。

话说张燕被刘备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咽不下那口气,直接发大兵出井陉与刘备对持。又分了两路兵马分别从飞狐陉、军都陉杀入范阳郡和中山国。

刘备兵少,难于兼顾,所以向袁绍求援。袁绍便派蒋奇率领一万人马去井陉驻防,而让刘备和牵招率领人马进入幽州,以骑兵的速度优势去抵御张燕。

刘备本来就是范阳郡涿县人,这下算是衣锦还乡了。

因为后方不稳的关系,袁绍便想对曹军速战速决。仗着兵多将广的优势,几乎每天都让各部人马轮番攻打着官渡,每天不扔下几百具尸体就不罢兵。

也让曹老大吃力了不少。

就算是据险而守,但守城物资和人员的伤亡,也在直线上升。他的底子,毕竟是太薄了,撑不起消耗战。

陈恒就这样,被曹老大急令来到官渡,再度问起了跨海奇袭渤海郡的谋略。

是的,曹老大终于又提及了。

郭嘉这次没有再度反对,而荀攸与贾诩也表示了赞同。是故,曹老大便想听听他这个提出计划的人,有没有细节上的建议。

这些都是昨夜里宿营,夏侯霸代为转告的。他这些天都被曹老大带在身边,因此知道了不少消息。而许昌与官渡相隔一百多里,陈恒与他路上歇了一个晚上。

而且夏侯霸还疑惑的提了一嘴,他临出发前,贾诩让他带的话:陈子初,臧霸与孙观终于不再怨恨郭奉孝了。

陈恒对老狐狸贾诩,一肚子阴谋诡计和阴狠的性格,一直戒心甚重。双方又没有过交集,竟然还被传话,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有点是懂非懂。

既然再议跨海之谋,那么提及臧霸与孙观,无非也就许下列候之事。但这又和郭嘉有什么关系?难道郭嘉觉得列候之位太过于慷慨了?

好吧,他猜得七七八八,差不多接近了事实。但没有想到,平时和他很要好的郭嘉,竟然敲了一记闷棍。

官渡的曹营,中军帐内。

陈恒进来的时候,发现荀攸、郭嘉、贾诩和曹洪都在账内,正讨论着事情。曹老大还是老样子,坐在正中的桌几后,抚须眯眼一脸的深沉。

他看似清瘦不少,脸上藏不住的憔悴之色。而脑袋上的黑白相间的头发,哪怕是带着冠,也遮掩不住油光。看上去好些日子,没有洗过了。

唉,看来这些日子,他有得操心的。

陈恒心有所悟,径直正中跨步进来,先给曹老大行了一礼,又对着众人环了一圈,“恒见过主公,诸公。”

“哈哈,是斩杀袁本初大将文丑的陈子初来了!”

曹老大很开心的笑着,竟然亲自走来拉着他的手入席,还感慨了一句,“子初,汝不负孤之厚望也!”

陈恒连忙谦虚几句,入了席位后,瞄了一眼曹老大的桌几,然后觉得自己被抓过的手,有些腻味。嗯,那个桌几上还有个陶盂,里面有几块骨头,得用手拿着啃的那种,还没吃完

不留痕迹的在衣袖上擦了擦,陈恒便很安静的听着众人的讨论。

荀攸等人,只是在他进来的时候停了一下,现在又热火朝天了。

细细的听了一会儿,便发现他们是在争执着前去奇袭渤海郡的人选。荀攸与贾诩抓着胡子不言语,而曹洪与郭嘉两人意见有些相左。

曹洪觉得事关重大,应该从本家中挑选主将,以鼓舞兵卒的勇气,比如夏侯尚就很适合。

夏侯尚,字伯仁,是夏侯渊的侄子,和曹真一样是谯沛重点培养的第二代。

而郭嘉觉得夏侯尚如今跟着夏侯渊当下手,帮忙督着兖、豫州的粮草,协调后方事务,不宜临阵换将。应该让赵俨当主将,督徐晃或张辽率领骑兵去。

赵俨,字伯然,颍川名士,现在的官职是司空掾属主簿。

陈恒有些听懂了。

徐晃如今还在带着史涣骚扰着袁绍的粮道呢,不可能过去的。真正要去的人,绝对是张辽。而他们争的名额,不过是让谯沛人还是颍川人一起沾光罢了。

唉,现在的利益之争,就已经冒头的那么明显了?

心里叹了口气,陈恒不由有点期待,看曹老大是怎么调节手下利益均衡的。刚抬起头望去,却发现曹老大正看着他呢。

视线对上了以后,曹老大张口就来一句,“子初,汝觉得何人当主将好?”

额,大爷的,被移花接木

陈恒直接就拉进浑水中。这不,郭嘉与曹洪的眼神过来了,荀攸也一样,连假寐的贾诩都睁开了眼。

“咳,那个,禀主公,恒对如今局势不清,故不敢妄言。”

直接来个太极,陈恒不想参合。只是很可惜,他在这些人里算是最嫩的,哪能推脱得了。

曹老大闻言就对着荀攸点了点头。

后者很自觉的解释了一番。说完后,贾诩竟然也罕见的开口了,补充一句:“子初,曹司空昨日已经让人前往北海郡,许下了臧霸与孙观的列候爵位。”

我半年前就提出来了,竟然昨日才给臧霸他们许下列候之爵位!?

他在瞬间想通了贾诩给他的传话:臧霸与孙观不再怨恨郭奉孝

原来如此!

郭奉孝,原来你和钟元常是一路的。

呵!

只是,毒士贾诩,为什么要将事情捅穿了告诉我?

陈恒眯起了眼睛,努力不让眼中的锋芒与冷意,暴露自己心里中所想。脸上也随着眉毛的皱起,装成是在思考主将人选。

“子初,可思虑好了否?”

账内沉默了半响,曹老大忍不住就催促了一声。从隐隐有泡的嘴角可以看出,他这些日子情绪很急躁。

“喏。回主公,恒以为振威将军可当主将!”

陈恒不敢怠慢,拱手便说出了心中人选。

振威将军,是程昱。他如今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宜。是曹老大手下军中权力仅次于曹氏、夏侯氏两个本家的外姓人。

程昱为人刚戾,和同僚相处很不好,是一匹孤狼。谁也没有想到,陈恒竟然提到了他。

难道是因为程昱和陈恒一样,是兖州士人?

军账内的人,顿时形色各异。

曹老大的眼睛又眯上了,老狐狸贾诩眼角的皱纹又在靠拢了,而荀攸与郭嘉则是抚摸起了胡须。只有曹洪脸上绽放了一丝笑意。

嗯,他是知道的,以夏侯尚的资历当不了主将。

第一八七章、以州为桃杀三士

中军账内,沉寂异常。

这个陈子初是要开始向乡党靠拢了?

所有人心中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不过很快又否决了,因为程昱除了曹老大之外,连荀彧的面子有时候都不卖的。

别说是陈恒了。

而荀攸与郭嘉,心里还多一番滋味。已经加入颍川士人圈子的陈恒,竟然扼杀了颍川的利益。

现在的赵俨,无论威望还是资历,都是争不过程昱的。

这把刀,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在郭嘉与钟繇的推动下,比预计中的时间,早了许多。

“是程仲德啊。嗯,子初的理由呢?”

终于,还是曹老大打破了沉寂。

他对当孤狼的程昱一直都很器重,无论多少人诋毁过。同样,出于上位者的考虑,他也不希望孤狼,变成了狼群的头狼。

“恒去岁在司空府内,便说过行此谋者,需一将功成万骨枯。振威将军,有名将之姿。”

陈恒眼神很清澈,声音也很平缓,让人看不出什么别样来。

曹老大听明白了。

此去渤海郡,做的就是人神共愤的事。单纯为了破坏而破坏。

程昱性格阴狠、刚戾,为了胜利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哪怕是屠戮无辜百姓,哪怕是掘坟以尸体传播瘟疫。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而赵俨是名士,很爱惜羽毛,断然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至于夏侯尚,那就算了,不过是曹洪扔出来抬杠的。

此子倒是一心从战局出发,似乎还没有结党营私的心思。曹老大心里暗说了声,也终于一锤定音,将主将的人选定为程昱。

在军议结束的时候,却是让陈恒留下来,说什么让他讲讲淆水败文丑的细节。

不过呢,等军帐内就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曹老大的眼睛就瞪起来了,“竖子!为何堵关云长于箕关?难道以汝之狡诈,不知孤放他离去之用意乎!”

额原来是被留下问罪的。

陈恒脸上有些苦。

他哪能不知道曹老大的用意。不过是正值和袁绍大战中,敌强我弱,人心惶惶,就想借着成全关羽的忠义之名,体现自己的胸怀和人格魅力。

好让其他人觉得跟着他混,要比跟着袁绍好多了。毕竟袁绍将犯言直谏的田丰,打入大牢的事早就众人皆知。

小心的认了个错,又恭维了几句,陈恒便借着战事的话题,转移了曹老大的注意力,“主公,恒觉得,此刻许给臧霸与孙观的列候之爵位,有点轻了。”

果然,曹老大又瞪了他一眼,抚须陷入了沉吟。

战局不一样了。

当时袁曹大战还没开始,列候的爵位很能动人心。

而现在,虽然颜良、文丑、韩猛等人都死了,袁绍的兵卒伤亡也不少,但他的本钱太雄厚,依然压着曹老大打得透不过气来。

臧霸与孙观也不傻,本来就是割地自治的依附存在,就算不坐山观虎斗,也要担心下有了列候的爵位,还有没有命传给子孙。

“子初以为,如何让臧霸孙观尽力而为?”

好一会儿,曹老大眼睛精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带着些许考教味道。

“无他,效仿晏子之两桃杀三士,让其不得不尽力而为即可。”

拱手而言,陈恒对明知故问,依然很恭敬。

“两桃杀三士?呵呵,此二桃从何而出?”

曹老大的嘴角更往上翘了。

“主公与袁本初各出一桃。桃为徐、青两州耳!”

拜早些年征伐陶谦报父仇所赐,曹老大在徐州杀戮太过,无论世家还是百姓对曹老大都很抵触。所以徐州,只不过是名义上归在了朝廷的治下。

而且如今的徐州,分了一大半划给臧霸和泰山四寇养兵。就连广陵郡的郡守陈登,以世家名门、累世公卿的威望,几乎将一郡之地都种满了陈家的威严。

如此一来,将徐州州牧的官职扔出去,对曹老大来说并没有损失什么。将青州州牧的官职扔给孙观,就是杜绝了臧霸与孙观的后路。

青州是袁绍封给长子袁谭的。一个州,两个州牧,为了自身的利益,孙观哪能不尽心尽力的去攻城略地。

而臧霸与孙观在一个战壕里,一荣俱荣,断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更何况孙观去了青州任职,徐州的地盘也就归他了。

“汝个狡诈竖子!”

顿时,曹老大就哈哈大笑了起来,还骂了一句,然后亲昵的拍了拍陈恒的肩膀,“子初此举,深得孤意也!”

不多时,陈恒便辞别出了军帐。

曹老大盯着他的背景,眼中先是依旧赞赏不已,慢慢的,就变成了点点落寞,还夹带了一声叹息。

若是子修{曹昂}仍在,与此子相契,又何愁他日大业不兴也!



陈恒并不知道曹老大对他的评价,是如此之高。

他现在正腹诽着呢。

曹老大让他当了传令兵,去兖州的鄄城,将此战的意图传达给程昱。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谋略是你提的,人是你推荐的,你不走一遭怎么可能!

好嘛,其实这些理由都是借口。曹老大是看他在河东有功劳,在官渡也没什么事能帮得上的,很体贴、很有人情的,就趁机让他回兖州一趟了。

因为从官渡去甄城,骑马赶路并不需要十日的路程,而曹老大却让他一个月后才回来。变相的休沐。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陈恒的尿性。

一边腹诽着曹老大的假公济私,一边带着刘鹏和夏侯霸两人,很惬意的策马奔腾。

嗯,张仁被他扔去许昌了,通知夏侯若君等人回己吾陈家相聚。而其他部曲,同样被他许了休沐之期,各自回乡里看看家人什么的。

“姐夫,我们要先去拜会张将军吗?”

被曹老大带在身边一个月的夏侯霸,话依然很多。

张将军,是张辽。白马津之战,他与关羽同为先锋,有功,也升迁为裨将。他早就接到了命令,现在领着骑兵奔往青州的路上。

“嗯,文远兄与某有旧,也刚好顺路。”

“那姐夫为何是推荐程将军为主将?张将军为主将岂不更好?”

这次,陈恒只是撇了他一眼,脱口而出:“汝真聒噪!”

呵,我能告诉你,是不想某一天在军营里用餐,啃到了一块人肉脯吗?

第一八八章、为文姬之子觅封侯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日后的兖州平丘县,追上了张辽的骑兵。

将近一年未见的张辽,愈加意气风发了。

不过也对,他当时才以降将的身份归入曹操麾下,各种小心行事。如今以功劳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还升迁了,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文远兄,汝行军速度之疾,真让某一顿好追啊。”

刚见面,陈恒便开玩笑的抱怨了一句。

“哈哈,早知道子初在后面追赶,某当让兵马再加速几分的!”

闻言张辽也大笑,不忘回了句戏谑。挥了挥手,示意副将率领骑兵先行,自己与陈恒并骑而行。

“子初,汝行色匆匆而来,是此青州之行有何变故乎?”

“非也。某受曹司空之命,前往甄城与振威将军一晤。得知文远兄也在路上,便赶过来会面。我等也好久未逢面了。”

陈恒也放缓马速,示意夏侯霸和刘鹏远远跟着,又打趣了一句,“话说,裨将军,庆功的烤全羊可备下了否?待他日战事结束,回了许昌,某可是要登门求宴的!”

“是啊,约摸一年未见了。不过回了许昌,某登门求宴才对!子初有斩杀文丑之功,某可不敢专美于前。”

被一句话勾起在许昌的来往,张辽也有点感慨。

当初,曹营中最先认同他为同僚的人,就是陈恒,还介绍了徐晃相交。

“吝啬将军!哈哈”

“彼此彼此!哈哈”

两人相互揶揄了一番,便聊到了此去青州的正事。

最先提及的是张辽,他很正式的在马上拱手为礼,“子初,某先谢过举荐之义了。”

看来是曹老大,将跨海奇袭的始末都告诉了他。

陈恒眉毛挑了挑,还了一礼,便露出了个苦笑,“文远兄,某担不起此谢。唉,但求他日,兄莫怪罪于某就好。”

“嗯?子初何出此言?”

张辽用有些高的声调,表示自己的诧异。

身为将军,建功立业自然是通过不断的征战。陈恒此次力保他为奇袭的骑兵统领,自然是让他多了一次立功的机会。

怎么会说到以后怪罪之言?

张辽有点不明白,更知道陈恒不是指渡海的危险。

自古将军百战死。征战沙场的,谁没有做好战死的准备?想立功的,哪会有不担风险的。

“唉,此去渤海郡的主将,乃振威将军程昱。”

陈恒叹了口气,细细说起跨海战的战略,和程昱的为人性格。还隐晦的说了句,此战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声誉等等。

张辽听完了以后,不由脸上露出点怪异来。看着陈恒的眼光,也隐隐有些尴尬。

原来他在吕布的麾下时,并州军就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比如被董卓下令挖掘过大汉皇室的陵墓;比如被李傕、郭汜打出长安流浪时,就为了粮食屠戮过村子等等。

做败坏名声的事,反正早就一箩筐了。



好吧,陈恒知道了。他只不过是想起了历史上的程昱,因为人脯事件而一辈子无缘三公之位,便陷进去了而已。

沉默了一小会儿,张辽便转移了话题,“子初,某听闻曹司空遣你领军入河东,乃是为了攻并州?可有此事否?”

“然。”

“哈,某乃并州人,正好对子初投李报桃了。”

张辽击掌而笑,挥手招过来一名亲兵,“此乃我乡里人,牛盖。年少好任侠,曾经游历过并州各郡,对地形关隘等十分熟悉,可当子初攻并州之向导。”

牛盖,也是当年在山阳郡里救过陈恒一命的那位亲兵。

陈恒顿时大喜,谢过张辽,连假意推脱一番都没有就笑纳了。反正情分这种东西,就是从你欠我、我欠你的过程中加厚的。

辞别了张辽后,陈恒又一路急驰到了甄城。

和意料中的一样,孤狼程昱对于他的到来,不冷不热的。两人几乎就走了个公事的流程,便话别。半点同为兖州士人的情分与客套,都不带的。

也许程昱在曹营的立身之本,和能得曹老大放心让其都督一州事务,就是这种孤狼性格吧。

陈恒隐隐有所悟,也没有计较,直接折回陈留己吾。

已经是七月了,而他是正月就离家率军征战的,归家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急切。

刚好,家里也有一个好消息正等着他。

关于小姐姐蔡文姬的。她几个月前,搬到了己吾的那片小树林里住了。

嗯,对外声称是要寄情于山水,静心读书。

为此,夏侯若君特地从许昌回来一趟,派了陈家乌堡有五十名私兵,和不少丫鬟仆人过去伺候着。当年丁夫人和她就表态过,不会让小姐姐的孩子沦为私生子。

是的,小姐姐是有了身孕。

陈恒去岁年底,被曹老大晾在己吾近三个月播种的。

可以想象的,风尘仆仆的陈恒刚回到乌堡里,得到消息后,又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是浩浩荡荡没错,夏侯若君和张婉儿一起过去的。看样子是一家子,都打算在小树林里呆上一段时间。

因为怀胎十月,实际上是九个月多一点。算算时间,小姐姐临盆在即。

时隔好久没见的小姐姐,大腹便便。光洁的脸上,已经有淡淡母性光辉在闪耀,尤其是正在和陈恒聊起马上就出生的孩子。

“文姬,委屈你了。嗯,无论孩子是男还是女,名都由你来取。”

陈恒满脸洋溢的喜色,连天黑都了遮掩不住。他轻轻握着小姐姐的手,语气同样轻轻的,夹带着一丝愧疚。

纸是包不住火的。

他无法给小姐姐一个名分,只要孩子生下来了,他和小姐姐都会被人戳了脊梁骨。背地里唾弃着品行不端、私德有亏。

“嗯,好。”

小姐姐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柔柔酥酥的,还反过来握紧了他的手。

眼睛依然顾盼生姿,只有幸福的光芒在流转,没有半点后悔之意。也让陈恒觉得,那一刻时光,仿佛就是永恒。

都说幸福的时光,永远都来去匆匆。

陈恒的休沐眨眼间,就过去了。他也只能在女人理解和不舍的眼神中,跨上战马往许昌而去。

不过这次的离去,他心里又多了一个奋斗的目标:为孩子觅封侯。

在这个时代,如果功臣的食邑有很多户,是可以分出来萌荫几个孩子同时封侯的。

陈恒觉得,已经亏欠了小姐姐,不能再亏欠了小姐姐的孩子。

没错,小姐姐生了个男婴。

第一八九章、太原王彦云

锥处囊中,亦会脱颖而出。

贾逵就是这样的锥子。当初拿着文丑的脑袋来见曹老大,一番交谈后便被赏识,直接征辟入司空府当了僚佐。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协调军粮运送井然有序被荀彧赞赏有加,又扔去渑池当县令。县令,是大汉官僚们仕途的最佳起点。比如曹老大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当过顿丘令。

陈恒回许昌找荀彧走流程述职,领了裨将军的官印,刚好也碰到了贾逵来接受调令。

没错,陈恒也因河东功劳升迁了,以议郞之职兼领裨将军。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两个人此刻碰到,更显亲热。

贾逵不二话的,直接就拉着陈恒的手,死活要宴请一番。那股热情劲,感觉不答应,就会被当成了杀父之仇一样。

陈恒推脱不掉,只好让夏侯霸帮忙去陈家宅子给夏侯若君说声。

嗯,夏侯若君与他一起回来许昌的。

因为张婉儿和小姐姐都有孩子了,她作为正妻却还没有。而且天天被丁夫人话里话外的催着,难免心急。

这不,她的大眼睛里,看着陈恒的时候,都开始冒出一丝幽怨来。

好嘛,陈恒只能感慨自己的劳累命。

男人啊,出门在外是人情世故、尔虞我诈的心累;回家了是身体累,尤其是腰。

呵!

不过跟着贾逵走了一会儿,便有些疑惑。贾逵并没有回司空府僚佐住的官署,而是拉着他往许昌城外去。

“梁道,我等这是去何处?”

陈恒拉住了缰绳,让马匹止步。侧头看着贾逵,还不忘用手指了指天空。

快是晌午时分了,出了城,怕是赶不上禁宵之前回来。

“哈,宴席就在五里地外的破庙处。不会耽误督军多少时间,驾!”

贾逵轻轻的拍了下陈恒的战马,自己双腿一夹加速。话语和笑容里,都藏着点神秘。

“好,驾!梁道,还是唤某表字吧。如今汝已不在某麾下当值了。”

来到破庙外,却见变得青黄的草地上,已经被打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来。一名士子正席地而坐,拿着酒囊独饮,周边还有两三个奴仆伺候着。

从胡须中看得出来,那名士人岁数差不多三十。独饮的姿态有些不羁,但衣服穿戴很整齐得体,应该也是出自于传承了好多年的世家。

原来是刚好赶上了别人为贾逵践行,而他就借花献佛了。

陈恒心里暗忖了一句。

“彦云兄,有劳久候了。”

下了战马,贾逵便对那名士人拱手告罪,顺势拉过陈恒,“子初,来,来。某今日为汝引见一位贤才,他可是等了汝十几日了!”

贤才?还是等我的?不是说请我来宴饮的吗?

有点纳闷,陈恒很有世家气度的先拱手作礼,“在下己吾陈恒陈子初,见过这位彦云兄。”

“不敢当,在下太原王凌王彦云。”

那名士人也回了一礼。

嘴上说不敢当,但话里却没有半点谦虚之意。己吾就是一个县,而太原,是个郡啊!从门第上,陈恒就矮了一大截。

你就是王凌啊!只是,你就不能说自己是祁县王凌吗

陈恒想起来了,贾逵曾经说去一封书信引荐王凌来他麾下任职。

一番客套过后,贾逵从中调和,三人洽谈的气氛倒也是其乐融融的。直到过了一个时辰,贾逵借口要赶去渑池赴任离去,两人才聊到了正事。

先开口的是王凌,很直接的,就来了一句:“子初,某在太原,今岁刚被举孝廉。”

所以陈恒就挑了挑眉毛,露出表示理解了的微笑。

举孝廉后,就能被授官。

以太原王氏官宦世家的名望,一个县令起步是手到擒来。但王凌依然从并州来了,还跋涉到了许昌。

说明他除了对贾逵的引荐看重之外,还对陈恒有自己的思绪。

“某家里世代传承于并州,有些产业在上党郡也涉及。嗯,梁道言子初领命攻并州,某倒是能帮上点忙。”

果然,王凌也不等陈恒开口,又继续侃侃而谈,“虽然某在家中,不日亦可有五百石俸禄{县令食俸},但功名还是自己争取的好。是故,某应梁道之邀,前来见子初一面。”

呵,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吗?

陈恒的笑容,变得淡淡的,有些流于表面,“彦云兄,何所求,不妨直说。”

说吧,你这只凤凰,对不是梧桐木的我,需要什么条件才愿意暂时歇歇脚。

“善!”

王凌先是赞了下,又拱手告声罪,“世人皆说,某叔父当时诛杀董卓后,若是不对西凉众将赶尽杀绝,就不会有今日的天下诸侯并立。子初以为然否?”

对王允的身后名耿耿于怀?你王凌是这样迂腐之人?

陈恒有点诧异,思索了一阵,给出了不偏不倚的答案,“*******,*******。某以为,王司徒对大汉无愧于心。”

“*******”

喃喃的复述了一遍,王凌收拾神情,很穆然的行礼,“多谢子初对家叔的评价。唉,子初认为伯喈公之死,家叔是否太过?”

好嘛,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原来是担心我会因为小姐姐的关系,而报复于你!

唉,传承越久的世家,果然下作的思量就更多。

陈恒看了他一眼,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王司徒太过。然,人非圣贤耳。彦云兄,某自认非挟私报复之人,若是汝是顾忌于此,大可回太原等待任职县令诏书;亦或者某推荐汝于曹司空。”

“唉,是凌冒犯了。只是太原王家,某这一支血脉荣辱,皆系凌一身,不敢不慎!嗯,议郞若是不弃,征并州凌愿为驱使!”

终于,王凌表了态,愿意在他的麾下踏上仕途。

所以呢,陈恒也表示定不负他,又叹息了声说军中粮草难续,暂时并州不会有战事云云。

然后呢,王凌就给他来了个惊喜:“若是两千兵卒的一个月军粮,某倒是可以解决”

“哦?还请彦云兄细言之。”

顿时,陈恒的眼睛就亮了。

他还惦记着怎么立功,给刚出生的孩儿谋封侯呢。

“喏。议郞,上党郡阳阿县的仓曹令,乃某故交。其所管粮仓存粮约一千石。”

有通敌的?

就食于敌,再加上卫凯许诺的两千石,应该能说动曹老大了吧?

刚好,还可以给卫凯在曹老大的眼里抹点黑。

呵!

第一九零章、天眷的刘玄德

官渡,曹营中帐。

曹老大捏着胡须,沉吟不语。

而陈恒跪坐在下方草席,一脸淡然,心里却有点惬意。他刚将王凌有故交在阳阿县之事说了,还隐晦的提到卫凯许诺的两千石粮食。

那个时候,曹老大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精光。

他在官渡对持袁绍,军粮已经出现短缺的迹象了。而河东卫家,随随便便就能扔出两千石粮食来,只为了报答除去家中支系血脉。

这对比,不是一般的大。

是故,乡愿,德之贼也!世家豪门,毒瘤耳!

“公达,汝觉得可攻并州否?”

终于,曹老大打破了沉默,问了同在军帐中的荀攸。

自从荀彧在许昌居中持重不能分身后,荀攸就成了征战在外的谋主。

“回司空,某觉得可试之,不发大兵即可。也好安抚张征北的情绪。”

荀攸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直接脱口而出。

张征北,是张燕,他这些日子不好过。自己领兵被袁绍的将领蒋奇堵在井陉进退维谷,而由刘石、左髭丈八率领的另外两路,也被刘备与牵招杀退回了太行山。

前些天他就给曹老大来了封书信,话里话外都是在诉苦:说好了一起攻袁绍,我都损兵折将了,你不能光守不打啊!

“公达此言甚善。”

点了点头,曹老大有了决断,“子初,汝启程去并州吧。嗯,文稷的人马,就先不要动了。”

“喏。”

应喏领命,陈恒却没有离去,而是踌躇了下,又一个拱手,“哪个,主公,可否抽空见一见王彦云?他也随恒来了官渡。”

“嗯?”

有些不解,曹老大的眉毛挑了挑。

王凌现在的身份,还不值得曹老大亲自接见。哪怕是他对并州战局有所裨益,哪怕他是王允的侄子。

“咳!哪个,故王司徒曾因言治罪,将伯喈公下狱”

好吧,曹老大明白了。陈恒这小子将王凌也带来官渡,就是为了借他的虎威,好让王凌心安,觉得陈恒是真心实意为他谋前程的。

“竖子!多事!唉,将王子师之侄唤进来吧。”

“喏。谢主公!”

陈恒起身而出,而荀攸也趁机离席跟了出来。

等王凌进了中军帐后,他便幽幽的来了声:“子初,河东卫家之粮,乃助汝军威耳。”

有些世家的私下勾当,就不要捅给人主知道了,会被人戳了脊梁骨的。

被隐晦的指责不厚道,陈恒脸上淡淡,“昔日在弘农,卫伯儒与钟元常欲夺某兵权。公达兄,汝知道吗?原河东太守王邑,是有机会来许昌当大司农的。”

他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今日不义。

“唉”

荀攸脸上也有了些踌躇,侧身与他并肩驻立,远眺秋色蔓延在天地间的寂寥。语气缓缓的,又来了一句,“子初觉得陈留,离颍川近吗?”

陈恒顿时默然。

荀攸的问话,几乎等于让他表态:是否还愿意还呆在颍川士人的圈子里。

八月天了。微凉的秋风,轻轻拽弄着两人的衣袖,似乎唤醒彼此之间的好久沉默。

陈恒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决裂了颍川士人,未来仕途肯定会徒增坎坷。说不决裂,双方都开始相互捅刀子了,作态也难免太无耻。

“两者之远近,在于颍川,而非陈留。”

思索了半响,陈恒终于还是给了个折中的答案,“唉,公达兄,恒本来是抱着一片赤诚,冀望彼此守望的。”

“善。子初,某与叔父倒是一直觉得,陈留与颍川是很近的。嗯,数日前,陈长文督军粮来此,亦有过如此感慨。”

顿时,陈恒的喜色就洋溢于表。

颍川荀氏、陈氏如果都愿意将他当成仕途盟友,那么再好不过了。

马上的,拱手而言,“多谢。还请公达兄为恒带话于荀令君、长文兄,恒亦觉得颍川与陈留很近的。”

不一会儿,王凌从中军帐出来,陈恒便踏上了并州的路程。

而荀攸心里默默想着昨夜收到的家书,目光在他的背影流连了好久。

家书是荀彧亲自提笔的。就寥寥数语,回答了荀攸的问题:如今颍川荀氏的掌舵者荀彧,觉得将如何对待陈恒。

“尔等不知曹司空为何收养女乎!若非夏侯妙才之女,子初如何能独掌一军!”

“以宗室女结之,尚且以曹子丹为副督!钟元常非程仲德,又能如何掌军!”

“颍川人才济济,各有志,莫强求。我荀氏不舍近即远就是!”

刀子有了想法,依然是把刀。

就算不能握着刀柄,也可以推着刀柄往希望的方向走。

骑在战马上的陈恒默默思量着。

颍川荀氏的想法,应该是这样吧

唉,当刀子就当刀子吧,至少你们也能为了刀子更锋利点,偶尔扔块磨刀石。

侧头瞄了一眼的王凌,陈恒又觉得今日的阳光尤其的明媚。

因为王凌是并州士人。

因为他的脸上盛开着笑容。他刚被曹老大任命为陈恒军中的长史,所以看着陈恒的眼光有些感恩。

幽州,代郡。

刘备驻马原野上,看着治所代县的城墙,也盛放了满脸笑容。同样,还带着一丝感恩。

不同的是,他感恩的对象,是老天爷。

是的,他觉得颠肺流离了半生的苦难折磨,都是老天爷给的考验,为了这次的眷顾。

拜击败张燕,又在涿郡击溃黑山贼刘石的功劳所赐,袁绍觉得刘备的能力还是堪任事的。正好,老天爷又给了个好时机。

代郡有鲜卑寇边,原先的代郡太守不能抵御,出城迎战被连败,故遣书求援。

袁绍就任命刘备以左将军之职,兼领代郡太守,督原先文丑的残部和牵招的兵马,守边御敌。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刘备又有地盘了,而且还是和乡里涿郡很近的代郡。凭借汉室宗亲的威望,和故中郎将、大儒卢植之徒的身份,刘备如果不混得风生水起,那就不是刘备了。

他还是双喜盈门。

从河内郡护卫着他的家眷而来的关羽,已经到了中山国。中途还碰到了徐州失散的张飞。他也是得知刘备在幽州,一路赶过来的。

而且,刘玄德对老天爷很虔诚的感激,被老天爷看到了。

所以呢,刚进入郡守府,跪坐的草席还没捂热呢,就有守城门的兵卒来报。

“郡守,城外有一骑求见,说是常山真定人,乃郡守旧部。姓赵名云,字子龙。”

第一九一章、从代郡燎原的野望

代县的八月,原野上已经是秋意肃杀。

朔风微起,卷起枯叶飘零,地上黄绿相间的野草蔓延到山脚或天际,倍显萧条。

城墙上,守城的戎卒,正看着城门外的一骑,感慨着为何老天将如此多眷顾,倾于一人之身!

身长八尺,姿颜雄伟,白马银qiāng,英气勃勃

汉代重仪表,赵云立马于秋风中的城下亮相,让人忍不住顾而自怜,怨恨着苍天待己是何其薄也。

不多时,刘备从城内驱马急奔而出。

没等战马站稳,便一跃而下,直接迈着大步走近,脸上尽是惊喜与感慨,眼中还隐隐间有些潮湿。

“子龙,蒙苍天不弃,令你我今生有再会之时也!”

刚下马的赵云连忙想拱手作礼,被刘备抓住了手,闻言顿时张了张嘴,却有些哽咽。最终将君臣之交,十年有余的相知,和不远千里寻主的艰辛,都化成了一句话。

“得相随主公,乃云此生之幸也!”

失散重逢的感慨万千,让守城门的戎卒都忍不住酸了鼻子。直到得到消息的牵招也过来了,三人才回了郡守府。

牵招听说过赵云。或者说是听说过这位冀州籍的白马义从都伯。

赵云率领乡里投军的时候,刚好袁绍自称冀州牧,和公孙瓒早生间隙。而赵云偏偏去幽州投了公孙瓒,因为其攻乌桓驱胡虏之功。后来被公孙瓒派去为刘备掌骑兵,从而避过界桥之战。

是故,牵招对赵云的民族义气保持了敬重。尤其是当赵云策马进城,他手下的乌桓突骑大惊失色的表情后,就更加敬重了。

嗯,乌桓突骑当年,被白马义从打得不是一般惨,远远看到了都要仓皇逃命的那种。

刘备看到这一幕后,心情就更好了。

他愁着这些乌桓胡人的桀骜不驯,头痛了很久的。所以心里也有了别样的想法。

是夜,他将赵云招到了屋内共饮,便开口询问一句。

“子龙,当年伯圭兄之白马义从,据说有流落乡野者,有此事否?”

赵云有点惊讶,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刘备的意思,想招揽残余白马义从,或者说是想继承公孙瓒的遗产。

“主公,有此事。当年界桥之战,白马义从损失惨重,剩者十不存一,被公孙将军闲置于后方。后公孙将军亡故,其子续也亡故,不愿意归袁大将军统领,便回乡里务农桑、或流落山林聚众称贼寇。”

公孙续,是公孙瓒的儿子,被袁绍击败后,避祸到并州,后来被匈奴屠各{休屠}部落所杀。

“善!子龙,今日某看乌桓见汝策马而过,皆大怖失色!”

得到肯定答案的刘备,脸色露出一丝喜色,抓住赵云的手,目光殷殷,“此些胡种,最是桀骜。如是有白马义从再起,必不再挑事,让某如臂指挥也!”

顿时,赵云就露出个苦笑,“主公之意,云知矣。只是,唉,并非云不愿尽力,而是招揽白马义从之事,恐怕难成。”

“嗯?”

刘备有些惊讶,看着赵云一会儿,才猛然醒悟。

原本布满喜色的脸上,也慢慢变成愁容,连忽明忽暗的火光,也遮掩不住。

当年刘备破黄巾有功,但也因为私愤鞭打督邮去官,后来来往依附已经是中郎将的公孙瓒,被任命为别部司马,还积累功勋成为了平原相。

算是公孙瓒的麾下,承了不少情分的。而且两人还是同一个老师卢植。

但公孙瓒是被袁绍灭掉的,首级都送去许昌给曹老大闻闻味道了。白马义从当年不愿意跟着袁绍,现在同样不愿意来投靠,被袁绍授官的刘备。

“唉某倒是忘了。”

半响,刘备才苦笑的叹了声,连声音都有了些落寞。

有点像是想起了故人公孙瓒,又有点像在自伤造化弄人。或者两者兼有之。

赵云见状,抓着胡子,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嗯?子龙何事忧虑,不妨说出来,或许某可解一二。”

不得不说,刘备能关羽等人千里生死相随,人格魅力的确有独到之处。

比如现在,看到赵云脸上的犹豫,第一反应不是对方在为自己担忧,而是问自己能否帮上忙。

“云自身无碍。嗯,主公还记得田国让否?”

田国让,是田豫,渔阳人。最早是刘备的手下,当刘备还依附公孙瓒的时候。

后来刘备被陶谦上表为豫州刺史后,就以母亲年老为理由请求回乡在公孙瓒手下任职。刘备当时拉着他的手,涕泣告别。十分的感伤良才的离去,还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

“田国让啊,某至今还记得,他当日离去的背影。”

刘备目光迷离,随着火光的漂浮荡漾。不过马上的,就醒悟了过来,眼光一凝,带着些不确定,“咦?子龙之意,是说”

赵云微笑的点了点头。

“是。云得知主公在常山击败张燕,便往河北而来。在乡里真定呆了数日,听闻田国让如今在渔阳郡。他是公孙将军诸多官佐中仅剩之人,若是他能愿为主公效力,白马义从归主公亦不是难事。”

“大善!”

刘备击掌而起,终于纵声大笑,眼中还连续闪过好几道精光。

因为他是知道的,田豫现在的官职是渔阳郡长史,才能备受同郡人渔阳太守鲜于辅器重,几乎言听计从的那种。

鲜于辅,是原来的幽州从事,刘虞当幽州牧的时候。刘虞被公孙瓒杀了以后,还对抗过,现在属于表面上臣服袁绍。

如果能让田豫重新归到他的麾下,不仅是得到白马义从,说不定还能将渔阳郡捏到了手中。毕竟鲜于辅当年是跟着刘虞,自己也是汉室宗亲。

再加上自己在乡里的威望,涿郡捏到手里也容易。届时以三郡之地,静候天时谋取幽州,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应该是不难的。

毕竟如今的幽州刺史袁熙,虽然是袁绍的次子,但能力有限,在幽州根基弱着呢!

不过,一切在代郡站稳脚跟,和幽州的布局打好了先。

想到这里,刘备满脸微笑如春风,“子龙,汝愿去一趟渔阳郡,见见故人国让否?”

第一九二章、论刚戾之程昱

青州,东莱郡,当利县海滩。

一望无垠的天际线中,礁石密布,每次浪头过来,便是卷起千堆雪,声响雷动。苍穹之下,海鸥点点,追逐着海风划过的痕迹翱翔。

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张辽,看着波澜壮阔,胸膛中顿生豪迈。人生磨难就如这永不停歇的浪头,我辈当如的礁石,凭它百般来袭,自是巍然不动。

不过呢,没多久,他不羁的豪情,就没有了。

他登上海船了,船只才航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吐得一塌糊涂。他麾下的骑兵,也差不多,人人脸色惨白,让甲板上一片狼藉,酸臭熏天。

无论一阵紧着一阵的海风来袭,也无法驱散。

程昱独立船头,以枯瘦而八尺的身体,迎着海风的怒号。垂到胸腹的胡须也随风惬意张扬,雀跃着略咸的空气。

他一点事没有,也仿佛没有闻到酸臭味。偶尔的侧头一撇,眼神不是厌恶或者鄙夷,而是一丝惋惜。

嗯,如果换成言语,应该是:这些匹夫,真是浪费粮食了

张辽终于不想吐了,或者说是终于吐不出来任何东西了。很没形象的倚在船壁上,看着满甲板上东倒西歪的兵卒,不由苦笑不已。

而看到了程昱的背影,便是眼睛一凝。还带着些许敬佩。这位是个狠人啊!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当初领着骑兵进入青州之时,臧霸与孙观还没攻下北海郡呢,依然纠缠在平寿县一带。而程昱到了青州,一点客套都不带的,就给臧霸来一嘴。

“某接到的军令是去冀州,汝二人何时能让某通行?”

脾气有点暴躁的孙观,当场就想骂娘。

有这么直接打人脸的吗?有这么一过来,直接就指责别人作战不利,将耽误作战计划的罪责往别人身上扣的吗!

还好,臧霸拉住了他,然后还很客气的说出了一个月为期的军令状。

嗯,他知道程昱这号人,如今是曹老大绝对信任的心腹。

然后呢,程昱一点情面都不给,“太慢了!曹司空在官渡已经粮草短缺,汝等耗时一个月、渡海还需十数日,届时再攻渤海,已无意义。”

一个月内,不惜伤亡也要给你打通条血路,竟然还说慢了?!

所以呢,臧霸也带着了火气,“哼,振威将军以为几日后渡海,才能为曹司空分忧?”

“三日!至多不能超过五日!”

五日之内,从北海郡打到东莱郡,这是能完成的任务吗?就算是曹司空亲自引兵来攻,也是不可能的!

孙观目露凶光,连手都放在了腰侧的剑柄上,似乎要拔剑砍了这个老头。连一旁听着的张辽,都觉得程昱太过分了。

“哼,某无能为力!哪怕是在曹司空面前,某也是这句话!”

臧霸拉住了孙观,直接对程昱一甩袖子,表面的客套都没有了。

“不,汝等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

讨人嫌的程昱,一点觉悟没有,“军中地图在何处,拿来!”

huo yào味十足的军帐内,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臧霸才挥手让人铺开了地图。程昱倒也不客气,直接挥手让他们靠过来,手指狠狠的敲了两地方。

“某不需要汝等攻破北海郡,只需围住此两县三日即可!”

众人靠近了一看,原来是北海郡的胶东、下密两县。如果从这两县之间穿行,便可进去临近海滩的东莱郡当利县。

顿时,所有人都知道程昱想打什么主意了。

只是,这也凶险异常了吧?

从敌人控制的郡县穿行,自然是无法保障粮草的供应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个粮尽自陷死地的结局。

而且,海贼管承还没松口,将贼寇之名换成大汉朝的官吏呢!

怎么看,就像是去送死

“将军,如此行事,是否过于凶险?”

连张辽都无法淡定了。不等面露幸灾乐祸脸上的臧霸和孙观答复,他一个拱手,抛出了疑问。

“怎么,张裨将怕了?”

侧头撇了一眼,程昱声音不阴不阳的,还将裨将两个字咬得尤其的重。

好歹是十几岁就上战场砍人,二十出头就用无数首级累功成为骑都尉的人,竟然被人当面问怕死?!

不过是提了个谨慎行事的醒,就拿官职来压人?!

好嘛,这下轮到张辽火气蹭蹭上涨了。

“哼,难道振威将军觉得某麾下骑卒的命如草芥乎!”

“某就知道曹司空有命渡海袭渤海郡,其余一切不知!”



张辽直接无语。

他还真拿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对方是主将,也没说错,的确是在执行曹老大命令。就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回事,也包括自己的。

“振威将军,我等现在就亲自率兵前去胶东、下密两县!围城五日,还望将军莫失期!”

化解主副手冲突的人,是臧霸。他直接一拱手,如同送瘟神一样,扔下一句话就拉着孙观出军帐。没一会儿,军中就各种呵斥一片,整队出发。

效率之高,完全不给程昱改口的机会。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那个意思。

好嘛,张辽一脸的怒意,也只能跟上了。唉,都是兖州人,子初那么好相处,这个程仲德怎么就

嗯,就是个竖子!

有气没地撒的张辽虽然不会因私废公,但腹诽不已。

哪怕是率领着骑兵,顺顺利利的穿行当利县抵达海滩,也没有对程昱的感官有所改变。直到见到了管承。

这位依托海岛为藏身地的贼寇,大咧咧的赤脚光着膀子,带几个着胳膊上满是水锈的汉子,应程昱之邀来了海滩。

“最迟后日,某要渡海;十五日后,某要杀入渤海郡。”

不出意外,程昱半点客套没有,直接就扔出了要求,仿佛管承是他家里的仆人一样。

所以管承差点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久,他才露出一口黄牙,斜着眼睛看程昱如同看着个傻子,“此当利县,仍归大将军袁绍治下!”

相对的,程昱的眼神也充满了鄙视。

“汝之奇货可居,仅此时耳!待到曹司空与袁本初大战分出胜负,汝管承区区一贼寇耳,也配享列候之爵位乎!”

顿时,爵位才是关内侯的张辽,就觉得程昱有时候说话,还是让人很解气的。嗯,如果戾气少点就好了。比如子初,刚而不戾。

当然,这是张辽的想法。曹真就不这么认为,他正盯着陈恒一脸的无语

第一九三章、一叶扁舟行沁水

河东郡端氏县,沁水畔,曹军屯田处。

曹真驻立在原野上,目送着一叶小舟顺着沁水消失在群山的蜿蜒中。

“子初有谋,善断,行事不拘于礼法,然为人甚为刚愎。汝跟在其身边,少言其主张,多虑其后谋。”

这是曹真接到当陈恒副手的任命时,临行时,曹老大特地告诫的话。

但是他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以强烈的言辞,以副将的身份,反驳了陈恒的主张。然后,然后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甚为刚愎”

身为一军主将,竟然只身深入敌境!

还说什么要以主将的身份,亲自过去示之以诚,好让那个姓钱的人更顺利投靠过来。

嗯,姓钱的,是新来的军中长史王凌的故交,上党郡阳阿县的仓曹令。

“司马,我等可以出发了吗?”

一名虎豹骑驱马向前,行了个军礼,出声打断了曹真的思绪。

陈恒临行时,让曹真引虎豹骑去平阳郡扬县遛马,吸引上党袁军的注意,为其南下掩护。

扬县,也是与上党接壤的县,在端氏西北方一百多里。而阳阿县在端氏的南边,两者被连绵不断的山脉隔断。

“嗯。传令,集队,一刻钟后出发。随身带十日口粮即可。”

“喏!”

待那名虎豹骑离去后,曹真叹了口气,往军营内走去,进入了廖化的军帐。也不客套,直接就责问,“元俭,为何刚刚不和某一起劝督军?孤身犯险,终不是督将所为!”

廖化倒是不恼,还露出个微笑,“子丹,督军年十四时,某就认识了。明知劝不住,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如安心做好准备,等督军捷信传来。”

“你!”

顿时,曹真脸上一丝怒色闪过,随即又化成一声叹息,“唉,元俭,汝以为督军此行,可能成功否?”

“呵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不成功,某不敢断言。”

挑了挑眉毛,廖化也不卖关子,“然,某知道督军此人甚为惜命。子丹就没有发现,此次督军从许昌回来,子翔与其部曲都没有跟随吗?”

嗯?

曹真这才发现,陈恒此次回来端氏,身边就王凌和张仁两人!而以前形影不离的部曲队率刘鹏,却没有在身边。

“元俭,汝可是瞒得某好苦!”

曹真有些懊恼的苦笑,心里却提醒自己身为将领,竟然没做到见微知著,“罢了,某这就去扬县了。端氏之事,有劳元俭。”

“喏!副督放心。”

一记军礼,廖化依然微笑着。

在沁水顺流而下的扁舟上,陈恒同样微笑满面。

看着两边悬崖峭壁之上,不断冒出的猿猴,和较早南迁的候鸟。还很好心情的,驻立船头伸开了双臂,迎风扑面,似乎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督军,此处水流端急,还是回来船中安坐吧。”

拿着长篙控制小扁舟的徐盛,好心的提醒了句。他还记得,陈恒是不会游泳的。

“汝真会煞风景。”

有些扫兴的笑骂了句,陈恒还是回来坐下了,伸手掏出张仁随身的麦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眼光还是流连在沁水两侧的峻峭。

也让王凌有些琢磨不透。

从贾逵的口里,知道陈恒为人很有魄力,行军布阵很有一套。而在许昌与官渡亲眼所见,是很有胸襟。而今,却率真得像个涉世未深公子哥。

一军督将,竟然选择相信他,涉险去招降一个仓曹令。一点都不怕自己会反悔,将他卖给袁绍。

据说袁绍深恨此子,文丑率领五千骑兵进入河东,就是泄私愤。如果自己提着他的脑袋去见袁绍,一郡太守之职,说不定都不会吝啬的。

踌躇了一会儿,王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督军,相识不久,为何如此信某?就不怕某行诈,将汝阳阿之行踪透露给袁大将军吗?”

呵呵,我会告诉你,刘鹏率领一百多部曲在牛盖的带路下,早就去平阳县里潜伏了吗?

陈恒侧过头,眼神很坦然,“某自然是怕的,只是,彦云兄会吗?”

“不会。哈哈”

错愕了下,王凌顿时大笑。此陈留子,乃可深交之人也!

心里下了定论,王凌凑过来脑袋,细细的说起故交仓曹令,钱章的为人及过往。

阳阿县仓曹令,乃并州太原人。

祖上乃王家私兵出身,后来因为跟随王家家主出行,途中遭遇贼寇,舍命杀敌救了家主,自己却重伤不治。王家感其忠义,便将其后代的奴籍消了,当成旁支子培养,到钱章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

钱章年少聪颖,好读书,王家便以在并州的人脉与威望,为他谋了个仓曹令之职,正是踏入大汉朝官吏之列。

这也让钱章对王家感恩戴德,也是王凌胆敢说阳阿县官仓的粮食,唾手可得的原因。

陈恒听完,捏着胡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对着王凌说,“彦云兄,汝是说这钱章,为报效太原王家,不惜性命前程?”

看到对方说起正事的满脸严肃,王凌也不敢怠慢,一记拱手朗声而言。

“回督军,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此钱章在弱冠之年,便由家父托人安排来此阳阿县,最初不过是县里一介刀笔吏耳。皆赖我王家十余年不断打点,方能任仓曹一职。况且,其家小现今皆生活于祁县王家内!”



原来是还将人家一家老小都捏在手中呢!怪不得胆敢那么自信。

不过也对,传承多年的太原王家,怎么可能连控制一个家奴的手段都没有。

“甚好!某自然是信得过彦云的。”

陈恒抚须露出了微笑,又追问了一句,“嗯,这钱章在阳阿县十数年,不知道可置下田亩否?”

怎么忽然问到置办田亩了?和攻入并州有关系吗?

王凌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回答了,“此事倒是不知。不过凌以为既然在此为官吏,田亩应是置办了些的。长安居大不易,阳阿虽小,却也是不易。”

“大善!彦云兄,此破阳阿县,汝当首功!”

嗯?这就说阳阿县能破了?

王凌闻言更加迷茫了。

但陈恒并没有解释,早就起身再次驻立扁舟头,张开双臂享受微风的抚摸了

第一九四章、军有司马名郝昭

两日后,陈恒一行在阳阿县的地界上了岸。

但令王凌不解的是,陈恒竟然让徐盛独自驾着小舟回去了。临行前还咬了好一会儿的耳朵,似乎都在安排些什么。

这点从徐盛不断点头,不断应诺就可以看得出来。

对此,王凌脸上写满了疑问,但是陈恒仿佛视而不见。在前往阳阿县城的路上,尽说些不相干的话题。

好嘛,王凌知道了。

军中最重资历。他现在军中长史的身份,不过是曹老大看在故司徒王允的份上赏的。初来乍到,又没立下尺寸之功,是没有资格参与军中部署的。

只是,好歹我也是招降的始作俑者,就不能透露一丁点吗?

约摸行走了一个多时辰,衣服下摆都沾满了灰尘,方才看到了城墙。

陈恒抬头眺望,只见城墙之上郡兵倒是不少,三五人一队,来回巡视着。城门外竟然还有些兵卒在挖着壕沟修缮防御工事。

不过还好,城门还是开着的。时不时有樵夫、货郎等黔首进进出出。

这城墙上的守戎主官,倒是个谨慎之人。

陈恒暗地里赞了声。

以前河东太守王邑在的时候,并州与河东一直相安无事。而如今曹军驻扎在端氏不是什么秘密,现在修缮工事以防万一,可见那名守戎主官还是有些见识的。

“彦云兄,城下兵卒甚多,我等皆陌生面孔,可能进城否?”

有些担忧自己的小命,陈恒便提出了疑问,“要么让路人传讯,让钱章出城来接吧。”

“督军不必担忧。某太原王家,在并州就没有进不去的城门!”

扔下一句霸气十足的话,王凌拱了个手,径直当先往城门走去。

好吧,你王家在大汉朝的确名气很大,也是毒瘤一个

陈恒腹诽了一句,也跟了上去。

王凌目不斜视,在无数忙碌工事兵卒的疑惑目光中穿行,来到城门口拦路的兵卒前,“某乃太原王氏,前来阳阿访友。”

那副神情很是倨傲,不拿正眼看人的那种,深得世家子的欠揍做派。

果然,正如他所说。

手执长矛的守门兵卒,听到太原王氏,明显愣了下,然后二话不说的就让开了道路,连问话都的口水省了

不过呢,就当王凌脸上有些得意之色,正想施施然进城的时候,一声呵止,从城墙之上响起。

“且慢!”

是位军官打扮的大汉,带着几名亲兵很矫健三两步就走下城墙。

刚下来,就出于行伍中的警惕,他先眯着眼睛盯着块头很大的张仁,和抗在肩膀上的长柄铁蒺藜骨朵好一会儿。

不过还好,并州内附胡人有许多,使用长柄铁蒺藜骨朵这种重武器倒也不奇怪。

从胡须上估计,他约摸二十来岁,长得极为雄壮,和张仁都差不多了。只是不同的是,人家小时候明显的没发过烧,脑子好得很。

因为马上的,他就证明了这点。

他将眼神落在王凌和陈恒的脸上,手指着他们下摆的灰尘。

“太原王氏,名满大汉,出行访友岂能步行而来!尔等莫不是曹军奸细?”

顿时,奸细两个字一出口,陈恒三人便被兵卒围住了。

那种拿着长矛虎视眈眈的眼光,有点像是围住了几只小羊羔子的群狼。

“哼!某太原王氏就不能步行了?谁人说的!”

被打了脸的王凌,有些羞恼。虽然陈恒是在安抚张仁别冲动,但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方才有一道森然的目光,停留在他背后。

“某说的!某亦是太原人,不曾见过太原王氏步行访友!”



你大爷的王家!以前那么矫情干嘛,连走两步都不乐意的!

陈恒心里骂了声,已经开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打量哪里突围更容易一些了。

“胡说!某王凌出门就少行车马,以步为尺,量过太原各大山水名胜!汝乃太原何处之人,竟敢辱我王家之名声!”

王凌胆气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因为被兵卒围住就惊慌失措。相反,他一张白脸都涨得通红,用手指着那名军官,让口水很惬意的飞翔。

嗯,有点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味道。

“咦?汝乃太原王彦云?故王司徒之侄?”

幸好,那名军官不是个莽汉,没有直接让人一拥而上,反而是疑惑了一句。看样子,王凌的名头,似乎还在沾着死了十年王允的光。

“然也!某来此访友,阳阿县仓曹令钱章!此理由能进城了否?”

王凌抚胡须,有些顾盼自得,又催促了一句。

然后呢,陈恒三人还是被围着。

那名军官先是低头嘱咐了亲兵几句,似乎是让人去找钱章了。然后不卑不亢,拱手为力,“曹军驻军于端氏,某不得不谨慎行事。还请几位稍等片刻,待钱仓曹前来。”

“你!”

好吧,王凌的修养没有了。尤其是,那名军官还是在不断的套着话,各种关于太原王家的事。隐隐夹带些审问的味道。

约摸小半个时辰,钱章才姗姗来迟。

隔着老远,他就拱手趋步而来,脸上还带着惊喜有加的表情,“彦云兄,不想在此能遇见!”

但王凌还没来得说话呢,钱章就被那名军官拉住了,也不客套,“钱仓曹,此人是太原王氏王彦云无误?”

“正是!还请郝司马放行,钱某感激不尽。”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名军官倒不再纠缠,挥了挥手让兵卒各就其事,还很有气度的行了一礼,“诸位,方才多有得罪。”

“哼!”

王凌一马当先,很敷衍的拱手,就拉着钱章往里走。才走不过十几步,就问起那名军官的姓名来。

“郝司马名昭,年少从军,勇猛过人,数年间便积功成为军司马。但据说对刺史拉拢匈奴不满,便被调来此处守卫。与我等同为太原人。”

郝昭?太原人士?

额,原来是连诸葛妖孽都奈何不了的人,难怪了。

陈恒回头,饶有兴趣的看了那名军官一眼。却发现,那名军官也在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的背影,手还放在胡子上,若有所思。

露出了一个微笑,陈恒侧身拱了供手。明显的,那名军官愕然了下,不过也还了个礼。

呵!

此行阳阿,倒是变得有趣了

第一九五章、劝君莫贪身外物

钱章的住处,离城门有些远。

是个黄泥墙与木头围成的小宅子,篱笆错落在其中,围住了鸡圈。哪怕是昨日下过一场雨,也无法掩盖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屎臭味。

简陋的门廊后,是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径,蔓延在院子里直通屋子,仅够一人通行。如果不想一脚踩到两侧的烂泥里的话。

“房屋简陋,怠慢几位了。”

钱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伸手示意王凌先行入内。神态也从路上的友朋之交,变成了奴仆对主人的恭敬。

“无碍。”

王凌倒是不谦虚,径直入内,一边走一边还吩咐着,“钱章,让下人弄些吃食吧。一路行来,我等有些饿了。”

“喏。”

“对了,多弄些。这位张兄,食量堪比三人。”

先是诧异了下,钱章恭声称是。吩咐被说话声吸引过来的老仆人,安排去了。

进了房屋,钱章引王凌上主位入住。

但却发现,王凌侧身让开,直接坐在了次席。而跟随而来的那位年轻人,一点都不客套的,直接就坐在主位上。

此人是谁?

竟然能王家嫡系之一的彦云让出主位?

钱章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十数年为官吏的人情练达,也没问出口来。但他没问,那名年轻人倒是先是开口了。

“钱仓曹,听彦云兄说汝在这阳阿县十数年了,不知是几年前升迁的?花费了多少财物?提携汝之人是谁?如今还在阳阿否?”



钱章无语,胸中一股怒火沸腾而起,差点没有没忍住将其赶出屋子去。

还真没见过,这么直接就问起仕途上来往的龌蹉的!这么不客气当着人面就揭老底的!

脸上带着难堪之意,钱章将目光投向了王凌身上,目光里尽是疑问。

好吧,王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毕竟钱章的升迁,都是太原王家一手操办的。以名望与财物谋出身,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但说出来,终归是个不光彩的事。

“咳。咳。”

王凌侧过了脸,假装在欣赏屋外的烂泥,“汝照实说,不必掩瞒丝毫。嗯,此乃干系到某这一支血脉的前程。”

“喏!”

顿时,钱章脸上就是一片穆然。

他是被王凌之父扔出来谋前程的,是死忠。自然也知道王凌这一支血脉,在王允长安之败后,满门被西凉军屠戮。只有王凌和其兄王晨逃过一劫。而且王晨身还有隐疾,不适合出仕。

当下也不再有顾及,直接将事情始末都合盘托出。

钱章是两年前才升迁为仓曹主官的,举荐他的人就是现在的金县令。看在太原王家的情面上,对方就收了一些财物、几个美婢和一百亩田地。

“一百亩田地?为何如此少?”

陈恒挑起了眉毛。

“并州山脉连绵,耕田不多。而且这些田地都是在太原郡内,是上好的良田。”

回答的人是王凌,“这位金县令年迈,告老还乡也就这几年的事。也许是打算让子孙去太原郡内定居,便想与我王家结个善缘,是故请托之物收得不多。”

“嗯。”

点点头,陈恒眼睛落在钱章身上,“汝在此置办了多少田地?”

“惭愧。就五十亩,是靠近泌水畔的良田。”

就五十亩啊,不过也应该够用了。

示意王凌将此行目的告诉钱章后,陈恒便摩擦着胡子,闭眼陷入了沉思。

人一旦有了私欲,就会暴露出弱点来。

能用钱财打点的金县令就是这样。陈恒最早的想法,是想让钱章以家中大人故去为理由,辞官归乡,贱卖田亩给县令,将其引到城外。再由前去端氏引兵而来的徐盛趁机扣住,然后挟县令入城,将阳阿县纳入曹老大的治下。

不过呢,守卫此地的军司马是未来的名将郝昭,就不好办了。连进个城都盘问了好久,还得让钱章亲自来领人才放入。

如此谨慎行事,就算拿捏了县令,估计也是很难引兵进城的。

要不,就玩得大一点?

干脆将郝昭也算计在内,说不定还能将他逼降了,给自己当手下?

只是,此计谋粗劣,骗过贪财的金县令容易,想骗过郝昭,怕是有点难。万一事有不协,便是一番心血都全付之东流。

思绪了半天,陈恒依然有些举棋不定。

旁边凑到一块窃窃私语的王凌与钱章,早就咬完耳朵了。

得知陈恒身份的钱章,脸色明显带上了深深的敬畏。就连老仆人将吃食端了上来,钱章也不敢出声打扰对方的思绪,静静的等候着。

他不敢,对吃有很深执念的张仁却敢。

“吃食了!”很大声音的嚷了一句,也不等别人发话,直接就狼吞虎咽。

被惊醒的陈恒,不由看着张仁有些苦笑。

而看到陈恒睁开眼睛的钱章,立刻躬身拱手,“督军若不嫌某卑微,愿为效死!”

咦,这么果敢?

呵!我这前怕狼后怕虎的,竟然连个王家家奴都不如了!

陈恒将眼光撇去王凌,看到对方微笑点头后,才起身扶起钱章。

“汝倒是不忘本,忠心可嘉。嗯,此间事了,某修书一封,汝带去弘农渑池县贾梁道吧。他的县令之职,乃荀令君亲自举荐的。”

荀彧在许昌居中持重,各地政令皆过其手。被这样的人举荐为官,未来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而且贾逵和王凌交情莫逆,钱章过去也会被贾逵当成自家人看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处,定然不会少了他。

是故,在王凌解释了一番后,钱章就大喜,很恭敬的行礼下拜,“多谢督军提携之恩,章没齿不忘!”

就这样,一个很简陋的宅子,一场很粗糙的饮宴,却让众人兴高采烈,无比尽兴。

日暮时分,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陈恒三人出了县城。

他要去和刘鹏等人会合,在徐盛引兵到之前,在钱章的田亩处布好局。出城之际,他还很好心情的,又给了依然在城墙上的郝昭一个拱手。

搞得郝昭都有点纳闷:为什么那名士子,看我的时候,笑容就那么奇怪呢?

五日后,阳阿官署内,钱章在金县令面前泪水涟涟,腰间还绑了条麻布。头发几乎都白了的金县令也陪着一脸凄然,心里却兴奋异常。

五十亩上好良田,作价不过十分之一,后天就能纳入囊中!

第一九六章、托辞贼寇赚郝昭

九月了啊!

不知道现在袁大将军将曹司空击溃了没有。

倚强凌弱,还折了颜良、文丑和韩猛等大将,听说还是在官渡一带僵持,寸步不进!

二月兴兵至今,费帑无数,连偏远如阳阿县都被征调了无数物资过去,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今岁秋收都去填了无底洞。

站在阳阿县城墙之上,郝昭晒着灿烂的阳光,心里有些牢骚。

不一会儿,城下一阵喧哗,打断了郝昭的思绪。

低头一看,却是金县令带着十几个家奴,与仓曹令带出了城门往沁水畔缓缓而去。当下又忍不住将鄙夷的眼光,落在金县令的满头华发上。

这个老贪奴!

据说钱章家中大人过世,转手此处产业奔丧归乡里,身为上官竟然趁火打劫,以五亩田地价格强买了五十亩良田!

端的不当人子!

唉,仓曹令要换人了。但愿新上任的人,不要和金县令一样贪财吧。

如今军中一日两餐,无荤腥不说,连菘菜都旬日见一次。再克扣军粮,不等曹军攻来,就自行哗变了。

罢了,多思无益,某还是好生守卫吧,唉

被并州刺史高干明升暗贬的郝昭,有些意志消沉。下了城墙,拿起长镐与兵卒们一起挖壕沟,将心中郁郁全都当成力气发泄在泥土中。

出了一身畅快的汗水,刚想去喝点水缓缓,却见远处有一人狼狈奔来。说他狼狈,是因为头发全散了,劈头盖脸的,还连续摔了好几跟头。

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郝昭用手放在额头上,遮住了阳光,顿时有大吼,“全军戒备!关闭城门!”

他看到了,那个人是刚出城没多久的仓曹令钱章。如此狼狈奔回,同去的县令也不在身边,定然是发生了事。

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长qiāng,郝昭看钱章身后并没有别人,便趋步迎来过去。才走了几步,狂奔而来的钱章也看到了他,顿时就大吼。

“快!县令,围了快!郝司马,贼寇,沁水畔”

话说得语无伦次,但郝昭也听明白了。尤其是看到钱章此刻的模样:一脸惨白,死死捏着环首刀柄的胳膊之上,还有些殷红在冒出来。

“钱仓曹,贼寇几多人?”

一把扶住了钱章,郝昭连忙急声问道。

但钱章好似被吓坏了,抓着他的手臂,嘴里还是不停的喃喃“快,县令,贼寇”数个简单的字眼。

“钱章!”

一记大吼,犹如黄粱大钟般震醒了钱章,郝昭又问了一遍。

“三十余人,为首一人勇不可当!某见无法抵御,便拼着挨了一刀跑回来报信。郝司马,速去救县令!”

但郝昭脚步还是没动,皱起了眉毛,又问了一嘴,“汉人,还是胡人?是贼寇,不是曹军来袭?”

“汉人,是贼寇无误!某听出来了,为首汉子是并州雁门一带的口音。”

钱章急忙回了一句,马上又提高了声音,“快去就县令,晚了就来不及了!郝司马,汝连某都信不过了吗!”

额,好吧,郝昭不再问了。

他还是信得过同为太原人的钱章的,尤其是对方任职仓曹令这两年,从来都没有克扣过军粮。

当即点了一百戎兵,又叮嘱了临时顶替守城的都伯几句,郝昭便浩浩荡荡的往沁水畔疾行而去。

钱章也被兵卒们扶进城了。

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低垂着的脑袋,眼睛中尽是得逞的喜色。

不过呢,马上的,他又龇牙咧嘴的。

呲,依然冒出血丝的胳膊,真有点疼。那个姓徐名盛的家伙,年纪不大,看着也挺和气的人,但下起手来可真是狠啊

等郝昭到了沁水畔,只见一地的狼藉。

尸首一具没有,血迹都没几滩,但田野上泥泞了好多,尽是打斗中跌倒打滚和凌乱的脚印。仔细辨认了下,郝昭便率人往一处山坳中继续追了过去。

他的方向是对的,急行军了两刻钟,便看到一群粗布麻衣的汉子,正押着老县令和其随从往山里更深处走。

“贼子休走!”

一声厉呵,郝昭将长qiāng倒提在右手,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那些贼寇回头一看,明显的一阵sāo luàn,不过被一个汉子给呵止了。他还给了开口求救的老县令一个大嘴巴子,率人跑到了个小山包上。

估计是觉得跑不掉,便想劫持人质而据险吧?

郝昭心里暗道了句,先是指挥着兵卒将小山包团团围住,才横qiāng朗声而言,“兀那贼人,将人放了,某就放尔等一条生路!”

小山包上,一名大汉越众而出,眼神带着些鄙夷,“这位将军,你是当我等是三岁小儿吗?”

嗯,钱章说得没错,此人是一口并州雁门的乡音,应是贼寇无误了。

担心是曹军来袭的郝昭,心里大定,也对那名汉子放出了狠话,“哼,限尔等一刻钟,若是不放人,某率军就攻上去,鸡犬不留!”

“呵,何须一刻钟!”

那名贼寇头子,用长刀在金县令的肩膀上拍了拍,张狂的大笑起来,“将军现在就攻上来吧!有一县之令陪葬,我们死得也不亏了。哈哈”

这个贪财好色老奴!别无一用!

顿时,郝昭又在心里狠狠的骂了金县令。不用说,肯定这个贪生之徒,为了保命将自己的身份给说出去了。

虽然被对方挑衅得牙痒痒的,但他还真不能就这么一鼓作气攻上去。

将贼寇屠戮殆尽,郝昭是有这个自信的,但也知道金县令也活不成。本来就是因为匈奴之事,惹恼了高干,才被贬谪来这个偏僻小县的。

如果还死了个县令,那估计自己会被一撸到底,去当什长或队率了。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郝昭压下胸腔的怒火,“说吧,尔等意欲何为?”

“爽快!”

先是赞了一声,贼寇头子才说出了条件,“半个时辰内,送三百石粮食来沁水畔。嗯,我不欺你,你的兵卒留在此三十人就好了。”

“郝司马,速派人去让钱仓曹备来粮食啊!”

好嘛,郝昭还没说话呢,县令就先嚎上了。又是一阵怒火涌起,郝昭瞪着小山包好一会儿,还是让人照办了。

不过呢,他的兵卒刚回去,却见听闻到一声牛角号。只见四面八方,全都身着赭红色军服的兵卒,密密麻麻的为了过来

第一九七章、汝母某救之

郝昭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赭红色军服,是曹军!这些劫持了金县令的人,根本就不是贼寇!而是早有预谋赚他离城的诡计!

只是,金县令是凑巧被执,还是钱章也参与在其中呢?

已经勒令让兵卒靠拢结阵的郝昭,心里一片凄凉,同时也疑惑不已。

他知道的,就算自己再勇武,也无法杀出敌阵而去。因为这片黑压压的曹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而且还亮出了军弩!

唉,某今日要丧命于此了。

看着身边兵卒们脸上的惧色,郝昭叹了口气。

是的,郝昭的第一念头,是战死沙场,而不是投敌。

但围困过来的曹军,却没有发起进攻,也没有来劝降,就这么静静的杵着,似乎在等什么人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曹军让出一条道来,两个士子打扮的人从阵中缓缓行来。郝昭眯着眼睛大量,顿时有些感伤。

同为太原人的钱章,终究还是投敌,将他给卖了

没错,走过来的是陈恒和王凌,郝昭对前几日的事还是有印象的。原来是王凌,钱章应该是得到太原王氏的承诺了吧。

但令郝昭没想到的是,王凌的身躯一直落后了那名士子半个肩膀,先开口说也不是他。

“郝司马,我等又见面了。”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拱手,陈恒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汝乃何人?”

这次郝昭没有还礼了,而是声音很冷淡的问了句。

“某乃己吾陈恒,字子初。官职为议郞,兼领裨将军,也是端氏驻军的督军。”

听到陈恒两个字的时候,郝昭眼神不由一凝。

他是知道河东战事的。陈恒以一千三百步卒,在淆水畔筑营而守,击败率领四千兵卒的大将文丑,还是得了斩首之功。

“原来是己吾陈子初,某此番中计,倒是不冤了。”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郝昭终于拱手还礼。虽然各自为主,但敬佩他人的成就,乃是大丈夫该有的胸襟。

“宵小之计,无奈行之,让郝司马见笑了。”

陈恒还在微笑着,用手指了指阳阿戎卒,“郝司马,欲让手下兵卒无谓丧命乎?”



依然留下的三十位阳阿戎卒,眼神一下子都集聚在郝昭的脸上。有的rén liu露出一丝求生的渴望,有的人是慷慨随之赴死的决绝。

郝昭也和他们对视着,从一个个熟悉的脸庞掠过,眼神很是理解。

能活着,没人想死。

他们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才将脑袋别在腰带上扛起刀qiāng当兵而已。

一直盯着郝昭的陈恒,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欣喜,立刻又加了把火,“郝司马,且不说袁本初并非明主,汝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就不顾及家中父母年迈乎?”

顿时,郝昭闻言,就垂下了眼帘。

他的的生母是羯人。其父年轻时家贫,无立锥之业,仗着一把力气当兵吃粮。因为作战勇猛,有功劳升迁之时还积累了些赏赐,便以财物换了一名羯女,妻之,后来生了郝昭。

羯人,最早隶属于匈奴,即“匈奴别落”。

是西域胡的一种,据说小月氏有渊源关系。在西汉年间,匈奴内附带入大汉朝。

聚集在并州,以西河郡最多。依然保留着部落组织,游牧之外,还从事农业。但生活贫困,有的为汉族豪强当奴仆,有的外出作商贩。

{后世五胡乱华中,十六国之一的后赵,就是由羯人石勒建立的}

不知道是因为民族不同的关系,混血的郝昭长得雄壮无比,备受乡里人称赞。从这点上看,郝昭和马超有点像。马超的生母是羌人,其父马腾年轻时家贫,无奈娶为妻子。能被称为“锦马超”,自然是俊俏之人。

郝昭的父亲,早些年死在并州之乱中。丁原响应何进的号召率兵去雒阳勤王,并州驻军变少,又逢匈奴争单于内乱,导致并州兵祸连连。

这也是郝昭为什么反对高干礼遇匈奴的原因,他的父亲就是被于扶罗的部下杀死的。如果他也死在这里,他的生母,一个羯女,是活不下去的。

在并州,汉人仇视胡人比比皆是,以连年叩关的鲜卑为最,其次是匈奴。至于羯人,是完全当成牛马奴役之、当成猪狗鄙视之。

郝昭甚至可以想到他生母的处境:先是被并州官吏和豪强们勾结夺了田亩宅子,然后被并州黔首当成猪狗随意宰杀。

一个失去依靠的羯女而已,没人在乎死活,没人会伸出怜悯之手。

“陈督军,不知汝如何看待,内附我大汉的胡人边民?”

咦,怎么问起了胡人?难道郝昭有胡人血统?历史上没有记载啊!

陈恒有些疑惑,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而言。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未来的韩愈大神,真是对不住,继《幽兰操》后,我又剽窃了你

“华夏之唉,陈督军之言,令某倾佩!”

郝昭眼中先是一道有若实际的精光冒出,才叹了口气拱手致意,然后转头呵斥兵卒,“你等都降了吧,莫做无谓伤亡。”

陈恒自然是心中乐开了花,刚想说点什么有你加入如虎添翼之类的客套话呢,却见让兵卒投降的郝昭,横qiāng于身前,一脸慷慨!

“谁人胆敢一战!”

额,这是玩哪一出

难道又是一个文丑?人家文丑是河北大将,你郝昭如今的身份,在袁绍眼里是和一只蝼蚁差不多好不!

陈恒哑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来,“郝司马,为何不降?”

“某自有理由!陈督军,还请善待某麾下兵卒。”

这是连身后事都交代了。

陈恒挥手示意各将领率兵离去,径直坐在了地上,还拍着身侧的位置,“郝司马,来,坐。我等聊聊你的理由。若是某帮不了你,就如你所愿,壮烈战死。”

嗯,张仁还是站着的,拿着长柄铁蒺藜骨朵虎视眈眈。

好嘛,郝昭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扔下长qiāng,连佩剑都解下了,走过来席地而坐。

细细说起其身世来,还特别说到了生母如今还生活在太原。他壮烈战死,说不定高干会从鼓舞士气出发,善待一番云云。

然后呢,陈恒张嘴就来了句。

“完了?”

那个神情,分明就是在说:就这点小破事?

马上的,就拍着郝昭的肩膀,说以后在自己麾下,定然不会委屈了他什么的。还对王凌着吼了一嗓子。

“彦云,汝与牛盖去太原一趟,半月之内,将郝司马之母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第一九八章、代郡设伏破鲜卑

解决了郝昭的后顾之忧,陈恒又开始玩收买人心那一套了。

先是让郝昭领着自己的兵卒回去,很有气魄的,直接说只要郝昭的生母和其他家人,没有接过来之前,自己的一兵一卒都不会进驻阳阿县。

还当场表示自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郝昭如此有孝心之人,是绝对信任的。把郝昭一个大男人,都差点感动得湿了眼眶。

旁边准备启程去太原的王凌,看到这一幕,脸色阴着,嘴角抽了好几次,最终还看不下去,借口离开了。

嗯,王凌当时在沁水行舟时就问过陈恒,为什么信任自己,得到的答案也是被感动得不行。结果刚到了阳阿县,就发现牛盖和刘鹏早就恭候多时了。

如果自己有卖掉陈恒的心,只有尸体被扔进沁水喂鱼鳖的份

好嘛,在王凌的印象中,可以当挚友深交的陈恒,已经变成了奸诈无比的伪君子。

待到王凌与郝昭等人,都相继离去后,徐盛就凑过来了。

他很不能理解,陈恒的做法。

不是可惜破一县的战功,而是觉得这种做法太冒险了。

不管郝昭是不是真心归降,和驻军进都也不冲突啊!何必为了卖人格魅力给区区一个军司马,就让兵卒在露营荒郊野外呢?

“文向,阳阿不过一小县耳,并非某此行的目的。”

陈恒先是拍了拍心腹的肩膀,便让刘鹏等部曲散开十米外戒备。自己用手指在地上画起并州南部的地图来。

“文向,阳阿县与高都{后世晋城}、泫氏{高平}两县相连,皆在上党郡治所长子县以南,与河内郡接壤,背靠太行山。我等若是将此三县占据,便是在上党郡站稳脚跟,无lun gong守都能与高干军分庭抗礼。”

徐盛摩擦起了胡子,盯着地面没有说话。想从谋取三县的战略中,推断出陈恒放郝昭回去的原因来。

陈恒也不着急,自顾自的拿起张仁的麦饼就啃。

约摸一刻钟过后,徐盛才抬起头来,眼中隐约闪着兴奋的光芒。

“督军,盛思有所得。试言之,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督军不吝赐教。”

“嗯。”

先拱了个手,徐盛也用手指在地上指指点点。

“高都县在泫氏之南,只要我等破了泫氏,高都便是一块飞地,破之不难。是故,盛以为,督军以恩义结郝昭,乃是图谋泫氏耳。”

“然。”

陈恒抚须而笑。

“廖元俭驻军于端氏,与泫氏接壤。若是引兵佯攻,郝昭便可以此为借口,引我军兵卒伪装助战,届时可内外应和,一举夺了泫氏!如此一来,长子以南,皆归我军所有!”

不愧是历史名将,一点就透!

陈恒点头之际,不由有些感慨。

同时,心里也有了别样的想法:是不是该将徐盛放出去,寻找更大的舞台了?毕竟他是个帅才,在自己麾下呆着,是屈才。

不过呢,依然还没彻底被带奸诈的徐盛,马上的,就提出了疑问。

“只是督军,此计虽好,然太过凶险。万一郝昭心怀不轨,将计就计,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文向无需担忧。郝昭不会的!”

陈恒起身拍了怕尘土,往军中而去,“嗯,他的家人,如果能顺利接来,就安置在河东东恒县吧。”

顿时,徐盛眼中就闪过一丝明了。

如今河东东恒县的县尉,是顾烨,陈恒的心腹。他已经三十多了,随征多年,浑身都落下了不少暗伤。是故,陈恒便托了河东太守杜畿上表曹老大,为他谋了个地方守戎的官职,不必再上战场。

也就是说,陈恒算是将郝昭的家人捏在手里。而郝昭是为了家人生计甘愿战死的人,自然就不会,也不敢玩花样。

好嘛,陈恒对“用人不疑”的理解,是将别人身上的疑点都给抹杀了!

呵!

幽州,代郡,马城。

约摸两百多骑汉军,正在狼狈的沿着桑干河,往桑干县的方向逃命。

而他们的身后,是打个各种呼哨的鲜卑骑兵,正兴高采烈的追逐着。时不时还有个别骑兵引弓搭箭,或者是挥舞着飞石索奋力往前掷,试图将跑得慢的汉军弄下马来。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箭之地。

但如果仔细了看,狼狈逃命的汉军,队形一直都很整齐,更没有兵卒更变道路独自亡命而去的现象。

后面追逐的鲜卑骑兵,早就没有队形可言,人人争先恐后的,怕斩落的汉军装备被别人给先抢走了。

嗯,鲜卑冶铁技术低下,铁矿也稀少。一柄环首刀换一匹良马的交易,并不稀奇。比如正在追逐的骑兵,就有不少人手里拿着的兵器,是祖辈传下来的,豁口好几个。

所以呢,在鲜卑人的眼里,那些逃命的汉军,不是人头战功,而是会移动的战甲、刀矛和弓箭等物资。

但是呢,汉军真的是来送装备的吗?

张飞给出答案是:不!

他一边策马往前奔,一边回头望紧咬不放的鲜卑,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刘备来了一句,“大兄,鲜卑狗队形已经溃散!我等马力快到极限了,是否现在就吹号反击?”

跑在最前方顶盔贯甲的刘备,闻言也回头看了下,“翼德,稍安勿躁。再策马一刻钟就进入云长与子经的埋伏地了。此些胡种烧杀掳掠,恶贯满盈,某必然灭之!”

是的,两个月前,刚进入秋高马肥的时候,鲜卑就越过了长城杀入代郡中。

马蹄所至,犹如蝗虫过境。

男人被杀死,或者带回去当奴隶;女人被当场玷污至死或者被带回去生崽子;没有劳力的老人和孩子就更惨了,直接被杀戮,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至于粮食、布帛等物资直接掘地三尺抢光,连菜刀和锅碗瓢盆等物都带走的那种。带不走的宅子,一把火就烧了。

任何一位汉人,看到马城的人间惨剧,都会怒发冲冠,拔剑誓杀之!更别说是想在代郡树立威望、站稳脚跟的刘备了。

他不光是汉人,更是汉室宗亲,义不容辞!

“翼德,速吹号!”

张飞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也不二话,直接将牛角号凑到嘴边。

“呜”

第一九九章、幸运的曹阿瞒

“呜”

地沉中带着幽怨的牛角号,沿着桑干河远远荡漾开来,传去了天际线,传到了关羽和牵招的耳朵里。

“杀!”

“杀!”

顿时,两股灰尘卷起天际,一左一右往鲜卑骑兵拖着长长的阵型而来,喊杀声哪怕是如雷的马蹄声都无法掩盖。

鲜卑骑兵也看到了。

许多小首领大声的呵斥着部下整队,试图调头转向去迎敌。但刚刚的疾驰追击中,阵型拉得太长,仓促之间哪能如愿。

只见关羽带着五百河北精骑和牵招的一千乌桓突骑,只用了一个冲锋,就凿穿了鲜卑队形,将他们截断成了三段。

鲜卑首尾的骑兵,正往中间急促奔驰而来,想扼住关羽和牵招的攻势。

但还没赶到,就被己方的溃兵堵住了,混乱之下,竟然还有不少骑,被自己人给挤进了桑干河里。

等他们驱开溃兵,也失去了速度。

而关羽那边已经迂回了,正小跑加速再次冲锋而来。

骑战,本来就是借助战马的速度,来回冲杀的。失去速度的鲜卑骑兵,再次被关羽率军一举杀入,根本无法抵御。

更狠的是深谙骑战的牵招。

他率领的是乌桓突骑,这群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无论掉头转向还是协调队形,都要比关羽手下河北精骑要迅速得多。

牵招的再次迂回,直接将手下骑兵分为五个小队冲杀,继续将鲜卑骑兵分割成无数个小块,更加溃不成阵。

而此刻,刘备与张飞也完成了迂回,调头杀了回来。

三面夹击,一波迎着一波。始终无法组织队形、让战马跑起来的鲜卑骑兵,彻底乱了。

各个部落的小首领们,根本找到自己的部下,都在各自为战。

不到一刻钟,鲜卑骑兵被冲击得支离破碎的阵型,再也无法维持,直接大溃,各自亡命而去。比刘备刚刚逃命的时候,更加狼狈。

刚杀透鲜卑敌阵的刘备,一抹被溅了到脸上的鲜血,便往稍微高点地方奔去。他是主帅,要时刻观察战场。

不过,他也没必要观察了。

牵招早就带着乌桓突骑吊在鲜卑溃兵的身后,衔尾追杀扩大战功的同时,更让溃兵持续逃命,不让他们找到小部落的头领而被聚集起来。

关羽也在带着骑兵将降兵围了起来,还有余力分出一半人马,将不愿下马投降的鲜卑骑兵往桑水河里驱逐。

此战,鲜卑一万骑兵被刘备行诱敌之计杀败,溺水死在桑干河里的就有一千多骑。投降的两千多人,当场被杀和被己方践踏而死的有三千多。

是代县被袁绍纳入囊中后,史无前例的大捷!

光凭此战,便可让代郡上至世家下至黔首,彻底对刘备归心。

尤其是刘备还将死去的鲜卑人头,垒砌成为两座巨大的京观!即是告慰惨遭屠戮的大汉边民,也是炫耀武功。

相信消息传到许昌,深恨刘备的曹老大,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让荀彧上表朝廷为其表功。毕竟,心里再怎么希望对方明天就死掉,骨子里也都大汉子民。

不过呢,对处理被俘虏的鲜卑骑兵上,关羽和张飞都有点搞不懂。对这些恶贯满盈的胡人,不应该屠戮了血债血偿吗?

为什么要收编呢!

只有牵招没有提出意见。他回到代县休整两日后,就再次出发了。

不是弃刘备而去,而是接到了袁绍的命令:去渤海郡!

军报上说着,在渤海郡,有一股贼寇骑兵,自称是白马义从,流窜各地惨无人道的杀戮与破坏,当地驻军根本无法抵御。

是的,程昱和张辽,在付出两艘海船覆灭,一百多骑兵魂归大海的代价,终于跨海而来了。

当初刘备看到军报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他让赵云去了渔阳郡找田豫,试图让对方再次归来自己的麾下。前两天赵云还遣人来通消息说,田豫并没有当场表态,但却愿意为刘备聚拢白马义从。

赵云就是忙活这事去了。

刘备还以为是渤海郡的那股骑兵,是赵云带的白马义从呢。

但后面细细思量一番,赵云为人谨慎、性格仁厚,根本不会做出屠戮世家豪强之事。更可况招揽白马义从,是为壮大自己势力,而不是去招惹袁绍的怒火。

所以,刘备对这股骑兵的出现,恨之入骨。

不光是侮辱了白马义从的名声,更让袁绍将牵招手下的兵马都调走了。

所以刘备不得不捏着鼻子,试图收编这些鲜卑骑兵。

他的野望,他不屈不挠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需要很多兵力才支撑,才能实现。

不过刘备还是好的,比他更闹心的人,是袁绍。

自从决定出兵攻打曹操开始,他就各种不顺心。

田丰犯言直谏,说此战必败,他一怒之下便打入了大牢。

而沮授也劝说了,虽然没有坚持,但在出征之前将家产全部分给了宗族,叹息说自己回不来了。为此他分了沮授的兵权,交给郭图率领。

压下了各种反对的声音,亲率大军而来。结果大将颜良、文丑和韩猛相继阵亡,自己却被堵在官渡,寸步难进。

战局打成这样,不光自身威望受损,麾下众人也有些异议。连跳梁小丑张燕都敢出来挑衅了,鲜卑也来寇边。

好不容易都解决掉了,渤海郡竟然又冒出来贼寇来。

贼寇就贼寇吧,这年头落草为寇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打起白马义从的名号,就不能忽视了。

与他势不两立的公孙瓒余孽!

更可况这些贼寇实在是太过分了!专找世家大户的乌堡,攻破了人没杀几个,但粮草宅子全给烧了。地里刚要秋收的麦子也一样,据说每天都有浓烟滚滚而起!

迫不得已,在渤海郡士人的哭求下,他分了五千人马过去,还命令牵招带骑兵去了。

希望能解决掉吧!

哼,攻破曹阿瞒也用不了多久了!他可没那么多粮食耗得起!

只是,袁绍不知道的是,伴随着渤海郡被袭而来的,还有一个消息。留守邺城的审配,以贪赃枉法的罪名,将许攸的家人砍了

唉,可怜的袁本初。

呵!幸运的曹阿瞒。

第二零零章、假运粮计入泫氏

泫氏县。

一名将领打扮的大汉,正站在城墙上,有些愁眉不展。

驻扎在端氏的曹军,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动了。近两百骑依仗着速度来去如风,尽挑些偏僻之处,大肆破坏。还抢收不少刚熟的小麦!

能遏制骑兵骚扰的,只有骑兵。

他的守戎麾下,并没有骑兵。所以求援了长子县的上党太守,派了五百骑兵,结果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什么声东击西,什么围魏救赵等等,各种伎俩玩得炉火纯青。

真搞不懂,能有这等谋略、这种调度的曹军将领,竟然只带了不到两百骑来此小打小闹!

难道曹司空麾下,人才如此之多乎?

前五日,就更让人无语了。

己方的五百骑兵,忍不住敌人的挑衅,竟然犯了逢林莫入的低级错误!被人引入狭窄之处,以绊马索为堵,引火而攻!

秋天本来就天干物燥,火势猛烈异常,当场就被烧死了近三十多骑。而狼狈逃过一劫的,出了林子却发现,敌方骑兵早就完成了迂回,正等着呢。

己方中计,正士气大跌,哪能抵御。结果又扔了下了四五十骑的尸体,灰溜溜的跑回城里来。

好嘛,五百骑兵,去攻一百多骑,然后被得再度迎战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名骑督,就很凄惨的、很坚决的率残军回长子县了!撂了挑子!

残军啊!

不过损失了不到一百骑的残军!

难道并州狼骑,自从吕奉先故去之后,就没有了脊梁骨吗!

泫氏县的都尉,对此无比愤怒,但是却无可奈可。他没有权力对那名骑督指手画脚,哪怕他姓高。

嗯,他姓名是高克,是并州州牧高干的宗族之一。

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仕途惯例。这种凭借血缘关系被一县都尉,在大汉朝并不稀奇。

但在民风彪悍的并州,却很让人鄙视。

高克的话语,并没与多少份量。那名骑督,根本不怕他会上书上党太守控诉。

唉,自为之吧。

无奈的高克,也只能领兵出去抢收了小麦,加强县城、关卡的防御。还让各个村子、乌堡各自保重。

是的,自求多福。

因为无论是哪里被袭击,等他领兵到了,曹军骑兵早就没影了。

“报!”

一匹探马从远处奔驰而来,站在城下就昂头行礼,“报都尉,城外十里有一支军队正往县城而来。”

嗯?天色都晚了,曹军竟然敢来攻城?

被打断思绪的高克,顿时就传令让人准备迎战。

心里还愤愤了一句:本来还在琢磨着,是不是上书一封给从叔高干,请求发兵去攻打端氏县呢!你们倒是自己送来死了!

哼!

不过呢,马上的,又有一骑探马疾驰而来:“报!都尉,是阳阿县戎卒运粮而来了。”

不是曹军啊

有些可惜,高克挥了挥手,让探马继续巡游,自己又开始在城墙上思索着心事。

没多久,城外就有一支有些臃肿的队伍,驱赶着驽马耕牛拉车,徐徐而来。

高克用手放在眼睛上,极目眺望。只见为首有一骑策马横qiāng,身后还有一杆大旗,正被秋风吹得很开。

上面好像是个郝字吧?难道是郝伯道亲自运粮而来了?

高克又疑惑了。

他是知道郝昭这个人的。

他的从叔高干,还没有被袁绍任命为并州刺史的时候,郝昭就在并州小有名气了。

此人武艺高强,作战勇猛无比,还有些谋略。从军不过短短数年,便从一介小小伍长,累积战功成为军司马!只是很可惜,这个人对从叔的治理主张不太认可,脾气有倔,就被扔去了阳阿小县坐等发霉。

只是,他身为一县守将,怎么能擅自离开阳阿?

“高都尉,某听闻泫氏有曹军骚扰。是故不敢掉以轻心,只好亲自率军押送粮食而来。天色已晚,便想在泫氏借宿一晚,明日再去长子。”

刚到城门下的郝昭,不等高克询问,便自己说出了原因。

原来如此。

高克没有怀疑,直接下令让人开了城门,亲自下来迎接。一番客套后,便带着郝昭进城。他还很好心情的,很客气的说,今夜为郝昭接个风什么的。

嗯,他还是多看了押送队伍好几眼的。押粮的兵卒约摸一百,民夫约摸两百人,一个个膀大腰圆的。

但高克并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心里感慨的话语是:怪不得郝昭能立下那么多战功啊,他的麾下光看外表就知道是精锐!

如果某麾下也有如此悍卒,就直接率军去端氏县地界驻扎,哪能任凭曹军马蹄践踏泫氏的土地!

那些民夫看起也不错。不过也对,运粮是艰辛的力气活,怎么能不征调身强力壮的!

不出意外的,郝昭拒绝了他的好意。

直接表示职责所在,要于兵卒们一起守在粮车旁边休息。

果然是倔种!

都进了城池了,某有一千兵卒守戎泫氏,难道还能丢了你的粮草不成!这么不懂人情世故,难怪被扔去并州最偏远的阳阿小县。

想趁机结交一番的高克,被拒绝了也不再勉强,打了个哈哈就离去。脚步匆匆,连头也不回一下的那种。

所以他没有发现,郝昭看着他离去的背景,眼中尽是冷意。

是夜,三更。

原本沉沉睡着的郝昭,缓缓睁开了眼睛,活动了一番手脚便走出账外。却发现不远的火堆前,徐盛独立在深秋的凉意中。

高克给他们划的营地,是离城墙不远的一片空地。人口还算不少的泫氏城内,也就这点地方能安置粮车和人了。

轻轻的走了过来,郝昭压低声音,半是询问半是肯定。

“徐都尉,一夜无眠?”

徐盛麾下兵马虽然不过是六百,但已经是都尉之职了。

拜陈恒将一切功劳都往他身上堆所赐。据说得到消息的文稷,感慨了良久。他自己的都尉之职,奋斗了十年!

“嗯,某习惯了不在陌生之地睡。”

转过来了身体,徐盛露出了个微笑,“伯道,唤某表字文向即可,督军麾下只论军功,不谈先来后到。”

“喏。”

郝昭闻言眼睛不由亮了些,又问了句。

“徐都咳。文向,我等现在唤醒兵卒吗?”

“时候尚早,再过半个时辰吧。伯道莫担忧,牛盖已经带人去城门脚下潜伏了。”

第二零一章、一袭风雪故人来

泫氏城外,约摸两里。

从草原南下的冷风,被太行山所堵,打着旋缠绵在上党郡,演变成了令人无比厌恶的秋雨。淅沥沥的下着,淋湿了趴在地上的曹军。

顺着雨水揉进身体里的冷意,还有地上入骨的冰冷,他们仿佛都是感觉不一样,静默的趴着,半点挪动身躯的意思都没有。眼神都不约而同的盯着城墙之上,依稀燃烧的火堆,和披上蓑衣来回巡视的兵卒。

不过也对。征战多年的汉子,是不会在乎这点小冷意的。因为在乎的,早就得了伤寒等疾病被淘汰了。

驻马在深秋夜色中的陈恒与曹真、夏侯霸,也没有在意这点小冷雨。他们呆在离城墙更远的地方,正窃窃私语。

“姐夫,徐都尉会成功吗?”

问话的是夏侯霸。他眼睛中的光芒很亮,连夜色都无法掩盖。

此次的攻击并州之行,陈恒终于允许他亲临战场一线了。跟着曹真的虎豹骑浴血。今夜也一样,他将和曹真等待徐盛开打城门,利用骑兵的速度去捉拿泫氏守戎的都尉和县令。

陈恒的安排,是徐盛与郝昭负责从内部打开城门,控制城墙;而廖化的步卒则是杀进城中,制住兵营和世家大户们的一切反对声音。

是的,廖化的驻军也来了。

自从文稷的兵马被钟繇使坏,调去平阳郡后,陈恒麾下能用之兵,不过两千。其中有一半是当年贾逵的手下和卫固范先等人的降兵。

想谋并州上党郡三县,这点兵马捉襟见肘。他也只好将请河东太守杜畿派遣郡兵守卫端氏,将廖化的人马也调了过来。

算是吃了个大亏。不光是端氏的屯田军粮,被杜畿捏在了手里;陈恒在河东的话语权,也全都交了出去。

“会的。仲权,稍安勿躁。”

有些敷衍的回了一句,陈恒一抹脸上的雨水,侧过脑袋,“子丹,泫氏县令、守戎都尉和县里的官佐,能生擒就生擒。”

“喏。督军放心,某有分寸。”

曹真拱手应了下来,他知道陈恒的意图。

地方政务官佐,几乎都是世家大户之人担任。如果杀戮了这些人,也会引起的仇视,对想在此立足对抗高干的曹军,很不利。

“子翔,汝带一百部曲,也随子丹去吧。”

“喏。”刘鹏也应了声,马上又迟疑,“只是督军,我等若过去了”

“无碍,有张仁和二十部曲在,勿担忧于”

陈恒的话还没说完,就扼住了,还用手挡着了眼前的细雨,似乎想仔细看清楚远方。曹真等人也一扼,急忙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泫氏城墙。

那里有几个萤火虫大小的亮点,正不断飞舞着,好像是在画着圆圈。

众人心中大喜:徐盛和郝昭得手了?

他们的猜想是对的。

趴在城墙不远处的廖化,已经带着兵卒喊杀声大作,向打开的城门冲了过去。

“督军,某先去了!”

曹真只来得及扔下一句话,就驱马呵斥着虎豹骑疾驰而去。

一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更不等刘鹏率领部曲的脚步。看样子是有些争强之心,想证明自己无需刘鹏相助,也能完成虏获县令等人的任务。

所以陈恒不由露出了个微笑。

自从曹真被曹老大任命为副督,到如今近一年了。他给安排的命令,要么是驻防当个旁观者,要么是去当个佯攻的幌子。

以曹老大养子和率领百战精兵虎豹骑的骄傲,曹真心里不憋着一口气才怪了。尤其是陈恒当上了偏将军,连徐盛都积功劳成了都尉。

此次进攻泫氏,曹真的骑战骚扰,才正儿八经的第一次露脸。

但也不过是为了策应让徐盛和郝昭混进城的安排。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抓拿敌军首脑的机会,怎么还会让别人来当帮手!

“子翔,速跟上。”

“喏。”

再坚固的堡垒,也不能抵御从内部发起的攻击。

泫氏县城墙虽然在并州算是坚固的,但在徐盛与郝昭从内部打开了城门,引廖化率军长驱直入后,也不得不将换了旗帜。

曹真也如愿以偿,被曹老大放出去后,终于第一次捞到了生擒敌军主将的功劳。相信以后军中敬畏的眼神,不是因为自己姓曹,而是副督了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曹真看着被捆着结实的县令、守戎都尉和一堆官佐,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天微微亮了,陈恒才进了城。

先是让人好生看守降兵和接手城墙防卫后,才过来看俘虏们。

曹真将县令和官佐们分开收押的。

陈恒到来,直接往关押县令的房间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

“子丹,汝让人审问那些官佐,看看有多少人出身本县。让他们手书一封,分一些虎豹骑带去大户乌堡。告诫他们的家主最迟明日到县城来,不然某不介意让他们的乌堡换个姓氏。”

“喏!”

曹真拱手,心里忍不住赞叹。

陈恒此举,是将县里所有豪强大户的脊梁骨给打弯了,让他们不敢给曹军找乱子。

而接下来,他就佩服了。

因为县令和都尉都被放了,带上了一家老小和财物软细往长子县而去。

上兵伐谋!

为了攻心,为了让并州官僚对曹军的感官,连捉拿主将的功劳都愿意放弃,督军好魄力!

其实呢,陈恒没那么伟大。

只不过是得知高克,是总角之交高柔的宗族,便起了私心放一马。顺带的,将县令也给放了,对手下美其名曰:以仁义之名,瓦解并州敌意。

毕竟,高柔是他唯一的乡党!

这不,为了平衡曹真的情绪,便让他带着虎豹骑督廖化本部人马去攻打高都县,捡功劳。

而高克被放回去,还是当了一回陈恒的信使。

在并州刺史府的院落里,他正将一封书信交给高柔。

高柔听到高克说的“己吾故人陈子初”,便急忙打开小布帛。

入眼的是写的有点丑、有些张扬、有些熟悉的小字。

“文惠,一别数年,可还安好?恒,甚是思念”

只看了第一行,高柔便昂起了头,长叹不已。

眼角还有了些湿润。而他变得朦胧的视线中,也看到了无数点点晶莹,正挥洒在天地间。

原来是今年的初雪。

唉,入冬十月天了

第二零二章、问君几多刚愎

入冬十月。

并州已经开始飘起了初雪,而在司州中牟县官渡,却只是凉意凌人。

但骑在战马上狂奔的袁绍,觉得尤其的冷。

他竟然败了!

许攸叛逃,供出了粮仓在乌巢的军情。

曹老大亲自帅兵去烧了乌巢,淳于琼被杀;张郃高览率军投敌,导致了军心动摇,大军崩溃。大乱之中,他只能与长子袁谭带着贴身护卫的八百骑兵仓惶往黄河北岸而逃。

因为再晚,估计就成了曹阿瞒的阶下囚。

的确,他很明智。

曹老大从乌巢回军后,看到张郃与高览,再看袁军营寨中一片混乱,就让曹纯与徐晃带着骑兵急忙往袁寨中军而来。

试图抓住袁绍。

只是很可惜,中军账内只有一堆图书珍宝等。据说徐晃当场还叹息了一声:出征打仗竟然带一堆珍宝,四世三公真是不可理喻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历时八个月的官渡之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袁绍举四州之力,竟然一败涂地,几乎被打残了。因为曹老大军中粮食早就短缺,所以将七万多降兵,一举坑杀

算是大伤了河北元气。而且靠近兖州的一些郡县,都主动的递上了降表。就连河内郡,之前曹老大只有一半的,现在拥有整个了。

不过这一切,暂时都与陈恒无关。

他此刻正站立在城墙上,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城外的高干军。整整五天了,他每天就睡了不足两个时辰,更没有下过城墙。

上党郡太守,对两县被夺尤其震怒。除了留下寥寥无几的戎卒维护治安,举郡合兵约四千人来攻泫氏。嗯,其中有一千多人是拿金钱雇佣的羯人。

并州刺史高干,得知消失以后,也让心腹将领带了一千精兵来助阵。

泫氏县城外,敌军一下子就猛然增加到了五千有余。而陈恒因为分兵守阳阿的关系,只有一千五百兵卒驻扎。

嗯,曹真与廖化也在。他们刚去攻打高都之时,上党太守就率军来了,是故也回来固守。

攻守兵力相差三倍,陈恒依仗城墙而守,听起来好像也不难。

然而泫氏才夺下来数日,民心未附,不光指望不上民夫帮忙运送石头、檑木等物资守城,还得分兵维护城内戒严。怕城内的大户串联起来,集家奴护院从内部破城。

而且,穷疯了的羯人,实在是太勇猛了。

完全不顾及伤亡,在上党太守许诺登上城墙者,得布帛一匹;斩首一级者,得布帛五匹的赏赐后,全都红了眼。

攻城之时,羯人争先恐后,悍不畏死。才攻城五日,便有五百多人死在城墙下,也给陈恒军带来了近两百人的死伤。

泫氏城外,每天都有滚滚浓烟而起,伴着尸体燃烧的臭味,直达天听{羯人信仰胡天,实行火葬}。

袁绍的上党太守,似乎也很懂得鼓舞士气。不光给羯人配备了汉军才有的环首刀,还给战死者的家人,发放了抚恤。

所以今日,又有近一千羯人应征召而来,血红的眼珠子看陈恒的兵卒,就如同饿狼看到了小羔羊。

泫氏城墙本来就不高,堪堪两丈。这几日的攻城,已经破损了不少。敌方又来的生力军,这下连曹真都过来建议,是不是该准备下突围的事宜了。

孤城不守。

陈恒被困在泫氏,阳阿县寥寥无几的驻军,和端氏县的郡兵都不可能来援。

曹真的建议,很有道理。趁着己方兵卒士气,还没有因为久守无援而崩溃之前,撤出泫氏县是明智之选。

不过陈恒看了看高干军只攻打三面城墙,就拒绝了。

围三阙一,虚留生路。

这种伎俩,任何一位懂点兵法的将领都不会陌生。

如果弃城而去,陈恒相信自己的兵卒,在被持续追击中死伤殆尽。毕竟对方兵多,可以分批次追击,让自己根本没有歇息的时间。

而曹真的建议,不过是以兵卒的命为代价,让陈恒和其他将领等人逃出生天。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在这个时代,兵卒的命本来就是消耗品。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

每一位战功累累的名将,垫脚石都是累累白骨。既有敌军的,也有自己人的。

又僵持了几天,扣去城内戒严的三百兵卒,重伤被抬下医治的,泫氏城墙之上只剩下六百多可战之兵。

这下连徐盛都过来劝说,应该突围了。

然后陈恒,诠释了什么叫刚愎自用!直接让人将拆了城里房屋,将四个城门全部堵死了。也堵死了众人提及突围之事。

嗯,也就夏侯霸仗着小舅子的亲近,时不时暗示两句。

什么真羡慕留在端氏县的陈岗,过两年就可以成亲了;什么好怀念阿姐夏侯若君亲手做的小吃食;什么阿父托人为自己弄的两石弓还没有见过

好嘛,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他还年轻,不想死在这里。

陈恒给的反映,倒是很直接。赏一个暴栗,虎着脸就骂。

“竖子!汝若想有所成就,就应有迎难而上的决绝!滚下去!好好扪心自问,如果汝不是姓夏侯,还有何依仗在世间建功立业!”

夏侯霸当场就涨红了脸,羞愧难当的跑下了城墙。

连一旁看着的曹真,都觉得陈恒把话说得太重了。想劝说下,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便也想跟下城墙,去安慰夏侯霸几句。

但还没走两步,却被陈恒叫住了。

“子丹,莫管他。玉不琢不成器!仲权若是一直骄横,无恒心,他日也无法任事!”



都说到姐夫管教小舅子的份上了,曹真也只好止步。

不过,踌躇了下,他还是问出了疑问,“督军坚持要固守于此,是为何?能否为真解惑?”

“唉,子丹,我等此来并州,就是为了牵制袁绍兵力,岂能半途而废。”

陈恒先叹了口气,然后满脸激昂之色,“更何况,主公在官渡,兵力不过袁本初十之二三,依然寸步不退!我等为人臣子者,当自勉之!城外不过三倍之敌,为何就不能坚守之!”

顿时,曹真满脸肃然。

直接行军礼,不二话的,就去巡视城防了。

却不知道,陈恒在心里早就骂开了。

他大爷的,历史上官渡之战,不是十月份分出胜负吗?怎么都快下旬了,还没有消息传来!

是的,他在赌。

赌官渡之战消息传来,高干主动撤军。

而他,也能凭借夺三县之功,让曹老大即使赢了官渡之战,依然觉得留他在并州很有价值。

甚至,会给他益兵!为了权利之心!

第二零三章、穷途之路莫仓惶

泫氏县。

城墙之上,陈恒看着踏着落日的余晖,缓缓撤退的敌军,心里一声叹息。

总算又是熬过了一天。

他看上去很憔悴,眼神布满的疲惫和脏兮兮的胡须很般配。连衣甲都脏兮兮的,布满凝结成黑红色的血迹,还有各种灰尘污垢。

每次他走过来,拍一拍依然活着的兵卒的肩膀,或者搭把手扶受伤的可怜儿时,总会带来一股汗臭、体臭、口臭等味道糅杂在一起的恶心。

嗯,那是男人的味道。

来往的兵卒都闻到了。但一点都嫌弃,还很倾佩的赞了声。

这个平时很少披甲、挺爱干净的、总是士人打扮的督军,从敌军攻城开始,就没有下过城墙。自然也没办法洗涮。

泫氏被攻打已经二十天有余了。

连一直充当着先登死士的羯人,都是退走了。在死伤了一千多人后。

每天都在浓浓燃烧的火堆前举办火葬,终于让他们明白了钱财之物,只有留着命才能用得上。

不过,他们也给守军带来了近三百人的死亡,一百多人缺胳膊少腿的重伤,永远的失去了再度征战的能力。

如今,城墙上依然能拼命的,不过五百多人。这还是从城内戒严兵卒中,调了两百人过来的结果。

是的,曹军有些灯枯油尽了。

连上党太守都看出来了,所以才敢拿官职担保,给高干去了一封军令状。

难道这一次,我赌错了吗?

陈恒用右手揉着太阳穴,心里在问自己。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觉得这次留在泫氏的决定,可能要害死自己。也拉了曹真和忠心耿耿的心腹一起陪葬。

因为已经十一月份了!

并州消息再堵塞,都不会不知道官渡之战的消息。

既然知道了,还在攻城,说明对方是下了狠心要将他从世上抹去。

呵!

我倒是忘了,袁绍是不顾战局,也要让文丑率军来取我人头的人。高干作为他的外甥,应该也会恨屋及乌吧?

陈恒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缓缓的耷拉下了眼帘。

唉,也许这次,真要死在这里了。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姐夫,给。”

已经经历过变声期,有些浑厚的声音,打破了陈恒的懊恼。侧头一看,是夏侯霸。

他手里拿着几个麦饼,正递过来。

前几日,狠狠的怒斥一番后,夏侯霸连续两天都对他不搭不理的。后来被曹真拉过去一边,嘀咕了一番过后,才又开始称呼他为姐夫。

只是不同的是,夏侯霸原先带着青涩的脸庞,已经没有了年少的轻狂,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沉稳。

十五岁的他,就学会断了依靠他人的念头,杀死了心中的小男孩。

实属难得。

接过麦饼,陈恒静静的啃了几口,有点食不知味。

“嘟!”

吐出了混杂在麦粒中小沙砾,陈恒也失去了继续啃食的兴趣,“仲权,你恨我吗?”

夏侯霸默然。

他知道陈恒是在问,是不是很不甘心死在这里。

“衡兄之才,可保夏侯氏恩宠不衰;称弟好兵事,可继阿父衣钵。姐夫,小仇儿很聪颖,阿姐会善待他的。”

衡兄,是夏侯渊的长子;称弟,是夏侯渊的第三子。

思量了好久,夏侯霸才冒出了好长的一句话。就是说的时候,有些艰难。

他对战局,也有了觉悟。

“呵呵,仲权,某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陈恒笑了,拍了拍夏侯霸的肩膀,“嗯,去给文向说声,让他带人将堵住西城门的杂物,清了吧。”

有点诧异,夏侯霸连麦饼都没吞就含糊不清,“姐夫,这是?”

“去吧。”

陈恒依然嘴角含笑。

唉,不是我要突围,而是你和曹真。

只要你们活着回去,我死了,己吾陈家也不会衰败!

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官渡之战败了,不仅是大军的溃败,更是袁大将军威望的分崩离析。

当初雄赳赳气昂昂越过黄河,到如今惨惨戚戚逃回河北,袁绍似乎是羞得不想见人,一刻都不愿意停留,直接回去了邺城。

还让人提前回去,将大牢中的田丰赐死了

兵败,还杀贤!

可以想象的,河北人心惶惶。

要不是的驻扎井陉的大将蒋奇,得到消息,率领三千精兵轻装先行,急速进军到魏郡的黎阳驻扎,扼守住了黄河北岸的前站,举郡县而降给曹老大的会有更多个。

但蒋奇原本是抵御张燕的,这么一走,张燕也就随意的蹦跶了。

趁着河北大败,军心不稳,竟然十日内连下三城!

不仅将所有物资劫掠一空,还驱赶着遭逢兵祸的百姓往信都而去,意图接着百姓之口,沿途传播袁绍的无能,打击威信。

袁绍自然不会放任不顾的。

但收拾心情放眼战局后,竟然发现偌大的河北,已经无兵可用。

侥幸逃过黄河回来的新败之兵,士气正衰不能用。而渤海郡的那股骑兵依然在肆虐,牵制住了牵招;代郡的刘备还在和鲜卑对着;蒋奇更是不能动的。

好嘛,也只有并州的兵马可以牵制张燕了。

是故,一连三日,都有好几批八百里加急的命令,从冀州赶到了并州刺史府。

高干有些咬牙切齿。

即是在腹诽袁绍,也是骂陈恒贼子命好!

上党郡的战事,在他特别关照下,每天都会有军报呈上来。

比如昨日的那封,上党太守信誓旦旦的说,少则十五日,多则一个月,必然攻破泫氏县!

但袁绍的命令这个时候过来,别说是泫氏县,泫氏以南的上党土地,都要不回来了。

张燕的部属都窝在连绵的太行山中,地形险恶,易守难攻。

单单发一两路兵马,是威胁不了张燕的。对方只需要少数兵马据险而守,就可以放心的劫掠河北。

想要把张燕的河北之兵调回来,只能攻其必救!举并州之力发大兵,分几路同时攻入太行山,做出要攻下他老巢的声势。

“该死的!”

狠狠的拔剑砍向桌几,高干瞪着发红的眼睛,宣泄胸中的郁闷,“举河北之力,就不能拖住张燕半个月吗!”

“使君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同在房间里的心腹,急忙低声提醒了声。

他一身士人的打扮,应该是高干的幕僚。还走到房间门口处看了看,守护在外的兵卒是否听到了。

“无碍,某府皆是心腹之人。”

高干掷剑于地,嘴上说不碍事,声音倒是压低了好多,“唉,为某执笔吧。让上党太守罢兵,转去壶关沿滏口陉,攻入太行山。”

“喏。”

第二零四章、汝将此战禀主公

日暮时分,寒气逼人。

徐盛正带领兵卒清理着西城门的杂物。杂物不多,不过是些石头梁柱等物,但是清理得很慢。因为兵卒们,刚经历过一天厮杀的筋疲力尽,几乎都带着轻伤。

陈恒与曹真正并肩站在不远处,沉默着。

如同柳絮般的雪花,轻飘飘的,漫天飞舞,正慢慢的染白了他们头发和肩膀。

终于还是要突围了。

曹真心里喃喃,脸色也有些黯淡。

他不是怪陈恒没有坚守到最后,而是感慨此来并州无尺寸之功。反而消耗了不少粮食,和搭上了不少兵卒的性命。

“子丹,明日日暮时分,汝带着虎豹骑,从此门回河东吧。”

冷不及防的,陈恒声音幽幽。

“好。某为前驱,定能为督军打开突围的缺口!”

没有疑问,曹真应诺。

泫氏城内,唯一完好的就是他的虎豹骑。这些天,陈恒以骑兵不善守城为理由,让他们几乎都是在城内巡视。

如今要突围,也该出力的时候了。

“呵呵,汝自己突围就好。”

笑得有些无奈,陈恒侧过脑袋,“嗯,多照看仲权,他还年轻。”

嗯?曹真扬起了眉毛,有些疑惑,“督军不突围?”

“总得有人留下来牵制敌军。某若也突围,大家都走不了。”

曹真急了,“督军,某麾下虎豹骑皆是精锐,定能保”

“曹司马,这是军令!”

声色俱厉,陈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眼中尽是不可置疑的决绝。直到曹真行了军礼应诺,才缓和了表情,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无需担忧,某自有活命之计。”

此情此景,除了突围,还有活命之计?

就算是举城而降,高干也绝对会砍下你的脑袋,送去给袁绍好不!

曹真独立风雪中,捏着胡子一脸的感动,也一脸的不信。他觉得陈恒说的活命之计,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突围的托辞罢了。

但徐盛信,刘鹏和牛盖等人也信。

不是出自于心腹的觉悟,而是陈恒已经将计划告诉他们了。

陈恒的打算,是五日后纵火焚城池,驱赶百姓出城!而他们则换上百姓的衣服,趁乱突围。

围城的主将,是上党太守。

无论出于名声,还是为了治下安定,都不会对一城百姓举起屠刀。

这就给了陈恒等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让曹真先走,是因为他率领的虎豹骑,目标太明显了,根本没法混肴视听。

只是此计也是无奈之举。

挟持百姓制造的混乱,不过是一时罢了。

只要上党太守反映过来,让一部分军队先去扼守前往端氏、阳阿的道路,就能守株待兔,静候陈恒自投罗网。

毕竟想逃出上党郡,也就这两条路。

唉,只能寄望敌军主将反映慢一点,给的时间差多一点。

陈恒叹了口气。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身上,很不明智,但总比留在城内被瓮中捉鳖的好。

徐盛没有反对,而牛盖和刘鹏已经带着部曲去收刮硫磺等引火焚城之物了。

不过呢,他们这一番忙活,全都白费心思了。

翌日,上党太守没有来攻城。反而在天微微亮的时刻,拆除营寨撤兵而去。

诱我出城的诡计?

都已经胜券在握了,为何还多此一举!这上党太守就不怕我趁机修缮城墙吗?

站在城墙上,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敌军离去的背影,陈恒有点呆。

连在城内巡逻戒严的曹真,得到消息后赶来,都是愣了半响,才一脸不可理喻的问出声。

“督军,敌军这是,撤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没好气的白了曹真一眼,陈恒扯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

“文向,让兵卒抓紧时间,修缮城墙!嗯,让人传令元俭、伯道也照办!”

“牛盖,汝带几个人,出城打探一番。”

“子丹,汝率虎豹骑继续在城内巡视,日暮突围暂缓。”

“喏。”

扔出了一堆命令,让众人散去,陈恒继续低头琢磨着对方的意图。

有时候,心思多了,反而将问题复杂化。所以在旁边的夏侯霸,一言惊醒梦中人,“姐夫,某觉得敌军不是作假,也没必要作假!”

“嗯?”

顿时,陈恒就拍了下脑袋,露出了微笑。看来这小子,是真的长进了!

事实也如同夏侯霸所说,袁军是真的退走了。

傍晚时分,尾随的牛盖回来证明了这点:敌军都将物质装上船,沿着丹水逆流而上,回了长子县。

泫氏一片欢腾,连城内得到消息的大户们,都拿出了不少吃食来表忠心。而就在这个时候,王凌带着几十个兵卒,惨惨戚戚的进了城。

是真的很惨。

不但衣服破破烂烂的,污垢遍布,连头上的冠都没了。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条破布绑着,一看就知道是用衣服上撕下的。

当他这幅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集体一呆。王凌自己也是苦笑不已,不待别人询问,便说出缘由来。

在陈恒谋取泫氏城之时,他受命带着两百兵卒,留在阳阿县守备。

然而泫氏被围困的消息传来,阳阿县就反了。县里几乎一半的豪强大户,集聚家奴化整为零的潜入城内,突然发难围攻官署。

当时王凌完全无备,身边也就十几个护卫和五个家奴。

幸亏守卫城墙的一名都伯,看到城内刀兵起,便带着手下前来救援,护着王凌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城外。

命是保住了,城池也丢了。

原先的两百兵卒,被杀死的,乱中走失的,就剩下几十个在身边。

又不能这样回河东。主官陈恒还被围困,又丢了城池,回去了就是在自己仕途上,留下一辈子的污点。

好嘛,王凌无奈之下,只好往泫氏而来。

正逢上党太守攻城,王凌几十号人也不敢去挑衅。就窝在周边山林里,短衣缺粮的,全都靠狩猎饱一餐饿一顿的挺着。直到今天,看敌军退去后,才凄惨进城。

陈恒听完后,眼睛里锋芒不停的闪烁。

他心里在骂着钟繇。

如果文稷的一千人马也在并州,现在应该是另一番光景。

“彦云,丢了阳阿,非汝之过。暂且忍耐些时日,某会为汝讨个公道!”

深深的舒了口,陈恒先是安慰了王凌,然后又转头盯着曹真的眼睛,“子丹,汝明日启程回许昌,将此战经过,一字不差的禀报给主公!”

第二零五章、不如归去

大战方休。

袁绍之军彻底退出河南之地,兖州与司州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在己方地盘上大战,即使是胜了,对于民生而言,都是不败而败。

这场相持了八个月的战争,将曹老大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一耗而空。别说想趁着大胜追去河北,他如今连在军队的口粮都快供应不上了。

无奈之下,便让军队各自回到屯田之地。他自己则是安排完战后重建家园、功臣们的升迁、降将的安抚等等部署,便回了许昌。

在司空府里看着妻儿,享受岁月静好才两天呢,好不容易卸下了身心的疲惫呢,曹真却回来了。

唉,天生劳碌命。想居人之上,必付出更多。

曹老大叹了声,便接见了曹真,细细问起并州之事来。

曹真是副督,没要诏令之下,竟然被派回来当信使。说明陈恒必然是借着曹真是他养子的身份,来求某些事情的。

果然,曹真将战事细细一说,没有夸大战功,也没有半点诿过。就是有些细节之处,加重了语气。

比如陈恒慷慨激昂要与城共存亡,还让他自己去突围。

比如泫氏城内因为兵少,难以兼顾而导致死伤惨重;阿阳县如果多三百兵卒,定然不会被豪强大户所趁。

等等。

“嗯。子丹,子初还让汝带何话来?”曹老大听完后,揉着胡须沉默半响,才问出了口。

“陈督军无话托付,只是让真据实禀报战事经过。”

这个奸诈竖子!

曹真的话语才刚落,曹老大忍不住就心里骂人。

当然,他是在骂陈恒。

连小孩子都知道,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家哭闹一番,好让大人给块麦芽糖什么的。陈恒让曹真亲自回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苦都诉了,却没有说出要求来,就太奸诈了。

精明如曹老大,哪能猜不到陈恒这点小思虑来。

无非就是知道官渡之战打得艰辛,他自己上书来求兵求粮什么的,肯定会被打回去。所以才让曹真来诉苦,又不提要求。

摆明了就是在说:主公,你看着办吧!

而曹老大怎么办呢?

人家与城池共存亡的忠心都表了,还不忘让曹真和夏侯霸两个宗室先突围回来。就冲着这两点,还真不能委屈了!

不然就真的冷了臣下之心。

竖子!满腹宵小诡计,竟敢用到孤头上来了!

好嘛,曹老大深深的呼了口气,又揉了揉太阳穴舒缓头风,才换上了和蔼的口气。

“子丹,汝近一年时间,都在外征战,甚是辛苦。此番回来,就先在府内呆些时日吧。子初那边,孤自有安排。嗯,下去吧。”

“喏。真告退。”

啊嚏!

狠狠的打了个喷嚏,陈恒咒骂了声贼冷的天气,不停的换着手指抠着手背。那里长了好几个冻疮。

“督军,要不让火头军熬点姜汤吧?天冷,怕兵卒们也冻坏了。”

旁边并肩站着的徐盛,侧过头来了一嘴。

他们两个都站在泫氏的城墙上,盯着远处的荒野,冀望能冒出个人影来。曹真都启程回许昌二十天了,以虎豹骑的速度,算算路程,也该有曹老大的军令传来了。

“嗯。此等小事,汝安排了就好。”

有些兴趣索然,陈恒叹了口气,转身往城下走,“雪大了,文向也回去吧。唉,今日也无人来。”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被徐盛叫住了。

“督军,远方似乎有探马来!”

嗯?陈恒立刻转身,扶着城墙的垛口上,连身体都伸出了半截。只见雪花洋洋洒洒纷飞的原野,冒出了几个小黑点,正往城池而来。

曹老大的军令,终于来了。

是一片不大布帛,写满了很多小字。一看就知道是司空府僚佐代笔的。

不过,上面的内容,和陈恒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

一方面是益兵。曹老大倒是增兵并州了,还是一千步卒和三百骑兵。但主将不是文稷,而是曹老大另一个心腹部将,楼异。

他现在的官职也是都尉。听信使说,他接到命令后,分步骑为两路先后而来,三日后就能带着骑兵出现在泫氏。

另一方面是曹真。他被留在许昌了,又回到了虎豹骑中。军司马的职位也变成了千人督。

看到这里,陈恒不由心里咯噔了下。

副督之职被撤了,那他这个督军估计也难保

果然,急忙往下看,他就摩擦起了胡子。

朝廷新任命个上党太守,明年正月赶来泫氏任职!

好嘛,军队主官和地方政务的人都任命了,意味着全番接手陈恒在并州的权力。而明年正月来任职,是让陈恒在这么一月内里做好交接事宜。

让我率军回许昌,这是为何?

难道曹老大觉得,这并州是不再适合起刀兵了?

随手将布帛递给徐盛,陈恒便独自步入了风雪中,任凭寒风不停来袭。

“姐夫,我等是要回许昌了?”

不一会儿,夏侯霸便跑了过来,打断了陈恒的独处思绪。他从徐盛哪里得到消息了。

“嗯。主公有命,让某正月之际回许昌。”

顿时,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夏侯霸,神情有些萧索,“我等付出如此多伤亡和艰辛,才在此地打开局面,曹司空却让回军唉!”

“呵呵,仲权,莫生抱怨。主公自是有计较的。”

被夏侯霸一个抱怨,陈恒的心情倒是变好了不少。

因为再留在上党,也很难立军功。

来到并州上党郡后,陈恒才深刻体会到“得上党而望中原“之说的来由。

上党者,居太行山之巅,地形最高与天为党也!

其地形之陡峭,山壑之纵横,世之少见。

有些地方,黔首们只能居住在山顶上。邻里之间不过是隔了几十米,说话听得见,也能看得清。但是要串个门,得花费半天时间下山上山。

泫氏县再往北,就是长子县和壶关。长子是上党治所,驻军很多;而壶关的险要天下人都是知道的。

就算是曹老大将文稷的一千兵卒也调过来,陈恒也没把握攻下任何一个。

算了,就当回去陪家人吧。嗯,不知道文姬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啊

陈恒释然了,还嘴角微翘,想起家中的林林种种。

“报!”

一名兵卒狂奔而来,“禀督军,徐都尉命属下来报,说是上党太守派人送了封书信来。”

第二零六章、玉石引发的血案

被朝廷任命的新上党太守,是杜袭。字子绪,定陵人。

没错,也是颍川士人之一。

只不过他出仕不是被乡党的举荐,而是因为陈恒当年给曹老大建议的招贤令。

因为祖辈是大汉朝很有名的人物,也是个官宦世家,所以一出仕就被任命为南阳郡的西鄂县令。

在任期间政绩卓越,所以被升迁了。

但他这个上党太守不是一般的寒碜,治下只有泫氏一个县。

因为陈恒被围城攻打,导致兵力大减的关系,连收复阳阿县都没去。更别说是高都县了,依然驻扎着袁绍的人马。

这杜袭素不相识的,就来信给我说一堆废话,是想干嘛?

看完书信后,陈恒有些疑惑。

难道他觉得凭借几句恭维,我就率兵去帮他把高都和阳阿打下来?就算这两个县已成飞地,只要楼异的兵马一到,拿下易如反掌。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他!

嗤笑一声,陈恒目光在屋内迷离,眼角余光却看到了屋内角落,还堆着几个盒子。

哟,还送来礼物了?

“文向,此物品也是信使带来的?”

徐盛点点头称是,又加了句,“督军,杜太守的信使说,这是陈参军托他家主人送来的。”

姓陈的参军,谁啊?

“何人?”

“颍川陈长文。”

原来如此!

陈恒大悟。

当时在官渡,荀攸就表过态,颍川荀氏和陈氏愿意继续将陈恒当仕途上的盟友。陈群既然托付杜袭带东西给他,无非也就是隐晦的提醒一嘴。

杜袭和他亲近,也可以是你陈恒的盟友,能帮就帮一把!

打开了盒子,却发现是几块很名贵的小玉石,其中一块还刻了个小字。拿起凑近看了看,原来是个“仇”字。

好嘛,给小陈仇的。

其他也不用想,也知道是给陈恒以后的子嗣备下的。

顿时,陈恒就苦笑不已。

连自家儿子的礼物都备下了,陈群这是表示说,杜袭可以当通家之好了。既然是通家之好,那在并州上党之事,不得尽心尽力啊!

大爷的,这小破玉石从颍川陈氏手里走一遭,就变得真他娘的值钱!

呵!

让人将礼物收好,陈恒便挥手招来牛盖,“汝明日去将子繁寻回来。”

子繁,是毌丘兴的表字{查不到,杜撰的}。

河东闻喜人,当初是卫固部下的都伯。卫固投降服毒自尽后,降兵被陈恒挑选精锐之师补充徐盛的兵力。他也被挑中了,后来跟着王凌守备阳阿县。

陈恒嘉奖他匆忙之间,能当机立断救下王凌,便让他进了部曲营,和牛盖一起担任部曲队率。

至于原先的部曲队率刘鹏,被陈恒塞到徐盛麾下当假司马,谋前程去了。毕竟都跟着那么久,也该安排下。不然谁还愿意忠心耿耿当心腹卖命。

本来,陈恒的部曲也就一百五十人,队率也不需要两个的。

但陈恒记得,曹魏后期有位很重要的将领,名字叫毌丘俭,也是河东闻喜人,是毌丘兴的儿子。

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让牛盖去寻人,是因为毌丘兴如今带人在阳阿县一带游荡,打探那边的敌情。

“喏。”

牛盖应声离去,旁边的徐盛就侧过头微笑。

“督军,这是要为彦云出口气了?”

我能告诉你,是陈群挖了个大坑,让我不得不跳下去吗!

陈恒点了点头,“事有始终。留下烂摊子,以后会让人诟病。刚好楼异率军也到了。”

三日后,雪停,天晴。

楼异率领着三百骑兵抵达泫氏城。

陈恒大开城门迎接,却发现楼异身边,还跟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文钦,文稷的儿子。

好嘛,连楼异都知道玩遮遮掩掩、心照不宣的那一套了。尤其是文钦有一口没一口的唤着楼异为叔父,来表示两家的亲近,还是贼大声的那种。

先是狠狠的盯了一眼文钦,让他闭上不停聒噪的嘴。陈恒也不客气,得知楼异剩余兵卒十日后抵达,便直接让楼异带兵去阳阿。

连进城喝口水的客套都省了。

反正他都借了文稷的情分,来表示是自己人,陈恒自然就不客套了。而楼异一点都不介意,更不喊一路疲惫什么的。

相反,还挺开心的。

毕竟收复阳阿县,以后是他的事。

陈恒完全可以交接完城防后,作壁上观,或者拍拍屁股就走。愿意现在去,就是在帮他。感激还来不及呢,那还会有意见。

留下徐盛和廖化驻防,陈恒带着郝昭点了四百兵卒,浩浩荡荡的杀去了阳阿县。

阳阿县,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曹军,不战而想降。

他们也没法战。

本来嘛,本县的一些豪强大户,看到陈恒被围在泫氏,以为曹军在上党覆灭是必然的。

所以才想借机表忠心攻击王凌,谋求能入袁军上党太守的眼,征调几个本家子侄去郡里当官佐,好庇护家族。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袁军说撤就撤了,曹军还杀来秋后算账了!此时不投降,估计一家子都得被屠戮!

反正在谁的治下都是一样缴税纳粮,何必徒增伤亡呢?

至于之前得罪了曹军,投降后会不会被杀,他们觉得不会。曹军才占领阳阿多久,不会深究而去屠戮大户的,为了长治久安。

嗯,大不了多让许点利益多献点粮,平了那口气就是了!

只是,陈恒看着这些首鼠两端的大户,露出了雪白的獠牙。

直接让人将毌丘兴暗访出的名单,将所有参与反了的人,都给砍了

那个命令刚下就鬼哭狼嚎的场面,连受害人王凌都有点不解,还求情了,“督军,如此处置,是否太过?恐怕以后对督军名声不利啊。”

“无碍。此些鼠辈,留着就是祸害!”

陈恒嘴上很敷衍,心里却很郁郁。

如果陈群不送小玉石来,他就不会祭出屠刀,而是高举轻放的就过了的。

在很小的时候,陈太公在世时,就借着资助曹老大的事教导过陈恒:世家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狠一点。

尤其是卖人情,要卖就要卖到对方无法拒绝,大到对方感激涕零!

屠戮这些反了的豪强大户,就是卖了天大的人情给杜袭!11

第二零七章、有船自辽东来

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时候,就有深刻解释过“杀戮与恩义”的事迹。

霸王项籍,高祖刘邦,对于关中老秦人而言,都是叛贼。

但给两个人的待遇就不一样。

项籍坑杀秦兵二十万,又诛杀秦宗室、焚烧秦宫殿,拉起了老秦人满满的仇恨值,导致在号称“龙兴之地”的关中无法立足。

而刘邦,却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大得人心,最终能凭借关中为根基得天下。

如果不是项籍的赫赫凶名,刘邦想得到关中人心,是不会那么容易的。

如今,陈恒的“杀戮”,就是为了让杜袭有“恩义”的空间。

杜袭是朝廷任命的上党太守,初来乍到,想站住脚跟对抗袁绍任命的上党太守,就必须要广施仁义,让治下归心。

有陈恒杀戮的凶名在前,他只需要露出一点怀柔之策,便可让阳阿上至世家豪强,下至走夫黔首感恩戴德。

毕竟有对比了不是!

毕竟不感恩戴德,说不定就引来那位杀神了不是!

事实上,陈恒的人情卖得太成功了。

杜袭是笑纳了,还记在了心里。

当他到了上党听说此事后,便拉着陈恒进了屋子里,一堆感激之意就脱口而出。

即是感慨为了他的事,陈恒不惜用自己名声来成全又是表示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他一定会帮衬一把。

没条件帮,也要创造条件帮的那种。

然后第二天,杜袭就急忙去了阳阿县,当场宣布各种安抚各种仁义,一下子就声望大涨。顺带的,还请陈恒多留在泫氏五天,为了将高都县纳入囊中。

他让人给高都县令去了封书信,内容半是劝降,半是威胁。

说什么如果举城投降,县令还是县令,县尉还是县尉,保你前程无忧。

说什么高都县如果不投降,陈恒就要领兵过去了,他自己只能拖着五日。至于陈恒领兵过去后是什么结果,看看阳阿县的人头就知道了。

嗯,被砍了的那些人,都是投降了的。

还说高都县的城防虽然看起来不错,但绝对不会坚持到援军的到来。而且你们也不会有援军了

等等之类。

什么攻心计、讲道理、说事例、拿前程利诱、秀肌肉威胁等等手段,全都一股脑糅杂在几行文字中,扔了过去。

将世家子深谙人心龌蹉的底蕴,彰显无遗。

效果是也显著的。

不用五日,只需三天,高都县就开了城门,给曹军交接了城防。事情顺利得一塌糊涂。连夏侯霸都觉得不可思议,跑来问了陈恒一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杀止戈”吗?

所以呢,他又去抄了一遍春秋左传

一切事了,也到了陈恒离开并州的时候。

杜袭还是很讲就情分的。亲自送出了五十里外,不光抓着陈恒的手,感慨相识不久便道别真是可惜,还扔了几马车的土特产。

那副情深义重的表情,腹黑如陈恒,都差点信了!

而在河东端氏县,与廖化的分别,就真挚得多了。双方就相互拍了拍肩膀,笑了笑,一切情分尽在不言中。

是的,在曹老大的命令中,廖化的本部兵马驻守在河东,守戎屯田自养。也就是说,陈恒带回许昌的兵卒,也就剩下五百余人。

一个裨将军,本部兵马竟然还没有一个别部司马的多。

呵,越混越回去了!

一路再无话。

回到了许昌,曹老大忙着和荀彧处理战后的各种分配,没空搭理他,就直接扔了一个月的休沐。

陈恒左右无事,在拜访过外舅夏侯渊和丁夫人后,便带着家眷回了陈留己吾。

小姐姐一直在己吾那片小树林里住着,嗯,现在应该叫陈家别院。陈恒也终于知道,小姐姐给二小子取的名字了。

陈遂。

遂者,如愿也。

取自于礼记月令:上无乏用,百事乃遂。

看得出来,小姐姐对孩子的期望,是一辈子称心如意,而并非位列公卿、裂土封侯。

抱起半岁的小陈遂,陈恒有些感慨万千。

当初,小家伙才刚出生没几日,他便去了并州。记忆中,还是初生婴儿皱巴巴的样子,现在已经长开了,变得好看了许多。还冒出了几颗牙齿。

看这模样,以后应该会长得像小姐姐多一点吧

正想着,却一个不留神,就收到了小陈遂的礼物。

小家伙在他身上尿了。

好嘛,不管怎么说,回家了以后的小日子,是很惬意的。

才呆了两旬,不等休沐之期结束,陈恒又被曹老大紧急招回了许昌。

是管承来到了许昌。

本来和陈恒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管承被袭击了,所以曹老大就将他也叫上了。

去岁九月,程昱和张辽便跨海杀入了渤海郡,烧杀掳掠,几乎称之为无恶不作。不仅耽误了袁绍不少军粮的运送,还吸引了不少袁军来防。

海贼管承,哦不对,应该是横海校尉管承,也跟着沾光了不少。

张辽等人,攻下的乌堡,一大半的财物粮食都被他给捞了,海船满载而归了好几次,一半充公一半私有。

短短几个月,管承就洗白贼身变官吏,封了列候,还赚大发了!想不膨胀都难。

所以呢,程昱和张辽得知官渡之战结束后,便撤出了渤海郡。而管承自己又起了贪欲,美其名曰骚扰河北,继续去劫掠。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是要碰到鬼的。

管承没有见到鬼,而是遇到了辽东公孙度的战船。当下被黑吃黑不说,还被人一路追到了青州东莱郡。

嗯,臧霸和孙观没有攻下北海郡,但东莱却是占了。

袁绍得知后,便派人去了辽东,许下重利让公孙度跨海骚扰东莱郡、徐州沿岸。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公孙度蠢蠢欲动。虽然没有攻击徐州沿海,却让战船在沿着海岸线走了一遭。看样子是在打探军情。

毕竟,袁绍许下报酬,是整整一个辽西郡!

得知这一切的曹老大,有想起了陈恒。

跨海袭敌的谋略是你提出来的,现在引发问题了,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好吧,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

陈恒不敢怠慢,一路急驰到了许昌,风尘仆仆的进了司空府。11

第二零八章、百战余生为悍卒

却说陈恒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司空府,却被带去了个小偏厅里。

并不是嫌弃陈恒一身汗臭味,而是曹老大的头风之疾发作了,特别严重的那种,卧床不起。

亲兵头子许褚得知陈恒到了,便出来说了一番。还透露了个消息,说曹休已经去徐州了,主事防御公孙度。让陈恒三日后再来司空府。

一切都安排好了,还这么急着让我回来干嘛!

所以陈恒心里愤愤的来一句,也没有想逗留,便给许褚拱了个手,刚想说声告别的话呢。许褚反而先开口了。

“陈议郞,某得知汝现今麾下就五百兵卒了是吗?”



有你这么问人的吗?打人别打脸不懂?

陈恒脸上有些尴尬,也没法发作。毕竟曹老大这位亲兵头子的性格,是出了名的直肠子,认死理。

“咳,许校尉,有话不妨直说。”

“呵呵,陈议郞爽快!”

身高近九尺的许褚,对着不过七尺的陈恒露出个笑容,“某是想请陈议郞帮个忙,收些兵马到麾下。”

大哥,你这是想害死我啊!

陈恒心里就哀号了一句,连看许褚的眼神都不善了。

曹老大的亲兵头子,塞过来的人马,陈恒哪敢收啊!搞不好就被曹老大心里惦记上了,比如内外勾结、意图不轨等等。

深深呼吸了口,陈恒才尽量缓和语气,“许校尉,汝是主公宿卫。若是想引宗族友朋想入军中,直接请示主公更好。”

“陈议郞误会了,不是某宗族友朋。而是某麾下的宿卫。”

许褚摆了摆大手,压低了声音说,“唉,官渡之战宿卫皆随主公袭乌巢,死伤惨重。不少儿郎皆伤残,不适于再呆在军中。然而其中些许,拿惯了刀n不愿意回乡里务农桑,是故就想是否能去陈议郞麾下。嗯,某禀报过主公了,主公也首肯了。”

好嘛!你都先斩后奏给曹老大说了,曹老大都答应了,我还敢不收下吗!

大爷的,将我军中当成了伤兵营!

顿时,陈恒脸色真的彻底黑了。

然后呢,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谁让他抱着别人的大腿呢。

“许校尉,不知这些残,咳!咳!”

努力咽下残废两个字,陈恒直接奔主题,一刻都不想和许褚呆下去了,“是壮士,有几多?现在何处?”

“多谢陈议郞仗义!”

许褚倒是没有被人嫌弃的觉悟,“不多,就五十几人,现在宿卫营地里。某这就让人为议郞带路。”

说完,不等陈恒开口,就走出小偏厅唤人。

那雷厉风行的,仿佛怕晚了点,陈恒就反悔改口了一样。

你大爷的!五十几号人,还不多!

一阵无名火起,陈恒盯着许褚的背影,心中破口大骂。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有些认命的跟了出去。

唉,算了,扔到辎重营里当辅兵吧,至少烧个火什么的也能搭把手。

不过呢,等到了宿卫的营地,陈恒一肚子的火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许褚也跟过来的话,绝对被奉上一堆的感激之情。

因为这些伤残的兵卒,一看就知道是百战余生的悍卒!

虽然有的瘸了、有的缺了胳膊等等,但他们的彪悍眼神,看得陈恒头皮都在发麻。

这是一群已经彻底把杀人当成了习惯、一种乐趣的人。

他们看到陌生人的第一个反应,不是这个人的高矮肥瘦,长得好不好看。而是在思量,该从哪里下刀,才最省力、最高效的杀死他!

不过想想,也对!

能入选曹老大亲兵的,肯定都是悍卒即使伤残了都不愿意放下刀n的,绝对杀戮上瘾的狠人。

和这些人呆在一起,是很不舒服的。

陈恒也一样,虽然欣喜不已,也马上就开了口,“诸位,某乃议郞陈恒,许校尉应该也跟尔等说了吧?去收拾一番,随某走吧。”

但是这些人都没有动脚步,也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瘸了左腿的大汉,仿佛是个领头的,当下越众而出,行了个军礼询问,“在下斗胆询问,不知陈议郞将如何安置我等?”

问完,又有些凄然的自嘲,“我等不愿意回乡里务农桑,自然也是不愿意跟随大军在后,做些扎营生火之事。”

嗯,还提条件?

不过有志气!我就是喜欢你们这样桀骜的兵!

“某麾下不缺辅兵。尔等都是厮杀好汉子,一身本事也不该浪费在琐事之上。”

陈恒露出了一个微笑,“嗯,某打算让尔等当军中教头,驻军时教导兵卒杀人的本事战时担任军法队。如何?”

“喏!属下愿为议郞效死!”

顿时,所有宿卫都面露欣喜,大声吼了一句。声音之大,让冷不及防的陈恒都觉得耳朵有点盲音。

三日后,陈恒再次来司空府,见到了曹老大。

只见他一脸疲惫,倚在榻上半卧着,身后还有一名医者在轻轻的帮他揉着脑袋。看来,他的头风之疾,并没有缓解多少。

“恒,见过主公。”

很自觉的,陈恒躬身拱手。

“嗯”

一个长长的鼻音,曹老大闭着眼睛,半响没有说话。

这倒是让陈恒有些无所适从了。杵着不知道该干嘛,离去不是,开口也不是。

还好,曹老大也没让他等多久,挥手让医者退下后,便来了一句,也依然没睁开眼睛的意思。

“说说吧,公孙度跨海而来,汝觉得如何应对。”

“喏。”

陈恒也不想讨人嫌,长话短说,“恒以为,沿海之地多筑烽火台,传讯示警。但若是想永绝后患,我军必须造船练水军,有反击之力。”

“嗯”

对于这样的老生常谈,曹老大又是个鼻音。

只是这次,还多了些不耐。

好嘛,陈恒咬了咬牙,便再次拱手而言,“主公,某麾下有一人,知兵法,且深谙水战。若是让他去督战水军,定然让公孙度不敢再窥伺青徐两州沿海!”

“哦?何人?”

这次曹老大直接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还冒出一缕精光来。

“回主公,乃琅琊人徐盛,徐文向。当年主公征吕布,恒别屯于义成,他为避战乱想渡淮水而被恒所执,入恒麾下。此人忠心耿耿,逢战当先,不避刀矢,今已积功为都尉耳!”11

第二零九章、汲汲营营初萌芽

将自己的得力部将推荐出去,看起来是挺傻的一个做法。

但陈恒并不这么认为。

当初袁绍只身入渤海郡,为什么能得四州之地?仰仗的不光是自身的才能,更多的是祖辈四世三公的萌荫和威望!

而四世三公的本质是什么?不就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嘛

徐盛是他的心腹,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故吏!放出去了,就是为己吾陈氏培养出一条臂膀来!

毕竟,徐盛是有这个能力的。

而曹老大也不会觉得陈恒有私心,更不怕他有。

去青徐两州,防御公孙度从海上骚扰的主将,是宗室曹休曹文烈!他的从子。徐盛到了曹休的麾下,自然也得对曹氏唯命是从。

相反,曹老大还觉得陈恒一心为公,举荐人才,竟然不顾损失了自身的利益。

所以曹老大好像觉得头风也不是那么疼了,很欣慰的抚着长须,笑道:“这徐盛,短短数年便积功成为都尉,子初是费了不少心思培养吧?怎么就舍得让给文烈了?”

额,难道我平时装得不像个忠心之人吗?

看来以后还得多做点姿态!

陈恒暗自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马上的,脸上就一片慷慨,“恒为主公效力,麾下部将亦是为主公效力!何来彼此之分。”

“竖子奸猾!哈哈哈”

顿时,曹老大就作色骂了声,畅快淋漓的大笑一番后,才表了态。

“嗯,明日让那个徐盛,来司空府一趟,孤见见汝口中之良才。”

“喏!”

陈恒躬身行礼,想领命告退,“主公,若是无他事,恒这就去将徐盛”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曹老大打断了,“子初先不急。嗯,汝在上党之功,孤已让文若起诏令了,迁偏将军。”

“谢主公!”

拱手称谢后,陈恒便静静的等候着下文。

升迁这种事,早一天晚一天都会知道,曹老大留他下来,肯定不是说此事。

果然,眯着眼睛沉吟好一会儿的曹老大开口了,“孤前些日子,与公达商讨河北之事。公达言汝入河内驻军,可保新降之地无忧。子初敢当此任否?”

咦,荀攸给我做保了?

还是让我去河内?

看来这仕途盟友,没白攀!在并州污自己名声帮杜袭的事,也没白干!

不过,河内太守好像是魏种啊。

当年兖州之叛打脸过曹老大,曹老大还信誓旦旦的说: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

后来一半是怜惜魏种之才,一半为了安定人心,才将此事揭过,还赏了个河内太守。

如今,袁绍大败,河内郡彻底归附,不放心魏种这种有前科的人,也是应该的

“嗯?”

陈恒还在沉吟着,曹老大倒是有点不耐烦了,他头风还犯着呢。又是一个鼻音,人主威势表露无遗。

“啊,哦。恒谢主公信任。然,恒有所思,还请主公恩准畅言之。”

反映了过来,陈恒赶紧回应。

心里还加了句:唉,公达兄,我怕是要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竖子!汝年未而立之年,就拜为一郡之守,尚且不知足乎!”

好嘛,曹老大误会了,以为陈恒在嫌弃呢,就动怒了,“孤与汝先父相善,怜其之遗愿!汝个竖子,竟有推脱之意?”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陈恒想起来了。他给曹老大说过,陈太公的心愿是希望自己能官至两千石太守。好传承己吾陈家官宦世家的声誉,告慰祖宗。

没想到曹老大还记得!

还念着当年陈太公的两次资助之情,给实现了!

心中带着感动,陈恒大礼nb下去。

“还请主公息怒。恒并非不知好歹,只是觉着若是完成先父遗愿,以并州西河郡守或太原郡守更好!”

眉毛挑了挑,曹老大脸上怒色不见,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赞赏来。

因为并州西河郡和太原郡还在袁绍治下!

陈恒这是扔出了豪言壮志:不是不稀罕太守之位。而是要当太守,就夺下敌军的一个郡来当!

不过呢,曹老大赞赏过后,又眯起了眼睛。

“子初之志可嘉。然官渡之战,消耗甚多。而且秋收之后,孤必将进军河北。”

这是隐晦的拒绝了,说没兵马没军粮供应他攻并州。

但陈恒是轻易放弃的人吗?

他要笼络并州士人这一新生势力的野心,早就破土而出了,岂能半途而废。

又是一记拱手,“若主公当日许恒在并州便宜行事之权尚在,恒无需增一兵一卒,只需文稷的兵马与楼异的兵马,定能让并州高干食不知味!”

顿了顿,又加了句,“至于调开文稷,导致平阳郡内匈奴不稳,恒以为河东郡廖元俭部,可移师平阳驻扎。”

所以曹老大撇了他一眼,又陷入了沉吟。

文稷和楼异,都是跟了曹老大十几年的心腹,忠心度不需要怀疑。而廖化最早是陈家私兵统领之一,是通过陈家的渠道踏上仕途的。

陈恒要文稷而调开廖化,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把持军权的私心呢。

“嗯,准了。并州之事,汝可决之。”

终于,觉得不影响大局的曹老大,表态了。

不过还是有些怀疑,“子初,袁本初任高干主事并州,可知其并非无能之人。汝何来信心,仅倚仗不足三千兵马就豪言攻城略地?”

“皆赖主公之威耳!袁本初数十万兵马兵败于官渡,其治下之地人心惶惶,恒以为并州之地可图也!”

得了便宜,要学会卖乖。陈恒先是一记马屁奉上,然后又讨好的笑了笑,“并州高干数万人马,恒以两千兵卒攻之,嗯,乃以攻代守也。”

好嘛,这是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没人会诟病的意思。

嘴脸之无耻,把曹老大都给气乐了,咆哮如雷。

“竖子!要是在并州损兵折将而寸功未立,孤就让汝当执戟郎在城内巡夜!滚出去!”

“喏!恒告退。”

出了司空府,陈恒跨上战马,先是闭眼很陶醉的深呼吸,然后才策马往城外军营而去。

没几日就是三月天。

正值树木抽芽、野草绿意燎原之际,空气尤其的沁人心扉,令人沉醉不已。

嗯,并州也是如此了吧?

呵!11

第二一零章、兵者未雨先绸缪

打一场规模不大的战争,可能只需要数个月,甚至是十几天。但是前期谋划这场战争,却需要半年,或者数年。

不光是兵卒调遣,或粮秣等物的筹备,还有战略的布局。

善兵者,是为帅才!

帅才者,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摧枯拉朽!

陈恒得到了曹老大的首肯,自决并州战事,有便宜行事之权。但要真正起刀兵的时候,也得等今岁秋收之后。

拜曹老大连年用兵所赐,军粮一直不充裕。曹军各地驻军都会被划出一大片屯田来,不光是为了自食,也为了他日征战攒军粮。文稷、廖化和楼异等人守戎之时也在屯田。

不过,现在也该进入谋划的阶段了。

他在曹老大面前拍胸口承诺过,并州战事无论粮秣还是人马,都不再找许昌增援。

说得很容易,实际却是很难。

仅靠文稷和楼异的兵马,去对抗并州高干,守戎倒是无忧,攻城略地就差强人意。是故,他只能调动一切有可能的助力,给自己的功勋之路找出契机来。

策马往许昌城外军营的他,也思索了一路。

才刚进了军营,却见校场上遍地哀嚎。军中的兵卒们,在身残宿卫们的竹条下,被折腾得无比凄惨。

这些将杀戮养成习惯的悍卒,还真是军中之宝啊!

很幸灾乐祸的感慨了句,陈恒也放下了心思,转头对旁边跟着的小舅子夏侯霸来了句,“仲权,翌日起汝也住在军中如何?”



正看着兵卒们面露同情的夏侯霸,闻言嘴角就抽了抽,有点不情愿的回答,“住几日?姐夫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随军在外,现今难得回家里,阿母甚是欢心。”

这小子真是长进了!

明明是怕被折腾,竟然扯上了孝悌来当借口。

不过,就你个小子,还想跟我玩心眼?

带点鄙夷的撇了夏侯霸一眼,陈恒将目光放去了校场,仿佛在自言自语。

“唉,本来还想找个日子去给外舅说,某人有长进了,下次随征就给个军司马之职历练呢!却不想,依然是个贪图安逸之徒,算了”

“姐夫,哦不,督军!属下今日就入住军营里!若不逢征战,绝不出营一步!”

急忙吼了一句,夏侯霸眼睛都红了。像是怕陈恒反悔一样,直接从战马一跃而下,冲进了校场里被虐去了。

那副猴急的模样,连迎着陈恒过来的郝昭,都忍不住嘴角上翘。

而身边一直跟着的牛盖,早就笑出声了。他到陈恒麾下已有不少日子,和夏侯霸混得很熟,无需介意。

好嘛,毕竟夏侯霸才十六岁。

这个年纪任职军司马,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绝对是前无古人了。就连他的阿父夏侯渊,再怎么爱子心切,也不会许给他的。

没出息!一个军司马而已,至于吗!

心里笑骂了一句,陈恒也下了战马,往中军帐内而去,“文向,伯道,随某来。子繁,戒备。军帐十步之内,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喏!”

毌丘兴立刻应声,带着部曲散落而去。而牛盖也想戒备来的,却被陈恒唤进了军帐中。

他也是陈恒谋划并州战事的契机之一。

牛盖年轻的时候好任侠,游历过并州各郡县。

这年头,因为苛捐杂税或者兵祸连绵等因素,落草为寇的人比比皆是。牛盖能安全的游历各地,肯定也会接触过,甚至是参与过。

所以陈恒想让他去找太原、西河郡的贼寇,看能不能通过许下个官身,引为助力。

不过呢,牛盖听完了陈恒的要求后,就脸上露出了难色。

“回督军,盖跟随张将军十年有余。昔日相识的贼寇之人,不知还剩多少。而且时过境迁,当日之情分,恐怕也淡了。盖愿领命而去,但不敢言事情可成否。”

也对!

陈恒有些懊恼的扶了下自己的额头。

他一路上光想着如何找助力,仓促之间,还真没有思虑到这些枝节末梢。

“无碍,暂且试试吧。嗯,所有愿意投奔我军的贼寇,皆由汝节制!”

“喏!属下定不辱命!”

牛盖一脸感激,很郑重的行军礼。

连旁边的郝昭,眼中都露出一丝羡慕。陈恒这话的意思,不光是放权,还是将牛盖往低级军官的职位上提携了。

“无论事成与否,汝自身安危最为紧要。”

陈恒起身,神情很真挚的拍着他的肩膀,“嗯,汝去并州,以三个月为期,将招揽到的贼寇聚集在西河郡介休县一带潜伏。某秋收之际,会抵平阳郡永安县文都尉驻军之地。”

“喏!属下届时到了介休县,就先与文都尉通消息。”

到底也是燕赵之地的汉子,牛盖很利索的应声就转身而去。

而旁边的徐盛,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压低了声音问,“督军,曹司空允我等再去并州了?”

是我,你要去更大的舞台了。

陈恒在心里回了一句,点了点头,“对。文向稍候片刻,某再与汝细言之。伯道,近些来。某听闻汝生母身边,有些许亲戚相伴?”

好吧,郝昭闻言,脸上就有点难堪之意。

他生母是羯人,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陈恒是主官,提及了也不好发作。

“嗨,伯道休恼,某不是那个意思。”

后知后觉的陈恒,挥了挥手,算是郝昭道歉了,“某是在问,汝能联系得上羯人否?”

嗯?郝昭这次听明白了。

羯人聚集在并州西部,以西河郡居多。半游牧半农耕,生活贫困,民风依然彪悍。去岁袁绍任命的上党太守,就以财物为利诱雇佣,攻打过陈恒在的泫氏县。

“督军是想拉拢羯人为助力,攻打西河郡?”

“然也。”

陈恒抚须点头,面露微笑。

“督军,羯人贫困,言利而不言义。引为助力,恐怕会给敌军可趁之机。”

郝昭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拱手作答,还拿了自己当例子。

“某阿母当年就是用十匹布帛换来的。某年幼之时,一直以为阿母无兄弟姐妹。后来升迁为军中司马,才知道阿母在家中排行第三。”



陈恒知道了。

富在深山有远亲。郝昭当了军司马有了官职,生母那边的家人才来联系。由此可知,羯人是利益至上者。

连血缘关系都用利益来衡量,陈恒想用利益来拉拢羯人,就很冒险。因为敌军也会用利益来诱惑,让羯人反戈一击!

不过,我要是给了羯人无法背叛的利益呢?

第二一一章、千金买马骨

羯人是真的很穷。

绝大部分羯人,穷到你去他家里喝了一碗马奶,都能产生罪恶感来的那种。

在并州泫氏,被羯人悍不畏死的攻城之后,陈恒就特地找王凌了解过羯人。才得知,造就羯人的贫困,既有历史也有现今当政的因素。

历史上,羯人作为匈奴的附庸,一起投降给了大汉。被安置之时,最好的牧场都被匈奴优先占据,留给羯人生息的地方很贫瘠。这也是他们转变为半游牧半农耕的缘由。

传承至今,恒、灵两帝年间荒诞奢靡,战争频发,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连大汉有自耕田的子民都很难果腹,羯人的生活就更惨了。

毕竟,他们依然还保留着部落的习俗,牧民们要忍受官府与部落首领的双重剥削。

是故在并州,羯人只求温饱,就愿意当大户人家牧马放羊奴仆的事迹,并不稀奇。当然,拿着弓箭刀n做没本买卖、为人寻仇等刀尖舔血的羯人,更多一点。

所以陈恒有信心,能给出让羯人无法背叛的利益。

休养生息的土地!

任何羯人都无法拒绝的利益,也是任何势力都不会给以的利益!

陈恒在并州的阳阿县,是有两千亩耕田的。

嗯,来源有点不光彩。

原先那位贪财好色的老县令,在位十数年攒几百余亩,全被陈恒笑纳了。而后来率兵以叛乱的罪名屠戮阳阿大户,田亩自然也是要没收的。

绝大部分都归了公,用于民屯或军地屯田。一小部分被私下瓜分了,陈恒和手下的将领都得了一份。

毕竟将领的亲兵部曲,吃穿用度、家属安置等等都是将领自己掏钱。不趁着打仗捞点,还真养不起。

本来陈恒是不想收下的。

他家里的田亩多,不愁养不起部曲。

然而王凌劝了一嘴:督军不拿,别人也不敢拿啊!

连上党太守杜袭,都暗地里嘱咐僚佐将田亩地契过户了。

好嘛,就当是为了手下,勉为其难了吧。

反正曹老大和荀彧对这种事,只要不过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想要别人卖命,就得给点好处不是?

比如宗室大将曹洪,家底就一年比一年丰厚,连曹老大都感慨过自己比曹洪穷多了

所以,陈恒就打算用自己的两千亩耕田,当成诱饵,将贫困的羯人们绑上自己野心的战车。

他让郝昭派人去找羯人,声称是自己挑选部曲一百户,一户给二十亩耕田养家!在军中有俸禄,立功还有赏赐!

自古不患贫而患不均。

只要将这一百户部曲安置好了,就是千金买马骨!

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羯人,突然有些人就温饱无忧,还有了军功盼头!其他人肯定会眼红,会羡慕不已,会想效仿之!

不用陈恒招呼,他们就会自己找过来,哭着喊着要为曹军效力!

“督军此手段,羯人必然景从无数、皆愿效死耳!”

郝昭听完陈恒的解释后,由衷的敬佩一声。

不过,旁边听着的徐盛,马上就提出了问题的关键,“督军,养一百户羯人,尚且需要如此多田亩。其他羯人来投靠,又如何安置?”

“无妨,某已有计较。”

给了徐盛个微笑,陈恒又继续叮嘱着郝昭,“伯道,汝让人去挑选这一百户部曲,必须是勇冠三军者!切记,不要让他们觉得二十亩耕田来得容易。不然后续羯人不好安顿。”

“喏!督军,某亲自去一趟吧。”

郝昭应诺,露出了一口白牙,“招揽到了这些部曲,还得带进阳阿县安置。某是并州人,对地形还算熟悉,能避过袁军驻守之地。”

从平阳郡到阳阿县,有不少距离。羯人拖家带口的穿行,还真的需要人去引路。

陈恒思索了一阵,便点了头,“也好,去做准备吧。旬日后带仲权一起去,他就是这一百户羯人的部曲督。汝等到了阳阿,安置羯人之事听从彦云的安排。”

嗯,王凌辞掉了军中长史,如今是阳阿县令。

他说什么从哪里跌倒,要从哪里爬起来。不将阳阿县治理的风调雨顺、民心归附,以后这仕途污点就去不掉。

话说到这份上,陈恒当然不再勉强。只好上表王凌在并州的功劳,又让杜袭以上党太守的身份请荀彧调任王凌为县令。

“喏!”

郝昭拱手,转身离去。

陈恒看着他高大的背景消失后,便转头对着徐盛露出了个笑容。

“文向,汝好些年没回家了吧?”

嗯?

徐盛眉毛挑起,脸露诧异。

他如今也将家人安顿在许昌城内。

陈恒当年任职曹昂副手时,住的是个小宅子。因为三征张绣有功,曹老大赏了个大的,就闲置了,后来就送给了徐盛。

既然问到好久没回去了,那么肯定是在指琅琊郡的莒县乡里。

陈恒也不等他回答,便将举荐给曹老大的事,细细解说一番。

可以想象的,徐盛感激得眼睛都有了点湿润。能不留余力栽培手下的主官,也就陈恒这么一个了吧。

呵,敦直的徐盛。

陈恒在施恩的蝇营狗苟这方面,真的可以让陈太公含笑九泉了。

等忙完了一切,出了军营,夕阳已经在地平线山徘徊。

唉,劳碌命!

感慨一句,陈恒便带着毌丘兴往城内疾驰而去。再不抓紧时间回城,恐怕就赶不上禁宵的时辰。

荀彧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回城的第二日,陈恒升迁为偏将军的诏令就下来了。不可避免的,邀请许昌城内的亲朋好友饮宴了一番。

不过呢,陈群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个同僚。

河内温县人,复姓司马,名懿,字仲达。

故大汉京兆尹司马防的次子,司马朗的弟弟。和历史上不同,曹老大第一次征召的时候,司马懿没装有风痹病,直接就进了司空府当僚佐。

所以陈恒就有点惋惜。

当初,我在箕关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派几个刺客,去一趟河内温县呢?反正两地也不远

时光匆匆,日子就在迎来送往中,缓缓来到了七月。

陈恒马蹄向北,再度踏上了征伐之路。

不过,他没有直接去文稷驻军所在的平阳郡,而是河东安邑找杜畿。

为了让羯人死不旋踵的为他卖命。11

第二一二章、欲天下无羯人耳

河东郡自古人口稠密。

然而不是现今。当年李傕郭汜在关中相攻,导致百姓流失物资匮乏,就将河东郡当成了后花园,有事没事的就来打谷草。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然而杜畿来任职河东太守的时候,依然创伤难复。百里无鸡鸣有点夸张,十里无人烟却是没错。

人毕竟不是野兽,没有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是繁衍不出多少后代的。

所以陈恒来了,打算和杜畿各得所需。河东郡缺人口,闻喜县产铁,而他手里有羯人。

是的,穷疯了的羯人,被陈恒的诱饵钓上勾了。

不过这些羯人,不是聚居在西河郡内的,而是在上党郡的涅县后世武乡。

本来,郝昭是要去并州西河郡,为陈恒招揽一百户部曲的。但是到了介休县后,发现根本无法做到。

因为文稷屯兵在平阳郡永安县的关系,高干也在介休县一带屯了不少兵马。郝昭即使是招揽到了部曲,也无法让羯人拖家带口的穿行。

所以他也只能去了上党郡涅县。

涅县是沁水的发源地,顺着沁水而下,便可一路到阳阿县。虽然中间要跨过谷远县和猗耳字旁加奇,打不出来氏县,但也比从西河郡过来要容易得多。

这一百户羯人,平安到达阳阿县的,只剩下七十多户。有些人被毒蛇猛兽留下了,有些人被水里的鱼鳖果腹了。

不过一切都值得的。

活下来的羯人来到阳阿县后,看到了陈家管事给他们准备的土地,都跪在泥土里感谢信仰胡天。尤其是知道当陈家的佃户,只需要交四成佃租,灾年还免租。

是故,在郝昭让几个羯人回去再招几十户,凑够一百户之时,涅县羯人都红眼了。据说,为了争夺二十多个名额,为了证明自己勇猛无比,内斗死了近五十多人。

没被挑选上的也不甘心,眼巴巴的跟过来了二百多户,搞得阳阿县令王凌头大无比。

只能让兵给围了,摊派给羯人壮丁些修缮城池、道路等徭役,换取口粮。同时还写了一封书信,让快马送给了陈恒。

意思就一句话:事情你搞出来的,赶紧过来擦屁股!

好嘛,陈恒只能不等秋收入库,便到了河东太守府。

杜畿是位尽责的官吏,所以也是很忙很累的太守。不过和陈恒关系还挺融洽的,就百忙中抽时间来见了一面。

然后,听完了陈恒的请求,就有点语气不善,“子初,不过二百户羯人而已,上党郡便可自行安置了,为何要安置在河东!”

潜台词就是这点小破事也来找我?没看到我很忙吗!

“呵呵,伯候兄莫恼。”

陈恒打了个哈哈,笑容满面,“羯人现今是二百户而已,不过很快就变成上千户了。我军在上党不过三县之地,而且高干大军在侧,不宜安置。”

“上千户?!”

杜畿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大了不少,“子初是想将涅县的羯人全都迁过来吗?”

微微颔首,陈恒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此事断然不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上千户羯人入河东,岂能儿戏!”

好嘛,杜畿连胡子都在抖动了,激昂之下,连口水都飞出来的不少。

“昔日匈奴左部於扶罗就游荡在河东,烧杀劫掠,令我大汉子民生灵涂炭!羯人残暴之辈,若是生事,子初难道想看到河东再次遭到劫难乎!”

顿时,陈恒猛然起身,也让口水肆意飞扬,“伯候兄何出此言也?某虽不是德厚之人,但亦是汉家儿郎耳!某此举,乃是欲世上再无羯人!”

不过呢,对于陈恒的激动,杜畿的反映有些不合常理。

斜了一眼后,闭上眼睛自顾自的抚摸胡须,徐徐的来了一句,“某听闻,许昌曹司空言及汝之时,多次称子初狡诈,善诡辩。”



曹老大诶,我哪里得罪你了,至于这样评价我么!

陈恒有点咬牙切齿。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才放缓了语气,“不知道伯候兄,可曾听过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好嘛,杜畿连眼睛睁开的意思都没有,似乎是断定了陈恒在诡辩。

陈恒无奈,咬了咬牙。

“伯候兄,恒在此立誓!若是此举藏私心,不顾河东百姓死活,愿天地灭之!神人共弃之!”

古人重誓,信鬼神。

是故,陈恒的话语刚落,杜畿便睁开了眼睛,脸上还带着点尴尬之色。

“咳,咳,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某自然是信得过子初无私心的。”

信你大爷的!刚干嘛去了!

心里愤愤了一句,陈恒也不纠着不放,立刻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河东地广,土地肥沃,又有盐铁之利,能养活更多百姓。陈恒就根据这点,将羯人全部打散,安置的河东各地。

一里之内仅安置一户,百里内不超过百户!

如此一来,羯人就不能再抱团取暖,想闹事都无法聚集在一起。

而这些羯人想在河东生存下去,想得到邻里乡亲的帮衬,就必须放弃自己的传统,融入汉家文化中!

只需要两代人,就会被彻底同化!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大汉儿郎!

“伯候兄,何不见敬候金日磾之事乎?”

陈恒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又打铁趁热的来了句。

敬候金日磾,是汉武帝期间的臣子。

本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后兵败被霍去病俘获,被汉武帝赐姓金,成为汉家官吏。一生对大汉忠心耿耿,其子孙后代也以汉家儿郎自居,以忠孝显名,历经七世、130多年不衰,成为大汉佳话。

杜畿陷入了沉吟。

他家学渊博,当然是知道名臣金日磾的。

而且他还是京兆人,更知道金日磾的后人就传承在京兆。这一代有名声的,是荆州武陵太守,金旋。

陈恒倒是不急,也静静的等待着,给对方足够的思量时间。

寂静了好一会儿,杜畿终于叹了口气,“子初之才,某敬佩之。只是,安置羯人兹事体大,某要先上表朝廷定夺。”

只要你松口了就行!

曹老大那边,我来之前就隐晦的提过,可能要借助羯人之力了!既然要让羯人出力,哪有不给出力的理由。对吧?

呵!

陈恒如同春风般的笑容,再次绽放。

“那是自然!某不着急。咳,伯候兄,某还有一事”11

第二一三章、天赐良机

“还有事?!”

一听到陈恒说还有事,杜畿就一脸警惕,眼睛还冒出点凶光来。

唉,也不能怪他。

让世上再无羯人的处理办法,以曹老大的雄才大略,成会是同意的。如此一来,杜畿未来一两年内不知道要白多少根头发!

毕竟一千多户羯人的安置,光齐民编户、划分土地等琐碎就能让河东所有官佐跑断腿。更别说安置后与当地居民的各种冲突了。

“哈,微不足道的小事耳!”

心情很好的陈恒,打了个哈哈,“嗯,那个,伯候兄,某听闻河东闻喜县产铁”

“休想!”

杜畿又激动了,直接就打断了陈恒的话,“盐铁之利归国库所有,如今乃河东之命脉也!子初休想染指!”

说得我好像要打算以权谋私、贪墨自肥一样!

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陈恒也不笑了,“伯候兄,羯人若为我军助力攻并州,难道不配备军械乎!”

“原来是此事。此事与安置羯人一体,就一起上表朝廷定夺吧。”

拂了拂胡须,杜畿脸色缓和了,不过马上又加了一句:“子初此来,无他事了吧?”

连逐客令都下了,我就那么讨你嫌么

“某已安置一百户羯人在阳阿,一户不过征一丁为卒。而如今农桑之时已过,其他劳力倒是闲置着。就想让他们来河东给锻造兵器、盐井等帮个忙。不过伯候兄不耐,便作罢了吧。”

额给好处的。

“哈,子初真乃挚友也!”

杜畿终于露出笑容了,“让剩余的那两百多户羯人也一起过来吧,河东正缺少劳力!嗯,子初要一百羯人兵卒的军械,某还是可以做主的。”

好嘛,马上的,屋内的氛围,就变成了很有世家风度的和睦融洽。

陈恒告辞离去的时候,杜畿还送出府门了。

冷不防就来了一句,“分而化之,终归我汉家,子初的羯人之策甚好。只是子初,为何要断羯人之传承呢?”

我能告诉你,历史上五胡乱华中就有羯人吗?而羯人的首领,就是出自于上党郡涅县这一支吗?

“以己度人,有恒产者有恒心耳。”

沉默了一会儿,陈恒拱手给杜畿拱手作别,“某只愿羯人入我军中,有死不旋踵之勇。伯候兄,军务在身,先行告辞。”

“好,子初一路保重。”

别了杜畿,陈恒派人先行去阳阿县给王凌送信,让他将羯人送到河东来。自己则启程去端氏县见廖化。

既然郝昭拉拢的是上党郡的羯人,那么攻并州的战略,也只能是上党郡。

刚好,牛盖集拢贼寇的西河界休县、文稷驻扎的平阳永安县、廖化驻守的河东端氏县、和楼异守戎的上党泫氏县,呈现一条弧线。

而弧线包围起来的,是上党郡的崎氏和谷远两县,都被沁水贯穿!都在上党羯人聚集的涅县上方!

是的,廖化的本部兵马,曹老大也放权扔给了陈恒。

因为盘踞在平阳郡的匈奴单于呼厨泉,竟然给天子刘协上贡了!

去年呼厨泉被钟繇与马超击败,就被迫上了降表而袁绍在官渡大败,让他看到曹老大锋利的獠牙,彻底认了怂。

既然平阳郡内,最大的势力匈奴都彻底臣服,攻并州自然就不需要人马驻防后方。

从这点上看,曹老大对陈恒还是很不错的。

然后呢,他现在有点后悔,给了陈恒便宜行事之权。当他看到,荀彧拿着杜畿的上表来到司空府的时候。

并不是觉得陈恒将羯人分而化之的谋略不好。相反,是太好了,好得让他无法拒绝,所以心里很不舒服。

因为陈恒这小子离开许昌之前,特地跑来司空府一趟,扯了两句说并州之事要借助羯人什么的。

当时他觉得,无非也就扔点钱粮或军械雇佣而已,给准了

哪知道,陈恒是挖了个大坑!

是要安置一千多户羯人啊!

竟然将他给算计了!自古只有臣子给主公擦屁股的,哪有主公被臣子算计的!

竖子奸诈!

端的不当人子!

感觉被算计了的曹老大,心情很不好。

所以呢,和荀彧商讨了一番,虽然还是决定将羯人内迁同化,但也一锤定音的给陈恒来个釜底抽薪。

“兖、豫州连年旱灾频发刀兵不断,导致人口大减。就将羯人先迁来此二州吧!”

好嘛,其实曹老大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主要的原因是想补充和扩张虎豹骑。

在官渡之战中,张绣的西凉铁骑,张辽的并州狼骑,都大放光彩。比从军中挑选百人将组建的虎豹骑,都要耀眼得多。

西凉与并州都是边地,民风彪悍,盛产悍卒。是故,曹老大就想挑选些羯人,混编入虎豹骑,提升战力。

马上就秋收了,进军河北攻袁绍已经提上日程。而冀州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作战!

也就是说,陈恒谋划了数月,最终只收了一百户羯人,其他全都给曹老大做了嫁衣

在端氏县和廖化商谈,打算从沁水进军计划的陈恒,得到杜畿传递的消息后,脸都黑了。

唉,想封个列候,真他娘的难!

陈恒很无奈的叹了声。

无羯人相助,想攻上党困难太大,他也只好启程去平阳郡的永安县。

顺带的,还调了楼异的三百骑兵归郝昭统领又让廖化匀出一百兵卒给夏侯霸凑成一军。合文稷之兵,共计两千兵马,准备硬碰硬的和高干在西河郡打一场。

常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曹老大扰乱了陈恒的谋略,而鲜卑却给他送来了战机。

去岁鲜卑被刘备在代郡击败,今年再次卷土重来,不过寇边的地方,却是并州的雁门郡。大军分别在剧阳、汪陶、马邑等县聚集,前部兵马更是杀到雁门关外的阴馆县。

刚刚佯攻太行山逼退张燕的高干无奈,只好一边派人去找刘备让他从代郡增援一边增兵雁门,连太原郡的兵马都调去了不少。

而文稷驻军的平阳永安县,顺着汾水而上,只需要攻破西河郡的界休县,便可与太原郡的邬县接壤。

两县之间,不过两百余里!11

第二一四章、狭路相逢勇者胜

代郡,代县郡守府。

跪坐主位之上的刘备,捏着高干派遣人送过来的书信,闭目沉吟了好久。

两侧分案而坐的分别有关羽、张飞,糜竺、孙乾等人,除了带着白马义从坐镇鲜卑降兵军营的赵云外,刘备手下重要人物都齐了。

是的,在田豫的出力下,依然愿意过戎马生活的两百多白马义从,都被赵云带回了代郡。而刘备直接将两千鲜卑降兵也扔给了赵云统帅。

毕竟他的手下,赵云的骑战本事,无人出其右。

而且去岁和赵云一起来代郡的,还有一位不修边幅的大汉,鲜于银。是原来幽州牧刘虞的部下,如今渔阳太守鲜于辅的族弟。

他的到来,虽然不是代表鲜于辅投靠刘备,却表示愿意在刘备身上下注了。

颠肺流离了大半生的刘备,早就深谙人情世故,哪能不明白这层意思。当场就大喜之下,任命为别部司马,职权与军中第一人的关羽并重。

而官渡之战的结果传到幽州后,刘备的开心日子就更多了。

阎志,阎柔一奶同胞的弟弟,年初之际也来到了代郡,接受了赵云副手的官职!

阎柔,是幽州燕国广阳人。

年少时,阎柔曾被乌桓、鲜卑俘虏,后来却闯下很大的威望,备受胡人信任,愿为之效死。公孙瓒攻杀刘虞后,他曾率领鲜卑为其报仇,斩杀公孙瓒将领邹丹于潞河之北。

如今他的官职是护乌桓校尉,引兵驻扎在上谷郡一带,手中权力可不比太守小。

将阎志扔给了刘备,打的算盘自然也是和鲜于辅一样。也就是说,公孙瓒与刘虞的旧部、半个幽州的势力,都很看好刘备。

自古成大事者,以得天时为主,以得地利为用,以得人和为基。刘备图谋幽州的野望,只差了个天时、一个契机。

而并州刺史高干的求援,就是送过来了一个契机,让他能继续潜伏静候天时。

代郡土地贫瘠,养不起太多兵马。

而且袁绍给他养兵的钱粮,是按照两千兵卒的份额拨调的。

当然,刘备不会傻到作书请袁绍多拨点。如果被袁绍知道他手下已经有了四千人马,估计就把代郡太守的职位换个人了。

反正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这种事迹,谁都不会陌生。

所以刘备筹备粮草的思虑,就打到了高干的身上。

先将赵云督领的骑兵分为两股。阎志率领一千鲜卑降兵,伪装骚扰代郡以北,赵云率领另外一千骑去抵御,制造代郡也被鲜卑寇边的假象。好让袁绍以为代郡兵事正紧,多拨点粮草。

再让关羽率领另外一千兵卒前往平舒县,越过恒山进入并州抵御鲜卑入侵。作为报答,高干肯定也会供应粮秣。

而且,刘备还给高干手书一封,激昂万分的说什么抵御鲜卑,义不容辞。哪怕是代郡战事正紧,他也不会置之不理云云。

把高干感动得一塌糊涂,特地给代郡资助了一次粮秣。

好嘛,刘备一番运作之下,兵马有人帮忙养了,还在袁军中捞到了大好名声。这不,觉得刘备一心为公的袁绍,又将牵招调去了代郡归他调遣

唉,四世三公的袁本初,还真是刘备的再生父母啊。

不过这一切暂时与陈恒无关。在前两日,他已经率兵到了平阳郡永安县与文稷会合了。

如今,他带着几十个部曲,进入了界休县的一个小山坳里,等候牛盖的到来。

牛盖三月的时候,就受命来并州拉拢贼寇为陈恒所用。只是很可惜,愿意相信他的贼寇,不过三百余人。

其中一半还是老弱妇孺。

而陈恒,就是为了这一半老弱妇孺而来的!

因为在常理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将一群老弱妇孺当成威胁。陈恒坚信,至少驻守在界休县的高干军就不会。

这些老弱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穿着、口音、饮食习惯,都不会让人觉得是奸细。

而且在西河郡中,生活着匈奴、羯人、羌胡等许多少数民族。这些胡人劫掠成性,每年秋收的季节,多多少少会有小村庄被劫掠的事情发生。

而被劫掠了粮食的大汉子民,涌入县城里寻找庇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是的,陈恒就是想将这些老弱妇孺当成掩护,从贼寇中挑选三四十个精壮汉子,由牛盖带领潜入界休县中!

虽然仅靠这几十号人,也无法从内部打开城门,不过在攻城之际,制造混乱还是可以的。比如烧几座宅子,抹了几位小吏的脖子等等,让城内民心不定,人人自危。

但牛盖不这么想。

他觉得城内的粮仓,烧起来景色,会更好看点。

不过呢,他的想法被陈恒拒绝了。理由是不想为他收尸。所以呢,牛盖很感动,对粮仓的执念就更深了

建安六年,公元201年。

十月,陈恒率领一千五百步卒、一百贼寇和三百骑兵,沿着汾水而上,兵锋直指界休县。

而得到消息的界休县守将,依仗自己的兵力有三千,便留下五百兵卒守城,点兵两千五百沿着汾水而下,双方遭遇在霍津后世灵石县附近一带。

霍津的地形群山起伏,沟壑纵横,除了汾水渡口平坦一点外,能通行的道路,都是狭小的山道。

双方就是遭遇在一道小山峡中。如果想短兵相接,只能投入四五十人的兵力,完全无法施展开来。

是故,狭路相逢勇者胜!

陈恒直接让张仁带着部曲为锋矢,文稷的精锐之师紧跟其后,试图一鼓作气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高干军的兵卒,都是从民风彪悍的并州招募的,又锐气正盛,也悍不畏死。

一时间,双方竟然杀得难解难分,势均力敌。

不过厮杀了两刻钟,都不寸步不让的双方,竟然都战死了一百多兵卒,场面惨烈无比。死去兵卒的尸体,堆满了山道,也堵住了彼此继续进攻的空间。

陈恒无奈,便让文稷徐徐而退。

而界休县守将也不做纠缠,不约而同的退出了小山沟。彼此都守住了小山沟的两端,都让对方进退不得。

相持不过三日,陈恒就坐不住了,找来夏侯霸咬了好久的耳朵。

他是率军深入敌境的一方,如果一直耗在这里,说不定就被谷远县的高干军得到消息,直接进军断了后路。

第二一五章、汾水会战之诡阵

三日后,陈恒引军徐徐而退,扎下一个很简陋的营寨。

背靠山脉,左沿着汾水,简陋的拒马和稀稀疏疏的木桩子围成。一条不大的壕沟在营前蜿蜒,还引入了河水。只是太浅了,也太窄了,在阳光之下,也能隔着水看到底部的土壤。

这种营寨,根本算不上什么防御工事,兵卒一个冲锋便可深入。

当是聊胜于无吧。

营寨之外,倒是一片很空旷之地,足以让双方将所有兵马都投入,畅快淋漓的厮杀一番了。

界休县的守将,引兵到了,驻马看了两眼,便知道陈恒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在邀战耳!

所以他露出个笑容。

他姓王,已经年过四旬了,有近二十年的行伍经验,不难看出曹军的兵力处于弱势。他有两千余兵卒,拉开了阵势来打,是占了很大优势的。

虽然说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军队士气、兵卒精锐与否、将领的指挥能力等等。但他自信,己方这些方面,都不会逊色于曹军。

明明处于劣势,竟然还敢正面对抗,曹军的倚仗是什么?

难道是半山坡上的那几百骑吗?



王守将侧头看着半山上郝昭率领的三百骑,不由嗤笑了声。曹军这种互为犄角、相互支援的阵势,战场上很常见,并不稀奇。

而且他带过来的兵马中,有五百骑兵,都是征召了羯人、九原县一带的匈奴组成,个个都骑术精湛,勇猛无前!

就算是曹军骑兵居高临下发起的冲锋,看起来威势更大一点,也不足为惧!

此人真的击败且斩杀了河北大将文丑吗?

怎会如此不智,敌我悬殊还要邀战!

王守将抓着胡子沉吟一会儿,便挥手招来了旁边的亲兵,“传令,让斥候打探方圆二十里的敌情!”

“喏!”

是的,他觉得曹军的倚仗,也许是有援军。

不过他的亲兵领命转身而去,陈恒的军营里就响起了如雷的鼓声。

曹军,出营了!

王守将一看,也赶紧让都伯们督促兵卒们整队列阵,自己却依然在打量着敌阵。

只见曹军约摸百步卒,以约摸三十人一个小圆阵,从军营里缓缓而出。

不过这些小圆阵有些奇怪。

刀盾兵围绕四周,n兵次之,nn兵居中。而且每个小圆阵都错开了,彼此之间隔了约摸五六米的间距。

这是什么阵法?怎么如此古怪?

嗯,看起来有点像半朵梅花。

每一个小圆阵,就是一个花瓣而花心,是曹军主将所在。也是个小圆阵,区别的只是这个小圆阵大了点,约摸百人。

哼!

不过是故弄玄虚耳!

结阵之间,竟然留下如此大的间隔,我军一旦集中兵力突入,直取中军,便可大胜之!

王守将看了半响,终于得出了结论。也失去了继续思索的兴趣。

他先让骑兵沿着左侧汾水后撤,拉开了足够让战马跑起来的距离。

这五百骑兵是防御半山腰上的曹军骑兵的。一旦曹军骑兵胆敢下山发起冲锋,那么己方也会发起冲锋,迎头痛击!

步卒们,也动了。

他只留下了三百之数,当成中军护卫,其他的都当成前军。

后军,是不需要的。身后就几条小山沟,没必要担心有敌军来袭。

“呜”

随着牛角号吹响,高干军的前军开始缓缓而上。

很常规,也是很保守的阵势,大橹兵压前推进,长n兵次之,刀盾兵再次之,后面是弓手。

唯一激进的,是所有前军,一千五百兵卒,竟然不分批次,而是同时推进!

其实,界休县守将也不想一举压上所有兵马的。

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晌午时分了。如果此战要厮杀两个时辰,太阳偏西,那么他的兵卒将迎来阳光的责难。

曹军是在战场的西边,不会有阳光刺眼。

反正己方兵力更多,对方主将中军又防御薄弱,正好一举压上,一战而破!

带着这样的心思,王守将令旗一挥。

弓兵们都拉开了弓弦,将箭矢斜斜的指向天空,准备抛射。

“放!”

弓兵督一声令下,数百弓弦猛烈弹回的声音就响起。

带着尖锐破空声的箭矢,如蝗虫般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越过高干军的头顶,往曹军的头顶扎下来。

一刹那见,曹军顶上的天空,仿佛都黑了一小块。

“拢!”

曹军各个小圆阵中,不约而同的响起了队率的厉呵声。

只见原本有些散落的曹军,一下子都靠拢在一起,蹲了下去。刀盾兵也将盾牌高举,护住了头顶和身体,连个缝隙都没有留下。

远远看去,很像一只把头脚都缩进壳里的乌龟!

好嘛,既然是乌龟壳,箭矢是无法建功的。待到箭矢都落完了,曹军竟然连个被射中胳膊大腿的倒霉鬼都没有!

“散!”

随着小圆阵队率又一声,曹军再次恢复了原先的阵型。

如果不是曹军的刀盾兵,用环首刀敲掉顽固扎在盾牌上的箭矢,仿佛高干军就没有抛射过一样。

这个场景,也让在远处看着的王守将,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他还真没有见过,面对抛射,是这样抵御的,而且还是一个伤亡没有的

王守将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以后自己也试试,让麾下兵卒演练下这样的小圆阵。

嗯,是的,他现在依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

然后才是挥了挥手,制止了弓兵督想再次徒劳无功的抛射。

战场之上,弓兵主压制。既然无法建功,就不要浪费箭矢了。而且对方也没有用nn遏制前军的步伐,马上就要短兵相接,没必要让弓兵伤了自己的兵卒。

说时迟那时快。

高干军在大橹兵的护卫下,离曹军前排小圆阵,不过二十米的距离。

藏在盾牌后面的鼻息已经变得重了好多,眼睛也在充血中,再向前推进十步,便是冲阵的时刻。

不过指挥高干军兵卒前进的前军都伯,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曹军指挥小圆阵的队率,竟然都是一些伤残之人!

缺胳膊瘸腿的,还拉上战场来?

曹军是无兵可用了吗?11

第二一六章、兵无常势谓虚实

没错,陈恒扔在最前方的兵卒,都是自己的本部兵卒。

在许昌城外,由身残志坚、杀戮上瘾的宿卫们,蹂躏了整整四个月。现在,就是拿并州军的性命,来检验成果了。

然后,不到一刻钟,他就再一次在心里,感谢了许褚的慷慨。

并州军,作为大汉三大边地强军,精锐无比是不假。然而王守将率领的这些戎卒,因为汉胡杂陈的关系,勇猛有余,纪律却堪忧。

只见他们逼近了曹军十步后,便喊杀声如雷,三五成群的冲了过来。不可避免的,他们的阵型有些散了。

在战场之上,个人的勇猛,只能夺一时之气。结阵而战,依靠袍泽的相互守护,才是胜利之道,更是保命的不二选择。

并州军的一拥而上,如同潮水般撞击在曹军小圆阵上。

手持狼牙棒或大斧的羌胡,最是勇猛。也不知道界休县守将是许下了什么利益,让他们完全不顾及折射冷光的长n,直接就揉身而上,双手高举兵器就狠狠的砸了下去。

蒙着牛皮的盾牌,有些直接就裂了。用肩膀扛着盾牌的曹军兵卒,个别竟然还被震得吐出一口血来。

不过他们的付出是值得的。

架在他们肩膀上冒出的矛尖或n尖,如毒蛇吐信,闪电般伸出又收回,绽放了无数朵殷红的花儿。

简单的突刺,高效的杀伤。

此刻,小圆阵更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任何一个靠近的并州军,都被扎遍体鳞伤。

而在圆阵中间的弩兵,也开始发威了。

虽然每个圆阵内不过四五个弩兵,但穿透力极强的弩矢,让任何一个被光顾的兵卒,都饮恨沙场。

更恐怖的是,在双方短兵相接的时候,小圆阵竟然在移动中!站在后方关注战局的王守将,发现了这个让他汗流浃背的现象。

曹军的小圆阵,相互之间是有不少间隔的。然而在己方兵卒顺着这些缝隙冲进去后,前排的小圆阵就开始相互靠拢,堵住了缺口。

把己方突进的兵卒,变成了瓮中之鳖,无论前后左右都冒尖的n头。

当突进的兵卒被屠戮干净后,曹军的中军便响起一声牛角号,前排的小圆阵又再度分开。

就像守城之时,修筑了瓮城一样。

伪装城门被突破,将敌军兵马放进来,再落下千斤闸,断绝内外联系,尽情屠戮!

豆大的汗水,顺着王守将的脸侧滴落。

他终于知道,曹军布下的这个诡异阵法,杀伤在那里了。

纵敌深入,分隔屠之!

这哪是圆阵,分明就是结合了守城之法的“疏阵”!

有点后知后觉的王守将,立刻的,便让人传达了再整阵暂缓进攻的命令。哪怕是有伤军中锐气也顾不上了。

因为再不整队,说不定己方兵卒会在不知不觉中,伤亡过半。

这才进攻了不到半个时辰,己方就少了四百多兵卒。曹军不过是两个小圆阵被攻破而已!

被攻破,不是被杀死!

阵型被破的曹军,有一半人都活着,后撤再修整。顺带的,还吸引了不少己方兵卒,追进了阵中深处,然后就伏尸在地上。

陈恒看着缓缓而退的高干军,嘴角忍不住就上翘,笑容中尽是轻蔑。

现在才看出来我布阵的意图,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敢追过来,在我挑选的战场交战,你就输了一半!现在,第一次攻击也没有击溃我,你的下场就已经决定了!

呵!

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陈恒扬起了手中的小令旗。

身边几个光着膀子的鼓手,便将手中的鼓槌砸了下去。密集而又急促,声声落在兵卒们的心头上。

对面正在幸庆,曹军没有趁着己方整队而发起冲锋的王守将,也听到了。高大的身躯不由一顿,心头上还有一丝怖意。

是的,一丝怖意。

从军近二十年,从一个小兵做起,用无数人头积累功勋当上一县守将的他,竟然破天荒的有了怖意。

深呼吸一口,王守将定眼往曹军阵中看去,却发现,对方又变阵了!原先的散落四处的小圆阵,正往中间集拢着,变成了一个巨大锥子。

是锥形阵!又叫牡阵。

系孙膑兵法十阵所记载之一。

锋尖以精锐兵卒担任,通过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是一种强行进攻突破的阵法。

曹军又要玩什么诡计?

王守将心中一凛,眼神急促的凝缩着。

就算他刚刚伤亡了四百多兵卒,但兵力依然处于优势!

曹军转守为攻,还是强行突破的锥形阵,底气何在?

他想不通,但也当机立断。很快的,也让手下各部司马,将兵卒们王中间集拢,列成“数阵”。

数阵,攻守兼备。是密集的战斗队形,集中力量进行防御和进攻。

所以在对面看着的陈恒,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虚虚实实,是为无所遁耳!

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陈恒手中的令旗,再一次狠狠挥舞而下。

嗯,和刚刚挥舞的红色令旗不同,这面令旗,是黄色的。

“呜”

低沉而又凄凉的牛角号被吹响,传到了郝昭的耳朵里。

顿时,半山腰上,曹军的三百骑在队率的叱呵声中缓缓而动,排成了十骑并列的冲锋阵型。

不意外的,高干军的五百骑兵,也被王守将让人吹号催促整队了。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己方从一开始的主动攻击,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被牵着鼻子走。

咚!咚!咚!

曹军如雷的战鼓在摧残着战场。

让摆成锥子形状的兵卒们,也脚步向前。前排刀盾兵拱卫着一个巨大的身影,是张仁。

他的浓眉已经皱成倒字形,眼睛也睁得很大。倒提着的长柄铁蒺藜骨朵,更是闪耀着阳光的七彩斑斓。

半山腰上,同样有雄壮无比身躯的郝昭,同样在骑兵的第一列,也开始驱动了战马小跑。

曹军最后方,陈恒侧头往碧波荡漾的汾水看了一眼,便抽出腰间佩剑,趋步向前,口中如春雷炸声。

“杀!”

伴着脚步而落地的,还有心中的声音:文稷,仲权,正当尔等立功时!

第二一七章、擒贼先擒王

嘣!

又一个兵卒的脑袋,如同西瓜般被砸碎,脑汁与鲜血溅落满地。

张仁咆哮着,不顾被血滴溅了满身都是,再度提着长柄铁蒺藜骨朵往前冲。

作为锥形阵的锋尖,他已经砸死砸伤了十几个并州军了,也将己方的阵线推进十几步。堪称一步杀一人,端是勇猛无比,挡者披靡。

紧跟在他两侧的是陈恒的亲兵部曲,他们清一色都刀盾手,努力抵御着往张仁身上招呼的各种兵器。

毕竟张仁也是陈恒的小舅子。

虽然这个小舅子比姓夏侯的那位,身份要低了不少,但更加受宠信一点。连吃食的时候,都敢从陈恒的桌几上拿肉的那种。

当!

巨大的铁器撞击声,刺痛了两军兵卒的耳朵,也遏制住了张仁推进的脚步。

他的前方,多了个同样长得像狗熊的大汉。

从外貌看,就知道是个羯人。羯人属于高加索人种,也就是白人,高鼻深目,卷发蓝眼。

只见他身上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兽皮,破破烂烂的,了不少古铜色的肌肉,手里提着个狼牙棒。

他刚和张仁硬拼的一记,正蹬蹬的往后退卸掉反震力。

明显的,长期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他,体重与气力都差了一筹。不过也让他凶性大发。才稳住了身体,又是高举着狼牙棒怒嚎,再度来袭。



正杀得过瘾的张仁,自然也不甘示弱,咆哮着冲上去。

只不过,双方的兵器还没有接触到,羯人大汉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手中狼牙棒也扑通的一声砸进尘土中。

一根很短的弩矢,洞穿了他的脖子,只留尾部的羽毛在外。

张仁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有点愕然,愣了下才继续往前方冲。他认识这支弩矢的主人。如此短的弩矢,也就陈恒的定制小军弩才用得上。

是的,双方短兵相接才一刻钟,陈恒就已经来到了阵型最前方,正拿着军弩收割生命。

督帅不亲战,是常识。

如果督帅亲战了,只有两个可能。胜券在握了,来过个手瘾的或者是己方被压着打,士气萎靡,只能亲临一线鼓舞兵卒们的勇气。

所以在远处看着的王守将,又有点奇怪。

双方正杀得如胶似漆,尚且看不出优劣来,那贼子怎么就亲临一线了?

不过,来得正好!

战场之上,督帅乃军心!死了,就是兵卒大溃之时!

眼神满是狰狞,王守将几乎是用吼的,让人传令所有兵卒都往陈恒所在位置涌去。连自己身边护卫的三百中军,都派了两百过去。

猛虎尚且怕群狼。

勇猛无比的张仁,也不能再推进一步。

无数并州军悍不畏死的挤压过来,砸飞了一个堵上一个,敲碎一个脑袋又有一个冒出来。

护卫在他身侧的部曲,也压力大增,不停的有人受伤或者倒地不起。

所以看到这一幕的陈恒,脸上笑容灿烂无比。

拿着小军弩不断收割人命的他,还时不时昂头看一眼远处的王守将。眼神之温柔,就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因为郝昭那边也和王守将带来骑兵杀在了一起。双方都冲杀了一轮,正在迂回战马加速,准备再次冲锋呢。

如果从高处看,整个战场上,站在战旗之下的王守将和一百亲兵显得很突兀。

为了更好的观察战局,他们和血肉纷飞的战斗保持了些距离。同样的,如果他们被攻击了,短时间内,并州军也来不及救援。

而亲临战斗一线的陈恒,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文稷和夏侯霸,等的就是这一刻!

早在三日前,文稷与夏侯霸所督的两百人,被陈恒派去汾水的上游潜伏着。等候机会擒贼先擒王的一击必杀!

这也是陈恒为什么将战场挑选在这里、将营寨扎在汾水岸边的原因。

霍津沿河,空旷之地不多,几乎都是逼仄的小山沟在纵横。在这种地形交战,王守将是可以放心将兵卒都压上厮杀的。

就算陈恒有援军,想通过崎岖的山路,也得花费好长时间。

而且自己的身后同样是山道,撤进去了,就是只能容纳五十几人厮杀的地形,无论敌军来再多,也无所畏惧。

而河畔之上,同样不用担心。

自己就站在河畔便上,下游的水面上有没有援军来袭一目了然。

更何况,逆水行舟而上的速度快不起来,就算有援军取道汾水,等他们上岸自己早就率军进去山道了!

是的,他没有考虑过汾水的上游。

不是他没有军事常识,而是根本不需要操心。

在本土作战,竟然还要担心身后有敌军?难道要担心界休县叛变,率兵从后来袭不成!

滑天下之大稽!

王守将觉得不需要担心。

不过,出于二十年的行伍经验,他还是派一队斥候在汾水上游走了一圈。不出意外,曹军的影子没有看到,却在二十里外的小山沟里,碰到了个羯人小部落。

很小的部落,加上妇孺老弱不过才四百多人。

西河郡内,在穷山恶水中遇到羯人小部落,并不稀奇。整个并州耕田都很少,羯人也只能在这种地方,才有资格扎下根。

那队小斥候也不觉得稀奇,例行问了几句便离去。

是故,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去的背影中,稍微健壮一点的羯人都露出了牙齿。

因为他们都来自上党郡涅县。在三个月前成为了陈恒的佃户,混上了温饱,也稍微壮实了一点。

三日前,在文稷和夏侯霸的率领下,来到这个小部落。只付出十把环首刀和几把nn,就让这个小部落的人口涨了一百,还有更远处窝着的一百曹军。

唉,原谅这小队斥候吧。

出于汉人的优越感,对这些都是穿着破烂的臭烘烘的兽皮、同样是深目蓝眼的胡种、与牛羊无异被奴役的贱种,还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十月的汾水,还没有冻上,依然在朔风初起中,荡漾着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只是水面顺流而下的木筏,破坏了美感。

木筏之上,有赭红色军服的曹军,有深目蓝眼的羯人。

为首一将,没等木筏靠岸,便朝着王守将拉开手中大弓。

是年方十六的夏侯霸。

他在弓术之上深得其父真传,又能吃能睡长得跟个小牛犊似的,已经用上了两石弓。

第二一八章、谋全域占先机

太阳微微偏西,抚摸着整个大地。

让已经萧条了万物的十月,有了点暖意在心头。

王守将捂住胸口的手,也有点暖。

只不过让他感觉变暖的,不是阳光,而是猛然迸出的殷红鲜血。

夏侯霸不愧是将门虎子,哪怕是在微微颤颤的木筏上,也能让一根箭矢隐藏在喧嚣的厮杀中,从背后扎进了王守将的身体。

力度之强,竟然让透背而出的矢锋,都有近两寸长!

“嗬嗬”

王守将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嘴里想说些什么,却被涌上嗓子的鲜血堵住了,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音符来。

在亲兵们的惊恐声中,他努力的回头看去。

看发现一名年纪不大的曹将,带着一群披着衣甲的羯人,不等木筏靠上汾水岸,便跃上浅滩冲过来。

喊杀声如雷。

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身着赭红色军服的曹军。

胸口血流不止,带走了身体暖意。王守将终于支持不住了,斜斜的从战马跌落。

同时落地的,还是心中的疑问:为什么羯人会反了

很可惜,吹凉了他身体的朔风,贪婪吞咽他鲜血的土壤,一直到他的瞳孔溃散了,都没有给出答案。

主将死,军心必溃。这种道理,连羯人都懂。

已经变成陈恒佃户的他们,人人争先恐后,往王守将的身体奔涌而来。试图趁着这个节骨眼捡些便宜,好捞取陈恒许诺的军功赏赐。

不是为了争夺王守将的人头,而是想砍倒并州军的大旗。

战场之上,功高莫过于将夺旗。

是故,等厮杀在第一线的并州军步卒和骑兵,发现中军被袭的时候,军中大旗已经被砍倒在地。

不可避免的,并州军士气大崩。

骑兵直接借着迂回,跑进小山道中往界休县亡命而去。

而步卒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感觉前方压力大减的张仁,再度如饱饮长风的箭矢,带着曹军杀进敌阵中,将敌军的阵型分割搅碎。

战局慢慢的演变成一面倒。

陈恒趁机让兵卒们喊出了“降者免死”的口号,连夏侯霸让都手下的羯人,用他们的语音招降。

而只剩下两百骑的郝昭,并没有去追击并州骑兵,而是率领骑兵协同文稷、夏侯霸的兵马从后方包抄,为此战落下帷幕。

此战陈恒方战死者近四百人。但战果很辉煌,以弱击强,不仅击杀了敌军主将和六百兵卒,还逼降了近百人。

让毌丘兴着部曲督促各级都伯队率收编俘虏,陈恒急忙将郝昭与夏侯霸招了过来,开口便是一句:“伯道,仲权,此些羯人俘虏,汝等能降服否?”

夏侯霸挑了挑眉毛,却没有说话。

这小子统御麾下后,就沉稳了不少,对没有把握的事不再轻易开口。

而郝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滴,露出了个微笑。嗯,白色的牙齿和满脸殷红的交融,笑得有点膈应人。

“督军若是许诺这些羯人,能举家迁往兖、豫两州,某可将其如臂指挥。”

他的生母是羯人,相貌特征依稀遗存了些许特征,更容易让羯人认同和信服。

“善!”

陈恒击掌而笑,允许迁居羯人之事现在他可以做主。

盘踞在涅县的羯人,不过诱引了五百多户,就被上党太守发觉了,派人堵住了南下的道路。

为此,想补充虎豹骑的曹老大,前些日子还特地来信,让他从西河郡再拐卖些

“伯道,汝去告诉羯人,就说某允许他们举家迁往中原腹部。不过前提条件是一户征一丁为卒,随征斩首一级之后!”

“喏!”

郝昭拱手转身欲去,却又被陈恒叫住了。

“伯道不急。某问个事,汝乃并州人,对界休一带地形可熟悉否?”

“熟悉。界休与同郡的兹氏县不远。某被高干谪往阳阿县之前,就一直在兹氏县守戎防御匈奴。”

先回答了一句,郝昭又有点疑惑,“督军是想让某先行,去围困界休县?”

“非也!”

微微笑着,陈恒带着点考教的味道,“伯道,若汝乃高干,得知此战之败,当如何处置?”

嗯?

愕了下,郝昭便抓起了胡子。

他是太原人,对并州最是了解不过。

并州的疆域在地图上是很大的,然而实际掌控在大汉朝廷手里的,却只有东部。

比如雁门郡所辖,雁门关之外都被鲜卑占据。太原郡汉人的聚居点,也是沿着晋阳、大陵、平陶三县划分东西,西边都是胡种的牧马地。

最惨还是西河郡。

仅仅界休、中阳、兹氏三县在大汉治下。此三县常年驻防戎卒,相互为犄角威震胡人不敢作乱。因此,这些兵马为了本县的安定,是不能越境而出的。

如今界休县兵马被陈恒吃掉了,那么高干如果有动作,只能从太原郡派来援军。毕竟,他当时将并州刺史府安在了太原,兵马也驻扎了不少。

而从太原郡驰援界休县,兵马必然是从太原郡的邬县而来。

“督军是想某去邬县境外驻扎,堵住高干援军,好拖延时间攻破界休县?”

郝昭沉默了半响,终于试探着开了口。

不过,马上的,他眼中就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带着点莫名的兴奋,“不对,督军是想围点打援!”

他的推断没错。

界休县依然驻扎着五百兵卒,而骑兵队已经逃回去了,加上一些溃兵步卒,兵马上涨到一千很正常。

再加上守城之时,可以征调壮丁,陈恒的兵力太少,想强行攻破城池难度太大。

但是,如果击溃了高干派过来的援军,断了城内的念想,想破城池就容易了。

“然也!”

陈恒看着郝昭的目光,洋溢着赞赏。

他就喜欢这种一点就透的将领,很省心,能彻底贯彻自己的战略意图。

“伯道,汝挑选羯人俘虏,直接率军去界休县之北,挑选有利地形伏击!嗯,这些羯人将来皆归入汝麾下。某再让毌丘子繁暂为汝副手,率两百兵卒助之!”

“喏!属下定不辱命!”

听到被增兵的郝昭,带着点感动昂然应诺,领命转身而去。

看得旁边的夏侯霸,都有点悻悻然。

如果他刚刚也和郝昭一样,说自己能压制住羯人,那么自己手下兵马也会被扩充了的。

唉,机会啊!就这么溜走了

第二一九章、阴狠者说

夏侯霸在许昌之时,就被陈恒许下了个军司马的官职。

诺言陈恒也实现了。只是就调遣了一百羯人和廖化的一百兵卒,交给他统御。

正常而言,军司马的职位,麾下至少也得有五百兵卒。

好吧,夏侯霸觉得有点委屈,但还真不能说什么。毕竟陈恒的本部兵马,也就剩下了五百

不过呢,如今有机会挑选羯人补充,为什么就一点汤都不给我喝口呢?

好歹我是你小舅子好不!

带着这样的想法,跟着陈恒身边,在战场上来回巡视的夏侯霸,眼神有点幽怨。等来到王守将尸首旁边的时候,就变成了愤愤!

陈恒竟然将王守将的尸体,让几个降兵给收敛了,叮嘱着送回界休县内交给其家人,好生安葬!

还说什么各为其主,战场厮杀难免伤亡。同为行伍之人,不忍破坏其尸身,但愿他能入土为安云云。

嗯,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是,王守将是被自己射死的啊!是斩将之功啊!不把首级砍下来送去许昌,自己拿什么来证明功劳嘛!

不给益兵也就算了,连功劳都被送走了?

这就是叫了那么多年的姐夫,换来的报答吗!

夏侯霸很不满。所以就被陈恒恨其不争的骂了句:鼠目寸光!

让人将送王守将尸首完好的送回去,不过是很低劣的攻心计,无非是两层考虑。

其一,是扩大恐慌。

常言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说王守将战死,和亲眼看到尸体是两码事,感受自然是不一样的。

其二,是瓦解心志。

连一军主将的首级,都没有拿去炫耀武功,反而送回来安葬。曹军仁义之名,定能在界休县传扬,也让兵卒们抵抗情绪少点。

这不,没看到战场上的降兵,得知王守将的身体被送回去了,眼光都变安定柔和了不少吗!也不用担心投降了还被屠戮了吗!

竖子,利令智昏!不足与谋!



夏侯霸被喷了一脸的口水,然后还不得不憋下胸中的那口气。别提那憋屈了,连脸都涨得通红。

不过他很快就气消了,还露出满脸的灿烂笑容。

也许是因为自己儿子文钦和夏侯霸关系不错的原因,老于人情世故的文稷,扯了下他的袖子,低声给他来了句。

“仲权,汝为何就只盯着羯人俘虏不放呢?”

顿时,夏侯霸就大悟。

俘虏中的汉人兵卒,也可以挑选精壮补充兵力的啊!

马上的,他就一口一个姐夫的缠了上去,大有不松口就当麦芽糖粘着不放的意思。

陈恒被他弄得不胜其烦,挥了挥手,如同在撵着只苍蝇:“汝可挑选一百补充麾下兵力。其余之人,某还有用。”

就给我一百?

郝昭将所有羯人俘虏都带走了,连羌人都不放过,整整有四百余人!占了所有俘虏的一半!

觉得少了的夏侯霸,刚想开口多争取点,就被陈恒瞪了一眼,给堵了回去:“多了汝能压制否?若再聒噪,便一个都别想要了!”

好嘛,夏侯霸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话,直接转身去挑选兵卒。

他手下就两百人,压制一百降兵已经够呛了,再多说不定闹出个叛乱来。

耳根子彻底清净了的陈恒,策马上了半山腰,看着沟壑纵横的霍津陷入了沉思。

日暮时分了。

先前战鼓声、厮杀声、马蹄声等等交集的战场,在汲满了人们的鲜血后,终于陷入了寂静,终于开始沉浸入对亡灵的哀伤。

而曹军的营寨中,也开始升起了袅袅炊烟,和兵卒们各种炫耀吹牛的喧哗。

安静与喧闹,死亡与生气,在此刻,交织得无比的融洽。

为了某些人的野心。

不断轮回。

“督军,朔风已起,莫着凉。”

文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到了陈恒的背后,用善意的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走吧,回去。”

收拾悲春伤秋的无用情感,陈恒给了文稷一个微笑,与他策马缓缓下山回军营。

“督军,剩余的三百降卒,某就不要了。”

两人静静的驱马走了约摸一百多米,文稷冷不丁的,就又来了一句。

今天的战场厮杀,一直都是陈恒的本部在前线,伤亡也最高,现在就剩下三百余人了。而文稷麾下虽然也有伤亡,但就折损了一成左右。

“嗯?哦。”

在思考着事情的陈恒,扬了眉毛,才反应过来,“文都尉有心了。嗯,不过某打算将这些人送给钟元常。”

送给钟繇?

文稷诧异不已。他这些年一直和陈恒并肩作战,所以也知道了很多事。比如陈恒和钟繇的矛盾。

双方去岁因为兵权起了纷争,结怨到现在。

相互之间只要有机会,都会在暗地里捅了刀子。和钟繇交情莫逆的卫凯,能毫无压力扔出两千石军粮之事,就被陈恒捅到曹老大那里。

据说当时在官渡缺粮的曹老大,很阴损的,给了卫凯一个嘉奖。说什么河东卫家真是世家表率,能无偿贡献军粮什么的。

搞得卫凯看着书信的时候,满额头的白毛汗。第二天就上表朝廷,说河东卫家愿意拿出三千亩良田,贡献给朝廷用于军队屯田

好嘛,反正陈恒和一部分颍川士人的矛盾,已经明面化了。

陈恒在许昌城内,和郭嘉碰到了,双方没打招呼就路过,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些文稷都是知道的。

所以他忍不住就问出了口:“督军为何”

“为何要卖好给钟元常对吗?”

陈恒不等文稷问出来,就露出个苦笑直接打断了,还叹了口气,“钟元常缺兵卒,某缺军粮。而且他是司隶校尉,平阳郡就属于司州。唉,无论是我军后路,还是想图谋其他,都绕不开他啊。”

文稷默然。

正如陈恒所言,进攻并州之地,司州就是后方,许多事情都绕不开钟繇。

如果他心狠一点,玩点小花样,就能让陈恒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比如借口防御胡人作乱,紧闭关隘拖延军中粮食运输十日,陈恒只有兵败一个结果。

“督军,钟校尉,愿意收这些兵卒吗?”

快到军营之时,文稷才出声。钟繇愿意和解吗?

“钟元常愿不愿意,都得收下。”

打了个哈哈,陈恒眼中一丝阴狠闪过,“他是了解某的。若不收下,平阳郡将永无宁日!”11

第二二零章、狡诈者谋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利益,才是永恒的唯一。

文稷带两百兵卒押解俘虏,才进去平阳郡,钟繇早就恭候多时了。

他来得如此之早,并不是眼热这三百多并州军俘虏,更不是就此愿意和陈恒达成和解了。

而是因为陈恒前两天就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书信。

书信上一堆废话,写满了世家之人的虚伪和礼仪繁琐。最后两句,才是点睛之笔。

第一句:界休县与太原郡接壤,某夺取之,高干必兴兵来战。

第二句:司州平阳郡,羌胡杂居,与西河郡类同。某虽能得羯人之心,然尚未彻底掌控。

好嘛,看似平平淡淡的叙说军情,犹如老友的话家常。

但是对沉浮于官宦世家的钟繇而言,陈恒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

危急到他根本利益的威胁!

如果你钟繇胆敢捣乱我的攻击并州,那么我就敢放高干的人马进去司州给你捣乱!就敢让羯人伪装成为流寇,让你的治下之地永无宁日!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敌人。

作为政敌的钟繇,就很了解陈恒的为人。

此子阴狠而狡诈。为了自身利益,不顾世间礼法,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就如孤狼程昱,就类毒士贾诩。

所以他接到书信,稍加思绪后,便来到了平阳郡。

准备接受三百多并州军俘虏,同时也释放自己的善意。

不是对陈恒认怂,而是陈恒当前输得起,现在的他自己输不起。

陈恒进攻并州失败,也没什么罪过。以两千兵马去攻城掠地,已经大破界休守军了,现在就算退军回来,没人会指责什么。

但自己来司州多年,好不容易才将地方治理得人心安定,总不能功亏一篑。

此番受胁迫之辱,某来日必报之。

心里带着这样想法,钟繇见到文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如春风绽放,连微寒的朔风都忍不住羞涩的停止了呜咽。

文稷倒是没有管那么多。

他是曹老大的元从嫡系,身份本来就不需要掺和这种争权夺利的龌蹉。

暗自对陈恒的判断称奇后,文稷也客套了一番,便带上原先留守的五百本部兵卒,押解粮草再次浩浩荡荡的往界休县而去。

嗯,陈恒之所以让文稷回来,就是要将这些兵卒带过去的。

他麾下兵卒本来就不多,而且已经大破界休县之兵了,自然要全力以赴、一举压上。

此刻,他正在界休县城外,驻马看着城墙上的一片慌乱,不由面露微笑。

他才带过来了百兵卒,根本没有攻破城池的可能,而城池之上却慌乱了,只能说王守将的兵败身死,对界休县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姐夫,我等就扎营等候吗?”

旁边是夏侯霸,初领兵的亢奋,让他对破城有些执念,而陈恒的命令却只是城外扎营,连试探的攻击恐吓一下都没有。

“嗯。”

轻微一个鼻音,陈恒低头思索片刻,便侧头问了一句,“仲权,有斥候报知伯道的消息吗?”

郝昭领兵去界休县之北,伏击高干援军已经过了十天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还没有。某今日又多派遣了五队斥候出去。”

得到答案的夏侯霸,有兴趣索然,“姐夫,伯道那边如果没有消息传来,我等就一直等下去?某看城池之上人心惶惶,正是攻城之时。”

“嗯。”

对于小舅子的提议,陈恒又是一个很敷衍的鼻音,掉转马头徐徐回军营。

顿时,立功心切的夏侯霸有些急了。

急忙策马跟上,“姐夫,机不可失啊!我军乘着大胜而来,锐气正盛,破城不难。若是再拖延时间,等城内人心安定可就难了。而且,战场胜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郝伯道的伏击也不敢定论就是胜了。”

陈恒的反映是侧头斜斜的瞄着他,眼中还带着点欣赏。

“仲权,汝觉得为将者,当如何?”

“阿父曾教导,说是身先士卒,赏罚分明。”

“善。为督帅呢?”



夏侯哑然。他才十六岁,真没有考虑过如何去当一军督帅。放开了战马的缰绳,他也摩擦着刚开始变黑的胡子,好一会儿才抬头。

只是声音里有着试探之意,“统筹调度,让各部军尽心作战?”

“老生常谈之类就别说了。嗯,还有吗?”

好嘛,直接打脸,还加上了强人所难。

所以夏侯霸也彻底安静了。

好在陈恒也没指望小舅子能说出答案来,自己就开口了。

“为督帅者,谋全局,莫在意于一城一县的得失。比如界休县,当如仲权所言,此时有机会攻破,然攻破之后呢?我军要付出多少伤亡,还会余力在并州继续作战否?为一县之得失,而忘我等此来目的,乃本末倒置也。仲权,勉之。”

说完,不理会陷入沉思的夏侯霸,陈恒便驱马独自而去。

十日后,文稷率七百兵卒赶到。陈恒兵力达到一千五百人,终于有足够兵力围城了。

去伏击的郝昭也回来了。

他的伏击成功。

也许高干军的驰援心切,完全没想到曹军竟然赶来设伏的关系,三千兵马刚出了邬县便在山道间被击败,死伤近半灰溜溜的又回去了。

还给郝昭送来了三百俘虏。

陈恒此刻就站在这三百俘虏身边,亲自给几个松开了绳索,让他们进去界休县,断了城内固守待援的念头。

而其他的俘虏,也一股脑的全放回去了。为了帮忙带一封书信回去给高干。

信中说自己敬佩高干抵御鲜卑,守护大汉子民的气节。是故,他夺了界休县后,在鲜卑撤退之前,绝不会进攻太原郡。连西河郡内的中阳县和兹氏县也不会骚扰。

因为双方相争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但都是大汉臣民。他陈恒绝对不会高干抵御外族之时,在背后捅一刀子。

最后还特别加了一句,说夺界休县,是上有所命身不由己罢了等等。

嗯,反正说得连夏侯霸都不信。

陈恒是不会管他的想法的。在等界休县投降后,便找来所有人,问了文稷一句。

“文都尉,某将所有汉人步卒都留下,再加上汝部下百,可有把握守住这界休县否?”

嗯?

文稷愕然,“督军这是要”

“某要去将上党郡攻下来!”11

第二二一章、毒士的善意

“某要去将上党攻下来!”

陈恒的豪言壮语刚落地,周边的人都猛然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觉得陈恒壮哉,而是觉得他疯了。

并州其中三个郡,一直都是驻扎重兵的。

上党郡为进去冀州的枢纽,又是险要之地,战略意义非凡而太原郡是都护匈奴与其他羌胡之地,雁门更是防御鲜卑大门,都要重兵把守。

这也是为什么高干坐拥四五万兵马,却一直没有腾出手理会陈恒的原因。光防御雁门与太原的防线,就用去了三万大军。

如今陈恒将汉人步卒都留给了文稷,仅仅依靠手中五百多羯人和两百骑兵,就豪言要攻打上党。

那是痴人说梦!

是送死!

毕竟上党郡去岁被陈恒攻下三县之地后,如今防御严密、让人无懈可击。

“督军谋略,某一直很佩服。不过以七百兵卒攻上党,某觉得还需谨慎。”

众人都沉默了半响,资历最老的文稷,才率先开了口劝了句。

他也说出众人的想法:都不看好陈恒的谋略。

“七百兵卒?”

陈恒复述了一便,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呵呵,谁说某就七百兵卒?嗯,文都尉,汝有信心能保这界休县不失否?”

“属下绝不负督军之命!”

先是表了态,文稷再次出声疑惑,“督军是指廖元俭麾下的七百兵马吗?嗯,如此一来,千四百兵卒,倒是可以一战了。”

嗯,这次文稷觉得可以一战了,但不是攻下上党郡。

得到满意答复的陈恒,对此也不解释。直接将毌丘兴任命为副将,率领他的本部协助文稷守城,自己则带着郝昭、夏侯霸与牛盖来到羯人兵营内。

嗯,界休县破了,先前潜入城内的牛盖也回来了。

只是他很郁闷。

本来他是要烧掉粮仓的,而且还马上就成功了。

界休县迎来王守将的尸体那一刻,城内人心惶惶,他就找到了机会。先是暗杀了几个官吏,烧了几座大户的宅子,将守城兵卒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然后又踩点摸透了守粮仓兵卒换班的时间,都计划好潜入粮仓的时间与路线了,结果界休县说投降就投降了!

辛苦忙活了两个月全白瞎了不说,连后来的部曲队率毌丘兴都立下不少功劳,现在更是直接被陈恒扔出去领军。

而被最先许下外放领兵的自己,却灰溜溜回来当部曲队率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人的好嘛!

好嘛,牛盖很郁闷却无处发泄,只能归功于自己时运不济。

所以呢,当陈恒再次将重任交给他的时候,他就满脸感激,差点没痛哭流涕。

全军就他一个人寸功未立,不被责怪已经是恩宠了,竟然又被赋予重任!想不为之效死,都不是人了都!

是的,陈恒交给他的是重任,关系到攻击上党郡的成功与否。

牛盖将作为郝昭的副手,去招揽西河郡的羯人。有已经成为陈家佃户的上党羯人,和投降过来的羯人俘虏现身说法,西河郡的羯人必然景从。

毕竟从贫瘠的并州,迁移到中原腹地定居,是任何羯人都不会拒绝的诱惑。至于曹老大那边能不能安排得下,陈恒已经抛到脑后了。

只要将上党郡攻下来,别说陈恒想招揽一千户羯人,就是再加一倍曹老大都觉得是值得的。

更何况,陈恒最早是想将羯人安置在河东郡的不是?

万一进攻上党不利,大不了就去给杜畿装一回孙子呗!

多大点事!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恒毫无压力的交代了个大概,就带着夏侯霸和亲兵部曲,施施然的往廖化驻军的端氏县而去。

其他人就惨了。

有道是: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文稷和毌丘兴就是这么惨的人。接手界休县城防后,又是安抚民心又是加固城防的忙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

还没等歇口气呢,却听到斥候来报:羯人部落来袭!

亲自率领部曲出来看敌情的文稷,看了的以后,差点没一刀将那位斥候给砍了。

原来是郝昭和牛盖将羯人拐骗来了。

这些羯人每户征一丁为兵卒,其他家眷也要迁居,再加上之前投降羯人俘虏的家属,所以是好几千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好吧,文稷又有得累了。

不光跑回去安抚城内民心,喊破了喉咙才让人相信,羯人是迁居路过,不是来攻城,更不是高干军来攻打界休县。

还让毌丘兴领了两百兵卒沿路开道,护送着进平阳郡内。

他是怕这些拖家带口的羯人,被匈奴给劫掠了。虽然羯人很穷,但蚊子腿再小也是块肉,总比没有的好。

而钟繇就更惨了,直接就跳着脚问候陈恒的直系女性。

羯人过境,必然穿行司州,他不得不沿路护着,还得供给粮草之物。忙活一顿还得搭上粮食,算是吃了血亏。

曹老大得到消息后,也当场砸了酒尊。

他当初是写信给陈恒,让他再拐骗些羯人没错,但那就是五百户啊!哪有一下子就弄过来一千多户的!

就算再来一千户也能安置了,但你也不能拿个鸡毛当令箭,变本加厉不是!

嗯,曹老大现在的火气有点大。

因为刘表。

是的,曹老大本来的计划,是秋收之后去攻打冀州。都从兖州东郡过河,大败袁绍于仓亭,正要趁机扩大战果呢,刘表却跳出来刷存在。

让荆州大将文聘率领两万大军进驻新野,分精兵数部,趁机攻掠汝南一带。而曹军在汝南周边防御的,就蔡扬两千人和曹仁的部将陈到一千人。

敌我悬殊,许昌又是天子所在,曹老大无奈之下之后回军许昌,让曹仁再次挂帅去宛城一带驻扎。

所以呢,曹老大正惋惜河北之战呢,陈恒这个时候却来蹦跶,不触霉头才怪。

不过呢,陈恒是很幸运的。

因为曹老大砸了酒尊的时候,刚好贾诩也在身边陪着。

这只老狐狸眯了眯眼睛,便拱手主动给曹老大来了一句。

“诩有一计,或许能让司空得并州上党郡!”

嗯?

果然,曹老大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眼中还尽是诧异。

他是知道的,贾诩才智绝伦。但因为设谋杀死曹昂的关系,到了他的麾下,在任何场合都很低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第二二二章、枭雄与毒士之略

“文和是要为这竖子推脱不成?”

曹老大抚着胡须,饶有兴趣盯着贾诩好一会儿才出声。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怒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转移了。

自古臣不斗,君不安。

贾诩之智,他自己也身为忌惮。

如果要是常年领兵作战的陈恒勾搭在一起,想想都让人难入眠。

更可况,陈恒在他麾下势力中,属于年轻代的佼佼者。和郭嘉一样,都是曹老大为子孙计的班底。

“诩从未为人推脱,只是觉得上党郡或可图耳。”

面对曹老大别有用心的问题,贾诩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声音缓缓而答,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嗯”

一个鼻音过后,曹老大也就释然了。

他回过头想想,贾诩这种深谙自保之人,是不会为任何人开脱,而将自己陷入被猜忌的余地。

疑心遁去,曹老大的思绪便回到正题上,催促了一句,“文和,这并州上党郡,如何取之?”

“诩试言之,司空姑妄听之。”

贾诩再次拱了下手,“界休县与太原郡接壤,我军既然已夺之,高干就算不夺回,也必然大军在其侧。如此一来,我军在界休一带,已无战机可趁。是故,某以为陈子初既然将如此多羯人征为兵卒,乃欲图谋上党郡耳。”

见微知著,不愧是老狐狸。仅靠征羯人为兵,便可猜测出未来的动向。如果陈恒也在此地,绝对汗流浃背,说一声心悦诚服。

“文和之言,甚善!”

曹老大顿了顿,便击掌而笑,“子初此人狡诈,谋略眼光甚大,定然不会执泥于并州太原郡不放。嗯,既然如此,文和之计将何出?”

“无他,声东击西耳。”

用手指沾了沾酒尊中的酒水,贾诩点出了个上党郡、太原郡、西河郡的大概位置,“司空,若是某为高干,得知我军增兵界休县,他也必将囤积重兵于太原邬县。届时,以陈子初的羯人,可化整为零入上党,夺得壶关。以并州地形,得壶关者得上党,而得上党者并州也入囊中矣。”

“大善!”

曹老大沉吟了一会儿,等到酒迹渐渐变干的时候,才大声赞赏。

但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来,“文和之谋甚得孤心,然当前不可为耳。当前局势,攻河北冀州不让袁本初重整旗鼓,方是当务之急。”

不过呢,贾诩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下,伴着声音徐徐而眯上了眼睛,再度闭目养神当木雕。

“司空一叶遮目耳。”

嗯?

顿时,曹老大眼睛里精光蹦出。

略一沉吟,便扶着额头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的确,是孤执泥了。”

上党郡连接并州与冀州,是冀州进入并州的咽喉。夺了上党郡,便可挥兵直接杀入冀州腹地广平郡与魏郡。

更能让袁绍寝食不安!

无论曹军会不会从上党郡进军冀州,他都必须屯重兵防御,不然冀州人心将终日惶惶。如此,曹军进攻河北面临的兵力将大为减少。

所以说,给陈恒增加兵力去夺上党郡,可以算是攻击冀州的一部分,是一步妙棋!

攻其必救,以势逼人,调动敌军部署,让己方趁机得利!

此乃运筹帷幄而决战千里之外也!

曹老大本来就战略过人,只不过是长期在袁绍给的压力下,心里念念着“袁绍所在之地,才是兵锋所向”的思维怪圈里。

如今被贾诩点醒了,自然不再迟疑。他只是略一沉吟,就开口问到了执行的人选:“文和以为,给子初益兵多少合适?派何人为将?”

被问的贾诩,睁开了微眯的眼睛,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益兵并州界休县,不过疑兵耳。司空心里已有计较,又何必多问于诩。”

这只谨慎的老狐狸!

曹老大心里骂了句,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的,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问起贾诩的意见,不过是再度试探一下对方有没有结党营私之心罢了。

大争之世,兵权大小也意味着话语权的大小。

为了不扰乱陈恒攻击上党的计划,增兵并州,曹老大无论是派谁过去,都必然归于陈恒节制统领。

这就涉及到权利之争。

如果贾诩建议派多点兵过去,推选与陈恒相善的将领,那么就坐实了贾诩为陈恒争取更大权利的心思。如果反之,那么也就有了为难陈恒的心思。

而贾诩这只老狐狸,面对这种两难之题,轻飘飘的一句“司空自决之”就给推掉了,足以知道他的自保之道已经炉火纯青。

不过,如此之言辞,正是贾诩的本色,也让曹老大终于浇灭了贾诩有私心的念头。

“来人,传孤令!”

当断则断,到底是雄才大略的曹老大,当场就起身,换人传下了命令。

以朱灵为主将,路招为副将,立刻率领两千新卒进驻并州西河郡界休县,归陈恒节制。

朱灵,字博文,冀州清河人。

本为袁绍麾下部将,对袁绍忠心耿耿。

连自己生母与兄弟家人,被公孙瓒的部下拿着当人质,都毫不犹豫执行袁绍命令攻城。后来被袁绍派遣来助曹老大攻击徐州的陶谦。

不过呢,战事结束后,他却没有回去河北。

说什么自己阅人很多,没有见过曹老大这样的雄主,就率兵留下当了小弟。此举听起来很感人,但如果反过来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此举,也可以理解成为,袁绍在曹老大部下布局了一根钉子!

换成一般的主公,朱灵说不定就被扔几个必死的任务,然后借故抹去了。但曹老大不愧雄主,给朱灵的待遇很不错的,和其他嫡系一样,带在身边征战四方。

只是很可惜,朱灵运气很不好。

当年刘备在许昌和曹老大青梅煮酒后,就表示自己愿意助臧霸、孙观等人攻击青州。曹老大信了,让朱灵与路招为副将,跟随刘备而去。

但刘备到了徐州就叛变了,夺了两人的兵权遣送回许昌。

当时曹老大看到两人灰溜溜的回来,差点没下令给砍了。后来还是众人求情,才饶过。不过也闲置在郡县里,主训练新卒,几乎是坐等发霉。

而路招,是陈留人,是陈恒的乡党!11

第二二三章、引蛇出洞

路招,也是个时运不济的可怜儿。

他在初平元年,便从军成为曹老大的部将,征讨四方,立下不少功劳。然而因为和张邈的关系不错,在兖州之叛的时候惨遭牵连,被闲置了好久。

好不容易重新获得信任,再度领军,结果又碰到刘备的叛变,再一次被撸了兵权。

与他同期为将的人,最差的都累功为都尉。更别说是从都伯做起的于禁、乐进了,现在都成为别部独领军征战一方。

再度启用他和朱灵这样的人,派去并州,由此可以看出曹老大的大局观与御下之道。

大局观的方面,是此二人是被闲置之人,又统领着新卒,无论是留在中原腹地还是去并州,对曹老大攻击冀州的计划都影响不大。

至于御下这方面,就是深谙人心的深思熟虑了。

这两个人本来就曹老大的直领部下,闲置后再度启用,肯定对曹老大感恩戴德,肯定不会被陈恒拉拢为心腹。

而且这两个的心气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也不敢以资历自傲,抗拒陈恒的统领。

毕竟如果再度启用还是寸功未立,那么以后就会被彻底闲置,扔去角落里发霉。

好嘛,枭雄就是枭雄!

随便一个安排,就让人无缝隙可钻。

得知曹老大的增兵、和派过来的将领后,陈恒不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过管他呢,能增兵总是好的!

刚好某正可惜兵力不足,不能将动静弄得大点呢!

呵!

陈恒此刻才刚到河东端氏县,正和廖化商议着如何将上党郡的猗氏县、谷远县的敌军调动起来,好让郝昭与毌丘兴有机可乘,好夺下谷远县。

是的,陈恒的计划是进攻谷远县。

谷远县一旦起刀兵,就能将上党治所长子县的兵力吸引过来。这样驻军在泫氏县的楼异,兵马也可以动了。

以劣势兵力,想攻城掠地,只有将对方的部署全部打乱,自己才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为此,郝昭已经带着羯人化整为零,从界休县潜入涅县,聚集在沁水的发源地羯戾山。成为悬在谷远县头顶的一把利刃。

但如今曹老大增兵界休县,一切计划都将重新规划。

文稷、楼异、廖化、郝昭,再加上朱灵与路招,陈恒可以调动的兵马达到六千之巨!就算除去必须守卫地方的兵马,也可以调动四千兵卒投入战场!

兵力多了,谋划的空间自然就更大一点!如果还将目光局限于谷远县,就算夺下来了,曹老大也会觉得陈恒不堪重用!

节制六千兵力,只攻下一个县城,曹老大麾下任何一个将领都可以做到,何必要让陈恒来领军呢?

想要恩宠不衰,长期被授予兵权,就得有非常之功,成为必不可缺的人才。

对吧?

嘣!

在廖化的军帐中,陈恒将手指狠狠的戳在地图壶关县上,眼神有些狰狞。

并州上党郡,长子县太守府内。

夏昭一身戎装,跪坐在案几后,眼光随着火盆漂浮不定,忽暗忽明。

冬十二月了。他被任职为上党太守也有近一年了。

他本来的官职是偏将军,一直领军在上党轑阿县驻扎防卫张燕。去岁,原上党太守因为丢了三个县引咎去职,他才被受命以偏将军之职领上党太守。

因为他和驻守在雁门郡的邓升,都是高干的心腹部将。既然是心腹,自然也知道高干如今的处境艰难。

并州虽然土地贫瘠人口不多,但因为是边地的关系,高干的麾下有精兵五万。然而去岁袁绍领兵攻打官渡,调走了一万。

仅剩的四万兵马,光防御鲜卑和监视匈奴等胡人,就有近三万兵马不能动弹。如今又有鲜卑寇边,所以对曹军的蚕食,一时间竟然无可奈可。

只能被动防御。

去岁为了逼退张燕劫掠冀州,不得已放弃了上党三县之地前不久为了抵御鲜卑,又丢了河西界休县,实在是憋屈无比。

虽然陈恒放回来的俘虏带来书信,说他不会趁着鲜卑寇边而进攻太原郡。但敌人的承诺,谁又敢信呢?

高干自己领军在雁门抵御鲜卑,而将邓升调回来了太原主事防御。坐镇上党的自己,也收到了一封书信:高干嘱咐再三,要求自己不要出兵攻击被曹军占了的泫氏等县。而是守住上党就是功劳,等鲜卑退了以后,高干再亲帅大军来作战。

然而,现在的他,觉得高干的嘱咐有点多余。

他可以调度的兵马有千,但根本没有余力进攻泫氏!

因为现在的上党,有点四面受敌的味道。

河西界休县与上党接壤,被曹军所占,必须派兵马去防御。而轑阿县那边,张燕的侦骑已经在四处晃荡,进攻的图谋不言而喻,他也只能分了两千兵马去驻守。

如今,驻扎在长子、壶关两县的兵马,不过四千之数。

而涅县羯人,这群该死的胡种,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乱!

半个月前,竟然拉起了上千人的队伍,将好多个大户的乌堡劫掠一空,聚集在羯戾山一带!涅县的废物都尉,率郡兵去攻打,却被人诱敌深入,前后夹击大败而归。

军报传来时,自己竟然有了心力憔悴的感觉。

无他,是面对叛乱,自己无兵可派!

防御张燕的驻军不能调动,而界休县的曹军竟然增兵了。

想要平定羯人之乱,只能从长子、壶关两县调兵!但万一曹军趁机来攻呢?对于这两县的战略意义,夏昭不信曹军不知道。

唉,内忧外患,全凑在一起来了

心里叹了口气,夏昭抬头四顾,看着两列站着的僚佐,“尔等有何良策否?”

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闪过了失望之色。

屋内站了十几号人,都闻言垂下脑袋,竟然没有一个出声的。

所以他也怒了。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尔等食俸多年,正值危难之际,竟然无人能分忧乎!”

“禀太守,某有所思,谨供参详。”

怒骂之下,还是有人开口了。夏昭一看,原来是太守府的张长史。

“试言之。”

张长史拱手作礼,“喏。某以为曹军在侧虎视眈眈,我军应固守为主。长子、壶关乃险要之地,两千兵卒足以防御。不若一千精兵去羯戾山,一千精兵去谷远县驻扎。待到高刺史破了鲜卑领军前来,再做打算。”

庸才!

好嘛,夏昭听完了就心里暗骂一声。

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建议,谁不懂?不过,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唉

夏昭深深叹了口气,便让人照办而去。

所以呢,得到斥候来报的陈恒,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二二四章、壶关!壶关!

郝昭率领的羯人,都是新招募的,没有学过军中的结阵作战。光靠一股血勇之气,是不适合踏上战场厮杀的。

是故,陈恒只能他去羯戾山佯装涅县的羯人叛乱,好让长子、壶关两县分兵镇压。

而界休县,现在也就路招率领一千五百兵卒在驻守。

是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陈恒一直在河东的端氏县等待战机。

集聚在此地的曹军,兵力也超过了两千!

有陈恒自己的三百本部和一百部曲、廖化的七百戎卒、文稷的一千精兵,还有朱灵的五百新卒。

之所以让朱灵领兵而来,是因为陈恒记得,朱灵在历史上,是曹营中能力仅次于“五子良将”的将领。

此刻,曹营的中军帐内,一张羊皮做的并州地图正铺开在桌几上。

众将围成一圈,居中的陈恒手里拿着令箭,面若沉湖,半眯着眼睛,手指不停的在发鸠山的位置不停的敲着。

发鸠山,位于上党郡治所长子县之西约摸五十多里。山势蜿蜒南北,也是浊漳河的发源地。

如果占据了,往东可顺河水直下攻长子县,往北可攻击屯留县,往西则是威逼猗氏县。这样的战略要地,高干军常年驻扎了五百兵卒。

而陈恒就是想攻下发鸠山,让整个上党,都暴露在曹军的兵锋之下。

只是想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发鸠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别看只有五百兵卒驻守,但就算有五千敌军来攻打,也能坚守一个月以上。如此长的时间,长子县和猗氏县的援兵早就到了。

“廖化!”

终于,沉吟了好久的陈恒,一声呵斥。

“末将在!”

“汝引本部兵马进军猗氏县。切断发鸠山与猗氏县之间联系,务必让猗氏无一兵一卒驰援发鸠山!”

“喏!”

廖化接过令箭,行军礼离去。

“朱灵!”

“末将在!”

被叫到名字的朱灵,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出声。

他是新来之将,手下也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本来以为陈恒会让他驻守端氏县,守住后路。哪想到,第二个就被叫到了。

“汝引本部兵马去泫氏县,以一个月为期,长子县若有兵马驰援发鸠山,汝二人就率兵截断归路!若敌军无兵马异动,汝与楼异引军到长子县地界,吸引长子县兵力即可。嗯,此战汝为主,楼异为副,临阵自决之!”

“喏!末将定不辱命!”

竟然还是主将!朱灵一脸感激,昂声领命而去。

“毌丘兴!”

“属下在!”

“汝领某本部三百兵卒,前去发鸠山脚下扎营。此去多树旗帜、多造声势,扎营后也要多造炊烟混淆视听,务必让敌军以为汝等有一千兵卒在围困!”

“属下得令!”

很快,刚刚拥挤的中军帐内,就剩下了陈恒、文稷与夏侯霸三人。

一直抓着胡须盯着地图的文稷,此刻抬起头,脸色中尽是敬佩,“督军用兵的虚实之道,已炉火纯青也!”

是的,陈恒的安排,就是借着发鸠山战略要地,攻其必救,上演虚实之道:若长子县守军来援,曹军就是围点打援若是不来援,就是困死发鸠山!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浊漳河畔。

正月初二,大雪纷飞了三日,今日终于有了停止的迹象。

十几个曹军一边咒骂着天气的寒冷,一边在在浊漳河上凿冰取水。在不远处,飘着曹字军旗的营寨,就修筑在山脚下。

很小很简陋的营寨,从外观上看,充其量不过能驻扎五百兵卒而已。

但却让领兵一千的夏昭恨得牙痒痒的。他得到发鸠山被困的消息,便亲自领兵一千而来,却被堵在这里整整五日了。

当然,他也沿着已经结冰的浊漳河往西,绕道而行,但也会陷入被曹军两面夹击的后果。

唉,只能强攻了。

然而,下雪天对攻营寨带来诸多不便。比如兵卒在半尺深的雪地里,很难让奔跑的速度加快,沦为敌人军弩的靶子。

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发鸠山的危险就多一天。夏昭是知道的,所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却一点办法没有。

嗯,他没有担心长子县。得知曹军在界休县的兵力减少后,他已经将一千兵卒调了回来,守住城池不破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长子县根本不是陈恒的目的,而是他这次援军!

又过了三日,夏昭失去了耐心,也发了狠。将所有兵力一举压上,不顾兵卒伤亡也要在今日拔了这颗钉子。

在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后,夏昭的兵卒终于摸到了曹军营寨,无数的长梯子架上了不过一丈有余的寨墙,开始了惨烈无比蚁附。营寨大门,也被兵卒们扛着巨大的树干,来回撞击。

文稷亲提大刀站在寨墙上,咆哮着砍死了无数想站稳脚跟的敌军。

是的,文稷。

他是这个小营寨的守将,但现在不得不亲自提刀砍人。

今日的战斗,在敌军死不旋踵之下,刚开始攻击就进入火热化。断肢、头颅、肠子肝脏满地都是殷红的鲜血,甚至融化了厚厚的积雪。

此情此景,已经不需要指挥。

嘭!

伴着夏昭军兵卒的欢呼,一声巨大的声响犹如巨锤,狠狠的砸在了文稷的心头。

他知道,这是营寨门被撞破了的声音。

“随某来!”

文稷高呼着,在亲兵的护卫下,急忙往营寨大门杀去,试图遏制住敌军进入营寨的攻势。他的做法,让观战在外的夏昭嗤笑了几声,也亲自帅领着亲兵冲过来。

不过呢,还没靠近营寨呢,却又顿住了脚步,脸上的笑意在慢慢的消失。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名斥候正拼命的抽着胯下战马,往他的位置狂奔而来!

夏昭的预感是对的。

那名斥候没等战马站稳,就一跃而下,慌忙之间连军礼都忘了:“报!夏太守,一支曹军正从后方来袭!距离已不足三里!”

从后方而来的曹军,是陈恒。

他让文稷在此扎营,就是吸引夏昭奋力来攻,而自己就趁着双方杀得不分彼此的时候,再一锤定音。

他成功了。夏昭攻进营寨的兵卒,根本没有办法脱身,被前后夹击之下大溃而去。

而在逃回长子县的路上,又被朱灵与楼异截杀,夏昭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只身得免。带出来的一千兵卒,全军覆没。

不光如此,更让夏昭吐血的是,陈恒趁着大胜之际率军沿着浊漳河而下,一举切断了长子县与壶关县的联系!

第二二五章、破敌之策

壶关县,地势东高西低。

无论身在何处,放眼望去皆是高低起伏的山入目皆是蜿蜒的羊肠小道。

此种地形,别说是进攻,连运送军粮都费劲。

在壶关县之西是壶关口,崖径仄险,以两峰夹峙而中虚,状如壶口,故得名。是一处天然的军事要地,一直都是上党郡的雄关。只需要粮食充沛,便可让十倍敌军铩羽而归。

最关键的是,壶关口就是进入冀州的通道!

陈恒切断了长子与壶关两县的联系,一是攻其必救,让高干军不得不出城来战二是想夺了壶关口。

回到长子县的夏昭,常年呆在并州,他是知道壶关口的战略意义的。他也知道壶关口易守难攻,曹军短期之内不可能攻破。

但如果一直被断绝外部联系,军心将不攻自溃!

一旦壶关口被占领,冀州腹部将暴露在曹军的兵锋之下。这个责任,别说夏昭自己,连高干都承受不起袁绍的怒火。

无奈之下,夏昭不得不再度调兵遣将,打算出城来战。

他分别从轑阿、羯戾山各自召回了百驻军,再留三百兵卒留守长子县,合兵两千五百人,沿着浊漳河浩浩荡荡而来。

陈恒军也几乎倾巢而出。

他将朱灵的五百新卒交给杜袭,安排守卫泫氏,把楼异的一千精兵全都拉了出来,和文稷剩下的百麾下、自己的一百部曲,合兵一千九百人。

正月二十,双方在浊漳河畔拉开大战序幕。

在兵力上,陈恒劣势十分明显。他还分了四百兵马,让朱灵带去东边三十里外扎营,为了堵住从壶关县杀出来的兵马。

都玩了好几次前后夹击,总不能这点常识都没有。

不过呢,在十日前,他还让夏侯霸带着一千百兵卒去砍了一大堆树木回来,下令军中所有人都在削尖木头。

还说什么这些木头,就是破敌的倚仗。

对此,文稷虽然不理解,但脸色如常,叮嘱手下兵卒加把劲,然后就出营巡视敌情去了。而夏侯霸就怨气冲天。

陈恒为了让兵卒们削木头的干劲更足点,就让小舅子代替自己以身作则

好嘛,夏侯霸一肚子腹诽。

但却不敢不照做,只好将木头想象成为陈恒的模样,卖力的挥舞着斧头。

连续削了五日的木头,他终于受不了。觉得再拿着大斧削木头下去,就会忘记大刀是怎么挥舞的,彻底变成一个木匠。

因为陈恒的命令又改了。

不是削尖木头,而是将原本圆木头全部削平一侧,还要光滑无比的那种!放在冰面上滑动无比流畅的那种!

这是哪门子的破敌之策?

我看你是怕兵卒被冻坏了,让他们多活活动,免得战时手脚僵硬施展不开吧!

想让兵卒活动起来直说就是了,我阿父又不是没教过怎么在冰天雪地作战,至于拿木头来膈应人么?

嘣!

将大斧狠狠的砍进木桩子里,夏侯霸用战袍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迈开大步往陈恒的军帐而去。

嗯,陈恒此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账内烤火,说不定还烤个肉吃什么的。

果然,身为小舅子,是很了解姐夫的。

守卫在军帐外的部曲,都有一半是背过身体的。看那低头抬臂的模样,绝对是在吃东西!连部曲都偷偷摸摸的啃食了,军帐内在干嘛不言而喻。

不等部曲汇报,夏侯霸怒气冲冲的直接撩起军帐帘布,大步而入。

却看见张仁抱着一只狍子腿在啃,而陈恒微眯着眼睛倚着案几后,手中的酒囊时不时晃两下,还惬意的打着饱嗝!

“督军好生惬意!”

鼻子差点没气歪的夏侯霸,连姐夫都不叫了,口气不阴不阳的,怒气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嗯,还好好好。”

但是呢,陈恒对小舅子的怒火视而不见,微眯着的眼睛挣了一下又眯上了,还把酒囊举了举。

“仲权,要不要开口?这是顾烨特地给某备下的汾酒,一口就暖和了身体。”

还来要不要来口?

顿时,夏侯霸的脸就涨得通红。

“姐夫!汝平日都教导某身为将领,要身先士卒!但汝自己就如此作为表率乎?”

“嗯,汝现今是将领,需要做表率。但某不是。哈,某是督帅!”



夏侯霸哑然,脸从红色变成了黑色。还好陈恒没有逗他多久,起身扔下一句随某来,便施施然的走出账外。

军营之内,对木头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兵卒,看到陈恒的到来,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很恭谨的行礼,脸上还带着满满的敬意。

看得出来,文稷麾下的兵卒,对这位很年轻的督帅是发自内心的倾佩。

随手招呼了几下,让兵卒继续忙活计,陈恒让部曲拖着一根已经削好多木头,来到浊漳河上。

贼冷的天气,已经将河面上冻出了厚厚冰层,表面光滑无比,让拖着木头的部曲连续滑到了好几个人。

“仲权,汝不信这木头是破敌之策,要不我等打个赌?”

灌了口烈酒,陈恒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侯霸。

傻子才会跟你打赌!

对自己姐夫的性格早就摸透了的夏侯霸,闻言就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用脚尖踢着雪花。

“无趣!”

得不到应答的陈恒,也兴趣索然,随手一指河畔边上的雪堆,“仲权,看到那边的雪堆否?”

不等夏侯霸回答,陈恒又冲着部曲们点了点头。

“喏。”

部曲出声,几个人合力将木头削光滑的一面翻过来,贴在冰面上,接着助跑使劲往远处推了出去。

冰面很滑,部曲们在助跑中摔了个跟头,样子很狼狈。然而夏侯霸脸上却一点笑意没有。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根一丈有余木头,在脱离人力后,借着高低落差的重力,速度越来越快,如同弩箭般撞到了湖畔的雪堆上。

没有多大的撞击声响,但却让湖畔底部的冰渣子飞了漫天都是,木头也深深的没入了雪中,只剩几寸尾部在外。

夏侯霸张大了嘴巴。

半响,才侧头看着陈恒,“姐夫,若是木头撞上敌军”

陈恒笑着点了点头,将酒囊递了过去,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仲权,汝现在愿意继续削木头了否?”11

第二二六章、浊漳河大捷

难得有了阳光的一天。

半点暖意都没有的阳光,抚摸在皑皑的白雪上,让这片冰封了的大地,恬淡而又宁静。偶尔一阵朔风呼啸而过,挑逗了凝结的雾凇,落了满地都是。

领兵刚到的夏昭,心情没有被阳光灿烂起来。带着一脸的不苟言笑,先示意手下都伯们约束各自兵卒,便驱马观看起曹军的营寨来。

铺了厚厚一层雪的大地,让战马也走得有些艰难,一如夏昭此刻看着军营的心情。

曹军的营寨,坐落在要道之中,左靠着山脉,右依着河畔。想要进攻,只能从中间或者河面上突破。

但走近了河畔,他就知道从河面上进攻绝无可能。

原本光滑如镜的河面,如果仔细点看,就会发现河畔与河中央的水平面,并不是一样高——曹军将湖畔的冰面都刨去了一层,呈弧形凹进去了。

刚发现的时候,夏昭还奇怪为什么曹军没有凿冰取水,而是刨冰取水呢,细细思索了后就恍然大悟。

同时,心里就暗地里骂了声贼子狡诈!

冰面被刨薄了,就不会承受得了太多人的踩踏。曹军这是想让他派遣兵卒从河面上进攻,然后冰面破裂全部喂了鱼鳖呢!

唉,只能从正面进攻了。

夏昭叹了口气,下令让两队兵卒手执大橹,清理通往曹军营寨的雪层。前些天驰援发鸠山的时候,就吃了兵卒们在厚厚雪层上沦为靶子的亏。

奇怪的是,曹军对他们清理雪层的时候,竟然一根箭矢都不屑于扔出来。

难道曹军在期待着我攻击不成?

夏昭揪了半天的胡子也想不通。

站在营寨上的夏侯霸,同样也想不通,“姐夫,我等真不射死这些清理雪层的敌军吗?”

“不了,某还巴不得他们清理得快点呢!”

同样在观看敌情的陈恒回了句,还用手拍了拍下木桩子,然后就龇牙咧嘴的。

他的手被厚厚的布帛裹住了。这个鬼天气,捂得很暖和的手,一旦触碰到冻得刺骨的铁器,就能被扯下一层皮来。

陈恒一个不小心,就成了这样的悲催儿。

“这是为何?”

夏侯霸很不能理解,侧过头来盯着陈恒。

战场上,能杀死一个敌军,己方自然就多一份余力,何乐而不为呢?

“唉,时不我待啊!”

叹了口气,陈恒举起自己受伤的手,“仲权,汝看。某在此地,手尚且被冻伤。而雁门关外,可是比这里冷多了。”

夏侯霸猛然惊醒。

如此冷的天气,进攻雁门郡的鲜卑,估计也要退走了。而高干也就能腾出手来,率大军南下来援!

陈恒兵力本来就不多,还分散在各郡县,在高干大军面前,也只能退而自保,夺壶关口将成为妄想!

难怪姐夫年纪轻轻就能得曹司空看重,授权独领一军征战一方!

难怪阿父再三叮嘱,让某一定要多学习姐夫的用兵之道!原来光从战略眼光上,姐夫就胜却无数人了

夏侯霸心有所悟,看着陈恒的眼光充满了倾佩。

“走吧,敌军明日才会发起攻击了。”

一直盯着营寨外的陈恒,转身往营内走去,“仲权,天黑后,汝与楼异就率军出营寨去河对岸。嗯,小心点,莫让敌军发现了,此关系到此战胜负。”

“喏!”

是的,陈恒让人将削好的木头桩子,都隐藏在了浊漳河的另一侧。

这也是他依着河畔扎营的原因。

而将河畔附近的冰层刨薄了,并不是阻止高干军从河面上发起攻击,而是让贴着冰面疾冲而来的木头,能够腾空而起,毫无阻碍的扎进敌军阵内!

当然这一切,夏昭都是不知道的。

所以翌日一早,他便依仗己方兵力的绝对优势,全军压上试图以势压人攻破营寨。

本来他就快要成功了的。

才进攻一刻钟,他的麾下兵卒就在大橹的保护下,摸到营寨的栅栏。

才进攻两刻钟,他的麾下就有人跳上栅栏寨墙内,还站稳了阵脚,让后面兵卒源源不断的涌上去。而营寨简陋的营门,也被撞木给捅出个窟窿来。

几乎是此战大局已定!

似乎是此战胜负再无悬念!

他都亲自率领部曲靠近了曹军营寨一箭之地以内,做好了追击敌方溃败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

养育他长大的浊漳河,冰面上无数被削得尖尖的木头,以无可抵挡之势奔涌而来,狠狠的扎进了军阵中。

一丈多长、重达数十斤的木头,在高低落差的加速下,在光滑无比冰层的无阻碍下,根本不是人体能够阻挡的。

无论多么健壮的兵卒,被腾空而起的木头碰到的时候,都如同狂风中的纸张一样扯得支离破碎。

断肢残躯,肝脏肠子,殷红的鲜血,惨白的骨头,在战场上无处不在。惊恐之下撕力竭地,受伤未死的撕心裂肺,转身逃离的鬼哭狼嚎

不可避免的,面对非人力阻止的杀戮,高干军大溃而去,无论各级军官喊破了喉咙,都无法遏制。而且在相互推攮、相互践踏中,死伤无数。

夏昭看着狼狈亡命的兵卒,一脸的惨白。

他知道,此战之败不可避免了。

他还知道,马上曹军就会出营追击,衔着溃兵之尾,一直撵到长子县外,借着乱糟糟的局势一举攻占城池。

是的,久经行伍的他,一切都是知道的,所以隐隐有点生无可恋的味道。

驰援发鸠山,败了,折损了一千兵卒。如今来解围壶关又败了,两千五百兵卒不知道死了多少,被俘虏的又有多少。

“太守,速走!”

旁边的亲兵,抓住了他战马的缰绳,转身将往后面拉。

“走?某还能走去哪里?呵呵呵”

夏昭回过神来,心如死灰的对着亲兵露出了个惨笑,夜枭般的声音让人倍感凄凉。

是的,两次大败,上党军心以乱,治所长子县失守在即,他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高干引为心腹的悉心栽培

噗!

一口鲜血奔涌而出,夏昭在亲兵惊呼声中跌落雪地。

此刻,从浊漳河上激冲而来的木头终于没有了,而陈恒营寨大门洞开,如雷鼓声与兵卒们士气如虹的喊声响起,震落了无数树木枝梢上的积雪。

第二二七章、孙资孙彦龙

浊漳河一战,曹军大胜。

夏昭气急攻心之下吐血昏迷,被亲兵救起退往屯留县。溃败的兵卒失去主心骨,无人收拢,投降者无数。

陈恒留楼异与夏侯霸接受俘虏,自己与文稷率军趁着大胜之际,疾驰到长子县。

短短十几天内,高干军便两次大败而归,城内留守的两百兵卒军心震动,无需曹军攻城便弃城而逃。

而此战的意义远非如此。

两次大胜,上党郡的高干军可以离开驻地征战的兵力,一扫而空,只能陷入被动防御的固守城池。而且长子县作为一郡治所,被敌军所占,上党郡的高干军普遍士气低迷。

比如张燕听闻陈恒占据了长子县,便发大兵出太行山。轑阿县守军连坚守的决心都没有,直接打开城门投降。

在羯戾山的郝昭得知后,也趁着敌军不敢出营野战,顺着沁水之下到谷远县外驻扎,牵制住了谷远的兵力。

猗氏县守军原本在攻击着廖化的营寨,得知消息后也退回县城固守。发鸠山上被困了一个月的五百守军,更是直接向毌丘兴投降。

据说退守屯留县的夏昭,得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后,忧愤愧疚之下又吐了好几次血。

原本孔武有力的赳赳武夫,竟然短短十几日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时日无多了

不过陈恒对此并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没余力去进攻屯留县。

浊漳河一战俘虏的兵卒近千人,再加上毌丘兴押回来的发鸠山五百俘虏,让只有两千兵力的他头大无比。

这些俘虏都是迫不得已投降的,又不是真心归附,如果处理不当,说不定就被有心人挑拨闹出个兵变来。

而他又不能学曹老大一举坑杀了。

毕竟还要在上党郡立足呢,坑杀了降兵,以后攻击其他城池将会迎来抵抗到底的血战。

放了更不可能。

没有绝对实力的底气下,谁都不会做出资敌的事情来不是?

好嘛,陈恒无奈之下,只能让各部军零零散散的挑选了一些,剩下一千人全都让朱灵押着前往河东郡。

反正河东盐田、铁矿都缺少劳力,就当是给杜畿做人情了。至于杜畿怎么压制,那是他的事。只要朱灵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上点盐巴和军械就行。

带着郡兵赶来长子县的上党太守杜袭,对这样的处置很不满。

都是一郡之守,都是姓杜的,你陈恒为什么就看到了杜畿呢?

我手中也缺兵卒啊!你儿子玉坠上的“仇”字,还是我让人给刻上的呢!怎么就半点汤都不给我喝呢?

对此,陈恒用一句话就堵死了杜袭的嘴。

“子绪兄,汝能确保这些兵卒,在某率军离城后不起乱子么?”



杜袭一脸欲求不满,却无言以对。

不过陈恒是深受其父陈太公的教导的。比如让人无法记恨这方面。

马上的,就指出了一条明路。

之前涅县的羯人,被陈恒用土地诱惑前赴后继的要迁居而南下,后来被上党高干军发觉,堵住了道路。

如今长子县已经在曹军手中,羯人南下不再有阻碍。虽然已经没有土地安置了,但是可以给点俸禄招募为兵。

贼会做人情的陈恒,还拍着胸口大手一挥,直接做出了承诺。说什么等朱灵从河东带来盐巴和军械,全扔给杜袭招募羯人了。

当场又让杜袭感动不已,直接承诺上党南部三县去岁结余的粮食,自己做主全扔给陈恒当军粮了。

处理完狼狈为奸的瓜分利益,哦不对!

是礼尚往来的共谋御敌后,陈恒便让文稷领一千五兵卒驻扎在长子县,自己带着夏侯霸与楼异,率领五百兵卒前往壶关县。

是的,易守难攻的壶关县,很奇迹的上演了窝里反,投降了。

一位名为姬明的司马,带着几十号人将县城的县令与守将绑了带来长子县。

尽管手下的部将都一致认为不可信,连杜袭都劝了几次陈恒小心有诈,陈恒还是信了。因为认识那名守将。

是倒霉的高克。

高干的宗族,高柔的从子。在去年的时候还是泫氏县的守将,被郝昭与徐盛用运粮计给偷了城池。

看到高克以后,陈恒就信了一半。

毕竟高干是并州刺史,壶关县守军胆子再大,都不敢拿他族人的性命来当诱饵。

让人解开高克,陈恒细细问起总角之交高柔的现状。

得知高柔如今在太原郡,当刺史府的僚佐,还有了三个孩子后,陈恒感慨不已。让人好生安顿高克后,才见了姬明,了解壶关县的叛变过程。

姬明,字文亮,年二十五。

世代居住在壶关,相传还是春秋时晋国王室之后,但这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头顶着姬姓的荣耀,传承到他父亲这一辈,只剩下家徒四壁和几卷破书。

姬明少有勇力,好刀剑,年少时便跟着一位老猎户打猎填补家用。然而却被自家老子遗憾其不喜读书。

直到十五岁时家中老父故去,才幡然痛悟折节向学,又因为人豪迈仗义疏财,在壶关县颇有美名。年十八时,便被原上党太守征为士,多次随征羌胡叛乱、贼寇有功,积功迁军司马驻守壶关县。

壶关县山岭横陈,土地贫瘠,人口不多。统兵五百的军司马姬明,已经是一县守备。

去岁,高干安排宗族高克前来任都尉,凭空夺了军权,姬明沦为摆设。当时县内兵卒皆不服,然而姬明被一隐居的士人告诫先行隐忍下来,待天时而动。

恰逢现今长子县被破,姬明前往问那名士人后,便用自己威望集拢兵卒,一举将县令与守将高克擒拿,押解来向曹军投诚。

隐居的士人?

难不成是位养名望的隐士大才?

听完叙述后,陈恒顿时兴趣大增,目光炯炯盯着姬明,有点迫不及待,“文亮,那名士人,乃何人也?现居何处?”

“回将军,那名士人乃太原人,姓孙名资,字彦龙。如今隐居在壶关城池之东一处山坳中,距离此地约摸五十余里。”

姬明恭敬的声音刚落,陈恒心里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大爷的!原来是孙资孙彦龙!贾逵当年推荐王凌时,感慨过的另一位友朋!

不过,当时贾逵不是说,孙资不是早就被王允举荐为县令了吗?

怎么当起隐士来了!

第二二八章、迎来送往皆学问

得知姬明是被孙资指点,举壶关县来降后,陈恒对此再无疑虑。

当场就以曹老大授命在并州有便宜行事之权,征姬明及壶关县五百兵卒为麾下本部,还上表朝廷请封其都尉之职。

嗯,上表中他的说法,表明此举是为了将姬明调离壶关县,好将这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彻底掌控手中。

顺带的,还让楼异带着五百兵卒去接手城防去了。

对此,姬明一点都不反感。

相反,还感激莫名。

毕竟官职是升迁了,还被纳入了督帅的本部中当成嫡系。

所以呢,在陈恒提出要去见一见孙资的时候,他不顾一路劳顿,自告奋勇当马前卒引路而去。

孙资的隐居所在,是个死葫芦山坳。

如果被贼寇引兵来袭,就是死路一条,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山坳间的道路有点陡峭,由低向高,还有冻出冰花的涓涓小细流,在阳光下折射着绚丽的五彩斑斓。路过几块不大的梯田和以个小羊圈后,便看见几个不大的木结构草屋错落分布,颇有点闲云野鹤安家在此的味道。

只不过靠近茅庐的小径上,积雪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看那痕迹,应该是今天才弄的,似乎早就料到了有访客来。

不过想想,也对!

作为历史上改变了曹魏zhèng quán命运的人,孙资既然都怂恿了姬明举壶关而降,怎么可能没有料到陈恒会来此地找他。

说不定孙资去年劝说姬明隐忍,就存了将今日之事当成了进身之阶的心思!

反正在这个时代,除了寥寥无几的隐士之外,其他的士人隐居养名望,就是为了当更大的官!

让部曲牵着战马在外守候,陈恒示意姬明也留下,自己推开几根竹子围成的篱笆,高声叫唤了一句,“彦龙兄在否?”

吱呀。

木门应声而开,一位年纪约摸三十,士人打扮的男子走出来。看到一身戎装的陈恒,也不惊讶,吟吟微笑拱手。

“不知将军是何人?为何来此地寻资?”

陈恒也露出了玩味的微笑,拱了下手,“彦龙兄当真不知某是谁乎?”

和聪明人说话,从来都不费劲。

孙资闻言昂头大笑,直接就称呼陈恒的表字,伸手示意请入内。

“去岁贾梁道便与恒言及兄,今日幸得一见耳。”

才分主宾入座,陈恒便来了一句,借着贾逵拉近了双方的关系。

而孙资也很上道,也回了句久闻陈恒之名,恨不能相见云云。

两人就挺像那么回事的,来来回回相互捧了臭脚,让初次见面变成了老友的久别重逢后,陈恒便切入了正题。

“彦龙兄,贾梁道曾言,汝被故王司徒举荐任县令一职。但今日为何隐居于此?”

说吧,你通过姬明向我昭示自己的存在,是有什么意图。

孙资闻言就深深的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还夹带着些许悲伤。

“唉,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原来孙资三岁那年,家中父母便亡故,是兄嫂拉扯长大的。

还督促其读书,长大了后进了雒阳太学,被同郡人故大汉司徒王允赏识,提拔了个县令之职,算是衣锦还乡。

才刚报答兄嫂的抚育之恩几年呢,连那年刚当上司空的曹老大都听过他名声、征辟他去当僚佐呢,兄嫂竟然被人给害了。

孙资哪能干休!

直接弃了前程,亲自刺杀了仇人,带着家眷跑到了人烟罕至的壶关县隐居。而姬明当年为猎户,有一次追逐猎物凑巧闯进了这里。

后来姬明丧父,性子大转,折节向学,想起了孙资的谈吐与打扮定是博学之士,便时不时的带着些物品过来讨教学问。

一来二去,两人算是结识了。

“原来如此!彦龙兄之事,真令人唏嘘。”

陈恒听完后,感慨不已。还暗道了句:舍弃前程为兄报仇,孙资的为人是可交的。

“彦龙兄,此乃国家多难之时,曹司空征辟兄为国任事,恒以为兄当效力之。即可施展胸中所学,又可光大门楣,让先考、令兄可含笑九泉也。”

心里念念不忘着拉拢并州士人为仕途助力的他,马上就谈到了此来目的。

“得彦龙兄助力,方有壶关举县来降,恒不胜感激!愿派兵护送兄及家眷前往许昌,并上表朝廷表兄之功劳。”

先是扔出来了报效朝廷的大义,又说起光宗耀祖的孝悌,然后释放了为其表功的利益善意

好嘛,陈恒耍嘴皮子的功力,让人反驳的空间都没有。

连饱学之士的孙资,都先是愣了下,才慨然作色,“子初之言真乃发聋振聩!资虽不才,然亦愿为朝廷效力耳!”

装完了以后,便露出了个微笑,话锋一转又加了句,“许昌之地,资人生地不熟,以后就有劳子初多多指点了。”

以后同朝为官了,大家没事多勾搭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哦不对!是团结互助相互扶持。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陈恒很真心的笑了。

他又成功的拉拢仕途上的助力,而孙资也借势再次回归仕途,两人都皆大欢喜。当场就一片其乐融融,简陋草屋的闲聊,都有了点皇宫宴饮的感觉。

没闲聊多久,孙资就大手一挥,让家人收拾一番,随着陈恒回长子县。等陈恒将上表朝廷的文书写好发出后,才再取道河东郡去许昌。

临走之前,他还将几间草屋和梯田羊圈什么的,都一股脑扔给了姬明。

嗯,估摸当是利用姬明来刷存在感的报酬吧。

不过他一个仆人,却是留下了。

因为临走之前,孙资还特别说道一件事。

说什么当年贾逵受陈恒恩惠,就举荐王凌出来效力。如今自己也受到恩惠了,就学一学贾逵的珠玉在前吧。

那名仆人,就是带着书信去太原郡了。

嘴上说得挺好听的,但其目的也很明显。

不外乎是借着陈恒如今的权势,让更多并州乡党踏上仕途。

对此,陈恒自然是不无不可,还差点表示多多益善了。

毕竟多来一个,他就多了一个门生故吏!

送走了孙资,回到军营已经是日暮时分。

中军帐内,陈恒有些疲倦,揉着有些胀疼太阳穴,不由心里就愤愤了句。

这蝇营狗苟的,真他娘的累!



“来人,将姬文亮与毌丘子繁都唤来。”11

第二二九章、夜半无人私语时

壶关口的赵守将,最近有些烦恼。

不是因为贼冷的天气冻裂了手,也不是平日里在峭壁上逗趣的猿猴不再出现,而是和壶关县城与长子县失去连续近一个月了。

不知道夏昭这个太守是怎么当的,突然就让一股曹军给堵住了壶关口外,一个月了都没有驱除掉!

壶关口是易守难攻没错,防御以一当十没错,但是曹军没来攻啊!自己就三百兵卒,难不成还敢弃关隘出去野战找死不成?

一个月了,得不到外界消息的兵卒们,一顿瞎揣测,说什么的都有。

比如什么曹军攻破了壶关县,关隘这里已经被困死了。

比如什么曹军将整个上党都占了,因为要打进太原郡的关系,所以没来寇关。

反正就是人心惶惶,谁都不会往好的方面想。

毕竟如果己方夏昭太守获胜,困在关外的曹军应该退了才是。

该死的!

赵守将狠狠的咒骂了声。

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派遣几个兵卒,偷偷摸摸去打探曹军退了没有。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令人沮丧的。

关隘之上常备军粮,仅够两个月食用。

一旦粮食也见了底,那么就是兵卒哗变的时刻。就算他守备在此三年了,威望无人能及,也不可能压制得住。

唉,再观望十日吧!

若是曹军还是没退,就让人去冀州广平郡求援。从最近的涉县运粮,来此只需要十五日。能坚持一日便是一日吧,免得让冀州匹夫给看低了!

“假司马,曹军退了!曹军退了!”

站在城墙之上的赵守将,正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却被一阵喧哗打断了思绪。

急忙定眼看去,却见关隘外,一名兵卒正沿着陡峭的山路狂奔而来,一边嚎叫着,声音里满满都是兴奋。

赵守将认得这名兵卒,是自己派出去打探军情的。

挥手让兵卒们用绳索放下箩筐,将他吊了上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曹军是今日早晨退去的,连营寨都拆了。但从痕迹上可以看出,曹军并没有经历过战斗。

“假司马,什长让某先行回来报知。他带着余下几个兄弟继续打探去了。”

解释一番后,那名报信的兵卒又来句。

顿时,就让赵守将心安了不少。曹军无故撤退,总得搞清楚了才好。万一是玩了个引蛇出洞呢?对吧?

唉,但愿是夏太守战胜了,迫使曹军退回泫氏县了吧

赵守将心中有些期待,等着打探什长的归来。

是的,他没有指望夏昭能将上党的曹军都赶出去。今年冀州仓亭之战消息传来后,所有人都对曹军的战力有了全新认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直到太阳偏西了好久,赵守将把自己手上的冻伤,都抠出不少带血的死皮后,消息才姗姗来迟。

不过带来消息的,不仅是那名什长,还有壶关的运粮队。

赵守将大喜,急忙让人大开关隘城门,让运粮队鱼贯入内。连例行盘问一番的谨慎,都不需要了。

因为是姬明亲自押粮车过来的。

赵守将在壶关守戎了好久了,当然认识姬明。而且他的假司马职位,就是根据姬明的军司马职位而任命的。

“司马,怎么是汝亲自押粮食而来了?”

亲自下来迎接的赵守将,有点诧异的问了句。

虽然他比姬明还大了一岁,不过脸上的恭敬丝毫不作伪。不是因为官职,而是敬佩姬明这些年征战的功劳。

“唉,子文,某这个司马如今除了运粮,还能做何事。”

有点自嘲的感慨了句,姬明扯着赵守将的胳膊往关隘内走,将脑袋凑近了说,“不过也不是坏事,刚好我等好久没有一起痛饮一番了。某今日可是特地带来了几坛好酒!”

赵守将是上党潞县人,落魄的寒门子弟,名英字子文。

也是少有勇力而从军,累积功劳当壶关口守备好些年,平常与姬明关系不错。自然也是知道他被高克夺了兵权,沦为摆设的事情。

去岁得到消息的时候,赵英也为此愤愤不平过。

但他一个小小的假司马,就算有不平也得憋着,哪敢对并州刺史高干的宗族高克杠上。

“唉”

是故,他张了张嘴安慰两句,却不知道敢说什么,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顿了顿后,才顺着姬明的话头说道:“有好酒?正好某麾下兵卒年初猎到了几只獐子,还晾着不少呢!定不会文亮吃亏的!哈哈”

嗯,为了避免姬明尴尬,他连官职都不称呼了。将此次相见,直接变成了老友的串门。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酒过三巡,夜半无人私语时,两个人不可避免的谈到了此番战事。

按照姬明的说法,是曹军来袭的兵力不多,夏昭以绝对兵力优势让对方知难而退了。还特地解释自己为什么带三百兵卒运粮而来的原因。

说什么是怕曹军下次再来断了壶关口与外面的联系,多运点军粮过来,也能让壶关口多坚持一些时日。

比如万一下次夏昭太守,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击退曹军呢?

赵英对此不疑有他,还赞许有加。

毕竟,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他麾下的三百兵卒就能保关隘不失!

不过呢,姬明说着说着,借着酒劲就叹了口气。

“子文,某有时候想想,若是这上党让曹军占了,对我等也不是件坏事。”

“司马慎言!”

当场就把赵英吓了一跳,急忙提醒。又环顾四周没别人后,才低声道:“唉,文亮如今处境,某知矣。只是切莫出此怨言,当心隔墙有耳。”

姬明却不领情,猛然灌了口酒,又恨恨的出声,“你我交情莫逆,子文何必顾忌。如今袁大将军连续官渡、仓亭大败,并州之内也是屡失城池。以某来看,河北与并州他日必为曹司空所有,届时我等皆为阶下囚矣!”

赵英默然。

因为姬明说的是实情,他如今也看不到袁军的希望。有一口没一口的默默灌了好久的酒,才再度出声,“文亮心中是有打算了?”

“然!某如今这个司马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还不如去投了曹军,说不定还能混成个人样来!”

姬明将酒尊举起一饮而尽,满脸决绝。

“子文,汝还记得隐居在壶关外的那名孙姓士人否?他前几日启程去许昌了,听说是要接受司空府的征辟。此大才尚且舍近就远入曹军麾下,某不才,自然景从效之!”

第二三零章、福兮祸所倚

姬明的话语刚落,赵英便揪着胡子,陷入了沉默。让屋内只剩下了夜半三更的寒风呜咽,和木柴燃烧迸裂的火花声。

知道孙资去了许昌,赵英心里是有些意外的。

同为并州人,他自然也听过孙资的名声,如此才智之士都做出选择了,姬明有样学样也就不奇怪了。

“文亮,那孙资乃是被曹司空征辟的,此去许昌定有一官半职。”

半响过后,赵英才抬头看着对方,徐徐开了口。

有点贼兮兮的,姬明露齿一笑。他知道赵英还没有说出了下半句:你名声比不上孙资,去了曹营说不定就是当个大头兵!

“子文汝是日夜守在关隘上,被朔风吹傻了么?”

带着开玩笑口吻揶揄了句,姬明给他倒了杯酒,“某亲自送孙彦龙离去的,哪能不讨教一番?再说了,某守备壶关县多年,还怕没有进身之阶不成?”

顿时,赵英就拍了下额头,苦笑了几下。

刚想拿起往嘴边凑去呢,浑身猛然就一惊,让酒水洒了一手都是。他也不顾擦拭,直接就失声,“文亮,汝是要”

是的,他猜到了,姬明这是在说要将壶关县当成进身之阶呢!

而对方此刻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了,也点下了脑袋。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赵英端起酒尊一饮而尽,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文亮亲自运粮而来,就是为了劝说某来的吧!”

“哈哈,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子文也!”

被道破本意,姬明大笑了几声,才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子文,要不汝也和某一起投了曹军吧!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不管如何,总比留在此处等着当阶下囚的好。”

屋内又安静了。

赵英又揪起了胡子,目光忽明忽暗中,看似有些意动。

正如姬明所说,如果他也举此处关隘投诚,曹军绝对不会亏待了。

只不过他和姬明不一样。姬明自幼家贫,又疏财仗义,是故一直也都没有家室。孑然一身自然是洒脱无比。他在潞县的乡里还有一大家子呢,哪能说投敌就投敌了?

“子文可是在担心家室乎?”

不愧是相交多年,姬明直接就说到了点子上,“依某看,此事易耳。潞县与壶关挨着,只需让人回乡里说声,偷偷将家室迁来不就行了。”

赵英眼睛马上就闪过几道精光。

不过呢,很快的,又是一声叹息,“文亮之言甚是。然而长子县有夏昭大军在侧,此时投诚曹军,恐怕曹军未到,我等都被其率兵攻杀了。”

他这是答应了。还开始了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所以呢,姬明也不再藏着掖着。

直接就将自己已经投诚被任命为都尉,和长子县在曹军手中的经过说了。

还特别交代,此番前来就是曹军督帅陈恒的意思。说赵英如果也愿意归顺,就会被任命为假都尉之职,当自己的副手。

“你”

好嘛,赵英怒目以对,用手指着姬明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反应过来了,合着自己以诚相待,对方却一直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上呢!

“哈,子文休恼!某不是有意瞒着的,只不过想着人各有志,就试探了下,恕罪!恕罪!”

一番好言告罪后,赵英的气才消了。让屋内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宴饮。

赵英细细问了一番姬明在曹军中的林林种种,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就趁着姬明灌酒的时候,恶声恶气的来了一句。

“夜半甚寒,文亮就不怕屋外的曹军冻坏了吗?”

噗~~~

姬明口中酒瞬间喷出,还从鼻子里呛出了不少。

形态狼狈不已,神情也尴尬不已。

也看得赵英大笑不已。

他是知道的。

姬明既然已经投诚曹军,此来关隘肯定也会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自己也愿意共谋前程就皆大欢喜;如果不愿意,就埋伏兵卒将自己给绑了夺关隘

先表示自己不介意,又挥手示意让姬明出去招呼兵卒,赵英独自在火光中,缓缓饮尽了杯中酒。

他是真不介意。

因为如果易位相处,他做出的选择,也会和姬明一样。

现今又不是升平盛世,讲什么情谊?

这玩意,在人命贱如狗的乱世,生不了根,也发不了芽。

至少在举国绝大部分土壤里,是如此。

对吧?

翌日,天刚亮。

赵英将手下兵卒集拢,说了夏昭兵败与长子县被夺的事。让兵卒们自己选择,是放下刀qiāng还乡还是跟着他谋前程。

也许赵英守关多年,威望甚重,又或者是怕不愿意跟随就会被翻脸斩杀,兵卒们没有一个说要返回乡里的。

而昨夜就出关的姬明,此刻也引来了毌丘兴的三百人马。

在陈恒思谋中,毌丘兴将接替赵英成为壶关口的守将。

双方交接城防完毕,赵英安排心腹之人前去潞县接家人后,便与姬明率兵浩浩荡荡的往长子县而去。

还没看到长子县的城墙呢,就发现得到消息的陈恒,竟然就带了几十个部曲,亲自出城十里来迎!一点都不怕姬明与赵英反悔,将他脑袋摘了,拿去给找袁绍换个太守什么的过把瘾。

督军真乃非常人也!

姬明与赵英当场就感慨不已。也感动不已,彻底死心塌地的跟着陈恒混前程。

在春秋时代,老聃就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挺灵验的。

比如此时的陈恒。

他此番谋划,得了长子县、壶关县,加上之前的南部三县,算是攻下了半个上党,堪称战果颇丰。尤其是控制了进入冀州的壶关口,对曹军进攻河北的战略,意义非凡!

估计在许昌的曹老大得知了,说不定会再嘉奖一番,把官职提一提。

但是呢,他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

率领羯人在谷远县一带牵制的郝昭,派了十几波信使来报,说了同一个事情。

高干亲帅大军正往长子县而来!

还说他自己已经带着羯人,去西河郡的界休县协助路招守城了。因为高干还让另一个心腹爱将邓升,率领三千兵卒去攻打界休。

而且张燕也放弃了攻占的轑阿县,退回太行山了。好像理由是常年劫掠并州,民心不附,不能守城而战什么的。

好吧,也就是说,陈恒要独自迎战高干的大军。

步骑合七千!

第二三一章、高干之攻

七千步骑。

再加上邓升率领去攻打界休县的三千兵卒,足有一万!本来,高干是拿不出这么多兵马出来的。

这两年,并州的兵马缩水了不少。

先是被袁绍调走了一万兵马去官渡,去给曹老大献功绩了。又连续分别被陈恒、张燕、鲜卑蚕食了一些。

扣除必须要驻守边地的,高干能拉出来的就五六千而已。

不过呢,他有位好邻居,幽州代郡太守刘备。

去岁鲜卑寇边,刘备就让关二爷带着一千兵卒来雁门郡帮忙抵御。而今岁得知陈恒再度攻打并州,又让牵招率领一千乌桓突骑来雁门。

给高干说的理由是:他刘玄德对陈恒贼子势必杀之!

但因为不能擅离职守跨境攻敌,只好调度兵马帮忙守戎雁门郡,好让高干去击杀陈恒。

高干信了。

毕竟刘备“五姓家奴”的称呼,就是出自于陈恒之口。

其实呢,刘备真正的原因,是代郡养不起那么多兵马,就想着法子扔来并州就食!

更隐晦的一层,是牵招到了雁门郡后,就给关羽传达了刘备的口信。两个人连续好几天都在嘀咕,怎么才能成功的执行。

好吧,善良的高干,一切都不知道。

他带着对刘备的感激,将雁门郡驻守的三千兵马,让邓升带去攻打界休县。自己集拢太原郡、上党郡北部诸多县城的戎卒,倾巢而出浩浩荡荡的往长子县而来。

据说出发前,还折箭誓师说:不收复并州郡县、不拿到陈恒贼子的首级,绝不罢兵!

陈恒得到消息后,反映也很快。

让廖化引本部兵马驻扎在发鸠山上,冀望借着天险与横跨四县的战略意义,让高干不得不分一部分兵马去防御。

杜袭也领新招的羯人与郡兵回泫氏了。

虽然从战略上看,高干是不会绕过长子县攻泫氏的,但为了上党之南的民心安定。而新招的羯人,并不适合留在长子。不光是因为桀骜的羯人不适合守城,更是怕这群见利忘义的胡种被利诱卖了城。

至于壶关县与壶关口,倒是不需要担忧。此两地都易守难攻,高干只有夺了长子县,才能困死。

是的,从地理上看,高干无论如何都绕不开长子县。

所以陈恒在此地驻扎了两千八百兵卒。

先将两百兵卒分散在城内维护治安,又让朱灵、文稷、姬明分别守住其他三个城门,陈恒与夏侯霸亲自守在北城门,等待敌军来攻。

北城门,对望着屯留县,是高干大军来袭的方向。

陈恒的预判是对的。

高干引兵刚到,让不善攻城的一千骑兵去发鸠山困住廖化的兵马后,就让兵卒将长子县给团团围住了。连围三阙一、虚留生路的作态都懒得弄。

从兵卒数量可以看出,他主攻的战场,就是北城门。

不过呢,此刻他正看着长子县的城墙,牙疼一样的啜着牙花。

快三月份了,天气还是贼冷,还有雪花在飘扬。而贼狡诈的陈恒,让兵卒在城墙上浇水,活生生浇出座冰城来!

结了冰的城墙,光滑无比,长梯架上去了也会被滑落。而且他此来上党,本着兵贵神速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云梯等攻城器械。

这就杜绝了蚁附攻城的可能。

该死的!

狠狠的咒骂了句,高干无奈,只能暂缓攻城。

唉,反正马上就是阳春三月了,过个十几天冰雪就会融化,暂且让陈恒贼子多活几日吧。

心里叹了句,高干也没闲着。

让兵卒在城外挖出了深深的壕沟,用土搭起了高台土山。又砍伐树木造了不少冲车、攻城塔等物,还让人从屯留等县拉来了云梯、石砲。

攻城塔,相传发明于西周之前,又名“临冲”。

见于西周伐崇之战。是用木头搭起的矩形架子,wài méng生牛皮,内搁置木板,可载gong nu兵居高射击。

石砲,相传发明于周代,又名“抛车”。

见于《范蠡兵法》中记载:“飞石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

陈恒在城墙上,看到十几座巨大的石砲耸立和攻城塔,和便知道此战必然将惨烈无比。急忙找来众人商议如何应对。

很可惜,他得到的是众人面面相窥,束手无策。

这些玩意,只有在攻城之际派遣骑兵冲出城外放火烧了才行;要么就是用超远射程的床弩射毁。

但陈恒军唯一的两百骑兵如今在郝昭手中,派遣没有速度优势的步卒出去是送死。更让人郁闷的是,长子县竟然也没有床弩!

好吧,只能用身体迎接从天而降的石头和箭矢了。

至于是谁会被石头和箭矢眷顾,那就自求多福吧!

三月中旬,冰消雪融,长子县城墙垛口夯土暴露在阳光之下,昭示了攻防战正式拉开序幕。

高干军不出意外的,直接先让石砲发威,无数鹅卵大小的小石头,带着锋利的棱角,从空中呼啸而下。比城墙更高一点的简陋攻城塔,也满载gong nu兵,缓缓靠近,尽情的倾斜着箭矢。

陈恒军躲在大橹之下,连出来用gong nu射击,阻止敌军靠近城墙都办不到。

是故,攻城的第一日,高干军就护城河填平了一大段,足以让兵卒顺利摸到城墙。还将冲车、云梯等物推进了城墙外一箭之地。

翌日,高干军再度故技重施,但是陈恒军不再闪躲了。

陈恒将兵卒们分为两部,一部举着巨盾大橹,一部手执gong nu御敌。所以城墙上城墙下,都惨烈无比。

曹军不断的有被石头砸出一个窟窿的,有被箭矢射死射伤的,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高干军也不好过,被居高临下的狙击,同样不停的有兵卒趴在地上再无生息。

一刻钟后,高干军的石砲停止了发威。

因为冲车推到了城门,云梯到了城墙脚下,无数的飞钩与长梯都往城墙上挂。兵卒们已经开始蚁附攻城了,再扔石头就会误伤己方。

而这一刻,战场的惨烈才真正开始。

无数的石头、檑木、金汁从城墙上倾泻而下,带走了高干军一条又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而土山、攻城塔的箭矢也如蝗虫般,飞向不得不放下盾牌腾出手御敌陈恒军。

绞肉机式拉锯战,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

等高干收兵回营,陈恒清点伤亡,竟然发现才守一日就死伤了两百多兵卒!

第二三二章、为袁本初祈

“姐夫,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啊!”

得知伤亡的夏侯霸脸色有些急切,但又不敢乱了军心,扯着陈恒的袖子低声在耳畔来了一句。

废话!我能不知道啊!

陈恒白了他一眼,揪着胡子陷入了沉思。才一天就死伤两百兵卒,如此下去,数日后城池将无兵可守。

不行,得想个法子,将攻城塔毁了才行。

看着伤兵们被抬下去,陈恒心里默默念叨着。

是的,造成这一局面的,不是石砲。石砲的发射间隔较长,而且敌军兵卒攻城后就不会再发射。其作用,威慑夺胆气更多。

而攻城塔就不一样。它比城墙更高,完全可以瞄准了射击。事实上,曹军的绝大部分死伤,都是箭矢建功。

有了!石砲弄不出来,但杠杆原理发力我还是知道的啊!

拍了下脑袋,陈恒暗骂了句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立刻就对着夏侯霸下令,“仲权,汝带人去城内收集油脂,酒坛,还有竹竿。竹竿越长越好!”

“嗯?为何”

夏侯霸睁大了眼睛。找油脂,酒坛很好理解,无非就用火守城。但竹竿拿来干嘛?

不过他的疑惑还没说完,就被陈恒一声暴呵打断了。

“聒噪!速去!”



一脸悻悻之色,夏侯霸领命而去。

而等他让兵卒将一堆长短不一的竹竿抗上城墙,就了然了。

因为陈恒让人将两根竹竿尾部绑在一起,固定在城墙上,顶部却是分叉了,还绑上了布兜。

嗯,有点像外面石砲的抛竿。

事实上,陈恒就是在弄超大型的弹弓。他要用竹子的受力,将装满油脂的酒坛子抛到攻城塔上,引火烧了!

先让兵卒们反反复复拿着石头试验射程后,陈恒就露出了微笑,心里竟然隐隐期待着明日的攻城来。

翌日,高干虽然觉得城墙上竖立了一堆竹竿有些奇怪,然而并没有猜测出陈恒想干嘛,迟疑了片刻便让兵卒们再度冲着城池发起进攻。

所以攻城塔上的gong nu兵就惨了。

站在塔上刚被推到攻击的距离呢,刚想重演昨日的辉煌战绩呢,就看见城墙上无数燃烧的酒坛子抛了过来。

虽然准头有些差,有一半都砸在的地上,但架不住数量多啊!

十几座攻城塔无一例外,都被酒坛破碎流出的油脂点着了,很快就演变为熊熊燃烧之势,如同有人在战场之上升起了篝火。

春寒咋暖的时节,兵卒们穿得厚又挤得满满当当的,而且是在高塔上,逃都没法逃。直接被烧死的,窒息或烤死的,还有跳下来摔死摔残的,凄惨无比。

等高干反映过来让人救火,gong nu兵已经十不存一。连带靠近了城墙的兵卒,都被这场人间惨剧给吓得跑了回来。

而城墙之上,则是在肉焦味弥漫了整个战场之时,爆发一阵欢呼。

好吧,士气此消彼长,今日是无法再攻城了。

睚眦欲裂的高干,无奈之下只好收兵回营,待明日兵卒惊恐的情绪安定了再战。

随后十日,发了狠的高干,每天都让兵卒攻城。但除了让频繁投石的石砲也损坏之外,成果不过是给双方的死伤增添了不少。

四月了,初夏的雨水连绵了好几天,也彻底浇灭了高干想短时日内破城的冀望。

他手下的兵马,都是去岁就开始抵御鲜卑,连歇口气都没有,就赶来了长子县。连日攻城却无法建功,自然是厌战情绪遍布。

《孙子兵法·作战篇》有云: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能被袁绍任命为一州刺史,高干除了外甥的身份外,还有不俗的军事才能。自然是懂得“兵贵胜不贵久”的道理。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直接让兵卒们分批轮流回屯留城内休养,自己则以骑兵为依托,继续将曹军困在长子县中。

打着坐等城内粮食断绝、不攻自破的意图。连曹军利用这段时间修缮城墙,都心情去没有骚扰了。

嗯,他的做法还是很对的。

反正断粮了,城墙再坚固,又能如何呢?

不过呢,陈恒却不这么以为,虽然城内粮食仅仅储备了三个月之用。

相反,他还心情很好的,准备措施给曹老大上表此次并州之战,各部将领的功劳了。

是的,在陈恒的眼里,高干转攻为困,就已经错失攻破长子县的机会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袁绍应该是今岁上半年死的吧?

袁绍要是死了,高干还会继续进攻么?

呵!

嗯,袁本初,你别太坚挺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了,是早死早超生!反正这辈子你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站在城墙上,看着高干军营的陈恒,心里无比虔诚的在祈祷着。

许昌城外。

曹老大驻马站在麦田边上,看着就要变得金黄的麦子,心里也很欣喜。

去年的雪下了很多,所以今岁的冬小麦长势喜人,麦穗也沉甸甸的垂了下去。再过十几日就会迎来大丰收。也为他想再次攻入冀州的意图提供了基础。

“报!”

一骑信使,正往曹老大的位置狂奔而来,声音由远至近。

何事如此紧急,竟然不等孤回城后再报?难道并州上党,又有陈子初的消息传来了?

曹老大盯着信使,把手放在胡须上,微微蹙眉。

是的,陈恒在并州的军报,几乎每个月都有传来许昌。只不过这两个月,变成上党太守杜袭的代笔。

是故,陈恒被高干率领大军围困在长子县,他上个月就知道了。

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发兵去救援。

好歹是领了两千多兵卒守城呢,那个竖子狡诈,用兵能力不错,总不至于被攻破。

另一方面是从许昌发兵去救,估计到了战事都结束了。更何况,马上就要发兵去河北了,那还会有多余的兵力呢?

嗯,反正子初就算败了,也能逃出条命来的。大不了就是长子与壶关两县,得而复失罢了。

并州,终究是比不上冀州重要的。

再说了,当时这竖子信誓旦旦,说不需要孤再支援一兵一卒。而孤都让朱灵与路招率军去了

曹老大正在心里合计着,那名信使终于来到了跟前。只见他没等马匹站稳,便一跃而下,声音急促而又亢奋。

“报!启禀司空,河北细作传来消息,袁本初五日前已经呕血而亡!”11

第二三三章、温曼基入某彀中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

夏五月,袁绍忧愤发病而死。因在位期间广施德政,一时间河北尽素缟,士人黔首皆挥泪。

连远在荆州正在大开宴席的刘表,都垂了两行泪让人罢了席。

顺便的,将驻扎在新野的文聘麾下减少到五千精兵,好给曹老大表态:你放心的北上吧,我和河北袁军不是盟友了。

“袁本初死了,天下还有何人遏制曹贼矣!”

同样在荆州南阳的邓县,一位身长八尺的年轻士子,正对着一座坟墓长叹不已。感慨之下,连平常喜欢摇曳的鹅毛扇,都扔在了地上。

他是琅琊阳都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诸葛亮三岁丧母,八岁丧父,自小被从父诸葛玄拉扯长大。而坟墓里埋葬的人,就是他的从父诸葛玄。

诸葛玄当年被袁术任命为豫章太守,结果曹老大也任命朱皓{汉末名将朱儁之子}为豫章太守攻玄。玄不敌,往来依附刘表,于公元197年病故。

嗯,诸葛亮和曹老大,算是有了杀父之仇

当然这个曹老大是不知道的。

他此刻和一堆幕僚忙着粮草的调度。

据说袁绍两个儿子闹别扭呢,三子袁尚继了大将军之位,而长子袁谭竟然自号车骑将军。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曹老大很开心,让军队在聚拢准备再度攻入河北。看能不能趁着权力接替之交,人心不稳之际,攻下几个郡来。

而在上党郡长子县的陈恒,就在跳着脚骂娘。

高干军五日前就退了,连西河郡界休县的邓升,都退回太原郡了。

不过呢,他在走之前,分兵将长子县的刚成熟的冬小麦全给收了,连泫氏县的收割了不少。

好嘛,陈恒如今面临的困境,是上党郡养不起那么多军队了。

就连关系特好的杜袭,都在三日内来找过他两次。话里话外都在催促着他赶紧领兵回许昌,别呆在上党祸害地方了

陈恒无奈之下,只好让廖化领本部人马回河东端氏继续屯田。将长子县交给文稷驻守,朱灵率军入发鸠山。自己则是率领着本部人马,浩浩荡荡的踏上归途。还不忘让人传令去界休县的郝昭,让他率领羯人回许昌。

至于楼异和毌丘兴,就继续驻守。他们合兵才八百,壶关县还是能养得起的。

唉,回去吧。

估计两年之内,上党郡都不会再有战事了

陈恒马蹄向南,心里默默念叨着。

是的,从去岁开始用兵到至今,不仅耗尽了前几年屯田的粮秣,连上党南部三县也库房空荡荡。

而司州钟繇是不可能提供粮秣的,河内郡更不会。

因为河内郡如今驻扎着曹仁的兵马,而且太守是赵俨!和陈恒有了分歧的颍川士人之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粮,就只能驻军防御。

许昌倒是有粮,兖州、豫州和淮南的粮秣都被汇聚在那里,但那是给攻河北准备的。曹老大一斗都不会挤出来给陈恒!

嗯,不知道回许昌后,曹老大攻冀州会不会带上我?唉,应该不会了吧,毕竟那么多将领,都在等着立战功呢!

叹了口气,陈恒挥手招来夏侯霸,细细叮嘱一番,便让他督军先行。自己则带着几十骑去忙碌人情世故了。

此番离开上党可能要好长一段时间,杜畿、贾逵、王凌和顾烨等人,都要去照个面的。为了以后再来的时候,情分也不减半分。

反正仗着马速,也能在军队出司州之前赶回来。

那就走一遭呗。

情分嘛,都是多走动走出来的。

不过等陈恒忙完了回到军中,却发现有位士人已经等了他好久。

温恢,字曼基,太原祁县人。

其先父为温恕,曾任涿郡太守,病死于任上。当年温恢才年十五,护送遗体回乡安葬后,散尽家财给宗族,让乡里称赞一时。

他就是孙资去许昌之前,去信举荐给陈恒的友朋。

陈恒大喜,他还记得这么一号人的。

温恢在历史上深受曹老大器重,作为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还特地调任蒋济给他当副手、去信告诫张辽与乐进等人,在军事上要和他商议后才行动。

要不是四十几岁就病故了,必然能位列三公,位极人臣!

“曼基,汝乡里人王彦云,曾任某军中长史,后来转为阳阿县令。”

一番其乐融融的洽谈后,陈恒当场就抛出了橄榄枝,“现今此职位仍然空缺,若是曼基不嫌某军势小,某就上表朝廷征辟之可否?”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陈恒打算将温恢变成直属部下。

因为他还记得在去岁的时候,曹老大就有让他兼领个太守职位的意思。既然是太守,自然是要牧守一方的,得提前备下几个治理地方的人才。

“恢才浅德薄,无尺寸之功,将军便委以重任,此乃知遇之恩耳!敢不效命!”

顿时,温恢就一脸感动的下拜。

他是真的感激不已。被孙资推荐而来,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得到记室参军,或者假司马等职位罢了。

哪知道陈恒直接扔出了军中长史!

长史,是官名,最早设于秦代,其执掌事务不一,多为幕僚性质的官员。但将军下的长史,是可领军作战的,称作将兵长史。比如西汉威震西域的班超,就当过这个官职。

也就是说,当陈恒不在军中的时候,他温恢就是代掌军权的人!

一路再无话。

七月初,陈恒回军到许昌。

让各部将率军驻扎军营后,陈恒便赶到司空府内来见曹老大,看能不能争取随征去冀州找点功劳。

是的,曹老大马上就要动身去河北了,而作为前军的乐进等人,早就在行军去黎阳的路上。

不过呢,曹老大不等陈恒开口,就直接堵死了他的话头。

“子初,汝此番在上党多有辛苦。嗯,回来了,就多陪陪家人吧。”



陈恒只好将请战的话语烂在肚子里,拱手领命。

在官渡之战、仓亭之战的胜利后,曹老大的威势是越来越重了。滑头如陈恒,也不敢再多做纠缠。

但是呢,腹诽是少不了的。

因为曹老大将郝昭和羯人,都调走给曹仁了。让陈恒的本部就剩下了一千两百步卒,和牛盖率领的三百骑兵。

为了安抚陈恒的情绪,就录上党的功劳,迁为建武将军。

建武将军,也是杂号将军,与程昱的振威将军同级。

不同的是,今岁程昱六十有一,而陈恒年仅二十六岁!11

第二三四章、汝父之遗愿

十日后,曹老大率军前往河北。

而陈恒则是率兵去荆州南阳叶县,接替那里驻守陈到。

陈到依然是曹仁的部将,之前征龚都、刘辟作乱的时候驻扎的。如今曹仁在河内郡,是攻击冀州的另外一路统帅,所以就请示曹老大要调陈到去河内。

而曹老大觉得陈恒的本部,留在许昌也是浪费粮食,就先去调去叶县驻扎防备刘表一段时间。

像这种正常调防的事,陈恒是可以让手下人自己率兵过去就好的。反正真正抵御刘表的,是驻扎的宛城的蔡阳部。

不过他和陈到各自领军在外,已经好久未见了。就借着机会去见一见。

然而,陈恒并没有想到,他的兵马这么一去南阳,就是永远告别了并州。

话说他接手了叶县的防务后,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许昌、叶县两地跑不说,还称病回了趟己吾,陪小姐姐和小陈遂呆了个把月。

这小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惬意。

曹老大率军北上,在九月的攻破黎阳后,兵锋直指邺城。

曹仁则是留部将常雕守在河内,自己帅大军绕道上党,从壶关口杀入了广平郡。连克三县,又掳了一大堆人口与物资带回并州。

嗯,不是他不想驻守在广平郡,而是袁尚以大将军的身份让高干佯攻长子县。曹仁不得已,不能放后路不顾,只好回军上党来战。

到底是有鬼神之勇的曹仁。

带着被爆了菊花的怒火,领军直接打得高干军节节败退。

不仅攻下潞县、屯留两县,还兵锋直上将铜鞮县给围了。而张燕也跳出来得瑟了,配合着曹仁,再次攻下了轑阿县,围住了襄垣县。

据说,两人都表示攻破城池,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陈恒得到消息后,当场就呆若木鸡。他当时正在许昌的宅子里自饮自乐呢。结果连斜了酒尊,让酒水湿了衣服下摆一大片都没有发觉。

他还挂着在并州便宜行事之权呢,然而曹仁与张燕,就要将整个上党都打下来了。

如此一来,曹老大还需要他去并州吗?

顿时,陈恒就没有饮宴的心思,心情郁郁的等着曹老大回来。

是的,曹老大撤军了。

袁绍虽然死了,然而余威尚存。袁尚与袁谭固守城池,城内百姓都奋勇相助。曹老大觉得短时间内攻不下邺城,便回军许昌。

不过,陈恒还没等到曹老大回来,就彻底死了心。

曹仁的官职变成行镇北将军了。原先驻守在壶关口的毌丘兴,也带着本部三百兵马回到了叶县。

连自己留在上党的部将都被调回来,陈恒哪能还猜不到曹老大的心思。

并州,以后就归曹仁督战了

所以呢,陈恒一肚子的郁闷与窝火。连小陈仇看到他的时候,都很自觉的放低了声量。

为了攻占并州,他得罪了钟繇,付出两年多的心血,终于打开了局面,结果全都为曹仁做了嫁衣。

唉,时也!命也!

曹仁是宗室大将,征战所需军粮,钟繇和赵俨不敢不给。而我,还是算了吧。

陈恒有点自怨自艾,感慨着封列候不是一般的难。

其实呢,曹老大本来还想着将陈恒调去西河郡,和曹仁分两路攻并州的。只是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在军帐中的人是郭嘉。

从一开始和陈恒喝酒打趣,到现在已经形同陌路的郭嘉。

他用了三条理由,说明了陈恒去并州不可行。

其一,并州地贫物瘠,供养不起太多的军队征战。如果陈恒也去,那么势必要从许昌运粮,会影响到下次攻冀州的计划。

其二,陈恒当年在西河郡带走了一千多户羯人。

羯人作为匈奴的附庸,陈恒此举已经让匈奴单于呼厨泉记恨。如果再去,定会引起匈奴警惕,一个不小心就和高干合流。

其三,他很隐晦的拨弄了曹老大心弦。

他一直夸着曹仁作为宗室大将,统兵能力当属曹营第一,仅次于曹老大。而并州之地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叛乱多生。在早期还是以宗室大将镇守更好。

其实上是提醒了曹老大,陈恒姓陈。

年纪轻轻就是建武将军了,升迁得太快了,别的将领征战了多年,还是个偏将军或裨将军呢!

好嘛,郭嘉就差没将“quán bing太大”、“日后尾大不掉”之类的话说出口。

所以才有了曹仁迁行镇北将军,和毌丘兴回叶县的事。

但是呢,陈恒一直都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

等曹老大回到许昌后,就带着夏侯若君有事没事的,借着拜访丁夫人的名义,来司空府刷存在感。

次数频繁了,精明如曹老大,哪能不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督战并州之事,本来就是曹老大自己食言。是故,他心里沉吟了一番后,又念起了当年陈家两次资助的旧情,和想起了陈恒这些年的忠心耿耿。

嗯,另一个原因,是丁夫人开始吹枕边风了。

虽然曹老大已经有了好多个小妾,然而情分最深的,一直都是结发妻子丁夫人。

腊月二十,陈恒再度前来司空府。

他是来给丁夫人作别的。岁末之际,他要赶回己吾的陈家乌堡里守岁祭祖。真没有在曹老大面前刷委屈的意思,但偏偏就被曹老大唤来了书房内。

一开口,就是huo yào味十足,“竖子,建武将军之职,还让汝觉得委屈了?”

额,就算是觉得委屈,我能直接说啊!

马上的,陈恒便装得一脸慨然,“恒才浅德薄,年未三旬便蒙主公受重任,授职以来一直诚惶诚恐,夙夜难安,怎敢言委屈!”

好嘛,说得那么那虚伪,是个人都不会信。

更别说是曹老大了。

“哼!奸猾竖子!”

直接一个鼻音,曹老大开口就骂,不过也将此事揭过了篇。话锋一转,像是问起了家常,“孤好像记得,汝大父曾任南阳太守,后来以病致仕,有此事否?”

“回主公,有此事。”

也将陈恒问得愣了下,才拱手作答。

心里还隐隐有些领悟:我现今就驻军在南阳叶县,难道是

“嗯,甚好。孤就圆了汝先父伯彦兄之遗愿吧。”

伯彦,是陈太公的字。他的遗愿,是陈恒能当上两千石太守告慰祖宗。

如今,他的坟茔,开始冒青烟了11

第二三五章、初掌南阳郡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正月。

二十七岁的陈恒正式接到朝廷诏令,以建武将军之职领荆州南阳太守,督荆州军事。

看起来很风光无限,听起来权柄很大前程很美好。

然而实际上呢,陈恒对此腹诽不已。

南阳郡有一半是在刘表手中呢!

这些年曹老大和刘表没少互攻,让曾经人口无比稠密的南阳,变成了十里不见人烟。而且曹老大还将驻扎在宛城的蔡阳两千兵卒调走了

好嘛,这没人口没兵卒的,督你大爷的军事!

难不成光凭自己手中一千八百兵卒,就能去攻打带甲十万的刘表不成?我连驻扎在新野县的刘磐都不敢去攻打好吧!

是的,如今驻扎在新野的五千刘表大军,督帅不是文聘,而是刘表的从子,刘磐。

当刘表得知陈恒来到宛城后做的调整。

他听过陈恒这些年战绩,有些忌惮。觉得大将文聘虽然能力不错,但是换成刘磐来才睡得更安稳些。

对此陈恒一点都不在乎。

反正无论是文聘还是刘磐,只要新野一直驻扎着五千兵马,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过呢,很快的,他就在乎了。

因为曹老大又调了廖化来舞阴县驻扎。让陈恒稍微平了兵少怨气的同时,又觉得可以试着和刘磐聊聊人生理想什么的。

廖化能来,是曹仁的功劳。

自从在淮南传国玉玺的事件后,他和陈恒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也许是接手了陈恒在并州的职务,就卖了个人情。

他上表曹老大说廖化是襄阳中卢县人,对地形熟悉,而且河东端氏县也不需要驻军防御。曹老大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就给廖化凑满一千兵卒扔了过来。

陈恒到了南阳的第一件事,是悄悄的派遣了两队部曲出去。

第一队是去了邓县,找到一个叫诸葛亮的人。

请他来宛城出仕,就说他陈恒愿意以师事之;如果不愿意来,就杀了吧。嗯,记得将他的尸首好生安葬。

第二队的任务就没有那么血腥,是去义阳县打听一个叫姓魏名延字文长的人。

看他还在不在家乡,如果在就赶紧回来禀报。他陈恒要亲自去施恩义,请来军中当将领。

是的,陈恒惦记上了这两位大神。

都来到南阳了,怎么可能错过,对吧!

而且刘大耳朵还在幽州当代郡太守呢,应该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来荆州了。

只是很可惜。

两队部曲的任务都失败了。

找诸葛亮的人,回来说邓县是有这么个人,但是举家迁往襄阳沔南了。听说好像因为娶了荆州名士黄承彦之女的关系。

而去义阳县的人,说魏延未及弱冠就从军了。听乡里人说如今在荆南的一个郡里,当个守城门的都伯呢!

好吧,陈恒有些郁郁寡欢。挥手让部曲下去,便去找了温恢。

温恢如今的职位,是太守府长史。拜陈恒物尽其用的理念所赐,他实际上操着当太守的心。

对此温恢感激莫名,干劲十足。

觉得陈恒对他的信任与厚望,无以言表。

唉,被卖了还帮忙数钱的人啊。

“曼基,虽然年轻,然而还需注意身体,莫太过于操劳。”

看着一脸疲惫的温恢,陈恒就有点假惺惺来了句,“嗯,府中僚佐还堪任用否?”

初入主南阳,一切事物都琐碎无比。

而陈恒却一直领着部将在外面观看地形,规划驻军之地与防御刘表的战略要地。好不容易回城了,又捣鼓自己的小宅子去了。

嗯,夏侯若君过些日子要来南阳居住。因为张婉儿又有身孕了,而作为发妻也依然没有孩子。惦记着陈家嫡子的丁夫人,又是催促不已。

是故,来宛城一个月了,民生政务等各种事都温恢在梳理,亲力亲为的自然累得够呛。

“有劳太守关心,恢身体无碍。”

先是拱手感谢,温恢才将这些天梳理的政务禀报,而且直接就奔着陈恒关心的事项说去,“太守,我军南阳所辖九县,只有叶县、鲁阳、雉县三地屯田,粮秣不丰。且蔡都尉前些日子又运走了些,恐怕今岁无粮征战。”

“秋收之后也无粮?”

陈恒有些诧异。他还想着等在宛城安顿好了,就去找刘磐的麻烦呢。

“对,秋收后也无粮。”

温恢点了点头,细细给他解释起来。

南阳郡因为是帝乡和南北枢纽的关系,原来是天下人口最稠密的郡,但历经二十多年的刀兵后,人口锐减。而且曹老大这些年征河北,给南阳郡摊派了每年都要调一定数额的军粮。蔡阳交接的时候,又运走了些。剩下的只够陈恒的军队食用到秋收而已。

“太守,南阳近年来战事渐少,不断有百姓返回乡里居住。今岁秋收,还要扣除安置百姓之用。”



陈恒一阵无语。

揪着胡子,在心里咒骂着蔡阳做事太不厚道好一会儿,才有些兴趣索然的摆了摆手。

“曼基,此些事情,汝与其他佐官自行商议吧。某前些日子,已经去书信于贾梁道,将钱章调来任仓曹。嗯,他也是祁县人,尤其善筹算,可助汝一臂之力。”

钱章,就是原先上党阳阿县的仓曹令、王凌以前的家奴。陈恒记得郝昭提过几次,钱章管理粮秣近十年,调度从来没有失误过。

“喏。”

温恢应声,看着陈恒想转身离去,马上又叫住了,“太守,暂且留步,恢还有一事言之。”

嗯?

我不是让你全权负责了吗?

有些疑惑,陈恒扬了扬眉毛。

“恢觉得太守如果得空了,还是去一趟雉县。恢整理宗卷,发现雉县县令连续三年政绩第一。而且有民屯、军屯之田,仅民屯所出就与叶县军屯持平。”

顿时,陈恒的眼睛就冒光。

曹老大的屯田,分军屯民屯两种。军屯所出都归军队所有,而民屯则是与官府对半分。这雉县光民屯出产就和军屯持平了,说明这县令绝对是个人才!

马上的,就催促了一句,“这雉县县令,乃何人?”

“吕常,字子都(字查不到,杜撰的)。家中世代居住在南阳博望县。”

吕常?

这名字有些熟悉啊

难道是历史上与文聘齐名的荆州名将?

哈,没找到诸葛妖孽和魏延,来个吕常也不错啊!

第二三六章、有辱家声矣

吕常,历史上的曹魏名将,与同郡人文聘齐名。

文聘领江夏太守、吕常领襄阳太守抵御东吴孙权、蜀汉关羽。两人在有生之年,数次让敌军铩羽而归,都不曾失去一寸土地。

陈恒想起来这号人了。

吕常在历史上的评价是:正身帅下,俭以足用,食不贰膳,坐不重席,厩无食粟之马,出无副车之从,可谓良大夫也!

所以当温恢说完后,他便将军中事务都扔给各个部将,自己则带着十几个部曲马蹄北去雉县。

雉县,位于南阳郡北部,与司州被天息山相隔,被淯水贯穿,土地肥沃,因境内有雉衡山多雉鸟而得名。

陈恒到了雉县,并没有直接去官署表明身份,而是让让偷偷打听了吕常的行踪,打算隐藏身份去看看。

镇守地方,想要有所作为,在这个时代是离不开当地人的相助的。而吕常就是南阳郡人。陈恒想观看其人的德行,看能否引为助力。

快三月份的南阳,早就冰雪融化,也是开始忙碌的日子。

陈恒看到吕常之时,他正在与百姓一起忙碌着给麦田疏通沟渠。

老实说,若不是部曲信誓旦旦的,说这群光着脚丫在泥土里折腾、衣服都打满补丁的人里面绝对有一个是吕常,陈恒都以为找错了地方。

“敢问各位,吕县令在否?”

驻马在边上细细观看了一会儿,陈恒放弃了从一群都不带冠的百姓中分辨出吕常来,只好驱马向前拱手出声。

“某就是吕常,不知阁下何人?”

百姓人群中,一位稍微有点壮实的人越众而出,甩了甩手中的泥土,回了个礼。

应该是经常在阳光下劳作的关系,他长得有点黑。约摸三十出头,国字脸,茂密的胡须之上,两道法令纹深深的刻在脸上。

没有类似程昱那种刚戾的苛刻,而是严于律己的面相。

“在下乃太守府书佐,姓陈,奉命巡望各县。得知吕县令在此,便冒昧前来打声招呼,还望莫怪。”

陈恒露出了个微笑,跃下马匹,“这几日在雉县听闻吕县令为官清简,深得民心,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吕常听到太守府姓陈的书佐,脸色就顿了下。又看了看陈恒身后跟着的部曲,便挥手示意百姓继续忙碌,穿上鞋子整理衣服。

“此乃谬赞也。陈书佐既然为公务而来,不如随某回官署细细详谈。”

这吕常眼力劲倒是不错!

暗自赞了句,陈恒将马缰绳递给部曲,与吕常并肩步行。

好吧,因为吕常一身农夫打扮,身边连个随从不说,更没有马匹代步。

所以陈恒对他兴趣更大了,还很厚脸皮的问道,“吕县令,要不去汝家中一坐?晌午时分了,某如今已经腹中空空矣。嗯,某这些随从自行安顿去。”

“哈哈,只求陈书佐莫嫌弃某家中简陋就是。”

吕常虽然任职县令好些年了,却没有安置私人住宅,妻儿几口人都挤在雉县的官署里。

等陈恒跟来,刚步入吕常居住的逼仄内厅里,直接就顿足眼睛一凝。很严肃的整理衣冠后,撩起衣摆便跪拜在了地上,冲着桌子磕了好几个头。

此刻,陈恒想起了在儿时读书时,陈太公曾经告诫过的话。

“恒儿,汝大父曾任南阳郡太守。在任期间以清廉著称,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让好多黔首都立了长生牌。我儿日后若出仕了,可要再续陈家两百年清誉啊!”

是的,吕常在内厅小桌上,就是供着陈恒大父的牌位!

陈恒绝对不会搞错!

小时候跟着陈太公祭祖的时候,他就记住了陈家历代先祖的名讳。他大父的字是望之,故去后就称为:故南阳太守望之公。

他的作态也让吕常有些不解。

正常人就算听过故太守的名声,一般也就拱个手表示敬佩而已,哪有直接就大礼参拜的!

“陈书佐,汝这是为何?”

“唉,此乃某大父之牌位耳。”

礼毕后陈恒起身,带着感慨对着吕常作揖表示谢意,“不知吕县令为何供奉于此?”

“望之公乃陈书佐的大父?”

先是诧异了下,吕常便露出惊喜的笑容,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然。某乃陈留己吾人,名恒字子初。”

好嘛,吕常直接松开手了,还后退两步拱手作礼。

“雉县县令吕常,见过太守。”

他没见过陈恒,然而新任太守的名字还是知道的。陈恒也不再隐瞒身份,挥手示意后,便再度问起牌位之事来。

原来是南阳郡作为帝乡,功勋权贵极多。光云台二十八将中就有十一人出自南阳郡。后来的大将军何进,也是南阳宛人。

权贵多了,百姓的日子肯定就不会好过。

无论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

吕常家世清寒,世代居住在博望县,就是如此。

父辈时,被权贵巧立名目强取豪夺了田亩,而博望县令不敢奉公执法,耕读传家的自耕农就此沦为佃户。

他的祖父,因气不过而又说理无门,活活给忧愤死的。

恰好那时候,陈恒的大父来南阳任职。

听闻这个事情后,直接按律法上表朝廷将那名县令赶回了老家,还把夺人田亩的权贵给拿了。连其在都城为官的家人说情都不顾,让吕家又变成了自耕农。

所以陈恒大父的长生牌,在吕常父辈的时候就立下了。类似的事情,在南阳郡还不少,因为陈恒的大父在任期间都在打击权贵了

在这样氛围长大的吕常,出仕了以后,就将陈恒大父的牌位带在身边,以此激励自己为官当清廉克己。

“太守名声,常也有所耳闻。弱冠从军,所战皆克。今迁为南阳太守,望之公泉下有知,定欣慰不已!”

吕常叙述完了以后,又夸了一句,眼中丝毫都不掩盖赞赏之意。

所以呢,陈恒暗自汗颜不已。

他大父是以吏治与德行著称于世,而他自己在曹营众人眼里,得到的一致评价是:此子狡诈!

怎么感觉,我像是有辱家声了呢

心里嘀咕了句,陈恒打了个哈哈揭过话题,又扯起了其他。

一直等到两人用过只有一碗菘菜汤、几个麦饼的午食后,陈恒才扔出了目的。

“子都,某此来,原本是因为雉县政绩位列南阳之首。想着看看汝之才学与为人,是否堪任郡主薄。然而,某现今改变主意了。并非子都不堪重用,而是区区一郡主薄耳,不足以施展汝才学耳!”

额,来考教我的

吕常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起身拱手恭声询问,“不知太守有何事,欲让常效力?”

而陈恒则是眯起了眼睛。

两根手指在餐几上敲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问道:“子都,汝畏死乎?敢置家人性命于险地乎?”

吕常愕然。

第二三七章、谋在三年后

自古以来,在国家大义与家人性命面前,选择前者的人为数不少。

但是要主动将家人送进死地,还真没有几个。毕竟战国时赵氏孤儿里的程婴,不是每人都能当的。

当陈恒问到能否敢将家人置于险地的时候,吕常沉默了好久。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就算陈恒是上司,是望之公的后代,也不能要求他做这种事。

“太守,究竟何事要牵涉到某家人性命?”

迟疑了半响,吕常终于出声询问。

所以陈恒也笑了。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吕常一开口就答应了,那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为了权势功名,连家人性命都置之不顾的人,没有拉拢的必要。

因为陈恒能给的,别人一样能给。

他不想以后有一天,突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子都,某想让汝去投靠刘表。”

探过来脑袋,陈恒轻轻的耳语了句。

顿时,吕常就睁大了眼睛,“太守之意,是内应?”

“然。”

风轻云淡点下头,陈恒露出微笑,“问及子都家人,是想汝带去襄阳取信于刘表。不过子都且放心,己吾陈家中有商队,某会让一队私兵乔装去襄阳定居经商。举事之前,定能救出来!”

“太守,某觉得此事难成。”

吕常又沉默了好久,踌躇了半天言辞,才拱手作答,“并非某信不过太守能救出家人,而是刘表当年单骑入荆州到今日坐拥带甲十万,绝非昏聩之辈。常,恐难取信于他。”

好嘛,如果这话换成曹老大的来说,应该是这样子的:竖子,汝欺刘景升年迈后,就如汝一样是傻子乎!

“哈,子都勿担心于此,此事某已有计较。”

听到吕常的迟疑,是考虑事情的可行性而并非推脱后,陈恒大喜。马上的,就细细说出自己的谋划来。

他新来南阳郡上任,在世人眼里,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之时,也是打击异己集权之时。而吕常政绩、官名都很好,在南阳郡的威望就很高。

这就给了他们玩苦肉计的前提条件。

枪打出头鸟嘛!

陈恒要在南阳树立威望,打压吕常也最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他打算以各种理由刁难,直到吕常忍受不了,直接挂印携带家人跑去新野定居。

如此一来,作为敌对的刘表军,肯定能打听到这件事。

也绝对会拉拢吕常!

用敌人的弃子,来体现己方的胸怀与英明。

刘表坐拥荆州多年,这种小手段早就玩得炉火纯青。

至于怎么取信于刘表,陈恒提出了三个理由。

其一,吕常是带着家人过去,等于纳了投名状。

其二,吕常过去后,面对刘表的拉拢,一定要坚决推辞兵权。陈恒连说辞都帮忙想好了:不忍刀兵面对乡里父老、伐旧主不义等等。

其三,他的计划里,吕常要潜伏三到五年的时间。刘表就算再多疑,也不会怀疑一个兢兢业业任事,三五年内都不碰兵权的人。

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赞许的吕常,听完后就有点诧异的抬头,“三五年?”

“是啊,短则三年,晚则五年,某才能对新野起兵事。”

陈恒微微点头,有些怅然若失,“子都,汝取得刘表信任后,再与某家中商队联系。此前就闭门谢客,不问世事吧。”

是的,自从得知蔡阳部换防回许昌之际,胆敢将粮秣都带走后,陈恒就猜到了。

蔡阳此举绝对是曹老大授意的,不然哪会有这个胆子!

陈恒在十七岁时候就入曹营当书佐了,曹老大是了解他为人的。有事会闹大,没事就自己找点事出来,反正是个不安份的主。

所以就借蔡阳告诫了陈恒一嘴:竖子,好好治理地方,莫生事!孤攻河北正急,不想看到南阳有兵事!

“喏。”

吕常恭声应诺,也表了态,“太守既然如此信任于常,常自然谨慎行事,不负所望!嗯,不知太守觉得,此计何时行之?”

“不急,某先将此事禀报曹司空定夺。”

陈恒起身与他作别,“子都,从今日起,汝就将某大父之牌位藏起来吧。”

建安八年,春三月。

曹老大再次杀入冀州,大破袁谭与袁尚,导致两兄弟抛弃前嫌联合抵御。

是故,此次曹老大也无法攻破邺城,无奈在五月时还军许昌。回到许昌后,贾诩、荀攸与郭嘉等人一起谋划,给曹老大献上破敌之计。

袁尚与袁谭争位不和,只要曹老大假装进军攻刘表,无外部压力之下必然内斗。届时内耗差不多了,就是攻破之时!

曹老大觉得挺有道理的,所以在八月的时候兵锋向南,直奔宛城而来。搞得刘表当即增兵新野,让整个南阳连空气都仿佛弥漫了一股血腥味。

而陈恒也趁着机会,进入了曹老大军帐中,说起了自己想用吕常为内应的计谋。

一开始的时候,曹老大看陈恒的眼神如同嗡嗡作响的苍蝇,等说道此计要在三五年后才能启用,就脱口而出:“善!”

不过呢,等陈恒告辞退下的时候,他的疑心病又犯了,“子初,为何汝信这吕常,三五年后依然不会叛变?”

“回主公,兵事无小事,恒自然不敢儿戏。”

先表明了自己并非一时兴起,然后才说了吕常供奉他大父牌位之事。也终于让曹老大不再疑虑了,还感慨不已。

也对,父辈受恩惠子辈依然铭记的人,忠心度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所以呢,有对比之下,陈恒又被嫌弃了。

“竖子,汝大父故去多年,尚且有人景仰之。而汝年纪轻轻,却让人诟病狡诈,端的不当人子!”

额,好吧。

陈恒拱手一脸受教,回去的路上还不忘心里愤愤了句:你大爷的!我被人诟病狡诈,还不是你天天挂在嘴上导致的!

河北,袁谭与袁尚在曹老大兵锋向南后果然争夺冀州,大打出手。袁谭不敌,在冬十月袁谭派遣账下辛毗来乞降,请救。

达到目的的曹老大,率军再度攻入冀州,还很好心情的与袁谭定下了儿女亲事。

当然,这些事与陈恒无关。

他目送曹老大的军队消失在地平线后,便开始了打压吕常之计。

而且还将廖化给招来了。

不能找刘表麻烦,那就给龚都找点麻烦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第二三八章、六姓家奴雄起

廖化在投奔陈家之前,是当过贼寇的。

所以对荆山、衡山(大别山)等山泽之地,都很熟悉。而龚都的残部,就是活跃在汝南与南阳郡之间。

说是残部,还真没看低了他。

汝南的这支残余黄巾,在张角失败后便遁入山泽中。

在建安元年,依附袁术,结果被曹老大击败,没了一半人马。到建安五年的时候,又群起号称响应袁绍寇略许下,然后被曹仁再次大败。

就剩下两千多人,苟延残喘。首领也从原来的四个,死剩下龚都一人。

陈恒打算让廖化率几百人军进入衡山,找龚都及其他占山为王的贼寇。因为南阳郡如今很缺人口。

至于龚都愿不愿意被招降,不在陈恒的考虑范围内。廖化是带兵过去的,如果不投降,那就打到他走投无路呗。反正南阳无战事,而且军粮也不需要他出。

是的,陈恒很无耻的让汝南太守来出军粮。

话说得很好听,什么同为朝廷效力,相互帮忙,讨伐贼寇保境安民是应该的。我出人了,你就出粮吧。

还特地让充当廖化副手的夏侯霸,亲自送去的书信。

嗯,夏侯渊的人马依然拱卫着许昌,整个豫州的军事都归他管辖之内。

好嘛,汝南太守不卖陈恒的面子,也得顾及夏侯渊的感受。只能暗地里将陈恒骂了无数声狡诈竖子,表面上一脸感动的调拨了军粮。

建安九年,正月,曹老大杀入了冀州,与袁谭合兵攻袁尚。五月,围邺城。决漳水灌城,城中饿死者过半。

而南阳郡,也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颇有名声的吕常,挂印封金,带着家人顺淯水而下,跑去朝阳县隐居山野。据说原因是南阳太守陈恒,逼迫太甚所致。

刘表听闻后,让长子刘琦亲自去请了三次,才请到了襄阳内。洽谈一番后,感慨其才能,当场想任命为中郎将什么的。但被吕常谦让拒绝,最后变成了朝阳县令。

为此,许昌城内百官都不齿陈恒为人,纷纷上表请天子罢其官。

而远在冀州的曹老大,则是让荀彧将陈恒罚俸三年,建武将军前面也加了个“行”字。

嗯,从正职变成了个试用的。

所以陈恒幡然醒悟,特地写了份自责书,贴在南阳太守府外。

书信中各种自责,各种赌咒发誓,类似于以后要重新做人什么的。反正就是说得贼好听。

当然,做的也不错。

不仅亲劝农桑,颁布了不少府令,打压世家豪强的土地兼并,重治不法官吏什么的。还以身作则崇尚清简,出来公干永远都是啃几块麦饼。

不过他自家小宅子内,时常有肉香味弥漫。听说是司空府丁夫人差人送来的,给夏侯若君补身体,为了备孕。

嗯,不是真的,这一定是道听途说。

再后来,连城门税都给免了,让南北枢纽的南阳郡变成了商队的香馍馍。连一直自给自足、五斗米教的汉中,每个月都有好几支商队来往。

总的来说呢,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陈恒的名声就从一开始的妒贤嫉能,变成了知错能改、爱民如子的官吏干才。

但是呢,天下人的眼光,并不关注在小小的南阳郡。

河北战局又有进展了,还让人掉了一地眼珠子的那种。

事情都是袁家三兄弟给引发出来的。

袁尚的大本营邺城被攻破了,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线。

比如高干,这位被曹仁与张燕合力打得只剩下太原郡、雁门郡的并州刺史,投降了。不过他只给曹军送来了一个太原郡。

雁门郡,被刘备吃相很难看的吞了。

邺城被破,袁尚连败后走中山国,幽州刺史袁熙率兵来迎接,准备并力抵御曹军。

结果才刚走出涿郡呢,麾下大将焦触、张南直接反叛,将袁熙扔在城门外,自顾自的回城树立了“刘”字的大旗。

其余的渔阳、上古、右北平等郡也都在三日内换了旗帜。

好吧,很残酷的事实是,刘备自称幽州牧了。

原本说是给高干帮忙抵御鲜卑、驻守在雁门郡的关羽与牵招,也帮忙得很彻底,将整个雁门郡都帮忙管理了。

所以呢,刘备如今不恨陈恒了,因为他的名声变成了“六姓家奴”。

还是被自己涿郡乡里人给喊出来的!

是韩珩,袁熙所置的幽州别驾,得知刘备趁人之危一举夺了幽州,就破口大骂。

什么当初刘备如丧家之犬来摇尾乞怜,袁绍出百里迎接,厚恩相待,而在危难之际不思图报,反而夺人基业,是为家奴噬主!

什么汉室宗亲之后,大儒卢植之徒,假仁假义,败坏祖宗名声、白白读了圣贤书等,“六姓家奴”,舍他其谁!

好嘛,反正就是从头到脚,彻底把刘备这个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鄙视成猪狗不如的玩意。

差点没把刘备给气死。

张三爷气得当场一拳将匹战马打得倒地不起,怒发冲冠的要去将韩珩碎尸万段。

后来还是刘备让赵云拦着了。他不是不想杀了韩珩,而是杀了,就真的坐实了端的不当人子的名声。

而在雁门郡,同样有不齿刘备的人。

是雁门太守,郭缊。

太原郡名门之后,世代官宦的世家。他被夺了兵权后,愤然挂印于太守府梁上。直接散尽家财给宗族,带着家人往许昌而来。

嗯,他未及弱冠的长子,叫郭淮。

本来对世家大户很有意见的关羽,打算囚禁了郭缊,禀报刘备处置的。但是被牵招制止了。说郭缊名声太大,囚禁会引起雁门郡世家与黔首的不满。

袁谭,这个拉拢外人来攻打自己弟弟的人,在袁尚败退后,就攻夺勃海、河间等地,想自立当第二个袁绍。

所以呢,在冬十二月,曹老大又兵锋转向,直奔他而去。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平原郡砍下了他的脑袋。

袁谭死了,势穷力孤的袁尚与袁熙于渤海郡坐船,投奔辽东的公孙康。

至此,冀州平。

这些事情传到了南阳郡,已经是建安十年春二月了。

陈恒得知后,就带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夏侯若君,坐着马车缓缓往许昌而去。

成亲了六年,她终于有了身孕。

而在襄阳沔南,也有一队人马在出发的路上。

居中的,刚好也是一对夫妇。

那名丈夫拿着羽扇,正侧头对着车内的妻子说,“月英,幽州苦寒”

第二三九章、有心人的趣谈

陈恒刚回到许昌,就被丁夫人派人带进了司空府。

嗯,下人们主要是迎有身孕的夏侯若君。这不,刚进了司空府不到一刻钟,丁夫人就让陈恒该干嘛干嘛去,别碍眼。

却将夏侯若君留下了,看那架势估计陈恒的孩子,是要在司空府内出生。

感觉自己被当成头耕牛的陈恒,抹了抹鼻子,便去夏侯渊府上拜访了番。然后呢他就更郁闷了。

无他,出来的时候,就多了个尾巴。

是夏侯称,夏侯渊的三子,今年十五。

和当年的夏侯霸一样,也顺着兄长的字,给自己定了个叔权的字,还缠着要去陈恒的军中。给的理由同样是在他阿父军中,一直驻守在许昌,无聊!

好吧,夏侯家养的儿子,都挺率性的。而且对于儿子的纠缠,他不置可否,自顾自的抚摸胡子闭眼养神。

陈恒一看,哪能不知道这位外舅是什么意思。

大爷的,娶了你女儿,就得帮忙带你儿子,还是轮流着带的!

你这外舅当得,世上独一份!

嗯,夏侯霸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去年回家里成亲,后来被曹老大调去冀州当都尉,开始独领一军。

心里腹诽不已,陈恒还是点了头,许下书佐的职位。

许昌事了,陈恒便往己吾赶。不光是回去见小姐姐和小陈遂,还要去一趟圉县。

因为高柔。

并州高干投降后,曹老大很有气魄的,让高干继续当并州刺史。

然而与历史不同的是,高干不知道是被曹军打得怀疑了人生,还是刘备吞了雁门郡的打击太大,竟然心灰意冷的表示自己只想回乡里度过余生。

所以呢,曹老大觉得高干的投降诚意很高,就转他为右将军,回许昌有名无实的领俸禄当摆设。

高柔也因此回来了圉县。

他已经被曹老大征辟为司空府僚佐了,就等回乡里安顿好就去上任。

陈恒得到消息,就赶回来。毕竟高柔是他的总角之交,唯一的小伙伴。

九年未见,再重逢时,两人都唏嘘不已。

一番叙话家常后,便是夜半时分,一壶浊酒的静默无语。

他们两人都不年轻了,都有了各自的妻儿,各自的牵挂,也避免不了关于仕途前程的话题。

“子初,汝当时是对的。”

终于,还是高柔先开了口,“某荒废了十数年的光阴,终究还是走了回来。”

他是指陈恒曾经两次,挽留他效力曹老大的事。

“对与错,如今还重要吗?”

陈恒笑了笑,举杯邀他共饮,“文惠,当年伯喈公断言兄必成大器,又何必感慨荒废光阴,以兄之才他日必然位列三公。”

“呵呵,子初依然口舌锋利。”

像是想起了年幼时两人的种种,高柔脸上的笑容很和煦,转而有变得有点揶揄,“子初不应该称呼伯喈公为外舅么?”

好吧,连远在并州的高柔,都知道小姐姐和陈恒在一起了。

陈恒用手指着他,摇头笑了笑。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高柔举杯一饮而尽,将目光望去庭院中,仿佛倾听着惊蛰时节后的鸟虫演奏。

冷不防的,却来了句。

“小仇儿,今年八岁了,可有定下亲事否?”

嗯?

陈恒有些愕然。

他今天将小仇儿也带过来,是为了表示自己依然将高柔当成总角之交,两家还是通家之好罢了。

而高柔竟然问到了亲事,其目的不言而喻。

“子初,某小女今年五岁了。”

半天得不到回应的高柔,侧过脑袋,似笑非笑的说得更加明白。

“文惠,汝是知道的,某还没有嫡子。”

抓着胡子,陈恒压低了声音,“不过某夫人有身孕了,她是曹司空养女,不如等”

“就小仇儿吧!”

挥手打断了陈恒的话,高柔起身端着酒尊往庭院外走,“若是以子初之才,尚且不能为小仇儿谋个爵位,某此生至多以县令致仕!”

的确,作为曹老大养女的丈夫,如果不能做到分功录几个儿子为侯,那么起点更低的高柔,此生仕途也堪忧。

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兖州陈留士人。

高柔在河北、袁绍依然活着的时候,就见腻了外来士人与冀州本土士人的争权夺利。

比如许攸,如果他是冀州士人,审配就会对他的家人手下留情。官渡之战,结局说不定就改写了。

“好!就依文惠之意。”

陈恒也拿着酒尊走出来,与高柔并肩看着璀璨的星空,“唉,文惠,汝知道吗?某若是颍川人,如今爵位应该是列候了。”

感慨完了,也不等高柔询问,他便叙说起跨海袭渤海郡之谋、在并州因军粮匮乏而撤兵,还有为什么他没有去西河郡与曹仁并力攻并州。

是的,当年和陈恒一样是关内侯、偏将军的张辽,因这两年随征冀州之功,迁为中坚将军,还要马上就封列候。

录功封列候之事,是拜访夏侯渊的时候知道的。

曹老大平定冀州后,上表天子刘协,给了二十几人的名单。

里面没有陈恒的名字。

这两年一直他被扔在南阳驻防地方,功绩不显。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高柔箕坐在屋檐下,默然了好久才开口,“子初,汝希望某当如何自处?”

他终于问到了,陈恒此来的另一层目的:两人在仕途上,要如何相互扶持?

也对,本来就是总角之交,又是仕途的乡党,自然一荣俱荣。

“文惠,三岁看老,汝一直都没变。”

高柔闻言,脸色便是一顿,接着就是苦笑不已。

他从小就被其父高靖以君子之风为教导,长大后也性情刚直,不忮不求。同样,不适合参与这种龌蹉的权争算计。

不过呢,马上的,陈恒就探过来脑袋,压低了声音问,“文惠,听闻汝从兄高元才,在并州没少咒骂某,不知有此事否?”

元才,是高干的字。

“然。子初这是想某从兄在许昌也继续骂?”

“哈,知我者文惠也!”

五日后,陈恒返回南阳郡。

而许昌皇宫侧边的公卿府邸,却发生了有趣的一幕。

新晋的右将军高干府,下人们扔出了一堆杂物在街上,在杂物中间还有位士子,冲着大门磕了几个头便往南阳而去。

公卿们一打听,才知道那名士子叫高克。

是高干的从子,曾经在上党郡两次被陈恒俘虏又放回。是故,高克托了陈恒的总角之交高柔出面,要去南阳郡任职报答活命之恩。

此事按照常理来发展,应该是传为美谈才对的。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高干却与高克断绝了亲情逐出府邸,声称老死不相往来。

一时间,公卿百官们将此事当成了趣谈。

只是有些人,笑着,笑着,就抚须陷入了沉吟。

第二四零章、南阳无战事

建安十年,夏六月。

因为去年曹老大兼任了冀州牧的关系,所以将亲属迁往冀州邺城。丁夫人却是留下了,说等明年春暖花开后再过去。

因为夏侯若君刚刚生了陈家的嫡子,陈修。

曹老大没有勉强。

他是知道的,丁夫人在陈家嫡子身上,寄托了对亡子曹昂的思念。

而且现在,他也没空计较这些琐事。

军队又在纠集了,马上就兵锋向北,朝着幽州涿郡而去。

是的,曹老大只用大半年的时间,就将整个冀州的人心都安定下来。

其一,他攻破了邺城后,亲自去袁绍的坟茔哭了好久,也哭得很伤心,还将许多钱粮珠宝给了袁绍的妻子。

让整个冀州的士人,都选择性忘记了一些事情。

比如随军的曹丕到了袁绍府上,第一时间就纳了袁熙的妻子甄姬,还效率很高的生下了曹叡。比如几个月后砍下了袁谭的脑袋,和追杀袁尚袁熙远走辽东。

其二,曹老大占了冀州,就声称免了冀州百姓当年的租赋,让黔首们都忘了袁绍死得时候,他们留过的泪水。

不管怎么说,百姓们安居乐业了,总是好的。

刘备也是这样想,也想好好的安居乐业,不起刀兵。

但面对曹老大军队的即将拜访,他不得不也召集军队来到涿郡。还咬着牙根,在阎柔的周旋下,许给了鲜卑与乌桓的一大堆互市的条件。

一时间,光是聚集在涿郡的胡骑,就高达三万之多!

兵书《六韬》有云:“一骑当步卒八人,八人当一骑;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此其大数也。”

所以呢,刘备拉出来的人马,并不比曹老大逊色。

双方不过试探的攻击了几次,对持两个月后,谁也奈何不了谁,谁都觉得新得的地盘还不太适合打持久战,便各自罢兵。

随后不久,曹老大上表朝廷封刘备为名正言顺的幽州牧。

而刘备也很识相的,开始给许昌天子上贡。还让赵云与阎志进军到昌黎郡,成功的威慑公孙康砍了袁尚与袁熙的脑袋,送来许昌。

北方双雄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无疾而终。

付出了巨大代价讨好胡人的刘备,痛定思痛,各种礼贤下士、鼓励农桑,还学着曹老大发布了招贤令。

刚好,一位羽扇不离手的士人,开始在涿郡的山野定居耕读,有事没事的念着《梁父吟》,以管仲、乐毅比拟自己。

不过这些,暂时与远在荆州南阳的陈恒无关。

他此刻正在书房里,看着各种文书。

如果细细观看,便发现文书分为三堆泾渭分明,分别被三块刻着“荆州、汉中、关中”字样的木头压着。

是的,他来南阳任职近三年了,虽然不起刀兵,却暗自发展了以商队为掩饰的情报部署。毕竟城门税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免掉了总得有点作用。

负责情报整理的人,是陈哲。陈到的兄长。

他这些年在陈到军中,并没有混出什么的功绩来。陈恒就让他来南阳太守府当了僚佐,还挂了个记室参军的职务。

“将军,吕子都让商队传来口信,说刘景升已经第二次提及要升迁他为州里从事了。”

三十好几的陈哲,早就过了不分场合称呼家主的年龄。

“让他再找理由推辞,不可离开南阳郡。嗯,再拖半年即可。”

半年?

这是要对刘表军用兵了?

陈哲眼神一凝,却不出声询问,只是恭声应诺,然后静候陈恒的吩咐。

要起刀兵了,现在肯定要开始布局。

果然,陈恒的手指敲着桌几沉吟了一会儿,便开了口,“仲至,汝让商队这些时日做好准备,皆时一定要将子都的家人带回来。”

“喏。”

“还有,给廖元俭说声,让他以剿匪的名义,进军到大胡山的比水源头驻扎,修缮舟船待命。舞阴防务交接给龚都。”

龚都,一年多前就投降了。陈恒将他的残部都扔在了舞阴屯田。

“喏。”

“关中的马匹,还有多久到来?”

“未知。赵英前些日子传来口信,说此次数量超过百匹,武关守将怕担干系,不愿放行。”

“赵子文迂腐!”

陈恒一敲桌几,低声咒骂了声,“就不会分为数批过关隘吗!汝亲自去打点,无论是花费多少钱财,务必在两个月内将战马都运来!此关系到某用兵成败,不得延误!”

“喏!”

陈哲躬身,在陈恒挥手中出了书房,整理行囊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往武关赶去。

冬十一月了。

从北方呼啸而来朔风,已经跨过了天息山在南阳肆虐。书房里也尽是冷意,连两个装满红红木炭的火盆,都无法抑制。

独坐书房的陈恒,也觉得好冷,尤其是在心里。

任职司空府僚佐的高柔,前些日子让人送来个口信。

有人给曹老大提议说,他陈恒这几年任职南阳政绩不错,应该转去更大的郡牧守一方。比如青州的平原郡,比如兖州的陈留郡。

看起来,好像是在可喜可贺的事情。实际上却是包含祸心。

无他,这两个郡都无战事了!

陈恒一直都是靠军功起家的,如今也手握兵权。一旦成行,势必也会交出兵权!

虽然说曹老大没有答应。然而,一些有心人再多提几次呢?

曹老大会不会就松口了呢?

毕竟自己已经两年没有见到曹老大了!毕竟在冀州战事中许多将领都表现得可圈可点,攻无不克。

唉,南阳不能无战事了

用手揉着太阳穴,陈恒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却是被门外的喧哗吵醒了。

是夏侯称。

他似乎是想进来,正和门外守卫的张仁嚷嚷着什么。

“进来吧。”

吱呀。

伴着一阵寒风涌进来的,是夏侯称的笑容,“姐夫,今夜共饮!冀州来的好酒!”

“冀州?”

陈恒眉毛一扬。

“子恒兄托人送来给某的!他在冀州给儿子满岁摆宴,倒是不忘给某送点酒水来。”

子桓?曹丕?

陈恒这才想起,夏侯称与曹丕是布衣之交,双方父亲还是个小人物的时候,就一起读书玩耍了。

“善!天寒地冻,正是饮酒时!”

第二四一章、狼烟起

建安十一年,正月,冀州邺城。

大雪封天,滴水成冰,呜咽而过的朔风给城内外都染上了一片肃杀。

而巍峨的冀州牧府邸,正中的屋内,却是童声清脆的其乐融融。只见堂中好多盆炭火正旺,一名约摸十一二岁的男孩,唇红齿白,眉目俊朗,肩上披着浑白的狐狸围子,正在朗朗其声着《韩非子》。

他是有神童之称的曹冲。

堂内上首的案几背后,曹老大正抚须,静听其声。

微眯着的眼睛,有掩盖不在的喜爱在荡漾。连端在手中的酒尊,酒水早已冷却了都没有发觉。

“阿父,孩儿对‘难势’篇的见解,可有不足之处否?”

终于,曹冲洋洋其词的说完,还反问了句。

原来是曹老大在考教学业。

“哈哈,仓舒之解,甚得为父之心。”

曹老大笑意吟吟,放下酒尊走下来,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揉着,声音转为轻柔,“暮食时分了,去找汝阿母吧。天寒,入寝时记得让下人多备些炭火。”

“嗯,孩儿下去了。”

小大人一样施礼,曹冲转身离去。

而曹老大的目光,一直随着他的小身影入了转角才收回。

再度回到案几跪坐的他,将桌几上的一片布帛铺开,脸色也慢慢变得深沉,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是块很小的布帛,从南阳送来的,寥寥写着两行字:“碧眼独爱夏,两口将不野。”

看似不知所云,却让他捏着胡子端详了好久。

因为他看得懂。

碧眼,是指孙权。

两口,是吕字,是指吕常。

连起来,是说孙权因为其父孙坚死在江夏太守黄祖之手,连年都率兵攻江夏,今年也不例外,刘表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了。而当内应的吕常,马上就被调离南阳郡,再不行动就要失去战机。

是的,陈恒差人送来了请战的意图。

“唉,去将夏侯叔权唤来吧。”

好久后,曹老大才对着空荡荡的堂内,吩咐了声。

“喏。”

一声很轻微的声音传出,却依然没有看到人影。

不一会儿,长得酷似其父的夏侯称走进来,刚想下拜,却被曹老大挥手制止了。很亲切的让其饮了几杯酒暖和身体,问了好久的琐碎家常。

比如夏侯渊在许昌是否安好,比如来了冀州是否习惯。

但问得最多的,还是南阳郡的情况。

比如去岁的秋收,淯水有没有结冰等等。连南阳郡内,每天有多少商队进出都问及了。

不过呢,该来的还是会来。

曹老大还是问到了,“叔权,子初可有话让汝带来否?”

“回司空,有。将军让某带来一句,是‘无粮秣之忧,益兵一千,可得南阳全境’。”

“嗯。”

长长一个鼻音,曹老大不置可否。

再开口时,话锋又转回了家常,“仲权,汝今夜就在府中住下吧,让仲康给汝寻个房间。”

到底是从小就混迹于官宦之家,夏侯称闻言便起身告退,“就不劳许将军了。子桓兄方才有言,让某今夜宿他那边。司空,在下先行告退。”

三日后,大雪依旧纷飞。

夏侯称在城门外跨上了战马,拱手与曹丕作别,披着一身风雪再次往南阳而去。

曹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也驱马缓缓往回走。拢在袖子的手中,还摩擦着个很精致的小玉坠。

陈恒送给曹叡的,说是回礼。

理由是在很多年前,曹丕曾经入住过陈家乌堡,送给了小陈仇一个玉佩。

只是这个小玉坠,是道家的阴阳鱼形,分为两个。据夏侯称说,另一只玉鱼,如今在许昌,佩戴在陈家嫡子陈修的衣服上。

所以呢,曹丕忽然有些领悟,温玉养人的说法是很对的。

他现在就觉得,这块小玉坠不仅暖了他的手,还暖了他的心。

尤其是他的阿父,对曹冲的喜爱,是个人都知道。不光在十岁的时候就赐下了字,还每天都要亲自考教学业。

春三月,许昌。

夏侯渊驻马在野外,抚须闭目养神。

身旁的夏侯称,时不时的,就坐直了战马上的身体,用手放在额头上遮住阳光,极目远眺。

“叔权,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下,夏侯渊轻描淡写的来了句。

顿时,夏侯称一个激灵,恭声道:“喏。”

不过呢,没过一刻钟,他又忍不住开口,“阿父,这徐将军,不会是迷途了吧?”

徐将军,是徐商,曹老大的部将。

他在一个月前,受命率领两千兵马来豫州归夏侯渊节制。因为夏侯渊的一千五百兵卒,将被派往南阳。

“唉”

好嘛,夏侯渊不由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叔权,汝现在就去南阳吧。嗯,临阵切莫鲁莽,一切听汝姐夫调度。切记!”

“喏!”

这次的应声,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夏侯称驱驰战马掉头,“阿父,孩儿要带哪一部军去?”

“竖子!兵马如今都到了南阳了。”

“啊!”

先是惊讶失声,夏侯称愣了下,然后就驱使战马小跑加速而去,还不忘后顾挥手,“阿父,孩儿一定不会比二兄差的!”

是的,狡诈的陈恒,为了不引起刘表军的警惕,早在半个月前,就来信请示夏侯渊,让兵卒们化整为零,以五十人一队分批前往南阳郡。

算算时间,最先出发的已经进入了南阳,汇聚在比水的源头,大胡山。廖化驻军修缮舟船的地方。

陈恒此刻在棘阳县,正与部将姬明,来回查看着城池的防御。

棘阳县和安众城,都是防御刘表军的第一线。隔着几十里外,就是刘表军驻扎的淯阳县。不同的是,安众有险可守,棘阳却是平地筑城,无险可依。

但是呢,陈恒此来,是要将棘阳的一半驻军都要带去安众,只留下五百兵卒,还要求姬明必须保证城池一个月不失。

安众城,地形险要,是南阳郡的兵家必争之地。往西可逼穰城,往东可攻淯阳,顺流直下可临新野城。

陈恒在这里汇聚了一千两百兵卒和三百骑兵。部将有骑督牛盖,步督毌丘兴,部曲督张仁,还有高克与夏侯称。

赵英不在这里。

他此刻身上裹着羊皮袄子,一副马贩子打扮,带着几十号人驱赶着战马,绕道穰城往朝阳县而去。

朝阳县,是新野后方的县,县令是吕常。

第二四二章、马蹄疾

荆州缺战马。

自从南阳郡北部被曹老大夺去,又派钟繇以司隶校尉安抚关中后。

该死的!

关中诸多势力,竟然没有一个带种的!

连拿大把粮食财帛去换,都没有一个愿意大批量交易马匹的!难道曹阿瞒能因为几千匹战马就率军攻入关中不成!

这是荆州许多将领的心声,也是新野守将张允的心声。

是的,张允,刘表的外甥,如今驻守在新野。

骁勇无比的刘磐又被调去长沙郡了,因为南阳三年无战事。毕竟在长沙边上驻扎的建昌都尉太史慈,没少寇边。

生母是刘表的姊妹,张允打小就不缺钱财,但在荆州买不到战马。

他也只能花费重金,托一些商队或者不要命的游侠,去关中陇右和并州等地弄几匹来。还经常被骗了,或者半路上被贼寇给劫了。

事情的好转,是曹孟德任命了己吾人陈恒当南阳太守。

他鼓励行商,沿途关隘都不征收城门税,导致商队在南阳郡随处可见。也吸引了一些马贩子的到来。

因为一匹来自陇右、并州的普通战马,在荆州能卖出上万钱!

还经常有价无市!

赵头儿,一个并州口音很重的马贩子,就在一年多前带着胡汉杂陈的十几号人,赶着四五匹战马第一次进入荆州。

他赚大发了。

之前穿得破破烂烂臭气冲天的羊皮袄子,拿着把豁口好几个的破刀。如今人模狗样的,在羊皮袄子里还夹着绸缎,拿着的大刀竟然比军司马手里的都要好。

他也上了瘾。

每隔几个月,就往返一次,每一次都多带几匹战马。

张允第一次见到赵头儿的时候,从那身彪悍气中,就知道这个家伙绝对背了好多条人命。

应该是个杀人如麻的贼寇吧?并州那地方乱。

不过管他呢,能带战马来就行!

张允派人将赵头儿很客气的请来,开口就是一百匹战马。还愿意提前垫付了十匹的价钱。

见钱眼开的赵头儿,竟然拒绝了!

说什么上百匹战马,过不了武关。说不定还被关中将领给夺了,把命搭上。

该死的!

早就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马贩子,竟然怕死了?

骗鬼呢!

张允咬了咬牙,将价格提高了一成,赵头儿同样是再度拒绝。还是很坚决的那种。

好嘛,张允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为财帛而来奔波的人,拒绝了财帛,是因为有了更高的追求。

不外乎权势耳!

果然,赵头儿马上的,就一脸谄笑,套着近乎说能不能在军中安排个职位。还拍着胸口,保证自己与手下逢战当先,绝不贪生怕死。

这话张允信。

能活着行走天下的并州儿郎,就没有怕死的!

所以呢,他许下只要百匹战马到了,就赏个都伯职位。

还是打算扔进部曲里。

他花大价钱买战马,本来就是为自己部曲准备的,这些并州鄙夫长得一脸凶狠,是当兵的好人选。

嗯,就是有一点不好。

这些家伙常年都裹着羊皮袄子,就好像没洗过,白色的羊毛都变黑了,实在是臭得不行!

唉,臭就臭点吧。

为将者,当有容人之量,为了骑兵部曲。

不过呢,这么一等,就是等了大半年。在张允望眼欲穿中,怀疑过好几次自己的钱财被坑了的时候,赵头儿终于舍得回来了。

张允如愿的组建了骑兵部曲,赵头儿也如愿带着五十多名部下吃上了军粮。

一片欢笑声,皆大欢喜。

连在场的吕常都开心不已。

因为他上去道喜的时候,赵头儿不留痕迹的,将揉成一团的小布帛塞进了他的袖子里。

常言都说如果一切事情都太顺心了,会让老天爷嫉妒的。

张允就是这样。

才拉着骑兵部曲各种显摆才五日呢,还没来得及去襄阳城内耀武扬威呢,军报就来了:比阳县(后世泌阳)被围!

来袭的曹军近三千人马!

对此,张允差点没把来报的信使给砍了。

整个南阳郡的曹军,也不过三千人马,怎么可能全都去攻打比阳!

但是连续好几拨探马来报后,他便陷入了沉吟。

他能当上抵御北方的守将,并不止于刘表外甥的身份。

当初刘磐调往长沙,新野守将还有一个人选是中郎将霍竣,蒯越提议的。但刘表最终将人选定为他。

兵事并非儿戏。

如果没点拿出手的军事才能,仅靠裙带关系,怎么可能挤掉了霍竣!

“来人!多派出几路探马,去安众与棘阳打探敌情!”

思索了片刻,张允果断下令,“张都尉先率一千兵卒前往比阳。到了以后先立下营寨,不得与曹军纠缠,只需让其不敢全力攻城即可。”

顿了顿,又细心的叮嘱了句,“路上多派斥候,莫中了埋伏。小心曹军是围点打援!切记!”

“喏!”

一名壮实的都尉,拱手领命而去。

旁边的心腹幕僚靠了过来,低声询问,“将军这是要趁机攻棘阳县?”

张允闻言顿时大笑。

曹军在南阳守军不多,这些日子奸细没有打探到豫州有兵马调来。既然胆敢倾巢而出去攻比阳,留守在棘阳县的人马必然减少。

安众地险难攻,但棘阳无险可依!没有足够的兵卒防御,打下来他张允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而且他麾下有五千人马,分一千去救援比阳,留一千守新野,还能拉出三千去攻打。就算攻不下来,也是算是围魏救赵!

看谁耗得过谁!

呵!

“各都尉回营整军,待命随时出发!”

张允笑了好一会儿,再度下令。也让旁边护卫的部曲队率赵头儿露出了笑容,还不留痕迹的冲着手下摆了摆手。

一刻钟后,新野城内有个商队护卫打扮的人,出城往朝阳县而去。

朝阳的县令吕常,最近很忙碌。

每天的大清早,都会带着几个随从出城巡视农桑,一直到太阳偏西了才回城。而今天就更晚了,踩着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回来的,身后还跟着支上百人的商队。

如此尽责的县令,真乃我辈为官之表率也!

守戎朝阳县的都尉,立刻让兵卒暂缓关城门,带着满满的敬意,亲自下来迎接。

然后,吕常的笑容绽放。

不仅将一把匕首贴在了他的腰侧上,还挥了下手。顿时商队的车子里跳出来了好多兵卒。远处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

第二四三章、西风凄

没有将领指挥,城门又被夺了,不过才坚持的一刻钟,城池的陷落就已成定局。

朝阳县的都尉,看着城内原本炊烟袅袅的安详,变成了惊叫声起伏的兵荒马乱。而他的身边,还有变得冰冷的尸体,有抱着头趴在地上苟活的惊恐。

城墙上的厮杀声,已经停歇了。

只有顺着城墙蔓延下来的鲜血,汇聚在豁口处,慢慢变大变重。终于,像是铆足了力气,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跌落在城门通道的石板上。

也如一根根长刺,不停的扎进他的心窝里。

每一滴殷红,都昭示着和他朝夕相处、嬉戏打闹的同袍,在上演生命的凋零。

“不”

朝阳县的都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已经是血红一片,盯着依然拿着匕首贴着他的吕常。

“为什么?”

他声音充满了苦涩和懊恼,眼神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的确,他无法置信。

爱民如子的吕县令,竟然引敌军而来,向一直用敬佩眼光看待他的兵卒们、黔首们,举起了屠刀。

“吕县令,汝为何投敌!”

好久没有得到答案的他,声音如夜枭般啼叫,疯狂的扭动身体要去抽出腰间的佩剑。

这一刻,他再也没有顾忌腰侧的匕首。

所以他很快的,就感觉到了一股刺痛席卷了身体,也抽搐了肢体,让他昂面跌倒在地上。

“为呕什么呕”

他努力的吐出噎住喉咙的咸腥味,努力的不闭上眼睛,努力的等着一个解释。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吕常终于出声了。

半蹲在地上,抓住对方的手,他的声音没有半点颤抖与愧疚,“都尉,某本来就是汝的敌军,何来投敌之说。”

朝阳县都尉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明悟,夹带着一丝凄然迅速的暗淡下去。

然后,再无光泽。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汝死得无辜,他们也死得无辜,但尔等生的年代并不无辜。

吕常心里碎碎念着。

伸手往他脸上一抹,帮他合上了迎接世间残酷的眼睛。

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吕常起身后深深的一个呼吸,迈开大步往城内毌丘兴的位置走去,眼神中满是坚定。

“毌丘都尉,太守怕是已经等急了,某与牛都尉现在就去新野县。此城池就有劳了。”

“哈,吕县令但且放心前去。此处大局已定,某自守之!”

毌丘兴将手中长枪倒插进泥土里,抹了抹脸上的血滴,露出了一口白牙。

“毌丘都尉保重!”

“好,吕县令多加小心!”

吕常微微拱了下手,急匆匆的跨上兵卒牵来的战马,与牛盖率领着三百骑兵绝尘而去。

的确,陈恒已经等急了。

因为棘阳县的城墙,已经连续五日被张允的兵卒攻了上去。

半个月前,张允就率领着三千兵卒攻棘阳。

若不是姬明之前修缮的防御工事很充足,城池早就破了。毕竟张允军,是带着一大堆的攻城器械而来的。

还有六倍的人数优势。

陈恒此刻,正在淯水畔的一处芦苇泽里,位于淯阳县与棘阳县中间。

呆了十天,他身上的衣甲已经尽是泥垢,裸露在外的肌肤也都是小红点。被蚊虫给咬的,连脸上都是红斑点点的滑稽。

不过他身边的一百部曲,没有人敢笑话。

他们的心情,都被每天攻城的喊杀声拨弄着,七上八下。就连没心没肺的张仁,啃着麦饼的时候都把吧唧声弄小了些。

无他,他们都知道,三日内牛盖的骑兵再不到,棘阳县将必破无疑!

姬明也有了觉悟。

他觉得自己只能最多看三五天的太阳了。

麾下的五百兵卒,死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人人带伤。

没有重伤者。

因为受到了致命伤的兵卒,要么抱着敌军一起跃下了城墙;要么爆发生命的余晖抱着敌军,让袍泽为自己报仇。

兵卒们都尽力了。

他也尽力了。

是啊,谁能想到张允的攻城,完全不顾及兵卒死亡呢?光督战队就派了五百人,第一天就行军法砍了近百个脑袋!

在张允麾下卖命的兵卒,在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眼里只有功勋没有人命的贵胄子弟,也没有了活路。

要么死在城墙上,要么死在督战队的刀下。

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说不定还能攻破了城池,捡回来一条命呢?

带着这样想法的刘表军兵卒,每一次攻城,都悍不畏死。

也不敢畏死。

毕竟他们的家人都在荆州呢!而这位张将军,是刘州牧的外甥。

荆州多山泽。

所以连朝阳出来之时,都别样的娇贵。

先是染红了半边天,再隔着山峦在大地上投出大片阴影,最后才是将光芒扔到淯水里。微风乍起时,便是细浪跳跃搅起了满目的碎金。

又是一天厮杀的来临。

又要有一些人即将把尸首扔在淯水畔。

张允军营内,牛皮大鼓声声催,颤抖了大地,荡漾了淯水,呼唤出来了满脸死志的兵卒,沉默中往城墙而去。

棘阳城墙上,姬明麾下兵卒,也相互扶持着身体站起。

有人在拉扯试探弓弦的弹力,有人在移动石头靠近垛口近些,有人在绑紧了依然渗出红色的伤口。

他们也都很沉默,也准备着迎接死亡。

“兄弟们,某对不住各位,没能将你们完好的带回并州。”

声音中带着点不符年纪的沧桑,姬明虎目含泪,对四周的兵卒环环作揖。

这些兵卒,都是他从上党郡壶关县带出来的。因为这些兵卒相信,跟着他能吃饱饭,能混个斩首之功换赏赐,甚至是搏出个功名来。

但是,今天之后,这些冀望都将化为奢望。

是啊,他们都知道,熬不过今日的敌军攻城了。

一阵沉默过后,一位断了胳膊的老卒,直接裂开了嘴,骂了句乡里的话,“球大个东西!紧巴个什么性命!”

“哈哈哈”

顿时,城墙上哄笑声一片。

出身羌胡杂居并州的汉子,从来就没有过孬蛋!

“杀!”

“杀!”

伴着急促的鼓声,张允的令旗一挥。

扛着长梯、挂着飞钩的兵卒们如潮水般涌向城墙,喊杀声如雷。

在张允的后方三里地,陈恒驱驰着战马小跑加速,手中的佩剑往前一指。

牛盖厉声呵斥,一马当先,率领着三百骑兵如劲力十足的箭矢,直奔张允中军而去,马蹄声也如雷。

“呜~~~呵!”

“呜~~~呵!”

等张允从即将破城的兴奋中醒来,三百骑兵的冲锋唿哨已经响彻了战场。回头看去,铁蹄洪流离他已经不足两箭之地!

但让他彻底冷静下来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是架在他脖颈上的长剑。

剑柄握在赵头儿的手中。

此刻,张允一点都不嫌弃对方那身羊皮袄子的臭味。

而是嫌弃从淯水吹来的微风。好生凄冷。

第二四四章、年迈聩

建安十一年,七月,南阳战事以惊人的速度落下帷幄。

五月底曹将廖化出兵围困比阳县,六月中旬张允亲率大军攻棘阳,到七月上旬陈恒挟持着被俘虏的张允攻破新野县,真正战争的时间不过二十余日。

战果却辉煌无比。

张允派去驰援比阳县的张都尉被廖化击退,比阳县在失去援军又听到张允被俘的消息后,开门投降。

朝阳县被吕常以县令的便利,引兵偷城。

淯阳县不攻自破。而留守新野的守将,被曹军以张允的性命为威胁,又被己方败兵所倒卷,只能率军往樊城而退。

四县之地,朝夕易手!

五千驻军,退回襄阳郡的不过两千之数,而被俘虏近两千人!

谋划三年,一战而定,吕常居功甚伟。

他以潜伏在刘表军中近三年的时间,摸清了其在南阳各地驻军的部署,所以才有了陈恒率军长驱直入、毫无阻碍的占了朝阳县。才有了牛盖率领骑兵在背后捅了张允一刀。

所以陈恒在曹老大论功行赏之前,就给了他足够的仕途资本。

让他率领两百兵卒,押解八百降兵去雉县驻扎。

还表示,以后这些人都是他的本部兵卒。

吕常感激莫名。

一千兵卒的本部,陈恒这为他奠定了日后为督军的基础。至于这些人能不能收服,怎么收服,那就是他自己的事。

任何时代,都不缺人才,只缺乏机遇。

如果别人给了机会,自己还不能把握住,连一千兵卒都控制不了,那么以后还是不要碰兵权了。

同样被益兵成为别部独掌军的人,还有姬明。他带着残部领了八百俘虏,去叶县驻扎。

龚都入比阳县驻扎,腾出手的廖化引两千多兵卒进驻新野,与驻扎在朝阳县的毌丘兴互为犄角,成为防御刘表军的第一线,隔望樊城。

廖化算是衣锦还乡了。

他的乡里中卢,就在樊城的后面。

陈恒又出发了。

他取道高克驻守的安众,带着三百骑兵和两百部曲,往南阳西边的郦县而去。

郦县,依着湍水而筑,与南乡郡挨着。

南乡郡再往西是魏兴郡,文聘在那里驻扎着防御张鲁。他是怕刘表让文聘分兵从南乡杀入南阳逼迫治所宛城。

毕竟他把南阳郡重兵都压在新野一带。

不过呢,他高估了刘表。

淯水与比水的走势,是合流汇入汉水。

而樊城与荆州牧治所的襄阳城,不过一水之隔!

襄阳州牧府,刘表得知樊城之北都被曹军所夺、连张允都俘虏了以后,当场就吐了口血,陷入昏迷。

他今年六十有四,身体已经步入了暮年,受不了太大的惊吓。

而且吕常,是他亲自请来任命朝阳县令的。

更加懊恼不已的是,因为裙带关系他一意孤行否掉了霍竣,让张允成为新野守将。

失土,失人,还失了威望。

三种打击交集而来,他才吐了一口血,已经算是老当益壮了。

蒯越与蔡瑁得到消息,进入州牧府的时候,刘表刚被下人一番忙活弄醒,躺在榻上呆呆的盯着床帷。

“明公,可还安好?”

开口的是蒯越。有联姻的蔡瑁,一直都是唤刘表的官职:镇南将军。

“唉,异度,孤悔不听汝之言啊”

被声音换醒过神的刘表,张口就是一声叹息,神情落寞无比。

“将军,前事再多说无益。如今之计,是立即增兵樊城和将张允给赎回来。”

这次开口的变成了蔡瑁。

他因为和张允关系密切,在其出任新野守将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

“此竖子丧师失土,赎回来有何用!”

但是呢,他刚说完,刘表又激动了。咆哮了一句,脸上迅速爬满了潮红,似乎又有吐血的迹象。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计谋过人的蒯越心里一声叹息,也缓缓开了口,“明公,伯珪所言极是。为今之计,当立即命中郎将霍竣领兵入樊城驻扎,安定襄阳人心。至于如何夺回南阳郡,还需等江夏战事结束了,再从长计议。”

他在刘表手下任职多年,早就了解了这位州牧的性格。

嘴上怒骂说张允一点用没有,不过是作个态而已。等真正开始实施的时候,肯定就会派人去将张允给赎回来。

不然,他会觉得它日在九泉之下,无法对亲妹妹、张允生母交代。

“异度所言极是!来人,火速调霍竣前来!”

刘表当即顺着话头,大声赞赏。

不过蒯越微微眯了眼睛,再次拱手请命,“明公,某亲自去找霍将军吧。某若是现身樊城,定能让襄阳人心无忧。”

“善。此番就托付给异度了。”

一番带着感动,和将重任托付的姿态后,刘表看着蒯越的背影消失,便缓缓眯上了眼睛,“伯珪,让允儿活着回来,就托付于汝了。”

“喏。”

是的,蒯越的自动请缨去樊城安抚人心,就是让刘表与蔡瑁张罗着去救张允回来。

君臣相知了近二十年,彼此都有了默契。

张允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新野囚禁着。

陈恒叮嘱廖化说,如果刘表军来围城,就拿张允来当挡箭牌。如果攻城,就拿来祭旗,鼓舞士气。

但狡诈如他,却没有想到,刘表竟然派人来想着赎回张允。

当然,这种丢人的事,刘表和蔡瑁都不可能直接出面的。来找廖化协商的,是个襄阳中卢的大户。

廖化以前的乡里,父辈还有过交情的。

所以呢,廖化沉吟了下,便派人去雉县请示陈恒。

陈恒得到消息后,先是诧异了下,然后就露出了微笑给廖化回了封书信:三个月后,待新野人心安定,再以张允换刘表两千石粮食。

而且,他还将郦县防务交给牛处理,自己施施然的带着夏侯称回去了宛城。

张婉儿去年就来宛城住了,还带着小陈仇和还没有两岁的女儿小陈栗。而夏侯称,则是要去趟汝南。

他的阿父夏侯渊,以职务之便,调了麾下一半兵卒在汝南驻扎。为了预防刘表想夺回南阳,陈恒支撑不住时,前来救援。

远在冀州河间郡易城的曹老大,看到陈恒让人送过来的军报,不由感慨了声,“刘景升,老迈昏聩矣!”

然后就陷入了沉吟。

夏四月,他就起兵再度来攻打幽州。如今已经是秋八月,却依然没有取得进展。

既然刘表,已无单骑入荆州的雄才大略,要不,先攻荆州?

第二四五章、议封侯

建安十一年,秋九月。

北方冀、幽两州的第二次交战,刘备死守城池不出,曹军攻势渐现颓势,便罢兵而去。

马上就入冬了,给守城带来更大的优势。

不说别的,随便给城墙浇点水,就能以冰为防。

邺城州牧府内,曹老大正中跪坐。

下面两排席位,依次坐着曹洪、荀攸、程昱、贾诩和郭嘉。

很意外的,颁布了清简用度的曹老大,在深秋时刻,就让人在堂内放置了好几盆炭火。

舔着火舌燃烧正旺的炭火盆,没有放在上了年纪的程昱与贾诩身边,而是在末席的。

是郭嘉的席位。

不过才三十七岁的他,还没入冬,就在身上裹着厚厚的衣物。

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病容依稀可见。脸颊也深深的瘦削了下去,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

但他依然时不时的,就拿起酒盏灌两口,也拿块丝绢捂住嘴巴咳两下。

“刘玄德者,藏枭雄之姿也。今得幽州为基业,如利刃悬于之顶,孤不得难安矣。尔等有何谋,可定幽州者?”

位列正中的曹老大,抚了半天的胡子,终于扔出了话题。

下列的人,反映不一。

曹洪与贾诩,都抓住胡子沉吟。

不同是的,一个是在等着倾听,一个是在暗自打着腹稿。

“明公,某以为刘备本为涿郡人,在幽州立足,其势已成。又引胡人为助力,正是锐气正盛时,短时日内恐难于剿灭。”

先开口的是荀攸,他好似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是故,某觉得应分精兵数部,于多地攻之。彼胡人者,见利忘义,战事旷久必然生事端。又兼幽州连年战火,我军只需数年定能疲敝其民生,届时可一战而定!”

“嗯”

曹老大抚须颔首。

此乃老成谋国之说,也堂堂正正阳谋,让刘备军无解。就是太慢了,疲敝幽州的时候,也会让自己的大军陷在冀州。

说白了,就是消耗战罢了。

看谁的家底更厚!更持久!

“仲德,汝以为呢?”

“回明公,某无异议。”

程昱微微颔首。所以曹老大的目光就投向了贾诩。

这只老狐狸半点表情没有,也惜字如金,“善。然怕辽东有变。”

嗯?

顿时,曹老大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袁绍还活着的时候,就联合公孙度跨海骚扰过青、徐州沿海。如今公孙度死了,公孙康继立,却依然还时不时的将战船来出来溜达下。

才刚开口说了几个字,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敢问,咳咳”

才说了几个字,郭嘉就拿着丝绢捂住了嘴死命咳嗽。

看得曹老大一阵心忧。毕竟郭嘉不仅与他性情相契,还善奇谋。而郭嘉也对曹老大,抱着知遇之恩的尽心尽力。

这点从从称呼就能就看出来。

在场的人,他是唯一称呼曹老大为主公的。

好一会儿,郭嘉的咳嗽才止住了。

他一脸的潮红,还悄悄的将被染红的丝绢藏到袖子里,拿起酒盏润了润喉后,才拱手而言。

“敢问文和兄所言辽东有变,咳,咳,乃是我军不压境,刘玄德将有余力吞辽东乎?”

“然。”

老狐狸脸上依然风轻云淡,微微点头,便眯起了眼睛养神。

这时,曹老大等人也瞬间反映过来。贾诩的担忧,不是刘备与公孙康结盟联合,而是吞了辽东壮大自身。

“嘉以为,此乃良机耳。咳咳以公达兄之谋疲敝幽州,让刘玄德无力壮大。促使他心生吞辽东之心。辽东公孙氏已历两世,深得民心,根基稳固。咳咳刘玄德若攻之,我军正好等渔翁之利也!”

“大善!奉孝之言,深得孤心!就如此行事吧!”

曹老大击掌而起,一锤定音,然后又蹙起了眉毛,“嗯既然北方急不可图,荆州可谋否?刘景升垂垂老矣,被陈子初夺了南阳四县竟然无动于衷!”

“主公,咳咳”

这次,郭嘉不等其他人思虑,就抢先说,“刘景升老迈昏聩,将不久于人世矣。某常闻其如袁本初,爱幼子而不嫌长子,此乃取祸之道也。是故,嘉以为先静候数年,待刘景升故去,荆州自乱,可唾手可得也!”

“善!”

又一声大赞,曹老大看着郭嘉,眼神充满了赏识之意。

却不知他的话语,堵住了其他的看法。

比如贾诩,他深深的眼角皱纹,又在靠拢了。荀攸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郭嘉的看法是很对的。比如当年断言孙策必死于刺客之手。但是他们也知道,如今攻荆州时机正好!

生逢乱世,岂能不争!陈恒以不足五千人马,夺了四县之地,刘表竟然不思夺回,就让整个荆州士人官佐,都对他失去了信心。

“嗯,此事暂定于此。”

对郭嘉无比信任的曹老大,将此事揭过。还走下来轻轻的拍着郭嘉的背部,一脸的关切,“奉孝,近期无事就好好修养身体,莫太劳神了。”

五日后,曹老大以于禁为督率人马去并州太原郡,与张燕共同攻雁门郡。调任镇北将军曹仁于冀州河间郡,督乐进、张郃等部攻涿郡。

调任曹洪兼领颍川太守,督豫州军事,接替夏侯渊驻防许昌。

因为夏侯渊要领军进河东,依着平阳郡驻扎。新任并州刺史粱习,正忙着打击并州羌胡豪右,需要大军在侧威慑。

对于荆州南阳,也有了安排。

曹老大将夏侯尚升任为偏将军,率领两千兵卒驻守比阳县,防御南阳东翼,归陈恒节制。

嗯,是曹丕建议的。据说理由是夏侯尚自幼就和他亲善。

吕常依然是雉县县令,不过多了个关内侯的爵位和都尉之职,本部兵马一千。

但作为督帅的陈恒,就有点倒霉。

官职不升迁,爵位也没有变。

本来陈恒这些年所立下的功勋,是可以封列候的。只是他被放去了当太守,牧守一方,等于变相的升迁。

如今夺了四个县,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封列候还是有点够呛。

曹老大对此,有些举棋不定。

不过呢,丁夫人已经带着小陈修在冀州住下了。还趁着见到曹老大的时候,逗着小陈修看似自言自语。

“修儿,汝以后想要爵位,只能自己努力了。汝阿父是给不了的”

好嘛,曹老大不由揉起了太阳穴。

第二四六章、白眉最良

身居高位,更当谨慎行事。

因为太多人盯着,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诟病了。

曹老大就是这样,名为司空,实际却掌握着整个朝廷的大权。做任何事情,都被人惦记着,瞩目着。

比如想上表朝廷,提议陈恒封列候也一样。

提,会被非议,说太过于厚待亲属。陈家嫡子,毕竟是养在他府上呢。

不提,又会冷了臣子的心。建功,就当立业。有功劳而不厚赏,以后谁还会尽心尽力谋功劳呢?

嗯,还有,会导致丁夫人的态度不善。

两难之下,曹老大就将包袱给扔出去了。

让人以司空府的名义,拟书一封上表朝廷请封陈恒列候。还加了一句:请天子与百官共议决之。

反正成不成,他都算是有个交代了。

所以呢,陈恒的列候爵位,又一次失之交臂。

因为右将军高干。

他在朝廷之上,就搬出了故左中郎将蔡邕,为蔡文姬叫屈。说什么陈恒端的不当人子,辱了小姐姐的清誉!这样无德行的人,封什么列候!

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上,也继续作态。

公然叫嚣说,如果封了陈恒为列候,那么他将挂印归乡里隐居去,不屑与小人为伍!

好吧,虽然说是个人都知道,高干嘴上说得慷慨无比,实际上却是公报私仇。泄当初陈恒攻入兵卒的愤。

但是呢,已经回来许昌当荀彧下属的卫凯,可不管这些。

他还记得被陈恒捅了一刀子,丢了三千亩田地呢!马上的,也和几个要好的官僚,说陈恒之功劳,封列候太过,不合朝廷礼制法度什么的。

当然,在此事之后,他就和高干就走得近了好多。

好嘛,攻南阳之功,陈恒就得了一些赏赐之物。加上和小姐姐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得知一切的陈恒,感慨了几声,便将朝廷赏赐之物分给部将与僚佐,收获了下属们含情脉脉,哦不对,是感激满满的眼神。

顺便的,将战后的安抚调度等杂事,都扔给了温恢。

自己带着小妾和孩子继续过着没心没肺、滋润而又惬意的小日子。偶尔心血来潮的,去巡视下南阳各地驻军的防务,就觉得自己很称职了。

他是不在意了,但是有人帮他给操心上了。

是荆州的世家与名士们。

时下,荆州有六大豪族。

分别为庞、黄、蔡、蒯、马、习。家主分别为庞德公、黄承彦、蔡瑁、蒯越、马伯常和习祯。

当年刘表被任命为荆州牧,单骑持节上任,仅仅依靠着蒯、蔡两大豪族的支持,就顺利的平定荆州的dongluàn,保荆州近二十年安定。

蒯越,是秦末游说韩信“相君之背,贵不可言”蒯通的后代;蔡瑁的姑母是故太尉张温的之妻,其妹是刘表续弦。

而蒯氏与蔡氏本来就是姻亲,所以在刘表掌荆州期间,蔡瑁与蒯越一直都担任左右手,举州大权皆在两族之中。

其他四姓,因为不愿意依附在蒯、蔡之下,是故许多人都选择归隐山林,不愿为刘表效力。就算刘表多次拉下面子,请四姓的家主出仕都被拒绝。

原本这二十年间,大家都是相安无事的。

但南阳四县被陈恒攻下,刘表无作为,局势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犹如襄阳郡很深很深的汉水一样,水面上波澜不惊,水底下暗流汹涌。

无他,这些豪族们,都觉得刘表保护不了他们的利益了。

豪族者,役使黔首,武断乡曲。

用荀彧下属,尚书郎仲长统的说法是:“民间多豪人,身无半通青纶之命,不为编户一伍之长,却连栋数百,膏田满野,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奴婢千群,可徒附万计!”

比如资助过刘备的糜竺,就是“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巨亿”的豪族。

当然,他的下场很不好。

先是被吕布给收刮了一遍,后来又被曹老大连根给拔了,徐州再无糜氏大族。

荆州的豪族,现在就是担心自己会变成第二个糜氏!

如果曹军攻入荆州,将头顶变了个天,权利将被重新洗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豪族。以曹老大一直遏制豪强的作风,他们的家底将大幅度缩水。

至于反抗,呵呵!

曹军还巴不得呢!

没看到这些年被曹军屠了的城、坑杀的降兵有多少吗?

屠灭不是比遏制获得更多土地人口吗?

不想将姓氏传承下去了吗?

所以呢,在庞家,庞德公与从子就在作别。

是庞统。

字士元,号凤雏,与诸葛亮的卧龙齐名。

“士元,关中势力林立,多有争端,汝此去还需多加小心。”

庞德公抓着他的手,涓涓叮嘱,“嗯,男儿当志在四方!莫念乡里,汝若能让庞、习两氏四海知名,便是对先人尽最好的孝道。”

“是。孔明能远赴幽州,统虽不才,亦可让庞、习两家在关中生根!侄儿这就启程了,还请家主保重,多加餐。”

庞统顿首而拜,眼中依稀有泪花闪烁。

是的,庞统将作为庞、习两大豪族的种子,要去关中扎根。黄家的女婿诸葛亮,已经和好友徐庶去了幽州,他不想为人后。

天下可选之处,也不多了。

江东世家豪门并立,去了也是被排挤。西蜀刘璋暗弱,连平定个赵韪之乱都花大功夫平定,更别说早就自立的汉中张鲁了。

交州远离中原,也不成行。剩下的,也就关中一带了。

至于是投身征西将军韩遂,还是征南将军的马腾账下,那就看看再决定吧。反正关中就这两人实力最雄厚,能庇护襄阳庞、习氏在另外一片土壤中种出未来的希望。

嗯,庞习两家联合,是因为庞统的胞弟庞林,娶了习祯的胞妹。在南阳四县被陈恒夺了以后,两家联的姻。

最后一家豪族马家,却没有离开荆州的打算。

“大兄,某先去请教司马祭酒,然后再做打算吧。”

一位士子拱手给兄长行礼,便转身而去。

是马良。

只见他才年方弱冠,眉毛间就有了白毛。为此,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而他提到的司马祭酒,是名士司马徽,曾任书院的祭酒。

第二四七章、世之狡狐

司马徽,字德操。

颍川阳翟人。因乡里dongluàn,刘表置办官学,便客居荆州。

为人清雅,学识广博,精通道学、奇门、兵法、经学。受到世人所慕仰,许多后进士人都跟着他求过学。

比如诸葛亮、庞统、尹默、李仁、刘廙、向朗等。

而向朗,就是马良的乡里宜城人,两家还是姻亲。所以马良没少跟来求教学问于司马徽,时间久了,两人也是关系很不错的熟人。

此番前来求教,也不客套。

行了个后辈子侄之礼,马良张口便来了一句,“在下有忧,自不能解之,还请先生不吝指点。”

“呵呵,季常之忧,乃兵祸将至乎?”

到底是名扬四海的大名士,司马徽笑容吟吟,一语就道破了马良的目的。

“然。曹司空已得北方数州之地,兵锋向南已成定局。然镇南将军垂垂老矣,不能保境安民,良家中世代居住襄阳,恐难保全。”

马良也不意外,神情很恭敬再次拱手下拜,“良才浅德薄,不敢效仿孔明兄、士元兄远赴边地谋他计。是故,特来求助于先生,还望先生指点一条明路。”

“唉”

司马徽脸上的笑容不见,叹了口气,扶起马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刘景升垂垂老矣,不老又能如何?季常今日之问,有些晚了。”

顿时,马良脸上落寞无比。

是啊,荆州能不能免招战火,和刘表老不老没有关系。

在于刘表没有进取之心。

这种人若是在盛世,必能位列三公,一时之良臣;然而生逢乱世,就是被人窥测的守成之主。

客居的徐庶,就曾经评价过刘表: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

人不能尽其才,无乱世明主之姿,自然也没有保住基业的可能。

就在大厦将倾时,马良才谋求保全家族之道,是有点晚了。

“唉”

有些不甘心的叹息了声,马良又问了一句,“先生,真没有可行之计了吗?某宜城马家之业势必不能保存乎?”

“哈,季常执迷矣。”

司马徽抚须而笑,“曹司空就算入主荆州,亦不会对尔等赶尽杀绝,何必如此。”

顿了顿,再度徐徐而道,“季常,大丈夫生于世,求功名泽一方耳,何必吝啬此些身外之物。”

一缕惭愧之色闪过,马良踌躇了片刻,才出声:“先生所言极是,良受教。然家业乃历代先人所积,一朝败落我辈,实在是有愧于心。”

司马徽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作答。

徒留寒冬里的风儿在呜咽。

年纪轻轻的马良,一直等着,直到觉得寒风刺骨无比,才叹了口气,拱手作别,“唉,是良冒昧打扰先生清修了。”

却没想到,司马徽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有些答非所问,“嗯,无碍。季常,汝觉得南阳太守陈子初,其人如何?”

怎么探讨起人物了?

马良有些疑惑。曹军若是入主荆州,陈子初不过是一郡太守而已,也改变不了曹司空打压豪强大族的决策啊!

不过既然司马徽都问了,马良也不会不回答。

把手放在下巴上,揉着还很柔软的胡须,“陈子初昔日被大儒伯喈公赞为‘陈留麒麟儿’,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未及弱冠便出仕为一介刀笔吏,之后随曹司空东征西讨,攻无不克,积功为一郡之守,真乃我辈之榜样也。”

“哈哈哈,季常观人只看功绩乎?”

司马徽大笑,“老朽以为,蔡伯喈若今日仍在世,定不复称之为‘陈留麒麟儿’也!”



马良有些愕然,再度出声询问,“不知先生以为,陈子初当何号?”

“此子乃世之狡狐也。”

司马徽起身,带着点玩味的笑容,用很慢的声音,一字一顿。

说完了以后,也不解释,冲着马良点了点头便往内屋而去。

被晾在厅堂中的马良,见状只好冲着司马徽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蹙起了白眉,慢慢的踱着步往外走。

世之狡狐?

狡者,诡道也!狐者,阴险也!

这陈子初行事阴险狡诈,不拘于礼法,早就世人皆知,水镜先生又何必多此一言呢?

嗯,先生定然是在暗指着什么。

狡狐

卧龙,凤雏,狡狐

不对,陈留麒麟儿!

伯喈公之前说的是“陈留麒麟儿”!

如今,在天子刘协的建安年号中,大汉朝有137个郡国。

陈留,不过其一而已!

他想起来了,司马徽曾经说过“卧龙、凤雏,得一者可安天下”。那么和曹司空有姻亲关系的陈恒,这个世之狡狐呢?



马良像是牙疼了般,猛然吸起冷气来。

眼神,还露出了一丝惊恐。

五日后,马良终于启程,前往新城郡临沮县,拜访县令向朗。只是的他的脸上,尽是没睡好的疲惫之色,眼睛更是遍布血丝。

旬日后,荆州的士人们,就都知道司马徽又给人起了个号。

一直收集荆州情报的陈哲,得知后也禀报了陈恒。

所以呢,陈恒就有点郁闷了。

被曹老大天天骂着此子狡诈也就骂了,毕竟抱着人家的大腿呢。

但是大名士司马徽,你是来凑什么热闹?

我可没得罪过你啊!

咦,水镜先生,你既然帮我扬名了,是不是就该给我推荐几个人才了呢?

荆襄人才,可是辈出的!

嗯,我要求也不高,比如来只小瞌睡龙啊,小凤凰鸟啊什么的,就行了!

好吧,陈恒还不知道这两位大神已经离开荆州了,还在做着百日梦呢。

但是呢,还真有人才过来了。

不是荆州人士,而是来自并州太原。

陈恒以前结下的善缘,如今,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儿。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正月。

任职上党郡阳阿县令的王凌,因为政绩卓越,官声绝佳,因此迁任中山太守。

这里面有他是故司徒王允之侄的缘故;也有并州战火正起,曹老大为了拉拢并州人心的关系。但是升迁了,总是好的。

王凌上任之前,特地回乡里了一趟,即是祭拜祖宗,也是携带家人去中山安居。

所以呢,他就有了机会,报答陈恒当初的情分了。

第二四八章、太原王文舒

太原王氏,是一个渊源久远的姓氏。

由爵位而来,意指“帝王之裔“或“王家之后“。

不过这些都很遥远的事情了。如今最为知名的,是故司徒王允一系;名气小点的,是护匈奴中郎将王柔一系。

王柔的胞弟王泽,是以前的代郡太守。

就是鲜卑寇边,出战兵败,而被刘备替换了的那位。他的儿子,王昶,在王凌回乡里的时候,特地上门拜访了一番。

王昶,字文舒。

与王凌一样,少有名气,被乡里称赞。王凌岁数长,他便以兄事之。

而他拜访王凌,一是好久不见的叙旧和恭贺升迁;另外一个目的,是想让王凌写一封书信给他带来南阳。

是的,这封书信,是写给陈恒的。

他想要来陈恒麾下出仕。

所以陈恒看完书信后,捏着胡子,打量了他大半天没说话。

他才刚风尘仆仆的从己吾赶回来,小姐姐和小陈遂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呢,就被府吏告知:有位故人等他好多天了。

关键是这位故人,他根本就没见过!

请进来了,也不二话,直接奉上王凌的书信。

好嘛,王凌的书信也就一行字:王昶,王文舒,此乃凌同宗之弟。有异才,望子初能如他所愿。

我如你大爷的愿!

说不明道不白的,打什么机锋呢!

嗯,其实呢,陈恒还是带着点惊讶的。因为他记得王昶这号人,历史成就比王凌更牛逼,将太原王氏变成天下显赫之姓的人。

不过呢,他觉得王昶此来,无非是讨要个人情。

王昶家里是太原名门,关系遍布并州。而如今的并州刺史粱习,打压豪右太狠了,多多少少都会触及到王家的利益。

所以就想通过王凌找他,再通过他让夏侯渊找粱习说个情。毕竟没有夏侯渊驻军在侧,粱习的动作是不会那么大的。

事情嘛,都是这样七拐八扭的关系办成的。

所以呢,陈恒有点兴趣缺缺,将书信交给王昶过目,就大大咧咧的就开了口,“不知文舒此来,所为何事?”

王昶愕然。

顿了下,才打开王凌的书信看,就露出了个苦笑。整理下衣冠,执礼甚恭,“若太守不弃,昶愿为刀笔吏。”



陈恒顿时心中凌然,眼中还有一缕精光隐晦的闪过。他的第一反应,是太原王氏和钟繇已经勾搭上了。

好吧,也不怪他太过于腹黑。

就拿王凌来说,他家中为官吏的长辈都故去多年了,还能被举孝廉呢!

王昶少有名气,父辈官职比陈恒都要高!像这种官宦子弟,出仕应该是当个县令起步,或者被已经开府的重臣征辟。

怎么可能来他账下当个刀笔吏?

呵!

你是来调侃我的吗!

陈恒撇了王昶一眼,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文舒,彦云兄乃某故交,汝有话不妨直说。”

“喏!”

再次躬身行礼,王昶便叙述缘由来。

他是真的想来陈恒账下。

因为他的父亲任职代郡太守时,当初兵败于鲜卑。本来嘛,胜败乃兵家常事,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但是呢,刘备就是因为任职了代郡太守,然后夺了整个幽州。

然后呢,并州境内,就有了这样的茶余饭后:如果当年王泽能抵御鲜卑,刘备现在应该什么都不是

可以想象的,王泽得知这样的言论后,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还对这个因果论,无从辩解。

只能郁闷得天天食不知味,夜不成寐。

王昶身为人子,看着老父一天天憔悴,自是愤慨无比。就想着投身行伍,搏出一番成就来,让王家的门楣无人敢指指点点。

至于为什么选择来南阳郡,是因为陈恒不是个安份的人。

走到哪里,都会折腾起刀兵,跟个瘟神似的。更重要的是独领军以来,战无不胜!

好嘛,陈恒知道了,心里也笑开了花。

先是走过来拍着王昶的背,好生感慨了一番他的孝道与大志,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然后才摘下自己的佩剑,抽出,再合上。

“文舒,汝知道刀剑,为何有鞘乎?”

嗯?

王昶扬了下眉毛,便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陈恒这是在考教了。而答案,关乎到他的心愿能不能被达成。

堂内静寂了好久。

王昶也皱着眉毛想了好久。

陈恒倒是不着急,嘴角还有一丝诡异的笑容。因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决断。

无论王昶的回答是什么,都是错的!

“太守,昶请试言之。”

终于,王昶脸上一丝坚定闪过。

“嗯。”

“昶以为太守之问,乃是以剑喻兵。兵者,凶也,不可不慎。”

“文舒,彦云兄言汝有异才,某知矣。”

陈恒起身,微笑如春风,“嗯,此佩剑就送汝了。一年为期,汝若能想出另一半见解,随时可来某府上做客。”

还有另一半见解?

顿时,王昶的脸上,就有失望与惭愧之色在交织。

他也不再言语,拿着佩剑深深躬身而拜,转身便大步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堂内就闪出个人来。

是陈哲。

他现在是处理陈恒机密之事的人。

一拱手,就问了句,“家主,太原王氏乃名门,此子又有异才,为何拒绝了?”

就是他有异才,我才打压的啊。

用人之道,不先夺其心志,以后怎么让能他心服口服的效命!

心里默默回答了句,陈恒摆了摆手,“此子才学过人,又是名门之后,某如今不过一介太守罢了,收了会让人笑话。”

陈哲眯了眯眼睛,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也就将此事放下。马上的,就探过来脑袋,把声音压得很低。

“家主,还请移步书房。”

微微蹙眉,陈恒不做声,直接往书房而去。

陈哲主事情报,既然提出要去书房,自然是有紧要之事要禀报。

是廖化的书信到了。说襄阳宜城的向家想行商于关中,就请他念同郡之谊,代为说情,让沿路的关隘放行。

重点是书信中强调了一句:向家与荆州豪族之一的宜城马家,是姻亲。

马家?马氏五常?

呵!

“让向家的商队首领,来太守府一趟吧。”

陈恒做出了决定,心情很好的露出微笑。然后,很快的,他就一脸的阴晴不定。

因为高克在三日前,收到了高柔的书信!

第二四九章、鬼才卒

陈留圉县高家,因为最早举族依靠袁绍的关系,如今在仕途上并不好混。

高干虽然是右将军,然而没有掌控一兵一卒。这也是他愿意接受陈恒提议,以陈恒政敌的形象出现,打入钟繇、卫凯等人的利益小团体中。

而高柔,本来就是陈恒的总角之交,因为性情刚正不适合参与龌蹉权争的关系,只能平日里通风报信。

他的做法,是时不时的,给从子高克去一封家书。

内容里也是一些日常的问候与叮嘱,不过在陈恒的眼里,这些就是高柔从冀州传来的消息。

比如这句:“汝子虽小,孝心可勉,无恙,勿念。”

看似是高柔在对高克说,他的儿子平常表现很不错,挺有孝心的,身体很好,别挂念。

实际上却是在对陈恒说:汝可尽情施展才学了。

孝,是指郭嘉的字,奉孝!

无恙,是反过来理解:郭嘉病得不行了!

因为相互利用的分赃不均,郭嘉与陈恒早就形同陌路,仗着曹老大的信任,没少提议各种谋略对陈恒实行打压。

陈恒对此,完全没有办法。

郭嘉是近臣,天天和曹老大腻歪着,下绊子很容易。

继续将陈恒当仕途盟友的荀攸、陈群,是不相帮忙的。因为他们也是颍川士人,和钟繇等人关系也很不错。

至于贾诩,还是算了吧。

陈恒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这只老狐狸打什么算盘。因为丁夫人的关系,也不敢和老狐狸有明面上的半点纠葛。

所以,若是郭嘉真的要死了,那么他,陈恒,将无人压制锋芒!

钟繇也不能!

他身在司州,日常里影响不到曹老大的决策。

终于可以天高任鸟飞了吗?

陈恒起身,将高柔的书信扔进了火盆中。

看着布帛慢慢的被火舌舔着,慢慢变红,变黑,最后成了灰烬。

终于,了无痕迹。

嗤拉

将手中的烈酒全浇了上去,让火舌猛然腾起好长,还伴着难闻的气味腾空而起。陈恒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神情陶醉无比。

郭奉孝,你终于要死了!

死得,何其迟也!

再度睁开眼睛的陈恒,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仲至,汝让人快马给廖元俭传某口信。某要在三日内,见到襄阳宜城向家商队首领。还有,宜城马家的人!”

“喏!”

陈哲恭声,还垂下了脑袋。

因为陈恒的眼睛里冷芒四溢,让人无法直视。

“惜哉!奉孝之去,孤何其痛也!”

冀州邺城,郭嘉的府上。

曹老大抓着郭嘉骨瘦如柴的手,看着病榻上慢慢变得冰冷的人,涕泪齐下,哀号不已。

继戏志才早亡后,又有一位智谋过人的属下,先他而去。

都是正值壮年,都是忠心耿耿,都是倚为心腹,却被老天爷狠心的带走了。

他是真的哭得好伤心。

不光是因为他们两人性情相契。

是的,曹老大今岁五十有二了,已经开始在物色下一代的砥柱之臣了。

而郭嘉的岁数,正好是他势力中的中代。

也正好是他内定了的人选之一。

现在,却断了希望。

“厚葬之。”

好久之后,曹老大才一脸悲凄,脚步踉跄的出了郭府,登车离去。

时光匆匆,眨眼便是旬日后。

盛夏里的花儿,绽放了冀州牧府上的灿烂,彼此争芳斗艳着,在绿叶的陪衬下,倍显迷人。

几颗郁郁葱葱的梅子树,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温存过明媚的春天,终于将圆圆的果实,带来了人世间。

树荫之下,曹老大脸上有些郁郁,正信步游庭。

看那来回乱走的脚步,偶尔的兴趣缺缺的瞥一眼花好正艳。显然,他是单纯的为了行走而迈步着。

很偶尔的,他抬了下头,看着青梅果子累累,便露出一丝笑容来,手冲着旁边招了招。

声音也充满的欣喜。

“奉孝,青梅已果硕,煮酒正当时,速”

还没有说完,曹老大猛然顿住话语,脸上的笑容僵了半天,终于回归到阴郁。



心里好长,好长一声的叹息。

曹老大挥了挥手,让跟随在后面的许褚止步,自己慢慢踱步走入林木。直到让郁郁葱葱的梅子树将他不高的身影彻底掩盖。

他如同一位乡间老农般,箕坐在梅子树下,呆呆的看着青梅累累。

阳光通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落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了一件缥缈的外衣。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奉孝,汝之遗言,孤该信几分?”

几不可闻的喃喃,曹老大闭着眼,揉起了太阳穴。

是的,郭嘉也如戏志才一样,临终之时,也留下数句遗言。

只是,不同的是,两者的说法却是小同大异。

关于陈恒的看法。

两人都肯定了陈恒的能力,但对日后的判断相悖。

戏志才以为,如是对陈恒以宗室女结之,倚为爪牙,引为心腹,就能得到像宗室大将夏侯渊、曹仁一样的股肱之臣。

如今,戏志才的断言,曹老大都做了。

也得到了预期的报答。

但是郭嘉以为,陈恒此人狡诈阴狠,不可以赋予太大的权利,不然日后定会尾大不掉,反噬其主!

曹老大是一直都很信任郭嘉的。

同样,也一直信任着陈恒。

因为陈恒,在很早之前,就被他当成了长子曹昂的班底培养,同样是势力未来的砥柱之臣!

曹昂虽然故去了,然而这份心思,却没有变过。

所以,他如今好生两难。

顺带的,头风之疾,好似也变得重了好多。

“呀!打偏了!”

“嘻嘻,笨笨!”

“哼,再来!”

一阵稚童嬉笑打闹声在梅子树下响起,也惊醒了曹老大的思绪。

他起身,遁着声音,眼睛追逐而去。

却见两个头上扎着冲天辫、约摸三四岁的两个小稚童,正嘻嘻哈哈的拿着小石子,想砸下青梅果子来。

是四岁的小曹叡,和三岁的小陈修。

小孩子的童趣,总是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将嘴角翘起来。

曹老大也一样,默默的看了一会两小儿嬉闹,心情很神奇的,变得好受了好多。连蹙眉拉扯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不过,他马上的,眉毛又再度蹙了起来。

眼睛盯着两个小稚童的腰侧。

第二五零章、孤任司空久矣

君子佩玉。

小曹叡与小陈修的腰侧,就佩戴着一个小玉坠,都是鱼形,色泽形状皆如一。

秦以右为尊,汉朝继承了秦制,也以右为尊。小曹叡就是佩戴在右侧,小陈修反之。

以此推论,这两只小玉坠,应该是阴阳鱼,合为一对。

所以曹老大蹙了起眉毛,默不作声的走出了梅子木林,往书房内而去。等在书房内入座后,他的脸上已经尽是愠色。

眼中的锋芒,更是不停的闪烁着,阴冷无比。

曹昂亡故了以后,曹丕就是他最为年长的儿子。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最为宠爱、最看重的是曹冲。

如今,小曹叡与小陈修,腰侧玉坠竟然是一对的!

见微知著。

因此他是在怀疑,曹丕已经在暗地里拉拢了陈恒,为日后争位做准备了。

权势之中无父子。

当年汉武帝与戾太子之事,至今还在史书中记载着呢。

“孤要知道,两小子玉佩的缘由。”

沉默了好久,曹老大的出声,声音同样很冰冷。

“喏。”

空荡荡的书房里,有很轻微的声音传出。

三日后。

同样是在书房里,同样是曹老大一人枯坐,脸色却变成了感慨不已。

他知道两小子的玉坠,是陈恒给的了。因此也打消了对曹丕的猜忌,更对陈恒的为人有了新的认识。

曹冲才是他意中的接班人。

这点所有人都知道,陈恒也不例外。

但他却没有来巴结,反而念着当年曹丕的旧情,让家中嫡子与小曹叡变成了总角之交。

此子虽然行事狡诈,倒也不是个攀附权利、见异思迁之人。

世家之中能有如此品性者,实属难得!

唉,奉孝,也许是汝执念太深了。

再者,仓舒之聪颖,天下难有,区区陈子初耳,又有何不能驾驭之!

一番思绪后,曹老大终于下定了决心。

轻轻的研磨了下石墨,亲自执笔在一片小布帛上写了两行字。

“汝为南阳太守,亦官拜建武将军!都督荆州兵事多年,夺四县之后,再无捷报!难不成,不想为汝子觅封列候乎!”

刚想唤人将手书送去南阳,曹老大又顿了下,嘴角勾起了一缕诡异,再度落笔加了一行。

“孤任司空之职久矣,子初勉之!”

是的,曹老大任司空之职很久了。

从将大将军的职位让给袁绍开始,至今已十一年。

他的势力也比以前增长了好多倍,再以司空之职把持朝政,有点不太事宜。

事实上,许昌的百官中,已经有人在造势,给天子刘协上表。说什么天下承乱太久,应该复九州,罢三公官,置丞相等等。

给陈恒也挑明这点,是曹老大的驭下之道。

即是表示自己一直当他当心腹,机密之事不瞒着。另外一层是委以重任,让陈恒产生誓死报效的心态。

毕竟三公没有了,丞相只能是曹老大来当。

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谁都知道的。他这是在表达:陈恒你个小子要努力了,赶紧弄点动静出来抢个好位置。

话里话外都是舔犊之情,哦不对,是激励心腹之意。

奸诈如鬼的陈恒,哪能不明白这层意思。

看完手书后,马上的,在送信人面前表现得感激涕零。一边死命的挤出几滴眼泪,一边挥笔修书给曹老大写回执。

书信满是豪言壮语。

说三年之内,必然将荆州长江之北,全都插上曹字的大旗!

如果做不到,不用等曹老大治他妄言之罪,自己就跳进长江里喂鱼鳖。

好嘛,这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下了。

因为他是有把握的!

今年初夏时,孙权再度来攻江夏,太守黄祖兵败身死,江夏郡长江以南的土地都归江东所有。又再接再厉,以舟船于长江上横断荆北、荆南的联系,意图将打南部四郡也给打下来。

刘表如今的身体更加不济事了。

据说还时不时的陷入昏迷,与先祖团聚,估摸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

但对于世仇的孙权,他还是很上心的。加上蒯越与蔡瑁,同样也看不上暴发户的孙家。

是故,荆州大军几乎有大半都往南边赶去。

刘琦直接成为新的江夏太守,在文聘的领兵护卫下,防御荆州之东。而原本的驻地上庸守军的主将,变成了李严。

霍竣倒是没有调动,不过樊城的大军只剩下五千人。

而陈恒此时手中的军队,除了守备的郡兵外,战卒高达近九千之巨!

虽然驻军在新野的廖化、安众的高克、朝阳的毌丘兴,这三千五百兵卒不能调动。但是比阳县夏侯尚的两千、姬明和吕常各一千、赵英的一千,随时可以调动。

最让他有底气的,是马家的脊梁骨,被他给压弯了。

话说初春的时候,马家就借着向家行商的旗号,来套近乎。陈恒答应了,还满心期待的在太守府里等白眉马良到来。

结果呢,马家就来了个旁支子弟,说话半点分量没有的那种。

陈恒顿时就怒了。

好歹也是个太守府呢,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二话不说的,直接将这些人给轰了出去。还大发雷霆的让人给廖化带去了口信:“某在上党阳阿县之事,马家不知,汝亦不知乎!”

上党阳阿县之事,是指当年陈恒屠了阳阿县一半以上的世家大户

廖化当年也是在上党的。

得到口信后,立即将向家和马家的人,当成奸细给扣押了,扔进大牢里坐等变枯骨。半点同郡之情都不带的。

因为如今的陈恒,已经不是当年的己吾陈家家主了。

长期杀伐果敢的渲染下,身上的威势越来越重。亲近如廖化,也不敢有半点忤逆。

据说有事没事就去找老虎当箭靶的夏侯称,以小舅子的身份,在陈恒面前想放个屁,都得憋着跑到几米开外。

嗯,谣言止于智者!

这一定不是真的,不过是道听途说的茶余饭后罢了

向家和马家,得知廖化瞬间翻脸后,也来求情了好多次。

但是廖化滴水不进,连见面都免了。马家无奈之下,只好请了他乡里中卢的父辈世交,前来周旋。

所以马家就知道陈恒的潜台词:若荆襄世家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荆州易主之后,他不介意再度上演阳阿之事!

屠了!

第二五一章、马良的举荐

区区一太守,就胆敢威胁屠了荆襄豪族,听起来有点类似笑话。

但是马良信!

一半源于曹老大遏制豪强的政令,另一方面是对这只世之狡狐的了解。

当日被名士司马徽的提点后,他就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将陈恒这些年做的事情,都翻了个底朝天。

像这种狡诈阴狠、从头到脚都满是心计,而又手握重兵的人,想灭了马家实在是太容易了。哪怕是马家投靠了曹老大,都不能避免。

只要让几只疯狗盯着马家不放就行了。

反正豪门世家,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陈恒只要心怀偏袒,时不时的咬下一块肉来,马家再大的家底都经不起折腾。

除非举族迁出陈恒的治下。

但是离开了乡里,马家还豪族吗?和被灭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呢,马良在说服了家里兄弟,又和向朗探讨了好几日后,终于隐姓埋名亲自来了南阳太守府求见。

奉上的名刺,还是写着向家商队。

就是在背后,加了四个字:眉已白兮。

他是在一语双关。

“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这个名号在荆州比不上卧龙凤雏,但也是人尽皆知。陈恒在南阳多年了,肯定也是知道的。

另一方面,是引用了“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头”的典故,来表示马家放低姿态来妥协的意思。

世家之人嘛,做事讲究遮遮掩掩的心照不宣。

但是呢,陈恒故意晾了他一旬之日。

借口巡视各地驻军,出门溜达去了。然后带着不少夏侯称手痒弄到的猎物,施施然的回府,让下人烤好了,才请马良来赴宴。

一阵废话加上酒饱饭足后,陈恒挥手让人都下去,眯着眼睛笑吟吟的来了句,“季常之来,所为何事?”

我来干嘛你不知道啊!

马良心里愤愤,脸上却很恭敬,拱手而反问了一句,“将军何必明知故问耳?”

“哈哈哈”

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的陈恒,闻言便大笑。

还离席过来亲自给马良满了酒盏,装得挺礼贤下士的,“季常之贤名,某闻之久矣。今日得见,甚为欣喜。”

“良一介布衣,不敢当将军此言。”

到底是贤才,马良不卑不亢就堵死了陈恒玩弄虚情假意的那一套,再度拱手直奔主题,“宜城马家只欲保全于乱世耳,不知将军何所求?”

好嘛,他是忌惮着司马徽的评语,不想和有狡狐之称的人过多废话。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下了套。

无趣!

翻了个白眼,陈恒心里嘀咕了声,回到自己坐席上,也不装了,“依某三事即可。”

“请将军明示。”

“其一,某兵锋必将犯刘景升,急需打探各地驻军将领之性情、优劣点等情报。嗯,某自有人打探,汝马家与向家在荆襄多年,提供掩护即可。”



马良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要求不过分,不过是提供掩护而已,并不是要当内应投敌,对两家的名声无碍。

“可。”

“其二,我军攻入襄阳郡之后,汝两家协助安定人心。嗯,还有将一半家底献出来,供军资。”

“将军欺人太甚!”

好嘛,陈恒刚说完,马良就愤然起身,一脸的怒意。

看那架势,就要拱手作别了。

也对!

如果要将一半家底都献出去,那么他还来南阳干嘛?就算曹老大亲自来了荆州,他马家被打压,顶多也是损失这个数罢了!

“哈,季常不愿听闻其三乎?”

顿时,马良猛然惊醒。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后,脸上怒意消失不见,还躬身行礼,“是良鲁莽了,还请将军莫怪。”

是的,他醒悟过来了。

能被称之为狡狐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两全其美、利益兼顾的办法。

“嗯,无碍。”

果然,陈恒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入座后,“马氏五常,汝兄弟几人还是将家业分了吧。”

“善。”

马良微微颔首,这点他早就想到了。

从一个马家,变成五个马家,目标肯定就会变小了。曹老大打压豪强,并不是赶尽杀绝,对一些威胁不大的小世家还是很宽容的。

“听闻汝家中兄弟幼常,才学亦不错。某若攻下襄阳郡,汝与他,还有向家的后辈子侄,都出仕了吧。”

幼常,是马谡的字。陈恒还是记得这号人的。

嗯?

马良眉毛一挑,思索片刻后,便欣喜下拜,“马、向两家,多谢将军成全!”

他是真的欣喜。

曹老大治下地盘有数州,必须安排镇守的都督。而如今曹军镇守一方的人,除了夏侯氏、曹氏两个本家之外,也就陈恒一人!

他日入主荆州,陈恒也肯定是整个荆襄的主事人。

而马家与向家在陈恒麾下出仕,以职权为依托,不过是一半的家底而已,假以时日,还怕拿不回来吗?

再说了,如今蒯、蔡两家是怎么崛起的,不就是依托了州牧刘表吗?

同为豪族,他马家的底蕴也不必这两家差了!

利益谈妥了,宴饮的氛围也就尽兴了好多。

马良在多饮了几杯后,又觉得大丈夫做事,只争朝夕。

比如不用等陈恒攻下襄阳郡,再依附过去。提前下注,扔出点诚意来,会让陈恒对他马、向两家更加看重些。

“将军,良家中世代居住再此,也有些故交,或能为将军攻荆襄出点力。”

“哦?季常速言之!”

陈恒闻言直接扔了酒盏,离席过来抓住了马良的手,眼中尽是期盼。

嗯,两个大男人抓手表示亲近的习俗,他已经习惯了

马良也不敢卖关子,当即就和盘托出。

“喏!某家中颇为殷实,然不曾欺凌乡里。与人论交不分贵贱,只区分德行与才能。是故,先父有世交于义阳县”

好嘛,听到这里,陈恒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由慢了半拍。他还以为,马良接下来从口里蹦出来的话是:姓魏名延子文长

结果不是。

而是姓傅名肜,字子忠。

家境殷实,少有勇力,曾经聚乡里少年及宗族抵御过贼寇,颇有名声。但不愿意在刘表麾下出仕,便一直闲居家中。

“子忠若是能为将军所用,义阳县唾手可得!”

第二五二章、大风起兮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

汉中张鲁与蜀中刘璋打得不亦乐乎,不过没人理会他们。

天下都为之侧目的,是关中与幽州。

幽州的刘备,在请出诸葛卧龙后,便迎来了人生的春天。

首先是破了荀攸、郭嘉的疲兵幽州之谋。

他建议刘备在涿郡坚清壁野,将目光投入到后方的鲜卑与乌桓身上。对这些外族,玩了个“不患寡患不均”的计谋。

因为鲜卑与乌桓都是以部落聚居的,首领不过是最大的部落。所以让刘备对这些邀请来助战的胡人,分发酬劳时故意不均。

还经常将财物张冠李戴的送错了。

好嘛,胡人本来就只言利不言义,对到了手的利益,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刘备又不失时机的让人从中挑拨离间,可以想象的,部落之间纠纷大起,刀剑互加,死伤无数。

虽然后来在各部首领的制止下,终于平息了战火,但彼此的实力都损伤不少。

草原之上,拳头就是道理。实力大减了,就等着被吞并。

许多战败的小部落,不甘心沦为附庸,在刘备抛出内迁的利诱下,纷纷当起了大汉的兵卒来。

对此,诸葛亮又建议刘备将这些胡人,都全赐予中原姓氏,还请先生教他们什么叫忠义之道,打算用时间把这些人都汉化了。

当然,这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为了让鲜卑与乌桓彻底打起来,诸葛亮又建议刘备以划分封地的利诱,暗地招募了一队鲜卑死士,派去了赤山。

赤山,是乌桓人心中的圣山,他们认为这座山是他们死后的魂魄归所。这队鲜卑死士,就是去赤山亵渎乌桓人的神灵。

好吧,乌桓举族震动,不分由说的,就率军攻打鲜卑,兵锋直指鲜卑山而去。

两族大战连绵好多次,各有胜负。

其中,刘备以兵器、盐巴等物,分别卖给两族,换回来了许多被掳去的大汉子民们,迅速充实了幽州的人口。

也让他的威望如日中天,举州归心。

“六姓家奴”的名号再无人提及,而是变成了很亲切的“刘皇叔”或“刘使君”。

这些消息传到冀州,曹老大顿时就坐不住了。当场就让人上表刘备为卫将军,征调回许昌朝廷任职。

刘备的脑子没进过水,当然是不会回来的。

这点曹老大也知道,他也就需要个师出有名的借口而已。马上的,召集军队,想再次对幽州大军压境。

以这样的局势再发展下去,再不打,以后会更难。很可惜,曹老大没有机会了。

因为关中。

韩遂和马腾,不知道怎么的,相互间又看不顺眼了,从去年就举兵互攻。

本来嘛,这对曹老大来说是好事。

这些关中割据势力,相互消耗更好。等消耗得差不多,就是他大军入关中之时。

然后韩遂败了,很惨的那种。

马腾将才貌双全的女儿,许给了一名其貌不扬的荆襄士人:庞统。

然后庞统建议马腾私下联合张鲁,许下帮其攻打益州的利益同盟后,让马超引兵从子午谷借道汉中,联合武都羌人、阴平的氐人。

马超生母本来就羌女,又勇冠三军,被羌胡敬畏得天神般。

到了武都以后,联合羌胡骑兵两万人,直接从大散关取道陈仓。趁着韩遂的军队外出与马腾大战后防空虚,将大本营给踹了。

还屠了韩遂举家,报了当年韩遂杀死马腾妻子与儿子的仇。

韩遂军兵卒得知后方失守,军心大溃,各自亡命而去。韩遂带着几百死忠部曲,想去投钟繇,但被马腾派从子马岱引兵截杀,当场殒命。

只有无比骁勇的女婿阎行,单骑杀出不知所踪。

此战导致关中诸多势力以马腾一家独大。

马超乘着大胜之际,兵锋向西,意图夺取整个凉州。马腾也分兵逼迫关中其他势力,大有一统关中与凉州的趋势。

所以呢,钟繇的告急文书三天两头的往冀州赶去。

然后呢,曹老大不得已放弃进攻幽州的打算,将目光投向了关中。

长安、雒阳,都是大汉的帝都。

他既然奉天子以令不臣,保住这两都是份内之事。

不然他就白白供着天子刘协这些年了。

先是让夏侯渊兵出河东,赶去长安驻扎,又派了张郃、朱灵、路招等将领引军去相助,准备迎战马腾。

而并州于禁被增兵、赐下假节督并州军事,成为继陈恒以后又一个外姓都督。又以夏侯惇为督,率领着张辽、乐进和李典等人,去淮南驻扎,防备孙权也来凑热闹。

虽然孙权如今在攻打着荆南四郡,但是万一兵锋向北了呢?

好吧,现在的局面是,曹老大的战线分布太广了。

四周群狼环绕,牵一发动全身。

强大如他,也不能发大兵倾巢去攻幽州或关中。一旦大军陷入持久战的泥潭中,就会被另一侧的敌人趁虚而入。

无奈之下,他只能被动的待时而动。

所以呢,眼睁睁的看着刘备一天天坐大。曹老大就有点上火,思来想去,便去了一封手书给陈恒。

“三年取荆北,子初壮哉!然孤心甚不安。”

好嘛,陈恒看到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曹老大这是不相信他能攻荆州,正好其他敌方战事将起,所以就想调遣他部下去关中或者幽州增援。但是直接下令,怕会引起荆、豫两州防线的惊恐,便想让陈恒自己上表请命的意思。

也对,如今已经入冬了。

距离陈恒的豪言壮语已经过去了半年,但荆北一直无战事。

其实陈恒早就暗自布局好了,就等刘表归西,便一动如雷霆之威,势不可挡!

但是曹老大对此并不知道,还以为陈恒技穷了呢。

唉,不能再瞒着了。

本来还想独享入主荆北之功劳的

陈恒叹了口气,执笔给曹老大写回执。

“恒自得主公授督荆州兵事以来,一日不敢懈怠,今已有些许成果。义阳县,已有当地壮士暗中依附,可一战而下。恒之所以迟迟不动刀兵,乃探知镇南将军刘景升,将不久于人世,届时可一战而定耳。”

书信是以八百里发出去的,所以曹老大的回复也很快。

依然是很简短。

“善。可先试攻之。时机成熟,孤引军为汝后援!”

然后呢,陈恒就狠狠的将书信扔在地上,还恨恨的踩了好几脚:“你大爷的,我就知道你会来抢功!”11

第二五三章、狡狐之兵谋

冬十二月,宛城。

陈恒在太守府下人的恭送下,跨上马匹,眼睛有些迷离。

唉,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说不定曹老大就亲自来荆州了。

心里感慨了几句,陈恒微微侧头。看着一旁十一岁的小陈仇,无需张仁帮忙,就很熟练的跨上战马,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驾!”

一声呵斥驱动了战马,缓缓而去。

他们马蹄的方向是比阳县,是夏侯尚引两千兵卒驻扎的地方。

夏侯尚,字伯仁,是夏侯渊的从子。

也是宗室子,娶了曹老大的养女、曹真的胞妹,是势力第二代的新贵,未来重臣。

虽然年纪比陈恒还大一点,但因为自幼和曹丕亲善,所以对陈恒非常友善,对位居其之下一点都不介意。

陈恒自然是很会做人的。

不光投李报桃的,从来不参合夏侯尚军中的事务;还让夏侯称三天两头就跑去比阳县,将一些机密事情共享之。

比如今日,陈恒就是来给夏侯尚送功劳了。

因为比阳县毗邻义阳县,正是傅肜的乡里。

寒冬腊月里赶路,在如柳絮般飞扬的雪花中,倍加艰难。陈恒手上的冻疮,就在蠢蠢欲动的想发痒。

一身戎装的小陈仇,却眼中充满了期待,连冻得通红的手都不放在嘴边呵一口热气。

“仇儿,路途还长,要加快马速了,可还能坚持否?”

看着前面张仁高大的背影,陈恒扭头对落后半个马身的陈仇,问了句。

“孩儿无碍,阿父放心。”

“善。”

刚进入比阳县的地界,就看到夏侯称在道路边上恭候着。看肩膀上薄薄一层雪花,应该是等了些许时间了。

看到陈恒一行的身影,他便策马迎了上去。

“姐夫,从兄在三里外的小亭外,已经置下了宴席。”

“嗯。”

夏侯尚也等了好久了,从席中被烤得金黄的羔羊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身旁,还有位布衣壮汉,将近而立之年,国字脸上,三缕胡须随风而动,给他添了几分儒雅。

他是马良的世交,傅肜,早在三个月前就答应在陈恒麾下出仕。

“将军可是来迟了,当罚酒一盏!”

“在下见过将军。”

陈恒下马步入小亭子,夏侯尚与傅肜便迎上来。

“哈,与君共饮之!”

一番觥筹交错后,陈恒便放下酒盏,眯着眼睛。

还将两根手指在桌几上,不紧不慢的敲着,似乎是在思绪着什么。

终于要说部署了吗?

夏侯尚眼中一丝喜色闪过,脸上也敛起笑容,严肃无比。唉,他来比阳驻扎近两年,每天只能打蚊子。

但是陈恒最先问及的,并不是他。

“子忠,汝在义阳城内的宗族及宾客,有几何了?”

是的,陈恒很早就让傅肜安排宗族入城内,为了夏侯尚率军攻义阳的时候,从内部打开城门,一举夺城。

“回将军,已有两百之数,皆是勇猛之辈。若夏侯将军攻城,某只需一刻钟,定能打开城门!”

傅肜闻言,恭声拱手而答。

“嗯,甚好。”

陈恒微微颔首,“某以督荆州军事之权,任汝为军中都尉之职。夺了义阳县,汝守之,兵事汝自决之。”

说完了后,不等傅肜开口,陈恒起身牵着牵着小陈仇的手,来到他面前,“此乃某长子,陈仇。他为汝军司马,届时将引五百兵卒助汝共守义阳城。”

顿时,傅肜脸上感激莫名,眼泪差点没下来。

直接任命为一县守备,已经是知遇之恩的提携了。

还将自己的长子扔出来,给他当副手!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哪能率兵!

傅肜知道,陈恒这是在表态:他对傅肜,并非利用完了就扔掉。而是用人不疑的委以重任,当成心腹来培养。

“喏!肜定不负将军恩义!”

马上的,带着感动的哽咽,离席拱手深深的下拜。

“嗯,去吧,早做准备。”

“喏!”

等傅肜大步离去,夏侯尚便凑了过来,带着些感激在耳边低声。

“子初,仇儿年齿还小,是否太苛刻了?”

他称呼着陈恒表字,表示是在用姻亲的身份在劝说。

毕竟南阳郡之东,都是他防区。攻下的城池,也是他的功绩。而陈恒这是用自己儿子的命,来为他保障功绩。

“生逢乱世,这是仇儿的命,何必执泥于年齿。”

微微一笑,陈恒让小陈仇给夏侯尚见礼,“伯仁兄,某陈家人丁单薄,此子性命就托付给兄了。”

“子初放心,某虽不才,亦能保证比阳与义阳两城不失!牵制刘表军兵力,让其无暇北顾!”

是的,在陈恒的谋划中,夏侯尚是佯攻。

他在引兵夺义阳城后,分兵入桐柏山驻扎,做出兵攻安昌县之势,就能和新野的廖化形成夹击襄阳。

如此一来,刘表必然会将兵力聚集在襄阳。顺带的,江夏郡的兵力也会被牵制住。

荆州北边的南乡郡,才是陈恒的真正目的。

南乡郡与南阳接壤,又连着关中的武关。一旦攻占,陈恒将和关中的夏侯渊连成一片,互为犄角、互为依托。

这也是陈恒的私心。

从战略层次上,荆州与关中一旦连成一片,曹老大再傻,都不会有调遣陈恒麾下离开的意图。无论其他地方战事再难熬。

而夺了南乡郡,便可与新城郡接壤。

新城郡往西是上庸、魏兴两郡,往东是襄阳。陈恒只要陈兵于新城郡,便可让襄阳不敢发兵支援西线。

夏侯渊只需要派几千人马顺着武关而下,便可毫无压力的攻打上庸、魏兴两郡!

至于关中有没有余力支援荆州,不需要担心。

此战略布局,陈恒早在一个月前,就禀报给曹老大了。

曹老大当即大为赞许,又给夏侯渊麾下增了兵。还提前做好了部署,让张郃将做为主将,率领三千人马驻扎在武关外的商县。

一旦南乡郡攻破,就从关中杀入荆州,将荆北一半都占据!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夏侯尚在南阳之东能牵制多少刘表兵力。如果牵制不住江夏的重兵,那么襄阳就能有余力支援南乡郡。

嗯,应该能牵制得住吧?

陈恒走出小亭子,用手扣着冻疮。

再说了,碧眼儿好歹也是个雄主,都占了一半江夏了,总不会连趁火打劫都不会吧?

美周郎,就督军在江夏的长江之南呢!

第二五四章、争权自重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正月。

陈恒现身新野城。

连续好几日都与骑督牛盖率领的骑兵,顺着比水沿岸而下,视察军情。

而廖化也率军到临近樊城的野外扎营。

也让襄阳的天空战云密布,刘表部将王威率军进入樊城支援。

樊城的守将霍竣,当即分一半军队到城外立下军营,准备以掎角之势,让曹军无法全力攻城。

双方斥候游骑,已经开始惨烈的厮杀。

正月初十,驻扎比阳的夏侯尚倾巢而出,率军攻打义阳县。

病入膏肓的刘表,不能主事,蒯越与蔡瑁以为曹军不过两千,无伤大局。传令给毗邻义阳的江夏郡,让文聘分兵去支援。

然而,义阳城一日便被攻破。

义阳人傅肜率领宗族,从城内打开了城门,让曹军长驱直入。

夏侯尚攻占了义阳后,分兵驻守,再度转向去桐柏山驻扎,兵锋直指安昌县。

江夏郡震动。

一旦安昌县被破,曹军便可顺势往下,一举切断江夏与襄阳的联系。

是故,文聘当即分两千人马前去平林城,襄阳郡也增兵蔡阳城。一旦夏侯尚胆敢攻安昌县,将会被三面夹击。

所以南阳之东战事,变成了对持。

得到这些消息的孙权,就对陈恒大骂出口!

他不是骂陈恒攻击荆北。相反,他还是举手赞同。

怪的是,陈恒为什么不早点动。

因为荆南久攻不下,他就派贺齐、吕岱两人率军去攻打交州,意图将交州变成自己的大后方。军队都出发一个多月了,荆北就有战事。

趁火打劫的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

荆北战火起,就不会有余力支援荆南,正是夺城之时!

还是世之狡狐呢!

怎么不派人来通知声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连这点都不懂吗?

好吧,孙权一肚子腹诽。

立即让吕蒙、凌统等人率本部去江夏郡,归周瑜节制,准备咬下南郡几座城池来。又让而程普、全综、朱恒等人也率军攻打长沙、桂阳等地。要不是曹军在淮南一带驻扎了不少兵力,他还能派去更多的。

一时间,荆州战火四起,颇有风雨飘摇的味道。

连蜀中的刘璋得到消息后,都召集了麾下商议是否要给荆州,来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痛打落水狗。

益州与荆州,在刘焉活着的时候就结了仇。

刘焉有异志,割据益州后,曾造作乘舆车具(天子所用的车架),想称帝,被刘表给告发给朝廷。两人为此还互攻过。

刘璋虽然暗弱,但还是记得这茬的。

然后呢,一番商议后,鉴于汉中张鲁久攻不下,就有了州主薄黄权带着三千人马,顺着长江日夜兼程进驻巴东郡的永安,对荆州建平郡虎视眈眈,待时而动。

不过呢,这些陈恒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无暇顾及。

“陈”字的军旗,依然在新野外军营飘扬,但他已经驻马在南阳冠军城。跟他在身边的,还有牛盖、赵英和夏侯称等将领。

吕常、姬明都没有在这里。

吕常在旬日前已经率兵取道郦县,去攻打南乡郡最北端的析县,而姬明则是在攻打顺阳城。他们所部都只有一千人,攻城掠地,有点勉强。

但陈恒的本意,就是让他们将这两个县围起来即可。

他要围点打援。

因为这些年,南阳的曹军都压在新野、比阳一带,对与南乡郡接壤的冠军、郦县以防御为主。所以南乡郡的刘表军也同样以守戎为主。

陈恒要将南乡郡兵力吸引来北部,在野外击败对方,不然挨个城池去攻太麻烦了。

他也没那么多的时间。

曹老大已经在调遣粮草往许昌堆,今年之内肯定会亲自率军来荆州。

在他到来之前,陈恒如果只有谋划之功、没有破城之功的话,督荆州军事可能与他再无缘分。

理由是开春的时候,远在青州的徐盛,给他来了一封叙旧的书信。

是的,徐盛。

早些年被他扔给曹老大组建水军的徐盛,如今官职成为了横海校尉。不光取代了管承,还正式脱离曹休独掌水军了。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年,徐盛在水战中,无一败绩,当属曹营水战第一人。

另一方面,是刘备坐大,公孙康感觉到了威胁,将眼光放去了幽州,再也没有余力来青、徐两州沿岸劫掠。

是故,曹老大将曹休调回来了许昌。

不仅分了曹洪三分之一的兵马,还兼领着两千的虎豹骑。作为曹老大进军荆州的前部。

陈恒收到徐盛的叙旧后,就看懂了。

曹老大既然让曹休来荆州,就是有了让他接手荆州督军的心思。

如果陈恒军功不够的话。

陈恒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曹老大一口应下荆州的谋略,还让张郃领兵来助。

原来早就有了,让他去关中归夏侯渊节制的心思。

也对!

毕竟陈恒不姓曹,或者夏侯。

于禁虽然也是外姓,也督着并州兵事攻雁门郡,但是还有粱习在呢!粱习是并州刺史,官职要高得多,捏着于禁的粮秣辎重。

而如果将整个荆北打下来,那就是好大一块地盘,比整个并州都大!

让陈恒当个南阳太守可以,当荆州刺史,恩宠就太过了。

荆州,乃大汉枢纽也!

乃战略必争之地,必须以重兵镇守之地!

没看到刘表的官职除了荆州牧之外,还挂了镇南将军之职吗?

万一,如果有个万一,想想都让人难入睡。

对吧?

所以呢,陈恒觉得,自己应该稍微加快点脚步。

虽然去老丈人夏侯渊账下,绝对不会委屈了。

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努力点,赶在曹休到来之前,将荆北打下了,曹老大就算再无耻、疑心再大,也不会过河拆桥不是?

不然以后所有的曹营外姓将领,都乐呵呵的和妻儿过滋润小日子得了,还拼什么命!

自古以来,养寇自重的事例,比比皆是。

反其道而行,以功逼权而自重,也是一个道理!

殊途同归。

“驾!”

陈恒策马,绝尘而去。

刚刚斥候来报,武当、阴县的刘表军,都在驰援顺阳县的路上了。

他的身后,是一条连绵两里的黑线。

是南阳的曹军,他们都用带着景仰、狂热的目光跟着陈恒的背影。

在他们的眼中,跟着这位爱兵如子的常胜将军,从来没有缺乏过死不旋踵的勇气!

无论挡路的是谁。

第二五五章、侵如火

四月末。

驻军在上庸郡的李严,如今率领着两千兵卒,赶往南乡郡武当县的路上。他满脸的灰尘,眼中满是血丝,骑在战马上,时不时的回顾后面的兵卒。

荆州多山泽,上庸就是山城,赶路到武当县尤其不易。

已经半个月了,他们才刚刚走出上庸郡的地界。

李严很心急。

他是南阳人,才学颇高。年轻时为郡吏,以才干知名。刘表让他到郡中各县任职,培养的意图很明显。

所以当南乡郡被曹军袭击,襄阳州牧府发出命令,让他率军去增援,他便一刻停留的赶过去。然而南乡求援军报到襄阳,再从襄阳到上庸,时间就耗了半个月。

所以他担心。

怕等他率军赶到的时候,南乡郡北部的析县或者顺阳县,早就被攻破了。

毕竟曹军驻扎在南阳的督军,是陈恒。

独领军后,攻无不克、诡计百出的世之狡狐!

但是他一点办法没有。

麾下的兵卒们,对他很爱戴,都毫无怨言的跋涉着。却无法将这山泽崎岖,变成一路坦途。

“德艳,汝说这顺阳县仍在我军手中否?”

德艳,是宗预的字。

他是李严的乡里,荆州南阳郡安众县人。本是上庸刀笔吏,李严到任后,提拔乡里,便让他成为郡中僚佐。此次驰援,也带了出来。

宗预闻言,先是回头看了看兵卒,便压低了声音,“回校尉,恐怕已破了。”

“嗯?为何!”

有些激动,李严声音猛然高了不少。

马上的,他又挥手让亲兵离得远些,探过脑袋很小声的问,“德艳,此言有何依据?”

“陈子初被水镜先生称为世之狡狐,计谋过人。征战之时,必然谋定而动。”

宗预脸上有些郁郁,“今敌我两军在樊城对持,陈子初却分兵攻南乡,如不是成竹在胸,也不会轻易发兵啊”

李严默然。

以他之智,早就想过这层了。只是心里一直在逃避而已。

“唉”

好久过后,李严才长长的一声叹息,“暂且行军吧,或许还有希望”

是的,他还抱着一丝希望。

只是很可惜,三日后,他就变成了绝望,然后怒骂不止。

他派去的前方探马斥候,带回来了从武当县溃败的兵卒。

原来不止析县和顺阳,连武当县都被曹军给夺了!

阴县与武当,得知南乡郡北部被攻,便率军北上支援。

却想不到半路被陈恒亲率精锐伏击,死伤惨重。而且还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驱赶着败兵往武当方向赶去。

可以想象的,武当城驻军本来去驰援的,结果被人一路追杀回来,城里哪还会有战心,不战而破。

不光如此,连阴县都被破了!

阴县临近南阳朝阳县,驻守着曹将毌丘兴一千兵卒。

就这么点兵卒,是不会离城去攻城的,除非朝阳县不要了!

毕竟从樊城是可以一马平川杀过去的。

但是曹军就是不要了!

毌丘兴倾巢而出,趁着阴县守军北上,直接夜袭破城。如此容易得手,是有一支商队夜里打开了城门,荆州豪族马家的。

只是很可惜,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曹军和马家的人外,都被灭了口。

被曹军放弃的朝阳县,是一座空城。

早在两年前,夺得城池后,陈恒便将这个县的黔首百姓,都迁往南阳北部屯田了。连新野、棘阳和安众等地都迁走不少。

当时,这些被强制迁居的黔首中,有个约摸十岁的小男孩。

他一身破烂衣服,很清瘦,眼睛却很灵动。走路的时候一直左顾右盼着,仿佛对山丘水泽等地形充满了好奇。

时不时的,就会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

被身旁的妇人扶起后,还反过来安慰,“阿阿母,艾艾无碍。”

嗯,这小子,说话有些口吃。

所以队伍中经常会有人逗他,“邓家小子,碍,又无碍,到底是碍还是无碍啊?”

让队伍中多了些许欢笑声。

也减少了被明晃晃刀子逼迫,无奈迁离故土的忧伤。

当然,那个时候,身为太守的陈恒,是不知道这种小插曲的。

李严无奈的撤军回上庸了。

武当县被破,上庸郡就暴露在曹军兵锋下,他必须要赶回去。至于阴县,还是留给襄阳操心吧。他总不能跨过新城郡去增援。

而陈恒在大破刘表的援军后,与吕常、姬明合兵一处,挟着大胜的锐气,连续攻破顺阳与析县,将大半个南乡都纳入了囊中。

顺利打通了荆州与武关的通道!

现在赵英已经领着本部人马武当县驻扎,留在顺阳安抚地方的兵马,是吕常,他还要继续攻南乡县。

陈恒自己带着牛盖的骑兵,还有姬明本部去阴县与毌丘兴一起守城,聚兵威逼筑阳县,和更下方的新城郡。

至于还在刘表军手中的南乡丹水县,就留给张郃来取破城之功,当是还个人情。

是的,还人情。

虽然陈恒与张郃从未谋面过,没有过交集。

贼奸诈的陈恒,让夏侯称启程去了武关内商县,说什么是给张郃攻击魏兴、上庸两郡带路。实际上,就是去蹭功劳!

张郃还不得不给他蹭!

毕竟他现在夏侯渊手下任职呢!

好嘛,陈恒这是让张郃心里舒服些,留了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城池。

张郃是冀州河间人,当初在黄巾之乱的时候就应徵入伍,直接就当上军司马。能有这样的待遇,出身也差不到那里去。

对这种暗地里心照不宣的龌蹉,早就人情练达。

当即就任命夏侯称为别部司马,领军浩浩荡荡的杀入荆州。

顺带的,还对陈恒有了不少好奇

五月,襄阳城,荆州州牧府内,染病卧床不起的刘表,得知南乡郡被夺,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后再度昏迷。

唉,可怜,才刚醒过来呢,又昏迷了。

蔡瑁与蒯越,也终于知道了曹军,这是在玩着声东击西、避实就虚呢。

但新野与阴县的曹军已经成掎角之势,而且荆南各郡正被孙权猛攻着呢,也只能将兵力守卫住新城、襄阳两郡。

一时之间,竟然无力发兵去上庸与魏兴郡。

同时,蔡瑁心里还默默回忆起了,年轻时候在雒阳姑父张温府上,曾经和曹老大有过的交情。

但是被他想起的曹老大,正一脸的悲切

第二五六章、仓舒已故

建安十三年,五月,冀州。

州牧府内,一群道士在起坛打谯,曹老大一脸虔诚,对着上天祈求着。

为了曹冲。

是的,曹冲病重,近一个月了。

之前还能吃得下些肉糜等流食,这几日却滴水难进。

为此,曹老大暴怒之下,杀了很多大夫,还悔恨过很多次当初为什么将华佗下狱至死。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盼老天爷,能仁慈一点。

他是真的很虔诚。

“冲儿!”

然而,就在这时,屋内曹冲的生母环夫人,一声悲鸣划破了州牧府的高耸屋檐,直达天听。

神童仓舒,年十三,卒。

“仓舒”

仍然在祈求上天的曹老大,直接瘫在了地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白发鬓鬓的他,在这一刻,哭得像个无助的稚童。

在场的道士们,也瘫在了地上。

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唯一还能站立的人,是曹丕。

他一脸的憔悴,也一脸的悲戚,走过来扶起曹老大,轻声劝慰着,莫太悲切伤身云云。

然后,涕泪不止的曹老大,冲着他咆哮。

“仓舒之去,此乃吾之不幸,汝之大幸!”

吼完了,便踉跄的往屋内而去,去看他心爱儿子,狠心先他而去的儿子。

完全不顾自己另外一个儿子,曹丕,呆若木鸡,脸上已经是惨白无比,还有他的口水在点缀着。

曹丕没有擦拭。

失神落魄了好一会儿,才带着黯然的眼光,踉跄的往自己屋子里回去。

缩在宽大无比的袖子里的双手,五指握成拳。

握得很紧,很用力。

打谯了半个月,他一直在守护着祭坛边上,没有休息过,更没有修理过指甲。

所以他的掌心,有了些殷红。

然而,他一点都没有知觉。

他知道,曹冲在曹老大心中的分量。

因为曹老大不止一次,在其他大臣面前表示过,将来要继嗣大业的人是曹冲。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比得上曹冲。

就算他从小到大,对曹老大安排,一直都很努力的去完成。

比如曹老大说,生逢乱世男儿当征战四方,他十岁的时候,就学了骑马。

比如曹老大说,文治比武功更重要,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有才名被称赞。

比如曹老大说,诸侯并起刺客甚多,他十八岁的时候,就跟着王越的弟子史阿学了一手好剑术。

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翌日,他被派遣去了中山,他妻子甄氏的家,取已经亡故妻妹的骸骨,来和曹冲合葬。

曹老大命令的,要为曹冲配冥婚。

下葬之时,曹冲的墓地里,还放了骑都尉的官印绶带。

追赠的。

骑都尉,是曹老大首次任领兵的官职。而且,现在的曹丕,依旧是布衣。

夏六月,许昌朝廷传来诏令,任曹老大为丞相。

曹老大启程许昌。

临行之际,私下交代曹丕,以刺客杀周不疑。

周不疑,字文直,荆州别驾刘先的外甥,少有异才,聪明敏达,是曹冲的班底。而教导曹丕剑术的史阿,就掌管着不少的刺客。

曹丕为之求情,得到曹老大一声叹息,“汝非仓舒,此人非汝所能驾御也!”

这次曹丕的脸色如常,指甲也已经修剪过了,所以他很恭敬的垂头作答。

“喏!”

待曹老大车驾南去,他独自归府之时,凑巧看到了小曹叡与小陈修在嘻戏。神使鬼差的,他第一次走了过来,摸摸了小陈修的脑袋。

心里还有一记疑问,在悄悄的落地。

仓舒已故,周不疑将去,汝父尚能安否?

荆州,南乡郡,阴县。

陈恒站立在城墙之上,手指无意识的在垛口出不停敲着,眼神有些惆怅。

是对建功立业的欲求不满。

牛盖这些天,没少被他派出去筑阳县、邓县一带游荡。想用少量兵马诱敌,看能不能来个伏击什么的。

结果刘表军跟只乌龟一样,窝在城池里不出来了。

连出来抢收冬小麦,都是一下子派出来了三五千兵卒来守着,让陈恒完全无法下手。

他如今在阴县的兵马,只剩下近两千,守城有余,攻战无力。

因为一千被毌丘兴率领去支援张郃了。不是张郃攻打魏兴郡不顺利,而是太顺利了。才不到一个月,就将战线推到了安阳县。

所以他就被张鲁的大军给堵住了。

安阳县,是子午谷的出口,张鲁和马腾相互抱团取暖的通道之一!

怎么可能让曹军占去了!

好嘛,陈恒得到消息后,不得已让人率兵去与张鲁军对持,好让张郃腾出手来,转道南下继续攻上庸郡。

毕竟谋划是他提出来的,张郃攻下的每一座城,他都能沾一点功劳。

而夏侯称就沾了个满嘴流油!

连无耻如陈恒,都看不下去了。

魏兴郡有三座城池,破城之功都记在这小子身上!

就算你是被我派去沾光的,但也不能吃相太难看不是?好歹也得顾忌下,你阿父夏侯渊的那张老脸不是?

然后毌丘兴就去当了魏兴郡防线的主将,夏侯称被调回来在阴县当了个守城门的都伯。

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

天天乐呵呵的,掰着手指数日子坐等被升迁

好嘛,这小子心里明亮着呢。

“姐夫,有人求见!”

让人不待见的夏侯称,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城墙,冷不防在背后打断了陈恒的惆怅。

“嗯,何人?”

有些兴趣索然的转身回头,却马上的,就满脸的惊喜。

跟在夏侯称后面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络腮胡子好长好茂密,脸蛋却依稀能看出年纪不大。肩上,还背着两个巨大铁戟。

他看到陈恒回头,立刻躬身拱手作礼,声音里同样充满了欣喜。

“满,见过将军!”

“虎头!汝怎么来这了!”

陈恒大跨步向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还捏着拳头锤了好几下他厚实的胸膛。不等对方回答,就拉着他往城下走。

“哈哈哈,虎头,好久未见,今日定要与汝痛饮一番!”

是的,他是典满,典韦的儿子。

虎头,是他的乳名。

典大个起的,陈恒也一直没有改过口。不光是因为典满打小在陈家乌堡里长大,也因为陈恒称呼典韦为典大个,也一直没改过口。

典满当年为典韦守孝结束后,便进了司空府当宿卫,被曹老大扔给曹丕当护卫。

此次前来,肯定也是曹丕派来的。

也定然是,有了什么事已经发生,只能由绝对信任的人来传达。

果然,才叙话了几声旧后,典满就将脑袋凑到了陈恒的耳侧,用和魁梧身材完全不符合的声音,轻轻来了一句。

“家主,曹丕公子让某带来口信:仓舒天不假年;周不疑不胜悲痛亡故。”

顿时,陈恒的眼神,就很急促的在凝缩,惊惧无比。

悲痛,而亡故?

呵!

第二五七章、荆北谋后事

典满来阴县,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便又启程赶回去了。

他能从冀州的州牧府,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丞相府,出来的理由,是曹丕让他回己吾乡里为其亡父典韦修缮坟茔。

如果不趁早赶路,是怕被已经到了许昌的曹老大给碰上。

虽然他挑着偏僻小路而走,但能小心点就小心点,对吧?

毕竟,被发现了,会让一大堆人都遭殃。就算现在不遭殃,以后也会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遭殃。

权力,这种东西,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能容忍被染指。

他走了以后,陈恒也彻底调整了战略。

牛盖的骑兵再也没有出去蹦跶;在樊城野外驻扎的廖化回去了新野;连远在桐柏山的夏侯尚,都撤回了义阳、比阳两城。

整个战线都收缩,转为依城而守。

也让蔡瑁与蒯越有点心不安,以为这只狡狐又要玩什么诡计了呢。

但是刘表却松了口气。

他依然时不时的就陷入昏迷。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虽然说大丈夫生于世,安能妄自菲薄。然而当腰被岁月压弯了、双鬓被时光染白了,也只能坦然去面对衰老的事实。

是的,他准备托付后事了。

先是将刘琦从江夏招了回来,当着手下所有重臣面前,将幼子刘琮指定为继任荆州牧的人选,而刘琦将转去当长沙太守。

还以父亲的身份,让两个儿子对天发誓,说什么要永远念同胞之情什么的。

好吧,场面一度挺感人的说。

但是呢,在当天夜里,刘琦就被州牧府的人,偷偷的引到了刘表的病榻前。

老眼昏花的刘表,盯着刘琦好一会儿,才挥手让仆人都下去,慢吞吞的来了一句,当场就让刘琦跪下了。

因为这句话是:“琦儿,汝怪为父吗?”

刘琦性格温和,事亲至孝,闻言便泪流不止,“孩儿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

他长得和刘表很像,又是嫡长子,一开始很受宠爱。结果有继母蔡氏以后,因为胞弟刘琮娶了蔡家之女,所以慢慢被枕边风吹掉了继承权。

就算不怪自己生母死得早,也要怪刘表的耳根子软。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刘表脸上怅然不已。

他毕竟,是一位父亲。

好久的沉默后,刘表才从被褥下抽出一片布帛来,递给了刘琦。

刘琦打开一看,顿时疑惑不已。

上面的内容,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如今驻军长沙的刘磐,督荆南兵事的刘磐。就寥寥数言,还盖着刘表的私人印章。

他让刘磐拥护刘琦,成为荆南之主!

几个时辰之前,才让刘琮接任荆州牧呢,如今就分了荆南给刘琦。

这是要分裂荆州,让兄弟阋墙吗?

刘琦看不懂。

刘表也不指望他看得懂。

所以握住了他的手,再度出声。

“蔡、蒯两家,本为荆州豪族,辅佐孤镇守荆州多年,势力遍布荆北。他们皆意在琮儿继位,汝争不过。就算是孤将位传于汝,汝也守不住。”

脸上一丝明悟闪过,刘琦有点感动,不由呢喃,“阿父”

但是他还没说完,就被刘表挥手打断了。

“咳,咳”

伴着一阵激烈的咳嗽,刘表浑浊不已的双眼,留恋在长子脸庞上。

“琦儿,孤与孙仲谋有杀父之仇。然,孤死了以后,此仇就淡了。曹孟德已经在整军厉马,不日将南下,荆北有蔡、蒯两人,必不可守。汝可与孙仲谋化干戈,依长江之险,协力共拒曹军。”

“阿父”

跪在病榻前的刘琦,再也憋不住情绪,痛哭出声。

即是因为刘表直言不讳的提到了自己将死,也是因为老父为他谋划了未来。

“唉,汝非雄主,生逢乱世,守身为上吧。唉,去吧,晚了,莫生事端。”

一句话,连叹了两声,刘表一脸的黯然,挥着手催促刘琦离去。但是猛然间,又想起了个事,再度睁眼。

“琦儿,汝性情至孝。然,为父亡故之时,勿来奔丧,莫被人所趁。”

被催促的刘琦,涕泪齐下。

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冲着刘表磕了好几个头,“喏。阿父,请恕孩儿不孝。”

说完,便起身离去。

高大的背影,看似有些萧条,又些挺拔,但最终还是被黑暗所淹没不见。

而刘表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满脸的悔恨之色,再也隐藏不住。

若是孤当年不好座宴清谈,驱甲兵十万,征伐天下,再不济,也不会沦落至今基业不保的地步吧?



可惜,一切都晚了。

是啊,晚了。

窝在阴县的陈恒,心里也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在可惜刘表,而是在哀叹着自己。

虽然没有封列候,然而领了太守之职还督一方兵事的,也就他了!

至于程昱,还是忽略了吧。

人家是孤狼。

孤狼是形成不了威胁的。

周不疑已经死了,说明曹老大已经在为未来的基业长青,铲除威胁了

而陈恒,从一介刀笔吏,做到了曹营外姓将领第一人!

这其中有他娶了夏侯若君、有了尽情发挥舞台的关系。但更多的,是他这些年锋芒毕露,寸功必争!

奋勇争先,本来是好事。

但不知道韬光隐晦,就变成了件祸事。

我毕竟才三十有三啊,而曹老大已经五十有三了。

陈恒有些懊恼的揉着太阳穴,仿佛自己也得了头风之疾一样。

要不,等曹老大来了,就将兵权交出去?

嗯,好像是个办法。

反正曹休都要来荆州了。

只是,为什么我心里就觉得特别不舒服呢!

他大爷的!

心里有些愤怒,陈恒起身,抬起一脚就踹翻了桌几。让桌几上的酒盏、笔墨、竹简等物,瞬间腾空而去,扔了个满地狼藉。

早就研磨好的墨汁,有好一些聚集在一起,缓慢的而又欢快的蜿蜒着,划出了扭扭曲曲的墨痕道。

有点像条小溪流。

小溪如果变大了好多倍,应该就是江河了。

嗯?

黄河,长江,官渡之战,赤壁之战!

顿时,陈恒的眼光又变冷了。

而且觉得自己有些饿,尤其想拿几个麦饼来慢慢的,慢慢的啃,品尝那股淡淡的麦香味。

第二五八章、当藏锋

夏七月,初,曹休领前军进入南阳地界,直奔新野而来。

曹老大引着中军后发,预计下旬抵达。

陈恒得知消息,将阴县城防交给姬明处理,在牛盖的三百骑兵护卫下,先至新野县恭候。

曹休,字文烈,乃曹老大的从子。

于起兵讨伐董卓时前来投奔,被称为“千里驹“。曹老大待他如同亲子,就算他去了青州数年,但虎豹骑统领的职位一直都挂着。

而如今,他就把步卒让别将率领在后,自己带着两千虎豹骑日夜兼程而来,竟然比陈恒还早到新野好几日。

陈恒引兵到了,便往他的军营而去。

却看见他让人只扎了一座军营,顿时心有所悟。

你大爷的!

争功劳就争呗,有必要那么明显吗!

心里愤愤了一句,陈恒放缓了马速,低头捏着胡须思索好一会儿,才侧头对并骑的廖化露出了个微笑。

“元俭,汝对上庸郡熟悉否?”

“嗯,还算熟悉。将军,这是要为化的前程谋划吗?”

廖化也笑容吟吟,探过来了脑袋,压低着声音。

是的,他是知道的。

曹休没有为步卒安排营寨,那么兵马到了,只有入驻到他的军营中。他自己要被撵出新野了,要么转去阴县驻扎,要么去义阳县压制江夏。

反正沾不了攻占襄樊的功劳。

“嗯,上庸乃偏远山城,但也是防御张鲁的第一线。元俭若能驻守在那边,无征战也是在积累功劳。”

对于心腹的廖化,陈恒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心思。

如今张郃从魏兴郡南下攻上庸,并不是很顺利。因为此郡多山,李严扼险而守,张郃兵马又不多,是故一直僵持着。

但如果廖化引两千兵马从武当杀入,形成左右夹击之势,攻占上庸不过是时间问题。

毕竟随着曹老大发大兵而来,整个荆北都人心惶惶。就连重兵驻守的襄阳、樊城都不时有逃兵,更别说是上庸郡。

“哈,那就多谢将军安排了。”

随着廖化应了下来,陈恒也不再磨蹭,驱马加速。却没有想到,得到消息的曹休,竟然亲自出营来迎接。

曹休的辈分比曹仁低,但两人却没差几岁,也是年近四旬了。

可能长期在行伍中的关系,脸色一直都很严肃,不苟言笑。打招呼的时候,露出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陈恒心里腻歪不已。

所以他也没有多少心情久留。

“恒盼校尉之来,久矣!”

相互久仰、幸得相见等废话你来我往一会儿后,陈恒便直奔主题。

“恒在阴县之兵,仅够驻守,无力攻上庸策应张儁乂。是故,想调遣廖元俭引兵而去,此新野,就劳烦校尉多操心,如何?”

曹休的官职,是屯骑校尉。和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并为大汉朝常设的征战五校尉。

虽然和陈恒的建武将军,表面上是同级,然而要清贵得多。

嗯,建武将军,不常设,是杂号将军。

逢战乃设,无战事即免。

曹休闻言,眉毛顿时就是一挑,也让脸上笑容真正的绽放。

“某常与子丹叙话起子初,子丹言汝乃妙人也!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先是称呼起了陈恒的表字,表示亲近之意,曹休慨然作色,“子初尽可部署汝麾下人马,有某在此地,刘景升不足为虑。”

屁话!

你没来之前,刘表早就不足为虑了!

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陈恒脸上的笑容如春风,也顺着杆子往上拱,“那就多谢文烈兄成全了。”

随后,两人作别,曹休亲自送出十里开外。

回来的路上,在马背上大笑不已,没等到军营就下命,“来人,传命大军起营寨,为丞相兵马供栖所!分一小队,随某去义阳!”

他是找夏侯尚商议军事,不是玩排挤。

夏侯尚驻军义阳一带,那是曹老大好几年前就亲自安排的部署。

曹休再傻,都不会排挤掉。

而陈恒在安排廖化领兵赶往上庸郡、又让牛盖率领骑兵相助后,便带着部曲背上,回到了南阳治所宛城。

他要在后方,恭候曹老大的到来。

毕竟是镇守在外的臣子嘛,主公都要来了,怎么能不做出翘首以盼的姿态来。

但是呢,他先见到的不是曹老大,而是王昶。

在宛城内,等了好几个月的王昶。

他是来赴当日“剑为何有鞘”的一年之约。

因为陈恒一直领兵在外,他又是布衣,不敢因私去找或者让人告知,就这么一直等候着。

差点让陈恒都以他放弃了呢。

还暗自后悔之前装得太过了,失去了将良才纳入麾下的机会。

不过呢,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将王昶领入太守府内,陈恒似笑非笑的来了句,“文舒此来,是有新见解了?”

“回将军,是。”

比起上次,一年多未见的王昶,神态平添了不少从容。他拱手作答,“当日得将军赠剑,昶回乡里后请教长辈,又暗自揣测多日,有所心得。敢请试言之。”

“嗯。”

微微颔首,陈恒和上次一样,嘴角带了丝诡异,心里也有了决定。无论王昶说什么,答案都是对的。

“喏。”

他恭声应答,脸上还带了一丝感激,“自古刚而易折。某当日因家父名声被辱,而负气而来,戾气正重。将军以剑鞘为喻,乃是告诫昶为将者,当有荣辱不惊的胸怀。不可以愠而致战,不可以胜而自矜。”

“善!汝先随某身边充幕僚吧,参兵事。”

陈恒击掌而起,走过来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又开始装了,“文舒谨记,刀剑可伤人,亦可伤己。人之锋芒亦是,无雷霆之威时,当藏之!”

好嘛,这是他从周不疑之死想到的自己处境。现学现卖的,就扔出来,把王昶又给唬了。

“喏!多谢将军赐言。”

但王昶是不知道的,又是带着感动的躬身。

居心不良的拐了王昶后,陈恒便连续数日都在书房里窝着,思考怎么应对数年未见的曹老大。

而车驾马上就要进入南阳郡的曹老大,同样也在思考。

戏志才、郭奉孝、曹仓舒,这三个已故人儿的脸庞,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交织。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二五九章、忠奸有别乎

七月末,曹老大车驾进入荆州地界。

陈恒在南阳叶县的道路上恭候着。但是当天扎营后的夜里,才被传令的曹真引来曹老大的营帐内。

数年未见的曹老大,连胡须都开始泛白了。

还一脸的憔悴与疲惫。应该是曹冲之死的打击,和接任丞相的事务给忙碌的。

陈恒只看了一眼,便拱手躬身,垂下了脑袋。

“恒,拜见主公。”

顿时,正转身步出营帐的曹真,身影就微微的晃动了下。曹老大本来就眯着的眼睛,也睁了下,才恢复原状。

他如今已经是丞相了。

代天子处理一切事务,将刘协变成连盖印权力都没有的丞相。

这是擅权。

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而如今陈恒没有称之他为丞相,是变相的在表示不满吗?

“嗯”

微微的一个鼻音,曹老大的声音也淡淡的,“子初久在荆州,多有辛苦,入坐吧。”

“谢主公。”

陈恒依言入座,不等曹老大发问,便说起荆州的战事来。

比如刘表军的部署,比如这几个月的军事进展,还有自己麾下各部兵马如今在何处等等。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曹老大一直眯着眼睛听着。

要不是时不时的,微微颔首或来个鼻音,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终于,陈恒口干舌燥的说完后,曹老大才出声。

“善。荆州之事,子初谋划良多,居功甚伟,此番必可封列候!”

“谢主公。”

陈恒起身拜谢,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嗯?”

曹老大眉毛挑了挑,有些疑惑。

按常理来说,军务之事禀报完了,功劳已经肯定了,封赏也许下了,此刻陈恒应该告退了才是。怎么还杵着,等着被人赶吗?

“咳,咳。”

带着点惭愧的笑容,陈恒清了下嗓子,才出声,“主公,恒有三年,未见到修儿了。”

孤日理万机,而汝留下来,就是为了问妻儿之事?

顿时,曹老大挥了挥手,脸上有些不耐烦,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汝子甚好。”

不过呢,陈恒却依然没有告退。

而是又垂下了脑袋,“修儿在主公府上,自然是好的。恒的意思,是想求主公,荆州战事停歇了,可否让恒在冀州任职。若冀州无闲职,兖州亦可。”

一缕精光,在曹老大的眼中闪烁,落在陈恒的脑袋上。

兖州是他势力的腹心,早无战事。而冀州之北是曹仁领兵驻扎,对抗幽州刘备。冀州之南,又有他亲自坐镇着。

陈恒若是去了这两州任职,那么就不会再手握兵权了。

“为何!”

好嘛,曹老大猛然拔高了声音,用手指陈恒怒斥,“天下纷争未平,正是我辈奋起之时!汝不过三旬有余,就嫌行伍艰辛,不愿为孤再征战乎!”

“恒不敢。”

陈恒将身体俯得更低了,“只是这些年恒呆在南阳,深感有辱家门。”

曹老大愕然。

他实在是想不到,陈恒竟然迸出这么个答案来。

也想不明白。

这小子年纪不过三旬,便守备一方,谋划夺得数郡之地,堪称战功累累,封列侯在即,怎么就有辱家门了?

不应该是让己吾陈家,门楣有光才对吗!

还好,陈恒也没让他疑惑太久。

又带着愤慨的语气,继续说道:“恒大父曾任南阳太守,颇有口碑。但名士水镜先生,却让恒狡诈之名在荆州人尽皆知!实在可恨!”

好嘛,曹老大知道了。

嘴角还微微翘了下,差点没笑出来。

世之狡狐,这个名号,他远在冀州也是知道的。因为高干这些年,没少在许昌拿这个名号来攻讦陈恒的德行。

“汝平日不爱惜羽毛,又何怪他人非议!”

虎着脸作色骂了一句,曹老大微微颔首,“嗯,孤知道了,此事过后再议。汝下去吧。”

同时,他在心里落地的,还有另一句话。

此子在南阳虽有仁政,却不为荆襄士人所容,无坐大的根基。

甚好!

“还望主公念恒这些年不辞”

陈恒抬头,想继续分辨,却被曹老大一瞪眼。

“孤意已决,下去!”



好嘛,一脸的悻悻之意,陈恒拱手告退。

刚出了营帐,便被等候在侧的曹真扯着袖子,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子初,汝方才应称呼为丞相。”

嗯,他们两个并肩作战过,关系一直保持得很不错。

陈恒露齿一笑,很友好的拍了拍他的手,脸色不带一丝作伪,“恒为刀笔吏之时,便称为主公,今日又何故改口耶?”

曹真默然。

良久,才叹息出声。同时将敬佩的眼光,投在陈恒远去的背影上。

同样默然了半响的,还有曹老大。

营帐的布帘不厚,他也听到了。所以在心里慢慢思量。

恒者,久也。初者,始也。

此子行事虽然狡诈,待人却始终如一,倒是不负其先父伯彦兄的命名赐字。

可嘉!

早就回到了自己军帐的陈恒,也在心里碎碎念着。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

忠与奸者,本无界限,又何必有别。

唉,就是不知道曹老大,会不会对我放心点啊

八月中旬,曹老大兵锋抵达新野,入驻到邻近樊城的野外军营中,准备攻城。

襄阳举郡人心震动,一日三惊。

沉疴在床的刘表得知后,忧急攻心,三日后,不治。

次子刘琮继任荆州牧、镇南将军之职;长子刘琦得知后,隔江披麻戴孝,不归荆北。

嗯,他不回来,是对的。

因为才刚安葬了亡父,才刚接过荆州牧印玺的刘琮,第一次坐在州牧府主位上,看着下首一群重臣在慷慨诉言。

他心里倍感凄凉。

是的,凄凉。不光是在悲哀亡父。

他的姻亲蔡瑁和重臣蒯越,率先出声,要举州而降。

说什么曹军兵锋太厉,曹老大雄才大略,弱小的时候就能灭了坐拥四州的袁本初,荆州肯定是打不过的。还不如趁早投降了云云。

而这个提议,州牧府内的僚佐,竟然有绝大部分人都赞同!剩下的那一小半人,沉默不语,来了个默认!

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

阿父,汝雄踞荆州多年,给孩儿留下的,都是些什么臣子

第二六零章、望赤壁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荆州疆域千里,竟然无一劲草!无一诚臣乎!

刘琮心里恚怒不已,当场拂袖而去,但却对局势无益。最终拖到了九月初,便举州而降,让曹老大入主荆北。

消息传到了荆南,刘琦便自称荆州牧,树立起抵抗曹军的不屈脊梁。

然后刘琮感慨没有的劲草和诚臣,就出现了

在上庸被张郃与廖化双面夹击,苦苦坚守的李严,得知后长叹不已。率领忠心于他的两百多人,弃城池走荆南,归刘琦麾下。

嗯,他颇为看重的乡里人宗预,却是没有跟去。

虽然李严是让他一起的。

宗预是南阳安众人,陈恒迁去南阳之北的百姓中,就有他的家人宗族。所以他放弃了官身,取道南乡郡北上寻亲。

驻守樊城的霍竣,当日得知刘琮投降,便抽剑怒砍城墙不止,直到剑身断裂,手肿得像个猪蹄。当日城门大开迎曹军之际,便不知所终。

后来才知道,他也去刘琦的麾下。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守卫新城郡的张南。

文聘,这位驻守江夏的大将,虽然在曹老大召集荆州各将的时候,来迟了。还涕泪不已,说不能保全土境愧于见人。

但最终还是成为了曹将,被委以重任,继续驻守江夏。

唉,人各有志吧。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曹老大操心的事。

陈恒此刻,正在感慨,老丈人夏侯渊的远见。

张郃在夺得上庸全境后,便回来缴令。

在曹老大面前,不停的夸奖守卫在魏兴郡的毌丘兴,说什么这个人有大将之才。就是因为他防御住了西线的张鲁军,自己才能无后顾之忧攻上庸。

还感慨了一句,自己麾下如果有毌丘兴这样的副手该多好

曹老大一直都很爱才的,也是对人才破格提拔的。

听完了以后,眯了眯眼,就直接让南乡郡的吕常去接防,让毌丘兴给张郃担任副将,一起去关中找夏侯渊了。

好嘛,陈恒的心腹部将,就这样少了一个。

当即就腹诽不已,就差没问候张郃的直系女性了。

不过呢,张郃临走之前,还特地去拜访了下他,扔出一句话,他就气消了。

这句话是夏侯渊说的:子初,某关中战事正紧,调汝部将来助。

陈恒一听就明白了。

调走他部将,削弱他的实力,是减少曹老大的疑心。不愧是驻守许昌近十年、监视朝中百官的老丈人啊!

他是淡定了,还请示了曹老大,说什么他的麾下连续征战多时,疲惫不堪。想将姬明、赵英两部调回南阳修整。

曹老大当即就答应了。

还心情不错的,很正式的,让人给小陈仇送去了个军司马的官印。

嗯,夏侯尚也率军来襄阳了,特地提到了小陈仇被陈恒扔在义阳,当定心丸的事。

十一岁的军司马!

光听着,就让人咋舌,由此可见曹老大对陈恒的识趣,是多么的开心。

既然儿子都赏了,陈恒也不会被落下。

论荆州服从之功,封侯者十五人,曹老大也将陈恒报了上去。

让他终于得封列候,食邑八百户。

官职也提了一级,变成了平虏将军,兼领南阳太守。

当然,督荆州兵事已经无人提及,麾下兵马也不增反减。

而曹休,则是变成了镇护将军,领南郡太守,督军于江陵。备战荆南的刘琦,和驻军长江南岸的周瑜。连温恢,都被录功升迁为南乡郡太守。

好吧,一番眼花缭乱过后,陈恒的影响力,只有南阳、南乡、魏兴和上庸四郡之地;手中兵马,更是大幅度缩水。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曹老大见到陈恒的时候,还会扯起几句家常。

比如你家小子,小陈修很调皮啊,仗着丁夫人的宠爱,经常闹得府内鸡犬不宁云云。

态度,还真不是一般的亲切。

但是呢,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不用千日,才过了一个多月,曹老大又开始不待见了陈恒。

冬十一月。

安顿后荆北事务后,曹老大以曹休为督率步骑临长沙;以蔡瑁、张允督水军,威逼周瑜所在的南岸江夏。

还写了封劝降信,让人送去给了孙权。

孙权的答复,是暂时忘记了父仇和刘琦化干戈为玉帛,还将江东绝大部分的兵马,都扔给了周瑜统领。

战云,再度在荆州上空密布。

陈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劝说曹老大暂缓进攻长江以南。等荆北人心彻底归附,和坐等刘琦与孙权相争,再从中牟利。

很可惜,以前从善如流的曹老大,这次完全听不进去。

因此,陈恒谏言的次数多了,不胜其烦的曹老大一怒之下,便寻了个督后方军粮补给的由头,将他扔回了南阳。

荆州富庶,物资几乎都集中在江陵与襄阳城内,哪能需要督军粮!

这个命令,等于将陈恒变相的逐出此战。

唉,我仁至义尽了

陈恒在离开襄阳的时候,驻马在城门外,看着城墙好久。

别人都以为,他是在感伤自己失宠。

连旁边跟着的王昶,都张了好几次嘴,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陈恒是在惋惜。

惋惜着曹老大,将有生之年统一全国的机会,浪费了一次。

最终,他马蹄向北,眼中惆怅不见,而是尽冷芒。

是的,他开始在心里思索着。

比如等滚滚江水吞噬许多许多条人命后,他以手中的兵马,该如何去接应。好让曹老大觉得他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比曹休更适合督战荆州的股肱之臣!

冬十二月。

曹休率军与刘磐打得难解难分,各有胜负。

蔡瑁张允等人,率领水军到赤壁。高耸的楼船上,曹老大隔着四十余里对望夏口的孙权军水寨,豪情大起,雄心不已。

嗯,他没有看到,周瑜此刻正在以军法,杖责着忠心耿耿的三世老将,黄盖。

陈恒也将南阳郡所有的兵马,都集中在新野城里,连傅肜都调来了。

不过呢,他此刻并没有安排各部军的部署,而是在见客。

马良与向朗终于来了。

不过,比之前的约定,少了个马谡。

第二六一章、枯万骨以利一人

新野城,县府之内。

陈恒高据案头,拿着一卷竹简笑容吟吟,而堂下的马良有些尴尬。

因为他进来拱手作礼呢,陈恒就连最基本的世家子客套都不带了,直接张嘴来了句:“呀,是季常啊,稀客稀客。不过,汝是否来错地方了?镇军将军曹文烈,如今在南郡呢!”

好嘛,陈哲收集情报的工作,还是很到位的。

比如宜城马家两头下注。

得知陈恒依然是南阳太守后,便让马谡给曹休奉上了家产以供军资。曹休也很会做人的,禀报曹老大后,赏了个参军的职位,随征江陵去了。

“咳,咳。”

到底是实诚人,马良清了清嗓子,“幼常去曹将军的军中,乃宗族所决,良不能止,还请将军见谅。嗯,将军,此乃某妻兄,向朗向巨达,仰慕将军天威,特随良前来。”

“朗见过将军。”

马良的话刚落下,向朗便拱手作礼。

妻兄?

呵,有趣!

让向朗来替代马谡,这是你马良个人的意见,而不是马家的吧?

陈恒眼中依然充满了笑意,也给向朗回了个礼,终于请两人入坐。

向朗很早之前,就被刘表任命为襄阳的临沮县令了。只不过在马家与陈恒有协议后,便称疾辞了官职归家。

对这种人,以礼相待,是士人该有的气度。

一番客套完了,陈恒也敛起了笑容,目光盯着马良,“季常,某虽被水镜先生称之为狡狐,然此生从未食言。治军治下也如此,因为无规矩不成方圆。”

“将军”

一脸愧色的马良,刚想开口告罪什么,却被陈恒抬手打断了。

“某不是心胸阔达之人,但也不是苛刻之辈。汝既然能邀巨达兄前来,从今以后,季常一脉,某定能让天下知名。其他马家四常,就自求多福吧。”

顿时,马良让欣喜布满了脸庞,还带着一丝感动,刚想下拜称谢,却马上就愣住了。斑白的眉毛下面,是惊惧无比的眼神。

用手指着江陵的方向,“将军是指”

是的,马良才智过人,所以他听出来了。陈恒说他四位兄弟自谋多福,是在指他们将宝压在曹休身上,要打水漂了

而导致这种结果的,只有一个可能。

曹军败北!

“噤声!”

一声呵斥,陈恒不怒而威。

看着马良与向朗一脸的不安,和不可置信,又缓缓的来了一句,“汝等皆为襄阳人,应该知道,临水则多疫!唉,某授汝二人以太守府名义,尽全力收集药物,某五日后带去江陵,或能救下些人来。”

是的,已经跨过了长江的曹军中,就是感染了瘟疫。

因为直接从**中取生水饮用,又连日厮杀来不及清理尸体,让在荆南山泽之地的曹休军中,有人出现发热症状。

一开始,并没有人重视。

以为不过是来自北方的兵卒,水土不服罢了。

但没过多久,军中十有二三皆卧床不起,更有重者毙命。

不可避免的,恐慌的情绪在曹军营地里蔓延。

曹休久在行伍中,知道这是大疫已起。当即下令隔离染病的兵卒,撤军返回江陵城内修养。

但两军厮杀,哪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刘磐也是军中宿将了。看到曹军撤退,便派人探知感染大疫后,当即率兵鼓噪追击,一路上势如破竹。

曹军死伤惨重,从坐唐退到公安,再从公安退回江陵城内,兵力十不存三。

其中,曹老大要对此负责一半的责任。

因为绝大多数兵卒都投降了。

这些投降了的,本来就是刘表的荆州兵,军心未稳。如果大胜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失败了,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

哪还会拼命!

不过呢,曹老大现在也自顾不暇。

他亲自督看着荆州水军往赤壁而去,双方才小规模的打了各有胜负,就收到了黄盖的投诚信。

曹老大精明过人,哪能信了!

不过呢,黄盖在信里说,愿意劫了军中粮草来投。

诚意满满的。

然后呢,曹老大觉得可以试着看看呗!毕竟自己威名远播,又是丞相了,天下归心也是应该的。

周瑜与黄盖,就是要他的试试!

当即用取蒙冲斗舰数十艘,藏着引火之物,趁着夜色而来。靠近曹军水寨的时候,便引火纵船,直冲而去。

当夜,东南风大作,曹营里也人声大作。

只是不同的是,风一直呼啸不止,而人嚷嚷了几声后便成了鱼鳖、野兽的食物。

还有不少是熟的!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在一场照亮了长江两岸的大火中;在无数可怜人儿埋骨异乡的凄惨中;在曹老大从急功近利的醒悟中,落下帷幕。

随后,孙权军趁着大胜追击。

曹老大一败涂地,只能取道华容道归江陵城,委曹休守战线,自己率领残兵败将回许昌。

他必须要赶时间回去。

因为败得太凄惨了,不亲自回去压制朝中百官,怕是起事端。

而此刻,陈恒押运的草药,才堪堪赶到宜城。

两军相遇了,倍显讽刺。

曹老大一脸悔意,抓着陈恒的手,感慨不已,“悔不听子初之言,致今日之败,唉”

狡诈无比的陈恒,当然也马上接腔,说什么胜负乃兵家常事云云。

不过呢,他马上就要打脸了。

故意让人取草药给军中伤者,还有些惭愧说自己来迟了,不然能遏制军中疫病什么的,终于勾起了曹老大的疑虑。

“子初如何得知军中有大疫?”

大爷的,你终于问到了!

马上的,陈恒脸上装得有些憋屈,踌躇了半响,都没有回答。

一直等到曹老大的眉毛越皱越紧,眼神越来越锋利,才用很轻微的声音回道:“主公,荆南之地,丘陵多瘴气,**多疾病。”

顿时,曹老大愕然。

好久之后,才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寂寥。

百战不殆者,皆识天文知地理。

古之良将,在越是陌生的地方,越要了解当地气候及地利,免得被敌所趁。而他这次征战荆南,竟然骄横自大得连**之地多发疾病,都没有考虑到。

败得,还真是他娘的不冤!

“唉子初,事已至此,有何应对之谋否?”

好久的沉默,曹老大才叹息出声。还将眼睛落在陈恒的身上,尽是殷殷期盼。

不带一丝作伪。

第二六二章、谋权献荆南三策

听闻曹老大的问话,陈恒便告了声罪,说让自己先想想什么的。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腹稿了,只是怕一下子就扔出来,让曹老大以为他早就有了预谋。

是故,一直等到曹老大北归到了叶县,即将离开荆州地界的时候,陈恒才驱马跟上车驾,说上自己的思虑。

“主公,恒有近日所思,以为南船北马,乃天定也。我军于北方所向无敌,但荆南之地山泽遍布,江东更是水道纵横。若想图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嗯”

正思索着如何面对许昌百官议论的曹老大,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日子,他也没少思索过荆州战线,但刚大败而归,除了求稳住战线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当时问起,不过是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不过,恒倒是有些想法,或能破了孙刘联盟,让我军有渔翁之利的机会。”

“嗯?子初速言之!”

原本已经决定消极防御的曹老大,顿时,就睁大了眼睛,还冒出一丝期待来。

好嘛,他此次真的是败得太惨了。虽然算是夺得半个荆州,但是损失那么多的精锐兵力,相当于伤筋动骨。

短时日内,再无对外征伐的可能。

顺带的,也对其他不太友好的邻居们,失去了威慑力。

“喏!”

马上的,陈恒拱手,“主公,恒以为孙刘两家,本是世仇,今联盟共同对抗我军,是因为我军兵力太盛,不得已自保耳。彼此之间无信任,各怀戒心!若是我军扔出一块骨头,他们定会大打出手!届时,我军可坐收渔翁之利!”

轻轻的颔首,曹老大将手放在胡子上,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就战略过人之辈,所以陈恒一说完,就猜到了后续的内容。陈恒这是在建议,放弃长江以南的领土,将南郡当成孙刘两军反目刀刃相加的肉骨头。

只是,这么做,也会大损曹休的军中威望!

军中兵卒,多为粗鲁鄙夫之辈。对将领督帅的看法,只看成败,无关谋略。

曹休被他任命为镇军将军,都督荆南兵事,已经大败过一次了,若是在退回荆北来,那么军中兵卒还会誓死效从吗?

跟一个连败的督帅?

呵,不用想都知道结果。

难道子初这是在谋权吗?

心中在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让曹老大沉吟了好久,才徐徐出声,“子初,孤知汝之意矣,弃南郡耳。不过,汝以为当如何取这渔翁之利?”

“万事瞒不过主公之眼!”

先是一记马屁奉上,陈恒很努力的遏制着心里的欣喜,目光与脸色都严肃无比,“恒所思者,有三。”

不等曹老大问起,便滔滔不绝的扔出自己思绪来。

“其一,孙仲谋图谋荆南久矣。若我军退出南郡,其必然倾力攻之。刘琦其人性格温和,并非雄主,必不可久御。届时主公可不计前嫌,封其官职,征调回许昌任事,他必然意动,我军可得入荆南契机。”

“嗯,若真如此,许他一官半职也无妨。”

曹老大颔首,抚摸胡须的手也快了几分。

“其二,大兵一起,粮秣钱财损耗无度。荆南山岭遍布,与江东一样地广人稀。若是孙刘大起刀兵,战火连绵,士人黔首皆厌之,我军可趁机煽动或收编,可得民心矣!民心既得,得其地亦不远矣!”

“善!子初此言,乃谋国之道也!甚嘉!”

大声的赞叹,曹老大用手狠狠的拍在车辕上,看着陈恒的眼神丝毫不隐藏赏识。

而陈恒心里则是嘀咕了一句:那么用力,你手真的不疼么?怎么一点感觉没有,我看着觉得疼了

“其三,荆南之地,多有蛮夷,不知圣人忠义之言者众,又兼皆栖居于穷山恶水之中。恒在南阳数年,因抵御刘景升原因,曾将新野等地民众皆迁走,空置土地甚多。若是这些土地诱使蛮夷迁来,必然景从无数。届时,我军可挑选壮者为兵,弱者编户,壮大势力。而且这些蛮夷尤其善于山林作战,可让我军再无南船北马之劣势!”

“大善!”

一声大呼,曹老大兴奋之下猛然起身,然后,让车顶把头给撞了。吓得驭者连忙拉缰绳止住马匹,还满头的大汗。

不过呢,曹老大没有用手扶正冠冕,而是双手扶着车辕,将身子都探出大半来,急促的出声,“若孤皆从之,子初以为我军几年之内,可得荆州全境?”

陈恒慌忙跃下战马,扶着曹老大正坐。万一一不小心把他给摔了,自己不得被曹营众人用口水淹死啊!

“主公,恒之所言者,皆是纸上谈兵耳。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恒实在无法保证,几年之内可得荆南。”

好嘛,主要是陈恒知道的历史,已经变了。

如今驻守江陵的人是曹休,而不是曹仁。

周瑜还会不会如同历史上被一箭射中肋下,拖个一两年就病逝。万一周瑜没死,他狂妄的拍下胸口说能夺得荆南,那不是坑自己嘛。

“嗯,是这个道理。是孤失态了。”

被浇了一头冷水的曹老大,终于平静了下来。挥了挥手让驭者继续前行,便陷入了沉吟中。

他冷静了,又变成了曹丞相,自然也开始考虑对陈恒的提议,执行起来,会牵扯到多少权利纠葛。

陈恒也跨上了战马,缓缓跟随在侧,等待曹老大的决策。

这么一等,就数个时辰。

马上就跨入豫州地界,陈恒不能再护送的时候,曹老大才开了口。

“子初,汝让麾下进驻襄阳郡守备。若是文烈不支,汝救之。嗯,不用汝谋退出南郡,乃是未到时机。我军方逢大败,此刻退出,恐怕引起荆北恐慌。汝先做好准备,待孤思定后,就行之!”

“喏!”

陈恒驻马,在马背上行了半礼,目送着曹老大车驾慢慢变成黑点。再度驱马回宛城之际,他的眼中已经迷上了。

曹老大,最终还是对曹休抱着侥幸心理。

也对他抱着狐疑之心。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某已经得到允许驻军入襄阳。

这荆州,逃不出某手心!

曹休能坚持多久,某拭目以待!

呵!

第二六三章、巡农桑

如今的襄阳太守,是邓义。

字子孝,南阳章陵人,也是名士,曾任刘表的治中从事之职。

从这个认命当中,就可以得知,曹老大最初的用意。因为邓义不知兵。襄阳郡,只能依托曹休来守备。

所以陈恒让傅肜进驻樊城、调姬明与赵英领兵进驻临沮县的时候,邓义一点都不反感,还挺积极的安排粮秣之事。毕竟曹休的兵败,让他一直担心着荆南fǎngong荆北的事情发生,白了不少头发。

而陈恒,此刻有些烦恼。

他的兵力太少了,少得不能为日后的duoquán提供资本。

将驻扎安众的高克调回来拱卫宛城后,他很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部曲与牛盖的几百骑兵外,已经无一兵一卒可用。

大爷的,好歹是个平虏将军呢!

思来想去一番后,他便将夏侯称扔去了关中,临别之时特别叮嘱:如果不能带回来五百骑兵,就呆在关中汝阿父夏侯渊账下吧。

是的,他是找老丈人要人了。

反正去岁毌丘兴本部的一千兵卒,都被张郃带走了,礼尚往来嘛。再说了,老丈人总不能看着自己已经成为偏将军的儿子,是个光杆不是?

嗯,夏侯称本来的官职是别部司马,跟着张郃蹭功劳,被曹老大很慷慨的扔出了个偏将军。

这升迁的速度,羡煞旁人,真不愧是宗室本家!

看着夏侯称的身影离去,陈恒便带着王昶去找向朗。

向朗因为当过县令,在荆州颇有官声,就被陈恒扔去主管着屯田事宜。想借用他的仁义之名,安抚这些被强制迁居屯田的百姓。

至于马良,则是成为了太守府的长史,替陈恒操着当太守的心。他也和当年的温恢一样,对被委以重任而满腹感激,鞠躬尽瘁。

唉,人呐,怎么就那么淳朴呢!

后置的民屯,几乎都在雉县、西鄂和博望一带,便于取淯水灌溉的关系。

刚到博望县,陈恒挥手让部曲分散暗自照应,自己和王昶佯装成为游历的士子,往屯田的方向而去。

他要微服看看向朗的才能。

既然已经将荆北视为囊中之物,那就得了解手下人的才能,发挥他们的优势,好为自己的野心奠定基础。

南阳才二月底的天气,树叶就冒出了绿芽,和阡陌纵横的青青麦苗连成一片,相得益彰,长势煞是喜人。

也让春回大地的希望,暖了黔首们对温饱的冀望。

不少勤劳的农夫们,已经挽起裤脚,赤着膀子,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挖掘着沟渠,想将淯水引入麦田中。阳光之下,古铜色肌肉点缀着汗滴,折射出五彩斑斓,闪耀着力与光的美。

陈恒行走了一个多时辰,也看了一路,所以脸上尽是满意的笑容。

至少在调度人力、劝农桑这方面,向朗是很给力的。

“文舒,若是汝来主事屯田,可否做得比此更好乎?”

一颗两人合抱的树木下,陈恒叼着个麦饼,还取出一个麦饼递给王昶,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回将军,昶惭愧。巨达兄,真乃良吏也。”

王昶先拱手作谢,接过麦饼学着陈恒箕坐,幽幽叹息了声。

此刻,他们两人的作态,跟正常歇脚的走夫没什么两样。

“哈,文舒不必妄自菲薄。常言道术业有专攻。向巨达初为县令之时,便有名声传扬,此屯田不过小试牛刀耳。”

安慰了声,陈恒拿起水囊灌了口,将目光看去依然在忙碌的百姓,“此一路走来,以文舒之见,此些民夫可有可能成悍卒否?”

嗯?

王昶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恒,急忙咽下麦饼,压低了声音,“将军是要征此些农夫为卒?”

“文舒,汝来南阳也有些时日了。”

看似答非所问,却让王昶一愣,然后眼睛中闪过一丝感激。

他知道,陈恒这是在说要让他将兵了。而兵卒的来源,就是从屯田的民夫中征调。

是故,他将麦饼放在地上,起身扶冠整衣,刚想正式的拜谢一番呢。却发现陈恒也起身了,眼睛还眯起盯着一个方向。

顺势看去,那边有七八个民夫手执农具,正往他们的歇脚地而来。

为首一人约摸三旬年纪,相貌堂堂,一身的粗布麻衣,头上竟然还带着冠。

咦,是名士人?

难道是主事这一带的屯田小吏?

王昶把手轻轻往后方藏,靠近了剑柄的位置。这年头,杀人者比比皆是,小心点总是好的。

不过他倒是白白做准备了。

那名戴冠的士人,还没靠近便让跟随的农夫止步,独身一人来到面前,拱手作礼。

“在下乃此处屯田管事,有询查游人之责。敢问两位来自何地,将去何处,在此停留意欲何为?”

这人做事倒是有分寸,颇有礼数。

王昶心里赞了声,将目光投在陈恒身上。

却见这位平虏将军,很无礼的盯着别人,完全没有回话的打算,还将麦饼塞在口中咬了一口。

那名士人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做怒,再度用很平和的声音问了一次。

“问人姓名者,不该先报己名吗?”

陈恒终于开口了,就是语气有些欠揍。

也让王昶的嘴角有些上翘。他跟着陈恒有些日子了,自然是知道陈恒是在故意为之,用无礼试探那名士子的品性。

是的,陈恒是有了提拔之心。

毕竟从基层提拔起来的心腹,才是最为忠心的。例如被曹老大从行伍中提拔起来的乐进。

那名士人闻言,脸上依然没有羞恼之色,“嗯,是在下鲁莽了。某姓宗名预,字德艳,南阳安众人。”

宗预?

历史上当过蜀国永安督的那位?

顿时,陈恒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如此大才,都年近三十了,竟然在我麾下当个民屯的管事?你是贤才流落于野呢,还是学当年的吕常来当奸细呢?

呵,有趣。

陈恒没有了继续巡视的心情,挥了挥手让不远处的部曲集拢,对宗预露出了个微笑,“劳烦德艳引路,带某去见向巨达吧。”

这时,宗预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能带领兵卒游荡,又能直接称呼向朗表字的人,在南阳郡内也就一位。

“喏。”

他拱手深躬身,礼甚恭。

俯下去的脑袋,眼睛里还闪过一丝喜色。

第二六四章、贤良观势于野

向朗的临时屯田官署,在离宛城就最近的西鄂县。

一间不大的简陋房子,隐在屯田黔首的聚居点里,门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

陈恒到的时候,是暮食日分。只见他正拿着一卷竹简,高坐案首,朗朗其声。空地前围满了年轻人,十岁到弱冠都有,也在跟随着读论语。

原来是在教化呢。

荆州好学之风自大兴官学后,就一直很昌盛,算是刘表的功绩之一吧。而向朗家中藏书甚巨,陈恒还曾经派人去抄了些,送回去己吾给小姐姐蔡文姬。

“朗,见过将军。”

看到了陈恒,向朗放下竹简前来见礼。周围的黔首,看到了一堆兵卒却没有离去,看来是已经将曹军当成了守护的子弟兵。

“日劝农桑,暮教圣人之言。巨达真乃良吏也!”

先是感慨一声,陈恒抓住向朗的手并行入屋内。

分宾主落座后,就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戏谑,“不过巨达,为何以牛刀杀鸡耳?”

“哦,将军何出此言?”

正亲自斟酒的向朗,扬起了眉毛。

“某来时路上,碰到了安众人宗德艳,他现为屯田小吏耳。”

“哈,将军说的是此人啊!”

向朗脸上疑惑之色顿去,手抚胡须露出笑容,给陈恒细细解说起来。

原来宗预不看好刘琦此人能成事,去岁拒绝了李严去荆南的邀请后,北上寻得家人,便安份的当个屯田黔首。

向朗之前为官时,便听过安众宗预的名声。

想请来当左右手,结果他只愿意接受小吏的职务。连续几次邀请后,向朗就知道了宗预的想法,不再强求。

“将军,并非朗屈才,而是宗德艳年已三旬矣,不想在某麾下荒废光阴耳!”

先是有些自嘲,向朗又压低了声音,“将军,此人自幼熟读兵书,为人又严己律下、清廉威严,乃将率之才也。”

将率之才?

呵呵,你小看他了,他是督帅之才!

心里暗地嘀咕了句,陈恒将手指放在了案几上敲着。

宗预在赤壁之战前,便来到了南阳,就杜绝了当奸细的可能。既然如此,倒是可以招揽,厚恩结之,倚为心腹。

挥了挥手,让人唤宗预进来,陈恒不等他见礼,便直接扔出一句话,“德艳,某若以汝为别部司马,汝独身去上庸,可招回多少兵卒?”

宗预愕然。

上庸,是他之前为吏的地方。

当年李严南下,许多兵卒也都解甲归田,各自回乡里了。对陈恒直接挖出底细,他的没什么奇怪的。

他的惊讶,是真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上官。

不应该来番你谦我让的客套招揽吗?

不过他很快的,就反应过来,纳头就拜,“若将军不以预卑微,委以重任。预聚拢旧日兵卒,可得一千,多则两千。”

好嘛,他倒是如向朗所说,不想埋没了此生所学。

“为何如此之多?”

有些疑惑,陈恒挑起了眉毛。

旧日刘表在上庸的兵卒,一些被李严带走了,一些投诚了。就算卸甲归乡里的都跟着宗预,也不可能有这个数。

“上庸乃山城,农桑不易,山民多彪悍之辈,皆愿从军耳。”



陈恒明白了,所以又敲起了桌几。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取了向朗的笔墨手书一封,盖上自己私人印章后,递给了宗预。

“德艳,文舒,汝二人执某书信,去上庸找廖元俭,为招兵行方便。嗯,招兵不限额数,所得兵卒汝二人平分之。若各得千人以上,某上表为都尉!”

“谢将军提携!”

顿时,宗预与王昶都大喜,拱手称谢。

而旁边一直抚须假寐的向朗,等屋里就剩下陈恒一人的时候,又露出了个笑容,“将军好魄力。只是这衣甲粮秣之需,恐怕要头痛一阵子了。”

募兵,是要置衣甲器械和提供粮秣的。一下子招两千人,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唉,是啊!某再去襄阳一趟,看能不能找邓子孝要些来。”

扶着额头,陈恒也有些苦恼。

不过呢,马上的,他就睁开了眼睛,对向朗也回了个微笑,“巨达这是,在为马氏求情乎?”

宜城马家,先前违约,将一半家底资曹休军中辎重,为马谡谋了个参军。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曹休在江陵苦苦支撑,落败也就是个时间的事。

马家这笔投资,算是失败了。

而投到了陈恒账下的马良,直接就是长史,主事一郡事务。两者差异,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是故,马家想再转过来,也不意外。

向朗都年四旬了,那会无的放矢。既然提到了钱粮之事,肯定就是在帮马家搭线呢。

“哈,将军不愧世之狡狐也!”

用称赞来表示自己的意图,向朗探过脑袋,“将军主事南阳,又驻兵于襄阳,还请多体谅治下子民。某可劝说马家,尽出家资,供应着两千兵卒的衣甲粮秣。”

“嗯”

一个鼻音,陈恒捏着胡子陷入沉吟。

好一会儿,才抬头,“马氏五常,皆才学过人。让尔等来南阳屯田之地教化黔首吧,先在巨达账下任职。”

他这是答应了。

“喏。朗替马家谢将军不究之恩!”

向朗大喜,刚想拱手称谢,但是被陈恒抓住了手,“巨达,汝为马家尽心尽力,却不为向家后辈子侄谋出身乎?”

要某向家后辈子侄?

向朗苦笑一声,知道陈恒这是要将向家彻底绑上战车了。

还是拒绝不了的那种。

“某胞弟早去,其长子名为宠,未及弱冠。好兵事,颇有勇力,兼德行淑良,或能为将军执戟。”

大爷的,终于扔出向宠了,我都惦记好久了。

“善。让其来南阳吧。”

陈恒起身离席,步出屋子之时还回首来一句,“巨达,汝侄向宠若带来三百部曲,某就让他在中军任职。”

中军,是跟随在陈恒左右。如今只有骑督牛盖,步督之职在毌丘兴去了关中,就一直空缺着。

所以呢,向朗的眼睛就亮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唉,又要夜半赶路了

出了屋子,陈恒看着夕阳已经没入天际大半,叹了口气跨上战马。

雉县,才是他此番的目的。

那里迁来一位名声不显的大才,隐居了数月。

主事情报的陈哲,以为才能一般,所以拖了好些时间才报。

嗯,他姓法。

第二六五章、大势变兮

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夏三月。

曹老大在赤壁之战的大败,暂时无力威胁其他势力,终于引出了天下大势的变化。

雄踞幽州的刘备,就最为活跃的一个。

因为鲜卑与乌桓两族相争有结果了。鲜卑自檀石槐开始,就分为中东西三部,后来演变为各自为政。疆土东接辽水,西到西域,连绵数千里。

其中,与乌桓相争的,仅是中部鲜卑,疆土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郡。

双方战事正紧呢,栖居右北平以东至辽的东部鲜卑,就从背后捅了三郡乌桓一刀。让乌桓退而自保,将战事画上了句号。

也吹响了刘备进攻的号角。

他以深谙骑战的赵云为督,阎志为副,徐庶为参军,率领以白马义从为骨架搭起的四千铁骑,取道卢龙塞,绕去白狼山,给东部鲜卑来了个长驱直入。

就如当年的霍去病一样,深入敌境一千多里,一路上势如破竹,击溃无数部落。

和霍去病不一样的是,赵云此战不仅是为了扬大汉之威。

更多是为了人口,及牛羊物资。他将沿路鲜卑部落的壮丁,强制征为骑奴随军,分批派军中小校将妇孺与牛羊带回幽州。

得到消息的东部鲜卑,放弃了围攻乌桓的意图,仓促纠集了三万骑兵来乌候秦水一带围剿。

很可惜,他们面对的是,一身都是胆的常山赵子龙!

得知鲜卑发大兵而来,赵云让阎志引两千骑兵驱逐牛羊为诱饵,临战时放牛羊供鲜卑人抢夺,混乱其队形,缓满其马速。

自己则是带着白马义从,埋伏在侧,趁机一举杀出。

此战,赵云冲锋在前,所向披靡。舞着长枪率领骑兵来回凿穿,斩杀无数。一身的白衣白甲皆染成红色,连胯下的白马半个马躯都是红的。

三万鲜卑被驱赶入河水中的,相互踩踏而死的,十之有五。再去除投降的,东部鲜卑各部大人清点残兵,很悲哀的发现就剩下五六千骑。

还人人为之胆裂,见到白马都眼冒惧色。

自此,东部鲜卑再无力寇略幽州,三郡乌桓对赵云敬畏若天神。

据说赵云率军回到幽州后,不仅以前公孙瓒“当避白马”的名号再度被提及,还有不少士人黔首喊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热血沸腾。

一时间,赵云在幽州的风头无出其右。

也不敢出军营了。

不是因为不少良家子纷纷有样学样的,将战马染成白色,前来投军。

而是许多大户人家,将自己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带着丰厚的嫁妆堵住赵云家门口,死活要塞给他当妾。连年方十一二岁的,都拉出来了!

好吧,名声太盛,也不是件好事。

刘备是很会做人的。

当即让军中小校压着几百鲜卑俘虏,前来许昌献俘阙下

好嘛,曹老大当即就踢翻了桌几。然后捏着鼻子,一路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让人上表赵云为护鲜卑校尉。

不过呢,刚接受官职的赵云,又被刘备派遣去了辽东。兵锋直指公孙康的玄菟郡而去,沿路还有许多乌桓人自发加入。

说什么是要扬我大汉之威,去攻打扶余和高句丽。

公孙康要是信了,才是脑袋进水了。

马上的,整军备战,双方在昌黎郡拉开阵势,一触即发。

但是呢,先打起来的,却是并州。

在雁门郡的关二爷,得知赤壁之战后,率兵寇于禁驻守的太原郡,双方有来有往的,大打出手。连张燕都率兵来支援。

然后就中计了。

最初,曹老大得了冀州后,命张燕将隐藏太行山的十余万百姓,都带去邺城落户,充实户籍。太行山一度空虚,给了牵招可趁之机。

张燕率军去助战于禁,他便从太行八陉之一的蒲阴陉,杀入了中山国,一举攻破灵丘县,兵锋直指广昌城。

然后他悲催了。

驻守广昌城的人,是曹仁从陈恒那里调走的郝昭。

牵招挟大胜之锐攻城,两个月了,愣是连城墙的垛口都没摸到过。而驻守在涞山的陈到,直接沿着古赵长城,杀入了代郡。

也是一路势如破竹,也是以少胜多,一千黑毦军结阵设伏,竟然屠了代郡的两千鲜卑骑兵。临回军之际,还以鲜卑骑兵的脑袋,筑了两座高大的京观。

代郡大惊。

牵招不得已,吐出了灵丘县率军回援。

并州战事就此落下帷幄。

曹仁上表陈到与郝昭之功,皆升迁为将军。据说曹老大还感慨了一句:己吾陈家,南有狡狐,北有黑毦,皆良将也,孤可无忧矣!

关中的战事,就没有那么精彩了。

夏侯渊督军入长安后,与马腾大战了好几场,还是占了不少优势的。但赤壁败北后,他不得以转攻为守。

而马腾因为马超率军去助战张鲁,不想两线作战,也没有来攻击。

不过呢,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分兵攻打各个割据的小势力。如张横、梁兴、杨秋、侯选、程银、李堪、马玩、成宜等人。

这些人就墙头草,双方都担心打起来的时候,被对方利诱给自己背后来一刀。

好嘛,典型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马超如今在汉中。

他攻下凉州了,也成了张鲁的女婿。因为攻击凉州的时候,默许部下杀了开城投降的刺史韦康。

韦康是名声很盛的人,颇有德政,被杀后凉州人莫不凄然愤概。

他的故吏,安定梁宽、南安赵衢就假意归降,趁马超外出征战,将马超的妻儿一刀一个,全给砍了

所以呢,马超心情很不好。又因为连续征战麾下师老兵疲,接手攻打蜀中的战事后,并无战心。升级为外舅的张鲁很理解,让益州的战事也停息了。

这就让蜀中一些有心人,暗自动了心思。

话说曹老大当时率军到荆北,刘璋派出使者致以敬意。曹老大加封刘璋为振威将军,封其兄刘瑁为平寇将军。

因此,刘璋派别驾从事张松到曹老大那里致谢。

张松本来就对刘璋的暗弱不屑,早就有了寻找位雄主来抱大腿,对曹老大是抱着满满的希望的。

只是可惜了,曹老大当时一下子得到了荆北,正骄矜呢,根本就没拿正眼看过张松。

是故,他带着一肚子怒火回到益州,劝说刘璋断绝与曹老大的联系。还时不时的,就对着几位好友,抱怨一番。

嗯,他的好友,其中有一位就是法正。

第二六六章、法孝直

法正,字孝直。

扶风郿人,名士法真之孙。

因为关中饥荒的关系,与好友同郡的孟达入蜀依附刘璋。

然而作为外来户,蹉跎了近十年,官职也不过是军议校尉,还被他人嫉才所非议着。

所以呢,他和张松成为朋友,很大的原因是都看不上刘璋。

当张松说起曹阿瞒不能礼贤下士,孙仲谋又隔着个和刘璋一样温柔的刘琦,蜀中能依附的雄主也就马腾的时候,他便陷入了沉吟。

“子乔兄,汝家中世代居住蜀中,还是莫做此打算了。”

好久过后,法正才出声,“马寿成此人一生对朝廷叛而又降,反反复复,乃唯利是图之人耳,并非可以托付身家之主。”

“唉”

张松叹息了声,脸色落寞无比。

他也是才智过人之辈,哪能看不透马腾此人。只不过是惋惜自己一生所学,全都荒废在刘璋身上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

暗自踌躇了半响的法正,捏着胡子,压低了声音,“子乔兄,某想辞官取道南阳归乡里。”

张松闻言连忙出声:“孝直,汝乡里扶风为马寿成所据,正与夏侯妙才战火”

但是还没说完,他便脸色一怔,也反映了过来,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孝直这是欲投世之狡狐乎!”

微微颔首,法正承认了。

顿时,张松就急了,直接探过来半个身体,“孝直,愚兄痴长数岁,有些话不得不说。那狡狐不过他人臣子罢了!就算其有赫赫战功,但也受曹阿瞒猜忌。岂不见曹阿瞒得荆北,皆是此人之功,然而督战江陵之人,乃曹文烈乎!”

看着张松眼里的一番好意,法正有些感动。

知道对方一心为自己着想,入蜀以来也是他尽心维护,但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唉,子乔兄,某今岁三十有三矣。”

张松默然。

是啊,法正是建安元年入蜀的,近十年了。空负一身才学,却只能当个闲人蹉跎度日。

大丈夫生于世,当建功立业,朝夕必争!

又能有几个十年可以浪费呢?

“此事,孝直可与子敬商议过否?”

子敬,是法正同郡好友孟达的字。

到底是知交好友,张松终于不再劝说阻止了。

“未曾。某先去观望世之狡狐一番,若能成事,再作书招之。”

法正拱手作礼告辞,也是答谢张松的情谊,“子乔兄,汝性情甚刚,还望以后和光同尘,莫非议招祸。正期待着,与兄再相聚之日。”

“唉,某记得了,孝直好生保重。”

就这样,法正以回乡里修缮大父、父亲坟茔为由,向刘璋辞去了官职。而刘璋也就挽留了一番,便放行了。

一来是法正以孝悌为理由的,而且在他势力中属于边缘人。

反正,无关紧要。

不过呢,法正来到南阳雉县都隐居好久了,陈恒竟然没有来拜访。白瞎了他有事没事的,对周边的黔首和士人指导一番,好扬出名声。

难道是世之狡狐不是礼贤下士之人?

还是自己名望实在是太低了,陈恒看不上眼?

法正有些想不通,也有些心灰意冷。

没少琢磨着,要不再等几个月还没等到狡狐来临,就真的回乡里尽孝道得了。

然后呢,阳春三月的时候,陈恒姗姗来迟。

只是,他装隐士的破茅草屋子,竟然被陈恒的部曲给围了!看那四周都是脑袋,连只老鼠过路都找不到缝隙的样子,法正顿时就怒了!

这是来求贤的?

来抓拿奸细的吧!

难不成这赫赫战功的世之狡狐,不过是徒有其名耳?

好嘛,活了三十多年的法正,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疑虑。

但是这些膀大腰圆的兵卒,可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在茅草屋前清理出空地了,看那模样是要摆宴席。

是真的要摆宴席。

两张桌几对列中间,还起了个小篝火,正烤着几只雉鸡。还有个兵卒小心翼翼的搬来几个坛子搁在案头上,让法正喉结都不由动了动。

他是好久没有喝到好酒了。

而那个几个坛子,他认出来了,是河东的汾酒。

生为大丈夫,怎能贪口腹之欲!

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法正一脸正色的别过头。

却没想到,一个兵卒拿着个酒囊,执礼很恭敬的递过来,“这位先生,在下打扰。将军亲自去河畔挑选鲤鱼为先生做羹汤,或许耽误些时候才到。怕先生等得不耐,特地交代先将此酒囊给先生解渴。”



亲自去挑选鲤鱼,还特地给某解渴的?

这世之狡狐,还是挺会做人的。

嗯,既然如此,某就勉为其难吧。

不二话,接过酒囊拔起塞子,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法正对着嘴巴轻抿一口,有些陶醉,又一下子灌下了一大口。

真香!

哦不对,是好生豪迈

约摸小半个时辰,周边围着的兵卒,都散到更远处。还多了个人,正在把弄着鼎釜煮鲤鱼。

原来是陈恒到了。

“法孝直之名,某久仰了。”

陈恒刚到,便笑吟吟的先拱手为礼。也不等法正回礼,就直接作出了个请入席的手势,好像他才是此间主人一样。

“不敢。世之狡狐,才是天下皆如雷灌耳。”

法正也是洒脱之人,拱手还礼顺着入席。

心里还来了句:我看你个狡狐,是怎么个礼贤下士。

但是呢,陈恒在席间,一直在左右言他,仿佛特地过来结交的一样。

半句招揽之意,都没有提及。

直到让人宴席散了,才来了句,“孝直乃关中人,不知来此居住可习惯否?比起蜀中如何?”

“将军此问差矣!”

趁着喝了不少的酒兴,法正有些豪情大发,“大丈夫生于世间,但求有所为耳!何处不能为家邪?”

“壮哉!”

陈恒击掌而赞,话锋一转,“嗯,不知某南阳之地,可能让孝直展此生所学否?”

顿时,法正愕然。

说了半天废话,没谈论彼此抱负和才学,就直接招揽的?

岂不闻主择臣,臣亦择主?

某又不是根菘菜,随意许人!

有些羞恼,法正昂起头,斜斜的看着远处的兵卒。

“将军以为将兵围某于此,就能让某效力乎?当某是惜性命之鼠辈乎!”

第二六七章、以杀止戈

“哈哈哈”

法正的愤怒才刚落下,陈恒便张狂的大笑不止,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言辞。

好嘛,法正的脸变黑了。

他自小在乡里长成,经历过西凉董卓、李傕与郭汜的残暴,性格也变成“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的极端,颇有任侠的意气用事。

如今被陈恒肆意笑话,哪能忍得住。

当场起身,手也放在了剑柄上,愤然作色,“将军何故嗤笑于某!莫不知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三尺乎!”

大爷的,你那么激动干嘛呢!

陈恒止住了笑容,神情自若的摆了摆手,“孝直,何出此言邪?某之笑,不过是觉得孝直不愿坦诚相待罢了!”

坦诚相待?

某与汝以前又没见过!

法正脸依然黑黑的,依然杵着不说话。

唉,繁文缛节真烦人。

心里嘀咕了句,陈恒起身拱手告了个罪,解释起自己发笑的原因来。

“某虽在南阳,但也知孝直是才智过人之辈,是故亲自来访。而孝直在蜀中不受重视,今来雉县隐居,乃观天下大势,择良木而栖。既然如此,问及孝直是否愿意助某一臂之力,有何失礼之处?”

法正哑然。

对于这种强词夺理的歪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不过呢,脸色倒是缓和不少,手也从剑柄挪到了下巴上摩擦。半响后才斜眼而撇,带着满满的戏谑神情,徐徐出声。

“某若应下将军之邀,当任何职也?”

汝要坦诚是吧,某看汝个狡狐还怎么再在坦诚!

“某军中长史,之前乃太原温曼基所任。其迁为南乡郡太守后,便空置至今。若孝直愿意,自此便不空置了。”

法正再度哑然。

军中长史,主将不在之时,可决一军所有事务。这个官职,不仅是陈恒能拿出手的最高职位,也是干系到身家性命之职。

非心腹不能担任!

素昧平生,便如此厚待,就连自视甚高的法正,都震惊不已。

此乃盛名之下无虚士乎?

此世之狡狐,年方三旬便天下知名,果然是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

带着些小感动,法正举止很庄重的,给陈恒拱手表示谢意。

“将军与某未曾谋面,就将此重任委之,是否太儿戏?万一某才不堪任事,岂不是误了将军”

不过呢,他的谦虚还没说完,就被陈恒抬手打断了,“哈,孝直不必自谦。我等虽初次相见,然某知汝才学久矣!”

好吧,法正脸上又是半点都不信。

但是呢,陈恒起身来到身边,轻轻的说道:“孝直,莫非不信乎?嗯,某还知道汝在蜀中有好友数人,比如孟子敬、张子乔等。”

顿时,法正的眼神在急促凝聚着。

还带上了一丝明悟。

他虽然也有些名声,然而不可能从蜀中传到南阳来。陈恒既然连他的好友都知道了,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陈恒派人调查过他的底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陈恒不过是区区一个平虏将军、兼领南阳太守而已,竟然如此铺张,将情报都做到蜀中!

难道此狡狐,有睥睨天下之雄心壮志!?

唉,聪明人啊,就是喜欢乱想。

法正再怎么才智绝伦,都不可能猜测到,他是碰到了一个来自二千年后的灵魂。

“孝直,某并非是对汝怀有戒心,而是欲求贤良耳。”

陈恒看着法正一脸的阴沉不定,半响不出声,就有些奇怪。还以为又是言语上触怒了这位大才,便放低姿态告了声罪,也再度提及招揽之意,“嗯,孝直,可愿屈尊为某军中长史否?某现虽位卑人微,然假以时日,定能让汝尽施胸中抱负。”

嗯?

被打断思绪的法正愣了下,也醒了过来,直接整理衣冠拱手而拜,“正才疏学浅,能得将军委以重任,敢不效命!”

也不等陈恒扶起,又抬头冒出了一句,“正斗胆,敢问将军此生之志。”



不是都说愿意任职了吗?

怎么还要走个流程,问起我的志向来了

再说了,我的志向,敢告诉你么!

陈恒捏起了胡子,流露出满脸的伤感之意,“某先父所愿,乃是让某此生得一郡之守,再续己吾陈家官宦门楣,今已得偿所愿矣。是故,某但求建功立业,不负胸中所学,此生能位列公卿足以!”

呵,只是公卿吗?

以汝如今功绩,只需按部就班熬资历养名望,他日还不能位列公卿?

果真是只狡狐!

法正暗自腹诽了句,也不拆穿,客套了声便收拾不多的行囊,跟随着陈恒回宛城。

一直过了数日,等进了宛城的太守府后,才冷不丁的来了句,“将军,若当日某不愿来此地,现今是否已被野兽果腹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呢?

不就是用兵围了你而已,至于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就不知道什么叫难得糊涂么!

陈恒心里有些烦恼,知道自己如果不给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位大才是不会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了。

所以,陷入了好久的沉默。

法正也不催促,自顾自的,用着下人端来的吃食。

是的,日暮时分了。

如血的夕阳,都染红了宛城的城墙,也为站在太守府前厅的陈恒身上,披了一袭淡红色的血衣。

终于,背对着法正的陈恒开了口,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大汉自黄巾之乱以来,烽火连绵,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某年幼之时便在想,生而为人,何不为善耳?彼此相互残杀,何苦来哉!然,当某投身行伍,督军杀戮四方,便有了别样的领悟。生逢乱世,杀人,乃是为不被他人所杀!杀戮四方,乃是以杀止戈!”

说到这里,陈恒转身盯着法正,眼眸中尽是冷芒。

“孝直,某问汝,江东若无周公瑾等才俊,赤壁之战我军得胜,他日在江东之地可还会有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乎!”

法正默然。

他知道答案了。

若是当时他不愿来陈恒麾下,必死无疑!

因为陈恒觉得放他离去,是壮大他人势力,会到导致征战更加艰难。顺带的,也会导致更多的杀戮!

只是,汝这只狡狐督战四方,仅仅为了以杀止戈?

比如说,还有权柄,和野心什么的

法正没有答案。

也没有再度开口问答案。

拿着酒盏沉默了半响,才是一声叹息,起身与陈恒对视,眼中锋芒也丝毫不逊色。

“某今为军中长史,不知如何为将军分忧?”

“善。”

陈恒微微一笑,伸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将目光盯着如血的夕阳。

“孝直,某不瞒汝。无需多久,某必独断荆州兵事!汝可先未雨绸缪,思虑如何谋取荆南之地、如何与周公瑾争锋!”

第二六八章、得展鸿鹄之志

夏,七月初。

驻守在荆南的曹军,终于熬过了大疫之殇,军中再无兵卒有发热、腹泻等症状。

镇军将军曹休,在看完曹老大让人送了的绝密书信后,收缩兵线,仅仅驻守江陵、西陵两城。与陈恒部将姬明、赵英驻守的临沮呈鼎足之势。

其余等地,尽数弃之。

自号为荆州牧的刘琦,因为没有见过刘备,所以也没有和历史上一样,才入荆南不足一年便神奇的沉溺于酒色而病故。

他让霍竣与张南率军扼守建平郡,刘磐驻守长沙郡罗县,自己带着老将黄忠与李严率兵至乐乡城,意图攻打江陵。

江东都督周瑜,则是让凌统领军驻扎竟陵城,甘宁留守巴丘,自己亲率大军赶到南郡公安城,同样对江陵虎视眈眈。

巴丘,是长沙郡内的城池。

原是刘琦的地盘,曹老大南下之时战略性退出。周瑜火烧赤壁后,追击曹军所得。刘琦曾派人讨要过,无果。

嗯,是的,孙刘联盟,已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这也导致了三方兵马,在江陵城下,就这么僵着。守城的,无所事事拍打苍蝇;想攻城的,怕为人做嫁衣。

据说孙刘两方商谈过多次,皆因为江陵城归属达不成共识,所以没有让战火烧起来。

不过呢,也不会太晚了。

刘璋军驻守在永安的黄权,开始对建平郡跃跃欲试,斥候与游骑已经很不友好的,访问了霍竣的兵马好多次。

以刘琦如今在荆南的粮秣底蕴,是经不起两线作战的。

这点周瑜也知道的,所以已经大张旗鼓的,让人督促伐木造攻城器械。

也让江陵战云密布。

而在南阳,却是一片祥和。

宗预与王昶各募兵千人归来,皆上表为都尉,扔去了新野一带驻扎,日夜操练。

未及弱冠的向宠,带着三百部曲来投,被当成了法正护卫,随行在荆北各地查看地形,为日后掌权荆州谋划。

夏侯称还没有回来,不是夏侯渊不给兵。而是老丈人觉得南阳无事,便让儿子率领骑兵在他麾下先积累功勋。

至于平虏将军陈恒,就天天有事没事的,把手放在后腰上捶两下。

给酸的。

因为远在冀州日理万机的曹老大,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想起了当初陈恒说过:有三年未见妻儿了。

便派人护送了夏侯若君与小陈修来南阳。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

未见三年有余,就得累断腰。

咳,咳,主要是己吾陈家人丁单薄,还需多努力。

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齐家尚且不能,又有何资格谈平天下呢?

对吧。

但是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惬意的小日子过得太多了,老天爷就会给点事情,好让人重新振作起来。

曹老大因对赤壁之战耿耿于怀,再度招募了一批新兵蛋子,今岁亲率领到了扬州寿春。让人在芍陂湖大造舟船,练水军,还在沿岸开了屯田,为他日攻江东做准备。

也许是看人造船挺无聊的,两个月后,又去了张辽乐进等人驻扎的合肥巡视。顺带的,一封手书,便将陈恒招了过去。

因为他收到荆南的战报了。

出自被周瑜攻打了两个月的曹休。

秋,九月末。

陈恒只带着数十骑,一身风尘仆仆,赶到了合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曹老大让人领到了大帐之内。

当了一年多丞相的曹老大,威势更重。

无需言语,细长眼睛,在顾盼间的冷芒乍现,便让人有了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和遍体生寒的畏惧。

“恒,见过主公。”

一直密切关注荆南战事的陈恒,很恭敬的拱手作礼。

不用猜,他也知道,曹老大此番招来的意图。

他更知道,自己能不能独断荆州兵事、执掌一州权柄,就看这一次的言辞应对了。

“嗯”

依然是很熟悉的鼻音,曹老大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的揉着眉心。好久过后,才淡淡出声,“子初,汝去岁给孤提的三策,现今行之,可晚否?”

大爷的,就算是晚了,我也不能说晚啊!

陈恒的声音同样很轻,就如在叙话家常,“回主公,恒以为尚未晚。”

“嗯。”

又是个鼻音,又是一阵沉默。

不同是的,曹老大揉眉心的手,放在了下巴轻轻揉捻着,“子初,若是孤让汝主事荆州,当如何?”

“恒有生之年,都能保证荆北之地寸土不失。”

“嗯?”

好嘛,曹老大眉毛一挑,脸上也有了一丝愠色,“孤依汝荆南三策,然汝仅能守土不失乎!”

然后呢,陈恒保持拱手的姿势,垂下了脑袋。

既没告罪,也没有辩解,就这么沉默着。

时间之久,让等着的曹老大都有些疑惑,蹙了蹙眉毛,才猛然惊醒。他问的话题,陈恒根本没办法回答。

因为涉及到权力。

主事荆州,可以分为许多种。

比如守土防御,比如假节督兵事,或者是先斩后奏的便宜行事!

“嗯,孤许汝在荆州便宜行事之权,子初可言汝之所能,不必忌讳。”

“喏!”

顿时,如同惊醒的猛兽,陈恒朗声应喏,掷地有声,“如若授恒在荆州便宜行事之权,短则五年,长则十年,荆州全境必将纳入主公囊中!”

那股舍我其谁的决绝,谁与争锋的豪迈,让曹老大在刹那间,都在心里飘过一句:此子,与孤当年真像啊

唉,可惜了,为何此子不生于我曹家!

“嗯,江东之地呢?”

江东?

呵,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道么?

我就这么几千兵马,难不成还要去打江东不成!

“回主公,江东已历经三世,根基稳固。且孙仲谋击杀黄祖报得父仇,僚佐将士尽归心,恒不敢定论可图耳。”

陈恒抬头,一点惭愧之色都没有的就认了怂,“不过恒能将江东一半兵力,皆牵制在荆州一带!”

“善。”

曹老大颔首。

他本来的指望,也就是陈恒能牵制江东兵力而已,毕竟他都在芍陂湖练水军了。

不过呢,陈恒马上的,又给他来个惊喜。

“主公,恒以为江东急不可图,然蜀中刘璋与汉中张鲁征战不休,正是我等得渔翁之利时!”

第二六九章、万物皆棋子

抱人大腿的,就得有抱大腿的觉悟。

时不时的刷下存在感,体现下自己有价值,就是很好的做法。让人愿意继续伸出大腿,让你抱着。

比如现在的陈恒。

刚提及可得蜀中与汉中渔翁之利,顿时又让曹老大陷入了沉思。

张鲁与刘璋相争,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张鲁与马腾结盟后,曹老大就开始上了心。因为关中。

如果能从荆州攻入汉中,或者是对汉中形成威胁,关中战事就会顺利很多。

“子初以为,刘张相争,当如何谋利?”

“回主公,恒以为选一善战之将,以三千兵马驻守魏兴郡,与上庸廖元俭成掎角之势,必可让张鲁与马超有后顾之忧,不敢大举攻蜀中。”

陈恒拱手而言,嘴角还露出了个微笑,“刘璋暗弱,继任以来,守成尚且叛乱数起,存其在蜀,对我军更有利。”

“善!”

曹老大点着头,一缕笑意也爬上了眉毛。

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因为在两军开战之前,便扼死了对方进攻取胜的所有可能,让对方不得不放弃征战。

陈恒的提议,就是如此!

蜀中偏安一隅,曹老大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就遥为声援一下,让马腾不会吞了蜀中壮大势力。毕竟一头大公狼,比两只小狼更难对付。

不过呢,很快的,他又眯起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如今驻扎在魏兴郡的守将,是吕常。陈恒的心腹部将。

难道子初是在变相的找孤要兵马?

“嗯,子初以为,何人可为将?”

“回主公,曹子丹、夏侯伯仁皆可胜此任!”



曹老大的眉毛微不可见的挑了挑,嘴角也在微微往上翘。心里还感慨了声:此子,已深谙权势中谋身之道矣。

是的,陈恒推举此二人,就是在让曹老大更安心点。

曹真与夏侯尚,都是曹老大绝对信任之人。任何一个领军在荆州,都可以掣肘陈恒,都不必担心陈恒会权柄太大,导致尾大不掉。

“就伯仁吧,其曾在荆州多年,地形甚熟。也可让子初无需顾虑张鲁,全力谋荆南。”

一锤定音,曹老大做出了决策,然后又蹙起了眉毛,“只是,此举不过是牵制汉中耳,子初又如何取渔翁之利?”

“回主公,乃賨人,板楯蛮耳!”

曹老大闻言,就猛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脱口而出。

“大善!!”

賨人,即是寅人。

是如今聚居在益州巴西郡宕渠的一支蛮族,既勇武好战,又能歌善舞。作战之时常为先锋,高歌踏舞以壮声势,人人争先恐后,死不旋踵,所向披靡。

历史上曾经为高祖刘邦击败项籍,建立西汉王朝创建了不朽的功勋。

也得到了高祖刘邦的善待,賨人中鄂、罗、朴、昝、度、夕、龚七姓的租赋皆免,其余广大賨民比汉族黔首要少交三分之一。

虽然自桓帝后,苛捐杂税賨人也不能幸免,还导致了賨人叛乱之事。然而,曹老大只需以天子刘协的名义,再复施高祖刘邦仁政于賨人,将会得到死不旋踵的拥护。

毕竟,大汉积威四百年!

再怎么风雨飘摇,也是代天牧民的正统!

曹老大对这些,都是知道的。

所以看着陈恒的眼光,再也抑制不住赞赏之色。

善战者,先善谋。

欲立不世之功者,眼光不可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以天地为棋盘,以万物为棋子!

陈恒提出的坐收蜀中、汉中相争的渔翁之利,便将大汉朝的威望、曹老大挟天子的优势、賨人的历史渊源,荆、益、凉三州的天时地利和利益纠葛,皆囊括在其中!

此子,方年过三旬,便有了如此战略眼光,便有了博弈者的雄姿!

此眼光,可嘉!

唉,此才智,亦可畏

暗地里心念百转,曹老大慨然作色,扔出了陈恒期待已久的言辞。

“子初,荆州之事,汝尽决之!孤虚右席以待汝归来!”

秦汉以右为尊。

虚右席,乃是给出了不吝厚赏的承诺。

果然,曹老大终究是曹老大,气度雄霸万里。

“喏!恒必不负主公厚望!”

顿时,陈恒满脸的感激,立刻大礼参拜。

告退临出营帐之时,还特地回首再拜了下,才离去。

不过呢,等他告退离去之后,曹老大眼中的赞赏,就变成了落寞无比。心里的百般思绪,都通通化成了一声叹息。

若是子修、仓舒有一在,驾驭此子征伐天下,孤又何愁无百年基业也!



九月末了,风微凉。

从布帘缝隙钻进来的微风,打着旋,拨弄着让曹老大的衣角,和花白的头发与胡须,让他倍感深秋的微凉。

紧了紧衣袖,他慢慢耷拉下了眼帘,将落寞之意掩盖。也将平生第一次,觉得岁月不饶人的伤感,彻底掩埋。

几个呼吸之后,他便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

曹叡,陈修。

曹丕的嫡子,和陈恒的嫡子。

而出了曹老大军帐的陈恒,脸色如常的和守卫在侧的许褚打了声招呼,步子缓缓而行。

直到走出了所有宿卫的眼线外,才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让微凉的空气穿行过鼻息,弥漫在胸腔中,倍感舒畅。

再度睁眼,便觉得,合肥城之上的苍穹,尤其的高,尤其的阔。

可让青云之志,任翱翔!

一番暗自陶醉后,陈恒跨上了战马,往张辽的驻军营地而去。

和张辽虽然多年未见,但相互之间关系一直保持不错,逢除夕什么的都会相互送点礼物的那种。既然来到了合肥,怎么说也得谋个面。

但是呢,送他离开合肥的人,却是总角之交的高柔。

高柔如今是丞相府仓曹,本不应该随行而来的,但因造船练水军等物资调度,难得出来了一趟。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两人并骑而行,看似送行的话别,却是传达些信息。

比如卫凯与高干,已成莫逆之交。

比如颍川钟氏与河内司马联姻。而且因为曹丕与曹洪有隙,司马懿有意激怒曹洪,被曹丕引为友。

然后陈恒在回去南阳的赶路,心里一直念叨着:魏文帝,钟太傅,司马宣王

第二七零章、公瑾有书来

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冬十一月。

大汉朝廷,终于想起了荆州刺史是空缺的,便令人持诏令到南阳郡。

任命平虏将军,原领南阳太守陈恒,为荆州刺史,假节督荆州兵事,特许便宜行事之权。

一时间,年仅三十有四的世之狡狐,让天下为之侧目。

相比之下,夏侯尚升迁为广武将军、领魏兴郡太守,率军入驻荆州之西主事防御张鲁,变得无人关注。

诏令下达的第二天,曹老大以当年袁术祸害豫州、扬州,导致百里无人烟为由,迁襄阳郡、新城郡八万户黔首,充实户籍。

昔日在刘表治下升平了二十载的荆州长江沿岸,变为人烟荒芜。

冬十二月。

陈恒将刺史府安置在樊城。

并上表朝廷将原襄阳太守邓义,转为南阳太守,空缺由吕常继任;原南阳屯田主官向朗,迁任新城太守;马良为荆州主薄。

曹老大皆许之。

恩宠之隆,连在许昌天天攻讦陈恒的高干,都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各地驻军上,陈恒也大张旗鼓的调整。

宗预、王昶部率军进驻新城郡绥阳城,与秭归县的刘琦军张南部隔着兴山对望。原驻扎樊城的傅肜部,带着副将小陈仇进驻到编县,和姬明、赵英部成为抵御孙权军的第一线。

是的,位于前线的襄阳、新城和江夏三郡,陈恒唯独没有对江夏有所安排。

此刻,他正策马往江夏而去。

找文聘。

老实说,陈恒对文聘这位名将,有些不满。

被授命督荆州兵事到现在,连曹休都很客气的来一封书信,说了一些壮哉啊什么的话,还表示自己不日将撤出江陵城,荆州就拜托了云云。

更别说是要在他手下混的,各郡太守和将佐了。

而驻军江夏的文聘呢?

不但没有来樊城道个喜,连来封书信的客套都给免了!仿佛是不知道自己头上多了位上官一样!

大爷的!

好歹我也是有在荆州便宜行事之权好不?

就算你是曹老大亲自授命的,我动不了,但也不用这么横不是?以后大家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卖个面子会死啊!

好嘛,陈恒思来想去后,便带着夏侯称与牛盖,以巡视防务为理由往江夏而去。

你不来见我,那我就去见你呗!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嗯,夏侯称已经回来了。

不光带着五百关中精锐骑兵,还顺回来了几百匹战马。

陈恒二话不说的,就笑纳了。将自己的两百羯人部曲全都升级为骑兵,让牛盖带着。假公济私的,让自己一下子有了五百亲卫骑

得知消息的文聘,倒是亲自出城迎接了。

但是呢,陈恒连马都不下,直接挥手让他跟上,往石阳城而去。石阳城,是江夏被一分为二后,曹军抵御孙权的第一线。

的确,陈恒还真不是来问罪,或者是找麻烦的。

屁股决定脑袋。

曹老大许了他督荆州兵事之权,恩宠特隆,期望甚高。

相对的,惩罚也就会更重!如果陈恒丧师失土,不光自己论罪当死,就连家人都会被没入奚官的行列。

比起身家性命而言,文聘的区区不敬,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上位者嘛,无容人的宽广胸襟,怎能成就大事!曹老大再怎么猜忌着自己,还不一样举荆州托付之!

再说了,文聘是降将,初降就被委以重任独断一郡,哪能不作个姿态给曹老大看呢?

要是陈恒刚升迁了,就来巴结说什么哥俩好,说不定个把月后,就被曹老大一纸诏令给调去无人知晓的角落,坐等发霉。

唉,这弯弯曲曲的,真他娘的累!

陈恒到底还是对得起“世之狡狐”这个称号的。

配合着文聘的思虑,在巡视防务的时候,明明找不出纰漏来,明明心里赞赏着“真良将也”,却鸡蛋里挑骨头的指桑骂槐,喷了不少口水。

临别之时,却是故意让夏侯称偷偷的找了文聘,带去了一句话。

“文将军,江夏郡汝自决之。所需粮秣军械等物,或是补充兵卒,尽可到襄阳城自取,无需禀报,亦无人阻拦。”

文聘听完后,当场愕然,然后昂头长叹不已。

如今的襄阳太守,是吕常。

和他一样,都是南阳人,不用刻意结交,相互之间都能带着天然的亲切感。

好嘛,他误会了。

还以为一介县令的吕常,越级升迁为襄阳太守,是陈恒故意为之,许他江夏郡的便利呢!

回到了官署后,他还对着一名士人将事情都说了,还感慨了句,“承明,汝之才学可托付于狡狐矣!”

承明,是潘濬的表字。

荆南武陵汉寿人,弱冠从宋仲子受学,年未三十,荆州牧刘表辟为部江夏从事。因时任沙羡长赃秽不脩,濬杀之,让一郡震竦。后为湘乡令,为一时良吏,荆襄知名。

刘表身故,来荆北吊丧。正逢刘琮投降,刘琦据荆南而抗,导致潘濬滞留襄阳。去荆南不是,留下也不是,索性弃了官职跑去江夏窝着。

嗯,他与文聘性情相契,是故交。

“哈,仲业此言尚早。”

听完文聘的感慨,潘濬抚须而笑,“狡狐之才智,天下皆知。然,某性情刚直,恐其不能容之,待观望些时日再说。”

建安十五年,春正月。

被周瑜攻城了大半年的曹休,终于率军撤出江陵城,往襄阳而来。西陵的驻军也同时撤出,南郡之地,皆归江东所有。

陈恒带着夏侯称、牛盖率领骑兵,亲自来迎接,并防御江东的追击。

但是呢,周瑜并没有率军追击。

而是让凌统率军尾随其后,进驻当阳城修缮防御工事,成为抵御曹军的第一线。

与凌统同行的,还有引水军而来的蒋钦,他则是漳水畔的麦城附近,立下水寨屯兵。

两者互为犄角。

有趣的是,周瑜亲率大军进入江陵城后,还让人给陈恒送来了一封书信。寥寥数言的,发出了邀请。

“久闻狡狐之名,瑜在江水之上,取水鲜为宴,翘首盼君来赴。”

然后呢,陈恒捏着胡子笑了几声,也手书回执。

“久闻江东周郎之美誉,恨不得一见。恒效仿伯牙置琴于荆山上,曲有误,望来顾。”

周瑜看到了以后,心照不宣的笑骂了句:“果真狡狐!”

随后,暗中调遣重兵,往荆南边境屯聚。

自己则是率领部曲,倍道回吴郡。

见孙权。

第二七一章、天下二分之谋

孙权,年十九继孙策之位统领江东至今,刚好满十年。

这十年内,他压制了宗族不满的声音,攻灭反叛的庐江太守李术、征杀江夏黄祖为父报仇,如今又以弱胜强大败曹丞相于赤壁,江东民心皆附,贤能为之用。

也正是雄心壮志之时。

所以呢,当从南郡赶回来的周瑜,扔出了二分天下之策,他当即赞赏不已。

是的,二分天下!

周瑜作为这个时代上,战略眼光的佼佼者,并不止步于赤壁大胜的不世之功。而是被孙权嘉奖为偏将军、兼领南郡太守后,再度为孙家事业鞠躬尽瘁。

他提出了攻打荆南,收刘琦荆襄水军,沿着长江逆流西上,攻占益州,形成与曹老大南北分立的谋略。

为了让孙权认可,他和陈恒一样,也提出了三策。

其一,曹老大雄踞数州,北方仅刘备孤悬幽州为敌,其势已经不可挡。若不想他日成为曹老大的阶下囚,必须趁着赤壁之战、曹军大败元气未复之际,谋求更大的地盘,好为将来足兵足食的抵御。

其二,荆南刘琦地盘小,多丘陵山泽,民少兵亦少,以江东之力可灭之。而蜀中刘璋本来就暗弱,又与汉中张鲁征伐不休,正是取其地之时!若是等蜀中安定,再征伐就难度倍加。而且说不定未来,为马腾或曹老大所得,此消彼长!

其三,江东大胜,军中锐气正盛,皆愿效死,士气可用;又兼水军尤其精锐,无敌于长江之上,以水军舟船载兵逆流而上,进军益州并无“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困扰。

尤其可贵的是,他还提出了请孙权以宗室孙瑜为副督,领兵同去。待打下益州,留在那边驻守,镇蜀中。

孙瑜,如今是奋威将军。

字仲异,孙静次子,孙权从弟。少与权善,任事以来一直倚为心腹,宠信特重。

嗯,周瑜这是在给孙权表态,自己没有异心,没有拥兵自重的心思。和陈恒建议曹老大以夏侯尚去防备张鲁,是殊途同归。

“将军,此乃天授良机也!若我军取得益州,联马腾北顾中原,天下可望矣!”

孙权如今的官职,是讨虏将军,领吴郡太守。

周瑜与其兄孙策是总角之交、登堂入室之谊,孙权在幼年之时曾以兄事之。是故,孙权统领江东后,周瑜一直以官职相称。

而并非称为主公,为区分已亡故的孙策。

“公瑾之言大善!”

对此谋略,孙权先是大为赞许,然后就抚须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询问,“然,荆北有狡狐,奸诈多谋,恐怕会败公瑾之谋。”

好嘛,陈恒可以骄傲的翘起尾巴了。

毕竟就连曹老大,都奈何不了的江东雄主孙权,都忌惮不已了不是?

“将军莫忧。陈子初虽名声大盛,然未曾经历过大战,某以为不必为俱!”

周瑜拱手,侃侃而言,脸色上依然残留着挥手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自信,“彼狡狐独掌军以来,百战不殆,颇有知兵之名。然其督战皆止于一郡一县,行狡诈诡道或能胜之;若举州之战,未知可胜任否!”



孙权的眼光慢慢的,越来越亮,脸上的跃跃欲试流淌着,就差没滴落到地上。

然后呢,周大都督机不可失的,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

“况且,曹军在荆州之兵不多,更不敢入长江之南!将军连丞相曹孟德亦力克之,何忧患一只狡狐耳!”

好嘛,孙家人的骨子里,最不缺的是勇烈。

孙坚如此,孙策如此,孙权也不例外。比如他日常的休闲娱乐,除了传宗接代造人外,也就是去山林中狩猎老虎了。

所以呢,当即被周瑜的撩拨,孙权哪能还忍着住!

“大善!西边之事,尽付公瑾!”

马上的,带着睥睨八荒的美好冀望,孙权奋发孙家人的雄壮,果断的一锤定音。

只是,他们君臣不屑一顾的世之狡狐,真的就如此让人放心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陈恒此刻,正在在刺史府内庭院的屋檐下,看着夏侯称陷入沉吟中。夏侯称是刚回来的,代替他送曹休出荆州地界。

是的,曹休将荆州籍的三千兵卒都留给了陈恒,就回冀州邺城了。

不仅被朝廷夺了镇军将军之职,打回原先的屯骑校尉,还在官职前加了个“行”字。

唉,他算是替曹老大背了黑锅。

不过这些,都与陈恒无关,他关心的是夏侯称。

在历史上,夏侯称是十八岁就病故了的。

如今的都二十出头了,依然活得好好的。历史的轨迹,已经被他这只蝴蝶扇了几下翅膀,给改变了。

因此,周瑜也活得好好的。

并没有如同历史上对抗曹仁,肋下中箭创伤,拖了个把年就亡故。周瑜不死,陈恒对曹老大拍胸口的荆南图谋,就很难实现。

好吧,他是实在没什么把握,能在周公瑾手中夺食。

这几个月,他和法正筹划了好多,白了好几根头发,却依然没有得出个十拿九稳的规划来。

唉,愁煞个人啊

陈恒有些苦恼的闭上眼睛,手也放在太阳穴上揉着。

却不想,很快就有一阵香风隐约渗入鼻息,自己的头也多了一双小手。

是夏侯若君。

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陈恒的背后。

嗯,累断腰的辛苦耕耘,还是有了收获的。

“夫君,何事扰心?”

耳畔便传来吐气如兰,轻微的酥酥麻麻的拨弄着发丝。

“嗯,无事,就是有些困乏。”

陈恒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将头往后仰了仰。想将汲汲营营的功利暂时放下,温存片刻的时光惬意。

不过呢,他是无法如愿了。

“阿母!”

在院子里和夏侯称习武的小陈修,看到夏侯若君出来了,马上就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扯住了衣袖,“阿母,孩儿教你习武啊!”

“修儿,阿母有了身子,不能习武,阿父陪你好不好?”

陈恒睁开了眼露出笑容,还细心的,伸手想帮小陈修擦擦汗水。

哪知道,这小子一点都不领情,小脑袋歪了歪,一脸嫌弃的避过他的手,张口就拒绝,“不好!阿父太凶了!”



陈恒顿时无语。

这小子,真是被丁夫人给宠得无法无天了。

窃笑不已的夏侯若君缓缓起身,牵着小陈修而去,夏侯称却坐了下来。拿起水囊灌了口后,便侧头问。

“姐夫,是在思虑武陵蛮之事吗?”

武陵蛮,也叫五溪蛮。

是栖居在武陵郡的蛮族,分为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部落聚居,以农耕与狩猎为生,尤善染织,首领称之为“精夫”。

周瑜与孙权在谋划着益州,陈恒也没有闲着。早就让马良的家中子弟,打着购置染织品为噱头,偷偷渡江去了武陵郡,找精夫了。

第二七二章、某只好先“死”

马谡,字幼常。

今岁刚满二十,年少便知名,才器过人,好论军计。

然而,他此生第一次筹划的眼光,就失败了。

还连累了整个宜城马家。

是的,当初是他力排众议,将马家的一半家底都压在了曹休的身上,然后血本无归,还得罪了如今主事荆州的陈恒。

虽然说,马家在向朗的周旋下,咬着牙挤出最后的家底,资助宗预、王昶两千兵卒的用度,让陈恒不再追究。

但是呢,从一州豪族到家底空空,终究是愧对先人。

马谡就是如此,他婉拒了曹休邀他一起去冀州邺城的好意,说什么大兄马伯常刚故去,不忍心就此离开乡里。

其实更多是年轻气盛的不甘心,想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

是故,陈恒托马良派家中子弟去武陵联络五溪蛮,马谡得知后自告奋勇,冒着被刘琦军认出的危险,亲自去了武陵。

很可惜,老天爷依然不愿意眷顾。

他失败了。

因为五溪蛮刚历经内乱,多了个蛮王。

这五支本根同源的蛮族,因为刘琦主事荆南带来了不少荆北士族,和拉拢本土世家的关系,被挤压了生存空间。

尤其是曹老大下令迁荆州黔首去豫、扬两州,不少不愿离开故土的黔首思慕着刘表的仁政,也拖家带口私下渡江投奔刘琦。

刘琦很仁厚的安顿了,也不得不仁厚安顿。

不仁厚,他就失去了父辈的恩泽。但是呢,安顿黔首,是需要土地的。

好嘛,五溪蛮又一次沦为被宰割的对象。

许多祖祖辈辈耕作过的土地,都变成了汉人的良田;许多养活妻儿的山泽猎场,都被汉人圈为自家的后院。

当然,刘琦还是很仁厚的。

给了武陵蛮两个选择,要么从军为兵,举家迁出山泽之地屯田;要么被自己跑去更南边的零陵郡、桂阳郡找活路。

所以呢,面对生存逼迫的五溪蛮,也出现了三个声音。

有的精夫还是别做无谓反抗,直接迁走就是;有的觉得该举兵反抗,要是打不过再迁走;有的觉得还不如顺了刘琦的意,从军让族人有口吃的。

好嘛,人多了,心就难齐。

五个精夫,相互之间都不能说服对方。

从言语冲突,慢慢的火气大盛,变成了肢体相争。一位年迈的精夫,在争执中被掼在地上,岔了气,被抬回去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唉,真是倒霉催的可怜儿。

这是五溪蛮演变成大打出手的导火线。

死去精夫的儿子,刚安葬老父当上精夫,就祭拜鬼神歃血为誓:报仇!

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嗯,新任精夫的名字,是沙摩柯。

长得雄壮无比,年少之时便以一根铁蒺藜骨朵,博得五溪蛮第一勇士之称。

因此他的复仇之战,也顺利无比。

勇猛无比的沙摩柯率领着族人,逢战当先,用所向披靡的勇猛碾压敌人的抵抗意志,只能两个月的时间就带着敌对精夫的脑袋,祭奠了亡父。

也并吞了部众。

势力大了,野心就会变大。

其他观望的三支,马上也就迎来了沙摩柯的兵锋,然后五溪蛮就多了位蛮王。

马谡就是这个时候,见到了沙摩柯。

所以他的失败,也不可避免。

因为陈恒抛出了两个诱惑,都变成了鸡肋。

其一,迁去荆北耕作肥沃的土地,直接就变成了空谈。刚将五个部落变成一个,沙摩柯当务之急是让各部归心,而不是分裂族人去荆北定居。分出族人扔去荆北了,他这个蛮王还当什么?

其二,以财帛结心,接受朝廷册封官职也成了空谈。沙摩柯已经是蛮王了,不需要朝廷的官职来为自己增加资本。

再说了,曹老大赤壁之败天下皆知,谁又知道曹军得多少年后才能入主荆南呢?又或者,根本不会入主呢?

不见兔子不撒鹰,这点常识,谁不懂!

好吧,马谡只好感慨着自己的时运不济,灰溜溜的回来汇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沙摩柯决定对抗刘琦,希望以染织品和山货换取曹军的军械等物。

陈恒思索了一番后,就答应了。

至少壮大沙摩柯,能牵制刘琦的兵力。

留个善缘在,以后若是攻打荆南了,说不定就能有个意外的惊喜。最主要的是,他怕周瑜也会拉拢沙摩柯。

毕竟他能想到的,周瑜不可能想不到。

怎么弄死周瑜呢?

好言安抚马谡一番,任命他去给向朗当从事后,陈恒便陷入了沉思,手指也开始毫无意识敲着桌几。

夏四月了。

紧闭的书房里有些闷热,让人徒增烦躁。

法正就很烦躁,不断来回的踱着步,他来陈恒麾下大半年了。好歹以前也是自负才智过人,到用时却半点建树没有。

想想都有些汗颜。

不过呢,他很快就有想法了。

因为书房进来了个人,陈哲。

作为唯一可以不经通报就进来的人,带来的消息也很震撼:荆州刺史府内,有个下人举止异常。

他竟然每个月都要去同一家店铺里,购置物品。而这家店铺,是卖足衣的。

法正一听,顿时就挑起了眉毛。

如今征战不休,天下各地都捐税颇重,是多么奢侈的人,才会每个月都置换足衣?

就连他这个军中长史,都不会这么败家!

一个下人而已,难道俸禄比他更高吗?

事出反常比有妖,此人必为奸细!

法正当即就在心里下了定论。捏了捏胡子,便面露喜色,阻止了陈恒让陈哲将此下人下狱拷问的吩咐。

“将军,此乃我军谋取荆南之机也!”

顿时,陈恒就激动了。

马上的,直接起身走过来抓住了法正的手,眼神满满的都是期待,“孝直,此话怎讲?速言之!”

“喏!”

法正也不敢怠慢,直接压低了声音,“将军督战荆州,此奸细出处,不是江东便是荆南。其滞留在府中,不过监视将军起居而已。若是将军有疾,不能理事,那么江东与荆南会不会起刀兵呢?”

“大善!”

到底是狡狐,陈恒一听就大加赞赏。

如今荆州三方势力对持,谁都想吞了对方,谁也都怕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若是一方突然变得无威胁了,那么就奏响了进攻的号角!

不过呢,光有疾,似乎不能让他们倾力相争啊?

陈恒眯起了眼睛,嘴角也往上翘。

呵!周公瑾你既然不死,那么我只好先“死”了!

嗯,似乎马谡也可以用一用

第二七三章、狡狐将死

夏四月,中旬。

荆州刺史、平虏将军陈恒,领骑兵亲卫巡视各地驻军防务。在临沮县试坐新做的舟船之时,不慎掉入沮水中,呛了好几口水。

嗯,这只狡狐不善水。

亲卫当即救起,感染风寒,微抱恙,无大碍。但数日后,将往巡视新城郡之时,于半途折返樊城刺史府。

连续数日,荆州各郡县有名的大夫,都被火急火燎的兵卒催赶着进出刺史府。

下旬,刺史府内传出声音,说陈恒已康复,在修养中。

不过呢,刺史府却是戒严了。不仅周边道路上,多了不少兵卒在巡视,连府中下人都不允许再外出。

夏五月,中旬。

江夏、襄阳、新城三郡各地的驻军将领,皆偷偷回来了一趟樊城。而且都是半夜进城,半夜出城。连素与陈恒不睦的文聘,都来了一趟。

夏六月,上旬。

许昌有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进去刺史府。奇怪的是,其中有好几个人,连下马都让人扶着。好像是大腿内侧的肌肤被磨破了。

骑兵,竟然还能被磨破大腿内侧肌肤,简直是贻笑大方。

但是呢,有一个人,就没有笑。

是邹楠,刺史府的下人。

他是伺候陈恒的老人了,从陈恒任职南阳太守的时候,就开始当了下人。因为粗通文墨,又颇为老实,所以很荣幸的被带来了樊城。

府中之人,都知道他的来历。

是庐江躲兵祸过来的流民,操着一口淮南口音,老实得一棒子敲不出个屁来。领了多年的俸禄,却不置产业,不娶婆娘。

在南阳的时候贪杯,来到樊城后却喜好换足衣,每个月都将俸禄扔个精光。府中之人都劝说过他,当勤俭好生谋家,却无果。后来人们都引以为常。

其实呢,他姓周,庐江舒县人。

嗯,没错,他和江东大都督周瑜,是乡里。

而且论辈分,周瑜应该叫他一声从叔。

只是不同的是,他祖上是庶出,早就沦为与奴仆无异。但是他的后代,不再是奴仆,而是成为了吴郡的小吏。

周瑜为他谋求的,条件是他来当狡狐府上的奸细。

自古当奸细的,都很难有个好下场。被揪出来,想速死都是奢望;就算不被揪出来,也一辈子为大人物做嫁衣。

但是为子孙计,他感激涕零,二话不说的就来了。

而且他看到了活着回去的曙光。

狡狐病笃!

很大可能,时日无多!

他做出这个判断,缘由是被磨破大腿内侧的骑兵。

他们根本不是骑兵,而是太医令的下属!周楠不止一次,看到这几个人愁眉苦脸的在熬着草药!

一开始,他是不敢有定论的。

毕竟刺史府,有内外府之分,他属于外府,无权进入内屋。

但这只狡狐,从新城郡回来了以后,就没有露过面!夏侯夫人也没有出过内屋,他们的嫡子小陈修都不来庭院外戏耍了。

最重要的是,前几日,才名满天下的蔡文姬,也携子来樊城,住进了刺史府!

天下人都知道,蔡文姬之子,就是和狡狐生的!

配合刺史府下人被勒令不许外出,他要再猜不出什么来,怎么可能被周大都督挑选来当奸细呢!平时的老实巴交,不过是伪装罢了!

狡狐若死,某可得归江东矣

唉,八年了,不知家里一切尚好否?

那小子今岁也十八了,应该出仕了吧?是当计吏,还是书佐呢?应该是计吏吧,家主从来都不是苛刻之人。

嗯,就是不知道娶妻了否

周楠心里尽是幸福的念想。

也很焦虑。

他无法去购置足衣,自然也无法将消息传出去。

事情的转机,在秋七月,上旬。

驻守在魏兴郡的夏侯尚,带着亲卫急匆匆赶回来了樊城。在刺史府呆了一个晚上,便前往襄阳郡住了下来。

三日后,在樊城驻扎的三千荆州籍兵卒,都被派遣去了前线驻防。顺带的,许昌那队骑兵也回去了,刺史府也终于允许外出了。

周楠喜出望外,急忙去购置了一堆足衣,抱着在怀中回来。脸上的神情,如同抱着人生第一个孩子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但是呢,他刚回到刺史府,就被带进了内屋。

然后,他遍体生寒!

因为内屋中,高据案首的人,是陈恒!

红光满面的,无一丝一毫病容的世之狡狐!

看到他进来了,还笑吟吟的问了一句,“多谢了,将消息传出去不易吧?”

顿时,周楠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就再也不觉得身体冷了。

因为心若死灰。

而他的同族,在长沙郡巴丘的周大都督,则是拿着一片小布帛,大笑不已。布帛之上,就寥寥数字。

狡狐病笃,不日将死!

他安排在荆北的细作,不止周楠一个。

只不过是其他的细作,并没有打进刺史府内罢了。但他们也将这些日子,荆州之北的诡异变动,都事无巨细的报了回来。

当时,他就心里就隐隐的,断定陈恒卧病在床。但是又深知此狡狐多谋,怕是在玩弄诡计,引荆南与江东互攻击。

如今得到周楠的探报,心里便了有八成把握。

至于防御张鲁的夏侯尚来襄阳了,不足为道!若是世之狡狐,某还需谨慎几分,夏侯伯仁?

哼,何许人也!

竟然也敢玩虚虚实实之道,增兵边界之地,做势欲攻?

不外乎是欲盖弥彰耳!

当即,周瑜让人传令,去早就暗中屯兵在长沙、桂阳两郡的重兵,准备发动攻势。

为了谨慎起见,还让吕蒙引水军横于长江之上。

就算是狡狐在行诈,引兵来攻击,吕蒙也能来得及赶去江陵,支援驻守当阳城的凌统和麦城的蒋钦,拖延时间保住南郡。

而他自己,则是带着本部兵马赶去长沙郡罗城。

哪里驻守着刘琦军的宿将,刘磐。

不过呢,刚才出发了十余里,他猛然想起个事情来。便让几个部曲掉头回去了。

嗯,他们是带个人过来。

是宜城马家的马谡。十日前,就来到了巴丘,等着他召见。

周瑜已经从属下的回报中,了解了这个人底细。

原来是曹休账下的参军,兵败后辞去了官职,没有跟去邺城。后来又被狡狐任命为新城郡从事,没到两个月就以病去职。

呵!

好个以病去职!

第二七四章、公瑾之叹

东汉末世家林立,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

江东也不例外。

比如当年的吴郡世家子陆康,时任庐江太守,因为觉得袁术是朝廷逆贼,不愿给粮,被孙策围攻两年后破城。本人一个月后病死,宗族子弟更是死伤过半。

不管孙策是不是受袁术指使的,两家都算是结了血仇。

然而,当孙家雄踞江东后,陆康的幼子陆绩、从孙陆逊都在其麾下出仕。陆逊还娶了孙策的女儿,结成姻亲。

对这种破事,本来就出身官宦世家的周瑜,早就深谙于心。

所以他也猜到了,因病去职却又活蹦乱跳的马谡,来此求见的原因。

虽然马谡明面上的理由,是期望宜城马家的商队,能跨过长江在江东各郡行商。

无非觉得狡狐时日无多,荆北他日将会被江东所得,先来卖个好罢了!

世家也好,豪族也罢,都是两个字:传承。

滋润的传承下去!

不过呢,当见到了马谡了以后,周瑜还高看了他两眼。

马家竟然不急功近利。

马谡来此的目的,还真是只求卖个好,而不是直接求入幕僚佐什么的。

当然,卖好也卖得挺到位的。

直言不讳说自己的四兄马良,受陈恒知遇之恩,又兼性情颇重情义爱惜羽毛,现在不可能投靠江东,充当内应什么的。

但是呢,马家与向家是姻亲。新城郡太守向朗说了,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无意与江东起刀兵。

好嘛,周瑜听出来了。

马谡这是在表态,它日若是狡狐亡故了或者不主事荆北了,周瑜挥兵取荆北之时,新城郡不会真心抵抗。甚至还在允许的范围内,提供一定的便利。

而报酬,就是江东日后善待宜城马、向两家。

周瑜松开了缰绳,让马速缓了下来,看着原野上的枯叶在随风纷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看着并骑的马谡。

“幼常,汝之疾何时能康复?”

嗯,他这是在问马谡打算何时出仕江东。

“都督,某之疾不流于表,而在于心。狡狐安在,荆北不易帜,某便一日不得康复。”

马谡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闻言拱手微笑而答。

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怅然若失,“唉,想必都督已知,宜城马家,已经不是当年的马家了。若再走错一步,将万劫不复矣。”

周瑜对荆州之事,一直都很关注,所以也知道马谡说的是实话。马家是已经输不起了,马谡也不再轻易押宝。

唉,说假话的最高境界,果然就是用事实佐证,九真一假。

又是一阵沉默,周瑜也揭过了这个话题,问起了荆州当今之人物来,“那幼常以为,夏侯伯仁此人,当如何?”

“某四兄曾经感慨过,夏侯伯仁假以时日,必与屯骑校尉曹文烈,无优劣之分。”

和曹休不分上下?还是假以时日?

哈!

周瑜抓起了胡子,嘴角微翘,“某久闻幼常素有知兵之名,不知对我军就荆北之事,有何良谋建议?”

“谡才疏学浅,都督谬赞了。况且某此来,乃是求行商便利耳,不言兵事。”

好嘛,马谡拉住了马缰绳,作势要拱手告别。

看来铁了心,要等江东入主荆北后,才能出力了。

“哈,幼常莫误会,某并非在为难。”

周瑜也拉住了马缰绳,微笑如春风,“某即可下令让水军各部,让其不再阻马家商队过江。嗯,幼常就不想,让宜城马家早些时日重振声威吗?”

顿时,马谡的眉毛就挑了挑,也露出了微笑。

周瑜隐晦的做出了承诺,让他此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是故,他拱手作谢,驱马转向往回走,伴着马蹄北去的,还有一句话,飘落在秋风中。

“荆南若有烽火,荆北当无狡狐。”

荆北无狡狐?

到底是才智过人的周大都督,心里默念了一遍后,就让嘴角笑意更胜。

无者,乃不卒,亦将离也!

建安十五年,秋,八月。

江东都督,南郡太守周瑜,亲自率兵攻打屯兵长沙郡罗城的刘磐。江东领奋威将军的孙瑜,率领水军登陆南郡公安城沿岸,围城。

江东行奋武校尉鲁肃,领军攻入桂阳郡,兵锋三日便围住了阳安城。

至此,荆南烽火遍地。也将孙刘联盟,划上句号。

而战报传到了荆北,樊城刺史府也做出了反映。

翌日,一支车队从刺史府出发,便由五百骑兵护卫往豫州方向而去。

车队颇为庞大,有夏侯夫人、蔡文姬、小陈修、小陈遂等妇孺。中间是一辆可堪躺卧的大车,四周车帘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车内人是谁。

不过许多人都在猜测,里面躺着的,应该是数月不曾露面的狡狐陈恒。

三日后,襄阳太守府内,夏侯尚召集刺史府僚佐、军中将佐议事。

嗯,场面很不和谐。

平虏将军的长史,法正法孝直,就荆南烽火之事与夏侯尚相争,声音之大连守在厅外的兵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侯尚还当场拔剑了,作势要砍了法正。

后来被众人劝解,不欢而散。

法正出了议事厅,当即骑马北上,日夜兼程追上了那支出发豫州的车队。他登上了最大那辆车驾,片刻后便再度返回襄阳。

不同的是,他回来的时候,还有夏侯称率领四百骑兵随行。

从原先车队中调拨出来的。

第五日,荆北的曹军终于开始有动作了。

江夏守将文聘,派遣舟船出水寨,与江东水军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驻守在临沮的曹军出城,在江东军凌统驻守的当阳城外立下营寨,作势欲攻长江以北的南郡之地。

而在新城郡绥阳城驻扎的曹军,就令人诧异了。

宗预、王昶两部兵马,尽数撤回襄阳城!

只留下几百郡兵守城。一点都不怕,数十里外秭归县的刘琦军张南部兵马,来个长驱直入。

只是张南部,会攻击吗?

得到消息,周瑜的答案是不会。

他还盯着军报,捏着胡子陷入了沉吟。

走了只狡狐,却冒出了个法孝直。曹孟德麾下,才智过人之辈如此之多乎!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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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魏武雄心安在否

唇亡齿寒,是《左传·宫之奇谏假道》的典故。

出现于春秋年间。当时的晋国伐欲伐虢国,借道虞国。虞国有臣谏言说,虢虞唇齿相依,若是晋国灭了虢国,那么虞国灭亡也不远了。

后来果然,晋国同样灭了虞国,还贡献了一个成语:假道伐虢。

周瑜叹息曹老大麾下才俊多,就是在感叹法正根据“唇亡齿寒”的典故,洞察江东军动机,做出了最正确的部署。

荆州三方逐利。

以刘琦军最为弱小。曹军、江东都想吞了壮大自身,好以绝对优势去对抗另一方。

如今周瑜,就是这么做的。

一旦他打下荆南,依托水军之锐,曹军将在数十年内都再无染指荆南的机会。

曹军也想吞了,好抵消水军疲软的劣势,让江东再无法以长江之险固守。

就是很可惜,曹老大的赤壁之败,丧失了太多兵力,导致荆北曹军只能待时而动。而不是无惧江东重兵在侧,悍然发动攻势。

所以呢,有句话是怎么说的?

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

法正就这是这么做的。

将荆北重兵压向江东的地盘,牵制江东的兵力;又撤回与刘琦军对持的兵力,好让刘琦可以调动更多兵力去抵御江东。

这种战略意图,很明显,却很有效。

周瑜再怎么大胆,都不得不增兵,去南郡与江夏守备。

虽然曹军现在还没有发动攻势,但是万一呢?以曹军在襄阳的兵力,完全可以困死南郡之北的疆土,困城的时间久了,甚至会打下来。

毕竟他想灭了刘琦,占领荆南,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

攻城掠地,是在保住现有地盘的基础上,去占领更多的。而不是为了打下来一个,丢了另一个。

不然,损兵耗粮的去征战,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即也不含糊,周瑜让甘宁率领本部水军,去江夏防备文聘;又调遣了老蒋黄盖、韩当率军进驻江陵城,随时准备支援凌统。

这么一调度,他用于攻打荆南的兵马,就少了四千。

而他原先除去各地的驻军,拉出来征战的人马,不过一万三千而已。还是兵分三路的。

更可恶的是,江东与荆南的兵力,此消彼长!

驻守在秭归县的刘琦军张南部,换去了巫县,只以五百兵卒防御蜀中刘璋军的黄权部。其余兵马由霍竣的率领下,直奔桂阳郡而来,抵御势如破竹的鲁肃部。

嗯,据说这是刘琦如今的谋主,廖立的建议。

廖立,字公渊,武陵临沅人。

年近三旬,才智过人,颇有名声。诸葛孔明当年在荆州之时,曾经与好友私下评论荆楚人物,谓之:“庞统、廖立,楚之良才”。

刘琦入主荆南后,屈尊厚礼相待,以师事之,方能请出当谋主,以决军机。

他也不负厚望,任事以来多有建树。

比如赤壁之战后,就劝说刘琦以重兵防御当时还是盟友的江东。

比如一听到狡狐病笃后,就劝说刘琦归还土地安抚蛮王沙摩柯,止干戈,好集中兵力对抗江东。

如今又以狡狐离开荆州养病为由,断定曹军的战略部署,是求稳定当前三方并立的局势。而不是入侵荆南,让江东得利坐大。

刘琦听从了。

反正曹军都做出了诚意,不光出兵牵制了江东,还将对持的兵力调走不是!

权谋者,以利合,也以利散。

谁又会在乎之前彼此势不两立,还是齐心并肩作战过呢?

对吧?

好嘛,周瑜与廖立的部署,都没有错,都深谙攻守之道。

只不过呢,他们出发的原点,就错了!

因为狡狐无疾!

而且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荆州!

法正匹马去追前往豫州的车队,带回来的四百骑兵,里面有一位,就是陈恒!

如今,他正在新城郡内的荆山之上。俯瞰着山脚下的兵营连绵起伏,看着银装素裹的大地,和依然奔流不息的江河。

冬十二月了。

这个冬天,老天爷一点都不吝啬的,扔了许多皑皑白雪,却遮掩不住这片大地的满目疮痍,和人们的野心异常火热。

辽东的公孙康病入膏肓了,如今主事的人是其弟公孙恭,因为他的儿子公孙晃、公孙渊年齿尚小。

权利的过渡,总会伴随着各方人的利益调整。

这也给了刘大耳朵机会。

他留诸葛亮与张飞守涿郡,亲自带着田豫等人率军与赵云同攻击玄菟郡,战局倒是挺顺利的,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座城池。

关中的马腾和夏侯渊又你来我往的打了,不过是夏侯渊占优势。因为马超带了不少兵卒,正与张鲁合兵大举进攻刘璋,连雄关白水关隘都打下来了。

所以呢,夏侯尚在两个月前,就带着两千兵卒去了魏兴郡,看能不能给点压力。

但是呢,这些兵卒都半路上,就改道驻扎在了荆山脚下。

嗯,他的离去,就是个幌子。

为了让在荆南的周瑜,攻势更猛烈一点,双方死伤也更多点。

因为陈恒觉得,是时候该出兵了!

这几个月,荆南战事有些不如人意,尤其是陈恒的意。

本来一路高歌猛进的鲁肃部,攻占了半个桂阳郡后,就现了颓势。被霍竣死死扼住了攻势,寸步难进。

周瑜那一路倒是不错,攻下罗县了,双方如今在益阳城攻防着。

因为他玩了个攻其必救的伎俩。

只留一千兵卒在罗县与刘磐对持,自己亲率大军坐船入洞庭湖,绕道直插益阳城而去。益阳若失,罗县将成为瓮中之鳖。

刘磐得到消息,便弃了城池回援,被周瑜半路伏击,大败。麾下步督冯习为了断后,不屈战死;粮督赵累被俘,怒骂江东而被杀。

兵力折损一半,只能依托城池而守,再无力进攻。

所以呢,他去了一封书信,去给刘琦求援军。刘琦现在是有余力支援的。因为孙瑜那路,竟然被他打得大败。

话说孙瑜麾下的黄盖与韩当都被调去江陵后,兵力就与刘琦军公安城内相差无几。

是故,刘琦军在廖立的建议下,刘琦亲自引军出城野战,佯装失败而逃。用自己的性命诱敌深入。

拿下刘琦的人头,就等于结束了荆南之战。

孙瑜如廖立所料,经不起诱惑,大军长驱直入,紧追不舍。

所以就悲剧了。预先埋伏的两侧的黄忠、李严部,直接将他军队截断,刘琦军也返回来战,包了饺子。

此战,孙瑜部死伤甚多,十不存四,再无力进攻公安城。

主要是刘琦账下的中郎将黄忠,实在是太猛了。明明都年近七旬,却老当益壮,率军杀出的时候,先用三石铁弓以连珠箭射死了好几个将佐。

一马当先的短兵相接,更是挡着披靡,一柄大刀舞动起来,沾着就死,碰到就亡。竟然没有一人,能抵挡片刻的。

嗯,同样让江东兵卒胆裂的,还有一柄大刀。拿在一位红脸军司马的手里,也同样照面就死,无人能挡。

他是义阳人,姓魏名延。

不过他是现在已经升迁为都尉了。在刘琦的命令下,和老将黄忠前往益阳城支援刘磐。

因为早些年,一直驻守在长沙郡熟知地形的关系。

这些军情,并不是陈恒决定出兵的主要原因,更不是因为善射的黄忠,去找周瑜了。

而是,一向都提倡节俭的曹老大,很让人匪夷所思的,在天下纷争未平、烽火遍地的时候,竟然大兴土木,于邺城弄了个铜雀台出来。

唉,铜雀台啊

陈恒得知后,捏着胡子,一脸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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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章、狡狐出而天下惊

人,终究是抵御不过时间的。

不管是谁,也不管有没有饶过岁月。

强大如曹老大,一生跃马扬鞭、征伐天下的曹老大,都开始将谋曹家的子孙计,摆在了明面上。

筑铜雀台,本意并非是贪图享受。

而是在彰显权威!

商周时期,就有了礼仪制度。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曹老大筑铜雀台,是在隐晦的宣告天下:许昌宫墙内那位,你们可以忽视了。如今邺城里,有门阙竟天高!

人一旦开始谋划身后事,就会求稳。

陈恒就是在怕,曹老大会求稳,将更多心思放在子孙计上,从而止住了荆南的刀兵。所以,他不得不提前出兵,以切实的利益让曹老大觉得荆州大有可为。

让他得出这样心思的,是曹休和典满。

曹休的官职,屯骑校尉前面的“行”字,被去掉了。还率领着五千步骑,去讨伐太原商曜等人的叛乱。

不过是一帮贼寇勾结羌胡的叛乱,并州刺史粱习就能灭掉的叛乱,曹老大竟然让曹休带着精锐去了。

其意图十分明显:为曹休积累功勋,好再度变成镇军将军。至于以后还要不要再次来荆州,也未必没有可能。

而典满,如今来到了陈恒的军中,以校尉之职成为了步督。

他还带来了曹丕的口信:明年的正月,曹丕将被授予官职,五官中郎将!可置官属,为丞相副。但地位并不稳固。

因为曹丕被授予权利的同时,曹老大还要分自己食邑,封曹植为平原侯,曹据为范阳侯,曹豹为饶阳侯,各食五千户。

也就是说,曹老大立储的心思并不坚定,还留下了更多的选择。

陈恒一听就明白了:夺嫡,已经初现苗头。

曹丕将心腹典满,扔给陈恒当下属,是为了培养军中的话语权。也是为了催促陈恒,赶紧弄出点动静来,好在曹老大面前有更大的话语权。

毕竟,随着小陈修与小曹叡慢慢长大,在曹营中独领一方的督帅,陈恒就是曹丕坚定的支持者。这点连曹老大都知道。

好嘛,战争本来是权利的延续。

既然如此,那就打吧!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春正月。

荆北曹军倾巢而出。

吕常引姬明、赵英两部,共计三千兵卒,攻打凌统驻守的当阳城。牛盖与夏侯称的骑兵,游荡在附近策应,准备围点打援。

嗯,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攻下城池来。而是务必让江东在长江之北的兵力,都不敢有一兵一卒调回荆南!

而陈恒打出了自己的旗号,亲率一万大军出荆山,直奔秭归县。

守军只有郡兵的秭归县,敌我悬殊之下,不战而降。宗预当即被任命为秭归县令,驻军守住曹军后路。

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了长江后,陈恒自己带着六千兵卒,往东去攻打刘琦宜都郡的战略要地,西陵城。

法正则是被任命为偏师,在潘濬的引路之下,引三千兵卒转道南下,杀入武陵郡。兵锋直指辰阳县。

辰阳县,是五溪蛮的繁衍生息的主要栖居地。

是的,潘濬在文聘的举荐下,终于下定决心选择在陈恒的麾下出仕。

因为文聘的一句话:“承明,汝若是错过谋荆南之战,他日在狡狐面前,将泯然众人矣!”

潘濬对此言,深以为然。

他作为武陵当地人,不光熟知荆南地形,还在当地有威望与人脉。若是参与到荆南之战中,必然被委以重任!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

陈恒与他一番商谈后,当即给他个都尉之职,授兵一千,作为法正率领偏师的前部。

不止如此,深谙人性的陈恒,还隐晦的提了一嘴:若是得荆南之地,为安定人心,某必然上表朝廷任命当地人镇守!望承明勉之!

好歹是出仕好些年的人,潘濬哪能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陈恒这是在许诺,此战若得胜,他就保潘濬成为一郡太守!

某不过年齿三旬,就以太守许之,如此厚待,天下有几人也!

潘濬当即就感激涕零的下拜,还气势高昂的对着陈恒喊出一句:“大丈夫生于世间,受人恩惠,当以死报之!濬得将军知遇之恩,必不相负!”

当然了,他心里默默念叨的,还加了一句:某此生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被打了鸡血的他,的确是说到做到。

趁着刘琦将重兵调去南郡、长沙等地与周瑜相争,武陵郡空虚之际,熟知地形的他,率领一千前部倍道而行,长驱直入一举攻下充县。

速度之快,让率领中军在后的法正,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安抚人心的杂事。

不光如此,他攻下充县后,还让一名心腹之人,带着亲笔书信去了零陵郡的湘乡。他在刘表麾下任职时,担任县令的湘乡。

在湘乡,他的威望依旧存在,而且心腹旧部皆愿意效死。更重要的是,如今被刘琦任命的湘乡县令,是蒋琬,蒋公琰!

嗯,因为蒋琬是他的姨兄。

好嘛,乘其不备之下,偏师尚且势如破竹,一战而定。引主力而去的陈恒,如果没有建树,就白瞎了“世之狡狐”百战不殆的美誉。

当陈恒领兵进去宜都郡后,直接攻破了只有八百兵卒驻守的西陵城。

又顺流直下,占据了猇亭,只留王昶引一千本部兵马扼守。自己则是带着五千兵卒,兵锋转向南下,往武陵郡的零阳城而去。

一旦他能打下零阳城,不仅是将荆南之西的建平郡、宜都郡都被纳入囊中;还能让曹军在荆南之地,站稳了脚跟!

因为零阳城,地处于荆南的腹心。

占据了就等于将刘琦的如今的兵力,从中间切成了两段!刘琦无论是从公安城、还是益阳城派兵来支援,都无法绕过。

而此时,不过是刚刚进入春三月。

曹军跨过长江进入荆南,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

陈恒与法正用了一年的时间,不惜让自己家人都配合演戏了,才能布下来的局,迎来了丰收的季节。

也让荆南震动。

周瑜和刘琦,现在也终于知道了

狡狐本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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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进退两难美周郎

荆南,衡阳郡,益阳城外。

今日的江东军,并没有攻城。

不仅是因为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个不停,还有周大都督今日就没有出过帐篷。自从昨夜里,接到细作带回来的军报,得知狡狐陈恒领兵杀入荆南后。

某竟然给这只狡狐做了嫁衣?

军帐内,周瑜盯着不大的布帛,看着两行字保持了好久的姿势。

脸上有些惆怅。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给算计了。从未及弱冠就和孙策征伐天下开始,十数年来的算无遗策,今日划上了句号。

虽然夺下罗县后,长沙整个郡都归江东所有,鲁肃也打下了半个桂阳郡,但是他麾下死伤近三千兵卒,钱粮更是耗费好多。

好吧,征战肯定是要死人的,钱粮也是有损耗的。

这些都不奇怪。

但是那只狡狐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建平、宜都两郡,还将兵锋推进了武陵郡。两者一比起来,就能让人心有不甘

更可恨的是,曹军若是在荆南站稳脚跟,他向孙权提议的攻打益州,与曹丞相二分天下之谋,就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周瑜用手捏住了眉间,轻轻的揉着。在独处的军帐里,他没必要掩饰自己的犹豫不决。

是的,他现在对于下一步的战略,有些进退两难。

他终究是一个优秀的统帅。

被人算计的惆怅,感怀了一会儿,便从脸庞上放了下去。然后,在心头上,升起了两个想法:留在这里继续进攻刘琦军,还是率大军去攻击襄阳!

留在这里,是最稳妥的做法。

荆南的局势,就变成了江东与曹军夹击刘琦军。刘琦军本来就弱小,灭亡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他也能为江东的扩大地盘,不负孙权的厚望与信任。

但如此一来,曹军的那只狡狐,就占了太多便宜了。

刘琦绝大部分兵力,都在与他麾下纠缠不清中,不可能轻易撤出。这就导致了曹军可以毫无压力的攻占武陵郡。

然后再转道去进攻南郡,和他现在所在的衡阳郡。

这只狡狐,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因为换成是他自己,也不会放过!

这岂不是成了己方浴血奋战,让对方坐享其成?

何其愚也!

若是亲率大军去长江之北,进攻襄阳郡,就很激进。

是一场打时间差的豪赌!

赌注就是,整个荆南的归属!

襄阳郡的曹军,光围攻当阳城的步卒就有三千。如果他大军北去,其必然退回城池固守,再发动城内青壮协助守城,打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

最要命的,是狡狐还把一千骑兵留在了襄阳!

南船北马,并非空谈。

曹军若是在长江之上,他自信只用三千兵卒,就能稳胜对方一万兵卒。

同理,在襄阳这片平坦的土地上,曹军的一千骑兵,最理想的战况,也必须要以三千兵卒去防御!

是的,他并没有把握赌得赢。

若是他能把襄阳城攻得岌岌可危,那只狡狐就会不得不将兵力撤出荆南,回来救援。万一襄阳城防守得当,让狡狐无后顾之忧,那么荆南将归曹军所有。

只怪当初不查,中了狡狐之计,导致今日的两难!



周瑜又是一声叹息。还隐隐觉得脑袋有些疼了。

“都督,某可以进来否?”

就在这时,军帐外传来一声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虑。

“啊,程公快请进。”

被惊醒的周瑜,连忙出声,还起身来迎。他听出来了,这是程普的声音。

程普,字德谋,幽州右北平土垠人。是江东诸将中资历最深、也是年岁最长的人,所以被人们尊称为“程公“。

在以前,他是很不服气周瑜的,数次折辱过。

因为觉得自己的功勋并不比周瑜少,又岁长,怎么也不应该位在周瑜之下。一直到赤壁之战后,才对周瑜敬服亲重。

还打了自己的脸,咳咳,是知错能改,对别人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孙权也很敬重与爱护程普的老迈,赤壁之战后,才得了三分之一的长沙郡,就任命程普为太守,免去了他征战的勤苦。

因此,他的到来,周瑜也觉得有些奇怪。

按道理说,他如今应该在罗城驻守,安抚人心。

怎么会来衡阳郡了?

“都督,是否在忧虑荆北之狡狐乎?”

还好,程普没让周瑜疑惑,刚撩起军帐帘布,就扔出了此来目的。

“然。程公是为狡狐而来?”

周瑜也不瞒着,请他入座后,点头而言。程普此人一直都很有谋略,最早跟着孙坚的时候,每逢征战之前都要问问他的谋划。

“正是。某在长沙得知狡狐已入荆南,便有所思,或能为都督抛砖引玉。”

果然,程普很客气的拱了拱手,“都督征战繁忙,莫忘了交州还有步子山在侧,若作书引为援,可得荆南临贺郡。”

步子山,是步骘。

临淮淮阴人,是孙权宠妃步练师的族人。

本来是领鄱阳太守,今岁初,被孙权授予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已经引兵去攻进了苍梧郡,诛杀了太守吴巨。

嗯,苍梧郡,在是临贺郡的下方,接壤。

“程公所言极是,某一会儿就作书。”

周瑜面露微笑,颔首称赞之。

其实他昨夜里,就让人给步骘和孙权都送去书信了。

缓了缓神情,又一声叹息,“唉,程公,仅凭步子山之兵马,虽然可得临贺郡。然对大势无碍,无法遏制曹军得入荆南啊”

“都督,某以为招降刘琦,许他割地养兵。嗯,某愿意作书主公,请让出长沙太守之职!”

程普的话语刚落,周瑜顿时捏着胡子,脸上有些犹豫。

割地养兵,是世袭部曲制。

有点类似于春秋时的分封制,也是主君对麾下的一种妥协。

比如当年的曹老大,就割了徐州的疆土,给臧霸和泰山四寇。明面上是任命为大汉太守,实际上却是依然割据一方,军队私有。

而在江东,这种军制尤其之多。

江东世家豪门并立,世代皆蓄有私兵。当年孙策攻打江东,就是因为想收军权,采取了强硬手段,通过杀戮来打击当地势力,导致反弹,自己被刺杀。

孙权继位后,为了稳定局势,暂时隐忍采取了合作,催生了世袭部曲制。

比如周瑜,他如今的私兵就有四千多人,孙权也割了下隽、汉昌、刘阳、州陵四个县给他养兵。

但是呢,孙权对这种“父死子继,军权私有”的制度,尤其痛恨。

这点周瑜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程普的建议很好,但是不该来找他协商。无他,毕竟他自己的手中,捏了江东近一半的兵力。

太敏感。

不过呢,周公瑾毕竟是周公瑾。

思索一会儿后,便出声赞赏:“程公此言,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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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先父刘景升曾有言

荆南,南郡,公安城。

不大的屋子里,刘琦与廖立对坐,相顾无语。

比起周瑜独坐军帐的惆怅,他们两人的心情,更是愁云惨淡,倍感凄凉。其中,廖立的神情中,隐隐还夹带着一丝羞愧难当。

刘琦对他以师事之,执礼甚恭,恩待甚重,整个荆南的军谋,只要是他提议的,都认可了,也都执行了。

然后呢,他将刘琦军带入了绝境中。

是的,绝境。

狡狐率军杀入荆南,让曹军与江东形成夹击之势,刘琦军是抵御不的。被灭掉,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

此情此景,就算是孙武复生也无可奈何。

毕竟战争,较量的不仅仅是计谋与指挥,更重要的是国力与人力。

荆南在刘表主事的时候,就一直处于战争中。民生早就凋敝已久,如今地盘又一下子缩水了一半,别说谋求战局了。

再拖几个月,秋收无粮,就会变成连现今的军队都供养不起!



在其位,谋其政吧。

好歹也得要对得起,刘荆州这两年来的一向恩义。

廖立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踌躇了半响,终于打破了沉默,“州牧,为今之计,只能将武陵郡交给五溪蛮了。”

嗯?

事到如今,还能扭转战局?

刘琦从愁云惨淡中醒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廖立。

“若许沙摩柯为武陵太守,其或许能为我军拖着狡狐的兵锋。”

好吧,刘琦听明白了。

廖立这是在建议,将武陵郡都变成五溪蛮的聚居地。如此一来,蛮王沙摩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许会出兵攻击曹军。将曹军的兵力拖在武陵郡中。

反正,武陵郡,他也没有兵力去支援来。

只是这样一来,刘琦也会失去民心。

整个荆南士人黔首,都会在暗地里戳脊梁骨。

四百年大汉的强盛尚武,让汉人的荣誉感十足,也对所有外族都不太友善。

武陵郡也一样。

黔首们对五溪蛮,心里也多多少少带着鄙夷。世家大户们,更会依仗着家世去欺凌或剥削。

就拿五溪蛮擅长的染指品来说,在汉人商铺中可以卖出一千钱,但是从五溪蛮手中买来的价格,不过是一百钱。

而且对于这种剥削,五溪蛮还不得不接受。

因为不卖,那么就只能发霉烂在家中。想自己拿出武陵郡去卖,那么就等着身死异乡,在也回不到故里。

世家大户们,都很有默契的,派人截杀!

甚至是军中兵卒也不会放过!

所以呢,可以想象的,刘琦一旦将武陵郡全部交给沙摩柯,那么整个武陵郡的汉人,都会迎来报复!

更何况,蛮族本来就不习圣人之言,不知恩义。

就算将武陵郡交给了沙摩柯,五溪蛮就一定会和曹军以死相拼吗?万一,他直接倒戈给曹军,一起来攻打自己呢?

那只狡狐,背后的人是手捏天子的曹丞相!

他只需要请示一番,让许昌朝廷下一个诏令正式册封蛮王沙摩柯,就能做到了



刘琦也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的愁容更盛,“先生,姑且不论沙摩柯能否为我军死战,但凭五溪蛮的实力,能拖着曹军多久呢?”

到底是忠厚之人,刘琦到现在,依然很恭敬的称呼廖立为先生。

这也让廖立更加羞愧,与自责。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廖立先是扔出了判断,然后脸上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起身一揖到底,“州牧,立无能,智穷矣。还请早做打算。”

顿时,刘琦闻言,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早做打算,无非是做好战死或成为阶下囚的准备。

亦或者,投降!

虽然心中早就知道了,战局已经无力回天了。

但是这个结果,被最信任的人,从公认的才智俊杰佼佼者,廖立的口中说出来,刘琦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

一行清泪,从他双目中垂下,划过数月忧心战事的憔悴,淌过白了好几根的胡子,最终没入了嘴角。

好苦。

也好涩。

一如此刻,他的心里滋味。

也唤醒了,尘封了近两年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在建安十三年,他还在江夏郡当着太守,然后就被父亲刘表召回了襄阳。白日里当众剥夺了他荆州牧的继承权,夜里却给了他荆南之主的密令。

临别之际,还伴着两声叹息,殷殷叮嘱了一句话。

“琦儿,汝非雄主,当保身为上。”

某非雄主

阿父,汝当日是否,就已经料到了孩儿的今日处境?是否早就知道了,某就算得了荆南,也守不住?

刘琦心里默默念叨着。

他不指望已故的刘表能回答,因为他自己就有了答案。

自古,知子莫若父。

“唉”

终于,他再度叹息,也睁开了眼睛。

先是用衣袖抹了抹眼角,便起身扶起了廖立,“先生,我军到了如此地步,并非汝之错。此乃天命也。”

好吧,他的话语刚落下,刚直起腰的廖立,眼泪也哗啦了一下,垂了满脸。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徒留一脸的惆怅,以及悲意。

刘琦的眼角,被他的眼泪吸引着,再度有些湿润。

直了直高大的身体,昂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将心中的郁郁都掩盖。刘琦才抓着廖立的手,一起入座,“先生,为今之计,当如何早在打算?”

但是呢,被他这么一问,廖立又站了起来,再度作揖。

他是在请命:“州牧,若是不嫌弃立口舌笨拙,立愿意亲自去见一见狡狐。”

投曹乎?

刘琦陷入了沉吟,好久,才声音轻轻,“先生,为何不是去见周公瑾?难道江东之地,不能让某容身乎?”

“州牧,万万不可投江东。”

廖立直起了身体,脱口而出,“江东与故州牧有杀父之仇,孙伯符在世时,便屡次寇边。孙仲谋继位后,更是连年征伐。此些年间,战事导致生灵涂炭,让江东之人也为之切齿。州牧若是去了江东,就算孙仲谋能善待,但其他人恐怕家中刺客多如牛毛矣!”

刘琦顿时毛骨悚然。

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账外守卫的兵卒一声通报。

“启禀州牧,江东有书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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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狡狐必善待之

江东有书来?

刘琦听到了有些愣,先是和廖立整理了一番衣冠后,才让兵卒送进来。

是一个颇为精致的木盒子。

盒子的面上,还写了一行隶书:“荆州牧、镇南将军亲启”。

嗯,看不怎么飘逸的字体,应该不是幕僚代笔,而是孙权亲自手书的。

打开后,里面是一片布帛,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废话。刘琦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了,孙权是在劝降。

许下的条件还挺丰厚的。

说什么只要刘琦愿意投降,就可以去当长史张昭的副手,荆南诸将都可以继续任旧职领兵;最关键的,是刘磐为长沙太守,割地养兵!

最后还加了一句:他孙仲谋,可以对天发誓,两家不再提及父辈的仇雠之事。

好嘛,孙权算是下了血本。

让刘琦都有些心动了。

不过呢,马上的,门外的兵卒,有一声通报。

“启禀州牧,朝廷使节已经到了城外十里!”

朝廷使节?

刘琦与廖立面面相窥,有些迷茫。

毕竟刘琦如今的官职,都是自己给自己安上去的,大汉朝廷可没有承认过。如今竟然来了,那么也就只有一个可能:曹军也是来招降的。

只是,算算时间,有些搭不上。

这狡狐这才刚进入荆南没几日,就有朝廷使节到了,难不成是同时进入荆南的不成?

难道这只狡狐,早就有招降他的心思?

刘琦没有答案,将满脸的疑惑,看在了廖立的身上。

而廖立也有些不解,只是轻轻出声,“州牧,既然是朝廷使节,还是出城迎接的好。”

“嗯。”

刘琦一想,也是这个理,也点下了头。出了城门,却发现朝廷的使节,竟然还是个熟人。

是傅巽。

字公悌,原先在刘表麾下当东曹掾,因为劝说刘琮投降而被曹老大感激,赐爵关内侯,后迁任散骑常侍。

迎接进来,一番客套与叙旧后,傅巽便将诏书呈上。

诏书不光盖着天子的玉玺,还写满了曹老大的善意。说刘琦若是投降,那么就被封为列候,授予的官职是山阳郡太守。

嗯,山阳郡高平县,是刘琦的乡里。

此举,堪称攻心之策了。

而且公事说完了,傅巽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面上写着:“兄长琦亲启”。

竟然是刘琮的书信!

之前因为继承权的争夺,刘琦与刘琮兄弟反目,几乎成了仇雠。

后来刘琮举州投降,被曹老大任命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又表为谏议大夫,参同军事。虽然也算是个许昌朝廷里的摆设,但是活得还是很滋润的。

所以呢,如今的书信里,刘琮的话语很亲切。

说什么当年之事,彼此都有错,就不要在提及了。如今荆州基业不在,父母双双已故,在这个世上,他唯一能相依的,也就是刘琦这个兄长。还望念着一奶同胞的血缘关系,不记前嫌,再续兄友弟恭的佳话;去给父母修缮坟茔的时候也有个帮手云云。

好吧,性子仁厚的刘琦,看完了以后当场仰头长叹不已,还湿了眼角。

刘琮有一句话,打动了他。

修缮父母坟茔。

本来,他事亲就至孝,但是生父刘表故去下葬之时,他就没有尽到为人子的孝悌。更别说守孝三年什么的了。

唉,某本为北人,宗族与先人坟茔皆在北,又何必流落异乡为客耶!

也该是时候,去给阿父的坟茔拔拔草了

刘琦在心中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对傅巽说,“劳烦公悌兄代琦回复朝廷,就说某接受诏令。先回襄阳祭拜先父,不日将去山阳郡赴任。”

“大善!”

傅巽当即满脸喜悦,连忙拱手,还将刘琦以后的官职先给叫上了,“刘太守此举,可免荆南生灵涂炭矣!”

不过呢,刘琦马上就抓住了他的手:“公悌兄,此诏书仅说某一人之去留,不知朝廷欲某麾下之人,将如何自处?”

到底是仁厚之人,才放下了权利争雄之心,就惦记起了自己麾下之人的前程。

“太守勿忧!平虏将军决荆州事务,必然不会亏待了汝之麾下。”

傅巽的话语刚落下,旁边的廖立就挑起了眉毛,把手放在了胡子上。

某以后,就要变成世之狡狐的部下了?

正好,某倒是要见识一番,将我等皆玩弄在手中的狡狐,是何模样

翌日,刘琦传出命令,让各地的驻军各司其职,不可擅自行动。而廖立,则是代表着他,与傅巽同去武陵郡见陈恒。

嗯,刘琦需要狡狐一个承诺,善待他麾下之人的承诺。

还让廖立将孙权的手书给带上了,当成筹码。表示自己还有更多选择,比如倒向江东。如果狡狐的安排不满他意的话,

人间四月天,总是美丽的。

如果放下了心事,静静去欣赏原野之上的绿意葱葱,和百花的争芳斗艳。

此行得到完美答案的傅巽,就无心事。坐在战马之上,缓缓而行,东张西望的,仿佛是一个踏青的闲人。

而廖立呢,就没有这份心思。

因为他刚刚已经和傅巽确认过,傅巽在正月的时候,就拿着诏令来到了襄阳!而刘琮的那封书信,也是陈恒特地派人去讨要的。

连内容都写好了,刘琮只是抄了一遍

唉,真不愧是世之狡狐!

水镜先生观人,何其准也!

廖立得到答案后,就在心里感叹了一声,陷入了沉吟。

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狡狐此举,就是在攻心。只用了刘琮的一封家书,就彻底瓦解了刘琦的斗志。

自古能攻心者,必须先深谙人性,方能有的放矢。

不过,深谙人性的狡狐,将如何安置某呢?

据说其账下的法孝直,当初名声微弱,而狡狐亲自去雉县请出山,还当即任命为军中长史,礼遇甚重。

某作为荆楚才俊,自从诸葛孔明与庞士元皆离开荆州后,名声算是最盛之人。就是可惜,某谋划军机,败北于他手中。

廖立心里有些期待,也有点不安。

不过呢,他万万没有想到,和狡狐的第一次会面,竟然是被很无礼的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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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何不觅封侯邪

话说陈恒带了五千大军,直逼零阳城而来。

让守军不过五百的零阳为之震动,人人相顾失色。但是呢,他并没有当即攻城,而是安营扎寨,围困住了以后,就让人给零阳城送去了一封书信。

“十日之内,举城而降,城内一切如故,某军兵卒必然秋毫无犯。十日之后,攻破城池,鸡犬不留!”

好嘛,这些年曹军的屠城之举,比比皆是,残暴之名天下皆知。

远在荆南的零阳城,也不例外。

县令与守将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曹军,不由一声叹息,只用了三日便与城里的大户、黔首打好了招呼,出城投降。

然后呢,陈恒让傅肜率领两千兵马进城接手防务,其他人马让典满统领着依然留在城外,自己则是带着张仁与小陈仇去澧水畔垂钓去了。

啧啧,挺有闲情逸致的。

廖立与傅巽到了后,看到这只狡狐带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在一片斜风细雨中不须归。连起身相迎都免了,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递过来两个鱼竿

所以呢,廖立当即就火冒三丈。

狡狐如此不屑于某乎!

某又不是来陪汝当渔翁的!

“久闻狡狐之名,今日得见,却是个不知礼仪之辈!”

当即,被刘琦以师事之惯出来的廖立,就将鱼竿杵在湿润的泥土上,神色皆厉。

傅巽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拿着鱼竿就去更远处,摆明了不想参合这种事。

而陈恒呢?

闻言只是侧过头,手腕还猛然往上一提。

只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只肥硕的鲈鱼被丝线拉起,在半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啪嗒的一声,刚好落在了廖立的脚前。

旁边伺候着的小陈仇,立刻跑去将鱼儿取下来,又细心将鱼饵挂上了,才拿着鱼给张仁收拾。

那干净利索的过程,让廖立想起了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汝乃廖公渊乎?”

扭头继续盯着鱼漂的陈恒,背对廖立而言,“某知汝乃荆楚隽才,然今日得见,却无雅量。岂不闻淮阴侯尚且有胯下之辱邪?”

这和韩信受辱有什么相关之处!

廖立被这强词夺理,给气笑了。刚想张嘴反驳,那只狡狐却又开口了。

“公渊,过来坐下吧。汝看着澧水春夏秋冬,皆坚守本心,奔流不分昼夜,正是我辈效仿之道也。大丈夫行于世间,但求不忘本心,又何必在意世俗礼节也。”

廖立哑然。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了。

思索了一阵,也很洒脱的拿起了鱼竿,与陈恒并坐垂钓,“将军,对某之来意知否?”

“刘荆南让汝来,不过是求心安耳。”

陈恒依然没有转过头来,不咸不淡的问答,就让廖立默然。

刘琦先是接受了朝廷诏令,表态投降了,才开始谋划手下人的后路。不光将谈判处于被动中,也暴露了他就是在求个心安。

而并非真心的,为他们的前程谋划。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廖立忽然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将孙仲谋招降的书信,拿出来讨价还价了。

顿了好久,他才有些郁郁的问出了此行目的,“将军主事荆州,不知对我等败军之人如何安排?”

这次,陈恒转过头来了。带着很诡异的微笑,盯着廖立好一会儿。一直看得廖立都觉得自己脸上是否有脏东西,才开了口。

“公渊,尔等当如何自处,前程如何,皆取决于尔等,而并非在某。”

取决于我等?

到底是才智过人之辈,廖立一听,就挑起了眉毛。

他知道狡狐的意思。

他们这群效命于刘琦的人,想得到什么,取决于他们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或者,是能给狡狐带来什么利益。

踌躇了一会儿,廖立出言试探,提了最保守的打算,“将军,若是我等皆愿接受将军收编,当如何?”

好嘛,陈恒闻言,又盯着鱼漂去了。

“文吏武将皆不降其职,然调往他处任职,某尽可能安排在荆北。嗯,以公渊之智,当知文仲业之例,不可再。”

廖立当然知道。

文聘是曹老大亲自任命为江夏太守的,所以能守旧地领旧兵。因为就算文聘日后反了,也没有胆敢诟病。

但陈恒就不一样,他若不将荆南前线的刘琦部将调走,以后出了通敌、投敌什么纰漏,就会被政敌抓住小辫子攻讦。

轻者引咎去职离开荆州,重则牵连论罪被一撸到底,免官!

毕竟独断荆州事务及兵事,这种巨大的权利太让人眼红了。就算不是政敌,都幻想着能想分一杯羹。

“将军,若是我等皆愿誓死效忠,任凭将军驱使呢?”



陈恒又转过来了头,笑容大盛。

“武将不夺其兵,个别需换防区;文吏不夺其职,皆在荆州当值。某亲自上表朝廷,为汝等请从归之功!不过,某觉得公渊此言,太过于确凿。无他,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也。”

的确,廖立说的,根本就太理想化了。

世上最复杂与矛盾的,就属人心。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考量,抱负与信念等等。效忠刘琦的旧部,哪会每个人都愿意给陈恒誓死卖命呢?

人,又不是一根木头,圆的扁的随意拿捏。

“唉,将军此言甚是。是某有失考量了。”

廖立感慨了一声,马上的,就拱手话锋一转,“不知某之才,可堪入将军之目否?若以死效之,可担当何职?”

呵呵,终于忍不住问到自己了?

“某久在荆州,自然是知道公渊之才的。汝可为法孝直之副。”

陈恒收起了鱼竿,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过,公渊何必问官职也!难不成已经忘了,当年曹丞相得荆北之地,封侯者有十五!”

封侯!?

顿时,廖立的眼神就亮了几分,捏着胡子陷入了沉吟。

荆南投诚之功,都被记在刘琦的头上,被朝廷许了列候。他们这些臣子,如果要封侯,就需要再立下军功!

斩将,或夺地!

难道,此狡狐还没吞下荆南呢,就已经在图谋江东了?

唉,如此高瞻远瞩,某与江东皆被玩弄于手掌中,果真不冤矣!

廖立的眼神中有些敬佩,起身作揖,“立不才,得刘荆州信任,决荆南军机,亦能调动荆南之兵,或能为将军攻江东助力。还请将军明示,某将如何效力?”

“善!”

这次,陈恒终于露出一脸的亲切之意。

还抓住了廖立的手,轻轻在他的耳畔说,“某明日就率军去攻打五溪蛮。公渊,汝有一个月的时间。勉之!”

去攻打蛮王沙摩柯?

一个月?

廖立有些疑惑的抬头,眼珠子转了下,便脱口而出:“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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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既生恒,何生瑜

孙权这些日子,心情有些不好。

当周瑜与程普联名上书给他,说了荆南的战况与应对之策后,他从善如流。

然后呢,收获还是不错的。

刘琦没几日,就来了回了一封书信,同样说了不少客套的废话。

最后才加了一句:愿为将军宏图霸业添砖加瓦!不过投降之事,兹事体大,还需先安抚诸多将领及僚佐情绪云云。

孙权看到后,还挺开心的。

立即就动身,准备来长沙之地,给刘琦上演一番“千里相迎”的戏码,好让刘琦的麾下感激涕零,进而效忠与他。

结果呢,才到了柴桑呢,又收到了刘琦的一封书信。

很隐晦的说什么,刘磐督军多年,乃良将也,如果率兵去攻打交州,必然攻无不克!自己如果能当个交州牧,定能保境安民,为孙权的后续征战提供粮秣赋税云云。

好嘛,孙权差点没把信使给砍了。

没见过这么坐地起价的!

都要被灭掉了,竟然还异想天开的,想着去交州自立,继续当一方诸侯?

孙权憋了一肚子的火,车驾来到了长沙巴丘之后,才得知了刘琦态度转变的原因。

狡狐的兵锋,竟然被五溪蛮拖住了!

双方已经打得如火如荼,各有死伤。据说刘琦将蛮王沙摩柯,上表为武陵太守,以利诱使出兵的缘故。

所以呢,暂时没有了曹军压力的刘琦,自然就会待价而沽。

但是呢,刘琦还是表示了诚意的。将荆南最南边临贺郡的守戎兵卒,都撤了出来,让步骘兵不血刃的吞下了。

这就让孙权有些举棋不定。

本来,他收到刘琦第二封书信的时候,当即大怒,都想好了,再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攻下荆南!

但是刘琦的诚意,表现得还不错。

虽然临贺郡疆土不大,但是整个荆南才几个郡?

嗯,荆南,好像还是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

巴丘城内官署中,高据案首的孙权,捏起了微微发紫的胡子,沉吟了一会儿,便问出了一句,“公瑾,以汝之见,荆南投诚之意,尚可期否?”

是的,周瑜也在巴丘。

孙权才一刚到,就让人传令招了过来商议军情。与周瑜同坐在席间的,还有程普。

“将军,某以为,若想得荆南之地,当发大兵攻之!”

被问到的周瑜,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一路奔波而来的疲惫,“某之言,理由有三,还请试言之。”



孙权连忙将抚摸胡子的手,去拿起酒尊来饮,好掩饰脸上的惊讶之色。

好吧,他是真的很惊讶。

以前的周瑜,永远是自信满满的表情,让人哪怕是在绝境中,都能觉得成功希望依旧在。但是如今,孙权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迟疑。

难道是,中了狡狐假病之计,而导致的心结?

嗯,有可能。毕竟,公瑾自从将兵征战以来,未尝败绩!此番被他人技高一筹,难免会有些自疑。

心里闪过一丝了然,孙权点了点头,露出了个很亲切的笑容。

“公瑾但说无妨。”

“喏!”

不知道自己被贴上颓靡标签的周瑜,再度拱手。

“其一,荆南之地,对我军尤其重要。若是曹军占据,将可从陆路侵占我方疆域。我军长江之险,不复再有矣!是故,某以为当趁着丞相曹孟德无暇南下,发大兵攻占之!”



此言刚落,不光是孙权抚须点了点头,连再侧的程普也暗自称是。

“其二,某以为,刘琦此人不可信也!他前番来信,已经接受将军之好意,举荆南诸郡依附,然而临时变故,索求更甚!此乃狼子野心之辈也!就算依附过来,他日也必生事端!”

“公瑾此言,甚善!”

这次,孙权倒是出声了。将被刘琦给耍了的心里悻悻,都化成了赞同之意。

“其三,彼狡狐在侧,不可不防也!某以为,蛮王沙摩柯既然能将五溪蛮,化五支为一,其必有过人之处。怎会连刘琦将武陵郡许之,便举兵与曹军厮杀?如此简陋的祸水东引之计都看不出来乎?”

说到这里,周瑜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坚决无比,直接就掷地有声,“是故,某以为,此乃狡狐之计也!其与和刘琦狼狈为奸,拖延时日好布局,图谋我军!”

好嘛,如果陈恒在此,定能叹息一声:既生恒,何生瑜也!

但是孙权的感触,就不一样了。

他被给惊得默然了好久,连一直抚着胡须的手,都顿住了。因为他觉得,周瑜的断言太过于耸言危听,有点太不切实际。

难道是,公瑾中了一次狡狐的计谋,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彼刘琦者,庸才也!

守成尚且不足,谈何与狡狐同谋我江东?

若其有如此雄心谋略,又何故陷入如今之绝地也!又何故让守军撤回临贺郡,让我军兵不血刃占据之!

哼!此人不过是鼠目寸光,依仗狡狐被沙摩柯拖着,想向孤索取更多利益罢了!

一番心里暗自思虑,孙权踌躇了好久的言辞,最终,别开了面孔,装成在看着官署内的摆设。嘴里,随之迸出了几个字。

“嗯,公瑾此言甚善。孤当三思之。”

顿时,周瑜的眼睛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讶。脸上也洋溢了一丝不可置信。

从孙权继位后,对他的谋略,他的判断,从来都是觉得对的!就算有疑问,也会当场提出,一起各抒己见,直到有个结果。

而不是拖住了话题,不决!

周瑜心里明白,孙权,这是不认可他的话。

一丁点,都不认可!

所以才连相互讨论,都给免了。

“将军,还请三思!”

马上的,周瑜起身来到席中间,一揖到底,声音急切而焦虑,“彼狡狐者,好行诡计,阴狠无比!区区蛮王沙摩柯耳,哪能抵御得了?双方竟然还能血战数场而势均力敌!此必为狡狐之计也!”

“公瑾之言,孤是信的。就是想多思虑一番,汝莫多心。”

孙权也马上的立刻起身,扶起这位为江东孙家事业呕心沥血的大都督,“嗯,孤一路跋涉,有些困乏了。”

唉,周瑜一脸悲戚。

孙权,终究是不认可他的断言。

不过呢,在此刻狡狐陈恒与沙摩柯,还真是在相争中。

就是方式,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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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威逼利诱五溪蛮

故楚国屈原曾有诗云:“朝发枉褚兮,夕宿辰阳。“

辰阳,是武陵郡的一座城池,被沅水贯穿而过,所以这里在当地,也被称之为辰溪。

嗯,没错,原来五溪蛮的一支,辰溪蛮就居住在此。如今,沙摩柯化五支蛮夷为一后,也率领着族人住在此处。

陈恒也在这里。

看着两个光着膀子的“狗熊”,同样满脸横肉,同样拿着长柄铁蒺藜骨朵咆哮如雷,你来我往的狠狠对攻着。

让铁器碰撞的火花,大白天里都依稀可见;让巨大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难受无比。

他大爷的!

这两个家伙,简直就不能归类于人!

陈恒揉了揉耳朵,暗自腹诽。

场中相互厮打的人,一个是张仁。另一个是蛮王沙摩柯。

张仁因为小时候发病的原因,只长肌肉不长脑子。而沙摩柯呢,竟然能长到身高九尺,壮得跟只山魈一样。

哦不对,应该是山魈见到了,估计都得绕着道走。

好嘛,沙摩柯就是依仗着这身勇武,当上蛮王的。也是自持勇力,对抗刘琦军,和现在的曹军。

话说法正的偏师,取得充县后,配合着陈恒进军零阳城,分兵去攻打历山、溇中与酉阳城等地。历山与溇中倒是挺顺利的,一座城池投诚,另一座一战而下。

但是酉阳,却是五溪蛮的地盘。

蛮王沙摩柯亲自率领两千族人前来据险而守。

法正兵力不多,又要分兵把守新依附的各城,一时间,也不敢轻易与之起冲突。

思来想去一番,便让潘濬派了个当地人前去招降。说什么要上表朝廷,册封沙摩柯爵位、赏赐金银什么的。

沙摩柯的回复,是不拒绝也不顺从。

说什么只愿守住祖辈留下的土地,繁衍生息,不想参与曹军与刘琦军的冲突,不想让族人徒做死伤。

法正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纵观大汉四百年,彼蛮夷者,皆以被朝廷册封为荣!

皆好金银布帛之利,而不顾生死!

此蛮王竟然给拒绝了?

无非是觉得,如今江东虎视眈眈在侧,他日荆南的归属,不一定属于曹军。不想那么快下注罢了!

另一方面,则是怕接受了曹军招降,然后就被分化夺了蛮王的权利。

毕竟曹军在这方面,是有先例的。

比如匈奴,曹老大占据河北后,就强制迁来不少匈奴来冀州入户籍。连单于呼厨泉都被弄去许昌,给了个官职当摆设。

如今主事匈奴的人,是右贤王去卑。

他沙摩柯,才刚当上蛮王没多久,权力美妙的滋味还没品尝够呢!

怎么会去许昌当摆设!

所以呢,法正就给陈恒去了封书信,说什么自己兵少,无法压制五溪蛮。若想降服沙摩柯,还请将军亲率大兵来攻之云云。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狡狐你看着办吧!

然后呢,陈恒得到了书信后,就给廖立暗示了一番,自己亲率大军往沅陵城而来。

沅陵城,位于酉阳之东、辰阳之北。

沙摩柯得知后,也分兵据守酉阳城,自己则是召集绝大部分族人,屯兵于老巢辰阳城。坐等曹军来攻击。

但是呢,他等来的是一个熟人。

马谡。

帮陈恒带来了一句话:蛮王沙摩柯,汝欲汝子孙世世代代,永为尊者否?



沙摩柯一听,当即就沉吟不已。

武陵蛮,不习圣人之言,淳朴而好斗,奉信着丛林法则,强者为尊。

历代精夫的首领地位,没有父子传承之说。几乎都是以勇力压制其他人,让族人臣服。任何一个精夫上位,都要踩着失败者的尸体。

他自己就是这么上位的。

但他没有把握,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永远当精夫,和继任现在的蛮王。

不得不说,狡狐的一句话,让他心动不已。

当然了,他也没有当即就答应了。对于五溪蛮而言,汉人的承诺,就和穿久了发黑发臭的兽皮一样,想扔就扔。

更何况,许诺的人,是世之狡狐!

单论狡诈阴狠,天下无人出其右也!

最终,沙摩柯思虑了一番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所期,让马谡回复陈恒:双方皆带两百兵卒,在辰阳城外三十里,沅水畔一晤。

陈恒自然是不无不可。

他正想着,怎么让桀骜不驯的蛮王沙摩柯降服呢!

马上的,从军中挑选了两百彪悍无比的老卒,就是被许褚宿卫训练得看人都带着杀气的那种,带上典满与张仁而来。

还真别说,这番作态,沙摩柯领人到了,当即就气势萎靡了不少。

因为曹军兵卒的那身重甲,他族人的毒箭是射不穿的;曹军那身百战余生、视生死于无物的气势,连他自持的勇武,估计也顶不住围攻。

夺人斗志,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彻彻底底。做到让人见到个背影了,就产生无可匹敌的想法。

陈恒就是这么认为的。

和沙摩柯废话一番后,就开始赞赏他的雄壮威猛,捧得天花乱坠。然后话锋就一转,提出了让张仁或者典满比试一下的想法。

唉,可怜的沙摩柯,本来就以勇武冠冕五溪蛮,面对这种要求,当众之下那还能拒绝得了。先是和张仁累了个半死,又和典满拼了个旗鼓相当。

也让他心生它念。

他的立身之本,在于勇武。

然而在曹军面前,不过尔尔罢了。

再加上自己的族人,兵甲不及曹军之利、彪悍不及曹军之勇、人数不及曹军之众!双方如果打起来,仅仅凭借着地利,能抵御曹军多久?

再说了,就算打败了这一波曹军,以后还会更多的曹军前来征伐!

既然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否明智?

带着这样的想法,沙摩柯在夜晚升起了篝火,与陈恒对饮之时,就踌躇了半响,试探着问出了那句“子孙后代永为尊者”的意思。

狡诈无比的陈恒,当即就抚须而笑。

马上的,就以自己为例子,开始利诱着沙摩柯,将五溪蛮绑上自己野心的战车。

说什么他如今是列候,食邑八百户!

这八百户,是可以传给儿子的。只要子孙后代不犯事,就能世世代代继承下去!哪怕后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继承权也会受律法庇护!

好嘛,这只狡狐是故意忽略了,封侯的难度。

比如说他这封侯的八百户食邑,整整用了十几年的出生入死,加上风云际会的机遇,才得到的!

手无缚鸡之力,亦能世代为侯?

当即,沙摩柯听完后,一脸的神往,感慨不已,“将军,若是本王想让一个孩儿封侯,也食邑八百户,当如何做?”



鱼儿,上钩了!

狡狐的笑容,犹如盛夏里盛开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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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一意孤行孙仲谋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夏五月。

荆南战事,再度起变故。

与曹军争夺武陵郡的五溪蛮,被平虏将军陈恒击败。蛮王沙摩柯带着两千余残兵,取道零陵郡,前往临贺郡意图投靠江东,好报仇雪恨。

是的,报仇。

因为被击败的五溪蛮,俘虏皆被曹军强征为军奴苦力,压迫甚重。而且陈恒又以五溪蛮留在武陵,将来必然再生事端为由,强制五千余户迁往荆北新野县一带。

此战过后,武陵郡五溪蛮少了近一半人口。

所以呢,刘琦又给孙权去了一封书信,再议投诚之事。

说什么交州太偏远了,自己身子骨弱,恐怕熬不过瘴气什么的。而吴郡之地水泽遍布,风景甚佳,正好当他的隐居之处云云。

好嘛,他连当张昭副手都放弃了,只求孙权收留。

然后呢,孙权有些拿捏,提出了原本刘琦的麾下将领,皆先交出兵权后,再议投诚之事。

嗯,这是周瑜提议的。

为了谨慎起见。孙权觉得挺好,趁火打劫嘛。

刘琦顿时就怒了。

他麾下之人若是先交出兵权,那不就任人宰割的羔羊?说不定投诚了以后,前往吴郡的路上,就被病死了,或者不慎掉入水中淹死了。

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意拿捏。

马上的,一句霸气十足的话,就飙了过来:某若是投狡狐,虽此生终为囚徒,然,亦让江东将永无安宁之日!

好吧,孙权思虑了一番,便再度拒绝了周瑜的谏言,对刘琦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五月下旬。

狡狐陈恒将武陵郡交给法正安抚,自己领兵前往零阳城,合兵四千,往刘磐驻扎的益阳城而来。

刘琦当即将公安城交接给江东孙瑜驻守,自己率领着兵马往龙阳城而去,意图与刘磐形成掎角之势。

龙阳城,位于益阳城与零阳城中间,沅水入洞庭湖之畔。

孙权亦是以周瑜为前部,率领原先围攻益阳的兵马,先行西去与刘琦会合。自己则是带着中军殿后,合刘磐之兵同往。

六月上旬,狡狐兵锋从临沅城跨过沅水,抵达龙阳城,隔三十里扎营,对望孙刘联军。

此刻,周瑜再度谏言孙权,应该让刘琦军绕道汉寿县,去攻陈恒后路的零阳城。理由是狡狐仅四千兵卒,便胆敢来战己方联军万余人,定然是有所倚仗。

此倚仗,就是刘琦诈降!

而且就算刘琦军不是诈降,此举也能断了狡狐的粮道,让其不战自溃。

只是可惜了,孙权以为此举不妥。

他认为怕如此不信任之举,导致刘琦军自疑。万一要是又起了狼子野心,领兵在侧坐观双方虎斗,收渔翁之利,再度自立荆南。

但是呢,他还是让刘琦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给江东当了第一道挡箭牌。

中旬,曹军倾巢而出,列阵于城外十里,欲攻打刘琦营寨。

孙权亲自率军出城迎战,想与刘琦军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周瑜再度建议,应该以江东之兵,悬于后方督战,让刘琦军独自据营寨而守。待到曹军攻势萎靡之际,再度杀出一战而定。

这次孙权听了一半。

让程普引兵去助战刘琦军,自己与周瑜引兵督战在后。

然而,两军一接战,战局便控制不住了。

曹军以大橹甲兵在前,推着攻城车而来之际。看到了程普军在侧,便弃了攻城器械,转向杀往江东军。

而本来据营寨而守的刘琦军,看到了曹军与江东军即将短兵交接,也寨门洞开。有一名年轻气盛的自持勇武小将,匹马驰骋在前,引本部兵马杀出。

他是寇封。

长沙人,刘磐的心腹部将。在江东与荆南敌对期间,没少冲杀在前,颇有勇名。

是故,刘磐也引兵随后杀出。

常年征战在前线的程普,一看刘琦军的动静,便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好,破口就大骂起了“竖子不相为谋”的言辞。

曹军弃了刘琦军而转过来攻打他,无非就是觉得刘琦军有营寨为倚仗,占了地利罢了!

刘琦军不出营寨还好,一旦出了,曹军还会放过吗?

毕竟三方兵卒的精锐而言,就荆南之兵的战力垫底!

他的预感是没有错的。

曹军阵内立刻吹响牛角号,原本往程普军而去的前军兵卒,依托着大橹甲兵的护卫,停止了脚步,结阵圆阵固守。

中军却急促奔跑而来,直取刘琦军而去!

此刻,战局之上,变成了曹军以前军,当成隔断江东与刘琦军的阵地。中军一举压上,意图击溃刘琦军。

一旦曹军得逞,刘琦军抵御不住之下,溃败倒卷冲突督战在后的江东军,将取得此战胜利的先机!

在高高的巣车上观战的孙权与周瑜,此刻也发现了。

就是反应不同。

孙权以为,当即应该将后方的江东之兵,派去支援刘琦军,意图以人数优势,一举击溃曹军。

周瑜呢,却是建议孙权的中军当结阵自保,不必理会刘琦军。

自己带着本部兵马去合程普之兵,攻破曹军的前军,进而形成长驱直入,直取曹军统帅狡狐陈恒!

或许是击杀狡狐的诱惑太大,孙权这次,倒是愿意听从了。

不过呢,也晚了。

当周瑜刚率军赶到程普部,就看到了沅水之上,有无数小扁舟正顺着水流而来。舟上的人手持各种兵器,身裹兽皮衣甲,鬼哭狼嚎之声起伏不定。

为首一人,文身断发,头戴鸟冠项挂兽牙,身高九尺壮如山魈。手中倒提着的长柄铁蒺藜骨朵,正闪耀着阳光的冷芒。

是蛮王沙摩柯!

是五溪蛮!

周瑜心中,立刻涌上了一股悲凉。

他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孙权的一意孤行之下!

五溪蛮与曹军,在武陵郡根本就没有打起来,而是拖延时间让刘琦军使诈!

为了诱使孙权与他,领兵深入,陷入孤立无援之困境!

依然站在巣车上的孙权,也看到了五溪蛮正在登岸了。因此,此刻他的脸上一片呆滞,心中也悔恨无比。

直到刘琦军兵锋向后,爆吼出了一句:“诛江东贼!”百度一下“曹魏臣子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八四章、江东子弟今犹在

“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秦末之时,在西楚霸王项籍的英勇善战之下,江东子弟的勇烈之名,也随之为世人所知。吴中,春秋时期吴国的都城,秦时为会稽郡郡治,大汉时归入吴郡。

而孙坚,曾被封为乌程侯。

是故,孙策攻入江东后,亦能得到吴郡之地的子弟兵拥护。后因与周瑜善,同分率领之,军中之人悍勇无比,精锐异常。

周瑜麾下的四千私兵,核心皆为吴中子弟。所以他面对这战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有信心抵御得住。

两军夺锋,短兵相接,唯勇耳!

当即之下,让程普引本部兵马回援孙权的后军,自己则是拔剑督战在前,激励起江东子弟的死不旋踵。

“死君恩者,当今朝!”

一声厉呼,美周郎脸上的儒雅,皆化成了狰狞。直指着剑锋步步向前,迎接着蛮王沙摩柯率领的五溪蛮而去。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仍然是那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无双统帅!

在曹军与五溪蛮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分一千兵卒去抵御曹军,自己则是带着三千人不退反进,冲向蛮王沙摩柯。

以卓越的战术眼光,做出了当下最正确的选择,瞬间就抓住了此刻战场的契机。

曹军,历经数十年的征伐岁月洗礼,军纪、军阵配合等都堪称虎狼之师。又兼衣甲军械统一配置,甚为精良。

他若是以重兵去攻打,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因此,他若是想让战局出现逆转之机,只有率重兵去打五溪蛮!

彼蛮夷者,勇则勇矣,然而不习军阵之法,皆以丛林狩猎之法厮杀。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各自为战,在战场上是很难取胜的。

军阵存在的用处,是有袍泽帮忙抵御,有袍泽合力杀敌。彼此依托,将数十人拧成一个人,就如同将五根手指收拢握成拳头。

五溪蛮,人人悍不畏死,摧锋可当前部,不可久持!

一旦抵御过开头几波的猛烈攻击,将战局变成你中有我的胶着,就会暴露出不能协同作战的弱点来。

进而,任人宰割!

如果击溃了五溪蛮,就能直逼到曹军统帅狡狐所在地,仅有五百兵卒护卫的陈恒,和中军大旗。

区区五百兵卒而已!

周瑜自信,以自己麾下兵卒的精锐,只需一刻钟便可长驱直入,砍倒中军大旗!将这场被诱敌深入的困境,变成江东大胜!

事实上,战局也正如他希望的方向,稳步推进中。

方一接战五溪蛮,自己的兵卒就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浪一样,不断俯倒在地。

一刻钟后,死伤了四百多人,终于稳住了阵脚。

两刻钟后,他的麾下兵卒,已经依仗着军阵的相互守护,稳步向前推进。将眼前的五溪蛮,变成倒在地上的尸体。

嗯,就是有些不完美的地方。

雄壮无比的蛮王沙摩柯,手中的铁蒺藜骨朵,已经站满了殷红的鲜血与白色的脑浆,尖锐的铁刺上甚至挂着碎肉。

他实在是太勇猛了。

如果是江东兵卒手中的盾牌,被铁蒺藜骨朵扫到就会破碎断裂,连人的胳膊都断了。如果是人身体被碰到,当场毙命。

依仗着他的悍勇,五溪蛮一直死死的守住了中间的战线,抵滞住了推进的步伐。

不过,以一人之勇,能扭转战局吗?

周瑜不屑的瞥了瞥嘴角。

立刻挥了挥手,耳语几句,让跟随在侧的亲兵前往传令。

很快,周瑜麾下的前部,中间与沙摩柯纠缠的地方,止住了脚步;而两边的阵脚鼓声大震,喊杀声如雷。

原先平线推进的军阵,就如伸出了两只螯爪的螃蟹,从两侧一左一右的绞杀过来。意图将蛮王沙摩柯困死在军阵中!

依然勇猛杀敌的沙摩柯,在身边族人急促声音中,停下了脚步,望向战场。然后就狠狠一跺脚,高呼着周边部众且战且退。

因为不退,就来不及了。

如果让江东军包了饺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人力有穷时。他再勇猛,也不会抵御得了数十人悍不畏死的围攻。

不远处,周瑜看到五溪蛮缓缓后退的兵锋,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便扭头往后看,刘琦军已经和孙权的后军厮杀成一团。

卷起的灰尘让人看不清战况。

不过还好。帅旗还在迎风飘扬着,程普部的军旗也一样在缓步推进,向着孙权靠拢。

一两个时辰之内,还是能支撑得了的。

暗地里放下了担忧,周瑜将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了前方更远处。那里曹军狡狐的战旗,斗大的“陈”字也在迎风飘扬。

“鸣鼓!催战!”

再度厉色出声,周瑜的脸上也再显狰狞,“众将士,随某踏破曹营,掳狡狐!”

“杀!”

“杀!”

战鼓如雷中,他周边的亲兵部曲,护卫着他的将旗步步向前,嘴里的喊杀声,随着每一次脚步落地而响起。

也带动所有兵卒的怒吼。

让江东子弟的勇烈,再度一现。

无独有偶的,陈恒此刻,脸上同样是一片铁青,狰狞无比。

狡狐很愤怒!

他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扔出了好多承诺与利益交换,才布下了这个诱敌深入的局。本意不过是诱周瑜深入,击溃之,进而保住荆南而已。

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惊喜,连孙权都来了!

好吧,事情到这里,一切成果都是很喜人的。让人忍不住对举头三尺神明和老天爷,祈祷一堆赞美的言辞。

但是呢,战事开始了以后,就太差强人意了!

尤其是刘琦的军队!

话说曹军佯攻出了营寨的刘琦军,将江东兵马吸引来了以后,刘琦军与曹军都转向兵锋,往孙权所在的位置杀去。

意图砍到主帅大旗,取得胜利。

为此,他不惜付出八百条人命!

其中他麾下三百多人,和已经投靠过来刘琦军四百多人的死亡。

是的,为了让刘琦军的诈降,不会被孙权等江东发现。刘琦军暗中归附朝廷之事,只有谋主廖立和一些高级将领知道!

比如公安督军李严、衡阳督军刘磐、桂阳督军霍竣,和他们各人麾下的心腹将领。

所以呢,刚刚寇封率军杀出,手下的兵卒和曹军是真刀真qiang的厮杀,半点不作伪!伏尸在地,也不作伪!

自相残杀了八百条人命,为了取得胜利,是值得的!

至少,陈恒觉得值得。

好不容易,将周瑜的精锐之师,都从孙权调开了。刘琦军也喊出了临阵倒戈的口号,引兵为先驱攻向江东后军。

不过呢,都过去了半个时辰了,刘琦军竟然还寸步不进!要不是他也让典满领军去助阵,恐怕就被程普部给夹击,击溃了都!

好嘛,也不能怪刘琦军不给力。

因为典满带着两千曹军,也被程普部死死给扼住了。双方都喊杀如雷,都奋勇无畏,却是势均力敌。徒让人命,一条又一条的凋零在夏日阳光里。

大爷的!

周瑜部向前推进后,孙权与程普合兵,不过四千余人!而典满与刘琦军合兵,有八千人!还是临阵倒戈打了个措手不及的!

竟然寸步难进?一点优势都不占?

难道江东之兵,如此精锐乎!难不成,我布下的局,反而要弄死自己?!

陈恒心里迸出了疑惑,眼中尽是阴沉不定。看着一杆高歌猛进的、绣着“周”字的战旗,离他越来越近。百度一下“曹魏臣子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八五章、欲胜公瑾需赌命

有时候,人一旦没有了后路,就会变得无比激进。

狡狐陈恒就是如此。

他费尽了心思,终于获得了曹老大授予独断荆州的权力,也背上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后果。荆南之战,对他而言,只能胜不能败。

因此,没有了退路的他,看着周瑜的军旗步步紧逼而来,也满脸狰狞,尽显赌徒的本质。

“擂鼓!摧锋!”

一声断呵后,他便只留下十几个亲卫护着帅旗,自己带上了张仁,与最后的五百兵卒,迎着周瑜部而去。

他要赌一把!

赌自己在刘琦军攻破孙权本阵之前,能抗住周瑜的进攻。

孙权是江东之主,他的本阵若是被攻溃,周瑜就算是往前一步就能将剑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也会毫不犹豫的转身领兵回去救援。

但是刘琦军一直没有攻溃孙权,那么他就悲剧了。

以他五百兵卒,再加上沙摩柯的五溪蛮兵,是抵御不了周瑜精锐的。结局要么是战死,导致全军溃败;要么是力尽被俘,中军大旗被夺,全军依然溃败

是的,没有逃跑的选择。

逃跑了,活着回去,就连累了家人与宗族,和所有依附着他获取权利的人。而战死,或被俘虏后不屈而死,还能留个悲壮之名,让曹老大不至于迁怒他人。

好嘛,反正都没有好下场!

唉,将自己的命,自己的前途,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别人的身上。

何其愚蠢也!

陈恒心里很不爽,却无可奈可。大步向前的身躯,一手拿着定制的小军弩,另一只手拔剑往前指,声音如夜枭啼血。

“死战!”

“嗷”

最先响应的,是身披重甲的张仁。

他在陈恒的声音落地后,便发出野兽般的怒嚎,迈开大步往沙摩柯所在的地方奔去。身后紧跟着他的,是一百名同样身披重甲的彪形大汉。

这一百人,是掏空了己吾陈家乌堡家底的罪魁祸首。

也是陈恒的杀手锏。

他这些年督战四方,特地留心挑选高大勇猛,力大非人,悍不畏死之辈打造重步部曲。人人身披双甲,皆是使用大斧、长铁戟、狼牙棒等重型武器。

冲锋起来,锐不可当。

嗯,如果换个角度来讲,这些人就是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个个能吃能睡,特费钱财。

不过呢,付出了,还是有收获的。

张仁才奔到两军短兵相接之处,仗着力大与身高,长柄铁蒺藜骨朵高举,以泰山压顶之势往下砸。

与他面对的江东兵卒,很训练有素的,将半个身体都斜斜的藏在了圆盾之下。意图用坡度卸掉对方的力量,以待对方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将另外一只手握着的环首刀捅进对方的肚子里。

他的做法很对,也很可惜,没机会了。

“嘣!”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圆盾在阳光投射与尘土飞扬中,化成四射的木屑。

那名可怜的江东兵卒,半个肩膀都被砸扁了,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喉咙里就被胸膛涌上的鲜血给堵住了,倒地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而张仁看都不看他一样,借着被盾牌反弹之力,手腕一翻借力就力再度扬起了手中的凶器,带着死亡呼啸之声,往另外一个兵卒势如奔雷。

“嘣!”

又是一条人命,如蝼蚁般被凋零。

他的身后,紧随着的一百重甲部曲,也以他为锋头结成个小型的锋矢阵,汹涌而入。上演着挡者披靡、摧枯拉朽的杀戮。

仅仅用了十几息的时间,就突入了周瑜部稳步推进的阵型。

另外一侧,被周瑜军逼得步步后退的蛮王沙摩柯,原本都有些疲惫了。

但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热血沸腾。雄性嗜血的杀戮基因在他魁梧的身躯里弥漫,从胸膛急促冲出口中,化成了凶性大发的咆哮。

“嗷~~~桀!”

他也马上有学有样的,将手中铁蒺藜骨朵舞如狂风暴雨,奋勇杀入周瑜军阵中。同样,被激起斗志的五溪蛮,紧随其后。

等陈恒率领四百刀盾手到了的时候,周瑜的军阵,竟然被杀得后退了十几米之远。

“杀!”

夫战,勇气也!可一,不可再!

陈恒机不可失的,再度发出催战之声,以身作则死命的往前突进,意图趁着这股锐气,击溃周瑜本部。

但是他能做到吗?

周瑜的答案是:做梦!

虽然自己的麾下,被杀得节节后退,但周瑜心中一点都不沮丧。

相反,还有一丝幸庆。

陈恒此时和方才的沙摩柯,同样是持勇而攻,又有何区别?只要抵御住冲击,保证阵型没有被击溃,最终的胜利,就是他的!

他也知道,陈恒这是在赌。

在拼命!

因为兵力劣势,不得不死中求活!用血勇来激励兵卒的死不旋踵,拖住时间。

他更知道,自己也是在赌!

用兵力优势,赶在后方孙权本阵不被击溃之前,击溃狡狐陈恒的部曲,击杀之!或者冲去过砍倒中军大旗。

两人如今的冀望,都是时间!都是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战局到这一刻,任何谋略与指挥的艺术,都变成鸡肋。唯有主将手持利刃奋勇向前,激励起兵卒们的酣战之心,方是不二之选!

所以狡狐陈恒手中的军弩,已经夺去了好几条人命了;美周郎的冰冷剑锋,也饱饮了从敌方兵卒胸腔中喷出的热气殷红。

双方更有默契的,是都在大声咆哮着同一个词。

“死战!”

此刻,双方都没有再退一步,都不顾生死。

入目皆是残值断臂,殷红的鲜血和出皮肉外的惨白骨头。入耳皆是鼓声如雷,喊声不绝,将不停死去人儿的悲惨命运,直达天听。

在更远处,率领两千兵卒来攻程普部的典满,此刻也状如疯虎。

他刚刚回头看了。看到从小就称呼为家主的人,已经率军亲自杀入了敌阵。而他却在这里,寸步不进。

所以他立刻就抽出了双铁戟,放弃了督战在后的调度,亲自冲杀在前。他也开始拼命了,也开始用不死不休的决心,来激励兵卒们奋勇向前。

一时间,竟然杀退了程普部好深的一段距离。

至于刘琦军,督战的刘琦与廖立,也听到陈恒后方的催战的密集鼓声了。也看到了后方岌岌可危的局势。

但是呢,他们却一脸无奈,相顾苦笑不已百度一下“曹魏臣子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八六章、壮哉!皓首黄汉升

在龙阳城的刘琦军,有六千之众。

但如今只剩下了四千有余,却依然无法攻入孙权的本阵中。

一方面,是孙权所率领的兵卒,本来就孙策留下来的贴身精锐之师,皆受孙氏厚恩相待,是故人人愿为之效死。

另一方面,就是刘琦军的问题了。

刘琦军主战军队,分为三部,由公安督李严、益阳督刘磐和桂阳督霍竣率领。但是呢,如今在这里的督军,只有刘磐一人!

驻扎在桂阳郡的霍竣,因为路途遥远,所以依然在那边驻扎着。而公安督李严,现在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进入蜀中了。

是的,李严走了。

在得知刘琦接受朝廷诏令,即将要把荆南交给曹军的狡狐后。

他不是敌视狡狐陈恒,而是曹老大。

宁死不从的那种。

原因是他本为南阳人,当初曹老大三征张绣期间,兵锋也杀死了不少百姓,和一些不愿意合作的世家大户。

李严的家人与宗族,就这样少了好多人。

虽然说,乱世中人命贱如蝼蚁,只能自求多福。但是每当想起故去人儿的面孔,和记忆里依稀尘封的笑容,李严便绝了效力曹老大的心思。

刘琦对此,很能理解。

毕竟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而且李严是从荆北过来投奔他的,是板荡识称臣的楷模。

所以呢,刘琦念着这份情,不光涕泪一番执手话别。还去了一封书信给陈恒,为之求情,请求下令沿路曹军放行。

陈恒半点犹豫都没有,当即就答应了!

虽然暗地里,咬牙切齿。

李严在刘琦军中威望甚高,杀了或囚禁了,会对他以后收编荆南各部军不利。因小失大,断然不可为!他只好学曹老大放关二爷,挥了挥手,但求后会无期。

因此,刘琦军如今攻孙权部,对原属于李严麾下之兵,根本无法做到如臂指挥。面对孙权麾下江东子弟的拼死抵御,一时间也无可奈可。

刘磐所督的部下,倒是打得有声有色,可圈可点。

他的心腹部将寇封,与新晋校尉魏延,各率本部分左右攻击,端的勇猛无比。然而孙权的左右督军,周泰与董袭的抵御,也毫不逊色。

久攻不下,必伤军中锐气!

这点常识作为宿将的刘磐,还是知道的。

情急之下,都亲自引兵压上来战了,让地上重叠着的尸体都有半米高了,却依然无法将战线推进一步。

“州牧,不能再等了!万一平虏将军那边支撑不住,有所意外,我等皆受牵连矣!”

督战在后的廖立,看着刘磐率领部曲攻上去又退回来,如同浪花拍打礁石般,半点破阵的希望都看不到,便侧头扯着了刘琦的袖子,声音有些急切。

他还指望着,以此战之功封侯呢!

而且陈恒也许诺了,亲自上表朝廷为他请功。若是此战陈恒有个好歹,他的希望将变成绝望。无奈之下,只好请示祭出杀手锏!

是的,他还留着后手!

怎么说也算荆楚之地的隽才,不敢说算无遗策,至少谋划得当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唉,事已至此,就从先生之言吧。”

刘琦侧头轻轻的拍了拍廖立的手,然后对着身后的护卫甲士点了点头。

“喏。”

这三名甲士应了声,取下腰侧挂着的牛角弓,搭箭拉个了半圆。马上的,三支鸣镝,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上苍穹。

也惊醒了杀得如火如荼的战场。

才刚被击退下来的刘磐,听到了鸣镝声,脸色顿时大喜。当即命人擂鼓大作,驱驰着还没来得急歇口气的部曲,率军全军一举压上。

而在远处拔剑观战的孙权,看着天空上去势已衰,正往地上落的鸣镝,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急剧的在变得阴沉。

头也不由往身后的城池,龙阳望去。

他想起来了。

在他率领的兵马抵达了龙阳城后,为了安全起见,曾经让周泰去接手了城池的防务。而周泰没多久,就回来给他汇报了一个很异常的问题:龙阳的守戎郡兵,甚为精锐!

但是呢,他心里依然洋溢着刘琦依附过来的喜悦中,和陶醉在马上就要以绝对优势攻杀狡狐的憧憬中。

对此异常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只是给了周泰一个笑容,还调侃了一句:“孤亲率大军在此,不过三百郡兵而已,幼平又为何如此小题大做邪?”

厮杀至今,敌我都投入了所有兵力,如今刘琦贼子以鸣镝示意,难道是城内将有变乎?

应该不会吧!

孤还留下了三百兵卒,由董平率领守护城池,若是有异动,怎不见有人来报?

孙权捏住了胡子,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最终,挥手招过来一名亲卫,“汝去城内看看董校尉是否安好。”

“喏!”

那名亲卫,立刻跨上马匹,驰骋而去,还不断的往马臀上抽鞭子。但是他不需要赶得那么急的。

因为离城门还有两里地的时候,他就远远看到了城池的上空,腾起了一股厚厚的黑烟,正冲天而起。

他也看到了董袭的从弟董平。

嗯,是脑袋。

挂在一位老将的马脖子侧。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正率领兵马奔驰而来。

大刀在马鞍侧的钩子上挂着,一张三石铁弓正在他的手中被拉得满圆,用一只箭矢冒着寒光对准了他的脖颈。

他瞬间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

因为,整个荆州与江东之地,对这位皓首老将都不陌生。

南阳人,黄忠,黄汉升!

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年刘表匹马入荆州后,就征为中郎将,长期镇守在长沙,与刘磐共同抵御江东。明明都六旬有余了,却依然征战在第一线,斩将夺旗比正当壮年的将领还要猛。

“贼子黄”

他只来得及怒嚎一声,便被黄忠一箭射死,跌了马匹。

是的,廖立安排的后手,就是一直窝在一处民居里的黄忠。而龙阳城三百郡兵,是战兵!还有其他三百战兵,伪装成了当地居民!

本来的意图,是等曹军与刘琦军击溃孙权后,在孙权逃亡之际,一举出城将其俘虏。

这也是刘琦,为什么都接受朝廷诏令,明明要去当山阳郡太守,享受太平地盘的安乐了,还愿意以身犯险的原因。

若是俘虏了孙权,曹老大再怎么吝啬,都不会只给一郡太守!

唉,可惜了,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呢,老将黄忠,就算是提前出来,也不会让刘琦失望!

他射死了孙权派来打探的亲卫后,便加快了马速,将麾下的兵卒远远抛在了身后。

而孙权此刻,也看到龙阳城的浓烟了,刚让亲卫们加强戒备呢。就看到黄忠匹马当先,正独身驰骋而来。

这是,是要匹马去冲阵?

孙权的眉毛挑了挑,用剑锋直指,霸气十足,“去将此老贼的首级,给孤取来!”

“喏!”

亲卫督应诺,挥手带着一小队人马刚想去围剿。却发现黄忠已经让马速放缓了,手里的铁弓也拉得。

“当心箭矢!”

他急促将手中盾牌护住了上身,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还大吼了一声。

但是呢,箭矢并没有奔着他而来。

而是在半空中,越过了他的头顶,带着尖厉的呼啸声钉在了孙权的军旗杆上。

咄!

沉闷的声音响起,木杆被洞穿,晃动了下,让扶着军旗的兵卒都觉得手麻。

咄!

又一只箭矢钉上。

“扶着军旗!速去杀了此獠!”

孙权看着军旗的木杆有些裂开,一脸煞白,咆哮如雷。

很快,再一次破空声响起,然后,半空飘扬的“孙”字大旗,也跌落了下来。旗杆,终究,还是断裂了

伴着孙权的面如死灰。11百度一下“曹魏臣子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八七章、大丈夫死则死耳

中军大旗,也被唤成“牙旗”。

代表全军。在作战之时,通常位于主将所在处。主将在,牙旗不倒;一旦牙旗倒下,则是代表着主将或许已经阵亡。

从而,引发全军崩溃。

毕竟在作战时,双方将领与兵卒们,都无法越过层层人马看到自己的主将,而是盯着本阵和对方的牙旗。

所以呢,黄忠三箭射断了孙权的中军大旗,孙权面若死灰,江东之兵士气大崩。

孙权差点没将牙齿给咬断了!

当即就双腿一加,想驱使着战马往黄忠而去,杀了此獠泄愤。

但是他的亲卫们,很快就抓住了马缰绳,不管不顾的往龙阳城侧跑。他们要护着孙权逃离这里。因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的,马上就来不及了。

中军大旗刚落下的时候,刘琦军就猛然爆发了一阵欢呼。

他们都在大喊着:“孙权已诛!”

是故,所有兵卒们都以为自方已经胜利了,都爆发了奋勇向前的无穷勇气,争取捞个斩首之功。

而江东的兵卒,表现却是相反。

他们被敌人的欢呼惊醒,后首一看,然后脸上就如丧考妣,斗志全无。

中军大旗都看不到了,他们还为谁拼命?

很快,许多兵卒都转身仓惶而逃,哪怕是周泰与董袭带着亲兵斩杀了不少,也无法遏制。最终,他们也无力回天,率领着亲兵往孙权的方向而去。

程普部那边,也是如此。

本来与典满率领的兵卒,杀得难解难分。当中军大旗看不到了以后,他也无力回天,同样无法遏制住兵卒的士气大崩,只能溃败而退。

杀得兴起的典满,却没有追击,趁机扩大战果。而是呵斥住了兵卒们,重新整队,往后方而去。

他还惦记着后面的陈恒。

所以呢,他算是救了陈恒一命!

话说狡狐陈恒,亲率最后的五百兵卒,与沙摩柯的五溪蛮合兵一处,同战周瑜的江东子弟。一开始,打得还是势均力敌,慢慢的,就变成了被压着打得透不过气来。

一百重甲部曲,早就死伤过半。

若不是身披两层重甲,估计现在应该是死伤殆尽。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精疲力尽,被陈恒引刀盾兵结成圆阵护住了。

同样被护在了中间的,还有他的中军大旗!

是的,从他应敌而去,到如今被逼回来,不过才半个时辰。

美誉冠冕江东的周大都督,亲自临阵鼓舞士气,让江东子弟实在是太勇猛了!未尝败绩的美周郎,亲自操劳的军阵之威,实在是在锐利了!

虽然也死伤了一千多人,却一直紧紧的保持着军阵不散,拖到曹军的锐气丧失,便一鼓作气压了过来。

其势,如虹。无可抵御。

将曹军打得节节败退,直到军旗所在,退无可退。至于沙摩柯率领的五溪蛮,已经沿着沅水而逃了。

也不能怪他。

五溪蛮死伤过半,士气早就崩溃。勇猛如他,也都身披数创,被忠心的族人护卫着仓惶而逃,脱离了战场。

他很幸运,因为周瑜的目标,并不是他,没有追击。

此刻,周大都督的眼神,一直盯着曹军小圆阵内,一名顶盔贯甲、手持剑柄来回鼓舞着兵卒士气的将领。

这就是狡狐?

将某江东与荆南都玩弄于股掌中的平虏将军,陈恒?

一丝微笑在他的嘴角上绽放,随即手中剑锋一指,一声大呼,“杀狡狐者,封将军!食千户!”

顿时,本来就杀红了眼的江东子弟们,眼睛再度急促充血,红彤彤的仿佛要滴下来。喊杀声也如雷,提刀而上之时,再也不顾生死!

兵者,诡道也!

某征战四方十数年,皆是行诡道而得胜。想不到,今日,却引火自焚

唉!

陈恒看着江东兵死不旋踵的前赴后继,不断冲击着岌岌可危的小圆阵,心里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有了觉悟,觉得自己无力回天了。

如今维持着小圆阵的兵卒,仅仅剩下不足两百。还不停有惨叫声起伏,昭示着数量还在不断减少中。

他知道,战局如此发展下去,再过一刻钟,小圆阵必破!

自己的首级,也将被周瑜提在手中,带着满意的微笑细细端详!

要不,趁着还有余力,只身逃?

最后一次接到的家书,上面说若君又生了个孩儿,让某给起个名呢

一个很诱人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让他有些心动。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因为耳畔听到了一丝很沉闷的呻吟。

是张仁。

冲锋在前的他,伤势很重,本来一直瘫在地上。

但是看到己方的兵卒,接二连三的死去,便咬着牙齿挣扎起身,努力提着铁蒺藜骨朵,挡在了陈恒的面前。

这个大块头,脑子一点都不够用的大块头,至今还记得张婉儿交代过的话:守护陈恒身边,不要让他受一点伤。

陈恒的眼睛,很快的就有了些湿润。

他看到了,张仁提着铁蒺藜骨朵的手,不断有血滴无声的顺着长柄流下,直到没入土壤中,染红了一片。

其余的重甲部曲,看到张仁的做派后,也都挣扎着起身,拿起了手中的兵器,将陈恒围了起来。

有的人甚至都站不稳,是用手中的兵器驻在地上支撑的。



这群傻大个!

陈恒昂起头,深深的吸了吸很酸的鼻子,仿佛又回到当年,在淯水畔,为曹昂断后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如此的傻

大丈夫生于世,死则死耳!何故偷生而有辱家门矣!

陈恒将小军弩扔在了地上,哐锵一声拔出佩剑,一步步越过重甲部曲,厉声大呼,“今日,能与尔等共赴九泉之下,乃某此生之幸也!”

呼毕,便揉身迎着江东子弟的刀刃而上。

“死战!”

顿时,小圆阵的兵卒也怒吼出声,人人死不旋踵。

周瑜看到猛然爆发死志的曹军,眼中闪过了一丝敬佩。但是呢,就在此刻,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好像是:“孙权已诛!”

他心中一惊,立刻回首而顾。

却再也找不到孙权的牙旗,连程普的军旗都看不到了。

视线里,只有一股曹军咆哮着奔来,迎风飘扬的军旗,绣着个斗大的“典”字。

第二八八章、天意薄周郎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都不知道,是那个先来。

对于周瑜和陈恒而言,就是如此。

陈恒都做好战死的准备了,都以一军主帅的身份提剑奋不顾身了,结果,典满率兵而来。

周瑜呢,就很悲剧。

他都胜券在握,只需一刻钟,就能拿到敌军主将狡狐陈恒的首级了,马上就趁着大胜之威风,将整个荆南都变成江东的领土。

马上就能去实现,他提出的二分天下之谋了!

结果,战场上皆是“孙权已诛”的欢呼声,还看到了自己的后方有曹军汹涌而来。

人生际遇,大起大落,喜悲旋转则至,竟然讽刺如斯!

一股悲凉泛上心头,苦涩之色流露于美周郎俊朗的脸庞,隐隐还夹带着绝望。

是的,绝望。

老天爷待他何其薄也!

每当给了他一些什么,必然马上就取走一些。

遥想当年,与总角之交孙策并肩逐鹿天下,短短数年便得江东之地,意气风发,大汉少年郎者,无出其右!

然而,没多久,与他君臣相知的孙策,便被刺杀中道崩殂,徒留后人惋惜不已

他忍着悲痛,接受孙策的遗命,当即第一个拥立孙权为江东之主,用军权威慑不满的世家豪门,以威望镇压军中的疑虑。还在赤壁之战,以少胜多大败曹丞相,立下不世之功!古往今来,皆可载入青史的不世之功!

然而,这才没到两年,老天爷又要来索取了

这次,是某的命么?

看着越来越近的曹军,看着为首的曹将,生长得雄壮无比,手中的两支短柄大铁戟,依然残存着血丝。

周瑜便昂头向天,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让一声微不可及的叹息,悄悄的散落在风中,消逝在夏日的阳光里。

此刻,此生都在奋发图强,面对如何困境都永不言弃的他,心里有了种好累的感觉。

孙权的中军大旗看不到了,程普的军旗也没有了,战场之上,江东子弟还能为谁而战?还为何而死不旋踵?

自己的一千多残兵,还能做什么?

“都督,速走!”

一声厉呼,周瑜的亲卫督扯住了他袖子。

也让周瑜回过了神。他举头四顾,誓死跟随他的江东子弟们,也同样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到恐慌、悲凉,或者不安。而是依然一脸的坚定,与看他时候的狂热眼神。

这些江东子弟,依然敬畏他如神明!

依然相信他是哪位无双统帅!

哪怕是孙权的中军大旗都没有了,依然坚信着跟着他,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唉,某不能辜负他们

至少,某能将他们带回去一个,算一个

周瑜看着因为援军到来,斗志再次昂然的狡狐小圆阵,又看着马上就短兵相接的典满部,脸上再度变成决然之色。

“结阵靠拢,且战且退,某带尔等回江东!”

是的,他不能再去攻击陈恒的小圆阵了。再去攻击,破阵之前,己方早就被后方的曹军屠戮殆尽。

“喏!”

依然是众志成城的应和声,江东子弟们在任何时刻,都担当得起勇烈之赞誉。

他们在周瑜以亲兵卫为锋头,转向向后,如同一支饱饮长风的箭矢,冲进典满部的曹军中。

仓促赶来的典满部,因为来不及结阵的关系,一下子就被捅了进去。还狼狈无比的,被势不可挡的江东子弟杀透了重围,往龙阳城方向而去。

典满差点没咬碎了牙齿。

他救援心切,却犯了临阵不整的大忌。

马上就对着麾下的左右督军怒吼,结阵去追击。自己则是带着几个部曲,跑到了狡狐陈恒的面前。

狡狐很没有形象的,瘫在了地上。

周边也瘫了的一地精疲力尽的兵卒,他们在庆幸着劫后余生。所以丝毫不顾及,地上满是血污、肝脏肠子,和各种恶心的味道。

“将军,可还安好?”

典满到了以后,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从盔甲中识别出陈恒来。

走到跟前问了一句,却发现狡狐的胳膊正不停的流血,当即心中一急,扭头就吼,“还不快去将军中大夫寻来!”

“不必了,虎头。”

有声无力的安慰了声,陈恒在典满的搀扶下,挣扎着坐在地上,“汝来得很及时,不然某此刻就在九泉之下了。嗯,某如今无碍,汝速去追击周公瑾!务必将其首级拿来!”

“喏!”

典满确认了一番狡狐确实是无碍,就分了一半亲兵在此守卫,自己便前去追击。陈恒看着典满高大的背影慢慢变小,沉吟一会儿,又挥手招来他留下的兵卒。

“汝骑某战马去传令全军,得周公瑾首级者,某以步督之职相授,并亲自上表朝廷为其求封侯!”

“喏!”

嗯,他这是要对周瑜赶尽杀绝。宁可放了孙权,也不能放过周瑜!

看起来,好像是本末倒置。

其实不然。

孙权乃江东之主,无论如何,都会有兵卒誓死保卫;况且又在后方,逃脱很容易。但周瑜就不一样,他都攻到陈恒军的本阵了。

想回去,就得跨过整个战场!

此刻不杀之,更待何时!

所以呢,当刘琦军得到陈恒的命令后,所有将领都红了眼,热血沸腾。

去战无不胜的狡狐麾下任职,还是步督!

而且还能封侯?

刘磐当即就让亲兵,赶去前方找了寇封与魏延,让他们两个转向去截杀周瑜。

自己则是继续率兵追击孙权。他是刘琦的从兄,又是荆南军官职第一人,曹老大肯定要给个侯爵的,没必要去争。

而黄忠也得到消息了。

但是呢,他并没有引兵折回来。而是继续向前追击了孙权一段,在一个山岔口处转了进去。这个山岔口,是往洞庭湖方向的,而不是益阳城。

嗯,洞庭湖的另一侧,就是长沙郡的巴丘,以前周瑜驻军之地。

好吧,黄忠驻扎的长沙,率兵作战了二十年。从此处进去长沙郡的那几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得出来。

而且,他在心中还断定了,周瑜不会经过益阳城回江东!

因为此战江东大败,刘磐率军追击,益阳城肯定重新回到己方手中。

只是,周瑜真能如他说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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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殇,江东镐素

衡山,是衡阳郡内山脉的起源。

得名于战国时期。据《甘石星经》记载,因其位于星座二十八宿的轸星之翼,“变应玑衡“,“铨德钧物“,犹如衡器,可称天地,故名衡山。

衡山之北,水畔边,周瑜独身看着披着漫天星辰的山体起伏,一脸悲戚的沉默不语。

此处也是沅水与资水的交汇处,这两条养育了无数荆南子民的河流,在此转道向北,蜿蜒注入洞庭湖。

是的,周瑜率领的江东子弟,已经靠近洞庭湖了。

当年赤壁之战后,江东就在洞庭湖修筑了水寨屯兵,将此处当成进攻荆北与荆南的据点。在这个湖上,时常可见江东艨艟在巡逻。

只要再往东行走百余里,就能得到江东水军的接应,从而摆脱曹军的追击。

唉,想不到某也有一天,犹如丧家之犬!

周瑜回首,看着躺卧在青青草地上的兵卒,看着他们鼻鼾之声大作,听着他们在睡梦中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

那是依然渗血的伤口,被夜间的虫豸口舌舔的疼呼。

或者是反身不慎,压到了伤口的痛苦。

每一声沉闷的呻吟,都落在了周瑜的心头上。如同有人拿着一把很钝的刀子,在慢慢的来回割着心头肉。

痛,不可言。

也让他产生了一个很危险的想法。

若是此战主帅,是伯符兄,而非孙仲谋,安至如此不堪乎?

是的,他想起了孙策。

那位脸上永远洋溢着朝气勃勃的灿烂笑容,让人心甘情愿为之效死的,让他心悦诚服的,曾经的主公。

所以也得出了答案。

唉,伯符兄,为何天不假汝之年

孙策骁勇,锐气十足。

每当临战,都喜欢冲锋在前,将后方督战、临阵指挥之权交给他。他们两个人,合起来就智勇双全,让敌人无懈可击,让敌人望风披靡。

所以能短短数年便得江东之地。

若是,三日前,他在后方督战指挥,孙策率兵勇往直前,此刻,狡狐陈恒的首级,应该用石灰裹上了吧?

举荆南之地,也被传首而定了吧!

毕竟孙策的骁勇,更能让江东子弟效死,比自己强太多了。

唉,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周瑜收拾了心中的郁郁,看着兵卒们,却是才下心头,又上眉头。

三天的逃亡,他原先的千余人,现今只剩下一半。

他当日选择的撤退的路途,不是途经龙阳城,往益阳城的方向去找孙权会合。而是沿着沅水之畔,跨越衡山崎岖的山道,借水军之力横渡洞庭湖,抵达长沙巴丘。

这是最明智的路线。

曹军多为北人,善于平原之地作战,一旦跨入南方的山路中,就会实力大减。光是折损在山中蛇虫与瘴气中的兵卒,至少得十之有一!

而且,原路返回途经龙阳城,等于穿行于荆南刘琦军。他就算再傻,都不会让江东子弟送入敌人的怀抱中。

但是呢,他低估了,狡狐对他首级的渴望。

甚于孙权!

曹军典满部一路衔尾追击,一直追到他遁入到山区后,才因为速度跟不上,不得不放弃。但是也让他折损了三百多人。

这些兵卒,都是因为身上有伤,行走不便而自愿留下断后的。

他的脑海里,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一个又一个伤兵,自动的停下了脚步。

他们有些是年已经三四旬的老行伍,也有未及弱冠的新卒。却在此停下脚步之时,都很恭敬的行军礼,看着他的眼神,依然是满满的狂热,与崇拜。

嘴上说的,同样是寥寥几个字,“都督,速走!”

没有一个兵卒,因为战败而归罪于他!

没有一个江东子弟,在即将迎接死亡的前夕,痛哭流涕或者感伤命运不公,更没有托付他照顾家人等等。

而是,但求,他们敬爱的大都督,让他们吃了败仗的大都督,能活着离开

此外,别无他求!

周瑜家学渊博,少时便熟读诸子百家,年长后更是掌军征战四方,对慈不掌兵、弃少保多等等早就铭记于心。

然而,那些伤兵的面孔,却铭记于脑海中。

一遍,又一遍的,不断盘旋。

撕咬着他的愧疚,拨弄着他的感伤,无语凝噎着他的口舌。

欲罢,而不能。

但,此不过是曹军的追击而已。

很快的,寇封与魏延领着荆南之兵追了上来。

他们都是擅长于山地作战的本地人,甚至有些人还在这片山脉里当过猎户,对地形比江东之兵还要熟悉。

所以,他麾下的亲卫督,守护在他身边十数年、早就成为半个家人的亲卫督,走到了他的跟前,很罕见的行了个全礼。

“都督,他日夺得荆南之地,还请让人为我等收拾骨骸归乡里。”

唉,连收拾骨骸的话都说出来了,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仿佛是老友之间的话别。

他也不等周瑜回答,便转身往荆南追兵而去,还振臂高声呼喊了一句,“江东子弟,愿留下断后者,随某来!”

这声让人自愿赴死的高呼,让一半的兵卒出列,紧随他的身后。

这些兵卒,也都深深的看了周瑜一眼,嘴里很亲切的很简单的叮嘱一句,便提着兵刃一去不返。

那句话,很熟悉,这几天被说了好多次。

是:“都督,速走!”

直到现在,这些可敬的人儿,这些无畏赴死的江东子弟,依然坚信着,他们敬爱的大都督只要回到了江东,重整旗鼓,他日就能攻下荆南!

为他们报仇!

将他们的骨骸收回江东,安葬乡里,落叶归根!

周瑜已经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些期盼的眼神,怎么被其他人拉着往洞庭湖的方向而走。

他只知道,心里有了个信念,未来为之奋斗的信仰:此生,不负尔等,必吞荆南!

银月如水银迸裂,洒了满地。落在沅水与资水汇流处,荡漾起了如绢的波光,像一根银线似地蜿蜒流去。

带去了消逝人儿的冀望,遏留了活着人儿的信仰。

然而,在璀璨星辰也无法照亮的林子里,有一群兵卒正小心翼翼的靠近。

一只闪烁着银月光泽的箭矢,搭在了一张三石铁弓上,捏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手中。

矢锋,对准了周大都督。

第二九零章、悲夫!公瑾尚飨

盛夏,万物繁盛。

阳光灿烂的白日里,随时可见郁郁葱葱与争芳斗艳在流转;星辰璀璨的夜空里,随耳可闻虫豸的生命欢歌与繁衍渴望。

当然,也少不了天竞物择适者生存的杀戮。

驻立于资水畔的周大都督,倾听着山起伏的狼嚎,感伤着已故人儿的悲鸣。

然而,在此刻,他心涌起了一股危机感。那是一种仿佛被猛虎盯住了感觉。猛然侧身回首,他望去了不远处享受着银月光华的林木丛。

却发现,一支箭矢如飞羽惊鸿,披着银月而黯淡无光,踏着夜色而不动声色,急速得连风声都来不及呻吟,正往他而来。

他的瞳孔瞬间凝缩,身体本能的往侧俯下,口里也厉声大喊。

“敌”

但是他的声音才吼出来一半,那个“袭”字还没来得及蹦出,被剧痛给遏止了。

那支箭矢,闪烁着冷光的三菱矢锋,还是亲吻了他的肋下。紧接着,伴着微微压抑的声音穿过衣甲,钻进了皮肉。

将他的肋骨咔嚓一声撞裂,从他身体直穿而过。

冒出后背之时,依然去势不衰,在资水波光粼粼的水面,滑翔了好久,才没入水不见。

也让他倒在地。

伴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汹涌奔出的殷红。

被变故惊醒的亲卫们,连忙跑过来,用身体护住他,用哭腔很明显的声音,大喊着些什么,悲戚着些什么。

被剧痛折磨的周瑜,有些听不清。

他努力的压制着喉咙不断涌的咸腥味,断断续续的从口里挤出几个字,“敌袭,速走”

然后便脑袋一歪,陷入了昏迷。

此刻,小树林的喊杀声大作,须发皆白的老将黄忠,倒提着大刀,迈开大步咆哮而来。身后,是紧随脚步的兵卒,同样咆哮震天。

连续数日都在亡命而奔的江东子弟,也被从睡梦惊醒了。

他们看到了,他们敬爱的周大都督,被亲兵撕下衣甲,包裹住了肋下依然冒出殷红的伤口,被一个壮硕的兵卒用布条绑在了背。

正往着洞庭湖的方向疾奔而去。

那垂下来的手臂,和歪在一侧的脑袋,昭示他已经人事不知。

而一半拔出刀剑,迎着荆南兵而去的亲兵们,嘴里也喊出了让他们心悸不已的悲鸣。

“为都督而战!”

“为都督断后!”

有些不杂乱的口号,却让所有兵卒,都做了同样的选择。他们当即从地蹦起,操起兵刃迎难而。

这个时候,他们嘴里再没有喊出“都督速走”的话语,而是化成了各种长短不一的戾啸。

一如失去了母羊的羊羔,凄声不断。

一如在幼崽尸体边母狼,对月引颈长嚎不已。

悲意,在凝聚。

死志,在蔓延。

最终化为了迎着刀锋而去的决绝。

手的刀刃断裂了,用拳头与牙齿;身体被涌出的殷红带走力气了,爆发生命的余晖,抱住敌人,好让袍泽杀死。

老将黄忠,一生峥嵘于战场之,却没有见过这样敌军。

他的大刀如雪花般轻盈飞舞,在银月下带着死神的微笑,但却在此时,勇不可当的气势、挡者披靡的精湛武艺,被遏制了。

被这群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的,看似一触即溃的败兵,给阻止了前进的脚步。

这群人儿,有的主动用胸膛去接下刀刃,只为将刀身卡住身体。有的扔下了兵器,只为抱着他的一只腿,无论背被捅了多少刀。

哪怕是断气了,还是抱着紧紧的。

让黄忠不得不拔出佩剑,用剑锋挑开他的手指。

不可避免的,他的脚步,他麾下兵卒的攻势,都被滞留在了资水畔。眼睁睁的看着背着周瑜的亲卫,在十几个人的护卫下,消失的山道。

小半个时辰后,战场之,已经没有了活着的江东子弟。

每一具尸体,都伤痕累累,甚至有些白骨露皮表。几乎所有的尸体,脑袋都不约而同的,很诡异的,努力的扭向东边。

不是狐死首丘的思念乡里,而是用最后的力气,去看一眼,去确认他们的大都督是否已经安全的离开。

历经一番杀戮的黄忠,对此也感慨良久,才引兵回去复命。

已经无法再追得了。

是,不知道那一箭,有没有要了周公瑾的命呢?

应该会吧?

毕竟都穿身而过了

龙阳之战,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惨胜的曹军与刘琦军,兵力十去其四,几乎无俘虏。五溪蛮更是有一千余人战死沙场,退出战场后又陆陆续续伤病而死三百余人。

惨败的江东,孙权与程普的麾下,十不存五,还被荆南刘琦军一路追击,赶出了衡阳郡。而周瑜麾下的四千私兵,死伤殆尽,仅剩十几个亲卫。

这十几个亲卫,带着昏迷不醒的周瑜,于洞庭湖登江东战船,归来长沙巴丘城。溃败到罗县的孙权,得知消息后,当夜不眠不休,累死了两匹战马赶到。

不顾两腿内侧的皮肉全都磨破了,踉跄着奔到被大夫环绕的官署,双手握住周瑜的手,痛哭流涕,悲戚不已。

天见可怜。

周瑜醒了。但是只来得及,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便再度昏迷。

这句话,是:“将军,速让人将南郡之兵,都撤回来,晚之不及。”

半日后,被各种名贵药材续命的他,又醒了。

还能坐了起来,红光满面。

也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再度垂下了眼泪,不忍直视。他们都知道,周大都督脸的红光,意味着什么。

他自己也知道,即将面临什么。

所以露出了笑容,出声安慰了几句,便与孙权耳语了好一会儿,直到不支,重新躺在了榻,一脸的苍白。

他有些艰难的,用已经模糊的眼神,看着江东之主和同僚们。

依稀,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奋不顾身,迎着敌人刀刃而的江东子弟们;仿佛又听到了,那些人儿离去之前那句简短的话语:“都督,速走!”

唉,某还是辜负了尔等。

如若九泉之下再相见,某再向尔等告罪

一声叹息之后,周瑜脸的不甘,终于化成了悲愤与慨然的大呼。

“男儿生逢乱世,当驱数万劲卒,争锋万里河山!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奈何死乎!”

言毕,肋下疮口迸裂,血流不止。

顷刻,殇。

时为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秋,七月初。

年,三十有七。

此后,江东曲有误,再无人顾;江左再无人,可谓之美丈夫。

悲夫!自古天妒风流人物,空留绝响在人间。

惜哉!天纵才周公瑾,使青史长遗恨,令后人悲叹泪满襟。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第二九一章、都督遗计逐狡狐

周瑜的死讯,是五日后,传到了陈恒的耳里。

因为江东根本没有封锁消息。

孙权按照周瑜的嘱咐,将长沙郡留匆忙赶来的鲁肃驻防,就以弟礼披麻戴孝,亲自扶棺而归吴郡。再去送庐江郡舒县归葬乡里,一路悲戚而涕,不能止,几度昏厥。

又将自己长女孙鲁班与周瑜长子周循定为姻亲。待到十五及笄,等周循守孝结束后成亲。周瑜次子周胤,被养于府中,待若亲子。

而且在巴丘的当日,他就听从了周瑜的建议,撤回了南郡的兵马。

很幸运的,他听从了。

因为陈恒在龙阳之战结束的当日,就挑选精锐兵卒,合王昶之兵,领兵水路并进,倍道攻南郡之地。

公安城的孙瑜,兵力不足一千,直接弃城而走。

而长江之北的南郡如江陵城、当阳城,则是因为消息得到太慢,被荆北曹军与狡狐合力攻之,斩获颇多。

最后还是吕蒙、蒋钦和甘宁引水军来接应,才逃回了江东。

然而,当阳城守将凌统,因为身处南郡太北,撤退之时被夏侯称、牛盖引骑兵追上,拼死才逃脱,重伤。

渡江归来长沙郡后,当日不治。卒。

此战之后,孙权做书罪己,直言此战之败,皆是自己之错。悔恨当初不听周瑜谏言,方才导致今日。

言辞诚恳,悔恨甚切。

收此战亡兵卒的家属,重恩抚恤,免其家中赋税五年。又再募新卒,命名为“杀狐军”,当众折箭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必杀狡狐为周瑜报仇,为江东雪恨!

此番作态,一时间,让江东怨气尽去,人人同仇敌忾,咬牙切齿,誓杀狡狐陈恒。

当然,这一切,周瑜已经看不到了

唉!

不过,以周瑜的为人与气度,看不看得到,都是无所谓的。

值得一提的是,孙权回到吴郡后,依照当日周瑜临终与他耳语的内容,派了许多细作前往荆北、荆南,扬、豫两州等地。

为了歌颂狡狐陈恒,在荆楚之地的赫赫战功!

特别强调了,连丞相曹孟德都折戟长江的荆南之地,狡狐却一战而定,善战之名天下无出其右!

还编了童谣,传唱乡里。

曰:“荆楚有狐,陈氏当望!”

让上至豫州许昌的朝廷百官,下至乡里的走夫贩卒,人尽皆知。

传为一时盛议。

而得知这一切的时候,陈恒正在南郡的江陵城内,大宴诸多有功之人,承诺着将要上表朝廷,为其请功。

然后呢,当场就放下了酒尊,捏着胡子沉吟不语。

其他诸多人,也识趣的告退。

陈恒知道,这必然是江东的捧杀之计!

但也知道,就是如此显然易见的计谋,往往是最有效的,最无懈可击的。

因为此阳谋,是针对曹老大的性格而设,将曹老大心中一直掩藏的忌讳,撂在了台面上。避无可避。

陈恒也同样,避无可避!

故王莽篡汉,两汉之交,谶语满天飞。光武帝刘秀起兵两年,便光复旧物,延祚几二百年,正是应了“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

此后,光武帝对谶书的迷信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比如《后汉书》里就曾经记载刘秀执政期间:“廷臣中有信谶者则登用之;其不信谶者则贬黜随之”。

也导致了现在的大汉朝,对图谶之说,深信不疑者,比比皆是!

如此,江东以图谶之说,来捧着陈恒,其意也很明显:狡狐将自立于荆楚!

更为可恨的是,陈恒在荆楚之地多年,战功赫赫,威望无人能及!刚好,就是有了这个基础,和人心所向!

所以呢,陈恒不管有没有这份心,都必须要给曹老大,一个满意的答案。自动上表,放弃在荆州的一部分权力,来表示自己没有自立之心!

不然,就是童谣里说的:“陈氏当望”!

毕竟曹老大自己就是捏着天子,执掌天下权柄的人!

丞相,就是权臣!

心里最忌讳的,就是怕手下人有样学样,擅权!

唉,出生入死,百战归来,竟然栽在了一句童谣里,何其讽也!

陈恒捏着胡子,感慨了良久,才执笔书写荆南之战的请功表。

他知道,曹老大也在等着他的请功表。看他愿意让出荆州之地的多少权力,来决定他的去留,和未来的任用。

他将此战分为上、下两部。

得入荆南的首功,归为法正的谋划。次功,为潘濬,还写了一句,潘濬如今引兵驻扎在了零陵郡,有其在,可让此郡民心归附,保境无忧。

算是践行了当初,对潘濬说以一郡太守之位以待的诺言。

其次,招降刘琦、诛杀江东大都督周瑜的首功,表为廖立。次功为黄忠,声称此老将斩获孙权牙旗,箭射周瑜导致其亡故。

还加了一句,黄忠已经被他任命为平虏将军的步督。

此外,还表了蛮王沙摩柯思慕大汉朝廷恩义,率军死战江东,舍身忘死。还特别迁移了五千户五溪蛮到新野编户,请曹老大封赏其一子为候。

以上,都是他要的利益。

然后呢,马上就说了自己将要让出的权力。

其一,以自己在此战中负伤,不能在荆南多瘴气之地久呆为由,请曹老大恩准,让自己回荆北养伤,还要将刺史府迁到南阳宛城,荆州的最北端。

其二,以荆南新得,人心未附为由,请曹老大让宗室大将,比如曹休、曹真,或是夏侯尚等,调任一个来为南郡太守,督荆南兵事,防御江东!

其三,以武陵郡接壤蜀中刘璋之地,和江东孙权控制的交州,乃战略要地为由,请曹老大挑选大将驻守之!

也就是说,陈恒将整个荆南的控制权,都让了出去!

所以呢,曹老大的回复真的好快。

是以八百里紧急军情的规格,让信使跑死了好多匹战马而来的。

先是好生勉励了一番,各种壮哉、大善等言辞,不要钱的猛着扔了一箩筐。竟然还很亲切的,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谢话!

说什么因为有你这个狡狐在,才报了孤当年赤壁之恨!

最后,又是各种承诺,说什么子初汝好生等着朝廷的封赏,不要介意那句童谣啊什么的。孤对汝是绝对信任的!

更绝对不会,有负于汝的!

陈恒看完了以后,瞥了瞥嘴,心里就骂了句。

欲盖弥彰耳!

呵!

第二九二章、心灰意冷去意生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十一月。

朝廷诏书,姗姗来迟。

先是将对陈恒的封赏,昭示天下。

官职从平虏将军,升迁为平南将军,可开府置僚属者。正式一跃成为重号将军,镇守一方的督帅。比曹休的镇军将军之职,位列朝议时,还要往前几列。

不过呢,荆州刺史的官职,却是没有变成荆州牧。

之前的假节,变成了持节。

平时可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

爵位也被变成了直阳乡侯,益食邑一千户,合之前八百户,并一千八百户。

而且曹老大很会做人的,分了陈恒食邑的三百户出来,给虚岁才十五的庶长子陈仇,封了个关内侯。

当然了,如此厚恩,是要付出利益交换的。

夏侯尚,直接升迁为中坚将军,领南郡太守,督荆南兵事,主事防御江东孙权。夏侯霸,被任命为讨寇校尉,领武陵郡太守,督战交州。

将整个荆南的话语权,全都从陈恒手里给剥夺了。让陈恒这两年的谋划,和攻城掠地扩大的地盘,都笑纳了。

其次是南乡郡太守,陈恒一手提拔起来的温恢,被调任去了扬州。

虽然说,马上就将法正封了个关内侯,领南乡郡太守,但是减其羽翼的心思,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至于册封蛮王沙摩柯与其子为候、潘濬的太守之职,曹老大倒是许了。反正这两个人,以后都归夏侯尚统领,何乐而不为呢?

黄忠,也被封了个关内侯,任职于陈恒麾下步督。

原先的步督典满,已经征调回邺城了。他本来就是曹丕放出来积累功勋,好在邺城谋个官职掌握部分军权的。

曹老大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熟视无睹。

至于其他的人,还有荆南与荆北的兵力调配,那就精彩了!

曹老大派了个心腹之人,董昭,亲自来到了南阳的荆州刺史府内,和夏侯尚、陈恒三人,坐在一起讨论的。

董昭,字公仁,济阴定陶人。

年轻时被举为孝廉,后担任袁绍帐下参军。但被袁绍身边之人诋毁,不得已去依附张扬,因劝说张扬等人让曹老大迎天子刘协到许昌,所以被曹老大引为心腹。十数年一直随征左右,谋划兵事,多有功劳,深受曹老大器重。

这样的人物,都被派过来了,由此可见曹老大对荆州的掌控,是多么的上心。也给陈恒提了个醒:自己的年齿,和官职权柄太不搭了,是时候该蛰伏一段时间了!

但是呢,他还是低估了曹老大的无耻,咳!咳!应该是老谋深算,深谙权谋之道。

在董昭刚开口的时候。

这个能被曹老大信任,派来代表自己的人,一脸和气,笑眯眯的就开口就先给陈恒盖上了各种高帽子,花花轿子抬人了一番,就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

说什么真是巧!夏侯尚、夏侯霸,都是你陈恒的姻亲啊

真巧?

巧你大爷的巧!

陈恒当即一听,眉毛顿时就微微蹙了起来。

看似,是在抚着胡须陷入沉吟,其实心里已经就骂开了。

他此刻才反应过来,曹老大为什么挑选了夏侯尚镇守荆南,又让夏侯霸镇守武陵郡。

这两个人,是宗室本家大将,曹老大可以当心腹信任;而陈恒娶了夏侯若君,那么也会对他们爱屋及乌。

顺带的,交出手中的权利,也会爽快一点。

就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唉,不愧是将来的魏武帝,果真是老奸巨猾!

最终,陈恒在心里叹了声,也露出了个笑容,“哈哈,是真巧!某在荆楚此些年,经常觉得琐事繁琐,对事务有些力不从心。如今伯仁兄与仲权到来,正好可分担了些,让某也可多睡几个好眠。”

别假惺惺,拿着姻亲那一套来近乎了!

明着说吧,曹老大还想让我怎么个退步法,我接了就是!

好嘛,陈恒一松口,董昭的笑容就灿烂了些。

很快的,就图穷匕见,扔出了一堆话语来,明里暗里的,都是在剥夺陈恒手中之权。

比如说什么原本的刘琦军,对荆南之地熟悉,还是留在荆南守戎更好。直接就将刘琦留下的军队,都划入了夏侯尚的手中。

对此,陈恒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点了点头,“嗯,南船北马,荆南之兵留在荆南也好。”

比如说什么,夏侯尚去荆南赴任,之前没有和荆南诸将并肩作战过。若是孤身上任,恐怕诸将不服,不利于防御江东云云。所以呢,就想将之前在魏兴郡驻守的三千兵卒,带两千过去,也好威慑下骄兵悍将什么的。

整个荆南的兵力都让给你了,还要调走荆北的?

陈恒眉毛挑了挑,侧过脑袋带着玩味的笑容,盯住了一直不言不语的夏侯尚。

咳,咳

夏侯尚顿时就忍不住干咳了几声,用袖子捂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的确,这个要求是有点太过分了。

整个荆南都是陈恒打下来的,还二话不说就让出来了,结果呢,曹老大还变本加厉的盯上了荆北。

唉,算了,这也不是伯仁兄的本意。

陈恒和夏侯尚的关系一直保持得挺好的。看他这般作态,便猜到了其中缘由。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可。”

有时候呢,自己的忍让,不一定会让对方觉得满意。而是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索求更甚!胃口更大!

董昭就是这样。

不知道是曹老大授意的,还是自己觉得还能争取多一点,好将任务完成得更完美一点,竟然再次开了口!

说什么夏侯霸的本部兵马都是河北之人,来荆南怕是不习惯。所以上任之前,曹老大就收回了兵权,将兵卒都留在邺城了

光杆过来的?

意思是说还要从荆北调兵?

荆南之战,某麾下死伤无数,不让某从刘琦军挑选补充就算了!夏侯尚带兵赴任,行,也忍了!

但还要变本加厉给夏侯霸调兵驻守武陵郡?

如此一来,荆北的兵力别说是逢战事了,连驻守各地都捉襟见肘!

某麾下再无一兵一卒!

难道升迁为平南将军,是为了当摆设吗!

出生入死,殚精竭虑,就当是为了让你个曹阿瞒,当个贼一样来防备的吗!这就你说的绝对信任我、必然不负我?!

陈恒听完,心里愤慨不已,脸上也是铁青一片,硬邦邦的怼回去了一句,“要不,麻烦董祭酒,将某平南将军的官印,也一并送去给仲权可好?!”

嗯,郭嘉以前军祭酒的官职,如今是董昭兼领着。



狡狐话语一落,夏侯尚便别过了头,不忍去看董昭难堪无比的脸色。

一方索求无度,一方忍无可忍,终究还是撕破了脸皮。

董昭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之人,马上的就勃然作色,拿起了朝廷大义来做文章,“朝廷官职,乃公器也!岂能随意自主许人!平南将军这是拿朝廷威严儿戏乎!”

啧啧,这变脸,这掩饰,装得可真像啊!

陈恒斜着眼盯着他,眼中的冷芒半点不掩瞒。

好久,才自顾自的昂头,深深的呼吸一口冬日里冰寒的空气,徐徐起身,扔一句话便缓缓离席而去。

“荆州之事,尔等随意处置。某今日便上表朝廷,请求以病去职!”

董昭闻言愕然。

他从邺城赶来南阳的路上,思考过无数种陈恒的反映,也准备了无数种应对的说辞。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只狡狐竟然心生去意,要以病去职!

没有了官职,等于彻彻底底的,放弃了权力!

而夏侯尚也愣住了,直到陈恒的背影马上就要出了屋子,才反映过来,急忙趋步追上抓住了他的手臂。

“子初,莫”

却让陈恒一声闷呼打断了。

只见他白色的衣袖上,渗出了点点殷红。当初荆南之战时,他的胳膊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至今没有完全复原。

夏侯尚常年练武,心切之下,手上的力度还挺大的。

好吧,他急忙松开了手,有些歉然的说道:“啊,子初,某不是故意为之”

“无碍,某还死不了。就是有些累乏了,唉”

陈恒咧了咧嘴,轻轻的宽慰一声,便再度迈步离去。

这一次,夏侯尚再没有出声挽留。

因为陈恒的脸上满满都是落寞,声音有些怅然。连慢慢远离的的背影,也不再挺拔,而是萧瑟无比,一如深冬里的冷意。

唉,被曹老大的这番猜忌,和董昭的咄咄逼人,他是真的心累了。

第二九三章、夫,趋利避害也

不知道是这些年,“世之狡狐”的名声太盛的缘故,所有人都只是记住了,陈恒用兵行事狡诈阴险。

却忘了他最早出仕之时,在曹营中得到的评价。

有谋,善断,然性格刚愎!

也对。

他出仕近二十年了,为曹老大的事业奋斗了好些年了。从一介刀笔吏到平南将军、一州刺史,人们忘记了,也很正常。

然而,今岁,在建安十六年末,他的一封以病为由,请求去职的上表,便将人们又想起了他的刚直。

刚者,宁折不弯也。

直者,不避艰险也。

上表刚转到了荀彧的手中,就被扣了下来。

细细看了一遍后,又想了想近期荆州官职的变动,他便叹了口气。刚想招手让僚佐将上表原封不动的,给身在冀州的曹老大送过去。

却是又止住了。

捏着有些花白的胡子,便提笔在侧,加了一句:“此子非干城之将邪?”

寥寥数字,便将一丝不满揉在其间。

他的不满,不是为了颍川荀氏与己吾陈氏是仕途盟友,为陈恒出头叫屈。

而是,荀彧与曹老大,已经开始有分歧了。

因为这个月,朝论刚刚决定了要让曹老大“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就等过些日开春后,去邺城宣诏令。

虽然说,这是天子刘协给曹老大的一种特殊礼遇。

但是,这种礼遇王莽、梁冀、董卓这几个乱臣贼子也得到了。曹老大已经掌控天下权柄,又得到名义,那么,再过几年呢?

一如王莽、董卓之事吗?

荀彧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他已经无法在曹老大的身上,找到身为大汉朝臣子的痕迹。

上表到了邺城,曹老大的桌几上,他只草草瞄了几眼,便闭上了眼睛养神。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隐在一缕檀香的袅袅之中,倍显阴沉。

陈恒的上表去职,在前几日,他就知道了。因为董昭早就让人送来了手书。

在当时,他刚看完,就踢翻了桌几,怒骂不止。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汝个竖子年未四旬,孤便让汝任职重号将军,封乡侯,尚且不知足乎!

区区数千人的兵权耳,竟然自持尺寸之功来胁迫于孤!

难道孤没了汝个竖子,无良才可用乎!

不能平天下乎!

唉,屁股决定脑袋。

陈恒的心灰意冷,到了曹老大这里,就变成了持功自傲,变相胁迫。

还好,曹老大将一通怒火发泄完了后,也重新变回了权倾天下的曹丞相。也重新开始审视,此番他的作态,和陈恒的心态。

自古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曹老大,终究是个站在权利最顶端的弄潮儿。喜怒,不过是一时的发泄;利害关系,才是他最终去思考、做出决断的问题。

所以呢,他就有了些疑惑:子初为何此次,反映是如此激烈?

的确,他觉得有些奇怪。

当年初得荆北之时,赤壁之战前夕,陈恒一样被当成了摆设。但其却无怨无悔,依然出谋划策为夺荆南鞠躬尽瘁。

为何今却是不同了?

而且在曹老大的心里,陈恒一直是智谋过人之士,不可能不明白他此番夺权的目的。

是的,夺陈恒兵权,还有一层目的。

出于对陈恒的爱护。

年少、功高、位高,朝中百官皆妒之!人人皆言毁之!

不患贫,患不均耳!

陈恒又不是姓曹,或者夏侯。区区一个己吾郡望之家、不过是曹老大一个养女婿而已,又如何不能以言毁之!

自古年少而居高位者,几个是能有好下场的!

子初,难道是久握兵权而变得了汲汲营营了?亦或者是有难言之隐乎?

曹老大捏着胡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而在荆北南阳,狡狐陈恒,也在叹了口气。踌躇半响后,执笔书写第二封请辞去官的上表。

他是知道曹老大的爱护之意的。

但是呢,他不得不再度上表,因为看到了董昭。

他记得,曹老大被封公、魏王,都是出自于这个人的筹划。现在都是建安十七年春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提升日程。

他这些年,一直都以封疆大吏手掌兵权在外,行事又阴狠,在百官中诽誉颇多。以钟繇为首的政敌们,也都在盯着机会给他找麻烦。

历史上,曹老大爵位为公的时候,可是连荀彧都悲愤而病故的!

曹营之中,曹老大麾下,荀彧若是自认功绩第二,没有胆敢居第一。

他陈恒更是比不上。

而且他和颍川荀家为仕途盟友,这些年荀彧、荀攸没少给他说好话,纠葛颇深。到时候荀彧亡故,他陈恒被人找把柄寻个由头牵连进去,何其易也!

岂不见,历史上的杜畿,其政绩“常为天下最”,却因为与荀彧关系密切,就当了整整十六年的一介太守?

唉,这种权利纠纷的旋涡,如今有机会能避开,还是避开了好。

至于去官,失去权利,不值得一提。

今天下纷争未平,有之前的赫赫战功在,曹老大就算允许了他去官,他日起复也不难。就算曹老大忘了他,五官中郎将、副丞相曹丕,还能忘了不成!

曹丕是那种人么?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支持者中,唯一一个独断一方的督帅此生解甲归田?

除非他不想继承曹老大的位置了!

带着这样的有恃无恐,陈恒开始绸缪着未来再次执掌权柄的基础。比如现今荆州的各部兵马的安排。

还有,冷眼看着“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

他的请辞上表,引出来的。

首先是廖立。

这位依仗荆南之功和陈恒的力荐,被封为关内侯的荆楚隽才,就上演了利尽则散的戏码。

他本来被陈恒承诺为法正之副,现今却是以自己是荆南人士,不忍离别故土为由,很坚决的辞去了。

然后呢,没几日就成为了夏侯尚的军中长史。

好嘛,荆州以长江划分南北,不过一州之内,就是故土难离了

虽说宁为鸡首不为凤尾,也是人之常情。但这番作态,还是让陈恒有些齿寒。不过呢,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

比如黄忠。

这位老将来南阳刺史府报道的时候,竟然还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魏延,魏文长。

第二九四章、狡者,以假乱真

魏延,义阳人。

年少从军,颇有勇名,又兼善战。但因性格桀骜,自持才高而傲物,多与同僚为杵,是故功劳颇多却一直升迁无望。

在长沙郡的戎马生涯,只和黄忠的关系亲近一些。

嗯,主要是因为魏延觉得,他自己的持才傲物,也不敢用在这位老将身上。因此,黄忠被封为关内侯,调任为陈恒麾下步督,他也跟了过来。

反正以前在长沙之时,他也是属于黄忠麾下,没什么好尴尬的。而且黄忠的官职是高升,他跟过来了,也能沾点光。

但是呢,他没想到,这点光,是沾得大发了!

陈恒接见黄忠之时,先是大赞了一番,说什么“古之廉颇,七旬尚能阵战,今将军亦不逊色矣”。当场很不要脸的,将黄忠比成了廉颇。也让黄忠汗颜不已,连连谦虚。

马上的,陈恒就将图穷匕见。将陈仇唤了出来,说什么此子好射术,慕将军神射,就厚颜安排到黄忠军中当军司马,但求平日得空了,指点一番云云。

好吧,黄忠当即就收下了。

还挺开心的。毕竟这个是主将之子,而且他的孩子早夭膝下无人,有陈仇能教导一番,也是乐事。

至于魏延呢,陈恒听到名字的时候,嘴角就微翘。

客套了几句,连考教一番都不带的,直接任命为黄忠的副将。让魏延感动莫名,口出效死之言。

他不傻。

黄忠老迈,还能征战多少年呢?

他日卸任了,步督的位子,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不就是由副手接任嘛。

当然,很会做人的陈恒,还让他们引了属于王昶的两千兵卒,去魏兴郡驻扎,接替夏侯尚换防的空缺。

说什么防御张鲁之事,尔等二人自决之。

好嘛,先是委以重任,又授予自决之权,这样的上官,想不让人倾心都没道理了。他们两个当即就壮志满满的,兴高采烈的去当牛做马

唉,淳朴的人儿啊!

而王昶,这位少有异才的名门之后,则是被陈恒当成了日后的仕途柱石。他手书了一封荐信,让王昶带去给曹丕,顺带的,就留在曹丕的手下当值了。

曹丕已经开府了,正是收罗人才引为羽翼的时候。比如王昶同郡的郭淮,举孝廉后出任平原府丞,现在被曹丕署为门下贼曹。

王昶现在的名声,并不比郭淮差,去了同样会被委以重任。

而且,将王昶恒举荐过去,还能收获到曹丕的感激,维持恩义情分。毕竟,情分这种东西,是随着时间消逝的。

尤其是,和钟繇有姻亲关系的司马懿,成了曹丕的心腹!

至于王昶去了以后,是否还依然念着陈恒的情分

没看到当年陈恒送的破佩剑,王昶当成了个宝贝似的,得空了都要擦拭一番吗!没看到才刚说了,要将他推荐给副丞相曹丕,他一脸的感恩涕零,大礼下拜执手泪别吗!

与王昶同往的,还有蒋琬,蒋公琰。

潘濬的姨兄。

当时潘濬被陈恒打了鸡血,雄赳赳气昂昂的攻入荆南后,还作书一封给时任湘乡令的蒋琬,意图这位姨兄一起归附过来。

蒋琬当即就以大丈夫不做贰臣为由,给拒绝了。但是呢,暗地却对潘濬的旧部去投靠,睁只眼闭只眼。

等到刘琦归附朝廷、荆南之战结束,潘濬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郡太守,便觉得依附着陈恒混仕途,还是很有前途的。

当即,借着就任太守前来拜访州刺史为由,将蒋琬也带了过来。

说什么陈恒如今是平南将军,可以开府置僚属者,正好自己的姨兄蒋琬,才学不错,或许能当个刀笔吏什么的。

陈恒还是记得蒋琬这号人物的,历史上蜀汉接任诸葛孔明位置的大才!

思虑了一番后,便询问蒋琬愿意去邺城否。

还在给曹丕的举荐书上,加了一句:“此人在安南将军府,乃屈才也!”

评价不是一般的高。

估计曹丕看到了,非得以国士之礼接待不可。

毕竟能让名扬天下的世之狡狐,都说不能发挥其才学的人,天下能有几个呢?

好嘛,蒋琬也成了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人之一,淳朴的人儿之一,带着无比感激往邺城而去。

其实呢,陈恒的考虑,是王昶以武职踏上仕途,到了曹丕的官署中,估计也会任武职。再将蒋琬也扔过去,任个文职什么的,文武并济,为自己日后的权力辅路。

绸缪好这一番后,陈恒也终于有时间见夏侯霸。

是的,夏侯霸来到荆北,已经数日。

来刺史府求见的时候,却是被自己的兄弟,夏侯称,用了一句话给挡了驾。

“二兄,汝是来找姐夫要兵卒的吗?”



夏侯霸当场就尴尬无比。

连自己一奶同胞的三弟,都冷言冷语的讽刺,都看不过去了为陈恒鸣不平。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这份心思。

年少时,他就跟随在陈恒军中,被身教言传,对这位姐夫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哪能想到,今日会演变到这一步。

但是呢,他也不能诽议曹老大的决策,一肚子的委屈,差点没憋伤了。好在陈恒得知他来了以后,便呵斥了夏侯称一番,迎进了府中。

“仲权,某近日琐事繁琐,汝先住下几日,某再安排与汝兵卒之事。”

吩咐了一句,便离去。

也让夏侯霸涨红了脸,都没有机会出声说自己没那份心思。

得嘞,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没得解释。

陈恒还真不是故意晾着他。

而是在等姬明、赵英的到来。他们将引本部兵马,作为夏侯霸的左右督,前去武陵郡任职。

不管怎么说,小舅子终究是小舅子。

更何况,陈恒本来就打着扔下兵权,去官避祸的心思。姬明、赵英两人都是从并州时,就跟着他的部将,绝对的心腹,给谁都不如给自己的小舅子划算。

连傅肜的本部兵马,都被他安排去了秭归县,与宗预防御蜀中黄权。夏侯称与牛盖的一千骑,也被他下令屯兵在南郡边境,为夏侯尚威慑江东。至于向宠的三百兵马,一直都跟在法正身边,无需安排。

至此,陈恒这个看似无比威风的安南将军,手里兵马全都变成了守戎之兵,再无一兵一卒可调动。

彻底沦为摆设!

所以呢,他上表第二封去职请求时,连荀彧都觉得,这个狡狐是真的去意已决!

车驾刚刚到了许昌的曹老大,也是如此。

嗯,他不是为陈恒而来,而是将要率兵去攻打江东。

第二九五章、孤可爵进位公否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春三月。

曹老大自邺城到许昌,就“赞拜不名”等礼遇,入朝称谢。私下却是让已经赶回许昌恭候的董昭,密问荀彧:曹老大劳苦功高,可否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否?

荀彧以曹老大乃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不宜如此。

好吧,曹老大对此勃然不悦,心意难平。

夏四月,车驾至谯,命连续上了三道以病请辞表得不到回复的平南将军、荆州刺史陈恒,赶来谯县。

谯,乃曹老大故里也。

这位号称有病的狡狐,一路日夜兼程,倍道而行,只用了十余日便赶到了。

这速度,别说是有病之人,就连身体强健之人都经不住劳顿。而狡狐呢,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啧啧,连表面功夫都不带做的。

不过呢,曹老大并没有道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跟着,行走于乡间的原野上。还让带着宿卫的许褚停留下了脚步。

陈恒当即一愣,连忙解下腰侧的佩剑及小军弩等利器,交给许褚保管,自己趋步跟上。身子落后了半步,恭敬异常。

不知道是因为原野之上的绿意葱葱,空气沁人心扉;还是难得有了踏青闲情,曹老大一开始的话语,都在叙说着家常。

时不时的,还感慨说自己幼年时就在打猎过什么的,场面一度贼亲切,贼温馨。

一如父子。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废话了半天的曹老大,脚步不停,嘴上却是话锋一转,“子初,汝三番上表,何所思邪?莫非是心慕程仲德之‘知足不辱’乎?”

知足不辱,出自于《老子》。

也是程昱在赤壁之战后,闭门谢客,归还兵权给曹老大时,所用的理由。

“回主公,恒不敢于程奋武将军比肩。”

跟在背后的陈恒,先是停下脚步拱了个手,方才趋步跟上,“恒,微末之身,得遇主公之厚爱,以一介刀笔吏入仕,今已经是平南将军矣。恩隆之重,朝中无人能及,常为惶恐,心不能安。是故,思虑良久,有所得:如今天下格局,恒不在荆州,胜在荆州。”

嗯?

顿时,曹老大闻言,便停下了脚步,回首而顾,脸上尽是疑惑。

在他的揣测中,陈恒以病去职,不外乎是不甘心放下权力,亦或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哪想到,此子竟然飙出来了一句,是在为征伐天下而考虑。

“子初,可试言之。”

目光在俯下脑袋的陈恒身上,流连好久,曹老大才出声。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期待。

陈恒听出来了。

看到曹老大的思路已经被自己引着走,马上就趁热打铁,“恒所思,有三。”

“其一,主公数年前便在芍陂屯田治水军,修缮舟船,意在江东。去岁荆南之战,孙仲谋大败;今岁主公车驾南来,不日必然讨伐江东。此天下皆知也。若是扬州有战事,我军在蜀中、汉中将无战事。此乃常理也。”

“然!”

曹老大嘴角微翘,抚了抚长长的胡须,便再度缓缓向前。

他对陈恒说的,一点就透,还举一反三。

他若是举兵去从扬州攻打江东,那么荆南之地的曹军,也必然作为策应,牵制对方的兵力。曹军就不可能有多余的兵力,去攻打汉中或是蜀中。

如此一来,马超与张鲁,无后顾之忧,就能和刘璋打得更加激烈一点,死伤更多一点,彼此消耗也更多点。

为将来曹军入主益州,创造机会,或者减少抵抗!

“再言之!”

“喏!”

陈恒再度行礼,又缓缓跟上,徐徐而言。

“其二,恒督兵多年,赖主公虎威,常能取胜,薄有名声,亦让世人皆知恒好行诡道。若是恒在南阳,虽兵力不足,然恐蜀中与汉中,心有疑虑也。正好江东以谶语毁恒清誉,见疑于朝中百官,不如将计就计顺势而为,恒以病去职,安其心也。”

“善!”

曹老大又停下了脚步,转过来的脑袋,眼中的期盼更多了,“子初,何为其三?能谋益州之地否?”

顿时,陈恒的脸上有些尴尬之色闪过,拱手垂下了脑袋,声音也变得有些踌躇。

“其三,荆北之地,接壤的敌军不过是蜀中与汉中耳。彼在争锋中,无意兵犯我军地界,恒在不在南阳,皆可无忧。是故,恒便想趁机回乡里,修缮下先父坟茔,尽一尽这些年征战在外亏欠的孝道。”



好嘛,曹老大哑然。

他抱着宏图霸业的期待,等着第三条谋略。哪知道,这狡狐心里所想的,却是借着孝悌之名来贪图个人的安逸!

半响,才一拂袖,声音有些愤愤的,“汝个竖子,真乃朽木不可雕也!”

言毕,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

颇有些畅快淋漓,发泄近日心情不畅的味道。

“准了。”

曹老大笑完了,昂着脑袋陶醉了一番,乡里的味道与记忆,便往回走,“子初,若汝将今日之言手书一封,又何必三番上表,如此周折邪?”

难道我会告诉你,是为了避开即将到来的纠纷吗?

“喏。是恒有欠缺考虑了。”

陈恒一点诚意都没有的,赔了个不是,“恒当日只想着如何取信于敌,却忘了私下禀报主公,死罪。”

汝个狡狐,几乎算无遗策,连这种小事也会忘?

明明是故意为之!

好让孤亲自来问,好能以口舌之利,得逞所愿!

曹老大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心里也转过了千百道弯。不过,很快,马上又不留痕迹的继续往前走。

唉,罢了。

此子费尽心思,终究也是在为孤大业所谋。



大业。

好久的沉默,持续在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里。连阳光的灿烂,与原野上的如画多娇,都无法挑起谈兴来。

一直等到,已经看见许褚的胡须有多长了,曹老大才顿住脚步,微微着的眼睛,让声音不带半点人间烟火。

也让陈恒的心脏,猛然跃到了嗓子。

那句话,是:“子初,董公仁言当宜脩古建封五等爵,以孤爵进位公,汝以为如何?”

第二九六章、人算不如天算

古五等爵位,是指周代的爵称。

有天子、公、侯、伯、子男五等,见于内。后来的,则是将天子除外,子男分列,即所谓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

然而,汉高祖刘邦曾经与群臣杀白马为誓,号白马之盟。声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王,公,这两个爵位,在大汉朝已经变成了汉室苗裔的专属。

如今董昭建议,以曹老大的爵进位为公,乃是违制。而曹老大问及陈恒,一方面,是试探陈恒的心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被荀彧所阻,信心受挫,想了解下麾下之人的反映如何。

所以呢,陈恒就在心里大呼倒霉。

千算万算,想避开这股权利风暴,结果呢,还是不能独善其身。

这个答案,很好给,但是以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可以,必然能让曹老大顺心,但是也会被其他心怀汉室的士人百官诟病。毕竟大汉朝积威四百年,深入人心。

如果说不可以,那不就是成了第二个荀彧?

就算不死,他日也会终为素餐尸位的摆设。曹老大还会将权力,授以一个不是离心离德的人么?

唉,只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心中有了决断,陈恒拱手有言,“回主公,恒以为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天数也。昔周朝八百年,天下归心。然今日,未见姬姓有称孤道寡者耳。”

好嘛,陈恒果然是对得起狡狐的称呼的。

十分无耻的,不仅隐晦的表示了赞同之意,还进一步的,把称孤道寡都扔出来了。

把曹老大的心里,也撩得心花怒放。

不过呢,该做的姿态,还是得要做的。

马上就虎起了脸,呵斥着陈恒,直接就下了逐客令,“荒谬!此乃臣子之言邪!速归南阳,等候朝廷诏令!”

“喏!”

陈恒立刻就垂头,拱手作别,徐徐而退。

离开了曹老大的视线,心思放松了,心里的憋屈就上来了。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明确表态期盼着曹老大在权柄上走得更远,落下了个幸进之名。那么,此番他去官避祸,还有什么意义呢?

更为可恨的是,曹老大已经允许了他去官了

他大爷的!

真是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

感慨一番,他便跨上战马驰骋而去,方向不是荆北南阳。

谯县,是曹老大的故里,也是曹昂的埋骨地。

陈恒当年在曹老大面前,就说过此生之志,是替曹昂完成征伐天下的遗愿。所以每次途经谯县,都会去曹昂坟茔前,洒下一杯水酒。

不管他对曹昂的面孔,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但是不得不走一遭。

这也是丁夫人,一直对小陈修,爱护有加的缘由之一。

唉,有时候一句谎言,真得需要一辈子去圆。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夏六月。

曹老大车驾到芍陂,巡视水军,治各部督军,点仓库之粮,为即将发动从扬州攻打江东做最后阶段的筹备。

同时,许昌朝廷的诏令,也来到了荆州南阳刺史府。同样是依着常例,说了一堆的废话开头,才说到正事。

不过呢,不知道是不是,陈恒将“称孤道寡”说出口了、让曹老大心花怒放的关系,诏令大有不同。

不光给陈恒好一顿夸奖,说什么忠贞笃行,任事勉励,不辞艰辛,乃干城之将也!今因战事受伤,染疾,不能理事,便嘉其功劳,让他保留平南将军、荆州刺史的职位,特许回乡里陈留己吾养病。

这份待遇,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仅让朝中百官,再一次认知到,陈恒是简在曹老大之心;更是让荆州的官吏们,都掉了一地的下巴。

嗯,比如说廖立,据说听到消息后,闭门在家称病了三日。

还瘦了好几斤的肉。

而另外一个人呢,却是神色如常的回到府中,关起了房门后,犹如被厉鬼缠身了一样,鬼哭狼嚎的发泄一番喜悦。

他是马谡。

他赌对了。

话说马谡当年,因为怂恿宜城马家资助曹休的关系,得罪了陈恒。后来因拉拢五溪蛮、蛮王沙摩柯和计骗江东之功,获得了谅解,被陈恒任命为平虏将军的僚佐。

曹老大夺兵权、陈恒上表求去,也给僚佐们安排去处。看在马良勤勉的份上,本来是要安排马谡去任职个县令什么的。

但是呢,马谡当场很果断的拒绝了。连回去找马良商量一番都不需要的。

还言之凿凿的说什么,自己跟在陈恒身边,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能在耳濡目染之下,能学到点东西。对官职、仕途啊什么的,并不在意。

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一点,还强调了声他今岁才二十有二,是真的不着急。

好嘛,陈恒当时听完了,就有点哑然。

不是感动。

而是在心中骂了声无耻。

这种在危难之际送上忠诚的戏码,他陈恒早就给曹老大演烂了。想不到今日,自己竟然也会沦为被别人糊弄的一天。

当即,一句呵斥就飙了出去:“汝个竖子,当某已经昏聩可愚弄乎!”

不过呢,骂完了,还是让马谡留下了。

别人都死皮赖脸的不走了,总不能拿刀子赶走不是?再说了,那种被人捧着的感觉,嗯,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暗爽的

就这样,马谡今日迎来了收获。

平生第一次,被招来了陈恒的书房里。这个书房,举荆州大大小小的官僚,也就法正和夏侯称被允许进来过。

今日也不例外,法正已经在了。

好像还呆好长的时间,正有些无所事事的,拿着酒囊自酌自饮呢。

“谡见过将军,法长史。”

很自觉的,马谡一进来就行了个礼。

“嗯。幼常,某回己吾后,汝一切听从孝直调度。出去吧。”



被招来,就为了吩咐一句话而已。

马谡却并不沮丧,又是恭敬一礼,退出了书房。

他知道,陈恒让他进书房,只是为了表个态:汝已是某心腹矣!

果然,不一会儿,法正也出来了。

还侧着脑袋,带点玩味的笑容,问道:“幼常,汝家中世代在荆北,可与巴中之地的賨人,有来往否?”

第二九七章、荀彧之殇

秋七月,平南将军陈恒,在荆州吏民的送别下,启程回己吾养病。

不过呢,一向都不铺张的狡狐,此番却是下令让夏侯称引五百骑兵一路护卫,大违礼制,堪称嚣张跋扈。

还强令沿路官吏提供食宿,大肆扰民,颇有蝗虫过境的感觉。

顿时,弹劾的上表,如同雪片般在许昌朝廷里洋洋洒洒。不仅是高干、卫凯等常年攻讦陈恒的官吏,还不乏有曹老大的铁杆,皆上书请求治狡狐跋扈之罪。

居中持重的荀彧,很不能理解狡狐的作法。但也依着惯例,将处置陈恒违制之事的决断,让人抄送了一份,送去了芍陂整顿水军的曹老大定夺。

曹老大回复很快,不仅从了荀彧提议的罚俸一年和申令斥之,还加了一条:将陈恒平南将军的官职前面,加了个“行”字。

变成了个试用的。

处罚不得不说,有些过重了。

让许多有心人,又开始浮想联翩。

比如狡狐被保留官职回去养病,是不是曹老大觉得将其一撸到底,会引起其他麾下的自疑,而采取了温水煮青蛙呢?

不过呢,就当他们想再试试,加把劲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以董昭为首的曹老大铁杆,就着陈恒的违制,来歌颂曹老大的功德,请求天子下诏书封爵位公的事。

说什么区区狡狐,不过尺寸之功就胆敢如此嚣张,由此可见天下纷争,导致各地督军骄横之心大起!为了汉室的安定,应该封曹老大为公,让其威慑各地督军。

还睁着眼说瞎话,说什么曹老大这些年为大汉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堪比周公吐哺耳!理当爵位公,方能彰显大汉的威严和为朝廷续命

好嘛,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狡狐不合常理的违制,不过是曹老大扔出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借此为由头,朝议封公之事。

但是呢,四百年的大汉积威,到底不是一句废话。

朝中百官,对此抵御者比比皆是。

最重要的,是荀彧当即表态,此事不可!旗帜鲜明的站到了大汉皇室刘氏一边。也让董昭等人,不得不偃旗息鼓。

荀彧的威望,实在是太重了。

他出身于四海知名的世家,立世又是德行高洁之人,已经让世人传诵不已。

经历近二十载的居中持重,和曹老大一直尽付后方之事的信任,更是让整个许昌朝廷,都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但凡他开了口的事,别人也不会再度反驳。

对此,刚刚回到了己吾陈家乌堡的陈恒,得到了消息后,就忍不住摇头叹息。他知道,荀彧这番对大汉朝的忠贞,等于在曹老大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不拔不快的刺!

昔日的王佐之才,曹老大盛赞为“吾之子房”的肱骨,变成了不除不快的拦路石。

在野心的撩拨下,在对信念的坚持中。

终究,两人还是背道而驰,让二十载的君臣佳话,沦为后人叹息的悲鸣。

秋八月。

曹老大率军前往寿春,上表朝廷,让荀彧持节到谯郡劳军。

天子刘协无理由阻拦,许之,让荀彧奉命而行。

才刚到了谯,就被曹老大先斩后奏强制征调,上表朝廷,让荀彧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往寿春。

秋九月。

荀彧到了寿春后,与曹老大密会一夜,争执好久,不欢而散。

各自离去之时,曹老大一脸的愤怒与绝望,眼神中尽是冰冷。让人不经意瞄一眼,都能产生遍体生寒的感觉。

而荀彧则是驻足,看着曹老大头也不回的远去背影,蹙起的眉毛之下,眼眸中的各种情绪在交织。

痛心、悲戚、绝望、怒意、不甘、酸楚

将超二十载的情谊,都融化成为百般滋味,煎熬着心头,折磨着脸庞。

他终究,还是迎来了平生最残酷的现实,最讽刺的结局。

他一直坚信的,能荡平天下乱臣贼子、还给大汉朗朗乾坤的曹老大,变成了天下最大的乱臣贼子。

这就是某选择的、殚精竭虑辅佐的雄主吗?

这就是寄托了,某此生所有抱负的大汉忠臣吗?

荀彧将花白了好多头发的脑袋,深深的昂了起来,将眼中的悲戚,投去了银月与漫天星辰,冀望着直达天听,得到老天爷的垂怜。

可是他得到的,只是深秋刻骨凉意,与无尽肃杀。

唉!曹孟德,已经回不了头了

良久之后,伴着萧瑟的叹息,荀彧慢慢垂下了脑袋,徐徐迈开了步子。

几息之后,再度昂起的脸庞,已经决然一片;脚步的落地,也坚定无比。因为在此时,他心里也恢复了之前的信念,与恪守。

食君俸禄,当忠君之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无论如何!某,此生,终为大汉臣子耳!

冬十月。

曹老大率军水陆并进,攻打濡须口。

濡须口,乃濡须山和七宝山之间的水口。是孙权依心腹吕蒙的建议,举兵卒数万修筑濡须坞、据险屯兵之地。

而且,为了让江东人心安定,孙权还依着刚刚病故的长史张纮的遗属,迁居秣陵,筑石头城。

以示对战曹老大,毫无压力也!

嗯,长史张纮的遗言,是说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

在此期间,参丞相军事的荀彧,染疾,不能随行,留寿春。

后不知为何,时常忧愤莫名,病益笃。短短月余,已病入膏肓。连许昌朝廷派遣而来的太医令,都对此束手无措。

未几,以铮铮铁骨,不屈,舍身为大汉之臣。

薨。

岁,五十。

时为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冬十二月也。

惜哉!青史为之涕。

壮哉!汗青取丹心!

消息传到濡须口的曹老大耳中,当即痛哭流涕,悲戚之甚,几度昏厥。

天子刘协得知,亦为荀彧悲戚至无法入食,几度昏厥。后罢朝三日,令百官录荀彧之功,谥曰敬侯,厚葬。

死后哀荣,为百官之最。

同时,荀彧之子荀恽前来寿春,迎先父遗体归葬乡里。曹老大不顾战事正急,亲自日夜兼程寿春,执荀恽之手,言尽哀悼之意。

并且亲自手书做祭文。

月余后,荀彧之棺方回到故里安葬,大汉朝便通过了一次朝议。

以曹老大,为魏公矣。

时为建安十八年,春,正月。

第二九八章、魏夺嫡之始

荀恽,字长倩,乃荀彧长子。

妻曹老大之女,少时便时常往来与曹府中。与曹植关系很不错,但与夏侯尚不和。

所以呢,陈恒闻讯赶来颍川荀府,给荀彧吊丧的时候,就有了点小尴尬。

本来嘛,他与夏侯尚算是姻亲,已经不怎么受人待见了。又让自己的嫡子,和曹丕长子成了总角之交。等于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曹植的对立面,不尴尬才怪了。

是的,如今的曹植,和曹丕已经有了夺嫡的迹象。

在三年前,冀州铜雀台落成,曹老大召集手下与诸子登台为赋,曹植一挥而就,独占鳌头。从此曹老大便对曹植另眼相看,寄予厚望,深喜之。

颇像当初,喜爱曹冲的迹象。

这也就导致了,许多有心人靠拢曹植的举动。虽然还不至于说,名正言顺的替曹植摇旗呐喊,至少已经在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善意了。

不过呢,到底是名扬四海的世家出身,荀恽对陈恒还是算客气的。给了陈恒难堪的人,是前来吊丧荀彧的朝中百官。

他们不少是心存汉室的人,在高干与卫凯用话语挤兑下,便群起攻讦。借着荀彧之死的可悲可叹,含沙射影的,骂着陈恒也是曹老大的帮凶之一。

毕竟是他故意做出违制的姿态,引出董昭等人建议曹老大封魏公之事。

好嘛,说白了,就是他们不敢诽议曹老大,就拿着陈恒来出气。

对此,狡狐的脸皮,堪比城墙,直接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真正让陈恒有了忧虑的,是陈群。

这位荀彧的女婿,听闻噩耗后就告假携带妻儿回来奔丧,在荀府上算是半个主人。也是他,代替了荀恽送陈恒出门。

足足送出来了三里地。

因为他与陈恒并肩而行,却一路上目不斜视,自言自语的,说了好多的话。

说什么外舅之去,实是大汉之悲,更是颍川之殇。

说什么陈恒给曹丕举荐的王昶与蒋琬,实乃良才也,曹丕很重视。

说什么如今在朝廷之上,说话能让曹老大重视的颍川士人,也就钟繇与荀攸了。

最后,终于侧过了脑袋,给陈恒拱手作别,轻轻的说道:“子初,汝日后多保重。”

言毕,便转身离去,利索无比。

也让陈恒昂首长叹不已。

他终究还是被卷入了这场权力风暴中,还沦为输家,失去了好多利益。

荀彧是颍川士人的领袖,也是曹老大势力最大的功臣,却被曹老大活活给忧愤而亡故。所有的颍川士人,对此,都心有不安。

所以也决定抛弃之前的分歧,再度凝聚在一起,抱团取暖。相对的,颍川荀氏与陈氏,也将放弃与陈恒的仕途盟友,转而倾向于钟繇。

毕竟,现在能庇护所有颍川士人利益的,是钟繇与荀攸。

而荀攸,与钟繇是同期出仕的,两人在董卓迁都长安的时候,就已经交情莫逆。自然不会为了陈恒,而放弃钟繇这位老友。

陈群也不想左右为难,就提及了一点:汝陈子初,以后还是继续当陈留士人吧!反正汝现在也能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是的,建立自己的势力。

陈群提及曹丕很看重王昶与蒋琬,就是很隐晦的点明了这点。也是表达他颍川陈氏的未来立场:某不会再帮汝,但也不会害汝。

大家,各自安好。

如果利益相同之时,不违背立场之时,亦可以同流。

陈恒知道,为什么陈群还特地保留了,与他为善的后路。

无非是未雨绸缪罢了!陈群很早就成了曹丕的心腹,自然是知道,曹丕的嫡子小曹叡,与小陈修是总角之交。

果然,权势之路,倚仗不了外力。若想当长青树,只有将自己的根系扎得很深,才能迎接各种狂风暴雨,始终傲立苍穹。

有些萧瑟的跨上了战马,陈恒狠狠夹了一下马腹,风驰电掣而去。让如同柳絮般飘扬的雪花,也迎面狠狠拍打而来。

一如在未来的日子,无人为他说话后,各种汹涌暗流的群起。

唉,文惠兄,汝乃某唯一的友朋,却是无法倚仗

马背上的陈恒,心思也是百般凄凉,刚想起了高柔,却让心情更糟。

举大汉朝廷百官,无人再与他为善;举曹老大麾下僚佐,也就总角之交的高柔,能和他站在同一战壕内。

但高柔如今人轻位卑,说不上话;性子还刚直,不善权争。

唉,某已经无人遮风挡雨。那么,就努力给别人遮风挡雨吧!

将目光,放在中坚我辈!

还有,下一代!

至少,某在曹老大的眼里,依然是肱股之臣!

更何况,某在曹子桓的眼里,是必不可缺的支持者!

甚至在未来,随着小陈修与小曹叡慢慢长大,一切都大有可为!

回到了己吾的陈家乌堡,正好看到夏侯称正准备出门,还带了陈家的一百私兵。

顿时陈恒便有些奇怪。

才刚被弹劾、被罚俸降职了呢!你这是要变本加厉了不成?

挥手招过来,问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住在邺城的夏侯若君有书信来,说车驾已经过了黄河,让他去接。

至于为什么带那么多人,是因为队伍中还有小曹叡。

这个小子,是曹丕留守在邺城无法分身,便让他代父去颍川吊丧荀彧。完事了以后,还要来己吾陈家乌堡里住几日。

说什么,是典满领兵随行护卫,刚好顺道回己吾祭奠典韦

曹丕这是有事找我?

陈恒一听,就是明白其中的蹊跷。

叮嘱了夏侯称一路小心后,便坐在了庭院的屋檐下,看着漫天雪花飘扬陷入了沉思。

但思来想去,却没有个答案。

他还真想不到,如今羽翼颇丰的曹丕,还能有什么事疑惑来找他的。

“二兄!二兄!汝来看呀。”

“好。来了。”

稚童声音的清脆欣喜,连呼啸的北风都无法掩盖。

陈恒的眼睛顺着声音寻去,是他马上就满九岁的庶长女小陈粟,在庭院秋千旁边堆了个小雪人,喊着庶次子陈遂过来看呢。

陈粟,是张婉儿的孩子;陈遂,是小姐姐生下的孩子。他们两个在乌堡里一起长大,感情很不错。

看着自己孩儿的童趣,陈恒也不由暂时放下了心思,让嘴角微微翘起。

心里也在琢磨着,陈遂今年就十三了,是否要带去南阳历练一番,也好为他日萌荫封侯做准备呢?庶长子陈仇,就是十二岁就进了军中,被曹老大得知,才能在去岁分他的食邑封为关内侯的。

庶子嘛,想得到父辈的食邑,总得要付出多一点。哪像嫡子小陈修,父辈的爵位与食邑,天生就是为他留着的

不过,还是先问问小姐姐的意思吧。

遂儿是她唯一的孩子,又兼年幼,怕是舍不得。

正这么想着,陈恒突然就挑起了眉毛,脑子里仿佛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思绪。

曹丕有事找他,该不会是夺嫡之事吧?!

第二九九章、答曹子桓之问策

有云:“天下有王,分地建国,置都立邑”。大儒郑玄注释曰:“建国,封诸侯也。”

在秦汉期间,封公,乃是封诸侯,就是建国。

天子刘协,在昭告天下的诏书中,封曹老大为魏公,也是如此。

曰:“君以温恭为基,孝友为德,明允笃诚,感于朕思,是用锡君秬鬯一卣,珪瓒副焉。魏国置丞相已下群卿百寮,皆如汉初诸侯王之制。往钦哉,敬服朕命!简恤尔众,时亮庶功,用终尔显德,对扬我高祖之休命!”

自此,魏国初建。

自古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魏国既立,第一件事,就是建魏社稷宗庙。但是曹老大呢,就做了一件让曹丕遍体生寒的事。

他竟然让随军在扬州的曹植,倍道赶回邺城,与曹丕一同主事建立魏社稷宗庙之事!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

都是儿子嘛,建立家族祭祖之事一起出力,也是应该的。

但是呢,对于曹丕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自从曹昂故去后,无出的丁夫人,被陈恒劝回曹府继续为妻,曹老大算是没有嫡子的。

如今曹丕作为最为年长的儿子,被授权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在常理当中,应该是被当成嫡子来培养。

魏国建立了,也理应是世子!

也理应主持建立宗庙之事!

但是曹老大让曹植也回来出力,就是向所有人都昭示了一句:他依然没有册立世子之心,曹丕与曹植一样,都有机会!

如此一来,曹丕不急了才怪!

曹昂故去、曹冲天不假年,他方有机会继承位置。结果呢,却又多出了个曹植来。

人生,何其多艰也!

路,何其漫漫修远兮!

去荀府吊丧结束后,带着小曹叡入住陈家乌堡的典满,也证实了陈恒的猜测。

他在陈恒的书房内,直言不讳将曹丕如今的处境与担忧,都和盘托出。还带来曹丕的问计:“子初,事已急矣!汝以为,某当如何自处之?”

陈恒捏了好久的胡子,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神情有些烦恼。他并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真不想做出建议。

主要是不想再多树敌。

曹老大问封公之事,已经让他在朝中多了一堆不待见的人。如今曹丕又问计,那么陈群、司马懿、吴质和朱铄,这四个曹丕的心腹,当如何看待陈恒?

他们四个,才是呆在曹丕身边出谋划策、应对时局诡测的人!

而陈恒,则是领兵在外,为曹丕增加底气、引为助力的人;或者是让曹老大觉得立曹丕为世子,有利于基业安定的人。

双方,分工本来就不同。

若是陈恒将内外之功,都揽全了,那四个人该怎么如何自处呢?

会不会以后就凑在了一起,打压陈恒、拖后腿呢?

毕竟,司马懿可是和钟繇是姻亲,天然就对陈恒带着敌意。有他在,随意挑拨两句,形成这样的结果,太容易了

唉,难不成某今岁,是流年不利乎!

权衡了良久,陈恒心里感慨了句,到底还是做出了建议。

无他,曹丕都让小曹叡住到陈家乌堡了,都让典满千里迢迢跑回来问了,怎能不给个答案。除非是,想让曹丕觉得他不可依靠!

“虎头,汝回邺城后,告知丕公子,就说某觉得中,‘郑伯克段于鄢’篇,尤其精彩。”

没头没脑的,陈恒走到典满的旁边,压低声音扔下了一句话。

也让典满一脸的茫然。

好嘛,勇冠三军的他,对经书专研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不过呢,他也不纠结,反正就是个传话的,曹丕听得懂就是了。心里默念了几声,将陈恒的话语记住了,就拱手而言,“喏。某都记住了。”

“嗯。”

陈恒嘴角微笑,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种做事有分寸的人。

马上又开口,“虎头,汝告知丕公子,就说今岁秋收之前,某让人送修儿去邺城五官中郎将府上,当伴读。”

这次,典满倒是听明白了,还暗自赞叹不已。

小陈修深受丁夫人宠爱,若是去邺城给小曹叡当伴读,那么小曹叡就有许多机会在丁夫人露脸。进而,会让丁夫人宠爱之。

不管怎么说,丁夫人是曹老大微末之时的发妻,两人感情异常深厚。不管有无子,都不会休了。因此,他日若是确定魏国世子,也肯定会先让丁夫人收养膝下,明确嫡子的身份。

而小曹叡就是替代其父曹丕,先争取丁夫人的好感。为以后,在曹老大面前,丁夫人能够多说几句好话。

毕竟在势均力敌的时候,就连一根稻草,都能压倒骆驼。

更别说是,发妻的枕边风了。

典满重重的点下脑袋,“喏。某一定将家主之言,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丕公子!”

“嗯,汝做事,某放心。”

陈恒微笑颔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探过来脑袋耳语叮嘱一句。

“虎头,切记。此两件事,止于汝知、某知,丕公子知。千万要回禀丕公子,不可透露给第四人。哪怕是吴季重亦不可得知,否则事恐有变矣!”

这么严重?

连吴质都不能知道?

典满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吴质是曹丕的铁杆心腹,两人经常在一起谋划事情,比陈群、司马懿等还有亲近得多。

我能告诉你,我是不想被未来的“文帝四友”心生嫉妒,进而树敌吗?

陈恒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虎头,记下就是。”

“喏。”

数日后,难得有了阳光,大雪也停了。

陈恒便带着一家子,浩浩荡荡的往半山腰而去,为陈太公修缮坟茔。典满一路随行,因为其父典韦的安葬之地,也在那边。

好多天的大雪,让道路有些艰难。一路跋涉,来到了陈太公的坟茔前,却发现除了敬一杯水酒外,无事可做。

这些年管家陈坤,一直都没有忘了让人来打理。导致陈恒携妻带子,所谓的修缮坟茔尽孝道,更像是出门踏雪嘻戏

好嘛,说是踏雪,还真没冤枉了他。

至少顽劣无比的小陈修,在给陈太公的坟茔磕过头后,就撒开了欢。

拉着小陈粟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让才刚满两周岁没多久的小陈亮,都跃跃欲试,在其母怀里嚷着要参与进去。

小陈亮,是夏侯若君的第二个孩子,也是陈家的嫡次子。丁夫人亲自给起的名字,理由是陈恒当年还在荆南征战,无暇分身。

陈恒拿着酒囊,坐在陈太公墓碑侧,时而给自己灌一口,时而在地上浇一些。

看着妻妾子女们的笑容,心中在默默念叨。

阿父,您看到了吗?

孩儿不仅延续了己吾陈家官宦世家的门楣名望,还开枝散叶,给家里添丁加口了

第三零零章、太原郭淮

邺城,五官中郎将府。

典满恭敬的位列下首,给曹丕一一回禀此番前往己吾陈家乌堡的经过,和陈恒对争夺魏世子的建议。

面相依然有些阴郁的曹丕,已经养成了举止皆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

他学着曹老大的习惯眯着眼,静静的听着典满的叙述,不出言打断,放在下巴上的手,更是没有动过。

一直等到典满说完了,才面露微笑。先很体贴的说了一句典满此番辛苦云云,然后才话锋一转,“子初,可还有他言传达否?”

“回公子,有。”

典满又一个拱手,压低了声音,“将军特别嘱咐,他所言之事,不可传于第四人之耳。嗯,哪怕是吴季重亦不可。”

嗯?

吴季重亦不可?

曹丕的眉毛挑得好高,让阴郁的面相更生阴沉,隐隐约约有丝戾气在流转。

他年少之时,便才学过人,熟读诸子百家,对于中的“郑伯克段于鄢篇”了然于胸。

当然也知道陈恒的意思:先行隐忍,待曹植倚仗曹老大的宠爱,得意骄横行枉法之举,再一战而定大局。

因为他是曹老大最年长的儿子,又是副丞相,已经占了先机。

正是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气度,行王道,让对方不得不奋起追赶,从而露出马脚来。

而让小陈修来给小曹叡当伴读,从而取善于丁夫人,那就是意外的惊喜了。至少曹丕自己,就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拿自己的孩儿,在争位上做文章。

不过,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子初这是在顾忌什么?亦或者,是觉得某这府中有泄露机密之人?

曹丕捏着胡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也就不再纠结了。

他忽然想起了,陈恒被誉为“世之狡狐”的名号。

心里就自我安慰了一句:堪称算无遗策的世之狡狐,既然说了不能泄露,自然是有道理的。某就依言而行吧,反正狡狐之言某也都理解了。

放下了心思,曹丕就念起了陈恒的好来。

毕竟内能谋事,又掌握兵权在外的支持者,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顺带的,对带回来消息的典满,都亲切了不少。马上的,走下来抓着典满的手,好生勉励了一番,才放他离去。

等典满魁梧的身躯出了门外,曹丕又回到案几后,陷入了沉吟。忽明忽灭的眼神,昭示着他犹豫不决的思虑。

他想要派个心腹之人,去陈恒的麾下任职。

不是像典满当年一样去积累功勋就回来,而是长久呆着。给陈恒当助力,更是为了以后能给他自己更大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万一日后,陈恒被征调回朝廷任职,那么这个人,就是接替陈恒继续为他掌握兵权的备选。

天下纷争未平,手握兵权者,话语权才是最大的。

谋事,自然是有备,而无患嘛。

连曹植都能参与建立魏社稷宗庙之事!

他的阿父,魏公曹老大,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刚好,陈恒如今的官职是平南将军,已经可以开府置僚佐属者。一般可有“长史“、“丞“、“参军“、“主簿“等官职。

曹丕是知道的,如今的陈恒麾下的僚佐,只有两人。

一个是军长史法正,另外一个是军主薄马谡。

位置,还是有空缺的。

而且只要是他安排人过去,陈恒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只是呢,换个角度来看,他这样做有点像是派人去监视陈恒一样。万一引起这只狡狐的反感,进而转去亲善曹植,那玩笑就开得大发了!

既是他日有能力接替狡狐兵权,而又不引起狡狐的反感,该让谁去呢?

咦,有了!

曹丕猛然惊醒,面露喜色,起身高声换人,“来人,将郭伯济传来!”

郭伯济,是郭淮。

如今是五官中郎将门下贼曹,妻子是王凌之妹,而且与王昶是同郡人,关系挺好。

而王凌与王昶,一个是陈恒的故交,一个是旧部。有这层关系在,郭淮过去了,都不会让狡狐多心。

陈恒自然是不会多心的。

相反,如果他知道来的人是郭淮,说不定在暗地里感谢曹丕一番。

只不过呢,他现在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一块。

春三月了,曹老大已经在撤军的途中。

绸缪了一年的战争,结果只是攻破孙权濡须口的西营,虏获了别督公孙阳,徒然消耗无数钱粮与国力。

曹老大的急功近利,再一次无功而返。

是的,此番进攻江东,同样是曹老大的急功近利和一意孤行。

在出征之前,贾诩与荀攸,都私下劝过曹老大,说江东暂时不可图。若是出兵,应该攻幽州刘备,或是汉中张鲁。

用了三个理由。

其一,江东虽新败,然而实力尚在。荆州之地连年用兵,士卒疲惫,锐气已失,正是休整之时,不能再征伐。进攻江东,仅是扬州之兵。然而此处有长江天险,江东又以水军甲天下,并非曹军练了两三年的水军能敌,强行进军,恐怕徒劳无功。

其二,若是曹老大率军攻江东,幽州刘备必然无所忌惮,发大兵攻打辽东。辽东公孙氏,本来就显不支之势,若是刘备增兵,必被破矣。届时,刘备吞下辽东,势力做大,又能得人心,以后就难以灭之。

其三,汉中张鲁与马超合兵攻蜀中,马腾在关中之地以防御为主。若是发大兵攻打汉中,马超必然引兵来拒,将马腾陷入孤立无援,届时在关中的夏侯渊可以趁机引兵攻打,将其逐出关中,尽取其地也。

但是呢,曹老大对赤壁之战执念太深了。而且随着他权柄一步步增大,威势日渐加重,已经没有人再有犯颜直谏的举动。

好吧,不管怎么说,至少不是当年的赤壁。只是为什么,你曹阿瞒撤军就撤军了,又让我赶去谯县干什么的!

真你大爷的!

难不成我说句话,就能将孙仲谋给念死了不成!

陈恒带着一肚子的不满,和妻儿们挥手告别,跨上马背驰骋而去。

嗯,没错,曹老大撤军的时候,还让人送口信来陈家乌堡里,让陈恒先去谯县恭候着

第三零一章、蜀中有变狡狐出

一啄一饮,皆为因果。

益州治所成都,州牧府中,刘璋满脸的苦涩,品尝着因果的轮回。

不仅是他一手酿制的因,还有他先父刘焉留下的果。

刘璋,字季玉,是刘焉的幼子。

因其大兄刘范、次兄刘诞皆死于长安之难,三兄刘瑁素有狂疾不能任事;又因性格仁厚暗弱,所以才被刘焉的旧部拥立为州牧。

但是呢,就是他的暗弱,才让益州表面上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实际上却是暗流汹涌,隔三差五就冒出个叛乱来。

先是刘焉当年的雄心,留下的烂摊子。

初,刘焉见天下大乱,心生异志,听望气者言益州当出天子,乃求为州牧。

入主益州后,派遣张鲁、张修一起进攻汉中郡,杀汉中太守苏固,行五斗米教,截杀汉使,隔断朝廷与益州联系。

又讬他事诛杀州里豪强王咸、李权等十余家,以立威刑。

蜀郡人犍为太守任岐、校尉贾龙,举兵反抗,攻打刘焉,后兵败身死。蜀中人心,从此对刘焉相悖。

尤其是后来董卓逆行倒施,天下共讨之,烽火遍地,导致南阳、三辅一带有数万户流民进入益州,刘焉悉数收编,称为“东州兵“。

为了安置这些人,也占去了蜀中大户的利益。

因此,刘氏在蜀中,早就失去了当地世家大户的支持。

刘璋刚继位,就发生了蜀中籍的将领沈弥、娄发、甘宁等人的叛乱,便是此缘由。

可以说,这些是刘焉给刘璋留下的苦果。

刘璋自己种下的因,其一是张鲁。

他因张鲁骄横不听号令,便杀了张鲁母及兄弟,从此结成仇雠,连年引兵互攻。

其二,是对东川兵安置不当。

东川兵,在刘焉时代就屡次侵暴当地居民,刘璋掌权后宽仁,更是变本加厉。最后引发了蜀郡、广汉、犍为三郡在州从事赵韪的振臂一呼,引兵攻刘璋。

后来倒是平定了,但是呢,刘璋却是出了个昏招。

他竟然在叛乱平定后,才开始痛定思痛,严厉约束东川兵。顺带的,连东川兵同籍的关中士人,都排斥之。

比如法正、孟达等人。

好嘛,好像看起来,刘璋做得没什么错。

为了安抚蜀中世家大户嘛,为了长治久安嘛。

然而,后来马腾与张鲁结盟,马超还成了张鲁的女婿,就不一样了。

东川兵,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关中三辅之地!

马腾的乡里,就是三辅之一,扶风!

一开始,马超与张鲁合并攻下白水雄关,东川兵倒是还没有什么异常,依然是刘璋依托的本钱。

但是呢,狡狐陈恒离开荆北后,曹老大又兴兵攻打江东,让马超再无后顾之忧。便发大兵攻葭萌关。

葭萌关,上通汉中,下至成都,顺嘉陵江而下,可达巴西重镇阆中。乃战略要地,更是入蜀的门户。

双方战事正急的时候,一部分东川兵在孟达的率领下,临阵打开关门!

孟达,本来就是马超的乡里。

在蜀中不受重用,又见马超与张鲁兵盛,便有了投敌之举。此举也让蜀中门户大开,马超与张鲁的兵锋攻打到了潼梓郡。

对此,其他的东川兵,人人自危。

怕刘璋见疑追究,便三三两两的逃亡而去,绝大部分投入马超军中。

而蜀中的大户世家,更是在私下串联筹谋,观看战局发展,是否抛弃刘璋而迎接马超入主益州。

一时间,刘璋颓势,颇有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感觉。

也就是因为如此,曹老大得到益州惊变的消息后,急令陈恒前往谯县恭候,商谈应对汉中及蜀中之策。

你大爷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恒对此的想法,是暗自对曹老大腹诽不已。

好嘛,这只狡狐在荆州多年,很早就建立情报部门,对蜀中的惊变,也有麾下之人来报知。

不过呢,他却无可奈可。

蜀中、汉中,都是与荆北之地接壤,然而曹老大早就将荆北的兵卒,大部分调遣去了荆南。陈恒再怎么善用兵,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而能征伐汉中、蜀中的兵力,是曹老大自己统领的各部军。此刻却是师老兵疲,撤回冀州邺城修整呢!

唯一能给马腾军带来点困扰的,也就是关中夏侯渊的兵力。

但是呢,双方对持好多年了,一直都势均力敌,如今没有外力的支援下,又能如何呢?

对吧!

面对曹老大殷殷期盼的眼神,陈恒沉默了好久。

是的,曹老大就是在问狡狐,“子初,如今,汝当年言及巴中賨人之计,尚可行之否?”

賨人之计,是指当年,陈恒谏言说效仿汉高祖减免赋税,让他们再度拥护汉室,变成攻汉中、蜀中的先锋。

陈恒的沉默,不止是心里没有把握。

也是在惊讶,自己的养病如此之快,就结束了。既然曹老大都问及賨人之事,那么就是有了让陈恒回荆北主事的意思。

“子初,孤若是以汝为荆州牧,让汝无掣肘,事可行否?”



曹老大看到陈恒的沉默,心里会错了意,踌躇了下,又是催促了一句。

州牧,与州刺史不同。

州牧乃是总领一州军务、政务,皆可自决之。

而州刺史,却是只能管政务,无权插手军权。

好嘛,曹老大还以为,狡狐沉默是因为里面涉及到了权柄,而不敢开口呢。

所以呢,陈恒心里便是一阵苦笑。

自己这些年的战绩,竟然让曹老大产生了错觉,还以为自己一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一样。

“主公,并非恒在贪图权利。”

陈恒拱手谢礼,给了曹老大一个苦笑,“而是,蜀中之变,太过于凑巧,恒如今亦是无计可施。”

顿时,曹老大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他有些惆怅,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攻打江东,而导致面对局势之变,无法应对。若是蜀中易主,和汉中、凉州、关中连成一片,马腾的势力,也不比他差多少了。

难道孤将与马寿成平分天下乎?

一丝不甘从他眼眸迸出,渲染了满屋的戾气。

让身在屋内的陈恒,都觉得,如今的阳春三月,寒意有些分外的重。

唉,还是请命吧!

不然,说不定,以后还真的一直养疾了

暗自叹了声,陈恒心里百般念头在流转。

已经变成魏公的曹老大,此番作态,让他心有所悟:若是此番他不给出个好建议,那么荆北之地,说不定就变成曹休或者曹真去镇守!

想想也对。

既然陈恒无力威胁马超,荆北之地无战事,那么干嘛不换成宗室大将去主事呢?

魏国才刚建立呢,不应该求各地安稳吗?

不应该用宗室大将掌权吗?

想到这里,陈恒再度拱手,对着曹老大请命,“主公,虽恒无计与马超争夺蜀中。然,恒若返回南阳,只需如今的荆北之兵,亦能让马超如芒在背,拖住其并吞蜀中的时间,为主公他日一举征讨定之!”

“嗯?”

马上的,曹老大的眼眸,又有了些许光泽在流转。

他方才,还真是正在想,要不要将官职又变回镇军将军的曹休,调去荆北魏兴郡,威胁汉中张鲁呢!

很快,眼睛微微眯起,曹老大就来了句激将,“壮哉!然,子初只需如今荆北之兵,恐怕事难协矣。”

狡诈如狐嘛,陈恒哪能不知道其中之意。

闻言便抬起了头,配合着一脸慷慨,掷地有声:“主公,恒督战多年,自然知道兵事并非儿戏。若是无把握,亦不敢妄言耳!”

“善!”

果然,曹老大一声赞赏就随即而来,还加了个甜头,“孤许汝荆州牧!必要之时,荆南夏侯伯仁所统,汝皆可调动之!”

我去你大爷的!

也就着在这种时候,你才会将权力扔给我!

心里又是愤愤的腹诽不已,狡狐一脸感恩的作态,“谢主公厚恩!恒定然不负主公厚望!”

第三零二章、人心之种子说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夏四月。

养疾了大半年的狡狐陈恒,无缘无故的,就被朝廷官拜荆州牧,再度回到荆北任事。

据说,率领大军才刚攻下潼梓郡的马超,得知消息后,便止住了攻势。

不但不趁着局势一片大好,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去攻打锦竹关隘,还在其妹夫、领征西将军长史庞统的建议下,让从弟马岱,率领两千兵卒急忙赶赴汉中安阳县,和张鲁麾下大将杨帛一起驻守。

嗯,那是子午谷出口的所在地。

他此举,很好理解。无非是怕狡狐率军攻下安阳县,再从子午谷进军关中,与关中督军夏侯渊前后夹击其父马腾。

而刘璋军,率军三千驻扎在巴东郡永安的州从事黄权部,本来都让麾下两千兵马回援蜀郡了。得到消息后,马上就又追回来了一千人。

还坚清壁野的,扔了无数探马游骑,日夜巡视周边,担心曹军来袭。

最夸张的,还是江东。

孙权当即让濡须督吕蒙,领了一大半的兵马,沿着长江逆流而上,进驻洞庭湖。与屯兵在长沙巴丘的鲁肃部,一起防御荆州曹军。

他们的作态,让天下士人再度侧目,更是让曹老大暗叹不已。

狡狐之威,赫赫之名,竟然恐怖如斯!

明明不过是,不带一兵一卒独身回来荆州任事,却让接壤之地的势力们,都如临大敌。

此非一人者,可当万军乎!

而这只世之狡狐的作态呢,却很让人无法理解。

才刚回到南阳呢,就在寥寥十数骑的护卫下,跑去了南郡枝江。

说什么,是去探染病中的霍竣。

好嘛,江东是不会相信的。

鲁肃与吕蒙,当即就让巡游在长江上的艨艟,多了一倍。若不是曹军已经以铁链横江,封锁水道,还想仗着水军之利进去南郡看看风景呢!

霍峻,字仲邈,枝江人。

当时刘琮投曹,他携带家人回荆南,效力于刘琦。

先在建平郡主事防御曹军,后调往桂阳郡防御鲁肃。

后刘琦投曹,心中愤然,感慨不已,亦心灰意冷。等荆南战事结束后,便以病致仕,归乡里躬耕农桑。

夏侯尚与廖立各种挽留,依然坚持,只能放行。

因为他是真的有病,咳!咳!是有疾,并非作伪。

狡狐离开荆州后,主事情报的陈哲,却是一直留在南阳,对霍竣也多加关注。在陈恒刚回到南阳之时,便告知了霍竣已经病笃、时日无多的消息。

所以陈恒才会急忙奔来。

他记得霍竣,精于兵事,尤善守。

而且他的儿子,霍弋,在历史上亦是一代名将。

既然已经和颍川士人分道扬镳,都打定主意建立自己的势力、将目光放在下一代了,怎么不收拢年轻代的人才呢?

对吧!

霍竣对狡狐的到来,很诧异。

他们两人都不曾谋面过,如今自己又不任职军中了,这位新州牧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来探访一位将死之人?

难不成是将某当成了马骨,千金购之,让荆楚之地归心乎!不过以世之狡狐的声望,还需如此吗?

沉疴在床的霍竣,让儿子霍弋扶着自己,艰难的靠在床沿上,断断续续的问出了疑惑,“不知州牧,光临寒舍,是为何而来?”

陈恒看着这位此生所托非人,心灰意冷而导致病入膏肓的忠贞之士,心里有些怅然,眼神倾佩不已。

不管是在哪一个时代,都会有“忠臣不事二主”之人。

让历史所景仰,让民族所铭记。

不然华夏文明的脊梁,岂不是变成一句空谈!

“黄汉升,乃某麾下步督。是故,仲邈之事某得知矣,亦感叹不已。”

轻轻的靠近了床沿,陈恒伸出手,拍了拍这位年纪相仿却马上就离世之人,“某前来,只为告知仲邈一事耳。若是不嫌弃某名声狼藉,平南将军府永远为令子留有一席之位。”

说完,也不等霍竣回答,便转身而去。

古人重诺。

以陈恒现在的地位与名声,更不可能出尔反尔。

因此,霍竣瘦削了好多的脸庞,有一丝感动闪过,继而有些疑惑。看着陈恒的背影马上就出了屋子,便出声问了句。

“州牧与竣素昧平生,为何如此厚待于犬子邪?”

陈恒没有回头,只是身影顿了顿,便继续往外走。一句微微带着感伤的话语,却是飘进了屋子里。

“今天下纷争,苟活者众。仲邈之忠义,于我辈士人,尤其可贵耳!”

顿时,霍竣闻言便闭上了眼睛,将脸上五官都揉在了一起,心中倍感苦涩与萧瑟。

他用一生去恪守忠臣之义,为两代刘氏州牧尽忠,抵御外敌百死不辞。但是最终的结局,却是主君举州而降,将他的努力变成毫无意义的笑话。

而曾经敌对之人,反而敬佩他的忠义,给他的家族许下了一个未来。

人世间的际遇,是何其讽刺也!

狡狐并不知道,自己别有心思的来访,用寥寥两句话,便引起了霍竣心中的悲凉。他只知道,此间已事了,该是操心汉中之事了。

因为希望的种子,一旦种下了,肯定会某一天里发芽。

只分早晚,不论时节。

匆匆忙忙,快马加鞭的再度赶回到了南阳,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倾听着陈哲与陈岗禀报汉中张鲁军的林林种种。

陈岗,是管家陈坤过继给陈泽的孩子。

年十五时,就被陈恒带入了军中与夏侯霸一起当书佐;年十六就被扔在河东郡端氏县,播种陈家的分支。

至今十年有余矣。

而他如今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军中情报之事琐碎无比,陈哲年纪渐长有些力不从心。但此乃机密之事,又不能假外人之手。刚好,陈泽前些年从虎豹骑中退下来去了河东端氏,便让陈岗来过渡与接手。

年幼便脱离了父辈羽翼之人,对人情世故都会练达。

陈岗就是这样。

他很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个连陈哲都没有发现情报:马超率领攻打刘璋的兵卒,有不少是从汉中当地招募的。

所以呢,陈恒这只深谙人心的狡狐,听完了以后,嘴角就微翘。

因为他又有了一颗种子。迟早都会发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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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三章、可愿往关中否

张鲁,字公祺,沛国丰县人。

据传是西汉留侯张良的十世孙,乃五斗米道的第三代系师。

割据汉中后,行五斗米道,广布仁政,甚得人心。就连巴中賨人的大族,杜濩、朴胡、袁约等人都亲厚来往之,势力因此延伸到巴中一带。

曹老大把持汉室权柄后,逐鹿中原,无暇西顾汉中,便以朝廷名义封镇夷中郎将、领汉宁太守。

按道理而言,张鲁与曹老大是不应该起争端的。

然而与蜀中刘璋他成为仇雠,连年互攻后,出于基业长青的考虑,张鲁便将眼光放在了西凉与关中。

为了寻找盟友。

更是为了避免两面受敌。

试想下,他和刘璋正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从关中或西凉杀来一方势力,将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

所以呢,当马腾与韩遂相争时,马腾派人来求与之盟,张鲁便应下了。后来还将女儿,许给了锦马超。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女婿,是很满意的。

年少知名,仪表堂堂,有勇略,又是马腾势力的不二接班人。有这桩姻亲关系在,他张氏割据汉中的权势,至少能保证下一代亦无忧。

但是呢,慢慢的,随着时光流逝,就有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主要是来自他的麾下。

一奶同胞的亲弟张卫,及杨帛、杨任等军中部将。

他们觉得马超做得有些过分了。

虽然不留余力的攻打蜀中刘璋,是践行当初的同盟之言,但是汝也不能仗着自己是关中人,便大肆诱惑某麾下关中籍的兵卒啊!

嗯,汉中张鲁的麾下里,有不少是关中人。

初,董卓与李傕、郭汜等强势人物相继死后,无主的关中,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就如一夜春雨冒头的野草,遍地都是。彼此之间互攻不止,个个横征暴敛鱼肉乡里。

关中百姓不堪其苦,思慕张鲁治下宽仁,便从子午谷亡奔来汉中,有数万户之多。张鲁皆收之,弱者编户,壮者为卒。还吸取了刘焉置东川兵的教训,分散在各将麾下。

后来,关中以马腾一家独大,马超又率兵来攻打蜀中刘璋,勾起了不少关中籍兵卒的思乡情绪。

毕竟无论何时,礼仪之邦的华夏传承,都是讲究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的嘛。

而马超呢,攻下白水雄关后,在妹婿庞统的建议下,还让心腹之人,在军中传唱了一曲先秦时代就流传的诗歌。

是《国风·邶风·式微》。

曰:“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好嘛,这明摆着,是在诱惑关中籍兵卒回去马腾的治下之地呢!

张卫等人,看着自己麾下的兵卒,时不时的就会三三两两的去马超麾下,不郁闷才怪了。真正起了摩擦的,是众将推选张卫去讨要这些亡卒。

军中自有规矩,亡卒,按律当斩!

并牵连其家人。

但是呢,马超却是推脱着什么,说这些人是乡里,举家来投,怎么能拉出来砍了。如此一来,他马超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乎!

其妹婿庞统,还和稀泥加了一句,说什么彼此是姻亲,是一家人,现在合兵一起攻打蜀中刘璋呢!这种枝梢末节的小事,就不要计较了云云。

张卫一听就怒了!

一个姓马,一个姓张,就算回溯到五百年前,都不是一家!

尔等怀着叵测之心,暗地里诱惑我等麾下之兵,这点已经不计较了!至少得把这些兵卒让出来吧?

不然我等统兵之将,连明示军律都没法做,其他关中籍兵卒不得有样学样?

还怎么带兵?

当即,双方各持一词,互不相让,闹了个不欢而散。

张卫带着一肚子的怒火,来到张鲁的府中,连礼节都忘了,直接就扔出惊世之言,“兄长,马孟起怀狼子野心!我等与关中马寿成结盟,乃是引狼入室耳!”



张鲁当即就有点哑然。

一个是自己的胞弟,一个是女婿,如今竟然冲突到出言中伤,直斥对方怀有狼子野心的地步。说实在的,他还真不好偏袒哪一边去。

嗯,他对马超私下的小把戏是知道的。

不过呢,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因为进攻蜀中刘璋,马超是出了死力的,麾下的兵卒死伤者众。难得可贵的是,攻下白水雄关后,直接就扔给张鲁的部将驻守。

说什么,就当是马家奉上的聘礼吧。

这样的女婿,怎么能不让人放心呢!

拉拢一些兵卒而已,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想让马儿跑,怎么能不给马儿吃草咳!咳!是想让人出力,怎么不给点好处呢!

但是呢,如今张卫都亲自来抗议了,那就做个姿态吧。

张鲁很快的,安抚了一番张卫,然后就手书一封,让人给了马超送去。

很隐晦的,表示说兵卒少,可以直接开口讨要嘛,去拉拢张卫等人的麾下干嘛呢?不仅将汉中一些兵卒,划给了马超,还许诺说刘璋军的降兵,全都归好女婿了。

得咧,他是宽宏大量,不但不计较,还添了不少甜头。

差点没把张卫给气死。

所以呢,当陈岗将此事禀报给陈恒后,这只世之狡狐当即就道貌岸然的,悲天悯人的,感慨了一句:张公祺,看到大家是邻居的份上,某就勉为其难的帮了汝一把,替汝计较一番吧。不谢!

马上的,就让陈岗火急火燎的跨上战马跑去了南乡郡,将法正找来南阳,两人在书房内密谋了好几日。

等法正离去后,陈恒刚想唤陈岗进来书房,安排离间马超与张鲁的事,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桌几的一封书信,便又止住了。

还眯起了眼睛,习惯性的用两根手指,在桌几上无意识的敲了好久。

那是曹丕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书信。

先是恭喜了陈恒升迁为州牧,又说什么王昶与蒋琬真乃人才也,让他对事务的处理省了不少的心。最后才是话锋一转,说子初汝事务繁多,刚好他官署中有个人叫郭淮,颇有才学,或许能帮帮处理些琐碎什么的。

说白了,就是他要将郭淮扔来平南将军麾下任职。

所以呢,好长的时间思虑之后,陈恒便将夏侯称唤了进来书房,没头没脑的就问了一句,“叔权,汝愿意去关中否?”

“关中?”

顿时,夏侯称就一脸的诧异。

他并不笨。

陈恒若是有事让他去关中走一遭就回来,直接吩咐了就是。既然是这样问,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要去他阿父麾下的任职。

“嗯,对。关中。”

陈恒颔首,还起身过来轻轻的拍着小舅子的背,“仲权,汝跟随某好些年了,应该知道某为何一直不上表,将汝如仲权一样,调任去别地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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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汉宁王之玉

当陈恒问及,为什么一直将夏侯称留在身边的时候,书房内就陷入好久的静寂。

因为夏侯称是知道答案的。

所以才会陷入默然。

今岁,陈恒官职至平南将军、领荆州牧,年三十有八。嫡子小陈修,不过八岁;最年长的庶子陈仇,也不过年十六。

但曹老大,已经年五十有八了。

古人寿,皆不长。人过五十,便不称夭寿。

如此一来,再过个十年八年,甚至是在几年内,陈恒被征调入朝为公卿的可能,就非常大。

曹老大雄才大略,善权谋。

对身后事的安排,自然也不会疏忽。比如对独领一方、手握大权的非宗室督帅,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安排。

为了基业的稳固。

而陈恒也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当年曹冲病故后,其班底周不疑,被动的“悲伤过度而亡”,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故,他一直将夏侯称留在身边,言传身教。是为了到时候,曹老大如果真的有这方面的心思,会优先考虑让夏侯称接替。

毕竟夏侯称算是宗室,而且又是陈恒的小舅子。

由他来接手,会让曹老大放心在过渡权利给子辈时,不会引起骚乱。至于陈恒,也会痛快交出权利,不会闹出个奋起反抗来。

因为相对的,夏侯称接手大权后,也会对陈恒的孩子,优先提携,着重培养。

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嘛,陈恒不用担心人走茶凉的冷暖。

夏侯称也不敢弄出个人走茶凉来。

不然就是坏了仕途上的默契,让薄凉的名声举世皆知,被同样混仕途的士人,皆唾弃之,孤立之!

但是呢,陈恒今日,却是想让夏侯称去关中任职了

难道是因为伯仁兄主事荆南、次兄镇守武陵郡,分去了荆州太多权力,而导致姐夫对某夏侯一系,心有芥蒂了?

亦或者是某能力不足,不堪他日担当重任?

夏侯称心里有些伤感,微微流于表面。

却又迟疑着该不该问,更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恒的问题。

只能默然以对。

还好,他面对的是,深谙人性的世之狡狐。

看到夏侯称的脸色,与一直沉默不语,陈恒便猜到了小舅子的心思。用手拍了下额头,苦笑一声,拿起桌几上曹丕的书信,递了过去。

等夏侯称看完了以后,他才轻声问道:“叔权,汝少时便与丕公子为善,自然也应该知道,郭伯济此来,是何目的了吧?”

“嗯,某知道。”

夏侯称裂了裂嘴,一丝怅然在眉间凝聚,“唉,姐夫,某与丕公子乃布衣之交,想不到今日,却是比不过郭伯济耳。”

是的,他更加悲戚了。

曹丕宁可将荆州的将来话语权,交给一个并州士人。就算是为了拉拢并州人心,也阻止不了夏侯称产生别样的心思:曹丕根本没有看好他。

“叔权,汝着相了。”

嗯?

陈恒轻飘飘的一话语,却如三伏天的惊雷般,声声震在夏侯称的心头上。

让他猛然惊醒,继而揪着有些茂密的络腮胡子,沉吟不已。

好歹他也是跟在世之狡狐身边,呆了好多年,多多少少都被影响了一些。比如学会换位思考,比如从大局观上考虑一州一郡的安排。

荆州,乃天下要冲之地,举国之南北枢纽。

荆北之地,上可从武关杀入关中,往西可攻汉中、蜀中;荆南之地,往东可让江东食不知味,南下可切断交州。

纵观天下,与曹老大敌对的势力,除了幽州刘备之外,皆能接壤!皆可讨之!

这样的地方,必须以重兵镇守之!

必须以心腹之人、善战之人,统领之!

夏侯称终于知道了,他的姐夫世之狡狐,为什么将整个荆州都打下了下来,却一直得不到荆州牧的官职。直到如今,曹老大无力西顾,而蜀中剧变,无奈之下才让陈恒兼领。

并不是曹老大断定,陈恒未来一定会自立。

而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野心这种东西,是随着权力一步步增长,而滋生的。就如曹老大自己,以前的抱负,是此生能官拜征西将军罢了!

现在呢,已然魏公矣!

还是骑虎难下,必须还要往更高处而走。一方面,是被手下人推着往上走;一方面,是若是不进取,将万劫不复。

岂不见,当年霍光之事乎!

纵观大汉四百年,不往上走一步的权臣,有哪一个最终的下场,不是身死族灭的!

他也终于相通了,曹丕如今为什么让郭淮来陈恒麾下。

荆南之地,是他的从兄夏侯尚主事,还有个一奶同胞的次兄夏侯霸独领一郡。以他阿父夏侯渊为源的一系血脉之人,在荆州已经太多了。

在未来,他自己即使被留在荆北,恐怕也会与别人分而治之。

若想独自,执牛耳,难!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去关中,到他阿父的麾下,搏出另一翻天地。

关中接壤之敌,不过汉中与凉州耳!

又兼羌胡并立,氐人不从汉室法令,势力林立。他阿父这些年虎步关中,已经有赫赫威名在传扬,他若是去了,也是直接捞取了威望资本。

岂不闻,当年还在壮年的贾诩,辞官回乡里之时,被叛乱的氐人捉拿,就说自己是太尉段颎的外孙,让氐人不敢加害,放之离去。

段颎,因为久为边将,威震西土,是故氐人听到名声都畏惧不已。

夏侯称是夏侯渊的亲子,天然就能继承父辈的威望。

这点曹老大自然也知道,更会勉励夏侯称好好表现,争取以后接替夏侯渊的职位。

“姐夫,某惭愧。”

夏侯称后退了几步,躬身拱手称谢,一脸的恭敬,“某愿意去关中任职。多谢姐夫不以称愚钝,多年来悉心教诲。”

“一家人,莫说这些见外之话。”

陈恒摆了摆手,“叔权,汝去了关中,当好生为外舅分忧。外舅虽依然勇冠三军,但毕竟年岁已长。”

“喏!称乃人子耳,岂能不尽孝道。”

“善。汝此番去关中,还需帮某兼顾两件事。”

陈恒嘉奖了声,也终于说到了正事,“其一,为某带一句话给毌丘子繁,就说某麾下正缺书佐。其二,汉宁王之玉,汝可曾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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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上兵伐谋之祥瑞

毌丘子繁,是毌丘兴。

他原本是陈恒在河东之时,就跟随左右的部将。

后来被陈恒引为心腹,任命为部曲督,还外放去魏兴郡驻守。但当时曹老大本着消减陈恒羽翼的心理,和夏侯渊为女婿谋划未来,便将其调去了关中任职。

如今陈恒让夏侯称带一句话给毌丘兴,说自己缺书佐,无非就是提携旧部子侄辈的考虑。毕竟书佐是日夜跟随在身边之人,非嫡系不能担任。

当然了,主要是奸诈无比的狡狐,惦记着人家的儿子:毌丘俭。

而汉宁王之玉,则是陈恒与法正谋划的离间计。

初,汉中有人在地下挖出玉印者,进献给张鲁,众人皆以为祥瑞,因此劝张鲁自立为“汉宁王”,以受天命。

后,张鲁麾下功曹阎圃,乃智谋之士,谏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四面险固,财富土沃,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方窦融,不失富贵。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遽称王号,必为祸先。”鲁从之,乃止。

但这件事情,当时还闹得汉中人尽皆知,连荆州都有所耳闻。

无他,因为张鲁在汉中本来就是行五斗米教,让黔首信鬼神者,比比皆是。对这种谶语,更是拥护非常。

所以呢,当初被周瑜用谶语摆了一道的陈恒,就想到了这茬。

既然张鲁不愿意称王,那么就给马超的身上安呗!

反正马超的麾下,绝大部分都是关西之人,羌胡更多。这些人一直都不服王法,将大汉朝的法令当成一句废话。

若是有机会鸡犬升天,哪能不兴高采烈的。

更重要的是,汉中黔首们的态度。他们对祥瑞与谶语深信不疑,既然张鲁不应命,那么就是另有其人。

马超若是被说成有天命,民心依附过去,那是肯定的。

如此一来,张鲁与马超还能不起争端、离心离德吗?就算是谣言止于智者,两个当事人能克制,他们手下的兵卒呢?

军中本来就是粗鲁之辈居多!

黔首本来就目不识丁者众!

不过呢,既然要挑拨离间,就要做得像一点。这种流言,总不能从荆州起,不然会让张鲁与马超一眼就道破。

这也陈恒特地叮嘱夏侯称,去关中后要办的事。

他要让流言从关中扶风而起,从马超的乡里传诵,让人坚信不疑!

好吧,这是法正的建议,他也是关中扶风人。

对大汉朝故伏波将军、开国功勋马援之后,马氏一族的事迹,很小的时候就如雷灌耳,连祖坟都知道是在哪里。

陈恒让夏侯称去了关中,就是依托其父夏侯渊的权利,找几个扶风人扣下家眷并许下重利,让他们暗地里传出流言。

比如说什么马氏的祖坟周边,有百凤来仪!

其实呢,是陈恒让人从南阳雉县,抓了许多雉鸟,悄悄的带过去扔在了那边

比如说什么,马氏故宅之地,井现黄龙!池有百年瑞龟出没!

其实呢,有没有现黄龙没人知道,好大一只乌龟倒是真有。荆楚之地多山泽,陈恒让人跑去些人烟罕至之处,找只百年老龟,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礼记·礼运》有云:“麟、风、龟、龙谓之四灵”。

麟、凤、龙、龟,很早之前,人们都普遍认为,都象征着吉祥的预兆。

如今马氏祖坟故宅之地,一下子就出现了三种,黔首们不传为佳话了才怪。

然后呢,在一些有心人的撩拨之下,关中黔首们就将汉宁王之玉,和这几个事件给凑在了一起了。

好嘛,消息传到了汉中,士民皆议之。

就连远在梓潼郡的马超,都惊诧不已。

马上的,私下拉着庞统进屋子里,带着一丝窃喜,偷偷摸摸的问了一嘴:“士元乃博学之士,以为此些祥瑞,是乃某马家将兴,当应天命为王之征兆乎?”

凤雏庞统呢,当即一头冷水给泼下。

还一言就道破了他们即将面临的危机:“此谶语一出,张太守恐将见疑于将军矣!”



当即,马超猛然惊醒,本来冒着喜色的眉目,紧紧的蹙起。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若是他或者他的阿父马腾,是应天命之人,那么张鲁该如何自处?

两家本来是结盟共御外敌,各不相互统领,如今一家将凌驾于对方之上,要给对方乖乖的俯首称臣,谁又能接受呢?

以己度人嘛!

反正马超自认为,己方是做不到的。就算是做春秋大梦的时候,都没有梦到过。

此刻,他尤其想一剑砍了那些传出马家有祥瑞的人,如果知道是谁的话。因为有了这些流言,他马氏与他外舅张鲁的同盟,可能就要结束了。

“士元,事以至此,我等可还有何办法,让某外舅不见疑邪?”

踌躇了半响,马超抓住了庞统的手,一脸的期盼。

嗯,对于这位其貌不扬的妹夫,心高气傲的他,如今也是对其才学与谋略,佩服不已。

“唉,将军乃张太守之婿,深受喜之,化解其疑心不难。”

庞统微微叹了口气,一脸的苦笑,“为难之处,乃是其麾下之人,恐不再相容矣。就算今日不起纠纷,他日亦以此诘难于我等也。”

马超默然。

人世间,最叵测的是人心。猜忌的种子,一旦种在了人心上,就算老天爷都不能阻止其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将军,为今之计,乃是让心腹之人,引兵驻守葭萌关,保我军后路,有备无患。其次,将军当只带护卫数人返回汉中,带上夫人去与张太守叙舅婿之情,以示无背盟之心。”

到底是多谋之人。很快,庞统就做出了应对之策的建议。

而马超也照单全收,命胞弟马休引兵去葭萌关守备,自己则是火急火燎的返回汉中。

不过呢,庞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

他不是担心马超此行的安危,而是担心那只窝在南阳的世之狡狐,陈恒。

如此分化两军的良机,狡诈阴狠的陈恒,应该也有所动作吧?

好吧,如果狡狐得知凤雏的疑问,肯定会冒出一句:知我者,庞士元也!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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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章、荆北可起狼烟

六月天,阳光总是灿烂的。

火辣辣的播种在大地上,晒得人发疼,让人世间倍感老天爷的权威。偶尔的午后,雷电轰鸣,大雨倾盆,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陈恒此刻就是站在庭前的屋檐下,在看着漫天雨线,被闪电狂舞催促倾泻而下,心中荡漾着“俱是天恩”的思绪。

此处,是在魏兴郡黄忠的驻军地。陈恒是来将离间张鲁与马超之计,弄得更为有机可乘一点的。然而刚刚,陈岗领进来了个人,让他屏退了左右。

是郭淮。

他三日前到了南阳,得知陈恒带亲卫外出魏兴郡,便将家眷安顿在官署中,自己匹马追来。

郭淮,并州太原郡名门之后。

其父郭缊不齿刘备的趁人之危夺袁氏基业,愤而投奔许昌朝廷被曹老大赞赏,他也因此举为孝廉入仕途,后被开府的曹丕征调为门下贼曹,倚为心腹。

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赶来,不是赶来以示勤勉的印象,而是带来了曹丕的口信:荆州之事,子初可尽情施展,如有需求,朝中有某与贾文和为汝周全。

响鼓不用重锤。

陈恒听完,就眯起了眼睛:贾诩,现在是曹丕的党羽了。

在曹老大的无心插柳之下。

上个月,曹老大终于颁布了魏国官僚人选。

先是以怕引起骚乱为由,暂缓各地驻军的将领、督帅受魏国官职,只确定了尚书、侍中、六卿等官卿人选。

比如荀攸是尚书令,凉茂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为尚书,王粲、杜袭、卫觊、和洽为侍中。

其中,没有钟繇与贾诩。

钟繇还好理解,毕竟是领着司隶校尉镇关中,属于半个督军。

而贾诩就有些尴尬了。

他跟着曹老大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却被排斥在魏国官职之外,依然领着大汉朝的太中大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贾诩这个毒士,直接洞悉了曹老大的心意:曹老大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曹昂,更是担心着他“一言乱汉室”的名声,会给魏国的威严抹黑。

一言乱汉室,是指当年王允等人诛杀董卓后,西凉诸将皆想逃回凉州避祸。而贾诩却劝他们,说率军攻打长安,诛杀王允为董卓报仇、控制天子以求自保。从此,拉开了凉州诸将祸乱关中,让汉室权威扫地、天下诸侯并起的局势。

虽然说,就算没有贾诩这句话,病入膏肓的大汉朝同样会迎来风雨飘摇。

但是呢,有希望总是好的。心存汉室的士人们,可不管王允有没有机会让大汉朝枯木逢春,都将各种骂名往贾诩身上堆。

反正王允都死了,贾诩也辩解不了。

所以呢,贾诩的名声,在大汉官僚与士人中,算是臭了大街的存在。

他自己也知道,跟了曹老大后,一直深居简出,从与不人来往。然而,十数年随军的算无遗策,还是迎来了曹老大的此番作态。

表面亲善器重之,内里却疏远之。

刚好,被曹植咄咄相逼的曹丕,看准了机会,偷偷让人去问计于他,如何夺得魏世子之嫡。贾诩当即就和曹丕一拍两合,将眼光放在了未来。

而曹丕,特地让郭淮带来这个消息,也是有别样的考虑。

一则,是为郭淮张势。

这种机密消息,非心腹不能得知。郭淮既然是传话人,那么陈恒在给他安排职位之前,肯定会好好掂量,他在曹丕心中的分量。

二则,是隐晦的用贾诩,来坚定陈恒之心:他曹丕羽翼颇丰,在夺嫡中一定会胜出的!汝陈子初继续支持某,未来不会吃亏!

狡狐陈恒,直接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所以心里就感慨了一句:曹老大心思如海,曹老二也不是什么善茬!一家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

不过呢,既然汝个曹子桓都夸下了海口,说朝中有汝和贾诩在,某一切要求,都可以代为周全,那么某就提一提吧!正好,某还在可惜,无兵力可用,不能和锦马超、凤雏庞统掰一掰手腕呢!

呵!

一番思虑过后,陈恒便转身,将视线落在了一直恭候在后的郭淮。

笑容如夏日阳光一般灿烂无比,“伯济,汝当初在邺城,乃是担任五官中郎将门下贼曹之职,到了荆州,可愿意再领兵否?”

“喏。淮有幸来荆州跟随将军左右,一切但凭将军驱驰。”

在邺城就被曹丕叮嘱过的郭淮,心里丝毫不意外,面不改色的拱手而言。

“善。某以平南将军职权,征调汝为参军。”

陈恒点了点头,脸上的客套也消失不见,“汝即刻持某节符,去新野五溪蛮聚居之地,招一千人为卒,独成军。某以向宠为汝副将,引其麾下三百人助汝练兵。以半年为期,某要有一支狼虎之师可征战!”

新野的五溪蛮,是当初陈恒从武陵郡迁移过来编户,充实荆北人口的。这些人,久居穷山恶水中,彪悍好斗,血性十足,乃是当兵的好苗子。

“喏!淮必不负将军之望。”

郭淮大声应喏,恭敬的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

才刚出了屋子,脸上的眉毛就蹙了起来,让淡淡一丝愁容在洋溢。

按道理来说,刚来就被授予兵权,是意外之喜,是值得开心的事。但是呢,在他心中,却是深感压力甚大。

因为他听出来了,陈恒命令的重点:半年,可征战。

意味着这只狡狐,将在半年后,起刀兵!

的确,郭淮的猜测没错。

陈恒就是这么打算的。既然都得到了曹丕的承诺,又有了贾诩在曹老大跟前帮忙说话,自然要好好利用机会。

以战争,以军功,将更多心腹之人,顺理成章的安排到紧要位置上!

趁着蜀中与汉中争端的良机!只要他能咬下汉中或蜀中的一块肉,哪怕是曹老大再猜忌,都会喜闻乐见!

马上的,陈恒走进了屋子里,跪坐在案几前,执笔手书给曹老大。

一番恭维客套后,便有了寥寥两行:恒近日观蜀中与汉中之争,有所思。以为当日賨人之谋,若是主公能允“巴人治巴”之权,事可图矣!

嗯,刘璋军驻守在永安的黄权,就是巴人。

“来人,将此书送往邺城。另,将黄汉升与魏文长唤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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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七章、离间当环环相扣

杨家,一直都是汉中郡的大户。

自从多年前,帮助张鲁袭杀张修,取得大权割据汉中后,就更为显赫。

这点从汉中的各地驻军便可以看得出来。

汉中,因为位于汉水中游而得名,东汉年间改为汉宁郡。其地形相对封闭,被秦岭山脉、大巴山夹在中间,易守难攻。通行的道路,不过是阳平关、箕谷、子午谷等地。

而杨家子弟,杨帛、杨任,就分别是子午谷出口与阳平关的驻军守将。还有杨昂,更是军中话语权,仅次张卫的存在。

可以说,是深得张鲁信赖。在汉中除却张鲁之外,最有权势的家族。

嗯,堪称千年老二。

而且还是张鲁不用担心,这个家族会有反心的那种。

好吧,主要是汉中大兴五斗米教,黔首们将张鲁敬畏成神灵的代言者。杨家若是想拥兵造反,说不定直接就被自己麾下的兵卒,砍了脑袋拿去领赏了。

不过呢,这几年,杨家就有了滑落第三的趋势。

因为马超。

话说当张鲁与马腾结盟后,又将女儿许给了马超,马家的威望,就开始有了一发不可收的趋势。尤其是马超率军相继攻破白水关、葭荫关和梓潼郡后。

所以呢,当马超私下,以乡土情结拉拢汉中兵卒的时候,杨昂就怂恿着张卫跑到张鲁面前,控诉马超有狼子野心。

只是很可惜,张鲁对自己女婿太好了,不但不责怪,还给了不少甜头。

然后呢,当从关中传来消息,说马家当承天命,为“汉宁王”的时候,杨昂就拉着张卫一起上阵,给张鲁好一番劝说。

什么汉中如今人心浮动,皆愿为马超效命了;什么若是再放任马超继续下去,以后汉中就得易主了,云云。

终于,张鲁有了些忌惮。

不光是为了安抚杨家的情绪,更是为了自身。

他虽然对百姓仁厚没错,但毕竟也是雄踞一方数十年的人,权谋心术还是有的。尤其是涉及到了祥瑞与谶语,这些,本来是他统治汉中的基本!

因此,他就着此事,找来了心腹之人阎圃商议。

结果被阎圃反问了一句,“不知太守之志,是保汉中无忧乎?亦或者争雄天下乎?”

好吧,张鲁直接默然。

阎圃将他心里一直逃避的问题,给捅了出来。

蜀中的刘璋,如今已经无力威胁到他的汉中了!

汉中唯一接壤的敌军,是曹军!是荆北的狡狐!继续和马超同盟损耗兵力、粮秣去攻打蜀中,已经无意义!

是故,当马超只身回到汉中,想用行动来化解张鲁的疑虑的时候,便得到了一个很不愉快的答案。张鲁以汉中连年与刘璋互攻,兵卒疲惫;和荆北狡狐在侧为由,不愿意再投入兵力去攻打刘璋的广汉郡。

马超无奈,只能死磨硬泡的拖着,暗地里让人招来了庞统商议。

然后呢,在庞统的谋划下,给了张鲁一个能接受的答案。两军依然是攻守同盟,马超攻蜀中,张鲁攻巴中,所得之地,皆各自划分治之。

就是有一点分歧。

子午谷的出口,安阳县。

张鲁的想法,是让马家的兵卒,都退出汉中郡。但马超却坚持着一点,安阳县的子午谷必须驻扎着马岱的两千人。

理由是子午谷是他阿父马腾的后路,若是为曹军所得,他在关中的阿父将面临前后受敌,不能抵御。

双方就此争执了好多日,最终还是张鲁让了步。

因为马超愿意付出代价,让其弟马铁引一千兵卒,为张鲁攻取巴中充先锋。说得难听点,也就是炮灰。

很快的,达成一致的双方,又变成了舅婿之情浓浓、一片欢声笑语。

不过呢,狡狐陈恒为了分化他们两家,连祥瑞都弄出来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其乐融融!

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反目成仇!

夏六月,中旬,赫赫凶名的狡狐,亲自前来魏兴郡,引部曲到安阳县观望敌情。

原本相互看不顺眼的马岱与杨帛,马上就抛弃了前嫌,齐心协力督促兵卒加固防御工事,连睡觉都恨不得睁只眼睛。

但是呢,那只狡狐就呆了五日,便离去。

还带走了魏兴郡的副将魏延,和一千兵卒。让曹军在此地的防御,仅剩老将黄忠的两千人马,好像是真无图谋汉中之心。

嗯,据细作回报,说狡狐此来,好像是为其庶长子陈仇,举办冠礼的。

当然了,马岱与杨帛是不会相信的。

毕竟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宁可相信鬼,都不敢相信世之狡狐啊!

该不会是玩了个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反正魏兴郡那么大,山泽又多,藏个千把人,太容易了。就算不藏在魏兴郡,也可以折道转去上庸郡啊!那里的曹军守将,是廖化!此人可是狡狐心腹中心腹!

马上的,马岱与杨帛就扔了一堆探马游骑出来,在两军缓冲带巡视。结果呢,敌情没打探到什么,杨帛就先把鼻子给气歪了!

关中马家的兵卒,和汉中张鲁兵卒,穿着打扮是不一样的。而外出巡视的斥候,死伤也是不一样的!

马岱的兵卒,一个个都完好无损。就连曹军的斥候碰到了,都远远的避开。但是杨帛的麾下就惨了,只要碰到了曹军,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甚至有一次,还追到了军营前两箭之地!

黄汉升这个老匹夫,难道是和某过不去不成!

杨帛一开始,是觉得己方被黄忠给惦记了。后来在军中幕僚的提点下,让斥候换上了马岱兵卒的服饰,就得出了很不友好的答案。

只要是马岱的兵卒,曹军就不追杀!

难不成,马家与曹军有什么协议?

杨帛有些不解。不过,也不对啊!在关中,马寿成与夏侯妙才,都打了好些年了,眼早就红了都!

最后化解他疑惑的,还是幕僚的建议。

杨帛许下重利,招募了几个死士充当斥候,穿着马岱兵卒的服饰,冲到了曹军的营地一箭之地外。

不可避免的,他们被俘虏了。

很神奇的,他们竟然被放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黄忠的怒斥:“汝家主将马孟起,既然已经与某家将军达成协议,各得所需。互不相犯。为何此地守将,还屡屡派尔等来探视!难道将欲背盟乎!欺某麾下刀剑不利乎!不敢杀尔等乎!”



杨帛得知后,大惊失色。当即就让跟随左右的家中子弟,偷偷的带着这几个死士,回汉中治所南郑,找去张鲁禀报。

自己呢,则是以此处挖的井水不干净为由,将军营挪去别的地方重新扎营。离马岱的军营,整整有十里地。

马岱对此,有些奇怪。

亲自跑到杨帛军营的原址,看了一番。还特地将每口井水都试过了。

嗯,那水井之水,清澈无比,甘甜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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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兵临白帝城

秋七月,上旬,新城郡地界。

官道上,披坚执锐的几十骑,呈扇形缓缓而行。头盔之下的眼睛中,目光锋利无比,投向四周。弯曲在腰侧的右手,则是端着一张军弩,竟然已经上好弦了。

他们这般作态,让沿路出行的黔首,赶紧远远的避开。

不少人跑得匆忙,连草鞋都掉了。

他们还是好的。

偶尔出行的大户人家或是士人,他们的马车,可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所以也让那些骑兵手中端起了军弩,将闪耀着冷芒的弩箭给对准了。

虽然没有扣下扳机,但是那种被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等他们狼狈无比的,驱驰马车远远避开了,心里就忍不住有了疑问:前驱开道的,竟然是数十骑,难道是新城郡将有战事,所以有大军来驻扎?

不一会儿,他们就知道答案了。

路过的军队,不过千余人。但是军中飘扬的旗帜,绣着斗大的“陈”字。与军旗并行的,还有根缀着旄牛尾的竹竿。

那是旄节,也叫符节。代表着皇帝亲临,象征皇帝与国家,可行使相应的权力。

难怪是如此大的仗势,原来是平南将军、荆州牧的队伍。嗯,在整个荆州,被天子授持节的,也就那只世之狡狐而已。

的确,那是陈恒。

他如今正往巫县而去。

巫县,对望着刘璋军黄权部驻守的永安,也是如今宗预、傅肜驻守的地方。

他们之前是驻守在秭归的。

但陈恒被授荆州牧后,巫县的张南被夏侯尚寻了个理由,给调去桂阳郡。因为巫县,毕竟是在长江之北,属于陈恒直辖范围内。

跟随着陈恒左右,落后了半个马身的,是马谡与魏延。

没有法正。

他被陈恒留在魏兴郡了,还授予了自决之权,主事调度黄忠和廖化防御汉中。

汉中,法正加上黄忠,啧啧!

这个地名,加上这两个人名,总能让人有点销魂的感觉。尤其是夏侯渊,现在还在关中的时候!

好嘛,陈恒一路上,脑海里都在想着这事,无比销魂中。

但是呢,很快,他就被打断了美好的希望。

是马谡打破了沉默,仗着已经混得熟稔,拱了个手就问了一嘴,缓解行军的乏味:“将军,法长史在魏兴行离间之计,可让张公祺与马孟起,引兵互攻否?”

马上的,随行右侧的魏延,立即就竖起了耳朵。

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但是因为和陈恒接触不多,就见过这么几次面,不敢开口而已。甚至还惋惜过,汉中那边战事将起,自己却是跟着来新城郡了,无缘于军功。

不过呢,他是白白惋惜了。

因为陈恒的口气十分坚决,“不会。张公祺与马孟起乃舅婿,结盟已久,各得其利。又兼有我军在侧,只会有意气之争。若想他们反目引兵互攻,我军还需多努力。”



费了那么大劲,还不能引起他们反目?

顿时,魏延就有些疑惑。

微微皱起了眉毛,将手放在了胡子上摩擦着,慢慢的,眼睛就亮了。却没有发现,狡狐此刻正在侧头看着他呢。

“文长,思有所得乎?”

“啊?喏!”

被问醒过来的魏延,立刻很恭敬的拱手应诺,“属下有所思,不知有误否。”

是的,性格桀骜、持才自傲的他,面对狡狐是从心底里服气。

不仅是感恩其委以重任,更是佩服其赫赫战功。他在暗地里思虑过好多次:若是将狡狐换成他自己,能否抓住所有战机,在数年之年取得整个荆州?

嗯,答案是有点让人沮丧的。

“试言之。”

“喏。”

魏延轻轻的驱了马匹,离陈恒近了些才压低声音,“属下以为,法长史在那边,乃是牵制敌军的兵力而已。将军不欲夺汉中,将欲取巴中耳。”

“善!汝正当壮年,乃建功立业时也!”

陈恒先点头赞了下,然后就转回了脑袋,又加了一句,“不过,善用虚实者,方为大将。文长勉之。”

嗯,虚实?

难道法长史,当真要在敌我兵力悬殊之下,攻汉中?

魏延脸上又有疑惑在洋溢。不过看到陈恒已经在闭目养神,不敢再问,只好蹙起眉毛自己思索。

等来到了巫县的地界,得到消息的傅肜,已经领着部曲,在路边恭候了好久。被猛烈的阳光晒得,连胡子都湿漉漉的。

看到了陈恒,傅肜立刻就驱马过来行礼,还分别给马谡和魏延打了招呼。

马谡与傅肜的父辈是故交,两人见了就很亲切。而难得的是,魏延竟然没有摆起傲气,很客气的回礼了。

难道是因为他们都是义阳人的关系?

陈恒有些奇怪,也不纠结,驱马过来与傅肜并行,还拍了拍他肩膀打趣,“子忠,日头毒,何必在此等候。若是暑气入体了,还得浪费某军中的药材!”

“哈哈哈,属下若是暑气入体了,就跳进江水中凉快一番,不敢浪费将军的药材。”

傅肜当即顺着陈恒关怀的话头,豪迈大笑。他从一介白身到校尉之职,是陈恒的提拔,也以心腹自居,并不见外。两人并骑了好一会儿的叙话,傅肜便将话题转为公事。

“将军,自从法长史与幼常利用途人,将賨人迁荆州可获得田亩之事传出去后,零星有约摸百余户迁来,某与德艳皆让兵卒护送给向太守安置。賨人得到土地后,便有个别人,言想回去招更多亲朋来,但某与德艳怕其归去后,将我军防御告知给黄公衡,是故一直在等将军来定夺。”

“让其归去吧。如今局势,黄公衡就算知道我军底细,也无力来犯。嗯,为谨慎起见,若是后续迁来的賨人超百户,就迁往襄阳安置。”

“喏。将军,某在三日前就把将军的书信,让人带给了黄公衡,然而,其到现在依然没有回执。”

“嗯,无碍。某既然到了,他不回也得回了。”

公衡,是黄权的表字。

驻守在永安白帝城的他,现在就是跪坐在桌几前,准备着给狡狐写回执。

当得知陈恒一路上故意大张旗鼓的,前来巫县后。就是呢,蹙在一起的眉毛,和握着笔杆的手一直迟迟为下笔,昭示着他内心的举棋不定。

狡狐给他出了个好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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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九章、此身已老迈

黄权,字公衡,巴西郡阆中县人。

为人爽直,少为郡吏,以果毅勤勉知名,被刘璋召为州从事,任主薄。后又以知兵为由,授兵至永安观望荆州刘表与狡狐之争,意图从中取利。

这么一呆,就是五年有余。半点渔翁之利没捡到,还迎来了狡狐的兵锋,和一封让他为难无比的书信。

这只狡诈无比的狡狐,来信不是在劝降,而是陈述了几个事实。

其一,直言不讳的说,刘璋如今在马超的兵锋下势颓,自保尚且艰难,不可能有余力发兵来支援永安白帝城。他陈恒若是此刻攻之,汝黄权能坚持多久?

其二,巴中虽然地势险要,但如今他陈恒已经占据了巫县,若是分兵沿着大巴山、盐水而上,利诱賨人为向导,汝黄权敢分兵抵御否?

其三,张鲁与巴中賨人大姓杜濩、朴胡、袁约等为善,今又无刘璋之患。若是他陈恒,将魏兴、上庸两郡之兵调来攻打永安,张鲁会图谋巴中否?汝黄权仕刘璋,乡里的家中子弟,逢战会遭屠杀否?

好吧,黄权看完了以后,便怅然不已。

狡狐的这些问题,将他心中的忧虑,全都勾了出来。

无论是对主君、时局,还是乡里和家人。

所以他对如何回复狡狐,一直举棋不定。

因为书信的最末,还加了一句:“若公衡兄欲知我军将如何行事,五日后,巫县城外十里,江水畔,某设宴以待。”

他倒不是怕去赴宴,会被狡狐给当场拿下。

就算狡狐再不爱惜名声,都不会这么做。他黄权还是有些名声的,若是被拿了,永安城内和巴中之地将因此誓死抵御曹军。

他是怕自己去了,会被狡狐搬弄口舌,给说动了。尤其现在,仅仅几个问题,自己有了些心志被夺的感觉。



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黄权走出屋子,远眺着远处披着夜色、满天星辰的群山,那是益州治所成都的方向。

只是人目有穷,他无法在视线中,找到属于成都的一丝痕迹。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益州,刘州牧,尚可保否?

“主薄,入秋了,昼夜冷暖差大,莫着凉。”

一声轻轻的叮嘱,打断了黄权的思绪。

是庭院里守夜的兵卒,他从乡里带来的賨人护卫。

“嗯。”

黄权微笑颔首,折回屋里。

他想起了这些年饱受苛捐杂税之苦的賨人,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狡狐亦为人耳,见一见又何妨?

“此策乃阴结巴人以自重耳!狡狐深受厚恩,却居心叵测,端的不当人子!”

邺城,铜雀台,魏国侍中卫凯慷慨而言。

在座的,还有曹老大,荀彧、贾诩,和其他魏国的侍中。他们在商讨的事,是陈恒上书“巴人治巴”的提议。

这种提议,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比如臧霸、孙观等人,就是分地自治。

但是呢,当时是因为曹老大势力尚小,不得已为之。如今他的权威,几乎遍布大汉朝半壁江山,没有必要妥协了。

所以呢,卫凯之言,就撩动了曹老大的心思。

将巴中如今在敌军手里,许给巴人首领治理倒是无所谓,反正对战局大有裨益。但是万一,巴人感恩陈恒,转为他的羽翼呢?

“禀魏公,某觉得此举,可行之。若是巴中之地为马寿成、张公祺所得,对我军危害更甚。”

有人反对,就会有人赞同。

同为侍中的杜袭,虽然是颍川士人,却不偏不袒的秉直而言。因他与陈恒在并州上党共事过,相处甚善,无意为难。

“嗯,再议,都退下吧。”

最终,曹老大挥了手,散了论事。

而荀攸与贾诩,这两个常年跟随身边,谋划兵事的人,却是在一刻钟后,又被私下给唤了回来。

刚一进来入座,就被曹老大扔出了问题。

“公达,以汝之见,子初提议,可为孤拖延马寿成取得蜀中否?”

“回魏公,某以为,可。”

荀攸拱了下手,“巴、蜀自古相依,唇亡齿寒,若是巴中之地响应我军号令,马孟起就算得了蜀中,亦是食不知味也。只是汉中张鲁行五斗米教,深得巴中賨人之心,子初此举若是施为,必然起刀兵为辅。恐他日魏公征汉中,荆州无粮秣供应。”

不愧是浸淫在兵谋多年之人,荀攸一针见血,就将代价给点了出来。

是的,曹老大已经在筹备着征关中。

在他的意图里,荆北的兵力要佯攻汉中,牵制住张鲁与马超的兵力;荆州的粮秣也要供应大军。

但是这些年,荆州兵事繁多,他又将不少黔首迁往了豫、扬两州,粮秣产出不丰。若是从了陈恒之谋,荆州今岁秋收之粮,也都得搭进去。

“嗯。”

曹老大微微颔首,陷入了好久的沉吟,眯着眼睛才睁开,投在贾诩的身上,“文和,汝以为呢?”

“回魏公,刘玄德已得辽东矣。”

贾诩一如之前,惜字如金。

却让曹老大猛然惊醒。

被他赞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刘备,这些年的枭雄之姿尽情施展。

本来只是让赵云与徐庶去攻打辽东公孙氏,扩大地盘。而曹老大一意孤行去攻打孙权后,无后顾之忧的他,便亲率大军去攻打。

不仅占据了玄菟郡和辽东郡,将公孙氏打得狼狈逃去了乐浪郡,苟延残喘。而且,让公孙军内部争端不休,许多人都有了投降的心思。

也就是说,刘备的实力,已经到了并、冀两州如芒在背、不除不快的地步。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曹老大脸上也有了些惆怅。

他知道,贾诩隐晦的提醒了一个危机。

如今的曹军的局势是四面受敌,战线漫长,全赖实力雄厚威慑着。若是让马腾、刘备等势力继续壮大,他们就会如当年战国时,合纵攻强秦,一起灭掉最有威胁的!既然如此,比起被围攻的未来,不过是巴人治巴而已,孰重孰轻乎?

曹老大当然知道答案,很快就做出了决策。

所以呢,毒士也起身告退。

年近七旬的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对太久的议事,已经有了些力不从心。

是啊,此身已老迈。

该是谋后路的时候,也是该收回来人情的时候。

比如,这些年,他数次卖给狡狐的人情。

第三一零章、猜忌之心茁壮长

汉中郡,南郑,太守府内。

张鲁高据案首,脸上涨得通红,眼中的戾气更是无处隐藏。偶尔的,还有一丝很隐晦的悲凉,一闪即逝。

他有好多年,没有如此失态了。

被汉中子民尊为“师尊”的他,这些年脸上的表情,有代鬼神而言的威严、有平易近人的和善,有不急不躁的从容,唯独没有气急败坏的愤怒。

是的,愤怒。

自从他的生母及家人,被刘璋屠戮后,天大的事情,都没有让他愤怒过。

而今日,杨帛暗自从安阳县遣来的几个死士,说出曹军与马超有协议,共谋各自利益的时候,他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

他对马超这个女婿,一直都很满意,也一直都很纵容。

无论胞弟张卫与忠心耿耿杨家诸将,如何的中伤诋毁。他都依然对这个女婿,信任有加,爱护有加。

然而呢,残酷的现实,赤裸裸的背叛,却是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

杨帛是他心腹部将,勤勉任事多年,言辞举止皆谨慎有度。就算再怎么看马超不顺眼,都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张鲁闭上了眼睛,将一口浊气缓缓呼出,再睁眼时,脸色也在慢慢的恢复如常。

挥了挥手,让人将几个死士带下去,让在场的人,只剩下有阎圃、张卫和杨昂。都是他深为信赖的心腹。

话语,也徐徐的,从口中夹带着戾气蹦出,“尔等都是某心腹之人,觉得当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马上的,张卫就当仁不让的先开口,让杀气在太守府内蔓延,“大兄,某以为,即刻发兵诛杀马岱贼子;又分兵扼守阳平关、葭萌关,保我汉中无忧。再次,派遣使者前往曹军,以让出安阳县为利,求互不相犯!”



张鲁微微颔首,看着胞弟的眼神,还夹带了一丝赞赏。

张卫的建议,是祸水东引之计。

马腾与曹军早就互攻多年,已经势不两立,有机会灭了,彼此都不会放过。而让出安阳县,就是让出子午谷的出口,将曹军的注意力,转为关中的马腾。

“张将军此言甚善!末将愿领兵去攻打马岱贼子,势必将其首级带回来!”

杨昂立刻就出声附和,还直接请命。

嗯,他对马家军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不过呢,张鲁还没表态,一直捏着胡子思考的阎圃,就开口给浇了冷水,“太守,以圃之见,如今断定马孟起有异心,为时尚早。”

张卫与杨昂顿时就急了。

杨帛拿着人命去换来的情报,还不能断定马超有狼子野心?难道要等别人,率兵来砍脑袋才能确定吗!

“阎功曹此言大谬!岂不见”

张卫当即就出声反对。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其兄挥手打断了,还被呵斥了一声,“公则,稍安勿躁!阎功曹之智,乃汉中之冠也!汝如此急切做甚!”

好吧。张卫扁了扁嘴,还给阎圃拱了个手告罪。

毕竟张鲁说了一句实话,论智谋,他张卫有自知之明,还真比不上阎圃。

阎圃也回了个礼,转头给张鲁缓缓解释自己的思虑,“太守,圃方才有所思,马孟起与曹军若是有协议,何所图也?”



他的话语刚落,屋内便陷入了死寂。

是的,动机!

到底是才智之人,阎圃一针见血,就抓住问题的根本。

马超为什么要和曹军有协议?

曹军能给马超许下什么利益,能让马超背叛张鲁给的利益?

若是为了地盘,蜀中已经在攻打了,汉中就是他马超的后盾!

若是为了所谓的“汉宁王”,曹军能许给他吗?曹老大如今的爵位,不过是魏公而已!怎么可能许个王爵出来!

再说了,汉中隔断关中与蜀中的联系,若是两家反目,他阿父马腾不得前后受敌,被曹军与汉中夹击,死无葬身之地吗?

“阎功曹之意,是指方才死士来报之事,乃是曹军的离间诡计耳?”

思绪了好久的张鲁,终于打破了沉默,将殷殷期盼的目光,投在了阎圃身上。

也让阎圃苦笑不已,“太守,圃不敢断言。此事太过于蹊跷,圃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旦断言有误,我汉中将万劫不复矣!”

的确,兹事体大,阎圃不敢断言。

人心是长在肚里的。

万一马超真和曹军有什么勾结,而他们没有防备的话,就等于将首级送入了别人的手中。但是如果此乃狡狐之计,他们对马超有所举动,就等于断了两家盟约数年后,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取得的大好局势。

所以呢,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半响过后,打破沉默的是阎圃,他给了一个很折中的提议,“太守,某以为,狡狐之诈、马孟起之心,皆不可定论。不如先遣兵卒扼守关隘之地,暗自防备,确保我汉中无忧。等马孟起与蜀中战事打得不可分身后,无力威胁汉中后,我军再攻取巴中之地。”

张鲁点头,紧接又问了一嘴,“那安阳县的马家兵卒,当如何处置?”

“借口防御曹军,再增两千兵卒去即可。”

“善!”

终于,张鲁有了应对的决断。

不过呢,他按阎圃的建议行事,却是让马超心不能安。

无他,他的后路,葭萌关一下子就进驻了杨昂率领的三千兵卒。若是有什么变故,他就得被困死在蜀中。

而且,由于张鲁将攻打巴中的兵力收缩,刘璋军巴西太守庞羲压力大减之下,还让部将泠苞率领兵卒回援广汉郡。

让马超有点进退不得。暗地里还以为张鲁,又开始疑心起了“汉宁王”之事呢!

思来想去,又将问题抛给了庞统。

然后得到一声叹息,“将军,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如今汉中张太守,已然无蜀中之患矣。”

好嘛,马超又是默然。

但是凤雏,可不是只会叹息之人,马上就做出了建议,“将军,为今之计,乃是尽快将蜀中攻下,获得立身之基。他日就算是汉中有变,我军合关中外舅的兵力,足以应对。”

“善!”

马超颔首称赞。

而此刻,远在荆州新城郡巫县的狡狐陈恒,同样也吐出了这个词。

第三一一章、趁火打劫正当时

荆州,新城郡,巫县。

狡狐陈恒并不知道,感慨自己已经老迈的贾诩,正准备向他讨要之前的人情债。

他此刻,正在人逢喜事精神爽。

先是驻守在武陵郡的小舅子,夏侯霸,得知他来到巫县后,便与蛮王沙摩柯一同来拜见。还给他带了个好消息。

主事荆南的夏侯尚,在当年曹老大的一番夺权操作下,吃相很难看的吞了陈恒的胜利果实。他是夏侯渊的从子,与陈恒是姻亲,一直觉得心中有点过意不去。

便趁着现在的机会,给了陈恒个善意的回馈。

他将荆南为数不多的粮食,都运到了武陵郡,充当夏侯霸的军粮,去攻打涪陵郡。

涪陵郡,位于长江的南岸,与武陵郡接壤。

是刘璋分原巴郡置巴东属国,后改为涪陵郡,地形险恶,山岭遍布。往西可隔江兵临巴郡治所江州;往南可以攻打南中。

当然了,以武陵郡的兵力,想打下地势险要的涪陵郡,难度很大。但是呢,若是只是为了牵制刘璋军的巴郡兵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蛮王沙摩柯,是图着军功与钱财而来的。

他之前随征荆南之战,虽因部下士气崩溃扔下了陈恒逃命而去,但是陈恒依然恪守承诺,上表他一子爵封侯。

所以呢,他觉得跟着陈恒征战,是不会吃亏的。在夏侯尚用财物的诱惑下,便召集族里的勇士,跟随夏侯霸去攻打涪陵。

狡狐陈恒,大喜。

他正愁着没有足够的兵力,来迫使黄权屈服呢。当即就以马谡参夏侯霸兵事,让他们浩浩荡荡的从武陵郡的迁陵发兵而去。

是的,狡狐约黄权来赴宴,不是打算劝降,而是以势逼迫其就范。

帮他去说服刘璋,放弃巴东郡!

但是黄权是能轻易屈服的人吗?

答案的否定的。

“某虽位卑人轻,不值一提!然,亦非卖主求荣之徒!”

在江畔的宴席,狡狐才刚把意图给说了,黄权当即就拍案而起愤然作色,大声呵斥。

还口水飞扬的,向着陈恒邀战了,“久闻世之狡狐善战之名,某不才,愿以白帝城两千兵卒,一试兵锋!”



不就是让你带个话而已,那么激动干嘛?

再说了,两军谈判之事,不都是讲究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套路吗?

陈恒的脸上也有些不豫之色,微微斜着脑袋,让眼中的锋芒有些冷,“公衡以为,白帝城能挡某兵锋乎?”

“为人臣子者,若兵败有死而已!又有何惧之!”

黄权马上的,又是让口水汹涌飞翔。

好嘛,也不能怪他激动。而是狡狐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

既然是设宴请客,不应该以礼相待吗?

结果呢,黄权才刚到呢,酒还没过三巡呢,狡狐就开始了让人各种糟心。

说什么蜀中被马超死命攻打,战事吃紧,恐怕已经人心惶惶了吧?

说什么巴西郡与汉中接壤,而巴西郡内盘踞的賨人,其首领如杜濩、朴胡、袁约等人都和张鲁亲厚来往之,想必也难于抵御张鲁的兵锋吧?

说什么他陈恒若是发荆州之兵,来攻打巴东郡,刘璋被三家同时攻击之下,想必灭亡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吧?

反正话里话外的,都是满满的威胁,秀獠牙。

最后,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

说什么自己只对巴东郡感兴趣,若是黄权愿意去给刘璋说一声,劝说两句,他狡狐可以让魏兴郡、上庸郡的曹军牵制住张鲁,让刘璋安心的对付马超!

好吧,陈恒这是在趁火打劫。

更可恨的是,还摆出了一副“我是为了你们好”的无耻嘴脸

黄权对此,不怒了才怪。

他身为臣子,自当是为主君分忧。被信任领兵驻守在外,就更应该誓死守土,哪有反过来劝说主君放弃疆土的?

这种事做了,以后他黄权还不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吗!

所以呢,黄权当即愤慨作色,誓死明志。

然后呢,深谙人性龌蹉的狡狐,先是赞了声:“壮哉!公衡之志可嘉!”

然后又阴恻恻的来了句,“不过,公衡之忠义,只顾安己身,而不顾刘州牧之命也!”

哐锵!

黄权直接拔剑了,一点客套都不带的,咆哮如雷,“好汝个陈子初!某敬慕汝名声,前来赴宴,不想汝却欺人太甚!屡次折辱于某!欺某不敢血溅三尺乎!”

不过呢,狡狐的反映却是眉毛都不挑一下,还闲有暇时的拿起酒盏给自己灌了口。

嗯,他的怡然不惧,主要是张仁早就挡在了身前。那个庞大的身影,太能给他安全感了。

“君子戒嗔!”

依然风轻云淡的来了句,陈恒挥了挥手让张仁让了两步,“公衡何不以刘州牧的立场,思虑某方才之言邪?”

咦?

黄权这次,倒是听进去了。

这只狡狐的官职,还是领着荆州牧呢,和刘璋是一个级别的。

也就是说,陈恒的提议,应该由刘璋来定夺,而不是黄权直接就回绝了。他有谏言的权利,但不能越俎代庖。

低头思虑一番,黄权将剑插进了水畔的泥土里,语气愤愤。

“哼!既然如此,汝邀某来赴宴作甚!难道以为,某会为汝劝说州牧不成?”

废话!

难道我没事来晒这大太阳啊!

心里翻了个白眼,陈恒脸色笑容和煦无比,“某请公衡来,乃是为巴西郡之賨人耳!公衡乃巴西郡人,当知汉高祖曾免賨人赋税之事。”

狡狐的话语一落,黄权就睁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賨人当年誓死帮刘邦夺得天下,后来被免去賨人七大姓的赋税、和减免其他賨人三分之一的赋税之事。

而且,他还知道,陈恒既然提及了,肯定是有的放矢。

难不成是要再续汉高祖之仁政乎?

“某来此地之前,曾上言与魏公,亦得到许诺:若是賨人效当年助汉高祖平天下之忠义,那么朝廷亦复高祖之仁政于賨人耳!”

果然,狡狐微笑起身,扔出了答案。

也不等黄权开口,又徐徐的来了一句,“天下纷争,賨人亦苦苛捐杂税久矣。若朝廷诏令来巴蜀,公衡以为,賨人愿为我军征战否?嗯,忘了说了,武陵太守夏侯仲权,如今已率军去攻打涪陵了。”

顿时,黄权的眼眸,急促凝缩。

第三一二章、天下安知法孝直乎1

黄权,终究还是被陈恒给说动了,让人快马送了封书信去给刘璋。

他是巴西郡人。

他知道,这些年,绝大多数賨人的日子都过得很不好。

虽然巴蜀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恒灵二帝以来,吏治腐败,战争连年,天灾亦频发,让豪强大户乘势而起。依托于官府的名义,巧取豪夺,兼并土地,导致大汉子民流连失所,身无立锥之地。

賨人同样的,难以幸免。

要么沦为大户的佃户,要么充当贼寇,或者是从军吃粮。

这也是张鲁仅仅以汉中之地,便能与刘璋分庭抗礼多年的缘由。五斗米道信徒入道,只需交五斗米,便可免去赋税,从而得到了賨人的拥护。

同样的,黄权还可以预见得到,如果狡狐拿着朝廷的诏令而来,宣布賨人可以再享汉高祖之仁政,那么賨人也会转为拥护曹军!

民以食为天,乃亘古不变的定论耳!

哪怕是賨人的首领七大姓,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而且他们根本不会阻止,因为汉高祖的仁政中,七大姓是免赋税的!

授官职的!

可以想象的,有了这些遍布巴中的賨人帮忙,曹军从涪陵郡、新城郡分路进攻,巴中便迎来风雨飘摇。

就算刘璋军能守住城池不失,也会彻底陷入战争的泥潭中。

试问,巴中一乱,马超与张鲁,还会坐山观虎斗吗?不应该趁你病要你命么?

毕竟如今,四方势力博弈之下,刘璋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黄权以弘雅思量闻名于巴蜀,并非是一根筋的莽夫。

所以,他不得不去了封书信给刘璋。

还是快马加鞭的送过去。

因为狡狐,只许了一个月的时间。不然将陈兵攻打永安白帝城。

唉,还是由州牧定夺吧!

某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便是

黄权站在城墙上,看着信使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念叨着。当即转身而下,与兵卒们一起将城防加固,各种忙碌着防御物资及工事。

为了将心中偶尔的,很烦人的,闪过狡狐离去之前,最后一句话。

“公衡,刘季玉虽然仁厚,让蜀中黔首安居乐业。然,今天下纷争,守成之主,难有三世之基。一如故荆州牧刘景升耳。某期待着,与汝共事的一天。”

那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狡狐,竟然对他抛出了招揽之意。

更可恨的是,他自己对狡狐对刘璋的评价,“守成之主,难容于纷争乱世”的说法,深以为然。

唉!可恨!

江水畔一晤,相比黄权的惆怅,陈恒就很舒心。

不光是使诈唬住了黄权。

是的,陈恒就是对黄权使诈了。

其一,曹老大对“巴人治巴”的决策,现在还没有传来荆州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荆北有不少闲置土地,可供好几万户賨人安家落户。至于到时候是不是减免赋税,那就再说呗,反正现在就黄权一个人知道。

其二,是他想对白帝城用兵,至少得等秋收入库的两个月后。

而且,还是不一定能攻打。曹老大也是计划着秋收后征伐关中,荆北作为偏师,要去牵制住汉中的兵力。

好嘛,反正两军交战,本来就是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

陈恒一点心理压力没有,很好心情的窝在巫县。时不时的去江畔垂个钓,去大巴山山脉狩个猎什么的,惬意非常。

还捞到了个意外的惊喜:招了个小书佐。

傅肜的儿子,年方十二的傅佥。

用傅肜的话来说,是就连陈恒的庶长子,都在这个岁数进入行伍的。他的犬子愚钝,不敢比肩陈仇,就想着东施效鼙,看以后能不能争口气云云。

但是呢,时机有些巧。

陈恒在魏兴郡的时候,小傅佥还在乡里义阳读书练武呢;但是陈恒传过来消息说要来巫县了,小傅佥就被傅肜的家人火急火燎的带了过来。

那点小心思,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狡狐呢,自然就想起了一些尘封的记忆。当即,装模作样的考教一番,然后身边就多了个小书佐。

一时间,皆大欢喜。

彼此之间那副假惺惺的嘴脸,让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愤怒的让雷电咆哮了一个下午,用倾盆大雨来洗涤人世间的肮脏龌蹉。

嗯,幸好,没有被雷给劈了的倒霉蛋。

而在安阳县呢,这场大雨,却是让议事厅里凝重异常的气氛,更添压抑。

根据细作的回报,原先驻守在上庸郡的廖化,于三日前率领约摸两千兵马,进驻了魏兴郡的西城!原先驻扎在西城的黄忠部,更是倾巢而出,已经于安阳县外三十里处的汉水畔,安营扎寨!

难道曹军当真要以寡击众?亦或者,有所倚仗乎?

主事安阳县防御的杨帛,脸上有些不可思议。捏着胡子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将疑惑的表情,看向了扶禁、向存两将。

扶禁、向存,是张鲁听从心腹谋士阎圃的建议,名为防御曹军、实为监视马岱,率领两千兵卒来驻扎的。,

是的,在安阳县,光张鲁军的兵卒,就达到了四千之众。

还有马岱的两千兵马,扼守着子午谷。

而曹军就算是上庸郡廖化部来了,扣除西城防御的驻军,曹军能拉出的人马,最多不过三千罢了!虽然说兵贵精不贵多,但就算是曹军精锐非常,己方能被扔出来守边界的兵卒,也不是吃素的!

因此,扶禁、向存两人面面相窥了一下,就对杨帛露出了个苦笑。

他们也没有个好解释。又兼新来乍到,根本不敢轻易断言兵事。

好吧,看来还是得等马岱的见解。

嗯,杨帛故意先通知扶禁、向存提前到来,自己人谋划一番。

虽然张鲁那边对马家军依然抱有希望,但杨帛却不敢掉以轻心,私下里防备了一手。

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嘛。

对吧!

不一会儿,马岱也到了。

他倒是解答了杨帛等人的疑惑。

关中的夏侯渊,这段时间很活跃,已经和他从父马腾小规模冲突好多次。再结合曹军各地的军队,也正在往司州赶赴,那么就是:关中大战将起!

很有可能,是魏公曹操亲征!

如此一来,魏兴郡曹军异动,就很好理解了。他们是在牵制马腾的盟友,汉中张鲁的兵力。

杨帛等人对马岱的推断,信了。

因为没有更好的理由,也因为马岱说的,都是事实。

有了共同的敌人,就会放下彼此的疑虑,齐心抵御外敌。

杨帛当即以主将的身份,让扶禁、向存率军分别外出扎营,与子午谷的马岱成掎角之势。自己则是引中军在后,待时而动。

但是呢,很快的,杨帛的心里又不舒服了。

扶禁、向存、马岱三部是分开驻扎的,黄汉升那个老匹夫,为什么就对马岱部视而不见呢?天天的跑到扶禁、向存的兵营边上,耀武扬威是想干嘛?

真当某汉中之卒怯战不成?

而此刻,法正捏着胡子,冲着廖化露出了个笑容,“元俭,张鲁军忍不了多久了!”

第三一三章、天下安知法孝直乎2

初,法正从蜀中奔来雉县,待价而沽。

然而籍籍无名,不为荆州人士所知,亦不为陈恒军中各将领所闻。

但陈恒拜访后,当即以长史之职许之,变为一步登天。军中各将,皆怀不满之意,素轻之。

其实也不意外。

一军长史者,外统诸营,内为谋主也。

汝个法孝直,不过是祖上有名声而已,连一场战事都没经历过的人,安敢担此重任!

后,法正与陈恒谋,一举夺荆南各郡,军中诸将方叹服,各自敬之。

但是呢,在其他势力的眼中中,法正的名声依然寥寥。

主要是狡狐的名声太大了。

法正本来就是隐于幕后设谋,荆南之战时又充当偏师,从而导致在世人眼里,他法正不过是个才能堪用的僚佐罢了。

不过呢,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比如此番被陈恒授权,调度黄忠、廖化两部兵马对抗汉中。

在得知杨帛的调度后,他去了黄忠的营寨里。两人在帐篷里嘀咕了大半天,然后又回到西城,找来了廖化。

廖化,被曹老大扔回来给陈恒的这些年,几乎都是以镇守敌界、安抚一县一郡的身份示人。也让敌我双方,对他的印象,都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嗯,就是那种用兵平平无奇、墨守成规的将领,不用担心其有意外之举的那种。

但是呢,法正此次,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打算让他去体验一把冲锋陷阵、浴血杀敌的豪迈,和出奇制胜的诡道。

还请将不如激将的来了一句,“元俭,汝在上庸驻守多年,麾下多为熟悉山地作战之兵。某谋划中,需五百摧锋之徒、死不旋踵之辈,不知汝麾下兵马可能胜任否?”

“哈哈,法长史小窥于某邪?”

听完法正的问话,胡子一大把的廖化,眉毛就是高挑,“某驱驰麾下两千兵卒驻守边界多年,区区五百精兵,安能没有!法长史有何差使,尽管言之,某胆敢以项上首级担保,绝不有辱军威!”

好嘛,廖化是陈恒心腹中的心腹,对法正不需要顾及身份高低之分。直接就慨然请命,还立下了军令状。

“善!”

法正大喜,赞了声,然后就探过去了脑袋,耳语了好一阵子。

让廖化的脸色,不停的在变换着。

先是疑惑不已,然后蹙眉微怒,最后变成了恍然大悟。

最终,给了法正一个拱手,神情有些感慨,“某今日方知,将军为何如此器重法长史,不光言听计从,还引为知己矣!”



这是表示心有折服的意思吗?

法正心中有些自矜,出口却是有些谦虚,“哈,元俭何出此言也?此间谋划,皆乃将军之功,某不过是依命而行耳。”

不过廖化呢,却是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某这是在言,将军与长史相契耳!以为类己耳!哈哈哈”

说完,不等法正再言,便大笑出帐调度兵马去了。

顿时,性格睚眦必报的法正,就有些气结。

陈恒被称呼为“世之狡狐”,狡诈阴狠之名,无人不知。廖化说他和陈恒相契、相类,那里是在夸他啊!

分明在戏谑于他,说他狡诈阴狠呢!好吧,这是报复他刚刚的激将

法正看着廖化远去的背景,脸上有些不豫。

好一会儿,眼中锋芒隐晦的闪了闪,却是露出了微笑。

有趣!

在己吾陈家乌堡里待过的廖化,与他一点都不见外的开玩笑了,那么,是否也代表着,狡狐也即将事无巨细的与他商讨了?

不止于兵事?

嗯,不过,某得先将汉中之事办得稳妥了先。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秋七月,上旬。

魏兴郡狼烟起。

处于兵力劣势的曹军,主动出击。

老将黄忠,先是引本部兵马出城,与安阳县三十里外驻扎。又留狡狐之子陈仇守营寨,自己则是带着一千兵卒,时常跑到张鲁部将扶禁、向存驻军之地邀战。

扶禁、向存守主将杨帛之令,坚守不出。

而黄忠便卸鞍下马,于营前,让兵卒做尽辱骂、挑衅之事,视敌军于无物。扶禁、向存大怒,鸣鼓率兵出战时,曹军却如潮水般撤退。

如此反复,每日上演。持续五六日后,张鲁军不堪其扰,便向主将杨帛请示,求调动马岱统领的西凉铁骑,依仗马速来破敌。

杨帛当即允之,亲自赶赴子午谷出口,找马岱商议出兵之事。

却被拒绝。

理由是,他守着马腾的后路,兹事体大,不能轻易离开。

还言之凿凿,说兵法有云:“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指出曹军此乃调虎离山之计,为了图谋子午谷出口罢了。

劝说杨帛等人,坚守营地为上,不要因为愤怒而中敌军计。

杨帛觉得有理,乃退而求其次。要求马岱调度两百西凉铁骑即可,并且愿意让部将引五百步卒,与马岱一起守子午谷出口。

然而,再度被马岱拒绝。

以自己仅有五百骑兵,分散则无威力可言。又说马家军乃关西兵为主,多习长矛,战阵与张鲁军各有不同,揉在一起反而会更难发挥战力。

好吧,杨帛顿时大怒。

怒骂马岱此举,乃是欲保存实力,不愿意支援己方、协心同力破敌。

马岱分辩,不能止。后,听之任之,不做理会。

杨帛无奈,只得离去。

双方不欢而散。

秋七月,中旬。

黄忠再次引兵挑衅,向存依旧前例,出营追击。至半路,黄忠率军掉头回战,早就伏兵于道边的陈仇,也乘势而起,前后夹击。

向存见机早,引兵且战且退,小败,伤亡不过两百余人。溃败回营后,不思己过,反而在怨恨马岱不愿派骑兵来助战。

让人去言,在杨帛跟前诋毁之。

杨帛心中亦对马岱怨恨,又担心向存之败,会伤己方士气,导致前方军营不可守。便亲率中军赶赴而来,合兵一处抵御曹军。

此举也让得知消息的法正,大为欣喜!

因为,杨帛部、扶禁和向存部、马岱部,驻军本来是呈现倒三角形,互为依托。但杨帛亲赴前线,导致马岱部陷入孤立。

张鲁军与马家军,双方的营寨,相隔了近五十里!

彼此之间,驰援时间,大大加长。

也就是说,战机已现!

第三一四章、天下安知法孝直乎3

秋七月,下旬。

法正留廖化部将申耽,引部曲郡兵守城,其余曹军合计三千五百人,倾巢去杨帛营寨地,扎营对持,作势欲攻之。

申耽,字义举,出身于上庸郡大族。与其弟申仪,本为上庸太守李严的部将。

后狡狐夺得荆北之地,李严走荆南,兄弟二人率领余军来归附。狡狐上请归顺功劳,曹老大调申仪去邺城当值,迁妻子及宗族同去。申耽留上庸,任廖化副将。

杨帛看曹军全军而来,再度派遣信使去子午谷出口,请马岱引兵来共同抵御。然后就将马岱的回信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破口大骂。

因为他又被拒绝了。

马岱仍旧坚持己见,认为曹军是在调虎离山。说曹军意图,是诱使他出兵,好趁着子午谷出口兵力空虚,一战而定。

好吧,这个理由,别说杨帛了,就连扶禁和向存都觉得,马岱这是把他们当成了三岁小儿来糊弄。

毕竟曹军在魏兴郡的兵力,谁都知道大约有多少。

而且几乎都对面兵营里呆着呢!那还会有多余的兵力,去攻打子午谷出口?

撒豆成兵的上古神话吗?

再说了,他们就要求马岱率领五百西凉铁骑来而已。

就算曹军是引蛇出洞,以西凉铁骑的速度,就五十里的距离,能需要多久的时间回援?难道善战的一千五百关西兵,连一个时辰都不能坚持不成!

大怒的杨帛,在幕僚的建议下,先是去书威胁马岱,若是不引兵来支援,便让人断了马岱军的粮草供给。又让人将此间事实,回报张鲁,言马家军有二心,不愿共同御敌云云。

然后呢,差点没一口老血给喷出来。

因为马岱的回复很快。

直言不讳的说,断他马家军的粮草供应,汝个杨帛还做不了这个主。还说他在前几日就上书给张鲁,建议固守了。让杨帛好生守着营寨,等张鲁的命令来就是!

最后,还加了一句:难道汝个杨帛领兵多年,号称宿将,在兵力相差无几之下据险而守,还能被曹军给攻破了不成!

好吧,杨帛看完了以后,当即就从口里喷出了一大堆“匹夫、竖子、鄙夫”等等字眼。在扶禁、向存两人面前,喊着要和马岱贼子势不两立云云。

也许是这些话被老天爷抽空听到了,看他可怜,便给了他个出气的机会。

对面扎营了七八日,都没有发起进攻的曹军,竟然退走了!杨帛诧异之下,派出斥候打探,却发现曹军是去围困马岱而去。

所以呢,他就两难了。

要不要率军去救援马岱呢?

不救嘛,张鲁的命令已经到了。让他不要小不忍而乱大谋,继续和马岱并力,守住安阳县就是。

如今曹军转道而去,万一兵少的马岱被攻破了,子午谷出口就被曹军所得。那么守住安阳县的意义就没了一半。

但要是去救嘛,自己不就是在所有部下面前,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威信尽失吗?

而且,马岱一直坚持的曹军是调虎离山,是对的!到时候,率军去见面了,他杨帛那张老脸得往哪里放

杨帛思来想去了一番,煎熬了五日后,还是决定率军去支援。

他是张鲁忠心耿耿部将,也是被委以重任的一方督军,更是一名合格的将领。不会因私而废公,不会因自己胸中才学不如别人,就看着友军困入死地。

但是呢,此刻,被困住的马岱,就无比虔诚的向老天爷祈祷。

杨帛,汝可千万不要来!

他有这样的冀望,还得从子午谷的地形说起。

从魏兴郡进发汉中,路途上皆是山岭横陈,道路异常艰难。安阳县内也不例外,张鲁军只要扼守住险地,以曹军的兵力,便无懈可击。

子午谷的出口,亦然不例外。

其位于秦岭山脉之南,出口处两侧峭壁连绵,举头不过是一线天。当年马超效仿汉高祖刘邦,走了子午谷入汉中迂回,于背后夺了韩遂的老巢,就感慨过子午谷的险峻。

为了保住这条谷道不为他人所夺,便在出口处修筑了关隘。关隘坐落在两侧峭壁狭窄之处,口子很小,易守难攻。

现今马岱驻防再此,主要目的是守住关隘,而并非与曹军做无益相争。因此,将所有兵力都带入了关隘之内。

也导致一个很尴尬的局势。

法正率大军而来,只用了五百兵卒,就将马岱堵死在里面。

连个信使都出不来!

好嘛,主要是法正太狠了。

不光于关隘外部设障碍、挖沟渠和陷马坑,扔铁蒺藜等工事,还让人拉来近二十驾床弩!

那是连战马被射到了,都得倒地而亡的床弩啊!

五百兵卒依托防御,持强弩而守,已经让人头疼无比了。再加上床弩这种大杀器,马岱能出得来才怪了!

嗯,马岱还是试探着,发起了几次突围的。结果呢,扔下近两百具尸体,却连曹军兵卒的脸庞,都没有机会看得清。

最终,叹了口气,不得不放弃。

他麾下每一个兵卒,都是马家崛起的希望,不应该如此消耗掉。

他也只能,默默的祈祷,杨帛能不明智一点,恨他入骨一点,不要来支援

毕竟,曹军仅仅留着五百兵卒在这里,其他的兵马去干嘛了,傻子都能想得到!

唉,只是可惜了。

天下向上苍祈祷的人儿太多,老天爷太忙了,没空听他无比虔诚的祈祷。

秋八月,上旬。

有些种植得早的春小麦,已经像是见到了心仪人儿的小姑娘,含羞的垂下了脑袋。沉甸甸的麦穗金黄一片,铺陈在阡陌纵横中。

偶尔一阵秋风拂过,便是麦浪起伏的雀跃。让辛苦了大半年的农夫们,不由带着对老天爷风调雨顺的感激,露出了最诚挚的笑容。

那是最淳朴的温饱渴望,也是对丰收喜悦的感恩。

同样,在汉水蜿蜒东去留下的滩涂上,一片高高的芦苇荡中,黄忠的脸上的喜悦,也是洋溢着,对即将迎来丰收的感恩。

他视线的尽头,有一支兵马如长龙蜿蜒而来。

那是杨帛。他留扶禁引一千兵卒守营寨,与向存率领三千兵卒来救援马岱。

第三一五章、老卒不死兮无人敌

已是仲秋八月,然而天气却炎热得让人烦躁无比。

至少杨帛就无比烦躁。

马岱那边已经五天没有消息传来了。

他自己派出去的斥候,要么被半道被堵了回来,要么就再也没回来。根本无法知道子午谷出口那边的情况。

虽然说,马岱再怎么不济,也不会五日之内就丢了关隘;然而,战场之上,知己知彼,才能做出最有利己方的调度。

好吧,其实呢,杨帛并无意与曹军拼个死活。

此番率领兵卒去支援马岱,不过为了威慑曹军,让其不能全力攻打子午谷关隘罢了。

其实他的心腹幕僚,有过建议,说曹军如今倾巢而出,后方西城的防御兵力必然薄弱。不如来个围魏救赵,率军直捣黄龙,让曹军不得不撤回来。

杨帛当即就否决了。

并不是觉得没有道理,而是根本没有必要。

战争,是有战略目的的。

曹军的目的,是想将此地的战事扩大,好牵制住张鲁军的更多兵力,好让即将打响的关中战事更顺利一些。

而张鲁军的目的,是守住安阳县即可。汉中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攻入巴中占据更大的地盘,而不是为了马家军和曹军死磕,损兵耗粮的去当冤大头。

杨帛对此,理解得很透彻。

若是他引兵去攻打西城,曹军会退回来是没错。

但也会更改了汉中的战略意图,陷入张鲁不想看到的局势:两军必然会遭遇于野外,演变成大战!

而率兵去支援马岱,是要在子午谷出口外的十里处扎营。

要和马岱部形成掎角之势。

如此一来,曹军再怎么猖狂,都不敢冒着被前后夹击的危险,进攻任何一处。

只是呢,他的想法太过于一腔情愿了。

因为法正,从出兵的最初,就将攻击的目标,定在他的身上。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花费各种心思弄出眼花缭乱的调度,都是在为了迷惑他,将他引出来,一举灭之!

是的,马岱一直坚持说曹军是在调虎离山,其实呢,法正是在引蛇出洞。

那只蛇,是杨帛!

而且,成功了!

当杨帛率军才出了营寨二十里,来到汉水蜿蜒催生的芦苇荡前,就是他此生悲剧的开始。

一阵鼓声响起,只见无数的弩箭,从茂密的芦苇荡中奔驰而出。带着尖锐的破风声,扑面而来;带去兵卒们哀鸣的生命,消逝而去。

生与死的界限,瞬息之间,便是永恒。

杨帛被这一袭击,弄得愣了一下。然后死死的咬着牙,死死的憋住了,当场拔剑砍了身侧向存的冲动。

行军,尤其是去救援,谨防敌人设伏围点打援,乃兵家之常识!

在行伍中呆了近二十年的杨帛,自然是不陌生的。早出发之前,他就让向存派斥候侦查了!还特别叮嘱,方圆三里之内,不放过一寸土地的动静!

结果呢,还是被设伏了!

好吧,其实向存也觉得自己挺冤的。

从营寨到马岱的驻军地,不过五十里的距离、半天的路程。依常理而言,半道而伏击,曹军应该不会选择才对。

因为一旦两军厮杀在一起,马岱那边得到消息也会赶来,设伏的曹军反而变成被夹击。只是向存想不到,马岱那边根本就出不来。

而且呢,他是真的派斥候仔细探索了一番了

但是汉水流域那么大,芦苇荡那么大的一片,藏千把人的,太容易了!他的斥候不可能搜查得完。

是的,曹军在射出一波弩箭后,便喊声如雷的冲杀出来。看似声势吓人,但设伏的人马,不过千把人而已。

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匹马当先下。

向存认得这位老将。

就是这个老匹夫,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屡次挑衅于他、折辱于他。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向存怒嚎一声,驱驰着战马,就率领着本部兵马迎了过去。速度之快,连向杨帛请命都来不及说出口。

一半是因为失职的愧疚,一半是要顶着曹军的袭击,好为杨帛争取调动兵卒结阵的时间。

杨帛也宿将了,当即也不计较,急忙高呼麾下的军侯与都伯们,合拢兵卒列阵。但是呢,勇往直前的向存,为他争取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只见他须发皆张,纵马向前,双手持着长枪,怒吼连连:“老匹夫黄忠,速来受死!”

其锋,端的勇猛无比;其势,端的振奋人心。

那边的曹军老将,二话不说,双腿一夹马腹,单手将大刀倒提,拖在身侧,猛然冲过来。

两马即将交错之际,向存豪气不减,眼疾手快的将手中长枪往前突刺。借着马力如毒蛇吐信般,嘶起了尖锐的破空声。

看得出来,他是恨死了黄忠了。

如此丝毫不留余力的进攻,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丝毫不顾己身是否同样会被劈成两段。

壮哉!

其胆略,其为不辞生死报效张鲁的忠义,真乃当世之豪杰也!

而老将黄忠呢,依然不减马速,依然没有错开身体,看似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向存的枪尖一样。

就是脸上闪过了一丝轻蔑。

说时迟,那时快。

奋力驰骋的两匹骏马,马首即将逼近之时,黄忠从胸腹中涌起一口气,让舌绽春雷。

“呔!”

一直用右手倒提拖在身侧的大刀,猛然从下往上撩起,左手也一下子抓住了长柄的末端,奋力左侧拉,让闪烁着阳光的刀锋,如一道匹练,瞬间跃起。

“锵!”

肉眼可见的火星,伴着令人耳鸣的声音闪耀。

黄忠手中的刀锋狠狠的,撞击在了突刺而来的枪尖与枪杆咬合之处。巨大的力量,让向存双手的虎口猛然挣裂,殷红一片。

也再也握不住,让手中的长枪,随着对方的力气猛然跃向了半空。

而黄忠的左手立刻就松开长刀,化拳为掌,击在柄末端。让已经高高扬起的长刀,猛然往前窜。

右手一松,一紧,恰到好处的握住了刀柄末端。

就是手腕一番。跨坐在战马上的腰身,也配合往左边侧,用腰腹的力量,让大刀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就随着右臂之力,猛然往后砍去。

此刻,两马交错,不过是半个马身而已。

刹那间,大刀的刀锋,直接就丝毫不差的,吻上了向存的脖颈处。

人头横飞而去,乌红的血,冲天直喷!

让那驰骋而过的战马上,依然跟着随着冲锋惯性的尸身,徒然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直等战马跑了十几米远,才抽搐着斜斜落马。

“将军威武!”

顿时,曹军中,猛然就吼起了一阵异口同声。

“众将士,随某踏破敌阵!”

黄忠头也不回一下,也豪迈万分高呼而起,继续驱驰战马而前。

“战!”

“战!”

曹军士气大震,紧随其后,呼啸如雷。

让一直静默看着人世间相互残杀的芦苇荡,都忍不住随风飘摇,以示臣服。

第三一六章、将离间进行到底1

杨帛看着黄忠咆哮而来,一脸的惨白。

他实在是想不到,在汉中久负骁勇之名的,正当壮年的,勇烈无比冲杀而去的向存,竟然只在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斩落马下。

犹如败絮般,不堪一击!而且那名曹将,已经须发皆白,垂垂老矣!

难道今日,某终得见古之廉颇再世乎!

杨帛心中暗自凄凉,前去拖延时间,好让己军整阵的向存,起了反作用。

他麾下的兵卒们,如今人人皆是一脸惧色,乱糟糟来回窜着,各级军侯、都伯都吼破了嗓子,都无法组织起阵型来。

本来受到伏击的他们,已经跌了士气。而向存干净利索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身死,更是雪上加霜,让兵卒的勇气彻底殆尽。

还好,前来伏击的曹军,人数并不是很多。

我军只需要顶着一刻钟,便可以徐徐而退去

久掌兵权的杨帛,迅速的,从向存死去的惊诧醒过来,心中也有了计较。

当即,哐锵一声,拔剑出鞘,率领着亲兵部曲迎着曹军而去,口中凄厉之声,犹如夜枭啼血:“死战!”

主将亲率部曲,迎难而上,总能激励起兵卒们的士气。

张鲁军的兵卒们,不少人也跟着喊出了“死战”的口号,迎着刀锋而上,勇烈异常。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兵卒,也都喊出了誓死杀敌的决绝。

一时间,竟然很奇迹的挡住了曹军锐气十足的兵锋。

哪怕是无人可挡的老将黄忠,也不得不跃下了战马,步行而战。

因为无论是谁,在张鲁军兵卒,这种前赴后继来送死的勇气,都得表示敬佩。

好吧,主要是匹马冲锋在前的黄忠,被杨帛亲兵部曲给遏制住了速度。战马一旦失去了速度,继续端坐在上面,是让十几支长矛同时眷顾的后果。

黄忠常年在丘陵遍布的长沙驻守,下了战马步战,依然是锐不可当。

刀锋,在阳光下闪耀雪花般冷光,每一片落下,都会带走一条人命。有的身首分离,有的拦腰两断,让殷红的颜色与金黄一片的秋意,争芳斗艳。



督战在后的杨帛,看着短兵相接、绞杀成一片的战场,终于偷偷的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只要按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曹军一定会先撤退的。

不然就是两败俱伤!

无论如何,己方的兵力,毕竟三倍于曹军!一旦稳住了阵脚,士气再涨,就是势均力敌的以命换命。

只是很可惜,老天爷始终,都不愿意眷顾于他。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的兵卒,传来出了几声惊恐之声,然后演变许多人的骚乱之声。

也让他心惊不已。

在这个时候,有骚乱,就只有一种可能

立即转头往后看的他,入眼的一切,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在后方,有支曹军,约摸千人,急奔而来。虽然没有如雷的喊杀声,然而他们踏在大地上隐隐传出的脚步声,同样让人心悸。

让人悲戚不已。

其中,领军的将领,还未及弱冠。脸上的青涩之色依然残留,嘴唇上下的胡子,也还没来得及繁盛。

杨帛立刻就知道了这是谁。

这个年纪就担任领军之职的人,只有狡狐之子。那位十三岁就被魏公曹老大,赏了个军司马官印的陈仇。

皓首黄忠,无须陈仇

唉,想不到某今日,竟然败于老叟孺子之手!

杨帛深深的叹了口气。

因为陈仇领兵出现,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麾下兵卒,好不容易鼓起的血勇士气崩溃了。也让整个军阵全都乱了套。

常言道兵败如山倒。

觉得己方已经失败的兵卒们,此刻心中只有逃命的念头,任何将领、上官的命令都会听而不闻。若在一片狼奔豕突之中,是有人强行去阻止,他们甚至会亮出刀子捅向袍泽。

杨帛同样有心无力,只能在亲兵部曲的护卫下,趁着曹军还未形成前后合围之势,匆忙往营寨溃败而去。

只是在匆忙之间,匆忙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两个细微之处。

其一,曹军明明分为两支,却都是先招降俘虏,然后率军才追击的。

这么一耽搁,就是差不多一刻鈡。用这个时间差,双方拉开的距离,足够杨帛引败军进入营寨了。也就是说,曹军错过了驱溃兵倒卷,去占了扶禁营寨的机会!

其二,杨帛在溃败的过程中,不断有兵卒加入。

他们一个个像是掉进了泥坑里一样,辨认不出本来的面孔。几乎都是以一什人数为单位,从芦苇荡逃了出来,融汇进了浩浩荡荡溃败的队伍。

所以呢,杨帛就觉得老天爷对他的恶意,远远不止于被伏击那么简单。

当他带着残兵终于跑到营寨前的时候;当扶禁大惊失色连忙让人打开营寨大门,迎他进来的时候;当所有兵卒都以为逃出升天的时候

变故,突生!

“诛敌!”

一名大汉的一声厉呵,带动一片回应。

营寨门口,便有无数兵卒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捅进了袍泽的腹腔中,凋零了许多生命。

顿时,杨帛与扶禁就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搞不清楚,自己的队伍中什么时候,混入了敌军。

同样的,他们麾下的兵卒,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起逃命而归来的袍泽,突然就向自己挥舞起屠刀。

所以他们又一次混乱了。

有的人不敢靠近营寨门,折身往远处的山泽逃去;有的人奋力挥舞中手中的兵器,毫无差别的砍向身旁的袍泽。

为了自己不被杀死。

杨帛与扶禁的反映很快,立刻就让原本驻守在此地的兵卒,前来压制营寨门处的骚乱。还大声嘶吼着,让己方的兵卒闪开。

只是很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不光是因为占据了营寨门口处的敌军,太过于精锐,结阵而守巍然不动。还有他们视线里,黄忠与陈仇已经带兵咆哮而来。

曹军将至,意味营寨,已然不可守!

“将军,此地不可久留,速走!”

扶禁急忙扯了一把杨帛,又呵令着各级军侯与都伯,收拢兵卒准备从营寨后门逃命。

被拥簇在中间的杨帛,脸上泛起了死灰之色。

颇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继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仔细的打量那股占据营寨门的敌军,很快,脸上又变成了狰狞一片。

那些敌军兵卒,都是一手执盾,一手执长矛!

第三一七章、将离间进行到底2

<content>

“关西兵多习长矛!战阵之法,别有不同。”

这是当初马岱用来拒绝杨帛的话,也是实情。

长矛兵,在大汉朝并不稀奇。但正常的长矛兵,步战矛长近两丈,需两手持之,不能再持盾。唯独关西兵例外。

关西兵的长矛很短,比兵卒的身高要短一点,单手可持之作战。空出另一只手,来持盾防御弩箭或者其他。

嗯,说白了,就是将环首刀换成了短矛的刀盾兵。

当然了,盾是类似于骑兵用的小圆盾,并非是大汉兵卒惯用的钩镶。毕竟钩镶是兼顾防、钩、推三种功用,攻防皆备,想精通可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呢,当杨帛看到自家营寨门处,被一群手持长矛与圆盾的兵卒所占据,心中不愤怒才怪了!

这绝对是关西兵!

就算是脸庞都被污泥涂黑,无法辨认出是谁,但是兵器骗不了人!

作战之法,更骗不了人!

杨帛心中有了定论,所以也在问候着马岱的先祖。他之前就用斥候死士去试探过,马家军与曹军是否存在勾结。

如今,心中再无疑虑。

还很会举一反三的,想到了马岱为什么,之前一直不愿意派遣骑兵来助阵;和现在连续五日没有消息传来!

原来如此!马家贼子,早就有了图谋我军之心!

瞬间相通一切的杨帛,脸上的怒意消失不见,变成了惊恐。

他反映过来了。

马家军都夺了营寨了,那么西凉铁骑是不是也该杀来了?

既然马岱都和曹军勾结在一起了,不应该对他斩草除根、免得走漏风声吗?

马上的,杨帛当即就拉着还在冲部曲大喊大叫的扶禁,急忙往营寨的后门而去,“速走!马岱贼子勾结曹军!将欲杀我等!”



扶禁听完,当即大惊,也不顾麾下还没有全部集聚,便与杨帛引兵而逃。

他是明智的。

因为此刻,黄忠与陈仇堪堪赶到营寨前。

胡子还没得急繁盛的陈仇,心中满满都是对斩将夺旗的向往,所以在好远的地方,就将目光盯在他和杨帛身上。

才刚到了营寨门,便看到扶禁与杨帛已经转身逃去,不由心中大急。急忙将腰侧的角弓取下来,引弓搭箭,对准了仓惶而逃的杨帛。

他瞄准的是杨帛的后心。

因为跟随黄忠习弓术时间尚短,准头还没把握能将敌人一箭穿喉。又兼是一石的弓,力道稍微不足。

但是呢,他瞄了一会儿,才刚想松开捏弦的手呢,弓身就被一只大手给压了下来。

被这么一打岔,杨帛的背影变得更小了。

想再瞄准,已经不可能。

马上的,陈仇带着有些恼怒的眼神,侧过来头。

原来是黄忠。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的他,看着陈仇的眼神,有些慈爱,不等问起就说出了缘由,“法长史交代过了,尽量不要伤了杨帛性命。”

嗯?

敌方主将的性命,还要特地交代留着的?

陈仇脸上有些不解,却也没有问什么,微微颔首恭敬的出声,“喏。”

也让黄忠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些。

对这个跟着他习射术的狡狐之子,最让他满意的地方,是年纪轻轻就举止有度,从来不会倚仗身份而骄横妄为。

“善。好生与元俭收降俘虏,某率兵去送杨帛一程。”

黄忠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与灰尘,勉励了声,便驱使着战马往追杨帛逃去的方向追。

是的,廖化也在这里。

他没有参与伏击,而是率兵混入杨帛溃兵中,伪装成了善使长矛的关西兵,一举攻夺了营寨门,也给了杨帛个假象:马岱部与曹军有勾结。

这些,都是法正的谋划!

是在双方打起来之前,法正就让廖化挑选五百精锐的原因!

狡狐与法正,早在一开始,就制定了离间张鲁与马超的计谋!此战,就是“马超当应天命为汉宁王”的后续!

就是因此,法正才特别交代了黄忠与廖化,尽量不要伤了杨帛。他要借杨帛的亲眼所见,去给张鲁抹上眼药。

尽一切可能,让马超与张鲁反目!

哪怕不反目,也要让张鲁的麾下,敌视马家军。毕竟,杨帛出身的杨家,是张鲁麾下的最有权势家族。

若是杨家皆敌视马家军,那么作为上位者的张鲁,为了汉中的安定,都不得不对马超疏远一些。不然,汉中的人心,可就真的散了。

好吧,狡狐与法正,都是坏的流脓的货色,哦不对!是深谙人心、胸有沟壑的阴谋家。

连带的,狡狐之子陈仇,都被他们带着沾上了些皮毛。

他让麾下去接降俘虏,自己寻到了廖化,眨了眨眼睛,就仗着父辈的熟稔就打趣了句,“廖叔,这短矛,可用得惯手否?”

“竖子!没大没小!”

廖化笑骂了句,将手中的长矛扔了出去,脸上变得严肃了些,“战场之上,莫嬉笑。速去收降俘虏,我等还要去子午谷。”

“喏。”

嗯,他们还要率军押着俘虏,去子午谷。

法正交代的。

不是为了攻打,而是断了马岱继续坚守的希望。

杨帛败走了,意味着安阳县落入了曹军的手中;也意味着马岱部,失去了粮草的补给!

无粮秣补给,马岱只剩下一个选择:退走关中。

子午谷地形险恶难行,从关中运粮来汉中,根本无法实现。

这也是离间张鲁与马超的最后一环,不能让马岱率军回汉中,让马岱无法亲自辩解!从而,让杨帛有足够的时间,将两家的裂痕撕裂得更大一些。

事情也是向着法正期望的方向发展。

当马岱看到向存的人头,和被曹军押着的俘虏,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第二日就率领部下退往关中,沿路还放火烧毁了栈道,断绝了从子午谷互通关中与汉中的可能。

被故意放回去的杨帛,也伏在张鲁的面前,各种赌咒发誓的,声泪俱下的控诉着马家军背盟之举。

被张鲁疑惑了一句,还悲愤得拔剑自刎以明志。

嗯,他没死成,被阻止了。

所以他的控诉,张鲁也信了。

当即发兵将留在汉中的马铁、马秋给拿了,亲自带去葭萌关,让马超独身来给个说法。

马秋,是马超的庶子,妾董氏所出。

当年马超因为杀了凉州刺史韦康,引起公愤,导致自己的妻儿也被韦康的部下屠戮。而马秋,当时不在城内逃过一劫,是如今马超唯一活着的孩子。

当然了,那是张鲁与马超之间的事。

与狡狐陈恒无关。

他此刻,正返回南阳的路上。

心情很不爽。连新收的书佐,小傅佥,都很自觉的少在他面前晃。

好吧,是刘璋的回复到了。

就一句话:多谢世之狡狐为孤谋!</content>

第三一八章、汝乃自掘坟墓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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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些年,狡狐陈恒的谋划,几乎都算无遗策。所以呢,老天爷为了让他不要翘起尾巴,便给了个挫折。

他对刘璋的趁火打劫,逼迫之举,失败了。

在世人眼里,顶着暗弱名声的刘璋,非但不就范,还嘲笑了赫赫凶名的狡狐一句:“多谢世之狡狐为孤谋!”

狡狐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刘璋准备用陈恒的威胁,变成自己的助力:他要抢占先机,效仿汉高祖刘邦,给賨人减免赋税,让賨人感恩戴德的,变成他的死忠!

好嘛,看起来,陈恒好像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时,带来这句话的,还是黄权。地点,还是巫县外十里的江水畔。不同的是,设宴的人,变成了黄权。

他给陈恒转达了以后,便心里带着一丝期待,等着看这只世之狡狐的反映。想看到对方,马上就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来。

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而且他现在还记得,当初狡狐咄咄逼人的可恨。

不过呢,黄权注定是失望了。

那只狡狐,第一反应,是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然后就用很奇怪的眼光,在黄权身上瞄着,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有点像是在看着,才智欠缺的人。

嗯,俗称:傻子!

也让黄权心里微微做怒,当即一拱手,“不知将军,何故如此看着某?难道某有何失礼之处乎?”

“非也。”

狡狐收回了眼神,摆了摆手,语气轻缓而亲切,“某只是在疑虑,以公衡之智,就不曾细细思量过,刘季玉此举乃自掘坟墓吗?”

嗯!?

顿时,陈恒的话语刚落,黄权就猛然睁大了眼睛。

眼神有惊诧、羞恼、不解等各种神采交织,还很隐晦的,夹带了一丝慌乱。

因为世人皆知,世之狡狐才智过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但是狡狐呢,却不没有给他解释,反而露出了如同春风般的笑容,“公衡,还是那句话。某期待着,与汝共事的一日。但求刘季玉败亡、事不可为之时,公衡莫自误。”

说完,还罕见的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徒留黄权在江水欢呼东去的声音中,独自陷入了静默。

他接到刘璋的回复时,同时也接到了命令。

刘璋以他是巴西郡人、家中与賨人多有接触为由,让他做好准备,等州牧府下达减免賨人赋税的仁政后,就征召两千賨人为卒,进驻白帝城抵御曹军的进攻。

是故,他还真没有细细思量过,刘璋此举会带来的后果。

如今,被狡狐一句“自掘坟墓”给提醒了。

然后,就捏着胡子,陷入了思绪中。然后,就让脸上的惊惧之色,与慢慢变得肃杀的秋风,相得益彰。

他是巴西郡人,更是才智过人之辈!

所以细思极恐!

賨人,之所以日子过得不好,不光是因为来自苛捐杂税,更是因为世家大户的压榨与欺凌!

其中,以世代传承在益州的,本土世家为最!

因此,减免賨人赋税的仁政,曹操可以提,张鲁可以提,甚至马超都可以许诺,唯独刘璋不能提!

不然,就是在自掘坟墓!

自从刘焉为益州牧的时候,就因为侵害了益州本土世家大户的利益,而导致了以蜀郡人任岐、贾龙为首的叛乱!而刘璋刚刚继任州牧之时,益州本土的将领沈弥、娄发、甘宁等人,又一次起兵叛乱。

也就是说,刘璋父子,从来没有得到过本土世家大户的人心!他们如果有机会,绝对会推翻刘璋,换个州牧!

如今,若是刘璋将賨人的赋税给减了,那么本土世家大户,还会有只用小恩小惠就让贫困的賨人卖命吗?还能借着各种理由,让賨人不得不做牛做马吗?

不用脑子,都能猜到答案。

刘璋此举,是用刀子从本土世家大户们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所以呢,如果用点脑子,就能想到本土世家大户们的反映。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当时在成都的州牧府内,刘璋刚提出这个意思,就招到了益州本土僚佐们的强烈反对。

纷纷引经据典,扔了一大堆理由,来佐证他们的目的:此策断然不可取!

态度之坚决,不惜撕破脸皮与刘璋针尖对麦芒。也让那天的议事,变得不欢而散。

就连非本土世家的董和、费观,都在刘璋拂袖而去后,私下不约而同的跑来谏言,说此事不可行。

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他的儿子是董允。

费观,字宾伯,江夏鄳人,是刘璋的女婿,也是费祎的族父。

此二人,皆受刘璋厚待,又是才智之人,同样看到了减免賨人赋税所带来的危机。

只是可惜了。

刘璋不知道是因为,被马超军攻打得太急的原因,心意甚决,完全听不进去良言。在第三日,就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颁布了州牧令。

可以想象的,賨人得知后,大喜过望,对刘璋感恩戴德!

不少人踊跃的,加入刘璋的军队中。就连原先结好张鲁的賨人首领,都开始减少了和汉中的来往。

而董和、费观等外来士人,还有元从系的吴壹、庞羲等人,皆叹息不已。

至于益州本土的士人呢,就很反常的陷入了集体沉默。暗中各家走动变得频繁,犹如爆发前的火山!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

益州别驾从事,成都人张松。

他变得沉默寡言,每日的州牧府处理公务等,如同为了点卯应付。归家后,更是闭门谢客,还勒令家人不许外出。

所以蜀中之人,都不知道他的长子,张表,已经隐姓埋名的离开了成都,往荆州而去。

张表,字伯达,未及弱冠,已在蜀中有才名传扬。

他奉父命,带点巴蜀的“特产”,去拜访张松的知交,法正。

嗯,法正如今也回到南阳了。

当陈恒得知魏兴郡战事的结果后,就让廖化率军驻守魏兴、升迁申耽驻守上庸郡,将法正、黄忠与陈仇都调回来了南阳郡。

一方面,是为了让张鲁更安心的,去和马超梳理关系。

另一方面,是击溃了杨帛部,和马岱烧毁了子午谷的栈道,已经完成了曹老大要求牵制张鲁的任务。

而且想从魏兴郡进攻汉中,也不可行。道路险峻,兵力多了施展不开,兵力少了攻不进去,还不如从关中进军。

所以呢,陈恒强令将安阳县的三千余户,前来襄阳屯田后,便上表朝廷,为法正、黄忠和廖化等人请功。

然后就静等张鲁与马超的冲突,和蜀中的局势变化,待时而动。

但是呢,他没想到,先等来的,却是曹老大的一记闷拳。还有昔日旧部,担任过部曲督的心腹,毌丘兴的歉意。</content>

第三一九章、何惧无心腹邪

在几个月前,狡狐陈恒就托夏侯称,带了一封书信给昔日的旧部毌丘兴,说自己如今缺了个书佐。≦看最新≧≦章节≧≦百度≧≦搜索≧≦品≧≦书≧≦網≧

而如今,毌丘兴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他先是很感恩戴德的说了一番感谢提携云云,然后又说自己如今是隶属于曹真麾下。儿子毌丘俭,也在半年前就给曹真当了僚佐,如今不好转来南阳什么的。

好吧,陈恒知道了。

这些年曹真被曹老大扔去了关中熬资历,刚好,毌丘兴趁势搭上线了。

也不奇怪。

比起陈恒来,曹真作为曹老大的养子,是曹营重点培养的下一代。大腿也要粗得多,又是现管,毌丘兴改头换面了,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让陈恒有些伤感。

毕竟,那是他曾经的部曲督啊!

吃喝拉撒都跟随左右的那种,竟然转投他人了。

唉!

如果说,毌丘兴的背弃是情理之中;那么曹老大的书信,就是让陈恒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话说狡狐上表魏兴郡安阳之战后,朝廷诏令下来得很快。

法正等人的爵位,都从关内侯变成了亭侯。不同的是,法正食邑三百户,黄忠与廖化是两百户。其他人各有录功。

但是呢,曹老大是让夏侯廉,亲自来传达诏令的。

夏侯廉,夏侯惇的胞弟。他被任命为左军将军,前来驻军在新城郡,督巴中兵事。

说什么,这是因为曹老大决定陈恒谋事不密,让刘璋捷足先登拉拢了賨人,就小小惩戒一番,换个主将。

当然了,曹老大还特地说明了,夏侯廉是归平南将军府节制的。

陈恒听完,当即就翻了白眼。

夏侯惇与夏侯渊还没有出五服呢!

因此,夏侯廉也算是他的长辈,他怎么个节制法?真要指手画脚的说什么,夏侯渊该怎么面对宗族呢?不得来封书信告诫一番?

不光如此,曹老大还赞赏了一番法正的才学谋略,大手一挥,就免去了他南乡太守的职务,升迁为夏侯廉的副将

连在新城郡的宗预、傅肜都顺理成章的打了包!理由是夏侯廉是光杆上任的。

好嘛,狡狐心里在滴血。

看着书信里最后一句,曹老大给的甜头:“子初以为,何人可为南乡太守邪?”

他大爷的!

让出一个太守职位的人选,就换走了他手下得力部将与长史。而且这个太守职位,本来就是法正的!

唉!

奸雄暮年的曹老大,果然是疑心更重、恩威莫测了。

陈恒感慨了声,心里有些愤然。差点没忍住,将南乡郡太守的人选,写成自己的庶长子,年方十六的陈仇!

当然了,他捏着胡子沉吟了好久后,最终,将依然担任荆州从事的马良,给报了上去。想了想,还在给曹老大的回执最末,执笔加了几行。

先是认了个错,说什么自己泄露賨人之谋,罪不可恕,也无脸再督巴中兵事。

然后呢,话锋一转,就说巴中丘陵横陈,易守难攻,而他的步督黄忠熟悉山地作战,就也一起调给夏侯廉吧,一切为了主公大业云云。

好吧,帽子盖得很大,忠诚表得很到位。

暗地里,狡狐的脸上,却是满满的戏谑。

汝个曹阿瞒,喜欢猜忌是吧?想让夏侯廉来分权是吧!

某就做得彻底点,将手中的兵力都扔给他,看到时候汝个奸雄怎么收场!

嗯,陈恒此举,是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曹老大是以泄密賨人之谋,拿走了陈恒督战巴中的权利;那么,夏侯廉接手,就必须做出点功绩来。

不然来接手干嘛呢?赤裸裸的来夺权吗?

笑话!

权谋不要那张遮羞布,其他将领该怎么想!曹老大难道想看到人心皆失么?

而陈恒将兵马调过去,就是火上浇油,变相的逼迫夏侯廉!

权力让出去了,兵力也给了,若是夏侯廉不去攻打巴中,那就是打了曹老大的脸!打不下来,就只能灰溜溜的自己请辞而去。

只是呢,巴中是个人就能攻下来的?

呵!

夏侯廉随征二十余年,也默默无闻了二十余年,那统军之能,啧啧!

再说了,法正、宗预与傅肜等人,都是狡狐提拔于微末的人,亲手拉上曹营仕途的人!

还呆在荆州境内,怎么可能和毌丘兴一样,转去抱夏侯廉的大腿!尽心尽力的,为夏侯廉谋划攻打巴中!

除非他们是想以后的人生里,都得小心翼翼的提防,来自世之狡狐的报复。还有,其他士人,唾弃的眼神!

毕竟,在大汉朝,私人荐举,称为“保举制”,不是官府的举孝廉!被荐人日后犯法,荐举人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法正等人若是改头换面,就是对狡狐忘恩负义!

岂不见当年公孙瓒杀了刘虞后,刘虞的旧部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就联合了阎柔,不惜拉拢鲜卑来攻打公孙瓒?

门生故吏嘛,心腹嘛,不愿意报恩,谁还会吃饱了没事干去提拔手下呢?

对吧!

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

宗预就让家人送来了几坛子酒。说他和傅肜商议了一番,定下了自己女儿和小傅佥的亲事,这些酒是给将军分享喜悦的。

看似叙话家常,却是隐晦的表了态。

借着小傅佥如今是陈恒书佐的身份,来说明他们连下一代的荣辱,都系在狡狐身上;这一辈更是唯狡命是从。

黄忠就没有那么露骨。

来辞行的时候,只是特别说了一句:陈仇的弓术有进展,再跟着他几年,以后绝对就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而法正呢,那就了不得了。

带着故交张松的长子张表,直接进了陈恒的书房里。

不光是将张表扔给了陈恒当僚佐,还在辞别的时候,特别夸了一番张表的才学。说什么,有了张表,定能让狡狐肋生双翼!

好歹是号称狡狐的人,陈恒一听完,就翘起了眉毛。

法正,是在意有所指。

果然,等法正离开书房后,张表就告了声罪,说自己的阿父张松,让他带来些“巴蜀特产”来,聊表心意。

嗯,特产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

一卷布帛。展开了,好大一片。

卷首之处,是几个写得很漂亮的隶书:《西川地理图》。



捏着胡子的狡狐,一个激动下,就扯断了好几根。

曹魏臣子

第三二零章、君子藏器於身1

不得不说,才智超群之人,做事就是不一样。

比如法正,这手就玩得漂亮无比!让奸诈如世之狡狐陈恒,都暗自感叹不已。

世人皆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张松让长子张表带来的《西川地理图》,就密密麻麻的标注了巴蜀的地形,每一个险要关隘有几条小径可通行,都一目了然。

有此图在手,就连一名平庸的统帅,都能推断出巴蜀各地的驻军分布,和攻破的办法!

若是到了夏侯廉手中,对攻取巴中,事半功倍!

甚至能一战而定!

但是呢,法正不带着张表去找夏侯廉,反而将图给了他,就是在说:他法正一辈子,都决定跟着狡狐混了!

连唾手可得的功劳都不要,都献了上来。

任何言语,都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表态了不是?

陈恒心情大好,连带的,看着张表的眼神,都和善了不少。

还很会收买人心的,瞄了几眼《西川地理图》后,就卷好归还给了他,笑容亲切无比,“伯达,此图汝先保管着。某将来若是能用上了,汝再带拿出来。”



好歹是年少便有才名传扬的,张表顿时就被折服了。

狡狐,这是在表示,日后若是征战巴蜀了,绝对会带上他,不会贪墨了他阿父献图的功劳呢!

“喏。小子谨听将军之命。”

当即,张表就带着感激的神情,恭敬的拱手。

然后呢,陈恒又趁热打铁,很不要脸的加了一句,“汝父与孝直,乃是知交;某与孝直亦是交情莫逆。若是无公事之时,伯达就莫称呼某官职了。”

好嘛,直接七拐八拐的扯关系,透露出了要将张表当成世交子侄来看待,与培养。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有让人为之效命的魅力。

唉,狡狐,终于成长成为了,这个时代弄潮儿的佼佼者。

也终于被权势磨平了棱角,活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人。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比如魏延。

他就依然保持着,心高气傲的性格。

所以呢,如今的他,对狡狐的感官,就有了些失望。

隶属于平南将军的各将领,都有了各自职责,都有了发挥才学的机会。比如黄忠,直接都变成亭侯了。就连新来乍到的郭淮,都直接被派去操练自己的兵马。

但是他魏延呢?

先是被委任成黄忠的副手,去魏兴郡窝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战事将起,结果被狡狐带去了巫县。本来还以为,是去攻打巴中呢!却是去那边看了个把月的风景,就回来了南阳无所事事的拍蚊子!

身为将领,无缘于战事,何来功劳呢!

难不成自己也要变成熬资历,临老才被念起苦劳,给点安慰打发回乡里养老之辈吗?

难不成自己抱着极大的希望,来到了狡狐的麾下,结局还是和当年在长沙一样,被排挤,被扔在角落发霉么?

大丈夫生于世,岂能不建功立业,赢得生前身后名邪!

岂能不效仿昔日马伏波,“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之言!

“生逢乱世,正是豪杰奋起时!某年少从军,志在沙场,然而戎马十数载,却征战无门,封侯难望!唉”

魏延脸上有些沮丧,语气在怨天尤人。在黄忠即将率军去新城郡之时,趁着来送别之际,大倒苦水。

而黄忠呢,在听完了以后,却抚摸着花白的胡须,哂笑不已。

也让魏延有些羞恼,“汉升兄,我等相交十数年,某事事不如意,汝反而嗤笑邪!”

“文长,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黄忠笑着摇了摇头,扔出了一句让魏延愕然的话,“唉,某若是正当壮年,必然羡慕将军对汝之厚待也!”

的确,魏延当即眼中尽是惊诧。

自己被让在军营里,天天只能拍蚊子,黄忠反而羡慕了?狡狐这算是厚待了?

还好,黄忠也没让他疑惑多久,就说出了理由。

“文长只知感慨自身无用武之地,却没思索过将军心意。将军号称世之狡狐,赫赫之功,天下难有出其右者!每逢战事,皆谋定而动,不出则以,一出便如雷霆震九天。岂不见当年,荆州是如何易主邪!”



魏延捏起了胡子,眼光就是好一阵的闪烁。

半响,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试着问道,“汉升兄是在指,将军是因为战机尚未成熟,便蛰伏之,待时而动。而某被闲置,乃是作为预留的伏手,亦是在等待天时?”

“然也!”

黄忠击掌而叹,“荆州诸将,皆有安排,唯独汝闲置之。他日将军若是再主事征伐,安能不倚仗汝为前驱?”

魏延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陈恒如果率兵征战,整个荆州能调入为中军的,好像也就他这一部兵马了。

所以呢,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不过呢,他脸上依然还是有些遗憾,叹了声气,“唉,就是不知道,将军何时方能再主征战啊!这荆州,可是又多了位左军将”

“慎言!”

马上的,不等魏延说完,黄忠就低声呵斥断了,“我等本为降将,当言行慎之。魏公与将军之事,岂能由汝肆无忌惮言之,莫非想招来祸事乎!”

顿时,魏延才后知后觉的反映过来,连忙举头四顾,怕被别人给听了去。

“莫看了,某家中皆是信得过之人。”

黄忠摆了摆手,也起了身,将此次交谈画上句号,“文长,汝这心性,日后当收敛些。若是再如此放纵下去,他日说不定就连将军,恐怕都容不得汝!”

好吧,魏延这次,脑门上终于有了些白毛汗。

毕竟陈恒如果容不下他了,那么,说不定就会除去了他。因为世之狡狐的名声,不光是战无不胜,还有阴狠!

他魏延就想建功立业、求封侯而已,可不想被狡狐处心积虑的给盯上了。

但是呢,人呐,有时候怕什么,老天爷就给你来点什么。

当魏延才刚出了黄忠的宅子,才刚回到军营中,就有军中小校来报:平南将军陈恒有令,让他立刻过去!

第三二一章、君子藏器於身2

话说魏延得到消息后,火急火燎的跑来了州牧府,结果陈恒却不在。

迎接他的人,是陈岗。

这位已经全面接手荆州情报工作的人,笑眯眯的将魏延迎进了内堂,扔下一句话便离去。

“将军还有些事务缠身,不一会儿便到。两位不妨先自行认识一番,将军有言,不日尔等将要共事。”

嗯?

魏延这时才发现,在内堂末席的角落边上,还有位大汉。

只见他容貌颇为年轻,应该年未及弱冠,胡子依然来不及繁盛。高高的鼻子,落在方正的脸庞上,配合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颇有英气。

这幅容貌,不失为豪杰也!

看他一身布衣,应该尚未出仕,莫非此人乃将军新网罗的人才?亦或者后辈子侄?

魏延心里暗赞了声,便开始琢磨。

那名大汉,看到魏延进来,便起身不卑不亢的先行了个礼,“在下胡遵,字以道,安定临泾人,见过这位将军。”

安定临泾人?

关中人!还要与某共事,将军这是将要让某去随征关中乎?

魏延顿时就抓住重点。

所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不敢当将军之称。在下乃魏延,字文长,义阳人,今隶属平南将军麾下,任职裨将军。”

见礼毕,两人各自入座,叙话了一番各自乡里风土人情什么的废话。

魏延便按捺不住心思,试着问了一句,“以道,将军既然有言,日后我等将共事,不知汝现可被授官职否?”

“未曾。某今日方到南阳。”



今日才到南阳,就能进来了州牧府,还是让将军准备亲自接待,看来此人应该是和将军渊源不浅!

难道是将军的外舅,关中督军夏侯妙才派来的?

魏延又听出了言外之意。

但又因为两人才相识,也不好交浅言深,继续问胡遵是为何而来。

便捏着胡子,陷入思绪中。

“文长兄,某是奉家父之命,携带一封书信来给将军。其他之事,皆不得知,亦不知将军为何有言,说某要与文长兄共事耳。”

而那胡遵倒也是个妙人,看着了一眼魏延,便自己说出来了缘由。

只是呢,在他的心里,马上就补了一句:某就知道,此封书信,是姑父亲自执笔的。

嗯,胡遵的姑父,是太中大夫,贾诩{杜撰,非史实,剧情需要}。

是的,感慨自己老迈的贾诩,来找陈恒讨要人情债了。

他在书信里,半个字不提自己的要求。

就是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自己的遗憾。

说什么,自己当年为了自保,怂恿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围攻长安,导致名声扫地。就连曾经资助他为官的妻家,安定的临泾胡家,都不敢去串门,怕侮了妻家的门楣。

又感慨着自己的老妻,年迈不幸离世,在弥留之际还在惋惜。说他贾诩官至太中大夫,却无法报答外舅资助之恩,九泉之下,恐难相见云云。

好嘛,狡狐看完了,就明白了。

贾诩这是伸手,让他以平南将军的权利,给安定临泾胡家提携一番呢。至于怎么个提携法,没看到临泾胡家,都让子侄胡遵来到南阳了嘛。

陈恒,还真不能,也不敢拒绝。

无他,之前贾诩就帮他在曹老大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还将郭嘉与钟繇的破事捅破了给他。算是有恩情的。

而且,那只老狐狸还没死呢!若是陈恒不照办,他找个机会在曹老大撩拨两句,那玩笑就开大发了。

深谙人心的毒士贾诩,想给个人找麻烦

啧啧,光想到,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狡狐在书房内,执笔跪坐在案几前,沉吟不已。

他是在给曹老大写书信。说如今荆州之内无战事,想让魏延与牛盖,率领步骑两千人,从南乡郡的武关入关中,策应曹老大即将要亲征关中的战事。

此举,是在看到了贾诩的书信后,做出的决定。

一方面,胡遵是关西人。

对关中地形熟悉,刚好可以从军随征,看能不能捞点军功好提拔上来,也好还给贾诩的人情债。

另一方面,是狡狐自己更深层的思绪。

因为深知贾诩的为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贾诩这只老狐狸,一辈子都算无遗策,当初荆南之战、安阳之战的前夕,不来要人情债。等到这个节骨眼上,夏侯廉都来荆州了,才来讨要!

绝对不是一时兴起的偶然!

至少陈恒以己度人,觉得并非偶然。

所以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贾诩是在隐晦的提点他。

建议他将手中的兵权,都散出去。因为自己散出去的,收回来的机会就非常大,也不难。若是等别人来拿,就没有机会再收回来了!

只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曹老大那边,又有了什么心思?

狡狐想不通。

也没有答案,因此落笔异常艰难。

一旁呆着伺候的陈岗,踌躇了好久,才轻轻出声,“家主,若是魏文长也去了关中,那我等荆州,就再无兵力应对不时之需了。”

他的话语,如同三伏天的雷霆,瞬间照亮了陈恒的脑海。

无兵力!

他狡狐,再无兵力策应不时之需!

也就是说,无论是孙权兵犯荆南,还是新城郡的夏侯廉,攻打巴中战事不顺,都将与狡狐无关!

他们若是有败绩了,曹老大就是再无耻,都不能将责任,追究到他这个平南将军、荆州牧,荆州境内官职最高的人身上!

不是蛰伏潜锋芒,而是以退为进么?

这只老狐狸,果然不愧是毒士!

既然都为某谋划好了,那某就将事情做得彻底点吧,也好让曹阿瞒放心点。

呵!

很快的,狡狐就抬起头,给了陈岗一个很灿烂的微笑。

手中的毛笔,更是迅速落下,让给曹老大的书信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速将此书信,以八百里军情传去邺城。完事了,汝与张仁带上某亲卫部曲回一趟己吾,将家中之人都接来。嗯,蔡先生亦不例外。”

蔡先生,是陈家乌堡对小姐姐蔡文姬的尊称。

因为陈恒与她没有名分,却有夫妻之实;又兼她才学渊博,一直教导陈家子弟的学业。

“喏。”

陈岗立刻恭声应答。

出了书房后,却是一脸的疑惑。

蔡先生,也要来荆州?家主不怕世人非议吗?

第三二二章、权重则抑名声矣

狡狐与小姐姐蔡文姬的私德有亏,世人皆知。

毕竟他们两个的孩子,陈遂,都年十三了。而且在许昌朝廷的高干,还天天以此为由,攻讦着。

但是呢,把小姐姐接来南阳州牧府,却是另外一回事。

将落人口实。

狡狐之名声,会被群起攻之。

毕竟遮遮掩掩的做,变成了堂而皇之的挑战世俗礼法,不引起士人们的反感才怪了。

好嘛,陈恒,就是在自污。

给曹老大表态:他陈恒没有兵权,名声又是差不多臭了大街的存在,真没什么威胁。不要天天疑神疑鬼的,彼此都不自在。

当然了,做戏嘛,自然是要做全了。

既然让小姐姐来南阳,总得给她找点事情做。不然,士人骂他陈恒骂久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将话题引到小姐姐身上。

刚好,小姐姐已经将其父蔡邕的藏书,都默出得差不多了。若是将这些藏书,挑出一些孤本供给士子抄写,也能扬一扬蔡家的名望。

而且,也能让他狡狐自污名声,更彻底一些!

带着这样的想法,还未等小姐姐等人到南阳,陈恒便去了南乡郡,找马良。

刚见面,就劈头盖脸的就问了一句,“季常,今荆楚之地,可有德高望重之人,能为书院祭酒否?”

嗯,是的,他要办官学。

荆州在刘表的手中,升平了二十载,办了官学后,更是求学之风大盛。

然而,曹军入主荆州,连年征战不休,又兼之前的书院祭酒司马徽,已经故去了数年,导致官学早就荒废。

马良先是被问得诧异了下,然后就蹙眉沉吟不已。

他是荆州本土人,一听就知道狡狐想干嘛。

心里也有答案,就是觉得不太现实。

无他,司马徽故去后,荆楚之地,备受士子们推捧的博学之人,当属庞德公与黄承彦。

但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诸葛亮的外舅,一个是庞统的从父。在曹军入主荆州之前,就家族利益压在其他势力上。

如今又怎么会应狡狐的征调,出任官学祭酒!

而且在大汉朝,不应三公征辟的隐士,比比皆是。这两个德高望重,不鸟区区一个州牧府的征调,也不奇怪。

狡狐,也无法强求。

不过呢,当马良说完人选和担忧后,陈恒的眉毛就挑了挑,便露出了个微笑。

“季常,汝代某执笔,去书信与他们二人。就说,荆州官学没落,乃一大憾事也。其既然为荆州人士,理应为乡里做点事。某亦会扫榻以待,执弟子礼事之。嗯,最末再加一句,就说学院之址,某尚未有定论。”



庞、黄两家,世代为荆州豪族,田亩产业不计其数。

同样的,一些小纠纷、无伤大雅的不法之事也有不少。而这狡狐,就是想拿这点来逼迫两位就范呢!

马良听完了,脸上就露出一丝苦笑,很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将军,若是如此逼迫两位,恐怕荆州士人,皆非议狡狐之名耳。”

“无碍。季常据实去信就是。”

狡狐摆了摆手,继而脸上就是一片慨然,“若是荆州官学能成,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某区区薄名耳,岂能舍不得!”

好吧,明明是抱着自污名声的打算,却很不要脸的装腔作势。连马良都当即感慨不已,给糊弄了过去。

但是呢,庞德公与黄承彦,却拿着书信,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真没见过,在讲究名望的士林中,有如此龌蹉之人!

一点都不讲究“和而不同”的世家默契,竟然拿捏着家族利益,来逼迫隐士出仕,端的不当人子!

此狡狐,真是故南阳太守望之公的嫡孙乎?

该不是捡来的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行事!

不但自己名声不要了,还要连累己吾陈家的门楣被指指点点!

须发皆白的黄承彦,怒气冲冲的骂了一通。

最终,恢复到名士风轻云淡的风采,将问题扔给了庞德公,想商量个对策出来,“尚长兄,此狡狐咄咄逼人,汝以为,我等当如何应对?”

而庞德公呢,闻言却是一阵沉默,让目光中各种神采来回交织。

半响,才徐徐的来了一句,“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陈州牧,并非当日的刘州牧矣。某打算接受调令,并劝说文祥一同为官学出力。”

文祥,是习祯的字。

荆州豪族习家之主,也是庞家的姻亲,其妹是庞统胞弟庞林的妻子。

有风流,善谈论,在荆州的声望次于庞统,而在马良之右。就是才学上,比马良更加受人敬重一点。

黄承彦听完,好生惊诧,接着就猛然惊醒,陷入了沉默。

陈恒就征调他们两人而已,而庞德公却是连习祯都要拉出来,其心思也不难猜。

狡兔,尚且三窟耳。

更何况,是传承上百年的世家乎!

“尚长兄,莫非是士元又有书信来了?”

不愧是荆楚士人之望,黄承彦沉默了一会儿,便压低了声音,一针见血。

也让庞德公叹息不已。

“唉,然也。”

是的,肩负着荆楚庞、习两家希望,投奔到马腾账下的庞统,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连头发都有不少银丝。

因为狡狐与法正,离间马超与张鲁之计。

话说张鲁信了杨帛之言后,便拿下了马铁与马秋,怒气冲冲的率兵驻守在葭萌关,去信给马超,让其独身来给个说法。

马超得知后,当即拔出了佩剑,怒骂不已。

好嘛,他的妻儿,皆亡没于西凉冀城,马秋如今是他唯一的骨血了。为了和张鲁的联盟,他将马秋安置在汉中,变相的当人质,以此来说明他马家和张鲁是真心结盟的。

按理而言,他马超算是做到委曲求全了。

哪想到,张鲁莫名其妙的,就说马岱与曹军有勾结!将他胞弟马铁、孩儿马秋给拿了!还要让他独身去给说法?

这就是所谓外舅与女婿的情谊?

匹夫,欺人太甚!

真当他锦马超,好欺负不成!真当马家军的兵锋,踏不平汉中乎!

所以呢,骁勇无比的马超就怒了。

咆哮如雷的,呵斥着手下整军,要带着大军去葭萌关给张鲁一个说法。

然后呢,才智绝伦的庞统就心累了。

死死扯着马超的袖子,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两家合则利分则败,若是兵戎相见,就等于将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云云。11

第三二三章、单刀赴会乃凤雏

正常来说,骁勇之人,脾气都不怎么好。

马超骁勇,乃虎狼之将,脾气也不太好。让劝说的庞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还是听不进去。

让美誉满荆楚的凤雏,也发怒了。

指着马超的鼻子,声色俱厉的咆哮了一嗓子,让口水惬意的飞翔:“马孟起,汝欲此生终为一匹夫乎!”



马超顿时就愕然。

然后原本愤怒得涨红的脸庞,慢慢的向黑紫色过渡。

从小到大,还真没有人,肝胆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是个匹夫。因为这样做的人,都被他送去九泉之下,和先祖团聚了。

但是很奇怪的,马超咬着牙,目眦欲裂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憋了下去。

脸色也很神奇的,变回了以前的俊朗,再无一丝狰狞。还先出口认了错,“唉,是某暴躁,多谢士元提点了。”

好嘛,主要是他对这个妹夫,太佩服了。

他的阿父马腾,与韩遂相互看不顺眼了半辈子,厮杀无数次,结果彼此都无可奈可。庞统一来,扔出了个千里迂回的计谋,翻手就给灭了。后又主马超的军谋,席卷凉州,攻入蜀中,谋略无不中者。

相当于以一人之谋,为马家军迎来了春天。

连带的,让马超这些年都养成了个习惯:临阵,必先问一嘴凤雏,可战否?

当然了,庞统也不是那种气量小的人。

接着马超的话头,也告了声罪,说自己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啊什么的,让两人之间的尴尬随手抹去。

然后呢,凤雏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正事,“将军,张太守此举,恐怕是因魏兴郡之败,又有人在身边撩拨,因而迁怒于我等。某不才,愿代将军往葭萌关一行,化解两家误会。”

“断然不可!”

马超一听完,立刻就斩钉截铁,“张公祺枉为某外舅!不顾两家之盟,执某弟及子,情分已无!士元若是去了,安能回来乎!”

马上的,不等庞统说话,他又抓住了庞统的手,言辞殷殷,“我马家能有今日,皆赖士元之谋也!怎么让士元亲赴虎口中!还是某亲自去罢了,某马孟起,若想回来,汉中安能有人挡某乎!”

好嘛,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半点不作伪的,特煽情。

连一向以沉着冷静示人的凤雏,都被感动了。

当下也反手执着马超,露出一个笑容来,“将军骁锐,天下皆知,汉中自然是无人能挡。也正是如此,某此去亦能无忧。汉中张太守,知某乃将军姻亲也,必然畏将军之天威,不敢加害于某耳。”

“这”

马超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迟疑了下,便点了脑袋,“也罢,某亲率大军陈兵于葭萌关外,若是士元当日不反,某就攻入汉中,鸡犬不留!”

“将军万万不可如此!不然,我等两家盟约将事不可为矣!”

当即,庞统脸上的笑容又没有了,声音里也夹带了一丝焦虑,“魏公曹孟德,已经让军队在河东聚集,不日将入关中与外舅大战。此刻,与张太守的盟约一旦背弃,外舅将危在旦夕矣!况且,我军攻打锦竹关多日,已有破关迹象,此刻若退兵,岂不是可惜!”

说到这里,庞统脸上顿了顿,便走出军帐外。左顾右望了一下,挥手驱走了守卫的兵卒,才走回来压低了声音,将脑袋靠近了马超的耳畔。

轻轻的来了一句:“还请将军以大业为重,暂为隐忍胸中不平。若是我军得了蜀中,以关中与蜀中之力,区区汉中耳,他日还怕不能图之?”

立刻的,马超的眼神就急促凝缩,鼻息的呼吸,也变得可闻。

许久,脸色才有狂喜之色涌出,一把就抓住了庞统的手,努力压低了声音,“士元之言,大善!”

而庞统呢,顿时就龇牙咧嘴。

嗯,马超膂力过人,一个激动之下,没控制住手上的力气。

两日后,凤雏赶赴葭萌关,只身来面对张鲁的责问。

张鲁倒也是有趣。

不知道听了谁的建议,在堂前还支起了个大鼎,让人不停的添加柴火将水烧开。看来是要学昔日齐王田广,烹杀刘邦说客郦食其之故事。

可惜了,他遇上的,是“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凤雏。

庞统进了堂内,先瞥了一眼大鼎,就拱手对着高据案首的张鲁问道,“张太守,这是要设宴为某接风洗尘乎?”

张鲁虎着脸,表情臭臭的,没有理会。

而旁边同在席内的杨昂,就很自觉的,替自家主公答复,“哼!乃是欲将汝煮了!”

事实证明,和聪明人说话,千万不要顺着其话头来说。

不然就会死得很难看。

杨昂就是如此。

他的话语刚落下,庞统就大为惊奇,张嘴就感慨了一句,“久闻张太守仁义之名,于汉中广布仁政数十年,吏民皆爱之。想不到,今日方知,太守竟然有啖人脯之好也!”



张鲁的嘴角,立刻的,就跟犯了牙疼一样,抽搐不已。

差点,没给气得背过去气。

这是哪跟哪啊!

明明是摆了个烹杀的恐吓,结果被说成了啖人脯了!要是传了出去,他张鲁一世名声,都给毁了。

当即,张鲁就狠狠的盯了一眼,始作俑者的杨昂,让其想继续怒骂的言辞给憋了回去。又深深的呼吸几口,挥手让人撤掉,看着就闹心的大鼎。

最后,很有世家风度的,示意庞统入席,语气不咸不淡的问,“士元此来,乃是为马孟起背盟之事当说客乎?”

“背盟?张太守何出此言也!”

庞统拱手入了席,捏着胡子侃侃而谈,“我等两家乃秦晋之好,姻亲之谊。结盟至今数年矣,彼此皆受其利。我家将军又为何要背盟?又是何事让太守觉得,我军背盟了?”

“哼!凤雏乃荆楚隽才、博学之士,自然是言辞锋利,孤不欲与汝争辩。”

面对反问,张鲁脸上作色,又高声对守卫门外的兵卒,手一挥,“来人,传杨帛及扶禁进来!”

然后呢,堂内就变成了强烈的反差。

杨帛及扶禁,一脸悲戚的控诉着马岱勾结曹军、导致他们麾下死伤殆尽之举。

而庞统呢,却一脸风轻云淡的捏着胡子。

一直等屋内安静了,他才施施然的发问,“仅是如此?”11

第三二四章、口舌之辩甚于兵争

“竖子,某杀了汝!”

葭萌关内,驻守主将的内堂,一声悲愤的咆哮,冲破了屋檐,直达天听。

是杨帛。

他被庞统一句“仅是如此”给激怒了。

哐当一声拔出腰侧的佩剑,咆哮如雷,不管不顾的,趋步往跪坐在席案后的庞统砍去。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在汉水畔,被伏击死去麾下的熟悉面孔;看到了自己仓惶无奈而逃回汉中的狼狈。

所以他怒目圆睁,希望着下一刻,手中三尺青锋能饱饮这个无耻贼子的鲜血!以此祭告,那些本来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儿们。

但是呢,他的剑锋才堪堪来到庞统的一尺前,便无法再前进。

他的腰,被扶禁给抱住了。

张鲁也被这一变故弄得愣了下,马上就大发雷霆,高声呼喊着兵卒,将杨帛拉出去。

好吧,主要是杨帛此举,让张鲁变得被动。本来嘛,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被这么一闹,反而变成了技穷羞恼成怒要杀人的理亏。

而庞统呢,若不趁热打铁,就白白背着凤雏的大好名声。

马上的,就起身拱手,一脸的慨然,掷地有声,“太守问责之事,统知矣。然,统有数事不明,还望太守解惑!”



张鲁能说不吗?

自己手下刚才差点砍了别人呢,若是不让苦主说两句,以后自己的名声不得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的。

“士元何所惑,不妨直言。”

“喏。”

庞统那张并不算俊雅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与儒雅,言辞却是锋利无比。

“其一,我军与太守结盟数年矣,不曾有过辜负太守之举。今日太守言我家将军背盟,统便有不解:我家将军是为何要背盟?所图何事?魏兴安阳县一战,贵军失利损兵折将,我军亦是不得不烧毁子午谷,为何要损人而不利己邪?”

张鲁脸色有些僵。

这个理由,早在两个多月前,他麾下功曹阎圃就提到过:马超根本没有理由与曹军勾结。

而庞统好像根本没有指望张鲁能回答一样,自顾自的,又开口问出第二个疑问。

“其二,关西兵善使长矛,天下皆知。曹军若是模仿之,亦不足为奇。贵军仅仅依据被一部善使长矛之兵所袭,便断言乃是我军所为,何其谬也!彼曹军统帅,乃世之狡狐耳!狡诈之名,四海皆知,岂能不会思虑到这点?”

这次,张鲁依然没有开口,脸上却是有了些犹豫之色。

他有些被说动的了。距离安阳县之战,已经过去好些天,曹军早就退回了魏兴郡驻守。而他也私下派了不少斥候前去打探,同样看到了子午谷出口曾经有曹军驻扎的痕迹。那几道深深的壕沟,足以证明马岱部被困在关隘中无法出来。

“此言大谬!正是世之狡狐奸诈无比,方与汝家将军马孟起盟耳!”

不过呢,杨昂此刻却是开口反驳了。他是看到了张鲁的犹豫,又兼为了自身杨家在汉中的权势,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

嗯?

顿时,张鲁与庞统,都侧过来了脑袋,将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

毕竟,对杨昂这个说法,是个人都觉得新鲜无比。

然后呢,杨昂就有点骑虎难下,嚅嚅了半天,却是半个词都没挤出来。

“无需顾忌,有所思但且言之,孤不怪就是。”

嗯,张鲁看着心腹爱将的迟疑,还以为是杨昂即将说出口的言辞,有冒犯他的地方呢,便出生宽慰了一句。

不过,刚好,这些话也提点了杨昂的思虑,让他茅塞顿开。马上的,就起身一个拱手谢过张鲁的宽仁,气势昂然的口若悬河。

“魏公曹孟德猜忌狡狐之心,天下皆知,彼狡狐岂不为自身谋后路?自古养寇自重之例,比比皆是!狡狐与马孟起谋,共图我等汉中,亦是如此耳!汝家将军得汉中,便于关中连成一片,势力壮大足以威胁到魏公曹孟德!是故,魏公就算再猜忌狡狐,亦不会夺其权,而是让其继续掌军于荆州!”

好嘛,杨昂的话语刚落下,屋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他的推断,句句在理,完全有可能!

也完全反驳了凤雏庞统的言论:马超有动机,狡狐亦是有利可图,两者一拍即合!

常言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杨昂虽然不是愚者,却在灵光一闪下,让庞统这个智者陷入了无言以对中。

是的,庞统无法反驳。

曹老大猜忌狡狐陈恒之心,天下皆知。这点从荆州曹军的部署中,有多少个重号将军,就能看得出来!

而马超如今正在奋力攻打蜀中,夺其地壮大实力。这也就早就了一个事实:隔在关中与蜀中之间的,汉中,让马家军如鲠在喉!

万一哪一天两家盟约破裂,张鲁从阳平关出兵武都郡,扼守住大散关,堵死陈仓道。那么在蜀中的马超,就只有从阴平走陇西,再折回走街亭,辗转千里,才能和关中搭上关系了。

关中与蜀中,别说相互支援了,连最起码的粮秣转运都艰难无比。

如此一来,对于马家军而言,汉中乃是命脉!

说不想得到,骗三岁小儿都够呛。

所以呢,张鲁看着庞统的眼神,也越来越犀利,偶尔还迸出一丝杀气来。

他觉得,马超或多或少,都有这份心思的。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随着马家军的实力慢慢壮大,也会滋生!

而且还这个实力能做到!

凉州已经是马家的了,武都郡的氐人又唯马超之命是从,如果突然发动袭击,其兵力足以攻下阳平关。

而阳平关一旦失守,便可长驱直入汉中!

但是呢,凤雏到底是凤雏!

沉吟了一会儿后,庞统便发出了一阵大笑,犹如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直到笑声让张鲁与杨昂都羞恼不已后,才再度掷地,“荒天下之大谬!杨将军此言,乃是欲加之罪耳!张太守于汉中数十载,以五斗米教仁义遍布恩泽,士民皆愿为效死!我家将军莫说夺不了汉中,就算是夺了汉中,又如何收服民心邪?彼曹军在侧,虎视眈眈,岂不会趁机攻打我军?我家将军在大敌当前,何苦弃了舅婿之情谊,自断臂膀为曹孟德做嫁衣?”

呃,杨昂哑口无言。11

第三二五章、凤雏有所思矣

秋天,是硕果累累的季节。

但时至九月,当田野里的庄稼都收割了,大地的馈赠都被人们贪婪了,便是萧条一片。

秋意已浓,寒冬降至。

庞统看着原野上一片枯黄与肃杀,不由感慨了一声时不我待。

经过一番口舌之争,他终究还是让张鲁觉得马超完全无理由背盟,从而打消了疑心。

然而,常言道破镜重圆,裂痕犹在。

两家的结盟,经此一闹,还是有了不少相互不愉快的提防。

张鲁此人,无雄心。

在这个纷争乱世中,不过是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好播种五斗米教的信仰。而并非是驱使麾下精锐,争锋天下。

因此,在双方生了间隙后,便做出了盟约的调整。

比如在军事通行这块。

关中以秦岭隔断南北,通行的道路以六条谷道最为出名。从西到东依次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

其中,库谷道、武关道被曹军控制。子午谷又被马岱不得已烧毁栈道,若想修复,非止于一朝一夕之功。

剩下的三条谷道,同样山高谷深,占据险要之地,以从汉中进发关中,最为省时省力。

但是呢,张鲁直接杜绝了马家军从褒斜道、傥骆道的通行权。只留下陈仓道,给马超联系关中马腾,还是不许经过汉中内的阳平关。

陈仓道,即故道、嘉陵道。因为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名扬天下。

此谷道,是从关中陈仓向西南出散关,沿嘉陵江上游谷道,折西南至嘉陵道,接沮水道抵汉中;或经嘉陵道,接金牛道入蜀中。

也就是说,马超与马腾的联系,整整多出了一倍的距离,道路还更为崎岖难行。

这还是庞统私下以马超的名义,许诺了日后马家军占据每一寸土地,都可以让张鲁播种五斗米教,才能取得的双方妥协。

至于原先率领一千兵卒,为张鲁攻打巴中的马铁,被放回来了。马秋依然被留在汉中,继续充当双方的信任的筹码。

不管怎么看,马家军都是吃个了血亏。

若是不能走汉中串联关中,那么,马家军与张鲁的结盟,还有必要吗?

马超觉得没有必要了。

所以当庞统回到绵竹关前,告知了此番他只身去葭萌关取得的协议。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愤怒难当。对庞统私下便自做主张,让五斗米教进入他浴血奋战才攻下的地盘。

他知道,这位谋虑过人的妹婿,每落下一颗棋子,皆有深意。

既然是损伤己方的利益,来让张鲁得利,那么,必然是为了他日让张鲁百倍奉还!

“士元,此举是何所思?”

很心平气静的,马超问了庞统,眼中还带上了一丝期待。

庞统被他的转变,弄得楞了下,便露出了个很开心的笑容。

他辅佐了多年的妻兄,马家军势力的继承人,终于不再只是个逞强自勇的豕突之将,而是学会了思考,学会透过表面看实际的权谋之主。

毕竟,马腾,已垂垂老矣!

毕竟,他庞士元,乃享誉荆楚的凤雏,怎能甘心将一生所学去辅佐一个勇而无谋的匹夫!

“其一,乃时不我待耳。”

带着点欣慰,庞统笑意吟吟,“关中大战将起,汉中张太守此时对我军如何,将关系到外舅的安危。是故,我军不得不割让些利益,让其保持互不相帮。”



马超捏着胡子,微微颔首。

的确,若是两家盟约破裂,张鲁转为亲善魏公曹孟德,那么关中的马家军将陷入死地。

“其二,乃是为日后将军入主汉中,埋下一颗种子。”

嗯?

庞统的话语刚落,马超的眼睛就亮了。

他这几日里,一直都在惦记着这事呢。汉中,对马家军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得让他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某才学有限,不能自解,士元莫卖关子,速言之!”

马上的,马超就抓住了庞统的手,催促了一句。

嗯,他这次是控制了力度的。

“生逢乱世,雄踞一方者,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会有偏安之事!”

庞统慨然长叹,“张鲁此人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他日终会被他人所趁。此番又贪而不智,不谋疆域而求传播教义,何其愚也!将军麾下之兵,不少皆从父辈便效力至今,忠心耿耿。届时,让一部兵马伪装奉信五斗米教,取得张鲁信任,为大军打开平阳关隘,汉中必将入将军囊中也!”

“善!”

顿时,马超就大赞,眼神的殷切无比,“以士元之见,我军何时可行此计?”

“取得蜀中后。”

庞统当即一头冷水给马超浇下,“我军此时,乃孤军耳。若无稳定的地盘供应粮秣和休养兵卒锐气,想夺汉中,无异于自找死路。”

呃,好吧。

马超心有不甘的吧唧了几下嘴巴,将心中的火热暂时压下,心思又回到了攻打绵竹关上。

然后呢,就有了点愁眉不展。

他率军攻打绵竹关数个月了,兵卒伤亡了不少,连用利诱惑而来氐人勇士都走了不少。结果呢,看似加把劲就能攻破的绵竹关,依然顶着刘璋军的大旗,傲立在苍穹之下。

嘲笑着他马家军的“精锐”。

“哎,士元之言,甚为有理。然,蜀中之地,我军不知何日方能取之。”

深深的叹息了一口,马超压低了声音,将忧愁的心情,尽情释放给庞统,“士元有所不知,军中因连年征战、疲惫不堪,已经有怨言滋生。全赖某以严苛军法压制着,然,某恐怕亦是压制不了太久了。”

的确,马超这支偏师征战太久了。

从与张鲁结盟开始,便千里奔袭灭韩遂、席卷西凉,到如今入蜀攻城略地,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整过。

之所以一直保持高昂的士气,是因为马超许下了重利:破城所得,皆分于麾下!但自从攻蜀中开始就艰难无比,兵卒得不到预期的重利,士气低迷也是应该的。

所以呢,庞统听完他的忧虑,立即就露出了微笑。

“哈,将军勿忧!某有所思矣,定能在旬日之内,破了这绵竹关!”

第三二六章、李严的抉择

<content>

绵竹关,在鹿头山上。

扼川陕古道,是广汉郡的门户。地势雄峻,易守难攻。

但是一旦被攻破,便可长驱直入,让益州的治所成都,仅有一座雒城可为屏障。

乃战略要地也!

刘璋自然也是十分重视。

当马超兵峰抵达后,便让心腹部将张任、刘跂率精兵五千前去支援。后巴西郡太守庞羲让部将泠苞率一千兵卒支援成都,也全都扔了过去。

因此,再加上原先绵竹关隘上李严的五百守军,让小小的绵竹关人满为患。防御也变成固若金汤。

是的,绵竹关的守将,是李严。

数年前,他因家仇不愿意归顺曹军,而刘琦也代为向狡狐请求放行,便得以取道永安城入蜀中。

名声也因两度不降曹,而为世人所称赞。

士人们纷纷将他当成了忠臣的典范,广而告之,勉励他人。

刘璋得知后,也亲自招他进了州牧府,以千金买马骨的心思,授兵委任他为绵竹关守将。说什么,是将成都的屏障,交到他的手中。

其实呢,却是州牧府内僧多粥少,最后只能许给他一个闲职。

毕竟,在数年前的绵竹关,守戎之人只能无聊的数蚊子。

但是呢,自古天生我材必有用。

老天爷始终是公平的,对天下苍生玩个雨露均沾。时不时的,会扔下个机会来,至于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个人。

李严把握住了。

当初,孟达打开葭萌关,迎接马超夺取了梓潼郡。马超在庞统兵贵神速的建议下,亲自率领一部精兵倍道来绵竹关,想玩个攻其不备的伎俩。

结果呢,李严的守备异常谨慎,完全无懈可击。

当时,很不甘心的马超,看李严兵少,还连续攻城了三日。最后在险要的关隘面前留下百来具尸体,才愤愤收兵。

是故,李严的大名,又一次让蜀中士民们传颂。

不光又狠狠的刷了一把存在感,还让大喜过望的刘璋,任命为绵竹督。勒令前来支援的张任等人,要多听李严的调度行事。

也就是说,刘璋觉得李严这个良将,是他可以依赖的心腹了。

但是呢,李严却没有将刘璋当成明主。

更没有,为刘璋不辞性命效死的决心。

好嘛,反正天下皆知,刘璋本来就不是明主;而且,他李严来蜀中,是避开曹军的兵峰,而不是来投靠刘璋。

而在绵竹关被攻打了数月的今日,他这些思绪终于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因为在此刻夜半无人私语时,静静的看着一封书信。

书信最末的署名,是庞统。

李严是南阳人,又久仕刘表麾下,自然知道,这位美誉满荆楚的凤雏。

一开始,他还以为,庞统是以乡土情结来攀近乎,再卖弄学识分析一番局势利弊什么的,劝他开关投降呢。

就如当初马超,就是拿着这个伎俩,让孟达反了水。

但不是。

书信里,就一句话,寥寥数字:“正方兄,可知法孝直之事乎?”

一字不谈劝降之事,却让李严百感交集,卷起心中碧波万丈,不能自平。

法正,法孝直,避关中战火往来入蜀,依附刘璋,却是被排挤。蹉跎了十数年,不过从一介县令,变成了军议校尉。

于世,籍籍无名;于己,碌碌无为。

然而,一朝愤然辞官而去,隐于雉县待明主。

后,被狡狐陈恒所重,授予军中长史之职,短短数年便因功封侯,名扬天下矣!

他李严,在刘表麾下是一郡守备,在刘琦手下是一方督军。但入蜀中后,待遇却是一个领兵五百的、无所事事的绵竹关守将。

何其屈才也!

和当初的法孝直,何其相似也!

被勾起心中感慨的李严,还知道了,庞统的言外之意。

刘璋此人,不识英才!

而他凤雏识良才!

只要李严愿意开关归顺,那么,他愿意劝说他家主将马超,愿效仿狡狐厚待法孝直故事,以军中长史之职,对李严虚席以待!

所以呢,李严就陷入了两难中。

说实在的,马家军如此厚待,让他心动不已。

毕竟,大丈夫生于世间,恰逢乱世,当提三尺青锋觅封侯耳!

当求扬名天下、光耀门楣耳!

岂能荒废此身所学,他日老死床第,空遗憾!

徒悲切!

但是呢,他又有些迟疑。

树立影,人立名。

如今他在蜀中的名声,在世间的名声,是诚臣!是感恩刘表的栽培,宁死不愿效力于曹军的忠义之士!

一旦他开关投降了,之前积累的名声,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岂不是后半生,都被人戳了脊梁骨?

哎!这名声,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让他都不忍心舍弃。

碌碌世间之人,皆为名声所累也。

想不到,某也不例外。

李严思虑良久,最终化为一声感慨。对着皎洁的月光,暗自伤感着秋意正浓。

但是他还没有感伤多久,便被守卫兵卒的一声通报,给打断了。

“报!启禀将军,卓将军来访,已在门外。”

嗯?

这三更半夜的,今夜当值巡关的卓膺,来寻某?

关外的马家军,也没有什么动静啊!

李严有些疑惑,低头思绪片刻,便挥手,“速请进来。”

“诺!”

卓膺,乃豫州汝南人,和李严的乡里南阳,相隔不远。两人算是半个乡里,然而相互间的关系处得并不太好。

无他,卓膺很早就入蜀中了,本来是绵竹关的守将。而带着大好名声的李严一来,便成了个副职。

哎,谁让李严的威望比他高呢?

卓膺忍了这口气,但也不会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屈尊去讨好李严。

因此,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的,逢面了点个头而已。

是故,夜半来访,便突兀无比。

马上的,李严就不觉得突兀了。

还将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到了刎颈之交。

卓膺一进来,连个礼都不行,就脱口而出:“将军,方才膺巡视关内,麾下兵卒无意听到了两事,或许对将军有用。其一,军中不少兵卒,在议论将军今日得了马家军的书信;其二,方才,张任邀了泠苞前去议事。”

顿时,李严大惊失色。

然后就一把抓住了卓膺的手,“某李严指天发誓,绝不忘卓将军今夜之恩义!他日必以死报之!”</content>

第三二七章、人终有亲疏之别

张任,蜀郡人,家世寒门。

少有胆勇,有志节,现任益州从事。

乃是刘璋从微末中提拔起来的心腹,忠心耿耿。

所以呢,当他得知李严得了马家军的书信、却不将书信示人,表示自己无异心后,就让心腹私下招来了,同样对刘璋忠心耿耿的泠苞议事。

他觉得李严,有异心。

就算没有,也要防人之心不可无。

绵竹关乃战略要地,一旦失守,对蜀中的士气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刘璋一意孤行,减免了賨人的赋税以后。

他虽然是寒门出身,然而这些年随着官职的提升,家里在蜀中也有了些实力。所以也零零散散的得到了一些消息:蜀中的世家大户,都在暗地里串联,意图对刘璋不利。

对此,他已经上报给刘璋了。

但是呢,他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刘璋觉得牵涉的官僚太多,大敌当前,不能轻易妄动,免得闹出个狗急跳墙来。

因此呢,张任觉得,在这种人心不齐的时候,任何危险的苗头,都要掐死!

都要有备,而无患!

他找泠苞来,就是想合二人之力,夺了李严的兵权,将其囚禁或者送回成都去。至于事后,会不会被刘璋追责;或者时不时诬陷了李严,这些都不重要。

反正刘璋不会杀了他这个心腹,至多就责骂几句,为了安抚人心降个职罢了。

到时候,大不了他再给李严玩个负荆请罪的戏码,就行了!

为了报效刘璋的知遇之恩;为了主公的千秋大业,区区个人的荣辱、个人前程,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吧!

而且,他是有把握守住关隘不失的!

甚至是,收复梓潼郡的!

彼马家军,看似精锐无比,但不过是一支客军罢了!

只要他与泠苞坚决不出关隘野战,据险关而守,让战事陷入僵持,就能让马家军面临粮尽的困境中!

粮尽,其军必散!

此乃军中常识耳!他有蜀中多年积累的粮秣补给,耗都能耗死马家军!

况且,魏公曹孟德已经秣马厉兵,即将要征战关中!到时候马家军在蜀中久战不利,说不定就退回关中支援了。

天时地利,都在他这边,岂能守不住关隘?

不过呢,泠苞对此,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他觉得,刘璋已经得罪了益州本土世家大户,不能再失去外来士人的人心。

是的,夺了李严的兵权,就是让外来士人失望。

李严顶着大好名声,又无反迹,无缘无故的就被拿下了,那么其他外来士人该怎么想呢?会不会就觉得刘璋,已经在怀疑他们了呢?

然后就变得人心惶惶,转而投向马超了呢?

不得不说,泠苞的思虑,很有道理。

刘璋如今的危机,是外有马超入寇,内有人心不稳!若是外敌还没有解决之前,就引发了内部矛盾激烈化,到时候恐怕将陷入无力回天的局面。

好嘛,他们各自的考虑,都挺有道理的。

所以呢,两人嘀嘀咕咕了大半夜,都相互退了一步,终于得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来。

无凭无据之下,为了安稳人心,李严还是不要动。

但是呢,张任会以李严身为绵竹督,却只有五百本部兵马为由,让泠苞率领本部一千兵卒进驻李严的兵营中,号称是为了更好的调度兵力守关隘。

如此一来,就算李严有异动,泠苞倚仗兵力优势,也可以当场拿下,确保关隘不失。

嗯,看起来,他们的计划挺不错的。

既不会引起李严的反感,也不会抹杀了对危险的预防。

就是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在卓膺将他们俩个私下议事,报知给李严以后,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翌日,清晨。

张任与泠苞还未来得急,去找李严说起暗中谋划之事,关隘外就有擂鼓声大作。

两人连忙上了城墙一看,原来是消停了好几天的马家军,今日不知道为何,竟然一大清早的,就准备来攻打关隘了。

好嘛,对此,连马超自己都觉得有些疑虑。

骑在战马上,缓缓督促兵卒网绵竹关而来,马超时不时的,还回首瞄了眼。将眼光落在一个明显服饰不是马家军的人。

嗯,那是昨天夜里,被他军中巡营兵卒抓到的奸细。

当然了,他自己坚持说,他是李严的使者,为了庞统那封书信而来的。还拿出来了证明身份的信物:李严的官印!

说什么,今日若是马家军攻城,他家将军李严,将会找时机将绵竹关的大门打开!让马家军长驱直入夺了绵竹关隘。

出于对战事的谨慎,马超心里是有些疑虑的。

毕竟,一个官印而已,用来诱敌也没什么奇怪的。万一绵竹关里,修筑了瓮城,他们被李严将计就计给诱骗进去了,那就是一面倒的杀戮!

他麾下这些日子,师老兵疲,怨言滋生。若是来一场大败,那么就会导致士气大崩,军中人人厌战,只有退兵回去休整的份。

这点,并不是什么秘密,刘璋军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呢,马超怕一步走错,便导致战局折戟沉沙。

但是呢,庞统觉得,李严是真心要归顺的。

还是坚信不疑的那种。

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怂恿着马超率兵来攻打。

说什么破绵竹关,就在今日矣!

马家军得蜀中,乃从今日之始矣!

好嘛,那副坚决的神情,让马超还是选择率兵来了。毕竟这位其貌不扬的妹婿,胸中才学十倍于他,一直算无遗策。

只是心有不安,也想不通。

为什么庞士元就坚信不疑李严的归顺呢?

绵竹关,他都攻打数个月了,李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他都进退两难的时候归顺呢?

就凭一封书信么?

就凭借书信里寥寥数字的一句话吗?

他拿着这些疑问,都扔给了庞统。

而凤雏呢,却只是微笑的来了一句:“将军,某的书信,是当着刘璋军的兵卒,指名道姓要李正方亲启的。”



马超无语。

就这个理由?

这么明显的离间,刘璋军就能被迷惑了?

那李严,顶着誓死二次不投曹军的大好名声,是世人皆知的忠义之士好不!

“哎,将军,岂不见狡狐是如何离间我军与张太守乎?”

庞统看出了他沉默的原因,“人终有亲疏之别!李正方,对于刘璋军而言,始终是外人也!就如将军,虽为张太守之婿;虽数年来不辞辛苦为汉中抵御刘璋;虽夺下葭萌关便交给张太守驻守。然,一朝被狡狐拨弄,便待若外人耳!”

顿时,马超昂头长叹,脸上黯然无比。

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很快,他的脸上就再度神采奕奕,手中长枪绵竹关的方向一指。

“破关,入蜀,就在今日!”

第三二八章、自酿苦酒必自尝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秋九月。

马超与庞统率军倾巢而出,攻绵竹关。

刘璋绵竹督,南阳人李严,在战事正急时,让副将卓膺率军打开关隘,引马家军长驱直入。

刘璋军大乱。

刘跂部首当其冲,被马家军一个冲锋便击溃,刘跂亦死于乱兵之中。张任与泠苞见事不可为,乃率残兵往雒城溃败而去。

此战,刘璋军兵力十不存三,降者无数。

马超入关后,当即任命李严为军中长史,名位仅亚于庞统。又留卓膺任绵竹督,统领旧部驻守。

自己则是引兵往雒城而来。于城外十里处,扎营。待休整数日便攻城。

蜀中得知消息,人心惶惶,一日三惊。

刘璋当即让长子刘循,督刘璝、邓贤两部精锐兵马,驰援雒城。又让兵卒寻入李严府邸,将欲收其妻儿杀之。

以泄其背叛之愤。

然而,兵卒回报,李严妻儿皆不知踪影耳!

是故,李严忠义之名,诚臣之誉,堕入尘埃,蜀中人人唾弃之。世人皆谓,其早有预谋,将卖主求荣耳。

后,方才得知,李严妻儿乃是在一日前,被邸阁督邓芝所救,带往雒城外投靠马超矣。

邸阁督,主事仓粮者也。

邓芝者,字伯苗,荆州新野人,乃东汉名将邓禹之后。

初,逢乱世,乃图蜀中安定,迁家人来居。

然而贤良无人识,才学无人知,碌碌无为蹉跎时光。又闻巴西郡太守庞羲,好结交士人,乃往,依附之。

庞羲者,乃刘璋长子刘循之外舅也。

是故,芝之才学,终为蜀中所知。然,刘璋仅授予邸阁督,使明珠蒙尘。日复一日,徒然看日落月升,感慨此身终将泯然众人矣。

当绵竹关失陷消息传来,邓芝乃奋做,将李严家人携带往雒城,以求进身之阶。

李严得知后,乃大礼谢之,执手言今后两家,世代为通家之好。又将芝荐于马超,言邓芝非止于百里之才。

恰好,庞统在侧,得闻之。

乃奏马超,引邓芝入本部军中。两人详谈一夜,皆大悦,颇有相见恨晚。统授其兵权,为账下督,引兵随行左右。入不避禁,出不离影。

恩待之重,军中无出其右者。

盖因庞统常年居于马家军中,多有西土之辈,无乡里士人为羽翼耳。得知邓芝才学,乃大叹其幸,欲引为心腹也。

数日后,马超发大兵攻雒城,并且亲冒矢石临阵,鼓舞士气。但是呢,雒城坚固异常,又兼城内守军众多,一时间徒增伤亡。

看不到攻克的希望。

是故,邓芝乃私下向庞统献策。

他以居蜀中多年,深谙蜀中世家大户所讳,指出刘璋不能御下;又兼知其地理,说若是引兵隔断雒城与成都的联系,无须攻克雒城,成都内世家大户便将自乱。

庞统深以为然,大赞。

又细细思量一番后,乃建议于马超分兵,让庞德引西凉铁骑横陈于雒城之后,诛杀来往信使与斥候。

又从绵竹关的降兵中,挑选蜀郡户籍的兵卒,放回乡里。

嗯,这些降兵在放走之前,庞统还特地让他们饱餐一顿,还将西凉铁骑拉出来,演练一番,狠狠的秀了一把肌肉。

等那些降兵被西凉铁骑的威风,给唬得面如土色后,才好言安慰。

说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以后不想被西凉铁骑屠杀,回到乡里后就躲起来吧。不要让刘璋再度征诏为兵卒了云云。

好嘛,凤雏庞统,这是玩了个攻心的伎俩。

让这些兵卒回到蜀郡后,帮忙宣传西凉铁骑的精锐,瓦解刘璋军的斗志呢。

还真别说,双管齐下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益州治所成都,因为久久得不到雒城的战报,人心更加恐慌了。而这些降兵回来后,又私下嚼舌头,说什么和马家军对阵,那叫找死

也让蜀中的天空,洋溢着风雨飘摇的惨淡。

所以呢,不少蜀中本土的豪强大户,偷偷的派人来与马家军接触。指望着先混个脸熟,表示个归顺之意什么的。

但是呢,有一些就做得过分了。

他们带着拔得头筹的美好冀望,不光暗地里通过各种手段,资助了不少粮秣或物资给马家军;还给刘璋找了不少乱子。

比如偷偷的派些门客、私兵,跑到城外的各个村子里扰乱治安,恐吓百姓什么的。比如故意让人去造谣,说什么雒城已经失守了,成都已经无险可守了云云。

反正,就是各种报复、各种发泄,刘氏两代州牧对本土大户的不友好。

对此,刘璋不厌其烦。

看着人心浮动的蜀中,便又出了一个昏招。

他让吴壹率兵出城,去攻打隔断消息的西凉铁骑,好让蜀中士民们都知道雒城是固若金汤的。不求能击杀多少西凉铁骑,但求驱逐走了就行。

对此,吴壹以西凉铁骑善野战为由,劝说此举不妥。强令出战,不过是让兵卒去送死罢了。

刘璋不从,强令之。

被迫无奈的吴壹,只能率军出击,以步卒去主动攻击骑兵。

然后被西凉铁骑以来去如风的机动优势,让吴壹麾下如牵线木偶般,疲于奔命。最终,被抓住破绽,一举击破。

此战,刘璋军死伤不多,却降者无数。

狼狈逃得一条命回来的吴壹,愤慨难当,也心灰意冷。当即以自身统兵能力不足,不敢再素餐尸位为由,请辞去职。

刘璋再三挽留,无果,乃泣而许之。

吴壹,字子远,乃陈留人也。

是当年跟随刘焉入蜀的旧部,其胞妹是刘焉三子刘瑁之妻。在益州之内,算是刘璋最为亲近、最为忠诚的臣子之一。

也是刘璋麾下,非益州本土士人的领袖之一。

是故,他的去职,对蜀中的影响很大。

让成都州牧府内,首次有僚佐提出了,投降给马超的声音。

若不是吴壹的从弟吴班,依然领兵守卫成都城防,威慑宵小。说不定益州的本土僚佐们,都要强行谏劝了。

吴班,字元雄。

其先父吴匡,乃故大将军何进麾下部将。为人以豪义著称于世,颇有威望,麾下皆愿效死。故能压制得住,城内各种不轨心思。

但是刘璋这个昏招的影响,不仅是在成都,还有雒城。

比如忠心耿耿的张任、泠苞等人。

第三二九章、春风得意马孟起

冬,十月。

雒城的张任等人,得知吴壹之败后,便担心起后方成都的安危。

他们是前来据敌的,结果后方的兵马都被击溃了,他们还窝在城内,怎么说,都是不能为主分忧。

所以呢,诸将一番商议后,刘循继续督刘璝、邓贤两部坚守城池。张任与泠苞便慨然请命,出城扎营扼守。

与城内互为掎角之势的同时,也是将马家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而马超与庞统呢,正等着他们出来呢。

当即就分兵两路,马超率军去攻打泠苞部;庞统带马铁攻打张任部。而庞德率领的西凉铁骑也调回来了,于城下虎视眈眈,做势威慑城内之兵不敢出来支援。

无险可守的争锋,硬碰硬的对决,全赖将领的调度指挥,和兵卒们的精锐血勇。

但,蜀中承平久矣。

刘璋虽为暗弱之主,却也是宽仁之主。

他治理蜀中近二十载,一直有“户口百万,民殷国富,士美民丰,宝货无求于外”的美誉。顺带的,让兵卒们也疏于战事。

除了东川兵之外,蜀中久经战事的兵卒,都在巴西郡太守庞羲的手中,防御张鲁。

而马超的麾下呢,却是都来自羌胡杂居之地的精锐,又是一直没有懈战过。

是故,当两军交锋的时候,才战了一个时辰,泠苞与张任,都不约而同的鸣金收兵,回营地固守。

实在是打不过。

一个马家军兵卒的命,可以换了三个张鲁军的命,太亏了。

而且继续短兵相接的厮杀下去,己方的士气一旦崩溃,说不定让马家军成了“以一当十”的神话。

但是呢,他们既然都出城了,又被庞德率领的西凉铁骑给堵了。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就轮不到他们做主了。

围攻泠苞的马超,最为勇猛,再一次发挥了他“豕突之将”的本能。

亲自带领着亲兵部曲,冲锋陷阵,让所有兵卒死不旋踵。仅仅用了五日的时间,便攻破了泠苞的营寨。

泠苞见大势已去,慨然长叹。

当场拔剑高呼:“报刘州牧之恩,乃今日也!”

便率领亲兵冲杀入马家军阵内,亲手格杀二十余人,最终寡不敌众,不屈战死。身上伤痕累累,无一片好肉。

马超目睹全程,为之叹息。

但依然让人割了泠苞的首级,给庞德带去城下耀武扬威,瓦解城内坚守的斗志。后又收拾战场,率兵去与庞统部会合,围攻张任部。

庞统有点倒霉。

他将张任困入营寨内后,便又玩了个招降的伎俩,让人带书信去劝降张任。

说什么,若是张任愿意归顺,马家军攻占蜀中后,他就是益州别驾从事,领蜀郡太守!

但是呢,不是每个人都是李严。

张任接到书信后,假意许诺之。

在信使的陪同下,率领兵卒出营来降。还做戏做得很全套的,自己肉袒而出,俯拜于路边。

好嘛,庞统最近过得太顺利了。

没有怎么考虑,就很有魄力的,想亲自去扶起张任。

就走到张任跟前三米的时候,邓芝就抽出了佩剑,高呼一声“有诈”,扯着庞统往后跑。

因为当天的天气不错,不但没有下雨,阳光还挺灿烂的。而邓芝还不算老,眼神也好,看到了张任的身下有一道反光!

马上的,张任双手往地上一撑,便跃身而起,抽出压在身下的短刀,就怒吼而上。他身后的兵卒们,也纷纷抽出了藏在身后的短刀,咆哮而来。

庞统当即发足狂奔,在张任紧追不舍,用明晃晃的短刀在身后逼迫下,鞋子都掉了一只。全赖邓芝率领部曲拼死抵御,和看到变故的马铁率兵来战,才逃脱了一条性命。

嗯,这只翱翔于天际的凤凰,差一点点,就变成了一只掉毛死鸡。

但是呢,失去调度的马家军,终究还是败了一阵,死伤不少。

也让重新回营地扼守的张任部,士气上扬。

哪怕是被激怒了的庞统,誓要拿住张任,以报掉了一只鞋子的仇,亲自拔剑督战,死命催令,也无法撼动营寨半分。

一直等到马超引兵赶来了,才有了转机。

勇武过人的锦马超,是这支马家军的军魂。只要有他站在军旗下,马家军的兵卒,就能鼓舞起死不旋踵的勇气。

是故,张任的营寨被围攻十数日后,最终因寡不敌众,被破。

张任亲自持剑力战,最终力尽而被擒。

马超愤其差点害了庞统性命,只是假惺惺的问了一句:“匹那败军之将,愿降否?”

张任厉声曰:“老臣终不复事二主矣!”

马超不复二话,当即令人杀之。

速度之快,连庞统都来不及阻止。

他还想砍了张任的首级,拿去给雒城的守军看看,不投降者是什么下场。

当然了,没有得逞。

这次,庞统来得急了。

马上的,庞统就着许多降兵的面,怜惜了一番张任的忠勇,感慨了好久张任的所托非人。令人厚葬之。

嗯,就有一点美中不足。

他酝酿了大半天,楞是没挤出几滴眼泪来,好应个景。

不过呢,弥补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他悄悄扯着马超的袖子,私下点拨了两句。马超当即就眼神一亮,亲自参与了张任的安葬之事。

还感伤万分的,说什么两军相争,各为其主,杀之是无奈之举,也是成全张任的忠义之举。他日攻下了蜀郡后,一定会善待其家人的云云。

效果也很明显。

在场的降兵,都暗自垂了两行眼泪,看着马家军的眼神,多了不少的善意。对不屈战死的泠苞,和慷慨赴死的张任,就淡了些思念。

毕竟,他们都是生逢乱世之人。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此战结束后,马家军收拾战场,便再度围住了城池。庞统还很会攻心的,学习韩信,玩了个四面楚歌。

他让降兵们,不停的在城下,对着熟悉的曾经的袍泽喊话。

说什么刘璋排出来的援军,吴壹部已经被击退了,雒城已经成了孤城;而且张任、泠苞又战死,大势已去。

说什么马家军颇为仁义,投降了就不会死。

云云。

这次,老天爷眷顾了凤雏。

也让马超的笑容,无比灿烂的绽放。

因为喊话没多久,城墙上的守将邓贤,在怒骂着马家军呢。就被身后一人猛然挥刀,给砍飞了脑袋。

那一刀,利索无比!

第三三零章、大言不惭马寿成

雷铜,阴平郡氐人。

以勇猛闻名,为刘璋部将。素有勤苦,却因无根基而升迁甚难。

后,武都郡氐人皆随马超攻打白水关、葭萌关,刘璋猜忌阴平氐人亦随之叛乱。乃将雷铜从成都调去雒城,任城门督。

但是呢,他却是没有想到,此举让心腹部将邓贤埋下了丧命的隐患。

话说雷铜被猜忌后,心中愤愤不平。

本来无反心的他,被这么一弄,倒是有了几分异动。此刻,马超势如破竹的攻到雒城,张任及泠苞相继战死,他心中就更活跃了。

恰好,他在军中唯一的友朋,吴兰私下邀他谋划未来。说想打开城门迎马家军入城,好以此为进身之阶,搏个好前程。

吴兰,乃是刘璋部将,与雷铜一样,也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可怜儿。

雷铜当即和他一拍两合。

所以就有了今日城墙上,雷铜趁其不备,从背后一刀将邓贤枭首的事情。与其同时,吴兰也率领部曲,从内部打开了城门。

哎,一将无谋,尚且累死千军;一主无谋,就是断送了整个势力的希望。刘璋的暗弱和用人不当,在强敌入侵之际,彻底爆发了出来。

在继孟达、李严开关门而降后,雒城也因势力内部矛盾,让马家军所笑纳;在继张任、泠苞战死后,又一个蜀中大将邓贤,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刘循与刘璝看着汹涌而入的马家军,看着蜀中兵卒不思抵御反而狼奔豕突的逃命,心里绝望无比,也无奈无比。

只能率领依然守护在身边的兵卒,杀出一条血路,往成都而去。一路上还人心惶惶的,担心庞德率领的西凉铁骑,会来追击扩大战果。

不过呢,很意外的,西凉铁骑的身影却没有看见。

事实上,马超是想让庞德去追击的。就算拿不到刘循等将领的脑袋,也能俘虏不少兵卒壮大势力不是?

但是呢,却庞统制止了。

“将军,我军已经疲惫不堪矣。再者,雒城之邸阁已经被烧了。”

好吧,刘循临走之前,还深谙兵事的将雒城内的粮仓付与一炬。也让马家军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地步,粮秣堪忧。

本来他攻入蜀中,一开始的粮秣,都是汉中张鲁供应的。当时,他算是帮忙张鲁抵御刘璋的攻击,粮秣不可能自己从关中转运。

后来,两家被狡狐之计,闹出了间隙,私下盟约为蜀中归马家军、巴中归张鲁。汉中自然不也再供应马家军的粮秣。

因此呢,马超的军粮,一直都个头痛的问题。

氐人供应了一些,攻下梓潼郡又夺得了些,但架不住日益增大的队伍啊!

是的,征战了许久的马家军,不仅没有减员,反而壮大了不少。都是原属于刘璋的部将,率领投靠过来的。

都是特能吃的厮杀汉子。

还不能给亏待了。不然,就是等于冷了蜀中降将的心,也堵死了以后刘璋麾下再有将领投靠的大门。

本来,还指望着夺下雒城,能补充下呢!

结果呢,非但一点粮秣没抢到,又多了雷铜和吴兰率领的两千多张嘴巴。还不能纵兵去搜刮大户与黔首百姓。

他们是来抢地盘的,若是劫掠百姓闹了个人心尽失,那么以后还怎么在蜀中站稳脚跟!

好嘛。

马超听庞统的理由,烦恼了一会儿,又不在意了。

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

总的来说,马家军还是收获满满的。至少雒城打下来了不是?又多了两名将领和两千多兵卒不是?

“士元,此事汝决之即可,某先去安抚雷铜等人。”

看似很信任的、很器重的扔下一句,马超就施施然的走开了。将粮秣之忧,独自压在了凤雏的肩膀上。

让庞统有些咬牙切齿,愤愤的,盯着马超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认命的叹了口气。

哎,谁让他脑子更好用呢?

谁让他一直事无巨细的,都帮马超给谋划好了呢?

该!

不过呢,凤雏到底是凤雏。

独自思考了一阵子以后,便让人请来了马超,将自己的思绪和盘托出。

他将马家军分成了三部。

其一,原先从关中、西凉带来的马家军,他率领驻扎在雒城,安抚梓潼郡及广汉郡,构建治理官佐及组织民众屯田之事。

其二,以羌胡组成的摧锋之士,皆是思慕马超的勇猛而从军,因此归于马超统领,再加上庞德的西凉铁骑,组成一部,前去困住成都。

其三,将所有的蜀中降兵组成一部,归李严统领,马铁为副。分散去攻击除了成都其外的郡县,以战养战。

毕竟蜀中一直都以富庶著称,黔首家中皆有余粮。就算刘璋军将大部分粮秣,都集中在成都,其余的小城池也会留下一些。也足够李严的降兵就食。

而且,让李严统领降将降兵,前去攻城略地,还有一层考虑。

去当牌坊!

李严,原先在蜀中,不过是一个统兵五百的关隘守将。但入了马家军后,就是独断军机的,统领四千兵卒的督军!

兵力,几乎与马超直领的麾下都不少了!

前后相差,何其大也!马家军待人,何其厚也!

蜀中其他郁郁不得志的贤良看到了,能不动心么?

对刘璋不满的本土世家,不得踊跃赖投,好抢个好位置么?

更何况,李严麾下降将如雷铜、吴兰等人,刚刚投靠过来,就被信任的让出去攻城略地,那能不尽心尽力的为自己积累功勋!

马超对庞统的安排,当即就准了。

一点都不担心,李严的权柄太重,以后会不会尾大不掉。因为庞统还加了一句,等蜀中打下来了以后,就让李严去西凉任职。

凤雏嘛,谋事怎么可能不谨密。

不过呢,有些事情的发展,就连凤雏都鞭长莫及、怅然不已的。

十月中旬,汉中的张鲁,很友好的传来了个消息:魏公曹孟德,在九月中旬的时候,车驾临河东郡;下旬,率领大军走潼关入了关中。

这事,没什么稀奇的。

天下都知道关中大战将起。

而且马腾也早就坚清壁野,备战充裕。还来了封书信给马超说:好好攻打蜀中,关中有为父在,勿忧!

但是呢,这才刚十二月呢,庞统与马超又收到了书信。

马岱写的。

就一行字:“兵败,失扶风。从父负伤,甚重,望兄速归!”

第三三一章、恚愤不已曹孟德

马超与庞统,看完马岱的急报后,就面面相窥,一脸的不可置信。

好吧,也不能怪他们。

冬十二月收到的书信,扣除信使赶路的十数日,也就是说关中的马腾,在十一月的时候就兵败受伤了。

而魏公曹孟德,是十月才进入关中的。

马腾明明是采取了坚清壁野的防御战术,却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失去了扶风郡,而且身负重伤!

这是拒城池而守的攻防战啊!

光填平壕沟、护城河、消耗檑木石头什么的,最快也得要半个月的时间呢!曹军是怎么攻破城池的?

难道,关中的马家军,都是泥捏的不成?

难道,曹军全体将士,都有鬼神相助不成?

马超与庞统想不明白。

但不妨碍他们,立即做出了应对的安排。因为马岱的急报里,还很隐晦的说到了:马腾,很有可能不行了

当即,马超就撤了成都的围困,带上西凉铁骑先行倍道返回关中。庞德带上氐人、关西步卒紧随其后。

让原先从关中入蜀的嫡系马家军,仅仅剩下了马铁统领的一千羌骑。

余下的皆是原属于刘璋的降兵。

不过呢,也还好。

这些降兵,几乎都是跟随着将领投降的,对李严、雷铜等人忠心度很高。不用担心闹出个兵变来。

毕竟,李严、雷铜等人的反叛,让刘璋吃了个血亏,已经不再容于蜀中,不存在再度叛归刘璋的可能。

就是有一点比较可惜。

本来可以一鼓作气,进攻成都,在一两年内可将蜀中都纳入治下的。马超率军一走,却让刘璋有了喘息的时间。

因此,马超让庞统以督军的身份,留下来主持大局,事务皆可自决之。

他觉得,只要庞统留在蜀中,就能保住广汉郡、梓潼郡不失;保住马家军未来夺得蜀中的桥头堡。

庞统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如果仅仅是守住两个郡,那就太侮辱凤雏的名声了。毕竟马超率军走了,也等于带走了粮秣短缺的困境。

既然都将刘璋打得苟延残喘了,都让蜀中人心惶惶了,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日后若是再想攻打下来,就有点难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这种道理,谁不懂呢?

对吧!

马上的,庞统就以马铁统兵驻守雒城;让李严率军于成都城外驻扎,监视刘璋军。自己则是带上邓芝、雷铜等人,前去攻打都安城。

嗯,都安城的后面,是汶山郡。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有云:“冉駹羌,武帝所开,元鼎六年,以为汶山郡。至地节三年,夷人以立郡赋重,宣帝乃省并蜀郡为北部都尉。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

是的,汶山郡山地横陈,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不少从西北羌人南迁,聚居于此耕牧。这些羌人,民风彪悍且生活贫困,许下一些财帛便可引助力。

可缓解马家军的兵力不足。

至于财帛从哪里出嘛,刘璋治理的蜀中不是号称富庶么!

战争中,慷他人之慨都不会吗!

呵!

这种用财帛来买人命的做法,是马家军的惯例。

一直立足于关中的马腾,就乐此不乏。他的麾下,有一半的兵卒,都是来源于此。

毕竟从汉安帝永初元年开始,羌人断断续续与大汉朝打了上百年,他马腾也正是借着羌人叛乱起家的。

但是呢,夜路走多了,总是要碰见鬼的。

话说曹老大觉得马腾势力太大,已经威胁到他了以后,便积极的筹备粮草备战。

终于在九月下旬,亲自率领大军踏进了关中。从潼关走华阴,沿着渭水进入夏侯渊驻军的长安,兵锋直指槐里。

扶风郡槐里,是马腾的驻军地,大本营。

他这是打着一战而定的主意。毕竟,马家军有不少已经被马超带去蜀中了,正好趁着其兵力薄弱,以大兵压境。

而马腾呢,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早在得知曹军在河东聚集的半年前,就让心腹之人,带上丰厚的礼物和各种天花乱坠的承诺,去西凉金城、张掖、酒泉、武都等地,募羌人与氐人部落来助战。

当曹老大刚踏入关中的时候,各地的羌胡部落,也在各自首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而来。

其中,以烧当羌的部落居多。

而先零羌最少,只来了一部,不足两千余人。

主要是这些年,先零羌连续叛乱攻打三辅,被大汉朝所惦记,特别照顾,给打残了。

比如有“凉州三明”之称的皇甫规、张奂、段颎,这三位名将,功劳簿里都有先零羌的血泪史。就连张温和董卓,都靠先零羌的人头积累了不少功勋。

嗯,烧当羌与先零羌,是有仇的。

烧当羌如今不少的土地与牧场,原先都属于先零羌。

所以呢,马腾为了不在内部起争端,就将这支先零羌部落,扔去了后方驻扎。物尽其用的,协助看守粮仓。

对此,先零羌的首领,很有意见,三天两头的,跑来找马腾聊聊人生理想。

因为在马腾的承诺中,财帛是用曹军的脑袋来置换的。被扔到了后面,连个曹军的影子都看不到,还怎么取得财帛呢?

难道他率领族里的勇士,一路跋涉而来,是来看风雪满天飞的?

他丫又不识字,难不成还能有吟诗作赋的闲情逸致不成!

马腾苦口婆心的劝说了一番,又是威胁又是许下了利益的,才给劝了回去。

好嘛,他的威胁是:烧当羌各个部落加起来有两万多人,你麾下不到两千勇士,到时候不怕被烧当羌给惦记了吗?

额,先零羌的首领,一脸的欲求不满,接受了马腾许下的利益:击退魏公曹孟德后,马腾留一座小城池给他劫掠。

但是呢,先零羌的首领,才刚回到驻地,就对一名大汉露出了笑容。

他是阎行。

金城人,字彦明,是韩遂的女婿。

当初马超迂回千里奔袭,踹了韩遂的大本营,将韩遂满门都屠戮了。顺带的,阎行的家人也给送去和先祖团聚。

韩遂被马岱引兵截杀,阎行死战独自逃脱,就是跑去了先零羌的地盘。还倚仗勇猛,成为这个先零羌首领的妹婿。

所以呢,马腾就悲剧了。

他倚仗着麾下兵强马壮,又以羌胡皆是骑兵为主,便出城与曹老大野战。

然后呢,在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槐里城内就喊杀声大作。不一会儿,三里内都能闻到粮食烧焦了的味道;十里外都能看见浓烟冲天而起。

顿时,马腾军就士气大崩。

被利益诱惑而来的羌胡,率先各自引兵逃命,也导致了马腾军大溃败。

马腾先是看着滚滚冲天起的浓烟,大惊失色;然后就看着战场上一溃千里,面若死灰。幸好在前军督战的马岱,率领马家军嫡系溃败而退,还不忘拉上他一起逃命。

不然马腾,说不定就被曹军砍了脑袋。

因为打了一辈子仗的曹老大,看到战机,当即下令全军出击。还亲自统领着曹彰、夏侯称两人,带上虎豹骑直奔马腾的中军大旗来。

但是呢,命运对马腾的调戏,远远不止于此。

先零羌的首领,烧了城内粮草后,还趁着混乱抢先出城,贼喊捉贼的追上了马腾禀报说,城内有叛乱。

马腾差点没气得掉下战马来。

城里有叛乱,傻子都知道了!现在还过来禀报干嘛?

先零羌首领的回答,是要你马腾的命!

伪装成先零羌首领护卫的阎行,等靠近了马腾的时候,当即就一夹马腹,挥舞着长矛往马腾奋力刺去。

可惜了,阎行的运气也有点不好。

在多年前,他就曾经用断矛击中了马超脖子,差一点点杀了马超;这次,他手中的长矛没断,却是被眼疾手快的马岱挑开了一点,顺着马腾的肋下突过。

马腾当场就断了几根肋骨,没了一大片血肉。

就是不死。

还伏下身子,抱住马脖子,在马岱等人的护卫下,跑了。

好嘛,功亏一篑的阎行,差点没给气死。

当即就大怒,率众死命追杀。也顺带的,给曹军的虎豹骑当了先锋。

曹老大也是发了狠。

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精神,哦不对,是浸淫兵法多年、深谙擒贼先擒王的精髓,勒令虎豹骑死死咬着马腾不放,一直追出了扶风郡才罢休。

嗯,主要是战马口角白沫点点,倒毙于路的太多了。

此战,马腾招来的羌胡部落,逃回故里后,便遣人给曹老大送来了归顺的意图。马家军被自家践踏而死的,半路走失的,被俘虏的,损失了将近一半。

扶风郡各地,也陆续被曹老大分兵讨平。

马腾一直败退到天水郡才整兵,让马休嫡系扼守街亭谷道。

街亭,山高谷深,地势险要,进可攻关中,退可守陇右。为军事关隘,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也就是说,马腾在一战之下,就被打出了关中。

阎行被封了列侯,跟随夏侯渊率领本部进军安定郡。而曹老大奋发豪情,休整数日后,就继续率军往街亭而去,准备一鼓作气,将马腾给灭了。

嗯,魏延、牛盖和胡遵等人也露脸了。

他们被陈恒扔给在夏侯渊的麾下。因为胡遵是安定临泾人的关系,作为前驱,引乡里为助力,攻下了好几座城池。

总的来说,短短一个多月的关中之战,让曹军名扬天下。

也让曹老大睥睨八荒,试问天下谁与争锋!

所以呢,老天爷就看不下去了。

将原先加给马腾的不公命运,一股脑的都扔在他的头上。

他壮志凌云的率军往街亭而去,才刚刚走到雍县呢,就有两份八百里加急军报,一前一后的,送到了他的中军帐内。

一份军报,是从扬州来的。说孙权发大兵,号称十万,水陆并进攻打合肥。

对此,曹老大的嘴角翘了翘,眼神也露出一丝不屑来。

他早在出征关中之前,就让人给合肥驻扎的张辽、乐进和李典三人,送去了作战的指示。况且,扬、豫两州境内,还有夏侯惇的驻军呢;在徐州,还有臧霸呢!

好嘛,对于孙权的趁火打劫,曹老大早就有了准备。

而且还觉得,南船北马的局限性,也该风水轮回,让孙权尝一尝苦头了。

他数次攻打江东,都失利于长江、吃亏在水军上。孙权若是弃己之长,让水军上了岸

啧啧,真让人期待啊!

心情不错的看完扬州的军报,曹老大抚着胡须,顾盼间有些自得。

依然雄心壮志满满的。

很快,他拿起了第二份军报,看了看署着河东的标记,心里就有些奇怪。

河东他才刚离开不到两个月,怎么会有八百里加急的事?难道是渭水冻住了,无法再运送军粮了?

嗯,也许吧。

除了这个,河东还能有什么事!

带着疑问,他打开了一看,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先是一目十行的大略扫过,就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见了,刚刚的壮志酬筹也没有了,而是脸色越来越阴沉,眼中的怒意越来越多。

然后,又逐字一个个的在心里念过,最终还是让他当即就踢翻了桌几。让他咆哮如雷,恚愤不已!

当上魏公后,他的喜怒就很少形于色。

也让账外守卫着的夏侯称,有些奇怪:如今天下,还有事能让魏公如此愤怒失态的?

嗯,如果刘备知道他的疑问,肯定会给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是的,第二份军报,就是写满了刘备军的行动。

曹老大进入关中后,

刘备军关羽部攻并州,督军于禁兵败,太原、新兴、乐平三郡相继失守!如今猛攻着上党郡,企图夺取并州的全境。而牵招部已经进去了太行山,控制了太行八陉的北四陉!随时都可以杀入冀州!

更恐怖的是,刘备亲自去匈奴大帐,用无上的人格魅力,说服了匈奴右贤王去卑起兵叛乱响应,和刘备合兵攻破了西河郡!如今兵锋在西河郡内势如破竹,不日将攻到河东郡!

河东郡一旦被攻破,就等于隔断了关中与冀州的联系。

也就说,刘备军的战略意图,是要将曹老大的主力,都拖在关中!好让并州的关羽部、幽州的张飞部,便可分两路攻打冀州!

冀州,是曹老大被封公建国所在。

一旦被攻占,威望皆失!就算是只有兵锋进来,都会让所有心存汉室的士人们欣欣鼓舞!11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三二章、壮志凌云刘玄德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曹老大很快的,就陷入了安静,无须让人唤来荀攸、贾诩、蒋济和司马懿等商议,就做出了应对。

嗯,司马懿如今的官职是丞相主薄,进入了曹老大的随军参谋智团。因为曹丕的力荐,和坚决拥护了封魏公的事。

先是以曹真前督,让熟知地形的徐晃引本部兵马为前驱,走冯翊郡的蒲板津,渡河进入河东郡,保住大军通行的道路。

又让曹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夏侯称为行军司马,参曹彰军事,统领虎豹骑及阎行率领的先零羌骑,走北地郡进入大漠,千里奔袭西河郡的兹氏县。

兹氏县,是匈奴左部驻扎地;也是去卑代行单于权利的驻扎地。

临行前,曹老大声色俱厉的,特别交代了曹彰与夏侯称一嘴:“彼去卑者,深受孤重恩,不思图报,反而与刘玄德同流。汝等二人此去,不求攻城略地,但求西河郡内无匈奴!”

好嘛,这是要斩尽杀绝的意思。

不过想想,也对。

曹老大的愤怒与狠厉,是非常有道理的。

匈奴的单于,本来就是呼厨泉。当年被钟繇与马超击败后,便给许昌朝廷上贡,给曹老大表示了臣服。后来曹老大击败袁绍,更是亲自跑来了邺城来摇尾巴。

曹老大为了彻底解决匈奴的隐患,就将呼厨泉扣留在许昌,封官当摆设;又将匈奴分为五部,迁了不少来冀州定居,剩下的人马都交给了去卑统领。

也就是说,曹老大对去卑,是有恩的。

让他这个右贤王,变成了实际上的单于。还是有曹军作为后盾的!

现在并州被关羽部攻入,去卑不引匈奴骑兵助战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和刘备勾搭在一起,合兵要攻河东郡!

要断他魏公曹孟德的后路!

如此狼子野心之徒,留于世上何益!

不给屠了,警示其他羌胡,还要留着明年继续膈应人吗?

等曹彰等人先行出发后,曹老大又留张郃率兵屯守陈仓,防御汉中张鲁出兵,及马腾从陇右反扑。

毕竟他马上就要率领中军前往河东,与刘备大战并州了。而马家军在关中多年,颇有威望,不趁机夺回故地是不可能的。

至于夏侯渊,曹老大没有安排什么。就让人去了一句话:关中之事,尽托付于汝;兵少,勿争锋芒,安抚为上。

的确,夏侯渊在关中督军多年,曹老大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启程回河东的曹老大,也终于有时间,思考心中的疑问:一月之内鲸吞并州三郡,又能说动匈奴发兵攻河东,刘玄德是如何做到的?

是的,曹老大想不明白。

因为他一直都没有,忽略这位北方的邻居,有枭雄之志的刘备!

在起兵来关中之前,他就安排曹休督军于河内郡,兼顾冀州魏郡与并州的安危。而在河间驻军多年的曹仁,更是没有放松过对幽州的防御。

独自苦恼了好久,曹老大还是无法相信,督军在并州的于禁,鞍马征战了二十年,作为曹营中最杰出的将领之一,竟然在短短时日内连续丢了三个郡。

更不能相信,被他撵着跑了半辈子的刘备,从来没有在他手下战胜过的大耳贼,竟然在今日给了他个致命的回敬。

好吧,曹老大还是放弃独自思考,让人将荀攸与贾诩唤来同车,将问题扔了出去,“公达、文和,汝二人以为,刘玄德是如何做到的?”

荀攸与贾诩闻言,便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人,已经私下探讨过了。

也得出了答案。

一个让他们两个须发皆白、尝尽人生百态的智者,都觉得有些难堪的答案。

最终,是荀攸开了口,神色有点黯然,“回禀魏公,某与文和以为,刘玄德恐怕在一年前,就在谋划此战事了。”

嗯?

曹老大顿时眉毛就上挑,脸上诧异不已。

如果是刘备在这里,那么他的答案,就是:公达莫要低估于孤,孤在两年前就在谋划此事了!

两年前,是曹老大一意孤行,从扬州进攻江东的时候。

那时候,刘备依然在涿郡,坚守在抵御曹军的第一线。当得知曹老大兵峰南下后,他便跑到了幽州牧长史的家中。

嗯,幽州长史,是诸葛亮。

大冬天,下着雪的天气,卧龙依然羽扇纶巾,一袭白衣在风雪中点缀着庭院的寒梅朵朵红,煞是儒雅非凡。

也让刘备刚一进来,就忍不住赞了一句:“孔明好生惬意!”

诸葛亮闻言笑了笑,见个礼后,便请刘备入厅堂内。

不大的厅堂,摆设也很简单,简约而古朴。就是奇怪的是,已经有下人摆上宴席,温好了酒,似乎知道了刘备要来一样。

刘备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指着宴席问道:“咦?孔明料定了孤今日要来?”

“嗯,亮得知魏公车驾南去征伐孙仲谋,便猜想主公会屈尊而来。”

诸葛亮依然笑容吟吟,请刘备入上首入席,“盖因主公乃汉室苗裔,有匡扶汉室之志,如此良机,安能不奋起邪?”

“善!”

刘备大笑。

未几,便又是长叹一声,“哎,知我者,天下唯有卧龙也!”

他这是有感而发。他麾下的将领僚佐,虽然都能称之为世之人杰;然而,能对他的心思一语中的,唯有诸葛亮了。

哪怕深有谋虑的田豫、徐庶,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因为他刘备,对魏公曹操如此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其窃取了汉室quanbing和接壤敌对,更因为他自己有一颗不屈的雄心。

在前半生,他每一次领兵对阵曹操,结局都是大败而逃,犹如丧家之犬。

如今,他坐拥幽州,兼并了一半的辽东,又有鲜卑、乌桓可以引为助力,已经有了和曹孟德一战之力。

大好男儿,岂能不知耻而后勇!

更何况,为了心中的大业,他也必须要战胜曹操一次!

哪怕是击败曹操麾下的曹仁也行!

只要一次,他就能让整个幽州,都觉得坐拥半壁江山的曹操,并非是不可匹敌的!跟着他刘备奋争,是有大好未来的!

是的,他是为了鼓舞起幽州,对战曹军的勇气与决心。

毕竟以一州之力,对抗大半个中原,不要说士人黔首们,他自己都没有多少信心。

“亮不敢当主公之言。”

诸葛亮闻言,拱手谦虚的一句,脸上依然风轻云淡,“主公此来,是想与亮商议出兵冀州之事乎?”

“然也!”

刘备豪迈万分,击掌而起,“曹孟德大军南去,冀州仅剩曹子孝驻守,正是孤饮马黄河之时!”

不过呢,卧龙摇了摇羽扇,轻轻谓之。

“主公,亮以为,此举不妥。”11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三三章、诸葛卧龙之谋

诸葛亮,是建安十年的时候,迁居来幽州的。

在幽州做梁父吟,自比管仲、乐毅为世人所知。刘备得闻后,亲自来访,与之谈三次,皆大悦,故请为僚佐。

数年之间,诸葛亮执务断事,无不中者。幽州之内,刘备之下,无人出其右。是故刘备倚为心腹,事皆询之而后定。

此番刘备想趁着曹老大率兵南去,攻打江东孙权,便想让在雁门郡的关羽、牵招两部出并州;自己率兵攻打驻军在河间的曹仁。

哪里想到,诸葛亮对此,直接就扔出了不同的意见:“此举不妥。”

所以呢,刘备就有点奇怪。

正逢着冀州兵力薄弱的大好时机,怎么就不妥了?

他知道,诸葛亮一直都明白他心中所想与忧虑。他也知道,这位号称卧龙的大才,既然有了断言,必然也会有见解。

当即,就捏着胡子问了一嘴,“孔明是以为,我军不可胜乎?”

好嘛,他还以为是诸葛亮觉得对战曹军,战胜的把握不大呢。

“非也。”

诸葛亮长身而起,扶着刘备再度入座,“主公麾下将士皆愿效死,若此刻出兵攻冀州,就算不能夺城池,亦可有所斩获。然,亮以为,此战,无利可图耳。”

嗯?

无利可图?

刘备有些愕然。

他的心思,诸葛亮一直都是知道的,怎么会说出无利可图这种话呢?

当然了,卧龙嘛,怎么会无的放矢。

马上就一个拱手,“亮有思虑不解,敢问主公一事。”

好吧,刘备知道了,反驳的意见来了。

“嗯,我等之间不必如此执礼,有言但说无妨。”

“诺。昔日春秋末,吴越相争,越国败北。勾践乃卧薪尝胆,十年不收于国,民俱有三年之食,尚心有疑虑,不敢与吴国战。”

大冬天里摇着羽扇,诸葛亮侃侃而谈,“今主公,仅有幽州苦寒之地,子龙与元直尚且攻伐辽东未下,不如勾践之足兵足食也。而魏公曹孟德,坐拥中原数州,兵广粮丰,比当日吴夫差更强盛。我军此时去攻冀州,一旦让魏公兵锋转向北,我军当如何抵御邪?”

刘备哑然。

因为诸葛亮说的是实情。

若是曹老大将刘备当成首要剿灭的目标,发了狠一直以大兵攻之,光凭借雄厚的实力,就能耗死他。

毕竟曹老大坐拥的人力物力,可不是刘备以一个幽州能抗衡的。

就算曹军攻打幽州一直失利,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而刘备只要失利一次,那就是灭顶之灾。这种情况下,曹军不来攻打已经是万幸了,还想去主动去招惹?

这不是嫌命长了嘛!

“孔明之言,孤亦曾有思矣。”

良久,刘备才叹了口气,徐徐而言,“只是此番曹孟德大兵南去,实在是时机难得。况且,正如孔明所言,幽州苦寒,再蛰伏多日,亦比不上曹孟德治下耳。”

的确,就算此番不出兵攻打冀州,继续让幽州休养生息。但毕竟是地盘小了数倍,再怎么蛰伏发展,始终都是比不上曹老大的实力。

中原之地,良田更多,物产更丰,能养活更多人口。双方的实力,会随着时间,慢慢的拉得更大。

到了那个时候,以幽州抵御曹军,就更难了。

还不如现在,趁其冀州空虚,先打他个措手不及,甚至是伤筋动骨,好保幽州数年之内的平安。

不过呢,诸葛亮对此刘备的叹气,一点都忧虑,张口就安慰了声,“主公勿忧。亮以为,今日曹孟德车驾南去征伐江东孙仲谋,他日亦不会再攻伐我幽州矣!”



当即,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就大喜过望。

马上的,离席走过来抓住了诸葛亮的手,眼神充满了殷殷期盼,连声催促说道:“孔明此言何解也?速为孤解惑!”

“诺!”

诸葛亮也不再卖关子,声音不急不躁的,将心中所思合盘托出。

“其一,曹孟德称公,乃违汉高祖白马之盟也!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大汉积威四百年,岂能无忠义之士?他日朝中百官,必有人由此诘难曹孟德矣,此乃曹军之内忧耳!”

“善!”

刘备当即就义愤填膺的,恨恨的,脱口而出。

他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妥妥的汉室苗裔,连个幽州牧都是自称的呢!汝个曹阿瞒竟然称公了?实乃乱臣贼子耳!

“其二,江东孙氏,已历经三世,而孙仲谋有雄主之姿,士民皆愿效死。又有长江之地利,曹孟德此去,必然不能一战而下,不过是徒然消耗财力物力耳!此番大军出,未来将有一两年之内,不能再征战。我军正好趁机发大兵攻下辽东,并公孙氏之水军,将其往来青、冀州沿岸,可拖延曹军攻幽州矣!”

“大善!”

刘备红光满面,抓住诸葛亮的手也用了点力。

他想去攻打冀州,不过是图个振奋麾下的士气;而诸葛亮建议发大兵去攻打辽东,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辽东自从公孙度入主后,便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多虏其民而归,充实户籍。而且还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开垦田亩,如今已经是人口颇丰的地盘。

拿下了辽东,刘备就是有了个源源不断供给人力与物资的大后方。对战曹军,亦可多支撑好多年。

“其三,关中已无韩伯约,马寿成一家独大矣!”

这次,诸葛亮的话语落下,刘备没有当即赞赏,而是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卧龙的言外之意:马腾势力变大,对曹老大而言,是更大的威胁。日后曹老大若是征伐,也应该先去攻打马腾,而不是幽州。

刘备的沉默,是想得更深了,“孔明,汝是说,我军可遣使去关中,与马腾结盟,共同抵御曹军乎?”

“非也。”

诸葛亮很好心情的,拿着羽扇给刘备扇了几下,“主公,亮是在说,若我军夺得辽东后,届时曹孟德再征伐关中,便是鹤蚌相争耳!”

被几扇子冷风吹冷的刘备,神情一顿,马上就脱口出。

“善!孤得孔明,如鱼得水也!”11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三四章、刘玄德的逆袭

被诸葛卧龙点醒的刘备,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冀望,开启了星辰大海,哦不对,是鸿图霸业的征程。

趁着曹老大去攻打江东之际,亲帅大军去攻打辽东公孙氏,逢战必亲自督战鼓舞士气。恰逢着公孙康新丧、辽东人心不稳之际,是故攻城略地时势如破竹。等曹老大从江东无利而返时,他就将公孙氏攻退到了乐浪郡。

这个时候呢,他就上表给朝廷,求封田豫为辽东太守。然后将辽东的一些特产什么的,挑选了些,给邺城送过去。

说什么,这是给曹老大封魏公的贺礼,因为之前太忙,给耽误了。

好嘛,他这是在给曹老大个定心丸。

他刘备,对辽东志在必得,所以请魏公你没事就不要让徐盛的水军,来幽州看风景了。作为报答,他不会在幽州给曹老大扣上个“王莽之流”的帽子。

当时,曹老大捏了捏鼻子,认了。

没办法,不认对局势也于事无补。

辽东公孙氏灭亡是指日可待的事;刘备求封田豫为太守也是走个流程的事。最关键的是,他当时无法攻伐幽州。

等到曹老大备战关中的时候,刘备就更会做人了。竟然给曹老大送来几匹辽东的种马、上百具貊弓,和夫馀、高句丽的几百奴隶。

话就说得更漂亮,更好听。

说什么他刘备是汉室苗裔,立志要奋发先祖余烈为大汉开疆扩土;此生誓要将夫馀、高句丽这两个蛮夷之邦变成大汉朝的一个郡!

说白了,就是给曹老大说:你放心的去攻打关中马腾吧,他刘备绝对不会捣乱的!

曹老大对此,咧了咧嘴,当即就将派往幽州的细作,增加了三倍。用行动来表示:信你刘备才是见了鬼了!

不过呢,细作打探回来的消息,却是挺振奋人心的。

刘备这个枭雄,竟然将幽州一半的军队,都带进了玄菟郡!留在幽州的兵卒,防御有余,攻城略地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难不成刘玄德,当真不会趁着孤出兵之际,来图谋冀州乎?

对此,曹老大心中疑惑不已。

当即,就招来了手下的各大智囊,一起讨论刘备此举是否包藏祸心。

只是很可惜。

讨论的结果,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各持一词。

有些人认为刘备此举,是真的。

因为攻打夫馀、高句丽可以壮大自身实力。毕竟幽州是边陲之地,想发展就得掠夺蛮夷之邦充实人口。而且军队都拉走了,想进攻也没有足够的兵力。

有些人觉得,刘备有枭雄之姿,绝非甘为他人下之辈。

此举不过是作个态,玩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若是曹军放松了警惕,调走了兵卒,就会被刘备有机可乘。

但是呢,这些人却拿不出证据来。

好嘛,最终的决断,还是得曹老大自己来做决定。

而曹老大呢,思来想去,弄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觉得马腾盘踞关中多年,又有羌胡为助力,不发大兵征讨,是无法剿灭的。而冀州之北,有曹仁驻守多年,可保冀州无忧。

至于并州,有刺史梁习、督军于禁在,应该也无大碍。而且他们还有匈奴为助力不是?

是的,曹老大觉得,匈奴单于呼厨泉都被他给圈养了;去卑又是他一手赐予权利的,肯定会帮曹军一把。

然后呢,他就叮嘱了曹仁好生驻守,和让曹休领了一万步骑驻扎进入河内策应,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关中。

所以呢,他就悲剧了。

其一,刘备带去玄菟郡的军队,有一半兵卒,是征调了农夫假装的。这些藏起来的兵卒,早就偷偷从代郡进入雁门郡,归关羽与牵招统领了。

其二,曹老大忽略了并州的实情:梁习这个刺史,当得太尽责了!

初,曹老大执掌权柄后,以己率下,每年都要核查各郡县豪强大户的家产,为了打击豪情土地兼并,和查出被隐匿的人丁户籍。当时还因为谯县的县令,说曹洪的家产与曹老大相当,他还感慨过一句:“我家赀那得如子廉耶!”

梁习,字子虞,是陈郡柘人,本来就是郡里的执法僚佐。对曹老大遏制豪强的律法,更是坚决执行。

任职并州刺史期间,便大刀阔斧的打击豪强。用各种职务之便,借着征战频发需要物资等理由,让豪强们的家底都缩水了不少。

还赶尽杀绝的,将要将这些豪强给迁去邺城。不从命者,直接兴兵致讨,这些年光斩首的就有数千,连根拔起的豪强不计其数。

因此,梁习再并州,名声就变成了两极分化。

令并州的黔首百姓们弹冠相庆,恨不得立个长生牌供着;也让豪强大户们咬牙切齿,天天无比虔诚的祈祷,求老天爷降下个雷劈死这个屠夫。

当然了,老天爷太忙,没有听到。

刘备却是听到了。

他悄悄的,派了心腹幕僚孙乾来到并州,暗地里和这些蛰伏的豪强们接触。天花乱坠的,许下许多好处。

比如只要他刘备执掌并州,那么,这些人恢复之前的家业是个绝对的!甚至,还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将星星燎原的仇恨之火,和对美好未来的希望,都播种在了并州豪强大户的心上。

其三,曹老大觉得可以引为助力的匈奴,在有心人的撩拨下,变成了仇雠。

匈奴的单于位置,有兄死弟及的习俗。

因而于扶罗死后,其弟呼厨泉便继位成为了单于。这很正常,匈奴各部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的。

然而,呼厨泉成了许昌朝廷圈养的一只羊后,事情就有了转变。

曹老大将匈奴分为了五部,让右贤王去卑管理匈奴。对于扶罗的儿子,左贤王刘豹,仅仅授权管理一部。

刘豹对此,自然就心中各种腹诽。

恰好,尽可能拉拢一切助力的刘备,就让使者来了。

同样是许诺,以拥立刘豹成为单于、两家攻守联盟为条件,成功了拉拢数万友军。

刘豹暗地里联合各部,故意制造争执请去卑过来调解,然后就趁机扣下了去卑。再让去卑的随从,去给梁习及于禁汇报,说匈奴内战起,去卑部被攻击。

好嘛,梁习及于禁为了并州的安定,便派了兵马过来。

然后呢,关羽部当即发力,大军来袭。并州的豪强大户也变成了内应,不光提供了曹军在并州的兵力分布,甚至还有打开城门的。

内忧外患之下,梁习、于禁当即一溃千里。给了关二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攻陷了并州三个郡的功绩,威震并州。

对于谋划这一切的卧龙,也让世人再度想起了,已故名士司马徽的一句话:“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

第三三五章、冬去春来各悲欢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犯了一次错,就得用一生去品尝苦果。

连个补救的机会,老天爷都永远吝啬着,不给你。

对于曹老大而言,对赤壁之战、对夺取江东的执念,就是他犯下的错。如果他当年,听从荀攸、贾诩的建议,率兵去攻打幽州;那么,就不会今日的恚愤不已。

明明已经将马腾打到了陇右,让凉州各地的羌胡惧怕天威,纷纷送来了归顺的意图;明明可以趁着蜀中马家军来援之前,打个时间差,一举攻占陇右。

都占据了天时、地利与人和了,却不得不退兵回援河东郡。

他很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并州关羽部攻势太过于锐利,夹带着夺取三郡之威,足以让冀州人心惶惶。况且,关羽当年在他麾下呆过,官渡之战大展神威,让曹营众将都对其骁锐心生忌惮。

若他没有率领大军回去河东,给并州的刘备军施加压力,关羽部就会从太行八陉杀入冀州,和涿郡的张飞部双管齐下。

曹仁的兵力,防备一路绰绰有余,防备两路,就太难了。

而曹休的兵力,只能和梁习及于禁合兵一处,抵御匈奴及刘备的大军,根本无法分身。

若是当年在许昌,听从郭奉孝和程仲德的建议,将大耳贼给杀了!

何至于今日之事邪!



曹老大如今,心里反反复复的,都是悔不当初。

而且,须发皆花白的他,在夜半无人独处时,还会在脸上洋溢着忧虑。

因为荀攸和贾诩的一句话。

“魏公,我军回援河东,关中有夏侯秒才及张儁乂在,可保寸土不失,无须担忧马孟起及汉中张公祺的反扑。我等之担忧,乃是今日之事,恐为后日之常态耳!”

是的,他们给曹老大扔下了,一个细思极恐的未来危机。

天下自讨伐董卓后,涿鹿至今,剩余的割据势力,是曹老大一家独大,权威布满了大汉朝半壁江山。

所以呢,他一直励精图治,挥鞭四海,想在有生之年剿灭四方不服,让天下政令出一家。

然后呢,刘备、孙权、马腾等势力,在生存压力下,在各自的雄心壮志下,无须相互派遣使者,便不约而同的抱团取暖。

曹老大进攻关中,孙权便出兵扬州,刘备就出兵并州。

其意图,不光是趁虚而入夺取疆土,更是唇亡齿寒。他们都怕马腾被灭了以后,下一个就是自己。

而且,这将会演变成为常态!

无论曹军的兵锋征伐哪一家,其他两家都会出兵牵制及策应。

曹老大控制的疆域太广泛了,战线也太长了,必须要驻扎许多兵力来防御。这就会导致了一个后果。

穷兵黩武!

自古“国虽大,好战必亡”。

大汉朝为何走到了如今风雨飘摇的地步?

其导火线,不就是在凉州打了一百多年的战争吗!

一百多年的战争,消耗的钱财上千亿。不光打空了大汉朝积累的家底;还打得天下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打得天下民生凋敝,怨言大起。逢着旱涝之灾,不堪其苦的百姓便揭竿而起,求平凡而又渺小的希望:有口吃的,活下去。

这还是积威四百年的汉室!

他曹老大窃取汉室权柄,方才建立魏国,恩威未立,就要陷入战争的泥潭中!谈何取得天下民心呢?

若是连年起狼烟,连年征调民力,会不会,就被依然心存汉室的人,振臂一挥,就景从无数,演变成为声讨曹魏的残暴及不臣呢?



曹老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是,却又不想有这个答案。

只能在无人时,将忧虑写在脸上,独自品尝。

只能将早就花白的须发,辉映着银装素裹的苍茫大地,倍感暮气沉沉;和将早就皱纹密布的脸庞,在不知疲倦呜咽的朔风里,倍感惆怅萧条。

今岁,他已经五十有八了,将近花甲之年。

而且,最像自己的长子曹昂,和聪颖更胜于自己的曹冲,都被老天爷狠心的带走了。

如今,无论是曹丕,还是曹植,都有不足之处,都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嗣业者!

开春了,风依然急,天依然寒。

一如寒冬,冷彻入骨。

在行军往河东的路上,曹老大坐在车驾里,闭目思绪。他觉得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脚步来得有点急促。

而在荆州南阳,州牧府内的狡狐陈恒,却觉得建安十九年的春天,来得有点晚。

一如阳光明媚,繁花盛开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不光是因为手上,每年都冒出的几个冻疮,让他每天都酸爽得欲生欲死。还有,荆州的官学,终于办了起来。

和意料中的,如今狡狐的名声,在荆州臭了大街。

庞德公和黄承彦,在他用手中权力的威胁下,终究还是出任官学的祭酒。连荆州豪族的习家家主,习帧都主动出仕于官学内。

但是他们出仕,也导致了荆楚士人的愤慨。

士人们,都觉得狡狐陈恒如此行事,实乃士林中的败类耳!

嗯,他们骂得挺开心的,送自家的子侄后辈进入官学,接受博才多学名士的教导,也挺开心的。

两不耽误。

伴着狡狐自污名声的得逞,还有小姐姐蔡文姬的名声,被广为传颂,美誉满荆楚。

将家眷都接来南阳的狡狐,为了不让自己的名声,连累了小姐姐的清誉,便建议小姐姐在南阳做了个善举。

将她这些年默出其父蔡邕的藏书,都公开罗列于门庭外,供士人随意抄录。

蔡邕是四海知名的大儒,早些年又在东观

任职,其藏书大多都是世上的孤本,珍稀异常。

是故,一时间荆州士人,上至皓首下至未及弱冠,都如蝗虫般往南阳涌来抄录书籍。顺带的,也感恩戴德的,歌颂小姐姐的功德。

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

书籍,可不是用钱财等物,能换得到的。更何况是大儒亲自批注过的,世之孤本!

很意外的,小姐姐的恩惠,竟然也让狡狐陈恒得利了。

因为小姐姐将藏书罗列门外的事,交给了陈遂来办。特别交代了陈遂,每天将书籍放出去和收回来,都要亲手来做。

她此举,是想将世人通过抄录藏书的感恩,转接到陈遂身上。从而,接受陈遂成为士林的一员,忘了陈遂作为私生子的尴尬。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遂打小就是被小姐姐亲自教导的,没有继承其父陈恒的狡诈,年纪虽小却已有了谦谦君子之风。对其母交代的事情,很尽心尽力。

所以呢,他才忙碌了一个多月,就多了一位友朋。

嗯,这位友朋,姓邓,年十七,说话有些口吃。

第三三六章、门生故吏遍荆楚

南阳邓氏,是个传承很久远的姓。

据说,是殷代武丁封其叔父曼季于邓国,后代便以邓为氏。

当然了,那么多年传承下来,邓氏也早就开枝散叶,各置产业,贫富不一。

邓艾,属于棘阳这一支的邓氏人,年幼时便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人,就很穷。传承无数代的邓氏荣耀,给他带来最大好处,也就是年少有书读。

本来呢,他在乡里,平时帮点农忙,没事的时候读读书,日子贫苦了点,至少也算是耕读之家。

但后来,新野一带被曹军夺得,黔首百姓都被狡狐用明晃晃的刀子,逼迫往雉县、博望县、叶县等地屯田,邓艾也不例外。

当了屯田民,日子就得听从官府的调度。至少白昼里,是没有闲暇的时间读书了。

邓艾当时年幼,被分配为放牛。他想读书,只能趁着暮食过后,在其母的指导下,借着夕阳的余晖和皎洁的月光翻一翻竹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建安十四年初,大汉朝四海知名的才女蔡文姬,来到南阳后,才有改变。

年十七的邓艾,以识文断字,在屯田民中甚为少见的缘故,就被典农的官佐们,派去担任了个看守稻草的小吏。

因为他口吃,上官觉得他不适合担任重要的任务。

不过也好,这种清闲的职务,给了他一个人生转折的拐角。

当小姐姐将藏书罗列在门外,供人们随意抄录的消息传开后,邓艾就大喜过望。

他所在的屯田之地,是博望县靠南,在南阳治所宛城大概二十里的地方。每天下午,事务忙完后,可以一路小跑到宛城,趁着太阳的余晖,抄录一两卷。

他也是这么做的,还风雪无阻。

也是这样,他和陈遂认识了。

陈遂每天日暮时分,就和下人一起,将书简给收起来。

一来二去,他就注意到了一点,有一个年岁比他稍微大点的寒酸士人,每天在日暮时分,会满头大汗的,匆匆忙忙的来抄书。

说寒酸,是因为他身上的粗布麻衣,都打满了补丁。说他是士人,是因为这个年纪不大的人,头发被布冠给别了起来。

好学之人,都是值得别人心生敬意的。

被小姐姐教导得有君子之风的陈遂,也是如此。

为了让这个贫困士子,能多抄了几个字,陈遂每天故意拖到天黑看不见了,才收起书简。偶然的一次,收拾书简的时候,听到了这位年轻士子腹如雷鸣,便给他带了点吃食。

不是什么好吃食,就是几个麦饼什么的。

当然,这是对州牧之子而言。

邓艾性格倔强,一开始不肯接受,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云云。

陈遂对此却露齿一笑,指着那些藏书,“这位兄长,难道几块麦饼,要比此书简珍贵乎?”



邓艾无言以对。

拿钱财都换不来的书籍,自己都一点不客气的抄录了,却拒绝几块麦饼。怎么说,都有点做作。

后来陈遂又加了一句,“若是兄觉得无功不受禄,可帮忙遂一起收书简,可好?”

没有了拒绝的理由,邓艾就接受了。

慢慢的,年岁相差不多的两个人,就熟稔了。还难免的,在邓艾休沐的时候,相互还谈论起学问来。

每逢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的时候,陈遂就跑进屋子里找其母蔡文姬求教,然后出来继续探讨。

所以呢,小姐姐就知道了陈遂有了个友朋。

然后呢,狡狐也间接的知道了。

嗯,主要的理由,是这位狡狐对陈遂私生子的身份,心中有愧疚,平时就多关注了些。

他得知了邓艾这个名字的时候,便笑得对自家儿子,风轻云淡的劝导,“孟子有云:大丈夫,乃贫贱不能移。汝之友朋,贫困之中,依然好学,此乃良友也。汝当勉之。”

然后呢,等陈遂一脸受教的出去后,他便火急火燎的将主管情报的陈岗唤来,让其立即去调查邓艾的出身背景。

好嘛,狡狐心里,是怕同名同姓了,想确定下。

但陈岗不知道,还以为邓艾是奸细,故意来靠近陈遂的呢。

当即,就如临大敌,偷偷让人将邓艾祖上几辈都给翻了出来。然后带着疑惑来禀报,得到狡狐一句不咸不淡的“知道了”,就完事了。

从开始到结束,都莫名其妙的。

当书房里,就剩下狡狐一个人的时候,就弥漫了低声的各种咒骂。

陈恒在骂自己,恨自己,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故州牧刘表,让荆州升平了二十载,等于让整整一辈人在安居乐业的生活下,有条件读书!

就算卧龙、凤雏等不世人士走了,但是其他的才俊还在啊!就算千里之才寥寥无几,百里之才还是有不少的啊!

将这些人提携于微末,以恩义结之,他日还怕无人可用吗?

亏还一直心中念念不忘,要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呢,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了!

虽然太守等职位,作为荆州牧的自己,无权任命。但州里、郡里的从事等僚佐,对自己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只要在荆州之内,将这些看似职权不大的职位,都将自己人给安排上去,二十年后,不就迎来了丰收的季节?

岂不就是,门生故吏遍荆楚!

就算自己将来不再是荆州牧了,但有什么事,只要表露出个意思来,荆楚之地,岂不是都念起旧情?!

他大爷的!入宝山多年,却空手而归,何其愚也!

马上的,狡狐陈恒便让人给所有荆州籍的心腹,如马良、宗预、傅肜等人,都带去了一句口信:“某欲让荆楚再现当年刘景升之升平,然苦于僚佐不足,无法让政令下乡里。尔等皆为荆楚人士,若知在野贤良,可举荐于某,助某一臂之力。嗯,不论出身,唯才是举。”

好嘛,作为心腹、深谙狡狐秉性的马良与宗预等人一听,就知道了这是要干嘛。

当即不敢怠慢,立刻让家中子弟,各种打听物色荆楚之地的人才。毕竟,他们都是依附着狡狐而登上仕途的。狡狐爬得更高,根基更巩固,他们获利也就更多。

哪能不尽心尽力!

而狡狐呢,则是私下让人打探到邓艾休沐的时间,然后就往施施然的往抄书之地而来。

嗯,他要有心的偶遇一番,找个理由,收了!

第三三七章、施恩应润物细无声

邓艾,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狡狐给盯上了。

他依然抱着求学之心,在休沐之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一路跋涉风雪跑来了宛城。

之所以如此心切,不光是休沐之日太难得,还有和陈遂的讨论学问。

并非他的才学不如陈遂,而是每当他提出问题,陈遂没见解的时候,就会去求教其母蔡文姬,再回来答复。

变相的,等于邓艾在求教于蔡文姬。

如此难得的机会,怎么能让他不心切呢?

尤其是,他的阿母,如今已经解答不了他对经义的疑惑了。而且,他是屯田的小吏,也没有时间进入荆州的官学。

只是今日,注定了不一样。

他与陈遂依然在抄书之地的小亭子内,就着各自对经义的观点,商讨一番。又成功的让陈遂跑去进屋子内,找蔡文姬解惑了。

然后呢,一名年近四旬的、士人打扮的官僚,却不请自来,直接坐到了陈遂的位置上,带着些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他。

是的,官僚。

邓艾自幼生活贫苦,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见识了不少,也学会了通过一个人的气度来判断其身份。

正所谓“居养气移养体”。

对面坐着的人,身上隐隐就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所以呢,邓艾很有礼貌的起身,拱了个手,说道:“艾艾,见见过上官。”

咦?

这小子,眼力劲不错。嗯,果然还有口吃。

狡狐陈恒心里不由赞了声。摆了摆手,露出个长者的笑容,让邓艾坐下来,问道:“汝便是邓士载?”

“诺。小子正是。”

邓艾神色不由愈发恭敬了。

毕竟在这里,知道他表字的人,只有陈遂和蔡文姬。这个来人,一口就道破了,说明与陈遂的关系很亲近。

“嗯,汝现为博望县的屯田小吏,职责为看守稻草乎?”

嗯?

这人难道是陈遂的家里长辈么?

还特地让人去调查了某的底细,现在特地问起某出身,乃是在隐晦的提醒,某身份卑微,不堪与陈遂为有朋?

邓艾心中凌然,脸上有了些不卑不亢的神采,“然。艾艾,自幼家中贫困。”

“士载自幼贫苦,亦非坏事。”

陈恒微笑的点了点头,徐徐出声,“自古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汝虽为微末小吏,身处卑位,却发奋读书,乃不堕青云之志也。甚善。”

额,方才不是还很无礼的,直接道破某的出身,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夸人了

这次,邓艾心中有了些哑然。

但是也再度起身,拱手做礼。毕竟对方是长辈,都开口夸赞了,理应做个谢礼。而且方才呼唤其为上官的时候,对方也默认了。

不过呢,邓艾口中的谦虚之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就被噎在了嗓子里。

因为陈遂此刻,也从屋内出来了。

才看到这位士人,便连忙趋步过来,很恭敬的行礼,口中的话语是:“孩儿见过阿父。”

所以呢,邓艾闻言就直接愣住了。

这名中年士人,他,竟然是陈遂的阿父!

整个荆楚之地都知道,蔡文姬之子陈遂,其生父是谁!

某方才,竟然和平南将军、领荆州牧陈恒,战功赫赫的世之狡狐,同席而言谈?!

还被夸赞了?!

好嘛,也不怪邓艾惊诧。

毕竟他不过是一个屯田看守稻草的小吏,对比这位平南将军、领荆州牧的官职而言,就是一只蝼蚁的存在。

两者之间,犹如天壤之别,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艾艾,拜见州牧。”好一会儿,邓艾才反应过来,躬身对陈恒做了个揖。

“嗯,不必见礼。某今日乃出游,并非巡视公务。”

狡狐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善意的戏谑,犹如在调侃着家中子侄,“艾,又复艾,乃几艾也?”



邓艾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回道:“凤兮,凤兮,乃一凤也!”

顿时,陈恒便大笑起身,还很亲昵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善。今日汝栉风沐雨、筚路蓝缕,他日必可春华秋实。勉之!”

不等邓艾反应,他又转头对着自家儿子叮嘱了一句,“汝二人既然为友朋,当效仿‘杵臼之交’。日后,汝有不解之时,也可邀请士载一起入内堂求教。”

杵臼之交,是大汉朝的一段佳话。

发生在官佐吴佑和贫困士子公沙穆之间。他们两人身份悬殊,贫富有别,却因双方的学问,成为知交。

狡狐这是在训导陈遂,既然都是贫贱之交了,那么就不应该互分彼此。

比如入内请教蔡文姬学问的时候,就应该将邓艾也带进去,一起听解答。而不是自己进去,让友朋在外面等着,划分彼此的亲疏。

说完,狡狐便施施然的离开此地,让不同的表情分别浮现,在两个少年郎的脸上。

陈遂脸上有些惭愧,冲着其父的背影,施了个礼表示谨记教诲。而邓艾呢,却是深深的躬身作了个揖,脸上依稀流淌着感激之色。

不光是狡狐的勉励之言。

更是因为狡狐的一句话,就让他有了机会,向四海知名的才女蔡文姬,求教学问。

举荆楚之地,除了己吾陈家的子侄外,他是唯一有此殊荣的人!而此时的他,仅仅是一个蝼蚁般的屯田小吏而已!

试问,他邓艾何德何能也?!

好嘛,现在的邓艾,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能让狡狐惦记的。

也就是说,人情达练的狡狐,在施加恩惠、笼络人心的时候,都做到了无一丝人间烟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让人觉得是随手施之,而不是为了日后的图报。

因为前者是授予,后者是在交易,两者之间感触自然是不同。

但是呢,如今邓艾还是太嫩了,比如感激有点早。因为马上的,深谙人心的狡狐,让人拒绝不了的恩惠,又来了。

在翌日,邓艾才跑去当值的时候,就发现博望县的屯田都尉,已经亲自在等着他了。还一脸的诧异,用狐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原来是州牧府传来调令,让邓艾去当个整理文书的书佐。嗯,和他一起搭伙上任的,还有陈遂。

难怪屯田都尉会有见了鬼的表情。

邓艾,这是入了荆州牧狡狐的眼!还是和其子当了同僚

第三三八章、人贵有自知之明

用小恩小惠将草根邓艾,种到自家田亩里后,狡狐也就叮嘱了陈遂几句,就将此事扔到了脑门后。

反正,无论是名臣还是名将,都需要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

操之过急,只会揠苗助长,让施恩投资变成血本无归。年方十七的邓艾也不例外,还是好好和陈遂一起当书佐,为未来的璀璨人生积累学识吧。

但是呢,对一些人,狡狐却不打算有这个耐心了。

是的,他让麾下的心腹举荐人才,充实班底,已经有了结果。马良等人为难了一个多月,终于将人给送来了南阳州牧府内。

之所以说是为难,是因为这些人必须具备双重标准。

不仅要才学过人,还要品德优良,尤其是要有“知恩图报”的品德。不然,狡狐提携这些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呢,马良等人折腾了一阵,最后还是向朗将自己的从子、向宠的幼弟向充都扔出来了,才凑了个整,十人。

年岁跨度也有点大,从未及弱冠,到年四旬有余。

分别是南阳人陈震与州泰;南乡人刘干与杜褀;义阳人胡济,及其胞弟胡搏;南郡人邓方;襄阳人董恢、习隆和向充。

其中,在陈恒尘封的记忆里,有印象的就邓方、州泰和胡济。

因为这三个人,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都成为了重号将军或独领一方的都督。

所以呢,这三个人,都被任命了军职。成了平南将军麾下的军正。

军正,乃是掌军事刑法的官职。

他们三人的任务,也变成了巡视荆州各地的驻军。无论是守戎的郡兵还是正在临阵的战兵,都统一督查。

陈恒给各部军将的理由,是荆州的军队来源太杂。既有当初刘琦的降兵,又有五溪蛮和化外山民,彼此交织之下,难免会有欺压、克扣军粮等不公。

实际上呢,却是要将狡狐的恩义和威严,都播种到每一个荆州兵卒的心田中。让荆楚之地的刀剑,唯命是从。

而其余七人,都被任命荆州各郡的从事,职责是劝农桑和听民情。

当然了,陈恒给的理由,同样很冠冕堂皇。

说什么,乱世烽火不断,他作为州牧,理应督促各地的农桑,为未来足衣足食征战敌对的势力。说什么,曹老大颁布了禁止土地兼并之法,但下达到乡里之间,肯定会有欺上瞒下之事,必须明察暗访,遏制不法。

好嘛,实际上,还是为了让荆州的豪强大户,都要仰视狡狐之恩威。

毕竟查出来的不法之事,公布于世了,才是不法;不公布于世的,就是无伤大雅的世之常态。决定权,在狡狐手里。

而且呢,郭淮与向宠率领的五溪蛮部,都以增援的名义,赶赴新城郡暂时归于夏侯廉调度,攻打江州。好给曹老大表个态,他陈恒,现在只想治理地方,无意于兵权。

因为不想去帮夏侯廉背黑锅。

是的,夏侯廉现在很悲催。

他以左军将军的身份,来荆州督巴中兵事。但是到了以后,就发现自己被曹老大扔进了个火坑里。

巴中之地的賨人,都被刘璋的减免赋税,变得踊跃投军为之效死。

光驻扎在永安白帝城的黄权部,就多了两千賨人兵卒,兵力直接上升到四千,还是死守着城池里不出。

孙子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能避之。”

他夏侯廉麾下如今的兵力,不过是六千而已。若是攻城,那叫让兵卒去送死。

黄权部有城墙可以依托而守,还可以发动城池内青壮协助作战。就算将六千人都打光了,都不一定能攻得下城池来。

而且,夏侯霸从武陵郡进攻涪陵郡的策应偏师,也被遏制了。

刘璋军巴郡的督将严颜,亲自率领两千兵卒前往涪陵郡支援,让夏侯霸的兵力反而处于弱势。对方又占据了地利,怎么敢轻易短兵相接。

万一要是战败了,被严颜追击到武陵郡内,那夏侯霸岂不是背了个失土之罪?为了夏侯廉的战功,将自己给坑了不是?

就算是同族,也不能堵上自己仕途不是!

好吧,本来就没有什么统兵只能的夏侯廉,无奈之下,只能放低了姿态,请了法正及郭淮等人来问策。

巴中之地,如何攻取之?

法正的回答,是摇头苦笑不已。

他是才智过人没错,但敌军不出城,他也束手无策。更何况,他早就暗地里给狡狐表了心迹,怎么可能为来duoquán的夏侯廉,尽心尽力。

郭淮,这位被曹丕扔来执掌军权的人,倒是不偏不倚,给了个折中的建议。

他麾下的五溪蛮和黄忠的麾下,都熟悉山地战,所以就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想顺着盐水往上杀入巴东郡。而夏侯廉督宗预、傅肜两部,继续困守在永安前,防止黄权部出兵支援。

对此,夏侯廉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法正呢,却是会议散了以后,私下交代了郭淮一句:不可过于深入,也要小心行事。因为熟识地形的賨人也许会化整为零,骚扰粮道和上演疲兵之计。

郭淮面上很客气的表示了感谢,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无他,这种兵事常识,他怎么可能不懂!

哪还需要法正来提醒?

等和黄忠部整军出发的时候,才知道了法正这是意有所指。因为看到了黄忠的副将,狡狐之子,未及弱冠的陈仇!

一时间,郭淮的手心就有些湿润。

他新来乍到的,初独掌军,肯定是想立点功勋。哪怕是深入敌境的危险,也不在乎。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邪?

但是呢,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无意间拉上了陈仇一起去冒险了。若是陈仇出了意外,那狡狐会是什么反应呢?

平心而论,狡狐对他不错。

刚来就扔了个平南将军的参军之职,还直接给了兵权。自己呢,却是拉上了他的儿子去冒险,目的,还是为了帮夏侯廉在荆州站稳脚跟

怎么说,都是端的不当人子。

所以呢,郭淮与黄忠,才顺着盐水往上进入巴东郡不到一个月,就退了回来。

还给了夏侯廉个说法:此路险恶,粮秣无法通行。若是孤军深入,让敌军扼守险要处断了后路,便是死路一条。

好嘛,夏侯廉死了心。

反正他以宗室的身份,随征了二十载,也没混上个督军一方的地位。还是认清了事实,承认没有这个能力吧。

有时候呢,人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

夏侯廉就是这样,至少不会让麾下兵卒去无谓的送死。但是呢,孙权这位江东之主,在龙阳之战死了周公瑾后,依然没有吸取教训。

他如今,正雄心壮志的亲帅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围住了合肥。

第三三九章、传唱不衰孙十万

话说,孙权亲引十万大军,围住了合肥城。

这个做法,一点都没有错。相反,是深谙天下大势的战略考虑。

无他,魏公曹孟德在关中与马腾争锋;又被刘备夺了并州四郡,遏其兵力在并州一带,无力南下。

而荆州的狡狐,兵权被尽夺,无力威胁江东。南郡太守夏侯尚,麾下多是当日刘琦降兵,还不能做到如臂指挥,有鲁肃在长沙可保西线无忧。

也就是说,孙权攻打合肥,根本不需担心后方有敌;更不用担心曹军有援。

如此时机,可谓千载难逢。

举江东之地,都是这么觉得的。他们以为,此番发大兵出战,就算拿不下整个扬州,也能咬下淮南郡来。

孙权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以为,此战,可一洗当年败于狡狐之耻!让江东在他手中更加强盛!

就是很可惜,他和他僚佐们,都忘了一件事。

当年孙策亡殁前,将江东托付给孙权的时候,遗言是:“举江东之众,决机於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知卿。”

也就是说,孙策将江东之地交给孙权,是因为觉得他能保住江东。对于孙权的军事才能,开疆辟土的能力嘛

呵呵!根本不做指望。

事实上,也是如此。

赤壁之战,孙权没有临阵,所以打赢了。

龙阳之战,孙权来了,然后,周大都督就悲愤亡故了。

孙权的统帅能力,打李术、黄祖等人,挺给力的。但是遇上了将星璀璨的曹军,还是安心在后方等战报吧。

但是呢,有些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好嘛,主要此番战机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让整个江东的君臣,连伤疤都没好,也忘了疼。

所以呢,老天爷就给了个教训。

张辽、乐进和李典三人,仅以七千兵卒就守住了合肥。

而张辽还招募军中勇猛之卒八百人,出城直突江东军阵之内,挡者披靡,杀得孙权军士气皆失。让孙权仅仅攻打合肥十数日,便无奈撤军而归。

然后呢,张辽率诸军追击,不光斩杀了江东大将陈武,还差点就抓住了孙权。此战,也给张辽安了个“吴童止啼”的大好名声。

远在河东与刘备大战的曹老大,得知战报后,大喜过望。不带二话的,就让人上表许昌朝廷给张辽封了个征东将军。

征东将军,官位次于三公,但是职权异常的大,乃是统领青、兖、徐、扬四州的兵事。

因此,远在荆州南阳的狡狐陈恒,得知后,也大喜过望。

不光是因为张辽与他相善。

更是因为,曹营中,终于有一个外姓将领,官职与职权都比他高了!他终于,可以不用被所有将领,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盯着了!

人一旦开心了,有时候,就会口不择言。

狡狐也不例外。

他当时,脱口而出的话语是:“彼孙十万,真乃我军之福也!”



好嘛,孙权继“碧眼儿”后,又有了个新外号,被荆楚之地传颂不衰。还脍炙人口的,迅速蔓延了整个大汉朝。

消息传到江东后,孙权差点没一口老血给吐出来。

被敌军夸赞为福将,这个世界上,还有更恶毒的侮辱吗?

没有了吧!

当即,孙权就勃然大怒,叫嚣着要发兵荆州,攻到南阳将狡狐虏获,碎尸万段,拿去喂了野狗。

嗯,这就是发泄一番而已。

江东新败,哪还有余力去进攻荆州。他也只能咬碎了牙齿,心里默默的品尝着,亡兄孙策的遗言。隐隐还觉得,这会不会是报应。

嗯,的确是报应。

当年仁义满天下的刘备,被狡狐一个“五姓家奴”的帽子扣下,yuxiānyusi了好些年。他孙权也将此当成了笑话,乐了好久。

如今,“孙十万”也扬名四海了。

哎!

人生何其多艰也。

远在并州的刘备,并不知道孙权心里在和他同病相怜。就算知道了,也无暇顾及。因为曹军回援并州后,他的处境就有点不好。

在关中睥睨八方的魏公、试问天下何人争锋的曹老大,正准备进攻街亭,将曹字的大旗遍布陇右随风飘扬的时候,秋天里开的金黄色的花儿,就被爆了。

那个滋味,那个怒火,啧啧!

是个人,都有了不死不休倔强。

当然了,雄才大略的曹老大,当然不会犯了愤然出战的大忌。而是很深谙兵法的,让前部军曹真与徐晃,驻守在平阳郡的临汾一带,与匈奴对峙。

自己则是亲引大军,赶赴上党郡,与于禁的残部合兵攻打太原郡。与此同时,曹休部也被调来了上党,作为偏师去攻打乐平郡。

这个打法,是曹老大与荀攸、贾诩一起制定的。

不光是从上党出兵,可以让关羽部不敢分兵去攻冀州;还是针对了刘备最大的弱点:兵力少!底子薄!

说白了,就是用人命堆死刘备军。

所以呢,两路战事,都是不顾伤亡的那种。

曹休部相对温柔了些,只要不是鹅毛大雪阻碍了视野,每天也就是让敌我双方多几百具尸体而已。

而曹老大这一路,就有些过分了。

堪称暴虐!

督并州兵事的于禁,这位被曹老大提拔于行伍微末的良将,之前也是外姓将领中,除了狡狐陈恒外官职、权力最高的。

但是呢,并州在曹军手里的五个郡,他一下子就丢了四个。

这种结果,让他有负厚恩,羞愧难当。

尤其曹老大到了并州后,面对他的请罪,就斜着眼睛撇了一下,“文则,汝随孤征战天下二十余载,战功赫赫,为何今在并州便丧师辱国邪?”

好嘛,于禁无言以对。

在曹老大的爱护之心下,让他戴罪立功当了攻打太原郡的前部,于禁就涕零不止。若是直接论败军之罪,他不光爵位被夺,说不定连脑袋都要贡献出来警示后人。

当即,于禁就发了狠,如同二十多年前当都伯一样,亲冒矢石与兵卒们一起攻城。扔出来的话语,更是振奋人心。

要么攻下城池,要么他于禁战死在城墙下!

所以呢,跑来太原郡督战的刘备,对曹军这种打法,就托着腮帮子骂起了马腾。11

第三四零章、不为人下刘坚强

的确,刘备是在咒骂着马腾,而不是跟个疯子一样玩命的于禁和曹军。

因为他对曹军这种打法很理解。

如果换位思考,将敌我双方调换下位置,他也绝对这么打。无他,这种消耗战,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直中他刘备的死穴。

还是无解的那种。

毕竟,刘备的治下就幽州和辽东,人口就和冀州差不多。更别说曹老大占了大汉朝半壁江山作为底气了。

就算用他麾下一个兵卒的命,换了三个曹军兵卒的命,都消耗不起。

事实上也是如此。

双方战争才打了一个多月,一直据城池而守的他,就有了些不支的迹象。若不是太原郡的豪强大户们鼎力相助,他的处境就更堪忧。

嗯,这些豪强大户,对刘备军的支持,堪称不留余力,几乎将家底和人力掏空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曹军的征战风格和曹老大的为人。

当年,曹老大势力很小的时候,出征打仗还经常将家小托付给故陈留太守张邈。两人的情谊,深厚异常。

后来呢,张邈背叛又兵败后,满门都在世上消失了。

仁慈、宽恕,这种字眼,在魏公的身上是很少出现的。

若是太原郡被曹军攻进来,这些豪强大户,都是灰飞烟灭的结果。别说尺竖孺子了,就是鸡犬都不会被放过。

说不定,还是整个城池都被屠了。

好吧,刘备也是这么恐吓太原郡的百姓的。

让无数青壮不得不放下锄头,拿起了刀枪站在了城墙上;让殷红的鲜血与洁白的雪花,在某些人的野心里,不得不争芳斗艳。

但是豪强大户与当地青壮的加入,都无法弥补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

曹老大挟愤而来,也调来了兖、豫两州的驻军,让并州盘踞在曹军兵力,达到了恐怖的九万!其中,千里奔袭的曹彰部,还没有露面呢!

而刘备,在并州的兵力仅仅四万。

抵御得异常艰难。

所以呢,刘备慢慢的,就开始对马腾有了些腹诽与鄙视。尤其是他知道了,大汉朝有了“孙十万”这号人物。

不过,想想也对!

马腾就该被刘备鄙视。

本来嘛,魏公曹老大,是去攻打关中的。他刘备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来捡鹤蚌相争的便宜的。

结果呢,曹军的主力都来了并州。捡便宜的,变成了重点挨打的。

这叫什么事!

你个马寿成好歹也是称雄关中数十年的人,连韩遂都给灭了!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关中之战才打了一个月,就逃之夭夭去了陇右。

好歹是坐拥近十万大军的人,结果让曹军毫发无损的,回援并州!

刘备愤慨无比。

他和诸葛卧龙的推演里,认为马腾至少能将曹军的主力,拖在关中半年。而且战场之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曹军就算胜了关中之战,理应也要折损不少。能回来争夺并州的兵马,应该不会太多才是!

也就是说,他刘备,可以用这个时间差,在并州站稳脚跟!以四万大军的兵力,足以抵御曹军的反扑。

结果呢?

碰上了马腾个中看不中用的,千古奇才!

近十万大军啊,一战便溃败千里。就算将十万头豕,扔在关中里让曹军去抓,也不止一个月的时间呢!

当然了,愤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在得知曹军主力回援并州的时候,刘备就让人快马,给坐镇幽州的诸葛卧龙去了封信。

上面就寥寥一句话:“魏公回援,十数日将至矣。事已急,计将安出?”

谋划了这次出兵的诸葛亮,回信很快,也是寥寥数字:“还请主公据城坚守,亮先调度各郡人马,不日将率军前来并州支援。”

好嘛,刘备知道了。

诸葛亮的是意思,是:战局至今,已没有了讨巧的余地。不想吐出并州,那就死扛吧!

死扛,那就死扛!

刘备看完书信后,当即就狠狠咬了牙,一脸的决绝。

因为他这辈子,就没有认过输,无论是对谁!

更没有向老天爷认过怂,无论命运给了他多少坎坷!

少孤家贫的他,自小就与其母贩履织席为业,养成了弘毅的性格。颠沛流离了大半生,就是以一颗终不为人下的雄心,历尽辛苦,方成为了今日的一方诸侯。

现在,怎么可能吐出并州!

虽然世人都说“五十知天命”。

但五十有三的刘备,却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他的大好人生,是从被袁绍任命为代郡太守的时候开始的!才开始没有多久,还能持续好多年!

自古天道有轮回!

否极了,就当泰来!

既然老天爷,在他的前半生给了那么多的磨难;那么,在后半生就应该羞愧的避开,让他否极泰来!

是故,幽州人骨子里流淌着勇烈之风,在刘备的身上蓬勃。他下令打开了郡县的仓库,将财物都赏赐给了兵卒们,还对天折箭为誓。

说什么,只要守住城池、守住并州,那么参与此战的青壮,家中都将被减免三年赋税。

说什么,所有的兵卒,此战生还者,皆额外记功斩首一级;战死者,家中减免去赋税十年,并以俸米养其孤儿寡母。

所以呢,无论是兵卒们,还是城里的青壮们,看到刘备的身影,眼中都会洋溢起为之效死的决然。

但是呢,对鼓舞士气,曹老大也不逊色。

在双方攻防战打了一月后,依然没有看到破城希望的曹老大,也锋芒毕露。

直接对所有参与攻城的将领,传达了一个愤怒无比的命令,“半月为期,城池不破,尔等皆当受军法,斩之!”

对兵卒们,却是传达了一个血腥无比的鼓舞,“攻破城池,允尔等大掠十日,军法不纠!”

好吧,双管齐下,曹军也变成了死不旋踵。

所以呢,当诸葛亮率领幽州最后能抽调出来的兵力,赶来并州的时候,就发现并州的土地就吞噬了好多生命。

双方战死的兵卒与青壮,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高达四万余人!

曹军死得更多点,但战局却是刘备要惨得多。

太原郡已经变成了双方各有一半;疆域很小的乐平郡已经全部被曹军夺回。

也就是说,刘备此番出兵并州的战果,已经没了一小半。更让刘备上火的是,他用丰厚赏赐激励起来的,军中兵卒的血勇和士气,已经有了点萎靡。

毕竟许诺再诱人,也得有命去享受不是?

幸好,诸葛亮率军及时赶到了。

给刘备军的兵卒们,继续浴血坚守下去的勇气。也给了曹老大,眉毛蹙得很紧的怒意,和一丝忧虑,悄悄上了心头。

因为关中这个月的战报,送来得很频繁。

几乎是三日一份。

是的,被刘备鄙视的马腾,正在用生命来帮他一把。

第三四一章、关中一夜羌氐舞

常言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

马腾如今,就在印证着这句话。

话说当日在关中,他被阎行一矛突中了腰肋,断了几根骨头和少了一片大血肉,强撑在马背上颠簸到陇右。等下马的时候,已经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身旁的马岱见状,也大惊失色,连忙扶着进屋,唤人找来大夫医治。但是医治的结果,却是差强人意。

马腾毕竟是年岁大了,连长子马超都快四旬了,气血早衰。

所以呢,当马超一路倍道赶回陇右,见到其父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马腾被创伤折磨得,就剩下了一口气。以前健壮如牛的赳赳武夫,如今面色枯槁不说,还瘦若骷髅。

大夫说,马腾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他肋下的创口,早就感染糜烂了。恶心的黄色脓水,将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里,昭示着主人已经时日无多。

马腾撑到现在,是必须见到马超,亲自将心中的执念叮嘱给势力的继承人。

是的,他觉得如果让马岱转达的话,马超是不会听得进去的。

自古知子莫若父。

对于马超,马腾太了解了。

勇冠三军,威震西土;性格却是易怒,冲动,胸无谋略。

当年就是他一意孤行,杀了有大好名声的凉州刺史韦康,导致韦康的部下,用马家上百口人命为此还了账。

在那个时候,马腾就知道,马超可为将率,不可为人主。但是呢,他其他的儿子的,马休马铁等人,比马超还要差点。

他没有了选择。

就算有选择,以长子马超的骁勇,其他人当不了选择。

哎,就这样吧!

幸好,上天待他马家不薄。让他走了一步好棋,将才貌双绝的女儿,嫁给了其貌不扬的凤雏:庞统。

这步好棋,也让马腾心中的执念,变得未来可期。

马腾之父,曾经是天水兰干尉,后来因事失官。还因此流落在陇西郡,和羌胡杂居。家贫,无立锥之地,只能娶了羌女,生下马腾。

而马腾,也是少贫无产业。为了一口吃的,不得不跑去彰山当樵夫,砍柴火去城里买,以自供给。连娶妻,也是不得已找了个羌女,生下马超。

他的生父和他的前半生,都过得,有辱扶风马氏的家门。

再后来,他先当了大汉的将官,又变成了叛贼,反反复复,终于混上了征西将军。再继大汉名将,故伏波将军马援的祖上名声。

他知道,他马上就要去九泉之下,与先祖团聚了。也可以无愧的告慰先祖,自己将扶风马氏的声望再度崛起了。

但是呢,他怕马超不能将这个名声给传下去。

而且,他还想子孙后辈祭奠他的时候,能给他追封个公爵,或者是王爵。

毕竟当年被骂奸阉遗丑的曹孟德,现在已经是魏公了!而且天下人都知道,曹孟德以后肯定还会变成魏王!

甚至称帝!

他马家的势力,是比曹孟德小了不少。但若是攻下蜀中,称王道孤寡,也够资格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浮云苍狗如白驹过隙,不就是图个名声吗?

因此,他强撑着伤体,用断断续续的话语,对终于赶到的马超交代了一番。话语不多,却表达得很到位。

是:“孟起,为父知汝骁勇异常。然,自古自负勇力者,难得天下。一如西楚霸王项羽。汝妹婿庞士元,乃天下奇才,亦是我马家崛起之希望。汝当事事请教之。为父在九泉之下,等着汝能祭告为王爵的一日。”

说完,就用殷殷期盼的眼光,盯着马超;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捏着马超的手,直到断了气都没有松开。

他到死的那一刻,都在怕马超听不进去。

嗯,他是对的。

马超,要是能听得进去,就不是马超了。

至少是现在。马腾就这样凄惨无比的亡故在眼前,让马超忿怒无比中,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他此时心中的想法,不是在考虑将来马家能否称公称王!而是要找到阎行割下脑袋来报仇雪恨;要率军去夺回关中,一雪战败之耻,再立马家军赫赫威名!

对此,马岱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却被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自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某堂堂八尺男儿,若不报了父仇,他日军中还有何人愿意臣服邪?天下安有立足之地邪?”

马岱默然。

因为马超说的,都挺对。

马家军新败,又丧了主,马超若不有些作为,以后还真统领不了关西桀骜之辈。

然后呢,马岱想了很久,又提出了建议,“是否应该让人去蜀中,问下士元的建议,再做打算?”

这次,马超听见去了一半。他派人去了,但也没有等回信。

将马腾安葬了以后,他让庞德去坚守街亭,命令马岱去招羌人助战。他自己则是披麻戴孝的,亲自去武都、阴平一带,找氐人的首领。

提出的条件很丰厚:攻入关中后,所有辎重皆归羌氐部落所有!他马家军分文不取,只为报杀父之仇。

是故,羌氐部落顿时又响应如云。

一方面,是魏公曹老大已经率军去了并州大战刘玄德,威胁不再。另一方面,马超在西土的威望,实在太高了,被敬畏如天神。

烧当羌的各个部落,又一次出动了两万多骑,在马岱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杀去了安定郡。

还取了个巧,对外声称是要去攻打宿敌先零羌,不是曹军。好像不知道,先零羌的部落,如今都在夏侯渊麾下征战一样。

而氐人部落,就有诚意多了。

兴国氐王阿贵、白倾氐王杨千万、河池氐王窦茂和武都氐王雷定,都率兵相助。与马超合兵六万有余,兵分两路,分别从街亭、大散关杀入关中。

奇怪的是,阴平氐王强端,却是以去岁冬天风雪太大,冻死了太多牛羊导致部落贫困为由,拒绝了出兵。

这种理由,让人马超差点没有指着鼻子骂娘。

贫困,物资匮乏,不是更应该去劫掠吗?

但是有曹军大敌在侧,马超也没有强迫。毕竟此情此景,不能在背后多个敌人不是?

不过呢,马超没有想到的是,强端偷偷让心腹之人跑去了关中,找驻扎在陈仓的张郃,告知了马超的行军动静。

好嘛,这个阴平氐王强端,一直都是亲善曹军的,觉得曹老大才是在乱世中笑到最后的雄主。

所以呢,关中的曹军,一下子就兵马频繁调动。

夏侯渊亲帅大军到街亭来迎战马超;张郃继续扼守陈仓,迎战氐人部落;而安定郡,则是以朱灵为别督,带魏延、牛盖和胡遵等人坚守,备战马岱。

至于阎行嘛,被放飞自我了。

带着先零羌部落游荡在安定郡,自行寻找战机。

嗯,夏侯渊这是觉得,马超饶过了谁,都不会饶了阎行和先零羌。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存,也得拼死而战。

很快,关中的战云又再度凝聚,小规模的试探之战,已经频频有之。

是故,关中都督夏侯渊,每隔三天,都会以八百里规格去军报给在并州的曹老大。

也让曹老大心头的忧虑,又多了些。

夏侯渊并不是来求援兵,而是在阐述了一个事实。

关中的曹军兵力,虽然少,不过他夏侯渊有信心,抵御得了马超和羌氐联军。但是汉中的张鲁,如今还没有动静呢!

第三四二章、荀公达临殁之陈

夏侯渊能想到得到的危机,曹老大自然也能预料得到。

所以他就陷入了两难中。

并州的战事正紧,若是调几部兵马去关中防御张鲁的入寇,那么击退刘备就会变得困难。毕竟诸葛亮的援军,已经到了。

而且他又是攻城方,兵力相差无几之下,说不定战事就演变成为胶状。最后军粮耗尽,各自罢兵,让刘备得一半并州变成事实。

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是无法接受的。

自从张邈、陈宫引吕布袭兖州后,他就没有吃过丢失疆土的亏!

更何况,若是不能击退刘备,还会有损他身为魏公的威望,让朝中百官、天下士子转而心念刘备!

这个大耳贼,终究是汉室苗裔!

天生就继承了汉室积威四百年的人心优势!

但是呢,若是不支援关中,同样的,也会导致天下大势变得不可控制。

关中有长安,乃大汉都城之一!

一旦张鲁出兵,与马超合力击退了夏侯渊,占据长安,那么天下质疑他魏公的声音,同样会喧喧嚷嚷。

同样是折损他身为魏公的威望!

曹老大甚至都能想到,心存汉室的百官、士人们,质疑的话语:连大汉都城都保不住,汝曹孟德还有何面目以功封公邪?

哎,两者都要取,都无法舍,便是难。

四月天了,这个时候的并州,才春暖花开的季节。

曹老大在许褚的护卫下,登上了壶关的城墙,放眼去天地间的春意盎然。

也许是早春的时候,人们在这片土地上浇灌了太多的鲜血,让原野汲满了养分;又或者是今年的春耕农忙彻底耽误了,树木野草免受打扰的关系,在曹老大的视野所致,皆是一片江山如画。

令人流连不已,想将此牢牢抓在手中,冠上自己的姓氏。

也令人惆怅不已,想着万里山河年复一年,千古音容始终未变,而人却短短数十年,每一天都在老去。

最后,便是徒留遗憾的,凋零。

也许冥冥中有天意。

在曹老大对着城外景色,悲春伤秋之时,就有一声急切与恐慌,打断了思绪。

“报!启禀魏公,长子县的太医让人传来消息:荀尚书寝重不起,请魏公移步一见。”

闻言,曹老大的脸上,顿时就悲意大作。连忙奔下城墙,车驾也不坐了,让人备上骏马就往上党的治所长子县驰骋而去。

是的,荀攸今岁随征来到并州,就生病了。

断断续续拖了两个月的时间,一直未见好转的迹象。大夫用尽了办法,连许昌的太医令都被曹老大让人招来,结果还是束手无策。

只是很隐晦的说了一句:“寿乃天定,半点不由人。”

对此,曹老大很悲伤。他知道太医令的意思。

荀攸与荀彧不同,两者虽然都是他大业的股肱之臣。但前者荀攸,从大汉朝转仕入了魏国,当了尚书令!

以四海知名的颍川荀氏的名声,为魏国的合法性争取了威望!

但如今,却是也要即将凋零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终于赶到长子县的曹老大,急匆匆跑进荀攸养病的屋子内,就忍不住涕泪齐下。

只见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荀攸一个人在。

在几个烧得很旺的火盆的烟味里,他倚着床沿,半卧半坐在厚厚的被褥上,脑袋冲着房门。看到曹老大进来了,枯槁而憔悴的脸上,还露出一丝笑容。

看来他已经打发开身边的下人,等曹老大到来有好一会儿了。

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老天爷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充当着恶棍的角色,供时代与众生诅咒;也有少数时候,会扮演慈爱的神明,让世间万物众生景仰膜拜。

比如,在人临近死亡的时候,老天爷会力所能及的,给一个回光返照。

让人们的死亡,也如出生的时候。

一无所有的来,不带丝毫欣喜;毫无牵挂的走,不留半分遗憾。

生与死,互不相欠。

荀攸,这位在时代留下浓厚笔墨的才智之人,终究还是了无牵挂的离开了人世。却是让曹老大,多了好多忧虑与消沉。

忧虑,是来源于荀攸的临终陈情。

他给了曹老大,关于并州与关中战局的建议。

并州不需要调兵去关中防御张鲁,因为在曹老大的治下,还有一个地方的兵力可以赶在张鲁出兵前,调去关中防御。

那就是荆州!

“魏公,荆州可无战事,亦可保无忧。无须驻扎太多兵马。”

荀攸是这么说的。

曹老大也知道什么意思。

夏侯尚、夏侯霸、夏侯廉,这三位被扔在荆州分狡狐陈恒权力的人,手中捏了将近两万的兵卒。而且都是战兵!

这些兵卒留在荆州,无所事事的徒耗军粮,太浪费了;为了猜忌狡狐一个人,防止他羽翼做大,太浪费了!

哎!

曹老大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觉得荀攸的建议很对,能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

因为只要让狡狐将荆南的权力也捏在手中,荆州就算调出八千兵力驰援关中,也能保证守土无忧!

毕竟,那是战功赫赫、威震荆楚的世之狡狐!

有他决断荆州事务,与荆州接壤的孙权、刘璋、张鲁等势力,都不会轻易开启战事!

但是呢,曹老大也觉得此举,就真的将郭嘉的遗言变成事实:狡狐阴狠,不可赋予大权,否则日后会尾大不掉!

一个是现在的危机,一个是未来的危机,如何决断呢?

所以呢,曹老大的思虑久了,就有了些消沉。

他想起来了,荀攸的年纪,比他自己还小了两岁。也就是说,他这个年纪,已经到了,该习惯生离死别的人间无奈了。

遥想当年,在赤壁之战前夕,他壮志酬筹,在《龟虽寿》里写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如今,本应该壮心不已的暮年,却是看着他这一辈人,一个个慢慢的凋零。他自己,也是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悲夫!

时不我待,如之奈何

感慨了好久的曹老大,终于还是伏案写下了两份书信。

一封,是送到了荆州南阳州牧府。

另一封,是送去邺城的。将如今任职魏国大理的钟繇,升迁为相国。

第三四三章、渐行渐远渐无书

御下之道,在于权衡。

对于曹老大而言,既然接受了荀攸最后的提议,去了封书信给荆州南阳;那么,再去一封书信给邺城也是应该的。

狡狐与钟繇两人之间的恩怨,随着时间的日积月累,相互攻讦之下,已经变得不可调解。这点,整个曹营都知道。

曹老大也不例外,甚至,还在暗地里放任与纵容了。

掌控兵权的国之爪牙,犹如蓄养的猛虎。在放出去咬人的时候,也应该不忘在其脖子上套上个枷锁。

不然以后又怎么拉回来呢?

对吧!

提升钟繇的官职,就是给陈恒的未来,设置一道障碍。

但是呢,曹老大的深意,曹丕并没有用心去体会。或者说是,如今陷入夺嫡危机的他,根本无心去考虑。

他如今心里,满满的都是如何应对曹植的威胁,如何拉拢能够拉拢得到的力量。

所以呢,他在知道钟繇的官职变成魏国的相国后,便陷入了沉吟。

好久之后,最终还是在心里,默默的给狡狐陈恒道了声歉。然后就伏案写了两封书信,分别送去并州与荆州南郡。

送去并州的书信,是给以丞相主薄之职随军的司马懿。

送去南郡的书信,是给夏侯尚的。

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今年六岁,而夏侯尚的女儿夏侯徽,今年三岁。两个小辈年龄相仿,门当户对。

尤其是,司马懿与钟繇是姻亲关系的前提下,就更般配了。

是的,曹丕要拉拢钟繇。

通过司马懿来当中间人。

钟繇以司隶校尉的身份,镇守关中十五年,根基异常深厚。比如故吏张既如今是京兆尹;就连和狡狐陈恒有不少瓜葛的弘农太守贾逵,都与其关系匪浅。

刚好,夏侯尚就要被调去关中防御张鲁了。

如果夏侯尚和司马懿当了亲家,那么,钟繇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将关中的人脉及恩威,嫁接到夏侯尚身上。

也等于,变相的嫁接到他曹丕的身上。

一切水到渠成,恰到好处。

嗯,就是有点对不住狡狐。因为夏侯尚如果接手钟繇的恩惠,那么,也会和陈恒划分界限。

毕竟,钟繇不是傻子。

毕竟,夏侯尚如果拿了一些东西,也必然放弃一些东西。尤其是,曹丕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没有拒绝的余地。

哎,子初应该能理解某的苦衷吧?

曹丕挥手让人将书信送出去,便默默在心中来了一句。旋即,便摇着脑袋,自嘲的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狡狐陈恒不能理解,对此有意见,那又能怎样?他既然都上船了,还能下去吗?就算他下得去,子健敢相信他是真心过去依附吗?

木已成舟,何必在意!

大不了,以后继承魏公爵位后,再多给他点补偿就是!比如给他升职,录功劳益食邑;比如让小陈修变成曹家的女婿!

的确,曹丕的考虑很对。

陈恒之前的投入太多,下不了他的船了。他也只能暗地里咬着牙齿,默默接受权利这种游戏的妥协规则。

反正,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但是呢,曹丕永远都想不到,狡狐陈恒的灵魂,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从来都没有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觉悟。

有的只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的信念。

当曹丕的书信,来到南郡后,夏侯尚看完便一声长叹,心中感慨着身不由己。

然后就带着八千兵卒,以“军情如火不敢耽搁”的理由,拒绝了狡狐的饯行,浩浩荡荡的往关中而去。

而狡狐,得知理由了以后,面色如常,就是眼光有些冷。

心里更冷。

哪怕如今的荆州,已经是夏季,阳光已经开始了火辣辣的播种在人间。

为曹老大的霸业,他戎马各地,出生入死了二十多年!

结果,换来的是,曹老大一次又一次的猜忌之心、永无休止的duoquan之意。

为了曹丕夺嫡的胜利与底气,他将自己的嫡子小陈修,送去给小曹睿当伴读;以独领一方都帅的身份,旗帜鲜明的站在曹丕这边!

结果,换来的是曹老二的刻薄寡恩,用软刀子给捅了一下。

也对!

情谊,在权势面前,算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呵!

狡狐陈恒,站在南阳的田野上,看着夏侯尚远去的背影,看着早就布下的却半分未动的宴席,心里默默的念叨:“某不姓曹。”

“永远!”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夏四月,中旬。

原南郡太守夏侯尚,引兵前往关中,驻扎在扶风郡,防御张鲁。与他同往的还有夏侯霸部,和绝大多数的刘琦降兵。

至于夏侯廉,以如今不宜与刘璋起刀兵为由,被调往许昌任禁军都统,监视朝中百官。

是的,在关中、并州战事糜烂的局势下,曹老大放权了。

将整个荆州,都交到了狡狐陈恒的手中。

还在书信里,很亲切的,很信任的殷殷叮嘱了一句:“子初,荆楚之地,诸事皆可自决之。孤倚汝为国之干城,望勉之!”

陈恒对此,只是嘴角扯了扯,便将书信扔进了角落里。

然后执笔写了一堆知恩图报、定然不负厚望等等感激和表忠心。

马上的,就大刀阔斧的将整个荆州部署调整,让荆楚每一寸土地,都种下了陈氏的威望。

首先,是位于南阳的州牧府,直接就迁到了江陵城,亲自坐镇南郡。

又调任吕常为武陵郡太守,马谡为护军,督蛮王沙摩诃部、傅肜部,屯兵于郁林郡地界,兵锋直指着孙权的交州。

向朗调为襄阳太守,腾出来的新城郡太守被宗预兼任,继续屯兵于巫县,与刘璋军的黄权部对歭。

而法正,则是带着黄忠部、郭淮部去衡阳郡的益阳城驻扎,接替前往关中的刘磐,和零陵郡太守潘浚部,成为了防御江东的第一线。

狡狐的这番调动,几乎是将荆州所有的兵力,都压在了与江东疆域接壤的边界上。

当然了,陈恒此举,不过是控制荆南之地而已,无意起刀兵。

但是孙权觉得,面对世之狡狐,谨慎点是应该的。

当即就让吕蒙带着本部,又跑来了长沙和鲁肃合兵监视曹军。让蒋钦引着水军,进入了洞庭湖。吕岱则是率兵赶赴桂阳郡,和交州刺史步骘成掎角之势防御曹军。

弄得荆南之地,好像马上就要爆发大战了一样。

而刘璋,就舒服了。

巴中之地,曹军兵力大减,只剩下宗预一部人马驻守。

也意味着,他也可以调动巴中一半的兵力来成都,全心全力的对抗马家军,夺回失去的疆土。

因为他也得到消息了,马腾亡故,马超已经拉拢羌氐部落进攻关中!蜀中的马家军,已经没有了后援!

刚好,统领蜀中马家军的庞统,也刚刚想到了个计谋来对付他。

理由,也是因为自己没有了援军。11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四四章、胸有韬略决千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庞统在马超赶赴陇右后,便起兵去攻打蜀郡的都安县,意图取道去汶山郡招募羌胡补充兵力。

一开始,挺顺利的。

刘璋为了防御治所成都,几乎将周边的兵力,都调进了城内,导致都安县兵力不足,防御空虚。其守将在看到浩浩荡荡而来的马家军,又因如今成都城外,有李严领军驻扎无法支援,便打开了城门投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陇右的马超就让人送来了马腾亡故的丧报。当即,庞统就让邓芝领兵驻守都安县,自己火急火燎的跑回雒城。

他是在担心马铁在悲痛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事实上,他是明智的。

当庞统刚进入雒城的时候,就发现城内的马家军,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整顿好了辎重。

马铁竟然要率军去关中,为父报仇!

好嘛,庞统又是一阵子的心累。

这些马腾传下来的血脉,好像都只会恃强斗勇,胸中半点韬略都没有的。

马超直接就从陇右起兵去攻打关中;马铁现在竟然还要放弃好不容易攻下的疆土,去关中只为出一口气!

就算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也不能将整个势力覆灭作为代价不是?

既然只会用匹夫的头脑来行事,始终学不会一方诸侯的坚忍与心机,当初干嘛不去直接投了朝廷,好混个代代相传的列侯之爵呢?

当然了,这些话语,庞统只能在心里忿怒。

拿出来给马铁明说,如同对牛弹琴。

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庞统将马铁拉进屋子里,好一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口水都说干了,却换了对方依然一脸的倔强。

终于,庞统发火了,扯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马铁的衣领,喷了一脸的口水。

“汝欲让外舅,在九泉之下亦不瞑目乎!”



马铁的脸上终于变了神情,愕然一片。

哎,果然,和这种人说话,还是粗暴点才有用。

庞统在心里哀叹了声,耐下心情,和声悦色的解说了如今马家军的局势。指出了马腾让他们来攻打蜀中,是为了将扶风马氏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还拿了光武帝刘秀当例子。

说什么当年刘秀的兄长刘縯无故被更始帝所杀,刘秀为了保存自身,还跑去谢罪躲过一劫,隐忍负重,最终成为了登上帝位云云。

最后,用一句话打消了马铁去关中的心思,“杀外舅者,乃是曹孟德借阎行贼子之手也!如今曹孟德已有大汉半壁江山,我等若想报仇,岂是当今实力能抗衡的?若是我等忍辱负重,攻占蜀中为粮秣之基,供给陇右精锐之兵,他日安能不能灭曹孟德邪?”

好吧,马铁虽然依然是一脸的不甘,但还是点下了头。

但是呢,他刚想去让将佐将兵卒收拢回营呢,庞统却又制止了。还让他马上大举发丧,带着兵卒先去绵竹关,等待下一步指示。

顿时,马铁就彻底糊涂了。

苦口婆心劝说不要领兵去关中的是你,先让领兵退出雒城的也是你,到底要玩哪一出嘛!

这次,庞统却是不解释了。

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将军让某决断蜀中之事,汝领命行事便是。具体事情如何,届时便知晓。去吧。”

好吧,马铁无奈,只能领命离去。

当屋子里就剩下庞统一人的时候,刚刚一脸智珠在握的他,脸上便爬满了忧虑。

还有一丝悲切。

是对马腾的悲切,不光是外舅的情分。

因为平心而论,马腾对他很不错。

当初他仍为布衣的时候,只身前往关中,被受到马腾的礼遇。一番洽谈后,便将女儿许下了自己,还授予了征西将军长史的官职。

之后,更是对自己言听计从,还多次告诫马超要听从自己的谋虑。

所以才有了千里奔袭灭韩遂、席卷西凉和攻入蜀中!

随着马家军势力一步步扩张的同时,也是他庞统之名,为天下所知!凤雏之才学,为天下所敬佩!

哎,某就努力让马氏的旗帜,在更广阔的土地上迎风飘扬,当做知遇之恩的报效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庞统放下对马腾的感激,却又忧愁起了马超。

因为马超从陇右起兵,去攻打关中的不智。

关中沃野千里,蓄积多饶,又是四塞之地,以此为基可称霸天下!秦汉两朝,都定都城于此,并非没有道理。

而如今,马腾兵败身死,还被打出了关中,等于让马家军陷入了绝地:无根基!

陇右之地,羌胡杂居,自古就是贫困之地!

其出产的粮秣及物质,根本无法供应得起军队的消耗。

自古行军打仗,乃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草都无法保证,谈何征战天下?谈何宏图霸业!

因此,马超起兵去攻打关中,就是个败笔!

哪怕是打胜了,也是失败!

曹孟德能称公,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出不关中的战略意义所在!

若是马超攻破了关中夏侯渊的部署,那么曹孟德必然会亲自来与马超大战!

哪怕是暂时,让刘备占据并州之地,也在所不惜!

到那时候,马家军还能抵御吗?

就算能抵御,兵卒还能剩下多少呢?关中之地,又能占据多少呢?

是否,还能抵御曹孟德下一次进攻呢?

是故,马家军当今的出路,是留马岱领兵守住陇右之地,马超率军来攻打蜀中!趁着曹军与刘备大战,无法分兵攻打陇右之际,攻下蜀中作为根基。

届时,便可以肥沃富饶的蜀中提供粮秣,用蜀锦走丝绸之路筹备军资,招募羌胡为兵卒,足食足兵!

然后,才是去攻打关中!

才是去争夺天下!才是让扶风马氏,以一姓冠冕大汉的不二之选!



庞统将无比惆怅的眼光,落在了门外的绿意葱葱里。因为马超根本没有和他商议,就直接出兵了。

罢了!

木,已成舟。再多思也无益。

某还是将战局,尽量往我军有利的一方扭转吧。

但愿马孟起,经此次无益之战后,能将自己当成一方诸侯。能肩负起马家军的未来,为人雄主!

庞统缓缓的将胸中的浊气吐出,便来到桌几前,奋笔直书。

他一下子写了好几封书信。

第一封,是给汉中张鲁的,他请张鲁出兵关中,策应马超。

心底里,是为了让马家军的损失能少一点;书信上,却是直指张鲁的忧虑。

话语是:“唇亡齿寒,我军若是战败关中,必失陇右。统不才,敢问张太守,届时魏公曹孟德,兵锋将指向何地邪?”

另外两封,是分别给邓芝和李严,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小字。

最后一句,却是相同的:“此举,干系到我军能否得蜀中,望务必慎之!”

第三四五章、天堂地狱一瞬间

益州牧刘璋,最近的心情挺不错。

他觉得,在历经无数个昼夜的虔诚祈祷,老天爷终于愿意眷顾了他。

荆州的狡狐,已经将压到了江东的地界,对巴中之地无意侵犯;而马超因马腾之死,也大举进攻关中。

此情此景,不是正是老天爷赐予给他,夺回失去疆域的良机吗?

在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幻中,他每天派出了许多斥候去打探蜀中马家军的动静。

还很难得,吸取了之前昏聩的教训,不再一意孤行做出决断。而是每天都与麾下之人商讨,将何如应对时机的馈赠。

对此,董和与吴班等人,都很提出了很保守的意见:静观其变,待时而动。

因为他们觉得,刘璋如今治下最大的危机,是人心不齐,而不是入寇的马家军。只要将蜀中的人心,再度拧在一起,那么,马家军也就失去了攻占蜀中的希望。

毕竟,现在局势不一样了。马家军还要面对曹军的威胁,根本不能全力来攻打蜀中。

没看到如今在蜀中的嫡系马家军,就剩下马铁率领的一千羌骑吗?余下的兵卒,都是原本是刘璋的军队吗?

好嘛,刘璋觉得有点悻悻然。

他觉得这个时候,就应该趁着马超率军离去,大举进攻雒城才对。

以成都城内的三万大军,足以胜任!

只要将雒城夺回来,他再以州牧的身份,对之前叛变的兵马抛出“既往不咎”的橄榄枝,那么蜀中的人心,也就安定了。

这些益州本土世家大户,在他先父刘焉的时候,就从来都没有人心所向过。但是他父子执掌益州权柄数十年,他们不是一样乖乖的,出仕于麾下?

这些世家世世代代传承于蜀中,永远只会忠于自身的利益,永远只会倾向于胜利者!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拉拢,做无用功呢?

不过呢,刘璋这些想法,只是在心里流淌。

自从他强令吴壹出战,导致这位元从系的军方领袖,忿慨去职了以后,刘璋就学会了对手下隐忍自己的情绪。

为了基业长青。

但是呢,逗留在蜀中的马家军,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挑逗着,他想收复疆域的耐心。

这些天,斥候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很振奋人心。

首先,是马铁为其忘父马腾大举发丧,披麻戴孝的带着雒城兵卒,退往绵竹而去。至于会不会再退去梓潼郡,再赶赴关中,却是不得知。

因为斥候无法越过雒城去打探。

其次,在成都城外扎营的无耻叛贼李严,也在缓缓退回雒城。他进入雒城后,便很积极的加固城防,修缮工事,仿佛是在担心自己的军队去攻打一样。

最后,驻守在都安县的叛贼邓芝,让兵卒用明晃晃的刀子,逼迫着城内的黔首百姓迁去武都、天水郡。

好多百姓因此四散逃难,有的跑去山泽之地藏了起来,也有跑来了成都寻找庇护的。刘璋特地让人一一盘查,这些百姓的确是蜀郡人,并非奸细。

综合这些消息,刘璋得出了个兴高采烈的结论。

马家军,为了关中大战,将蜀中的战线收缩了!还要征调兵卒赶赴陇右!

是故,他又找来了麾下的僚佐,再一次问计:“此时,能否出兵夺回雒城?”

脸庞上的表情,和目光流露的心思,都写满了期盼。只是很可惜,他的麾下幕僚们,依然持有不同的见解。

“主公,还是等马孟起与曹军在关中之战,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我军在出兵吧!”

他们都是这么建议的。

就连他的长子刘循,与心腹部将刘璝都低头不语,来了个默认。

好吧。

刘璋很失望,心中也很悲凉。

他觉得,这帮人已经被马家军的兵锋吓破了胆子,丝毫没有与他同心同德,为收复益州疆土而去努力。

哎!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毕竟背负丧师失土名声的,是自己这个益州牧,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火烧在自己的身上,别人又怎么会觉得疼呢?

对吧!

事情的转机,是巴西郡太守庞義,让人送来的军报:张鲁正在秣马厉兵,即将出兵去攻打关中,策应马超!

也就是说,刘璋军已经没有了双线开战的担忧。

这次,不用等刘璋召集麾下,他的长子刘循及心腹刘璝就直接跑来请命,攻打雒城!

一直持有保守意见的董和、费观也不再继续提出反对意见,而是和吴班一起陷入了沉默。他们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最终,刘璋以刘循为督,与刘璝、任虁两将率领两万兵卒去攻打雒城。只留一万兵卒给吴班,继续守卫成都,压制城内的不满声音。

一万兵卒,已经足够了。

马家军的身影,在成都周边看不见了以后,城内的本土世家大户们都安分了好多。不是爆发前的那种沉寂,而是对未来局势不明的静观事变。

也对,若无马家军的外力之下,他们跳出来,是给了刘璋举起屠刀的借口。

但是呢,只要耐心的在暗黑中等待久了,曙光总是会来临的。

话说刘循引兵到了雒城,便发现城墙之上,只有李严的将旗在迎风飘扬。也让他有些担忧,和有些期待。

担忧,是怕其他的叛军,会不会在别的地方埋伏着,等他攻城的时候突然杀出来。而期待,则是在想,会不会一些叛军也跟着马铁等将领前往关中了。

他没有答案。

只好将斥候、游骑都散落出去,将方圆三十里的动静都打探出来。

攻城十日,斥候们的打探,是一切无异常。

攻城二十,斥候们的打探,是原先不愿意迁去陇右、逃入山泽避难的安都县黔首,正在陆陆续续的返回乡里。

攻城一月,斥候们却是传来了噩耗:汶山郡的羌胡们叛乱,纠集了约摸五千多步骑,正往安都县而去。

同时,刘璋的命令也到了。

让刘循分兵给刘璝,去抵御羌胡,保蜀郡西翼的安定。

刘循无奈,只能分了三千兵马给刘璝,临行还殷殷叮嘱一番:此去以防御为主,先不要与羌胡相争。待到他攻破雒城后,再来一起合兵去讨伐叛乱。

是的,他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因为雒城内的叛军兵卒兵不多。

被他倚仗着己方的兵力优势,这强攻之下死伤了不少,防御岌岌可危。

而且他麾下的兵卒,已经好几次登上了城墙;连城门都破损了不少。只要再加把劲,便能攻入城内!

事实也是如此。

又过了三日,城门终于还是被攻破了。

刘循大喜,令人擂鼓声声催,将所有的兵卒都一举压上,往城内涌去。

但是呢,他脸上的喜色,很快就变成了诧异。

然后变成了面若死灰。

只见雒城城门处,刚刚士气大振、汹涌入城的刘璋军,正疯狂的往后逃窜。

因为他们的身后,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还有一杆绣着“马”字的将旗,正在威风凛凛的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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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凤雏未艾卧龙顾

刘循一直被刘璋当成督军,领兵作战。

并非仅仅是因为其是长子的身份,还有因为他确实有统兵之能。

所以,他现在才很绝望。

以他的多年领兵的经验,看到了原来早就引兵去绵竹的马铁,那么,还能想不到马家军还会有其他的后手吗?

既然都故意让他攻破城门,怎么会没有击溃他的把握!

的确,刘循的判断很对。

在雒城里,不光藏着马铁的一千羌骑,还有吴兰部、邓芝部。他们之前率军去绵竹也是真的,只是,后来又偷偷趁着夜色回来了。

一直隐而不发,让刘璋军尽情攻城,是为了将天罗地网铺好。

汶山郡羌胡的五千步骑,就是收网的关键!

庞统让氐人雷铜,跑去汶山郡,以割让都安县的土地为重利,让羌胡们踊跃相随,前来佯攻都安。

是的,佯攻。

因为原来那些逃回来都安县的黔首百姓,都是马家军的兵卒伪装的。

将领是孟达!

为了一战而定蜀中,庞统将葭萌关守将孟达都和其麾下的东川兵,都调来了。可想而知,刘璝引兵去救援,就悲剧了。直接被前后夹击,不屈战死于乱军之中。

哎,可惜了他的一番忠义,跟了个不争气的主公。

而和雷铜一起率领羌胡兵的庞统,也在可惜。

他不是可惜刘璝的忠义,而是在可惜,为什么是刘璝领军来救援都安县。

在他的谋划中,是以退兵之策,吸引成都的大军去攻雒城。然后再以羌胡叛乱,让成都调动为数不多的兵力来救援。

如此以来,他就可以全借着全歼这些救援之兵,然后让手下兵卒换上刘璋军的军服,逃回成都,一举诈开城门!

将成都一战而定!

甚至还可以在趁其不备下,俘虏了益州牧刘璋,让蜀中、巴中传缴而定!



就是刘璋,终究还是谨慎了些。

不过,算了。

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取得的战果也不差!

马上的,庞统就留了几百兵卒押解俘虏,留在都安城内。自己则是马不停蹄,带上孟达、雷铜二人,引兵前去雒城。

既然无法趁乱夺下成都,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将刘循的两万人都给击溃!

让成都再无足够的兵力,据城而守!

所以呢,刘循部就悲剧了。

他在城门攻破的时候,就已让大军一举压上,早就没有阵型可言。因此,当马铁带着一千羌骑如一道洪流席卷而来,他的麾下直接溃不成军。

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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