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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1979》


正文 第001章 我是韩春雷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整。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今天是1979年3月23日,我是播音员夏青。早上读报节目,由我为广大社员同志们播送,自去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

三月春寒料峭,韩春雷一早就被家门口电线杠子上架着的广播吵醒。

略显逼仄的小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四面土墙上糊着的报纸已经有些发黄,斑驳脱落的地方已经露出光秃秃的土疙瘩,床对面墙上挂着的领袖画像,尚算被擦拭的崭新干净。

四方桌上摆着一盏铁皮暖壶,搪瓷缸里的开水还冒着一丝温气儿。

早起一杯温开水,这是韩春雷在单位上班后养成的习惯。

哪怕是重生到了1979年,这个习惯也依然保持着。

重生了。

韩春雷觉着自己平日里是个稳稳当当,很佛系很佛系的一个人。从来不冒头不拔尖,工作上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不得罪和交恶任何人。那天不过就是下班了,在单位蹭个WiFi蹭个空调玩游戏而已,怎么就会摊上单位厂房着火,等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灵魂穿越四十年,重生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七岁少年身上。

一个陌生的躯体,一个陌生的家庭,一个陌生的村子,一个陌生的时代!

却住着一个来自2018年的90后佛系青年的灵魂。

这…这实在让韩春雷匪夷所思!

“广大的社员同志们,今天早上的新闻读报就到此为止。抓革命、促生产,美好的未来要靠我们的双手去创造。我是播音员夏青,欢迎您下次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再见!”

在播音员夏青老师充满时代特色的激昂朗诵中,早上的读报节目正式结束.广播又跟着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

曲终广播停,也将韩春雷的思绪缓缓拉回到了现实。

虽然没有屋里没有时钟,但依着广播报时,现在差不多七点多了。

砰!

屋门被推开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光着腚跑了进来,“哥,咱姐跟咱妈又吵架了,早饭都没人做了。”

进来的是韩春雷的弟弟,韩家老幺韩春风。

韩春雷不由一阵头疼:“……”

又吵了!

他重生这个半个月以来,韩家这对母女至少吵了不下七次架,这哪是娘俩啊,简直就是势同水火的冤家啊!

在韩家半个月的适应和融入,韩春雷尽管还是有些别扭,但对韩家和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几个亲人,还是有了一定的熟稔。

韩春雷的父亲韩有忠,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木匠,他在世那会儿,韩家也算柴家坞家底厚实的好人家。可惜七年前的一次洪灾,整个柴家坞都淹了,韩有忠不幸罹难,留下了毛玉珍孤儿寡母四个人。那个时候,韩家最小的老幺韩春风才刚满一岁。

自此韩家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些年毛玉珍硬是把韩春桃、韩春雷姐弟三儿拉扯大,实属不易。

毛玉珍年轻那会儿在柴家坞出了名的泼辣,尤其是丈夫去世之后,她更是性子要强,更是变得泼辣无比,基本属于生人勿近,只要谁敢欺负她,她就能把对方全家人的脸全部挠花。守寡这些年下来,整个柴家坞村的泼皮懒汉,谁也不敢去招惹她,更别说沾她半点便宜了。

韩春雷的姐姐叫韩春桃,比韩春雷大八岁,这年头二十五岁的大姑娘早就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人了。但是韩春桃却一直迟迟没有处对象。前些年吧,是因为韩春雷和老幺韩春风太小了,毛玉珍又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家,所以只能是韩春桃姐代母职,在家里帮忙照顾着两个弟弟。等着这两年韩春雷也能自己去生产队挣工分了,韩春风也八九岁了,可以自己去村里捡牛粪沤肥贴补家用了。韩春桃也开始着急自己的婚事了。

但是柴家坞愣是没有一个媒婆敢上门提亲,不是因为韩春桃长得不好看,相反柴家坞的很多年轻人都惦记过韩春桃,而且韩春桃从小懂事,喂猪种菜操持家务,样样都拿手,没有一户人家会说这闺女不好。

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她那个泼辣的母亲毛玉珍身上。因为没有一户人家敢和毛玉珍结亲家,而且柴家坞很多人家都和毛玉珍有过口角争执,谁结了这么一家难缠的亲家,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所以,韩春桃越是个人问题迟迟无法解决,和她母亲毛玉珍之间的战争就越来越是频繁。

倒是毛玉珍看得开,根本就不着急女儿的亲事,反而还说柴家坞的这些年轻人一穷二白,韩春桃嫁过去除了吃苦受罪,还得替人家多出一份劳力。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份劳力留在自己家,省得便宜了其他人家。

每每想到毛玉珍的这番言论,韩春雷就觉得好笑,这个老娘倒是女权意识超前看得开。想到自己姐姐韩春桃欲哭无泪的受气包样儿,他也是一阵不迭摇头。说实话,他挺心疼春桃这个姐姐的。

这个年代的女性,无论是他的母亲毛玉珍,还是他的姐姐韩春桃,都有自己不同方式的活法,但都活得不容易。

“走,我去看看!”

韩春雷穿好衣裳,洗漱过后,把温开水喝完,拉着光腚的韩春风去了屋外。

这时毛玉珍正在门口劈柴禾,韩春桃则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抽噎。

“咳咳咳……”

韩春雷借着一阵清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说道,“妈,你跟我姐啥事儿就不能好好商量着来嘛?我姐性子软,面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把她骂哭了?”

啪!

毛玉珍又是狠狠一斧头落在木桩上,随后瞪大了眼睛,撸起袖子,皱眉喝叱道:“韩春雷,长出息长能了,是吧?会帮衬着你姐欺负你老娘了?”

韩春雷:“……”

看着木桩上明晃晃的斧头,韩春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老娘太彪悍了!

“妈,我哪敢欺负您啊?”

韩春雷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捶着毛玉珍的肩膀,说道,“我姐总归是要嫁人的对不,趁着现在还年轻貌美的寻个好人家,总比将来寻不到婆家强吧?我姐嫁了好人家,将来咱们家有什么事儿,不是也有个帮衬么?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以为就你能耐就你懂?”

毛玉珍白了韩春雷一眼,说道:“现在不是没有人家上来提亲么?没人上来提亲还能怪我不成?我是她娘,难道还不指望她嫁给好人家?”

韩春雷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要不是您这到处得罪人,我们家上门提亲的门槛儿早就被人踩烂了好么。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留在家里也是一把干活的好把式,总比嫁给下三滥的人家,平白添给人家做劳力!”毛玉珍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抱头抽噎的韩春桃,说道。

哇!!!

韩春桃顿时炸哭,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毛玉珍,呜咽喊道:“哪有你这么当娘的,要不是你,怎么会没人上门提亲?明明是你耽误了我,现在还这么说我……”

毛玉珍被韩春桃的话又气炸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些年含辛茹苦……”

这娘俩吵架的老三样又来了!

韩春雷脑子都大了,赶紧转移话题打岔道:“你俩先别吵了,我这儿有事儿要宣布!”

见着两人吵架声渐渐小了下来,韩春雷继续道:“我这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准备要做点事,也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韩春雷这具身体的前身,半个月前去生产队工地给毛玉珍送饭,失足从桥上跌落到水里,磕破了脑袋昏迷不醒。最终便宜了灵魂重生的韩春雷。

韩春雷现在觉得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十七八岁小伙儿,总不能天天躺在家里啃老啃姐吧?关键是这家里还穷得底儿掉,没有什么可以啃得,米缸里的米又快见底了。

所以他这些日子思前想后,绝对出来做点事挣点钱,也好改善改善生活,贴补贴补家用。

虽然说他没经历过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的事儿他都懵懵懂懂,毕竟九十年代那会儿他刚出生嘛,一知半解略懂而已。

但一个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四十年眼光和见识的人,总不能重生回来没俩月就被饿死了吧?

听着韩春雷的话,毛玉珍认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摔了一跤倒是摔出点男人的样儿来了,你爹当年像你这个年纪,早就是木匠活的好把式了。嗯,我想想……”

琢磨了有小片刻,毛玉珍说道:“这样,一会儿我跑一趟咱们村支书那儿,让他给你在咱们生产队记工分。其他人家像你这个年纪的,也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现在你能挣工分了,也能帮你家里从村部分点粮食和钱来。”

直到八十年代初,我国农村都是用工分制的形式来集体分配粮食和财物。所以在农村,一个家庭有多少人能挣工分,代表着这个家庭的条件好坏。

韩春雷来了这些日子,当然知道挣工分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听完毛玉珍的话后,当即摇了摇头,不同意道:“妈,我不想去生产队挣工分。这一年干到头除了挣那点工分,就换那么点钱和口粮,划不来啊!”

“你不挣工分,你要干啥?”

毛玉珍本来因为韩春雷的懂事心情变好,现在一听之下瞬间拉长了脸,斥道,“咱家缸里都快没米了,今年还欠着你铁匠叔家半担谷子。韩春雷你告诉我,你不挣分,你想去干啥?”

铁匠叔是柴家坞的铁匠,柴家坞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么一家铁匠铺,什么农具刀具,都在他这儿打的。他和韩春雷他爹是拜把子弟兄,这些年没少周济韩家,也是毛玉珍在柴家坞为数不多敬重的人。

“大弟啊,你别犯浑!”

倏地,蹲在地上抱头委屈许久的韩春桃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劝道,“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不挣工分,你又不是城里户口,你将来靠啥活?”

这娘俩,居然这个时候站成了统一战线。

韩春雷有些诧异。

不过他还是执拗地摇了摇头,说道:“道理我懂,但是我不想每天早起晚归去干活挣工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换一种活法!”

“换…换啥?”毛玉珍没听清楚,大声问了一遍。

韩春雷坚定地说道:“我想换一种活法,娘!”

“我不知道你要换啥球的活法,我只知道不挣工分就没的法活!”

毛玉珍彪呼呼的大手一挥,行使了一家之主独有的一票否定权,“这事儿没得商量!”

正文 第002章 敲糖换凉鞋

毛玉珍本就是个性子强硬的女人。

在这个生活贫瘠的年代,失去了丈夫就等于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她知道自己和三个孩子就像一艘小船驶在风雨飘摇的大海里,随时都有散架沉船的可能。所以,她不得不,也必须要让自己强势起来。这样她才有继续带着三个娃活下去的勇气,这样也才能让屑宵和不良之徒不敢上门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渐渐地,这些年过去了。她在这个家也就强势惯了。

“妈,你这是美帝的霸权主义!中国人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韩春雷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带上了这个时代的特色,不过这个时候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毛玉珍改变主意。毕竟毛玉珍是大家长,是韩家财政的一把手,自己要做的事,先决条件还是要取得母亲的支持。

至于去生产队干活凭苦力挣工分?

韩春雷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他知道自己的德行,真去了生产队干力气活,自己分分钟钟跪下。

“少拿美帝来唬老娘,这广播都说中美建交了。老娘不识字儿,但还能听不懂广播?”毛玉珍气呼呼道,“你死了这份心思,明天就去村里的石场干活,我下午就去找支书。”

“姐……”韩春雷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韩春桃。

“行了,你姐这事做不了主!不去挣工分,说破大天去都没用!”

毛玉珍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来劈点柴禾,我看看缸里还有多少米。我去掏掏米缸熬锅粥,熬得稠一点,这样连着中午两顿一起吃,实惠!下午我去支书家给你说事儿,路过你铁匠叔家顺便再借点粮食。年底一并还他!”

等着毛玉珍进了屋,韩春桃这才缓缓站起来,说道:“大弟,这次她说得在理,姐帮不了你。”

韩春雷叹了一口气,看着光腚蹲在门口的老幺韩春风,有些心疼道:“姐,你看咱家老幺,虽说年纪小无所谓,但来来回回就一条裤子,昨儿晚上洗了裤子,今天早上就没得穿。你再看咱们家,寅吃卯粮,缸里大米啥时候满过?这半个月咱家没沾过肉味儿了吧?”

说着,韩春雷越说越来气,“整天工分工分的,就算天天往死里干又能怎样?去年村里收成不好,你看去年年底,咱家工分换回来的粮食,这不还坚持到开春呢,今天缸里又快没米了。长此以往下去,咱家迟早要散,被活生生的饿散的!”

“这……”

韩春桃沉默了一会儿,韩春雷说得何尝不是事实,但是她实在想不出现在不干活挣工分,还有什么其他好法子。

随即他问韩春雷不去挣工分,那到底想去在做什么。

韩春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之后,韩春桃惊得有些目瞪口呆,有些错愕地问道:“大弟,你这是要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吗?”

韩春雷摇头道:“当然不是,再说了,我又不拿钱去收购他们手上的东西,我是拿炒糖豆换啊,又不算投机倒把。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和老幺炒过糖豆呢,可香可甜了。”

国家虽然去年提出改革开放了,韩春雷也大概记得几个月后会在南方几个城市开设经济特区,但是就目前而言,国家绝对是不会鼓励和扩大个体经济的。上面都没有明确,地方政府自然是趋于保守,顶多是观望、看一看,已经算宽松了。

所以韩春雷不敢大张旗鼓的瞎搞,不然真的给他定个投机倒把罪,直接扔进监狱那真是欲哭无泪了。

这些日子他左思右想,我偷换个概念,易物换物没问题吧?义乌现在不就有敲糖帮吗?敲糖帮的历史,韩春雷一知半解,但是鸡毛换糖的相关电视剧,韩春雷是看过的。

果然,韩春桃在柴家坞也见过义乌人挑着担子来过村里,所以一听就明了,问道:“你要学鸡毛换糖的敲糖帮?”

韩春雷嗯了一声,其实他上一世四五岁那会儿,也就是九四九五年那会儿,也对敲糖换凉鞋、牙膏皮、破铜烂铁都有过印象。没想到儿时的记忆,倒是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

“偷偷的干,这倒是可以。”

韩春桃知道南来北往路过柴家坞的义乌敲糖帮,这些人虽然风餐露宿很辛苦,但的确比干活挣工分要来钱多。

“我就在想嘛,咱们这一带,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来一拨义乌敲糖帮,他们用麦芽糖,我就用炒糖豆吧,糖豆这零嘴大人小孩都能吃,小孩解馋,大人有时候抓一把放兜里还能顶饿。再说,姐你炒的糖豆在咱们这柴家坞可是最好吃的。”韩春雷说道。

炒糖豆是江浙一带比较流行的面食类零嘴,所需的材料比较简单,无非就是糯米粉、芝麻、白糖,制作工艺也较为简单,无非就是把黄豆炒脆、炒香,然后把白糖熬化,最后再把炒好的黄豆和熬好的白糖倒一起,使每一粒黄豆都尽可能的裹满糖。上好的炒糖豆色泽金黄,香甜酥脆。

韩春雷打算挑着糖豆去柴家坞附近的村子转转,换点破凉鞋、牙膏皮、破铜烂铁什么的,这些是可以卖给废品收购站的。

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韩春雷这些日子早打听过,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就有一家国营的废品收购站。

他还想过用炒糖豆到农村去换一些老百姓家里日常可见的山货,比如山笋、地瓜干、甚至鱼干什么的。这些完全可以拿到长河公社的集市上卖嘛。虽然不好大张旗鼓地摆摊,但是还是有人在那里摆,长河公社也不加干涉。

“所以你找妈,就是想让她给你点钱,买糯米粉、白糖什么的?”韩春桃问道。

韩春雷点点头:“当然,咱家的财政大权都在她手里,我现在兜儿比脸干净。”

韩春桃说道:“她也没啥积蓄,不然还要跟铁匠叔借粮食?”

韩春雷切了一声,“你还不了解咱妈?哪怕家里断顿了,她都有压箱底的钱,像她自己说的,这压箱底的钱是用来保命的。”

韩春桃不由一笑,韩春雷说得倒是惟妙惟肖,母亲毛玉珍就是这种人。

她稍稍纠结了一阵,最后认认真真地看着韩春雷,郑重问道:“春雷,你给你炒出糖豆来,你真能去挣出钱来?”

韩春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又垮下脸来,“姐,炒上五斤糖豆,得不少原料呢,光白糖就要不少,你哪里来的钱去买原料?”

“我肯定是没钱,不过……”

韩春桃说着把头转向家门口边儿上临时搭建的鸡舍,听着咯咯的鸡鸣声,低声说道:“村头吴家的儿媳妇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在坐月子呢。她家老公公前两天在路上遇见还问过我,咱家养得那几只老母鸡,能不能匀他家两只。说是想买回去给儿媳妇补身子。”

韩春雷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姐,靠谱!”

“别让妈知道!”

姐弟俩异口同声,心照不宣。

……

……

第二天,毛玉珍去了石场干活,村支书那边也给了准信儿,村委同意韩春雷两天后去石场干活挣工分。

等着毛玉珍走了不一会儿,韩春桃、韩春雷姐弟俩带着韩春风,就偷偷开始在家里炒起了糖豆。其他原料还好说,糯米粉,黄豆都不是什么紧俏的物资,但这白糖是要到供销社买的,没有白糖票是不给卖的。昨天傍晚,韩春雷在隔壁村花了比供销社高一成半的冤枉钱,从别人家里买来的。

毕竟这年头物资紧缺,尤其是油票、白糖票、布票什么的,都是很抢手的。

韩春桃手很巧,干活也很利索,不到中午就把五斤糖豆炒好了。随后又晾了晾,差不多到了中午12点左右,才把五斤炒糖豆装进了篾盆里,然后放在担子上。

五斤糖豆分两头担子,很轻的。担子很大,主要是用来装到时候换来的东西。韩春雷又从家里找出两块巴掌大小的铁片,准备到时候边走边敲响,招揽顾客。

“姐,那我出发了!”

韩春雷很轻松地挑起担子,一只手把着扁担,一只手像拿着快板一样的拿着铁片,还示意地敲了敲,发出叮叮的悦耳声音。

韩春桃抿嘴笑了笑,“呵呵,还挺像那回事儿。先去哪个村?”

韩春雷道:“当然是离柴家坞最近的家地村,那个村大,人也多。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柴家坞,回头你跟妈说,我去红旗村大姑家串门了。”

韩春桃嗯了一声,“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韩春雷刚要出发,却被老幺韩春风叫住了,小子穿了裤子,也穿了鞋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哥,带我,带我,我也去!”

韩春风气笑道:“我可以帮你吆喝啊,带我呗。”

韩春桃点点头,“带老幺吧,路上有个伴儿,你也有个人聊天不会干走着。嗓子喊累了,也能帮你喊两嗓子。”

“成!”

说完便挑着担子,带着韩春风上了路。

……

从柴家坞出发,约莫走了有两小时的山路,终于依稀看到了家地村的村口了。

韩春雷走得额头沁出了汗,听着身后不迭传来嘎巴嘎巴的脆响,越想越生气,斥道:“韩春风,你小子没完了?这走一路你吃一路糖豆,这才五斤糖豆再被这么吃下去,一会儿就不用糖豆换凉鞋了……”

“嗝儿~~”

韩春风狠狠打了个嗝,上前接过韩春雷手里的铁片,叮叮当当一边敲着,一边照着路上韩春雷教的,大声喊道:

“炒糖豆,又香又甜嘎巴脆的炒糖豆!”

“糖豆换破凉鞋,牙膏皮,铜铝铁皮和山货!”

“来瞧瞧,来看看,韩家糖豆,童叟无欺!”

……

字正腔圆,吆喝的很专业,韩春风这一路没白吃糖豆。

韩春雷会心一笑,伴着韩春风的吆喝声,大快步地朝着家地村的村口方向走去。

正文 第003章 国营收购站

虽说家地村离柴家坞不远,也就隔了十几里地,但两个村子却属于两个不同的公社,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辖,家地村属于浦沿公社。

两个村子挨得近经常往来,尤其是五九年那会儿的三年困难时期,两家村子还曾守望相助,一起共渡过难关。

所以两个村子间渊源颇深,不像有些地方的村子,一到春季耕种就抢水源,打个你死我活,最终演变成村与村之间的械斗。相反,柴家坞和家地村一直以来不仅相安无事,还多有联姻。不是柴家坞的女孩儿嫁到了家地村,就是家地村的闺女嫁到了柴家坞。

久而久之,两个村的人都互有熟稔。像韩春雷的老妈毛玉珍这种在柴家坞的“名人”,在家地村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所以韩春雷带着弟弟挑着担子,敲着铁片一路吆喝进村口,就有人认出了他是毛玉珍的儿子。

“这不是柴家坞毛玉珍家的娃吗?”

“就是毛玉珍那个凶婆娘家的娃!怎么兄弟俩干起了敲糖的买卖?”

“以前总见外地人来我们这敲糖,还真是头一次见本地人来敲糖哈。啧啧啧,这小铁片敲得带劲,吆喝得也亮堂,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哈哈哈,走,咱们过去瞅瞅。问问这糖怎么换,看看家里那些破烂玩意能不能换点糖吃。”

……

对于敲糖换破烂,家地村的大人小孩都不陌生,每个月都有鸡毛换糖的外地敲糖帮来这边,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双破凉鞋能换多大一块麦芽糖,连小孩儿都知道。

不过外地敲糖客总是挑麦芽糖来换破烂,冷不丁有人挑着炒糖豆,还是蛮新鲜蛮受欢迎的。

所以韩春雷进村口没多久,就被一帮小孩儿围着换走了小一斤的糖豆。收获了半筐的破凉鞋、牙膏皮、还有一把烂菜刀。

换了一茬儿,韩春雷继续挑起担子往前走,后面一帮小孩儿手里抓着一把糖豆,又蹦又跳在韩春雷屁股后面撵着。韩春风敲着铁片喊上一嗓子破烂换糖豆,这帮小孩儿就齐声跟着喊上一嗓子,特别齐整热闹,频频引来村里人驻足围观。

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韩春雷也没想到炒糖豆这么受欢迎,更没想到家地村的老百姓家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破烂玩意。五斤糖豆很快就被换了七七八八,尤其是小孩儿和妇女,绝对是主要消费群体。

韩春雷带着韩春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两担子的战利品,破铜烂铁破凉鞋,醋瓶酒瓶牙膏皮,满满当当,算是大收获。

清点完收成的韩春雷把剩下糖豆,大概也就一二两,一股脑塞进韩春风的兜里,“剩下的不卖了,给你当零嘴吃。”

幸福来得很突然,韩春风小脸雀跃,乐道:“谢谢哥,咱是不是可以回柴家坞了?”

韩春雷笑了笑,看着两担子满满的破烂,摇头说道:“不回,趁着天还没黑,咱们直奔公社,把这堆破烂玩意卖了!”

国营的废品收购站点,就设在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

韩春风看了看天,犹豫道:“哥,这都过晌午了,再去红旗村还能赶回柴家坞吗?”

“赶不回去就不回呗,”韩春雷身子向下一窝,将扁担挑了起来,说道,“卖了钱哥今晚带你住旅馆。走!”

哥俩一前一后出了村。

……

五斤的炒糖豆,换来了两箩筐的破烂。

虽说破铜烂铁这种金属不多,居多的都是牙膏皮、破凉鞋、空瓶子,但还是勒得韩春雷肩膀通红通红的。等哥俩抄着道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长河公社,太阳都快下山了。

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是长河公社所辖十几个村子的中心村,长河派出所、长河卫生院、长河供销社等设在这里。每个月初一、十五,长河公社辖下十几个村都要来红旗村赶大集。

县里的国营废品收购站在红旗村设了一个回收点,不过只安排一个工作人员驻扎在红旗村,负责收购和结算。但也雇了红旗村一个当地人负责搬抬过称,开门关门。

等着韩春雷挑着担子抵达,他们已经准备关门了。

这才五点不到就关门下班了?

“这位大哥,慢点关,慢点关,这还有两担子的废品,帮忙收了再关呗。”韩春雷赶紧上前放下担子。

“这个点儿还送废品卖?”

关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有穿工作制服,脸有不悦地摇了摇头,“你明天再来吧,我们下班了!”

韩春雷问道:“这位大哥,能先收了再下班不?我们身无分文,就等着卖了这两筐子废品吃饭住旅馆呢。”

“还住旅馆?”

中年人轻佻地看了一眼韩春雷,然后目光落在两筐子的废品上,眼中闪过一抹贪色,啧嘴道,“你们这两娃上哪儿掏弄来这么多玩意,真是好买卖。”

韩春雷见状,暗生警戒,淡定自若地说道:“我是柴家坞的,这些破烂玩意是我们村里集体的。这不快春耕了吗?这些日子我们村里在搞大生产,其他人没时间,我们村支书就派我和我弟来吧这些破烂玩意挑来长河卖收购站。”

一听是村里集体的,中年人顿时熄了将两担废品占为己有的贪婪心思。

这年头村里集体的财产可不好惹,闹不好整个村子派出几百壮劳力来长河公社惹事,那就要吃大亏了。尤其是柴家坞这种穷村子,真贪了人家这点东西,非跟你整出人命来。

不过已经和别人约好了吃老酒,再说人家收购站那个正式的工作人员都早早翘班回家了,他一个临时工就更想提前翘班了,而且这门都关上了,真懒得再折腾。

于是,他摆摆手,说道:“明天再来吧,我们已经关门了。”

说完把大锁的钥匙一拔,揣进我兜里直接离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韩春风急道:“哥,怎么办啊?咱俩兜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今晚要睡街头了。”

韩春雷蹲下身子,轻轻搂了搂弟弟的肩膀,轻声道:“放心,哥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对于国营企业这种工作态度,他以前虽说听老人们讲过上个世纪国营企业里存在着的诟病,但还没亲眼见过。毕竟在他那个时代,都是秉着顾客就是上帝,以客为本的服务宗旨,尤其是服务行业,更是服务妥帖,极致到位,宾至如归。

今天这一遭,算是长了眼界。

毕竟整个长河公社就这么一家废品收购站,人说现在不收就不收。

惹不起!

韩春雷倒是不担心废品,毕竟今天卖不了,明天等他们开门了,他也能卖。

但是眼下天都快黑了,回柴家坞已经来不及了,天黑走山路可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住宿和吃饭问题,不然今晚真要露宿街头了。

看着韩春风紧张、无助的眼神,韩春雷一阵心疼。前世一直都是独生子的他,第一次有了做兄长的责任。

正文 第004章 掮客张喜禄

国营废品收购站这个地方,前身是长河公社的粮仓,但是这个粮仓经常闹鼠患,而且估计是挨着后山的原因,地面容易受潮,实在是不适合储粮。

所以前两年公社的新书记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县革委会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重新盖了公社粮仓。

至于旧粮仓就成了现在的废品收购站。闹鼠患倒是对废品储存影响不大。

偌大的旧粮仓改成废品收购站后,县国营废品收购站就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又临时在本地招募了一个人,可见平日里工作量也真不大。

现在收购站大门被这么一上锁,门口空空荡荡的,就剩韩春雷哥俩。韩春雷正琢磨着今天的晚饭和住宿的着落,实在不行就只能到大姑家去蹭个饭再凑合一宿了。

想归想,但韩春雷还是犹豫了。虽说他大姑家是红旗村的,而且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辖下十几个村子里就属红旗村最富裕,但不代表他大姑家日子就过得舒坦。要说他大姑刚嫁给他大姑父那会儿,还真是嫁的好人家,毕竟他大姑父是长河中学的教师,端铁饭碗,吃公家粮,拿硬工资的。

但是前些年他大姑父思想比较激进,酒后胡乱说话,被造反派抓住了把柄,批斗了三个多月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送进了监狱。至今四五年了,还没出来。

那会儿韩春雷的表妹又才读初一,这家的负担全落在他大姑肩上。学校可怜她们一家,就让他大姑在学校临时烧锅炉,每月领个十七八块钱的临时工资。这几年虽然熬下来了,但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自己哥俩过去又是吃又是喝的,给人添麻烦不说。关键是他记忆里,他大姑家住得还是当初学校分给他大姑父的房子。筒子楼里住了好几十户人家,一家就只有一间房,做饭什么的就在楼道里。过去借宿实在是不方便,也很尴尬。

“小兄弟,喂,喂,这边……”

这时,韩春雷貌似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好像是在冲自己打招呼。

他转身一看,收购站正对面的一条小巷子,有个矮瘦矮瘦的男子冲自己不断挥着手。

反正收购站也关门了,卖废品也是明天的事儿,韩春雷便挑起扁担带上弟弟向对面巷口走去。

走近了看,这矮瘦男子年纪也不算大,顶多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打扮也是一身国防绿,看着其貌不扬,就那两撇小胡子还挺有个性的。

“小兄弟,你这是要卖废品?嚯,满满两箩筐,这都是你攒的?”小胡子问道。

韩春雷不知这人底细,只能按着刚才和收购站说得一样,好让对方打消了欺负他跑单帮的心思。

“原来你是柴家坞的啊?我二姨家也是你们那的。韩喜贵知道吗?村西祠堂边儿上那家。”

小胡子这么一说,韩春雷倒是知道这家人,毕竟是一个村子的,瞬间消除大半的戒备。

见着韩春雷点头,小胡子笑了笑,热情地自我介绍道:“小兄弟,我叫张喜禄,你叫啥?”

韩春雷倒是没有隐瞒,自己说了名字。

张喜禄又指了指对面大门紧锁的收购站,又指了指韩春雷的扁担,问道:“国营店的人是不是跟你说今天下班了,让你明天来?”

韩春雷嗯了一声,问:“你这么知道?”

“嘿。国营店的这些人都是老爷作派,我隔三差五蹲这儿,但凡这个时间点,这俩家伙都是提前下班的。我太了解他们的德行了。”张喜禄笑道。

韩春雷一听,微微一讶,隔三差五在这儿蹲点,难道这家伙是一枚掮客?听这意思,长河公社还有第二家废品收购站呗。

果然,再一听张喜禄问道:“小兄弟这些废品着急出手不?我给你介绍一地儿,收破烂给的价儿,比国营店要高一成半,你卖不?”

韩春雷差不多听明白了,问道:“私营的废品站?”

张喜禄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春雷笑道:“这好像不允许吧?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啊,小心被人抓了告你们一个投机倒把!”

张喜禄先是微微一骇,但随后看着韩春雷面上的笑容,放宽心了不少,说道:“这有啥?也就在咱们长河公社这小地方,我听人说,再往南去,有的地方闹得更凶,大白天街上都有人推着车卖衣服裤子,嘿嘿,据说连丝袜都敢沿街卖。”

韩春雷知道他说的再往南去是哪里,不过也不想多说什么,现在着急处理掉废品,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再想办法解决住宿的问题。

既然有地方价格能给得高一些,何乐不为?他可不是什么迂腐不化的人。

“带路吧。”

韩春雷挑起担子带上弟弟,跟着张喜禄离去。

路上和张喜禄简单聊了一下,这家伙果然就是个掮客,尤其是外地人来红旗村,什么带路啊,介绍买主卖主啊,帮人跑腿儿,这些活儿他都干。反正干了活儿做了事儿,要给他好处费。他不揽本地人的生意,一是本地人基本不需要他介绍或者带路,二是本地人容易赖账不给好处费。外地人就不敢不给好处费了,毕竟相比外地人,张喜禄也是红旗村的地头蛇。

像韩春雷这担废品的买卖介绍好处费,张喜禄要的也不算低,就要了三毛五的好处费。这年头三毛五可不是一根棒冰的事儿。单是长河公社这一带的猪肉价格,低得时候,猪肉四毛一斤,高的时候,猪肉八毛一斤。

所以三毛五的好处费,光是猪肉就可以买差不多五六两甚至一斤了。

此时太阳已经早早下山,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跟着张喜禄走在长河公社的水泥路上,看着路边两旁的一根根高耸的电线杆,看着早已关门的供销社、或者正在关门的理发店、照相馆什么的,韩春雷突然有点感觉像是回到了原来那个时代。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城中村。

“到了,就是这里!”

绕过了好几条小巷子,终于进了一户破落的小院,院里有几个妇女在忙活着。他们正将院里堆积的各种瓶瓶罐罐,破铜烂铁破凉鞋,废纸旧报纸什么的,分门别类地整理着。

一看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废品收购站。

“怎么样?是不是场面很震惊啊,我告诉你,隔壁浦沿公社的几个村子,还有梁家墩公社的几个村子,他们的废品都偷偷往咱们这里送。送的不是国营站,而是这里!”

张喜禄很是自豪地指着这满院子的废品,说道:“瞧见没,这些不过是半个月收上来的,至少一大半都是我张喜禄介绍来这里的。”

说到兴奋处,张喜禄踮着脚尖趴在韩春雷耳边,轻声细语道,“这个曹老板路子很广,听说他有亲戚在县城也私底下捣腾废品,也不知道是什么门路,靠着捣腾废品竟能发了财。诶,有门路的人就是发财啊!”

废品收购的生财门路是很多的,韩春雷倒是不太好奇,因为他有个大学同学考上公务员后就是分配到了环保部门,整天聊得都是垃圾上的门道,什么再生资源、什么金属二次分解、什么电子垃圾再生利用等等……反正韩春雷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没仔细研究过,也就听了个大概其。

“喜禄,又带客人来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里的一间房里传出,门一开走出一个四十五六岁中年男子,倒是穿着一件时下城里流行的确良衬衫,看着挺时髦。

“是啊,友根叔。”

张喜禄把韩春雷介绍了一番,又向韩春雷介绍了一下这家私人废品收购站的老板曹友根。

曹友根叫过来一个整理废品的妇女帮忙卸东西,然后亲自点算了一下韩春雷的这两担子废品,统计的非常详细,点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多算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曹友根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对韩春雷说道,“破凉鞋牙膏皮这些不值什么钱,倒是破铜烂铁有点份量,我按照比国营收购站高一成半的价格给你算,拢共三块七毛八,我再给你补两分钱凑个整,三块八。我给你三块整钱的粮票,然后再给你八毛钱,怎么样?”

三块八毛?

这倒是在韩春雷的接受范围之内,这年头工厂的初级工人也才三十一二块钱的工资,日薪算下来不过一块多。猪肉也才四五毛一斤。相对于五斤糖豆的成本,短短两个多小时在家地村的糖豆换废品,来回不过几十里山路,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利润上,回报比都已经很高很高了。

虽说当下物资匮乏,但人民币购买力很坚挺啊。

所以当韩春风听到对方报出三块八毛的回收价时,九岁的孩子眼睛都绿了!这能买多少斤大肥猪肉啊!

韩春雷听完曹友根的话,想了想,说道:“曹老板,你还是给钱吧,我晚上还得住旅社!”

“什么?住…住旅社?”曹友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卖破烂的少年。张喜禄也很是惊讶地看着韩春雷,呐呐问道:“兄弟,你这才挣了三块八毛钱,就要一把造完?”

韩春雷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住一宿旅社很贵吗?”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现在的旅社一晚多少钱,想来在当下这种物价,不会太贵吧?

不过张喜禄还是狠狠击碎了他的小美好。

张喜禄说道:“咱们长河公社只有一间国营旅社,就是供销社旁边那个长河招待所。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个床位九毛钱,六人一间的,一个床位一块二。至于四人一间的,你跟你弟一人一个床位,正好今天白干!至于两人一间的,你就别惦记了,都是外地领导来了才能住的。”

韩春雷:“……”

好吧,长见识了,真不知道。

看来在国营招待所面前,购买力如此坚挺的三块八毛钱,还睡不起标间。

张喜禄看着韩春雷发愣的样子,笑道,“还有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不过很脏很味儿,五毛钱一个床位,可以凑合一宿。”

韩春雷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想着睡一宿一块钱,小两斤猪肉要没了,一阵心疼。

张喜禄道:“走,挑起你的担子,我带你去招待所。这次带路,免费赠送。”

说完,跟韩春雷伸了伸手。

韩春雷这时正一毛两毛,一分两分地数着曹友根付给他的钱,见张喜禄伸手,就数了三毛五给他。

“兄弟诚信人!”

张喜禄接过钱,笑道:“兄弟,给我你的介绍信!”

韩春雷一愣,“啥介绍信?”

张喜禄翻了翻白眼,鄙视道:“你真够土包子的,难道你们村长让你来卖废品的时候,没告诉你住招待所要村里给你开介绍信吗?”

其实张喜禄已经早早看穿了,根本不是柴家坞的村部让韩春雷来卖废品,他不知道韩春雷这么些废品这么来的,但是他可以肯定,没有一个村部派人来卖废品还让他住旅馆的。这得多奢侈多浪费啊!

韩春雷有些尴尬地摇了摇,真不知道有介绍信一说,好吧,回来1979,又长见识了。出门在外还要开介绍信!

韩春风在后面弱弱地说了一句,“哥,姐那年去县里办事,就是找村里开了介绍信住旅社的。”

韩春雷撇撇嘴,那你小子怎么不早说?何苦让你哥这么尬?

“没介绍信就没介绍信吧,我带你去个不用介绍信也能过夜的地方!”

出了收废品的小院,张喜禄五根手指伸出,对韩春雷比划了一下手掌,说道,“带个路,五分钱!干不?”

韩春雷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两分,多一分我自己去打听!”

张喜禄说道:“好,成交!”

很快,张喜禄带着哥俩钻出几条小巷,回到了水泥主路,然后差不多走到了长河公社初一十五赶大集的市场附近,来到一家澡堂子的店门口。

韩春雷疑问道:“来这儿干嘛?洗澡?”

张喜禄骄傲地说道:“少见多怪了吧?这澡堂啊,白天可以洗澡,晚上也能洗澡,但再晚些没什么人洗澡了,更衣室那地儿就可以铺几层大浴巾在地上睡觉了。”

说到这儿,张喜禄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笑嘻嘻道:“关键是省钱,洗个澡就能蹭一宿觉,人是多了点,也吵了点,但是划算啊。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啊,春雷兄弟!”

韩春雷听着张喜禄的话,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说得对,这次出门除了长回见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喜禄大哥你,真的非常开心。喜禄大哥,你脑子活,久住长河公社在红旗村也人脉足,总做掮客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喜禄苦笑道:“兄弟啊,不干这个,还能干啥?一没本钱,二没门路,就这个,还是偷偷摸摸的干呢。”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脑子活络的张喜禄,想着今天在曹友根废品院里的小小震撼,心中倒是有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正文 第005章 小母鸡事发

澡堂子就是大众浴室,世人都以为澡堂子是北方才有,其实南方人也泡澡堂子。只是南方人的澡堂子可能会含蓄矜持一点,韩春雷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小时候去澡堂子洗澡,都是穿着裤衩儿的。上大学那会儿,在学校的大众浴室里,南方同学和北方同学冲凉的区别,多数就是看有没有穿着裤衩儿。当然后来他也随大流,毕竟穿着裤衩儿冲凉的确不够舒爽。

北方的澡堂子文化就比较豪放外奔了,甭管你是脖子挂着大金链子的纹身大汉,还是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排骨男,都是脱得赤条条泡在池子里,走在岸上也是光着屁股左右晃荡。就是这么坦荡,凉快。

……

韩春雷跟着张喜禄进了浴室,买了洗澡票。张喜禄真没骗他,一个人二毛八的澡票钱,还能在更衣室过个夜。

不过他本以为这三月春,南方没什么人来澡堂子泡澡,但一进了浴室还是人满为患,还有人在里头抽着烟,烟雾缭绕的,熏得眼睛都有些辣。

这年头的澡堂子就这样,哪有什么禁烟一说,能有个能泡澡又能落脚的地方眯着一宿,简直不要太便宜了。

“你们哥俩先换衣裳,我去去就来。”张喜禄一猫腰挤出人群。

等着韩春雷哥俩脱得赤条条就留一条裤衩子,张喜禄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

韩春雷正奇怪,就听张喜禄说道:“你哥俩没吃晚饭呢吧?这馒头我跟浴室老板买的。一会儿泡完澡,记得垫垫,不然饿着肚子一宿都睡不安生。”

说着,把用报纸包着的馒头放到了更衣柜里。

韩春雷微微一讶,张喜禄这个掮客当得心更细啊。他赶忙去扒拉柜子里的裤子,一边问道:“谢谢喜禄哥,多少钱?我给你。”

“嘿,几分钱的玩意,给什么给?相识就是一场缘分。”

张喜禄大气地摆摆手,说道:“春雷兄弟下次要卖什么好玩意,记得找我,我给你介绍好买家,整个长河公社就没我不熟不知道的地方。你回去后也跟柴家坞的乡亲们也提一提,来长河公社赶集,就找我张喜禄,绝对错不了,稳的。”

说完,挥挥手,张喜禄已经出了浴室。

韩春雷看着柜子里两大馒头,会心地笑了笑,敢情儿让帮忙打广告来了。这张喜禄还真有意思,张口闭口事事要钱,但该投放广告的钱,一分也不吝啬。

哥俩泡了好大一会儿澡,来回赶了一天的路,还真是解乏。这个时候,浴室里陆续有人开始自行找地儿睡觉过夜了,浴室老板也进来通知,再过一会儿就要关灯停水。

韩春雷赶紧招呼韩春风擦身子,然后就着白开水吃了大馒头,在更衣柜旁边的空地上铺了浴巾,草草睡了觉。

白天是真累,韩春雷困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等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浴室里过夜的人也纷纷起来洗漱,有些要赶远路或坐早班车走的,更是早早就没了踪影。

出了浴室,韩春雷看着韩春风拉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

“春风,怎么了?没睡好?”韩春雷问道。

韩春风郁闷地说道:“一晚上尽听着放屁磨牙打呼噜了,咋睡?”

韩春雷笑了笑,这的确是的,就像张喜禄说的,招待所二十人的大通铺都甭想睡踏实,更何况大众浴室里几十号人挤在更衣室里呢?

“哥,以后再也别带我来这种地方过夜了!”

韩春风郁闷的小脸上带着忿忿,“半夜黑灯瞎火的,我觉着还有人在摸我屁股摸我腿,吓得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也不知道把那人踹伤了没。”

韩春雷:“…… ”

真是满脸黑线。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年头死变态也这么多吗?天真的弟弟韩春风啊,还担心把人踹伤没,你就该把那丫踹死!

韩春雷搂了搂韩春风,说道:“哥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过夜了,以后等哥有钱了,带你去招待所过夜,不,将来哥带你去睡五星级大酒店,睡大席梦思。”

“哥,啥叫五星级大酒店啊?席梦思是啥啊?”韩春风好奇地不得了。

韩春雷挠挠头,“呃,走吧,赶紧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就回柴家坞。”

好在昨天走时跟收废品的老板曹友根又换了肉票,糖票,不然今天去供销社还买不了东西。这年头的供销社有钱不好使的,限量供应不说,还要凭票购买。也算曹老板厚道,要让韩春雷自己去供销社门口私底下跟人换粮票肉票,估计又要被人挣个差价拿点好处费了。

到了供销社,大早上的人倒是不多,韩春雷很快就买了盐巴、糖、面粉,还有一斤多点的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这样吃着满嘴流油香喷喷。

别小看这几块钱的购买力,这年头的人民币真是坚挺。

把买的东西装进了箩筐里,韩春雷塞了一小块冰糖给韩春风,美滋滋地带着弟弟往柴家坞方向赶去。

三月天赶路,倒也不热。

等着他们回到柴家坞,家里午饭还没做好呢。远远就见着家里的烟囱冒着烟,估摸着是姐姐韩春桃正在做饭,老妈毛玉珍还没下工吧。

“姐,我回来了!”

韩春雷把担子一放到门口,就冲屋里嚷嚷开,“姐,快出来,姐……”

突地,韩春雷嗓子卡壳了。

因为出来的是他老妈毛玉珍!

至于他姐韩春桃,泪眼婆娑抽抽噎噎地跟在毛玉珍身后。

“韩春雷!你个混蛋!”

毛玉珍劈头盖脸就是嗷嗷一嗓子,手里提着一根硕大的擀面杖,迎头就是一棒挥过来,“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你个败家玩意,我打不死你!”

完蛋,事情败露了!

韩春雷其实一见他姐韩春桃抹眼泪,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眼瞅着擀面杖就要砸脸上了,韩春雷哪里还敢杵着?老妈毛玉珍有多虎,不是他知道,是整个柴家坞的人都知道的。那是真敢打啊!

“妈,你听我解释,冷静,别冲动!事情是这样的……”

噌地一下,他就转头跑了,边跑边解释着。

毛玉珍紧追其后,挥舞着擀面杖大叫着:“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儿。”

母子俩绕着自家的屋子四周你追我跑,差不多跑了好几圈,惹来了四邻的围观。不过毛玉珍这个凶婆娘隔三差五就三娘教子,大家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一点都不稀奇。

“你等会儿!别跑!”

毛玉珍弯着腰喘着气,用擀面杖指着韩春雷,问道:“你说你拿破烂儿换了好几块钱,钱呢?”

“钱换成了票,票到供销社买了东西啊!”韩春雷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用手指了指屋门口的两口竹筐子。

“我瞅瞅。”

毛玉珍听完韩春雷气喘吁吁地解释后,心里也盘算了一笔帐,被他们姐弟俩卖给村口吴家的那只小母鸡,也就一块七八毛的样子。现在用这一块七八毛变成炒糖豆,嗯,还剩二毛七分钱,韩春桃昨晚已经上交了。这么点炒糖豆换破烂儿,居然卖了好几块钱。

这有些颠覆毛玉珍的认知。刨掉成本,这一天挣得钱,都快赶上好几天出满勤全工了,这要每天都能挣这么些钱,一个月挣得钱都要赶上城里大厂子的四级工老师傅了。这日子岂不是美翻了?

“妈,你看,我哥还买了这么大一块五花肉!”

韩春风从竹筐里拎起用稻绳拴着的五花肉,嘴里嚼着冰糖,开心的不得了,“妈,今晚我要吃红烧肉,吃两碗大米饭!”

“要死了,韩春雷,你个败家玩意!”

毛玉珍狠狠剜了韩春雷一记白眼,拿过韩春风手里的五花肉,“谁让你买这么大一块肉?你还过不过了?这年头谁家吃得起这么大一块肉?”

她嗓门儿特大,生怕围观看热闹的四邻听不到,她还把五花肉捧在手里,高高举起,对,高高举起,举得高高……

好让这些瞧不起他们孤儿寡母一家的四邻们瞅得清楚。

……

晚饭的时候,五花肉只被切了一小半跟青菜混在一起炒了,剩下的被毛玉珍腌制起来做咸肉。用她的话讲,咸肉也是肉,更下饭。细水长流才是过日子。

韩春风跟邻居小孩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撒泼玩去了,乡下的孩子甭管白天黑夜,只要想玩,都能琢磨出很多好玩的玩意来。

韩春雷、韩春桃正接受着毛玉珍的审判。

“胆儿肥了啊,连我的小母鸡也敢偷着卖了。”

毛玉珍说着,冲韩春雷伸出手掌,“拿来!”

韩春雷疑惑,“拿什么?”

毛玉珍:“少装蒜,卖完破烂买完东西,剩下的钱!”

韩春雷摇摇头,“没了啊,都买东西了。”

毛玉珍呵呵一笑,“你当我没去过公社,没进过供销社吗?少废话,拿来!”

韩春雷郁闷地从兜里掏出私藏着的四毛钱,乖乖上交。

毛玉珍把钱收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从今以后,卖完破烂的钱,未经我的允许,不许胡乱买东西。回家后统统上交,老娘亲自替你们存着!”

“不,妈,你这有点过分了啊,”韩春雷急眼了,“我们辛辛苦苦捣腾的钱全交给你,那我们不是白干了?姐,你扯我衣服我干啥?”

“咳咳……”韩春桃横了他一眼。

韩春雷顿时醒悟,喜道:“妈你的意思,同意我们继续干下去了呗?”

毛玉珍嗯了一声,“能这么挣钱,凭啥不干?不过要低调,小心被人扣了投机倒把罪!”

低调……

韩春雷嘴角微微一抽,这显摆五花肉那会儿,也没见您低调啊。

不过他没想到毛玉珍能这么痛快答应,换做别人家里父母,估摸着还得犹豫再三,考虑影响,害怕惹来眼红的人告自己一个投机倒把啥的。

“那生产队的工分活儿,我不去了啊!”韩春雷说道。

毛玉珍呵呵一笑,“去啥去?明天我去村支书家把两斤面粉拿回来!”

一旁的韩春桃犹豫道:“妈,送人的礼再拿回来,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毛玉珍说道:“春雷都不去记工分了,凭啥还收我的面粉?老娘还怕他?他要不还我,我挠得他满脸花,哼!”

韩春桃:“……”

韩春雷:“……”

家有一娘,如有一虎!

********

备注:以下资料来自某国企67岁退休老人口述。

关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初期间物价参考。

① 1979年10月 国家再次调整工资,调资比例为10%,工厂里三级工为41.10元。新入厂学徒工,第四年见习工资27.50元。

② 居民户口去粮站凭粮油供应本买粮,面粉0.18元一市斤。到工厂食堂凭定量买饭票,馒头0.20元一市斤(一斤面粉可以出1.5斤馒头)

③ 供销社里 火柴 0.02元/盒 食盐0.13元/斤 酱油 0.20/斤 食醋 0.08元/斤

以上,仅供参考和比较,南北及各地域之间有差异。

正文 第006章 跟风炒糖豆

有了毛玉珍的默许,韩春雷就不用再偷偷摸摸躲家里炒糖豆了。有的时候,毛玉珍不用出工,也会搭把手给他们姐弟俩帮忙。

多跑了几趟糖豆换破烂之后,韩春雷也慢慢积攒了经验。通常当天晚上炒完糖豆,隔天一早出发,近的村子当天就能从红旗村赶回柴家坞,远的村子也就第二天中午便能赶回家里吃午饭。

这一个月下来,他挑着担子的足迹遍布了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一带的村子。韩春雷源源不断地把糖豆换来的破烂输送到红旗村的曹友根的收购站,这也让曹友根刮目相看,他一开始真以为这半大小子不过是跑单帮做一票就完事儿,没想到他竟能坚持到现在。虽说这行当比种地打粮挣工分要来钱多些,但日复一日地挑着担子跑各个村子换破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

曹友根觉着韩春雷这个年轻人不错,也想着多多拉拢韩春雷这个供应商,所以对韩春雷送来的破烂,又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上扬了一丢丢。甚至还私底下屡屡提醒韩春雷,低调些,收敛点,隐蔽些,别遭人眼红举报,被扣个投机倒把的罪名。

至于韩春雷自己,说实话,若不是目前自己实力和能力都不足,只能干这种挑担跑腿的买卖,他早就不想干这糖豆换破烂的活儿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起茧子,现在别说手上起茧子,就连肩膀被扁担磨得,都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但是总归这个买卖还算顺利,而且也挣了钱。老娘毛玉珍虽然把钱管得死死的,死抠死抠的,但韩家的生活条件的确是改善了许多。以前是顿顿稀,现在是一天早晚一顿稀,中午这顿肯定是地瓜拌干饭,地瓜少,米饭多。

菜方面虽不敢说顿顿有肉,但隔个三两天,桌上偶尔还是能看到一碟子辣炒咸肉,或者肥肉汤。辣炒咸肉非常非常下饭,但在韩家姐弟眼里还是比不过肥肉汤。

那个肥肉汤汁儿往干饭上一淋,诶哟我的亲娘祖宗,韩春雷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美食。

尤其是韩春风,他认为他们老韩家是整个柴家坞,不,是整个长河公社率先过上共产主义美好生活的人家。

……

日子一天天过着,老韩家的生活水平慢慢发生着变化。

即使改变的有些不太显眼,也格外低调,但还是落在了柴家坞村民的眼中。柴家坞的乡亲们有艳羡,也有妒忌之余,当然也引发了部分乡邻的琢磨和深思。

这天夜里,毛玉珍临时召开了家庭会议。

因为老韩家自打做起炒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这一个月来都都蛮顺风顺水的,但是今天却遇见了老韩家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那就是韩春雷今天去了一趟家地村收破烂,居然折戟而归。这个家地村是韩春雷第一次糖豆换破烂的发祥地,后来几乎都在别的村子换破烂,等着再轮到家地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韩春雷认为按着这种节奏轮着,一个月的时间缓冲,足够村子里的好人家们攒够一堆的破烂玩意了,然后他再上门收割一回。这叫做良性循环。

谁知这次再去家地村,老人父女小孩儿们对糖豆的反应,貌似没有上次那么热烈了。在家地村又是吆喝又是串门,折腾了一个中午,这次带出门的七八斤糖豆,只换出去两斤不到,也才换来了半箩筐的破烂,而且还是性价比最低的破凉鞋牙膏皮居多。

这点破烂不值当跑一趟长河公社曹友根那儿,所以他带着没换出去的糖豆和半箩筐糖豆,早早就回了柴家坞。

在毛玉珍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这可能会让生活刚有点起色的韩家,再次转衰,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寅吃卯粮、借粮度日,紧紧巴巴的日子。

那种不堪回首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不仅是毛玉珍的心声,也是韩春桃、韩春风的心声。

至于韩春雷,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应对之策,一个危机的诞生,除了要主动追寻它的前因,分析它的后果,还要积极去应对破解之策。

“妈,咱家现在攒了多少钱了?”韩春雷问道。

每趟买卖回来之后,毛玉珍都要把钱收缴上去代为保管。有钱有粮票压箱底,她觉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踏实!

现在听韩春雷这么一问,她下意识捂了捂裤兜,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啥?”

“就问问啊,这么些日子东跑西颠的,我也想知道咱家攒下多少家底了啊。”韩春雷说道。

随着后来经验的积累,每趟出去的净利润都在不断提高,韩春雷自己是经手人,其实心里也有数。

果然,毛玉珍说道:“不算那些个粮票油票布票,存了有一百零八元四毛七分。”

一百多块……平日里三五块、六七块的,还真没在意,现在听毛玉珍报来,居然攒这么多了?

一百多块什么概念?

顶得上城里国营厂那些捧着铁饭碗的三级工,快四个月的工资了。

毛玉珍见韩春雷不说话,警觉道,“我告诉你们,别打这些钱的主意。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姐弟俩背着我偷偷截了胡,有几次春桃去张村跑货,你去季庄跑货,然后交的却是一个人跑货的钱。哼!”

韩春雷:“……”

韩春桃羞赧地低下了头,她一向老实本分,这点小心思还是被春雷鼓动才壮着胆干得,现在被老娘看穿还被她说破,好尴尬。

韩春雷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瘪瘪嘴说道:“那大头都在您那儿呢。我和我姐总得攒点储备金、流动金,是不?”

毛玉珍摇摇头,说道:“反正别想打我这些钱的主意,我还等着再攒点钱就盖新房!盖那种红砖青瓦水泥地的大房子!呵呵,到时候整个柴家坞里,咱家算头一份了吧?”

“盖…盖新房子?”

韩春雷有些诧异,不过张了张嘴,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虽说这时候每一块钱每一毛钱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把这些钱套在盖新房上,恐怕这性价比就……不过想想老妈毛玉珍这些年过得真是极其不易,尤其是拉扯他们姐弟三儿,虽说泼辣凶悍整个柴家坞,但说到底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和白眼的。

这时候老妈就想盖一栋新房子,一栋红砖青瓦水泥地的新房子,她要让那些欺负过她、轻贱过她、瞧不起过她的人看看,她毛玉珍没了丈夫,一样把孩子拉扯大,一样把日子过得比别人好。

这种要求,韩春雷为人子,能说个不字吗?

“大弟,先不说这个了。赶紧说说今天的事儿。”

韩春桃见韩春雷发呆发愣,赶紧用脚尖提了提韩春雷的脚后跟。

韩春雷轻嗯一声,对韩春风说道:“让你打听的事儿,赶紧跟咱妈说一下。”

“唔,我花了一兜的炒糖豆,才跟二壮,明娃那儿打听到的消息。他俩说,咱村村口的老吴家,明娃他四舅家,还有大队于会计家,都学咱家炒糖豆换破烂。”

韩春风嘴里磕着糖豆,一边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囫囵说着。

韩春风口中的老吴家、明娃四舅家,大队于会计家,都是柴家坞的人。尤其是老吴家,就是当初私底下跟韩春桃韩春雷买小母鸡的那户人家。

听老幺这么一说,毛玉珍的脸瞬间黑了,这时候她怎么还会不明白?难怪春雷今天会在家地村折戟而归,带着大半的糖豆提前回来?敢情儿都被这几户人家提前给祸祸了。

不要脸!

真不要脸!

倏地,她破口大骂起来,“这几个臭不要脸的,跟着咱老韩家屁股后边捡便宜吃啊。见不得别人家过好日子?我说老吴头和于会计这几天见我都低着头,做贼心虚呐?”

越骂越生气,毛玉珍唰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夺门而出,“不行,我得找他们理论理论去,臭不要脸的,我让支书评评理,不行,我闹到公社书记那儿去,我上县革委会告状去!!!”

“我滴亲娘啊,冷静!”

韩春雷赶紧一把抱住老妈,不停给韩春桃使眼色,让她一起过来帮忙。

好家伙,真闹到公社书记那儿,闹到县革委会,那还了得?

这糖豆换破烂再卖钱,而且还是卖给投机倒把的曹友根,这种事儿还能大张旗鼓去说?平日里都恨不得低着头走路,哪里还敢敲锣打鼓告诉别人:我们在投机倒把?

真闹僵起来,吃挂落的不仅仅是自己、村里这几户人家,还会连累了曹友根啊,顺藤摸瓜,估摸着张喜禄这个掮客都要跟着吃挂落。

韩春雷赶紧把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毛玉珍听,毛玉珍泼辣归泼辣,利害关系还是懂得,听韩春雷这么一说,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气儿还是没法消,尤其是给韩家造成的收益损失,又岂是用消气就能解决的?

毛玉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接过韩春桃给她拿过来的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白开后,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事儿没完,没完啊,春雷!”

一想到以后再也挣不到这么些钱,毛玉珍那个肝疼啊……

“炒糖豆换破烂,这也不是咱们韩家独门的买卖,我们做的,人家也做的。”韩春雷很理智地分析道,“而且这行当门槛儿就低,上手也容易,他们不做,以后也有人跟风着做,咱柴家坞的人不做,其他村子的人也会跟着做。这是迟早的事儿,捂不住,也拦不住!”

毛玉珍气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春雷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凭什么我们垒得窝,他们来住?闹还是要闹一下,闹完才能好转型。”

“转……转型?大弟,你的意思糖豆换破烂不干了?”韩春桃也大吃一惊。

韩春雷点点头,“没法干了,一旦僵持下去,竞争会陷入恶性,利润也会被削弱,最后谁也没好处。所以要适当有克制的闹一下,闹了我们再离手,再伸手……”

“啥离手,再伸手?”

毛玉珍目露疑惑,“我是听不明白,你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跟谁学的?”

韩春雷愣了一下,心说,看多了商战剧,老娘你也懂。

……

这个时候,韩春风口中的那三个人,村口老吴,明娃他四舅,还有大队于会计,他们三人披着衣服,手里提着手电筒,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深夜,三人联袂拜访柴家坞村支书——韩占奎。

正文 第007章 支书韩占奎

在人民公社还没退出历史的大舞台之前,人民公社和以村为单位的生产大队,既是上下级经济组织关系,也是行政隶属关系。

所以柴家坞村,对应着长河公社,也叫柴家坞生产大队。

韩占奎是柴家坞大队的支书。不过他喜欢村里人叫他村支书,因为村支书听起来,总感觉比大队支书要大。

虽说已是过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但要说起这韩占奎,慢说在柴家坞,就是在整个长河公社,那都是有名的主儿。

韩占奎是1929年生人,20岁那年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也就是国民党说的“徐蚌会战”,他被编入了廖运周的第85军110师。后来廖运周率部起义,韩占奎所属的第110师被打散整编,他跟着部队被编入了华东野战军,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

他在三野所属的部队番号是三野第九兵团27军,这支部队一路南下,是准备执行解放台湾任务的。后来朝鲜战争打响,响应毛~主~席号召,服从中央军委调令,27军从福建开赴丹东,雄赳赳气昂昂,渡过鸭绿江,准备参加抗美援朝。

但韩占奎在渡江前夕得了疟疾,打摆子可大可小,他只能离队就地养病。等他疟疾好了,抗美援朝也打一半了,后来韩占奎服从部队安排,退伍回乡择业务农。

退伍光荣啊,韩占奎回来柴家坞后,立马成了组织重点关注的对象,又是火线入党,又是民兵队长,最后种地搞生产都成了劳动标兵,还进过省城杭州接受过省革委会副主任的接见。

所以当年四十岁不到的韩占奎当上柴家坞大队支书,从柴家坞到长河公社,根本就没有人反对过。

一晃眼,这个大队支书也当了十来年了。

……

四月的深夜,若是起了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韩占奎披着衣裳上了趟茅厕,检查了一遍院子里鸭舎鸡笼里的活物后,准备去关院门睡觉。

谁知在门口却迎来了于会计、村口老吴这三个不速之客。

韩占奎赶紧把刚睡下的婆娘叫起烧水泡茶,然后将三人领到了堂屋里。

三人屁股刚一坐下,韩占奎就问道:“老四,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来我家里作甚?”

老四就是韩春风口中的明娃他四舅,也姓韩,叫韩占水。在乡下,通常一个村子都会沾点亲带点故,韩占水和韩占奎论起来还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在家里排行老四,所以韩占奎叫他老四叫习惯了。哪怕是韩春雷他们家,其实跟韩占奎他们家也能站点亲,只是没那么亲近罢了。

在柴家坞村,韩是大姓,几乎一大半人家姓韩。其他一些小姓,多半都是五七年那会儿,国家要建设新安江水电站,所以将新安江水库要淹没到的村镇百姓都要迁移走。这些新安江水库的移民就分散到了附近的县市,毗邻淳安县的柴家坞村自然也分配到了移民安居的指标。

算算,新安江的这几十户移民到柴家坞安家落户,也有二十多年了。能将外来移民和本地土著合为一村,治理的妥妥帖帖,也得亏了韩占奎这位大队支书。

“支书,我们找你想说点事儿。咦……支书你的脸是啥子情况?让谁给挠了?”

韩占水这么一说,于会计和村口老吴才发现,韩占奎的脸上多了三道血疤,还有零星的血渍,貌似刚被挠不久。

“咳咳……”

韩占奎正抽着手里的烟卷,听韩占水这么一问,猛地咳嗽了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这时韩占奎的老伴儿泡了三缸子的茶水走了进来,把搪瓷缸分给了韩占水三人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韩占奎,揶揄道:“哟,你还不好意思呢?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毛玉珍那凶婆娘眉来眼去的,这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两斤白面粉你再不给我要回来,老娘跟你没完!”

“你这婆娘,怎么一点革命干部家属的觉悟都没有?我说了跟她没啥事儿没啥事儿,你非不信!”

韩占奎好歹是大队支书,哪里能被媳妇当着村民的面奚落?气得老汉直接把烟卷往地上一扔,“早就跟你说了,那个面粉本来就是人家的,我堂堂一个革命干部怎么能收人家的好处?她就算不拿回去,我也得还回去给她们家。”

韩占奎的媳妇儿呵呵冷笑一下,“韩占奎,我看你是对毛玉珍那婆娘动了心思吧?就你还革命干部,我呸!一个破大队支书,还真把自己当公社干部啊?”

“别拿大队支书不当干部,你懂个球啊懂,这柴家坞里里外外,离了我这大队支书,能行?”

韩占奎瞥了一眼韩占水、于会计三人,好像也是说给他们三个人听的,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婆娘往外推撵着,“毛玉珍都四十六的大老娘们,我咋能看上她?这些年你见我生活作风出过啥子问题了?好了,我们男人谈点事,你赶紧睡去,睡去哈。”

撵走了嘴里骂骂叨叨的老伴儿,韩占奎这才大马金刀有模有样地坐了下来,问道,“老四,你们大半夜找我到底干甚?”

“嘿嘿,我们来支书这儿,也…也是和那毛玉珍有关。”韩占水说道。

韩占奎一惊,皱起眉来,“又和这婆娘有关?”

多年和毛玉珍的斗争经验告诉他,只要和这婆娘扯上的,都没啥好事儿。

韩占水干笑道,“是啊,和她有关呢。于会计,你是文化人,嘴皮子利索,还是你和支书来说吧。”

于会计今年刚好四十岁,是二十年前新安江移民落户柴家坞的那批人里,文化水平比较高的。正因为他有些文化有点墨水,当年移民过来就娶了当地人家的女儿,还一直做着大队的会计。于会计年轻那会儿还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读大学。前两年国家恢复了高考,于会计还想着去参加,圆一圆自己的大学梦。不过刚跟家里人说完,就被他家媳妇大耳瓜子糊了过来,大骂他狼心狗肺,想考了大学进城去和城里女人过日子。

这么几次闹下来,于会计也绝了参加高考读大学的念想。

于会计咽了咽唾沫,慢慢将这些日子他们跟风韩家炒糖豆,去各个村子糖豆换破烂的事儿讲了出来。他倒没有隐瞒,把个中详情都逐一道了出来,甚至有几次为了让韩家收不到破烂,他们哄抬破烂价,明明二两糖豆就能换来的一堆破烂,他们宁愿画出三两去,因为反正都有利润差价嘛。加上他们三家一起做这个买卖,人多好办事,一天能同时往返好几个村子,逼得韩家步步受掣。

等他讲完,韩占奎已经目瞪口呆了。

随后韩占奎很鄙视地看着三人,“这…这…你们也忒不地道了!人孤儿寡母维持营生的买卖,你们也跟风,甚至截胡!”

于会计干笑一声,解释道,“支书,别小看这买卖,里头门道多,挣钱着呢。”

“再挣钱也不能这么干嘛,乡里乡亲的,你们这么干了,不就断了人家好几口的生计。”

韩占奎很是不赞同他的话,还重重数落道,“尤其是你于会计,老四和老吴思想觉悟跟不上也就罢了嘛,你好歹是大队会计,在村里也是领导干部,革命思想隔三差五也在学习,咋还搀和这种事儿?”

于会计面色尴尬地附和笑了笑。

韩占奎看着三人,问道:“那你们今晚来找我不会就是跟我汇报这个事情把?”

一直没说话的老吴突然说道:“呃,支书啊,这事儿吧,一开始我们就想偷偷干几次就收手的,没想到这买卖这么来钱快,所以就忍不住一直干了下来。那啥,今天听占水家外甥说,韩家老幺在打听我们几家干的这个买卖。诶,您也知道,毛玉珍这婆娘不好惹,让她知道我们在背后干了这事儿,我们几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所以,今天来找支书呢,就是想让您……”

“他娘的,你不会是想让老子给你们当和事老,去说和这事儿吧?”

韩占奎惊得条件反射般整个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摇头道,“不中不中,这事我不干,你们早知道毛玉珍不好惹,干啥还要断人家的生计?”

“支书,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咱们都是叔伯兄弟,有啥我就说啥了。”韩占奎也站起来,说道,“这买卖也不是她毛玉珍独门的,凭啥她干的,我们干不的?再说了,她这个算投机倒把,她一直干下去,村里人迟早也要举报她!”

“我看谁敢?”

突然韩占奎像是被踩了老虎尾巴似的,发飙起来,“咱们柴家坞从小鬼子那会儿开始,就没从出过汉奸,更没干过出卖自己乡亲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大几个娃,就那么容易?这算什么投机倒把?这两年国家政策也好了,谁家不养几只鸡几只鸭。谁家在山上没搞上几垄地偷摸种点菜?要按规定,集体栽种集体分配,这些都是不允许的吧?但你们干没干,心里还没数吗?还要你于会计……”

说着,韩占奎盯着于会计,逐字逐字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每到年底你就附近各个村子里帮忙写对联,一幅对联换人家多少小米咸菜啥的,你看村里谁举报过你?”

这么一说,于会计率先低下了脑袋,有些臊得慌。

“那支书这次你真的得帮帮忙啊,毛玉珍这婆娘肯定不会善了这事儿的。”

老吴怂得很快,近乎央求地说道,“去年他给咱们村里二柱脑袋开了瓢,两三个壮汉愣是拿不住她。你说她要找上门来,找我们算账,那我们该咋办啊?为了柴家坞的长治久安,这个和事老,您是一定要当啊!”

韩占奎也是怕了毛玉珍的难惹难缠,情不自禁地摇头唏嘘道,“要想这凶婆娘息事宁人,难哟,难哟,你见过她毛玉珍自打死了男人之后,啥时候吃过亏啊?”

“咦?谁在哭?”

突然于会计竖起耳朵,看了看院外。

的确有人在哭。

哭声越来越大……

这大半夜的,这哭得惨兮兮,渗人啊!

隐约地,哭里还夹着词儿,是个女人在边哭边痛陈着委屈!

是……

“毛玉珍!”

“是她!”

“娘的,好像就在我院子外头哭呢?”

听韩占奎这么一说,于会计、韩占水三人纷纷坐不住了,下意识地彼此看着对方。

从对方的眼神中,彼此都读到了各自此时此刻的心情……诶,好慌!

正文 第008章 春雷初啼鸣

“你们还杵着干甚?不怕毛玉珍进来挠花了你们?”

听着院外的嚎啕大哭,韩占奎一阵头疼,这大半夜的,毛玉珍这婆娘要搞什么幺蛾子嘛。

“对,咱们躲躲,躲躲,这婆娘惹不起……还是让支书来应付。”

于会计怂得最快,一想起去年二柱被毛玉珍用砖头开了瓢,血浆乱飞的脑袋,于会计后脊背直冒冷汗。二柱前些年在柴家坞可是出了名的浑,现在呢?看到毛玉珍都绕道行,张嘴闭嘴都是玉珍婶,那叫一个恭敬。

韩占奎让三人躲到堂屋隔壁的小房间里,让他们在里面插上门栓别吱声儿。这才又叫起老伴儿,一起出去院外看看。

刚睡醒又被扰了清梦,他老伴儿口里少不得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两口子打开院门一瞅,被眼前一幕彻底惊呆了!

院外不止毛玉珍一人,左右还站着韩春桃、韩春雷,老幺韩春风被她抱在手上,娃都已经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呼呼酣睡着。

让韩占奎两口子目瞪口呆的是,韩春桃和韩春雷姐弟俩,手里提着锅碗瓢盆,背上还各自背着厚厚的铺盖卷。

我滴亲娘祖宗,这毛玉珍一家子是要闹哪样?

韩占奎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没看出门道儿来。

“毛玉珍,你这大半夜的又是作什么妖嘛?”韩占奎很板着脸,很严肃地说道。

毛玉珍虽说止住了哭,但说话还是哽咽着,“活不下去了,只能到支书家搭伙过日子了。”

“搭伙?毛玉珍你个不要脸的,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当家的了?”

韩占奎的老伴儿一听搭伙两个字,这还了得?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人背着自己做了啥子见不得人的事儿。

韩占奎听罢顿时毛了,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媳妇,骂道:“你这二货婆娘,怎么整天想的都是裤裆子里那点事儿?”

毛玉珍听着也没怎么样,这年头农村妇女间插科打诨说点荤话,都是常有的事儿。倒是韩春雷差点笑场,看来当下人民到了晚上除了睡觉造人,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生活了,不然怎么动不动就往那方面去想?

毛玉珍也不生气,还是一副凄凄惨惨地模样,哽咽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找组织不找党,不找支部书记你韩占奎,你让我找谁?”

“行了,老伴儿,别添乱了。这没影的事儿咱就别瞎扯了。”

韩占奎安抚了下老伴儿后,看了看毛玉珍,目光又格外在韩春雷身上停驻了几秒之后,晒然一笑,“呵呵,还不找组织不找党,毛玉珍你现在说话的政治水平怎么突然提高了?行了,都是本地的狐狸就别闹什么聊斋装什么鬼了,进屋说吧。”

说着,又指了指韩春雷和韩春桃,“你俩也带着铺盖卷进来,别大半夜堵在外头,搞得左右邻居以为撞了夜游神!”

也是,这大半夜的,柴家坞虽说通了电,但还没富裕到给村里装上路灯。现在夜里出来走动串门,乡亲们除了借着月色和星光,就是靠手电筒。但这手电筒特费电池,所以寻常人家都不太喜欢使唤。

没有路灯,影影绰绰的,如果半夜在路上看见两个背着铺盖卷杵在那儿,绝对会以为撞了鬼。

韩占奎将韩春雷一家子领进了堂屋,又让老伴儿去泡了几杯糖水上来。白糖在这年头是稀罕物,农村人招待贵客往往都会在茶水里加上两勺白糖。

甜味儿是一种幸福感,也能极大限度地安抚一个人的焦躁情绪。

果然,喝了两口糖茶之后,毛玉珍的情绪好多了些,拿着空缸子直接递给了韩占奎媳妇儿,“嫂子,再泡一缸呗,这个娃儿还睡着呢,给他留一缸子,一会儿醒来喝。”

韩春雷:“……”

简直就是闲庭信步啊,自己老娘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强大了!

韩占奎媳妇儿瞪着眼珠子看着韩占奎,韩占奎纵是心里舍不得那两勺的白糖,还是挥挥手让老伴儿再泡一缸。

“好了,毛玉珍,咱们也别云山雾绕,你这又是拖家带口,又是背着铺盖卷的。”

韩占奎习惯性地用手卷了一根烟卷,放嘴边用舌尖唾沫封了封边,然后划起火柴,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今天到底奔着啥来,我心里大概都有数了,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想咋个闹吧?”

“行吧,支书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整个柴家坞的乡亲都知道我毛玉珍是啥样的人,凡事都是直来直去的,从来不干背后嚼人舌根,捅人刀子,断人生计的事儿!可在前些天,咱们村就有那么几户人家,真是缺了大德,竟然背地里干着断我们韩家孤儿寡母活路的阴损事!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们家春雷啊……”

毛玉珍噼里啪啦如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韩占奎听着微微点头,倒是和于会计他们说的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出入。

不过他诧异的是,原来炒糖豆换破烂的主意,居然不是出自毛玉珍之手,而是韩春雷的主意。对于韩春雷这个娃,韩占奎几乎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尽管七八年前文化革命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甚至波及到了长河公社。但柴家坞却没有被波及到,所以,当年其他地方的学生们罢课搞串联那会儿,柴家坞的孩子们还是能够踏踏实实上几年小学的。

尽管如此,这娃也就小学的文化,谈不上什么大本事。尤其是韩春雷这娃平日里又蔫又怂,在村里一群同龄的娃娃里,不属于特别出众的那类人,部队出身的韩占奎平日里是不怎么瞧得上韩春雷的。

现在听毛玉珍这么一说,倒是对韩春雷刮目相看了,这娃脑子活儿啊,而且敢想敢干呐。

隔壁小屋里头的于会计三人听着,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韩家居然出了个脑筋活络的小诸葛,平日里闷憨憨的春雷娃,脑袋瓜子怎么就突然开了光呢?这炒糖豆换破烂再换钱的主意,以前他们大人都想不到啊。不然怎么拾人牙慧?

几人刚要交头接耳嘀咕两句,突然听见外头的韩占奎问道:“那你们想要他们三家咋办呢?”

“停止侵权,赔偿损失!”韩春雷铿锵有力地说了八个字。

韩占奎喝道:“侵啥球子的权?听不懂,说人话!”

“春雷,妈来!”

毛玉珍把还在睡觉的老幺韩春风交给了韩春桃,然后嗓门洪亮地说道:“就是让这三家王八蛋停止炒糖豆换破烂,这本是我们韩家先干的买卖,凭啥跟着我们后面捡便宜?还有,让这三家黑了良心的混蛋交出这些日子破烂换的钱。他们损失的糖豆,我们韩家给他们补!”

“什么……唔!”

于会计被毛玉珍的霸道给震惊了,气得张嘴就要出去和她对峙,得亏韩占水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嘴巴,摁住了他的身子,然后在他耳边嘀咕着,“想想二柱子,你脑袋有他脑袋禁揍?交给支书,一切都交给支书,嘘……”

不怪于会计这老实人会差点跳出去,就连局外人的韩占奎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毛玉珍,你这也太霸道了吧?要说这买卖也不是你老韩家的独门买卖,谁能干谁不能干,是你毛玉珍能定得了主的吗?”

“咋的?支书,你这是要拉偏架呗?”毛玉珍呵呵冷血一下,撸了撸袖子,“韩占水是你本家亲戚,我晓得。于会计是你大队部的会计,我也明白。村口老吴平日里没事儿请你去他家喝点三两半,我也知道。咋的,莫非你才是他们三家的幕后主使?”

“放屁呢?”

韩占奎勃然大怒,站了起来,“毛玉珍,你少血口喷人。我堂堂一个大队支书,一个有着二十几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我会背地里做这种事情吗?”

毛玉珍也丝毫不退,浑然不惧道:“那你给个说法啊?这都欺负到我们家头上了,我毛玉珍这些年反正得罪了大半个村子的人,也不差他们三家了!你如果不给个说法,我明天就搞得他们三家鸡犬不宁,没有安生的日子过!”

“你敢!”韩占奎怒喝一声,把桌上的搪瓷缸子高高举起作势要摔,突然想到这是自家的缸子,又缓缓放了下来。

“咳咳,支书、妈,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去解决这个事情?”

韩春雷这时候插话了,他先是把他老妈拉到一边,然后又慢慢将韩占奎劝退回了座位上,说道:“支书是好支书,做事向来公道,不然咱们柴家坞这么些年的大事小事怎么都离不开他?”

“恩!你娃会说话,”韩占奎轻哼一声,看了眼毛玉珍,“你啊,白瞎这么些年在柴家坞里咋咋呼呼,还不如你儿子春雷明事理。”

毛玉珍呵呵冷笑,“关你屁事!”

韩占奎翻着白眼懒得再理这个婆娘。

韩春雷又道:“不过韩支书,我妈刚才话放得虽然有点狠,但是也怪于会计他们三家做事太过份,你看我们家就靠我妈一个人挣工分养活着我们姐弟。我姐都二十大几了还没相对象,这好不容易琢磨了糖豆换破烂,家里刚有点起色,又被他们三家给祸祸了。你说换到谁家气能消,意能平?”

“诶,春雷啊,你占奎叔也不是要拉偏架,现在大家为了一口吃食,真的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啊。谁也不怪,就怪我这支书没干好,没领着咱们柴家坞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

韩占奎又卷了颗烟卷,点起来重重抽了一口,叹道:“你看于会计,一个文化人,为了多给家里挣几口吃食,才放下脸来去学着你们家炒糖豆,满村子晃悠换破烂。你说他晚上睡觉能不臊吗?肯定臊!但是他家一家六口人,其中两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是下不了地的老人,真凭他那点工分和队里的救济粮,咋养活嘛?是不要了脸好,还是全家跟着饿死好嘛?”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毛玉珍,又看着韩春雷说道:“你娃当年小不知道,于会计家本来有三个娃娃的,老大当年就是活活被饿死的。不然都有你一般大咯。”

韩春雷真不知道这茬儿,他看了看毛玉珍。毛玉珍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也没了刚才的愤怒,多了几分不想去回忆的惆怅。

韩春雷说道:“也不容易。这样吧,韩支书,不,占奎叔,炒糖豆的事情我们家就不追究了,其实你说的也对,这事儿不是我们韩家的独门买卖。就算他们不跟着干,以后也有别家人会跟着搞。什么赔偿我们家也不要了,以后他们就好好炒糖豆换破烂吧,这买卖虽说发不了大财,但是肯跑肯干,还是可以好好养好一家老小的。”

“这…这么大的事儿,你能做得了你家的主?”韩占奎虽是对着韩春雷说,但目光却停在毛玉珍身上。

毛玉珍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看啥看?这买卖是我家春雷想的,他就能做这个主。我们家,最民主!”

“是是是,你家民主,你毛玉珍教子有方,教出了一个识大体的娃来。”韩占奎见着头疼的事情能这么轻而易举解决,说话都带着恭维了。

韩春雷又说道:“不过占奎叔,既然他们都干了这桩买卖,那以后我们韩家就只能退出来了,毕竟就算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所有的村子我们都吃下来,市场也就那么点大,不然今天你二两糖豆换半斤烂铜,我明天就三两糖豆换半斤烂铁了,长此以往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退出来?退出来你们老韩家不就亏死了?这不中不中,宁可不让他们干,也不能绝了你们的生计,先来后到总要讲的。”韩占奎突然有点同情起韩春雷这家子人来。

韩春雷笑道:“占奎叔,我就不跟乡里乡亲的锅里抢食了,我们家想干点别的,索性就成人之美吧。”

“干点别的?也跟这个糖豆换破烂一样来钱不?”韩占奎关心道。

韩春雷点点头,“是啊,不过眼下我们家现钱不够,需要点启动资金,所以想让占奎叔,还有咱们大队党支部给帮忙开个证明做个保。我想跟咱们长河公社的信用社贷点款子。”

“啥?找信用社贷款子?”

韩占奎有些吃惊地站了起来,疑惑道,“啥子买卖啊?都要惊动信用社贷款子了?可能有困难哟,早几年信用社给村里放款子,大家都跟白捡钱似的一窝蜂跑去贷款。这个贷款十块钱买肉包饺子过年,这个贷款二十块修房子。就说咱们村,至少有大半的人贷了五块八块的种子化肥款,至今都没还呢。”

说着,韩占奎有些臊得挠了一下后脑勺,傻乐道:“三年前,你占奎叔也贷了三十块钱,嘿嘿,至今没还呢。上次去公社开会,信用社的社长还追着我屁股要款子呢,哈哈哈……不理他,有能耐让他来我柴家坞要钱来!”

韩春雷:“……”

无语。

正文 第009章 一波又三折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尤其是农村的老百姓,对个人银行信用意识如此淡薄,这是韩春雷始料未及的。

要知道在韩春雷生活的那个时代,别说欠银行钱不还了,就连蚂蚁花呗都不敢叫人继承啊。

尤其是身为大队支书的韩占奎,居然还以身作则贷款不还,这…也太扯了。

“你娃要贷多少钱啊?还非得跟信用社张口。”韩占奎问道。

韩春雷比划了一下两根手指头,“支书,我需要借这个数。”

韩占奎顿时一脸 轻松,抽了一口烟卷,咧嘴笑道:“嘿!我以为要多少哩,就冲你韩春雷这么识大体顾大局,肯把糖豆换破烂这买卖让给他们三家干,占奎叔做个主,回头让他们三家凑吧凑吧,凑出二十块钱借给你娃使!”

“不是二十,是二百啊,叔!”韩春雷汗颜。

“咳咳咳,二…二百?”

韩占奎被一口烟呛狠了,脸都憋得通红,连连摇起头,“没有,没有,就算把他们三抄了家,也变不出这么些钱来。”

“这……”

韩春雷垂下眼,细细思量。

“春雷,咱走。”

突然,毛玉珍从韩春桃手中抱起老幺,忿忿说道,“娘早就说过,别跟他们这些人发善心,没用的,明天开始咱们家继续炒糖豆,继续挨个村子换破烂,他们做得了初一,咱们韩家就能做十五!我倒是要看,到底谁家耗得过谁家!”

“等一下!”

哐当,堂屋的小门开了,出来的是于会计。

于会计小步快跑的来到韩占奎跟前,低声嘀咕道:“支书,支书,信用社贷不出钱来,但是咱们柴家坞村部有钱啊。”

“你放屁呢?”韩占奎面色一变,大声斥道,“我看你是饿疯了胡言乱语吧?你是村里的会计,你会不知道去年国家的征粮都是向公社打得欠条?”

韩占奎所说的国家征粮,韩春雷是知道的。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村,土地属于生产大队的,粮食属于集体的。所以柴家坞大队跟其他村子一样,施行的集体组织生产,集体组织分配。一年地里的收成该怎么分配呢?基本上是人六工四的分配制。就是说,村里先按着人口先分六成,剩下的四成再按着工分来分配。

但是,在分配之前要先扣除上交国家的征粮、购粮,还有留下一定的储备粮后,才能按照人六工四的比例去分配。所以村里有些好吃懒做的人,就算不出工不挣工分,还是能分到粮食的。

去年江浙一带雨水泛滥,山洪频频,长河公社下辖包括柴家坞在内的几个村子都闹了洪,所以收成欠佳。韩占奎为了让村民们都能分到口粮不被饿死,厚着脸皮跑到长河公社又哭又犯浑,硬是跟新来的公社书记打了欠条,将国家征粮拖到了今年。

所以于会计跑出来失心疯说村里有钱,他才发起飙来。

村里去年什么情况,其实不用他说,毛玉珍也清楚,韩春雷也明白。所以于会计一说村里有钱,毛玉珍也是一脸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脚边,骂道,“于会计,你还有脸来啊?背地里断我们家活路,不怕老娘活撕了你?”

“嘿嘿,别急别急,韩家嫂子先息怒。”

于会计可不敢正面刚毛玉珍,只得陪笑几声,然后看着韩占奎说道,“村里账上的确是没钱,去年国家的征粮也还欠着,但咱们村集体不是有个采石场吗?”

韩占奎像看白痴一眼看着他,“去年闹了洪之后,公社徐书记不是已经叫停咱们村的采石场了吗?说起这个老子就一肚子火,前些年虽说也有收成不好的时候,但咱们村采石场每年给县里供着砂石,多少还有一笔大进项贴补。这现在好了,采石场停了,收成又不好……”

“支书,扯远了,扯远了,”于会计赶紧打断道,“停了是没错,但停之前咱们不是囤了那么多的砂石吗?我看县里这么久了,好像也没有派车队来拉的意思。我在寻思啊,那么些的砂石如果能找到买家,统统卖掉的话,怎么着也值个大几百吧?如果春雷娃能够,能够,啊?嘿嘿。”

于会计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春雷,一脸“你懂得”的意思。

春雷怎么会不懂?

这家伙是要让他暗地里去找买家,把这批柴家坞的集体财产处理掉啊。

“咳咳咳……”

韩占奎一口老烟又抽猛了,咳嗽了一通,瞪着于会计说道,“你这是要绕开公社,私自处理村集体财产啊,这可不行!”

于会计赶忙解释道:“也不算私自处理啊,是咱们柴家坞大队集体处理啊,你支书在,我会计在,算村部集体了吧?而且这些砂石一直放在废弃的采石场日晒雨淋的,县里和公社也不管不问的,还不如咱们废物利用呢。再说了,这钱卖了也归咱们村里的,又不归个人,不算私自处理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这么个理儿。”

韩占奎微微点头了一下,又皱了皱眉,“不过这砂石不供给县里,而去另外找人接手,算不算投机倒把啊?”

于会计楞了一下,搓了搓牙花子,道:“公社没发现,就不算投机倒把吧?”

韩占奎白了白眼,“说得屁话,你特么当老子傻啊?”

韩春雷颇为意外地看了眼于会计,然后说道:“占奎叔,要说投机倒把,我们现在干得事儿,跑得了吗?”

严格来说,炒糖豆换得破烂,卖给非国营的废品收购厂,已经擦边擦得很严重了。真要较起真儿来,韩春雷也好,私自开设废品收购的曹老板也好,还是于会计、老吴几人也罢,没一个能摘得干净。

听韩春雷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接这活儿。

当即,韩占奎问道:“春雷娃,你可想好了,这买卖不是三块五块的买卖,这是一笔大几百块的买卖,真出了事儿,你扛得住吗?”

这时,韩春桃偷偷在后面拉了拉韩春雷的衣袂,有些害怕地低声劝道:“大弟,别犯浑,这不是小事。”

韩春雷转头给姐姐一个微笑,又转头问道:“占奎叔,如果我真找到买家,这笔买卖村里分我多少?”

韩占奎看向于会计,毕竟这精打细算敲算盘的事儿,于会计比他在行。

于会计领会了意思,回道:“这笔砂石我按着之前和县里的往来,粗粗估算了一下,至少能值四百块。这样,春雷娃你要能找到买主,分你一成,咋样?”

“要不要脸?啊?你要不要脸?于会计!”

突然,毛玉珍原地爆炸了,张嘴就喷道,“合着我们春雷冒着杀头的危险,就值四十块钱啊?不行,至少对半匹!”

唾沫星子,喷了于会计一脸。

于会计一听对半匹,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娘们也忒特么贪心了吧?张嘴就要两百块啊。

不过事关集体的财产,后面又有韩占奎撑着,在讨价还价上,他可从来不怂,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一成半,不能再多!”

“四成!”毛玉珍道。

“不行,坚决不行!”于会计摇头不已。

毛玉珍寸步不让,“最少四成,少了爱找谁找谁!回头我就去公社告你们,说你要倒卖集体财产!”

于会计:“……”

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战斗力又如此爆表,他只能看向韩占奎,这事儿还是支书自己拿主意吧。

韩占奎没理会毛玉珍,而是看向韩春雷,伸出两根手指,“我作主,村里分你两成,八十块已经很多了!你不是要贷两百块做生意吗?你缺的一百二十块,我也再做个主,村里可以从这笔砂石钱来借给你!怎么样?”

韩春雷考虑了一下,最后说道:“那我要多借一百块,村里借我两百二十块,我一年后还给村里!”

“同意!”韩占奎重重点了一下头。

于会计一听要借这么多,顿时急了,“支书,万一他赔了可就……”

“柴家坞村里的事,我这个支书说了算!”

韩占奎打断了于会计,反问一句:“那你于会计想办法来处理这批砂石?”

于会计秒怂。

韩春雷将手伸向韩占奎,“成交!”

韩占奎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有点不习惯,继而才伸出手来握了一下,说道:“就这么定了。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这个事情一旦……”

“占奎叔放心!”

韩春雷秒懂,坦然地笑了笑,“富贵险中求。这事儿成了也就罢了,真要没成或捅了篓子,那跟村里没关系,是我韩春雷自己的主意自己的事!”

“那,那,这……”韩春雷如此坦荡,反倒让韩占奎不好意思了。

“占奎叔,我们先走了,我明天出门,等我消息!”

说完,韩春雷招呼了姐姐,还有老妈,拎着锅碗瓢盆和铺盖卷,离开了韩占奎的家。

韩占奎起身相送,直到院门口。

于会计跟韩占奎混得日子最久,能让韩占奎这个在柴家坞一言九鼎的主儿如此客气相待的,也就长河公社的领导。至于柴家坞村里的,他还真没见过。这个后生,韩占奎竟如此客气,实让他意外。

“支书,你这也太待见他了。”于会计说道。

韩占水和村口老吴这时看着韩春雷一家离开,也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大有庆祝从此以后没人跟他们竞争炒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

韩占奎见状,闷哼一声,鄙视地看着三人,不吐不快道:“就你们啊,如果就这点出息,这点能耐,将来这个娃提鞋都不配!”

三人听罢,收起了窃喜之色,面上有些尴尬。

“不管这娃能不能做成这桩买卖,我都佩服他的胆气!”

韩占奎突然像是顿悟了一些东西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们这些人啊,为啥这么穷,活得这么憋屈?我看啊,就少了一颗敢想敢做的胆子。这颗胆子啊,已经饿着饿着,给饿没了!”

韩占水没啥文化,没听懂,问啥意思。

韩占奎直接撅了他一句:“赶紧滚回去睡觉!”

……

……

韩春雷一家出了韩占奎家,借着月色摸着黑,一家人路上闷声不语,气氛有些凝重地回到了自己家。

到了家,韩春风饿醒了,毛玉珍让韩春桃带着他去灶台那里弄点菜糊糊吃,晚饭吃剩下的。

“妈,我去睡了!”韩春雷身体也有些倦了,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春雷!”

毛玉珍突然把他叫住,说道:“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娘全力支持你,这笔买卖要做成,钱也必须挣到手!要真出了事儿,这个罪,娘去顶!”

“妈……”韩春雷的心,猛地一颤。

“妈什么妈,这个家自打你爹走了,就是老娘说了算!”

毛玉珍挥挥手,示意他进屋去睡觉,一如既往的霸道。

韩春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望着斑驳泛黄的天花板,心中翻来覆去,针对这桩砂石买卖,脑海中的想法也慢慢有了些轮廓。

他暗暗寻思着,看来明天还得先跑一趟公社,去红旗村那儿找个人。

正文 第010章 砂石有门路

早上起来,韩春雷就跑了一趟公社,在供销社门口找到了张喜禄。

张喜禄这个掮客,虽不敢说三百六十行,但只要是能让他挣钱的,他都能搀和一腿。

所以韩春雷找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在供销社门口蹲点,逢人就问,“大哥,大姐,手里的粮票、肉票、布票卖吗?”

统购统销定额定量之下,别说去供销社买东西,就是下饭馆请朋友吃顿饭,都离不开各种票。有需求便有市场,所以慢慢地,有人就在私下开始捣腾各种票,从中牟利。

张喜禄一听到韩春雷找他有大买卖要谈,立马来了精神,“春雷,走,快到饭点了,喜禄哥带你下馆子去。”

长河公社的集市附近,一到了每周赶集的早上,就会有零星的早餐摊出现,有摊油饼的,炸油条的,也有煮馄饨的,专门供应来红旗村赶集的路人。但这种早餐摊,除了赶小集大集的日子,平时也不多见。

但是正儿八经打开门做生意的饭馆,只有一家国营的饭馆,叫长河饭庄,离供销社也不远。

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了,韩春雷还是头一遭下馆子,隐约还是有些期待的。但是当张喜禄带他到了饭馆跟前,微微有些失望了,这算哪门子饭馆啊?充其量也就一沙县小吃的规格好吗?

跟着张喜禄进了饭馆,好吧,想太多了,连沙县小吃都不如。就看着里头歪歪斜斜摆了几张长条桌子,也没什么菜单可供选择的,就几个铝制的大盆摆在窗口的位置。一个大铝盆里是卤肉,一盆子是青菜,还有一盆子的包子,还有一盆子的馒头,也有一盆子的米饭。

“劳驾,来碟卤肉,来碟青菜,四个包子,再给我们来碟干炸花生米。”

张喜禄熟门熟路地冲服务员大姐要了几个小菜,“对,再来一瓶加饭酒。要绍兴的加饭酒。大姐!”

服务员大姐用算盘噼里啪啦几下之后,跟张喜禄要了一块三毛五的人民币,和二斤粮票。

貌似饭馆生意不怎么好,都到饭点儿了还没什么人,空荡荡的。

张喜禄选了个挨着窗户沿街的位置,一边和韩春雷吃着,一边问起了买卖。

韩春雷对加饭酒这种绍兴黄酒,并不太感冒,砸吧了两口,真不如鲜啤。垫补垫补两口菜之后,他才将自己手上有批砂石,想找个大买家的事情逐一道了出来。

张喜禄了解完来龙去脉,又确认了砂石的数量之后,不由两眼泛起了精光,一大口一大口的吃着卤肉,龇着嘴边的油渍,砸吧嘴赞道:“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春雷兄弟你真有门路啊,有本事!”

韩春雷耸耸肩,笑道,“这是我们村的集体财产,要说本事,也是我们支书有本事。”

“对对对,你们村的支书也是有魄力,”张喜禄由衷赞道,“这年头能替村里人这么办事儿的支书真不多了。”

韩春雷替张喜禄倒上一杯黄酒,问道:“喜禄哥,你路子广,人头熟,看看能不能帮着我们找个买家啊?”

渍……

张喜禄浅抿一口酒,慢悠悠说道:“你们村的这批砂石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买家除了要有吃得下的实力,还要有敢吃下去的胆子啊!这…这买卖有点烫手啊,不好办!”

他话中的意思,韩春雷当然晓得,不然韩占奎当日也不会说,真要出了什么事,村里肯定一概不知的。

虽说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总设计师已经提出了对内改个,对外开放的政策,但是个体经济也好,还是私营经济也罢,在地方上的政策还是很模糊的,还没到摘帽子的时候,更别说国家鼓励了。

所以韩春雷干得这件买卖,一旦被发现被举报,实打实地扣一个投机倒把罪,完全是没得跑!

所以这批砂石,卖要有胆子,买更要有胆子啊。

“好办就不会找喜禄哥你了,至于有没有胆子,呵,不要跟一个饿着肚子的人说胆子和体面这种话。喜禄哥,咱们还是老规矩,不会让你白忙活搭人情的!”韩春雷认真地说道。

听张喜禄这么说,韩春雷知道这家伙有这个胆子揽活儿,不然就不会整天不务农事,私底下干掮客这种活儿了。

“哈哈,对,饿着肚子谈什么体面?”

张喜禄特有同感地连连点头,称赞道,“这话我爱听。我这一两年在街头巷尾偷偷摸摸干着掮客的买卖,我知道背后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我张喜禄不要体面,不过这算啥?顿顿啃桌子,上孝敬不了爹娘,下管不饱崽子,这才是最不体面的事儿!”

说到这儿,他端起杯子,敬了韩春雷一杯,“春雷兄弟,这杯我敬你,你懂哥!”

两人走了一个满杯。

张喜禄低下头用手轻轻叩打着桌子,自顾自地嘀咕着,“长河公社肯定是走不了这么多砂石,浦沿公社我想想,也不行,我记着没什么能人可以吃下这么多砂石。咦,我之前跟废品站曹老板吃老酒的时候,听他念叨起一个事儿来,说是上塘公社去年办了个竹制品厂。”

上塘公社?

韩春雷知道这个公社在哪儿,算是杭城郊区的一个城镇,柴家坞撑船走水路,可以到上塘公社的。那边盛产竹子,所以竹制手工艺品在当地比较出名的。

但是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跟他们村的这批砂石的销路有个毛线的关系?

张喜禄见韩春雷一脸疑惑,赶紧解释道:“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是他们公社集体办得厂,去年就开始往杭州、温州、还有周边几个大城市的供销社销货了。但是他们公社的路也不通车,所以全靠肩挑手提。曹老板有个表弟就是上塘公社的,人公社有钱啊,听说他们今年年初就开始修路了。既然要修路,你说砂石缺不缺?尤其是好的砂石,那绝对是紧俏的货呀。”

“唔?”

韩春雷眉毛一挑,点头称道,“你这通分析在理啊。要想富,先修路,他们上塘公社的人看得真通透!”

“要想富,先修路!”

张喜禄嘴里来回翻着这句话,竖起拇指赞道,“春雷兄弟,你也看得明白,这话讲得太好了。”

韩春雷汗颜,这句话可不是他说的,是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

不过虽说上塘公社在修公路,但是这种大工程下,他们这些砂石就不够看了。人会在意吗?这种大工程的砂石,应该是有专人采购和专门供应的吧?

将心里的疑虑说给张喜禄听后,张喜禄笑了起来,“你们柴家坞这么些砂石也不老少了,至于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国营砂石厂的砂石,那价格都是高的一塌糊涂,你要卖便宜点,上塘公社的人有不傻?他们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不?”

说罢,他将盆里最后一个包子拿起放到韩春雷的碗里,催促道,“快些吃,吃完我们去找曹老板,看看他家表弟能不能帮咱们跟上塘公社牵个线。要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这三五天内就能把这批砂石处理掉了。到时候,嘿嘿……”

张喜禄做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韩春雷自然明白,回道:“这个喜禄哥放心,一旦事成,这中介费该多少是多少,明码标价做买卖,我韩春雷不是差事的人。”

“中介费?嗯,这词儿好听,听着也体面!”

张喜禄一把又抓过韩春雷碗里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边嚼边咽边口齿不清说着,“看你也不吃,别浪费了,赶紧吃完咱们去找曹老板去!”

韩春雷:“……”

他刚才光顾着说话谈事,忘了吃喝,四个包子,一碟子卤肉,其实都进了张喜禄的肚子。说好的请下馆子,其实他就扒拉了两口青菜而已。

正文 第011章 我也搭趟车

还好到了曹老板家的废品收购站,正好赶上他们家的饭点儿,蹭了一碗老曹家的面条。

曹老板跟韩春雷之前一直都有买卖往来,所以也算相识。听张喜禄说到韩春雷以后不干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曹老板很诧异地看了韩春雷一眼。

虽然说糖豆换破烂这买卖,门槛儿很低,是个人都能干,无法阻止别人跟风拾人牙慧。但是像韩春雷这样,跑一趟能挣三五块钱的买卖,说不干就不干,说退出就退出,没有半分纠缠的意思,实属不多见。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正是热血轻狂最容易上头的时候,自己的利益被人分占了,却表现得如此果断。这年轻人还真人刮目相看啊。

但是当曹老板听到韩春雷要村里处理那批闲置的砂石,还有跟村里借钱的事后,他才恍然明白,敢情儿春雷这小子要干票大的啊。

“我说这么好的买卖,你这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曹老板了然一笑,很是好奇地问道,“春雷小兄弟,你跟村里要借三百块,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买卖啊?说来听听,老哥哥看看能不能跟你搀和一腿?”

韩春雷愣了一下,客气地回了一句,“曹老板家大业大,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小打小闹的买卖?说笑了!”

“买卖哪里分什么大小啊?能挣钱就是好买卖!”曹老板看韩春雷不太想说,越是好奇。

韩春雷见状,也没打算隐瞒,说道,“听说南方那边遍地都是挣钱的买卖,我想带点本钱跑一趟那边。”

“嚯,南边?你是想跑广东蛇口那边拿货吗?”

曹老板恍然大悟,说道,“听说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北方那边的人偷偷从蛇口拿货回北方卖。啧啧,你消息倒是挺灵光的啊?不过咳咳……”

曹老板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春雷啊,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这可是大投机倒把罪啊。广播里虽然天天播放去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但是没有文件说咱们小老百姓可以干投机倒把啊!”

“曹老板,你现在干得废品收购站,好像不是投机倒把似的。”韩春雷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就小小干一点点,不敢干大的,枪打出头鸟,鸟多了,但那只绝对不是我。”

韩春雷虽说不了解改革开放其中的每一步细节,什么事情具体到年月日,别说他了,就算他爹那个年代的人重生回来都不会记得的。但是他知道改革开放的大体历程啊,虽说投机倒把眼下还是没有摘掉帽子,政策文件也没具体到地方,但这是早晚的事情,到了下半年特区建立就要被批准了,再过一年蛇口、罗湖都会被划入深圳特区里,从此深圳日月换新天。这些信息,作为一个90后死宅,还是可以通过发达的互联网接触到的。

“嘿嘿,这话有意思,”曹老板比较赞同韩春雷的想法,他自己何尝不是小小干一点点的。步子先跨一点点,政策明朗一点点,步子再垮一点点。这就是他的生财法则啊。

“曹老板,咱就不要去想南边那些事儿了,春雷兄弟这些砂石,你得帮忙让你表弟牵个线啊。不然卖不掉砂石拿不到钱,想在远都没鸟用,是不?”

张喜禄有些急,毕竟他更关心柴家坞那批砂石能不能卖掉。卖掉了他好拿中介费,这才是他的利益。什么深圳蛇口和罗湖,什么投机倒把和走私,跟他貌似没有太多关系。

韩春雷也是点头说道:“是啊,曹老板,听喜禄哥说你表弟是上塘公社的人,这砂石还得拜托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没关系,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表弟就是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他如果肯帮忙说话,这事儿好使!”曹老板这话不禁让韩春雷动容,厂里的会计啊,这说话就更好使了。

他刚要说话,又听曹老板继续说道:“不过这砂石的事儿要成了,以后你跑南边的买卖,得让我搭点儿,怎么样?老哥也不白搭你这趟车,我也出本钱,我曹天焦就稀罕你,就认准你春雷兄弟能干成好买卖。”

韩春雷犹豫了一下,寻思曹老板这个人好歹是长河公社的地头蛇,之前听张喜禄说他在杭城里的亲戚也有门路,说不定以后还能帮着自己销货。

这要放在自己那个年代,有资金投入,又有资源背景,也算优质股东了,的确不算白搭进来的。

“成,就这么说定了!”

韩春雷一锤定音,点头道,“等砂石处理完了,我找曹老板好好合计南边的事儿。”

“好!”曹天焦笑道。

这时,张喜禄见状,也暗暗意动了,连曹天焦都看好的买卖,自己是不是也搭一点?可自己也没本钱,更没什么本事,春雷兄弟会介意不?他突然打定了主意,回头等这趟砂石买卖做完了,就主动和韩春雷说。

“这样,事情事情宜早不宜晚,下午还有趟车去县里。到了中途的沙头公社你俩就下车,从沙头公社再走个十几里地,天黑之前能赶到上塘公社。你们先出发,我一会儿就去邮电所给我表弟的厂里挂个电话,他们厂有电话!”曹天焦说道。

长河公社车站发到县里的车,早上六点一趟,中午一点半一趟。

韩春雷看了看天色,也不想再继续耽搁,招呼了张喜禄一道儿去了公社车站。

曹天焦也前后脚出了门,直奔公社邮电所。

……

……

韩春雷不怎么识路,但是张喜禄对这一带都特别熟,等着他俩从沙头公社下车,走了十几里地到上塘公社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昏暗。

这次韩春雷出门有经验了,从支书韩占奎那里开了大队的介绍信,很轻易就住进了上塘公社的招待所。

为了省钱,张喜禄和韩春雷住了十人一间,五毛一铺的大通铺。虽说韩春雷没有洁癖,也已经能够接受这个时代的各种落后,但住十人一间的大通铺,还是跟之前住洗浴一样,有些不习惯。但是谁让他现在一毛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呢?他发誓,等以后有钱了,出门一定要住豪华大床房,马桶都要带抽水那种。

不过运气还算不错,今晚的十人间,貌似除了他俩,只有另外两个外地人,还算比较清静的。

毕竟今晚都要在一个房间里过夜了,韩春雷主动和两人认识了一番,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听口音两人是从广东一带过来的。

不过让韩春雷留意的是,两位外地来的哥们,还挺时髦啊,居然都穿着的确良的衬衫,尤其是微胖那个大哥,烫了头,还穿着一条上窄下宽的喇叭裤。

这条喇叭裤,不禁让韩春雷想起了他爹年轻那会儿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追捕》,后来在他还上网给他爹搜过这部电影,其中让他老妈念念不忘的是高仓健的帅气和那条喇叭裤,至于他爹,一直都是中野良子的脑残粉。

算算日子,这部日本电影的确从去年就开始风靡国内了。

对,当时还有一部日本电影,也风靡一时的,叫《望乡》。有个美女记者叫栗原小卷,穿着白色的喇叭裤,简直是他爹年轻那会儿流哈喇子的对象。

此时韩春雷再看拎着暖瓶打水回来的胖子,大哥挺潮啊,紧跟时髦。这么潮的人出现在穷乡僻壤的上塘公社招待所里,画风有些怪。

至于张喜禄这土鳖,倒是觉得这胖子又是烫头又是喇叭裤的,简直娘炮的不行,尤其是那一口的粤普,张口闭口想喝咖啡,啧啧,一看就是从小资产阶级出身。

正文 第012章 我系广东仔

“嚸解?”

“咩思?”

“内侯!”

“鹅侯钟意内!”

“哒晤哒?”

聊着聊着,韩春雷竟然秀起了半生不熟的粤语,惹得两位广东旅客竖起大拇指,连呼“猴赛雷”。

人在外地,最强的总是防备心。

尽管韩春雷来来回回就会这么几句日常广东话,但是这番举动,倒是很快消除了对方的堤防和戒备,和广东旅客热络了起来。

坐在床沿泡着脚的张喜禄一脸纳闷,他对韩春雷的情况是有些知道的,这小子连长河公社的供销社往哪儿走都是自己带的路,更别说出省去过广东了。他这是上哪儿学得广东话?

韩春雷当然不会说,在KTV里厮混那些年,不学上几首经典粤语歌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麦霸了。

熟络之后,韩春雷知道了烫着头穿着时髦喇叭裤的胖子叫罗家雄,也叫阿雄,是广东深圳那边一家国营工艺品厂的销售干事。另外一个是他的同事阿强。

前些日子厂里派他们来杭城公费出差,考察学习。在杭城的供销社里,他们看到了上塘公社竹制厂的竹制工艺品。他们发现本地的这些竹制品,不仅做工精美,而且款式花样繁多,尤其是竹雕工艺之精湛,更是令人咂舌,远胜他们厂现有的竹雕技术。

于是他们对上塘公社的这家竹制厂产生了兴趣,生出了拜访和参观学习的心思。

听罗家雄讲,他们在上塘公社的这家招待所已经住了两天了,别说拜访参观了,就连竹制厂大门都进不去。

“没想到上塘本地人这么闭关锁国哟,”阿强有些犯困,脱了鞋袜上了床,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们工艺品厂在深圳是数一数二的大厂,很大很大的,好不好?我们不就是想进去参观学习交流一下嘛,又不是要偷东西,他们这种小厂,我还不稀罕了。睡觉!”

“阿强,话不能这么讲,没有介绍信,他们不接待我们,不让我们进去参观,也是很正常的嘛!”阿雄小心翼翼地把喇叭裤脱下来叠放在床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罐子来。

“哟,红双囍牌?这可是稀罕烟!”张喜禄眼尖儿,有些羡慕地问道,“上海产的吧??”

阿雄呵呵一笑,用手拢了拢微卷的烫发,从罐子里抽出一根烟卷向韩春雷和阿强示意,不过春雷和阿强都不抽烟,摆摆手。

阿雄把手里烟飞给了张喜禄,笑道:“你还知道上海产啊?”

“那当然,”张喜禄是老烟民,接过香烟凑到鼻下狠狠嗅了一口,赞道,“这味儿真正啊!大丰收跟这没法比!”

“这是老厂的,南洋兄弟卷烟厂出的。在我们内地买不到,我有个朋友的姑父是香港的,上次我领他姑父偷摸参观我们工艺品厂,人临走的时候送我的。”阿雄说道。

韩春雷不抽烟,所以他是真不知道红双囍香烟的来头。这个红双囍香烟是百年卷烟厂,20世纪初简氏兄弟在香港开办了南洋兄弟卷烟厂,辛亥革命后在回到上海开了分厂,又改为总厂,风雨飘雨数十载,又在武汉、天津、广州开设分厂,生产红双囍香烟,历经兴盛衰竭,再到新中国成立公私合营,再到改革开放,大刀阔斧蓬勃发展。

直至到了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除了天津卷烟厂外,上海卷烟厂、广州卷烟二厂、武汉卷烟厂都还在继续生产着红双囍牌香烟。

当然,作为发源地的老厂南洋兄弟卷烟厂,也在香港继续生产红双喜卷烟。

南洋兄弟卷烟公司百年浮沉,其发展历经曲折,堪比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发展的缩影。它每一个阶段的生死存亡都融入在中国近代史的篇章里。值得一提的是,“中共历史上最危险的叛徒“顾~顺章也曾在南洋兄弟卷烟公司的上海卷烟厂做过钳工。

这些都是韩春雷不了解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南洋兄弟卷烟老厂出的红双囍,在老烟民眼中的地位。

不过阿雄刚才的话里他倒是听出来了,那就是现在的深圳,已经有香港商人在进出做生意了,也许不是光明正大那种进出,但至少这已经是改革开放的一个信号。因为在任何一个时代,商人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

“咳咳……”

被两个老烟枪在房间里吞云吐雾,韩春雷被熏得有些辣眼睛,清咳两声后,问向吴家雄,“雄哥,你们明天就要离开,返回深圳吗?”

吴家雄三十来岁,韩春雷才十七八岁,叫一声雄哥不亏。

阿雄点点头道:“当然啦,出差经费和时间都有限,不然单位回去不好交差的啦。”

韩春雷哦了一声,问道:“你们真的想去上塘公社的竹制厂参观一下吗?”

“哦?春雷兄弟有门里吗?”阿雄有些惊讶。

就连躺床上准备睡觉的阿强都侧过身来,说道:“我们当然想去参观考察一下啦,关键是我们想拜访一下他们的竹雕师傅,这些都是人才啊!”

“你们不会是想道上塘竹制厂挖人吧?”韩春雷问道。

阿强怔怔地看了一眼阿雄,呃了一声,没说话。

倒是阿雄很轻松地哈哈一笑,耸耸肩说道:“我们倒是很想挖这种竹雕师傅啊,但我们是国营工艺品厂,人员都是有指标的,想进我们厂很难的啦。我刚才不是说送我香烟的香港人,是我朋友的姑父吗?他想在深圳蛇口那边搞个工艺品加工厂,委托我帮忙留意工艺品的手工师傅,像上塘厂的竹雕师傅就是人才嘛,只要他们肯去蛇口那边厂里,薪水肯定是大把打吧的啦!”

韩春雷:“……”

敢情这是帮香港人挖社会主义墙角啊。不过这年头哪有那么好挖的?尤其是从公社办的厂子里挖大师傅去私办的厂子,就算你敢开价,也得人家敢去啊?

不过这个阿雄倒是敢想敢干,尤其是对方在深圳那边,韩春雷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个朋友还是要交一交的。

于是他微微琢磨了一下,沉吟不语。

倒是张喜禄来了兴趣,忙问道:“大把大把薪水是多少人民币啊?”

阿雄瞥了他一眼,“你会什么本事啊?你也是大师傅?”

张喜禄摇摇头,好吧,自取其辱了。

韩春雷这时提议道:“要不你们晚走一天?明天我会邀请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吃饭,会计是在厂里什么身份,雄哥你晓得的吧?”

阿雄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连连点头道:“当然知道,原来春雷小兄弟你还有这层关系在啊,失敬失敬!”

韩春雷笑道:“对,他是我一位好朋友的亲戚,明天我做东,请他吃饭,要不阿雄哥和强哥一起?认识一下,也许进厂参观这事儿就解决了。”

“好的好的,太感谢春雷小兄弟了!”阿雄和阿强连连点头。

韩春雷说道:“不过我和喜禄哥出来经费有限,只能请大家随便吃点,到时候两位广东来的客人可别嫌弃啊。”

“怎么能让你来请?我们有差旅经费,明天我们来请,要请就请顿好的嘛!”阿强很强势地说。

阿雄愣了一下,也点点头,“对,阿强说得是。我们请嘛!”

“好吧,那我明天负责约人!”

说完,韩春雷穿起鞋子出去上厕所。这种招待所,房间里没有洗手间的,楼层里有一间茅厕。

张喜禄紧跟了出去。

到了茅厕,张喜禄问道:“春雷,用不着这么实心眼吧?聊几句就成朋友了?怎么还帮他们约人办事。”

韩春雷提了提裤子,撇撇嘴,“明天找曹老板亲戚办事,不得吃顿好的啊?咱俩兜里这点钱,花完一块就少一块啊!你看人广东来的土豪,差旅经费充足,干嘛不成人之美?”

“唔?”

张喜禄突然反应过来,竖起拇指狠狠赞了一句:“我兄弟精打细算,会过,高!”

……

……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借招待所的电话给上塘公社竹制厂打了通电话,联系到了曹天焦的表弟,竹制厂会计李和平。

李会计昨天就接到了他表哥曹天焦的电话,估计是曹天焦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很明白,所以韩春雷跟他一约,他就同意见面了。

时间就定在晚饭,地点是阿雄他们找招待所的服务员推荐的。服务员推荐了上塘公社最好的饭馆——上塘公社国营一招。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招待所是上塘二招,上塘一招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那都是上塘公社乃至周边几个公社里最好的,档次最高的,毕竟这两年上塘公社发展的好,有钱。

当然,为了吃好这顿饭,招待好李会计,阿雄没少跟招待所的服务员按照1:1.8的比例换粮票。这年头请客吃饭,光有人民币是不够的。

正文 第013章 会计李和平

国营二招离一招不远。

在阿雄订的雅间里,韩春雷见到了曹天焦的表弟,上塘竹制厂的会计李和平。

李和平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三七分的发型,脚上那双皮鞋虽然看着有些旧了,但擦得却是锃亮干净。

韩春雷看得出来,这人很板正,也很守时。

刚在楼下门口等李和平的时候,韩春雷也注意到他是蹬着自行车过来的。

没错,就是绝大多数80后小时候见过的,练过的,甚至摔过的那款经典自行车——28英寸轮子,外加大横梁,也叫二八大杠。

二八大杠老当益壮!

这句话简直不要太熟了。

这年头,就算是在城里国营厂正儿八经上班的,也得狠狠攒上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二八大杠。

在上塘公社这种乡下地方,李和平能骑着二八大杠上下班,家里条件显然差不多哪里去。

等着李和平入座后,韩春雷自然没有忘记今天这顿饭的金主,将阿雄和阿强也介绍给了李和平。

李和平一听韩春雷介绍起这两个广东人,倒是有些有些纳闷了,他表哥曹天焦给他打的电话里,可没有提过有广东人什么事啊。就提过张喜禄和韩春雷俩人,来上塘公社找自己是帮忙搭个桥处理砂石的,怎么还凭空多两个广东人出来呢?

“李会计啊,你们竹制厂的大门太难进啦,我和雄哥……”阿强心直口快,韩春雷给帮忙介绍后,他就张口开始发起牢骚。

“阿强,客人来了,怎么能光顾着说话?”

阿雄轻轻推了阿强他一下,赶紧把他这张破嘴给拦住,“你快去通知服务员,就说我们人来齐了,让他们上菜。”

说完,阿雄歉意地看了一眼韩春雷,摇摇头,表示自己对阿强这张破嘴,也是很无奈。

这桌子是圆桌,依着南方的规矩,正对着大门的位置自然是上座,既然是宴请李会计,自然是请他坐了上座。

上座的左一是主陪,右一是副陪。之前韩春雷和阿雄都讲好的,虽然阿雄是买单订位的人,但毕竟人是韩春雷邀请出来的,所以韩春雷坐主陪,阿雄坐副陪。

至于张喜禄和阿强,自然是各自挨着各自的人坐着。

国营二招这种地方,平时地方领导下访视察,或者兄弟单位过来考察,都会安排在这里招待。像今天这样,没有招待任务的话基本就不忙,小老百姓不会来这里吃饭,贵的要死。所以阿雄他们点的菜很快就送上来了。

点菜排酒都是阿雄自己来的,既然是他们掏腰包,韩春雷自然不好搀和。不过他看了看服务员送上来的菜,到底是上塘公社定点招待的饭馆,不是国营一招能比的。

江南独道的酱鸭酱肉必不可少,南方菜园子里的时令菜蔬也少不得,关键还是河鲜好。虽然春夏交替河虾个头比较小,但是肉质也是最鲜嫩时,油爆河虾和白灼河虾各上两盘,口味自是各有千秋。

最后上来一道国营二招的招牌菜——干烧鲈鱼。

干烧鲈鱼在其他省份也得吃,如果论鲈鱼的做法,干烧鲈鱼也就大路货,是个厨子都能做出三分样儿来。但国营二招的干烧鲈鱼,稀罕就稀罕在他们家的鲈鱼都来自上塘河,纯野生,非塘养。

上塘公社得名于上塘河,这上塘河呢,蜿蜒曲折至临平,过海宁,最终归入钱塘江。所以上塘河里的鲈鱼跟钱塘江野生鲈鱼都属于同源。

钱塘江流域环境好,水质优良,所以钱塘江野生鲈鱼是出了名的肉质洁白鲜嫩,滋味鲜香醇厚。钱塘江流域里曾经盛产过很多已经绝迹的鱼种,如鲥鱼、白鲟、伍氏白鱼。其中鲥鱼最为出名。

相传康熙屡次下江南选的时间,恰恰就是钱塘江里鲥鱼肥美的季节,每次抵达江南,必定会驾临一次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江南织造府,目的就是去品尝鲥鱼。

所以有句话叫,宁吃鲥鱼一口,不吃草鱼一斗!

虽然钱塘江鲈鱼的肉质比不了鲥鱼,但好歹也是一条江里的近邻,在江中也算的上美味。别看千岛湖鲈鱼名头大,但是论口感,绝对稍逊一筹钱塘江鲈鱼。

李和平虽然家境不差,在竹制厂也算说得上的话的会计,但是在国营二招吃干烧鲈鱼,也是恰逢有领导过来视察,捎带脚能蹭上两口。领导面前要有吃相,总不能鲈鱼好吃,就当着领导的面儿,伸手把干烧鲈鱼往自己跟前一放,大朵快颐吧?

所以李和平很怀念干烧鲈鱼的滋味儿。毕竟这年头谁也没那个闲钱来国营二招吃饭,即便来吃了也不一定会舍得自己花钱干烧鲈鱼。李和平粗粗估了一下这桌子的菜,没个十五六块钱拿不下来!都快赶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了。

就算就算他有这个闲钱来国营二招吃干烧鲈鱼,也得人家后厨今早有鲜货。通常这种野生鲈鱼都是别人垂钓到了送过来卖,或者早早就跟垂钓行家们订好货。毕竟不是池塘里养的,想吃就去捞。

“我点的菜,还算放心吧?春雷兄弟。!”

阿雄看得出来李和平很满意这桌子菜,冲韩春雷挤了挤眼睛,然后把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拍了两下,言下之意,我办事,绝对有面儿,放宽心。

“嗯,很丰盛啊,我今天沾了李会计的光,算是抄上了。”韩春雷笑道。

李会计正襟危坐地看着鲈鱼,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了笑意,摇头道,“太破费了,实在是太破费了。”

阿强笑了笑,“这点菜算什么?有机会来我们广东,我阿强请你们吃最赞的海鲜,我跟你讲吼,再过两个月,青蟹膏肥,生腌青蟹配上金门高粱!啧啧,给个大佬都不换啊!你们是没见过最好的青蟹……”

“咳咳,阿强哥,帮忙把酒拿一下!”

韩春雷皱着眉头打断了阿强的臭显摆,这种人还出来干销售?这也就放在国营企业铁饭碗时代了,要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呵呵哒,KPI了解一下!

旁边的阿雄也是服了阿强这个细佬了,怎么张嘴就喜欢逞能显摆坏事呢?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韩春雷,就见着韩春雷把酒打开,给李会计稳稳地把分酒器倒满。

李会计将鼻子凑近分酒器嗅了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从韩春雷手里接过酒瓶,说道:“洋河大曲,好酒啊。咱们上塘有句话,喝洋河大曲,吃干烧鲈鱼,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了!”

众人附和笑了笑。

阿雄他们是外省人,不清楚江浙饭局上酒市里的情况,但是韩春雷知道啊。茅台五粮液的确是好久,但是在江浙沪一带,饭桌上招待贵客用得更多的却是洋河大曲,尤其是过年过节,桌子有鱼有肉,再放上一瓶洋河大曲,这就是小康生活了。

为什么洋河大曲在江浙沪比茅台五粮液要流行呢?一肯定是价格上占优势,其次是这酒真的好啊!这些年洋河大区接连获得几次国家大奖,洋河大曲是江浙沪区域的硬通货。供销社里摆的最显眼的酒,就是洋河大曲。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离不开当时江苏省革委会的专项政策,对这个洋河大曲酒帮助之大超乎想象。

所以在江浙沪,洋河大曲比茅台五粮液还要紧俏。

“李会计,初次见面,我敬你!”阿雄起身,要敬酒。

“别这么客气!”

李和平伸手挡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对着韩春雷说道,“来,春雷你也倒上,我们大家初次见面,相逢就是有缘,不如大家一起喝一杯?”

韩春雷能喝,但也分酒,比如绍兴黄酒,他就受不了,但是啤酒白酒,还是可以顶上几个回合的。

“好,来,我们喝一杯!”韩春雷给自己倒满一小杯。

叮!

几人轻轻一小碰,一口白酒入了喉。

韩春雷砸吧了两下嘴,洋河大曲属于浓香型,酒香清郁,入口细柔,回味悠长,还行。

一番觥筹,李和平又好奇地问了韩春雷和阿强是怎么认识的,听着他们认识的过程,不迭笑出声来。这时他怎么还会看不出来韩春雷的小九九?

一个长河公社的穷小子怎么舍得安排在国营二招吃饭,还喝好酒,原来是顺手借着阿雄的事儿,给自己也办了事儿,还在阿雄这个广东人这里捞了个人情。这年头的人情是真人情,不会比纸薄的。

虽然是小聪明,但小聪明也是聪明啊,而且是有谋有略的聪明。

李和平借着和李川上厕所的当口,出了包间。

在厕所洗手池的地方,李和平洗完手,一边照着镜子,用湿漉漉的手梳拢着有些坍塌的发型,一边跟韩春雷说道,“难怪我表哥说你是个干大事的人,在电话里不要钱似的夸了你一通啊。让我一定要想办法帮你把这批砂石处理掉。”

“曹老板那是看重我,”韩春雷也洗着手,回道,“眼下砂石要处理掉,想来想去,也就李会计能帮这个大忙了!”

李和平笑了笑,“在我这里不算大忙,能力范围之内的忙,在我看来都算举手之劳!再说了,上塘竹制厂正出资修着公路,对砂石有正常的需求,所以你那批砂石的量在我们整个工程的砂石需求量里,不算啥!而且你要价也比县里的低,我偷偷安排人去收购你这批砂石,我想我们厂里也不会有人反对。”

“这…这太好了!”

韩春雷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的顺利,听着意思,明后天就能搞定,钱到手了?

“按照县里砂石价的75%收购,没问题!不过——”

李和平突然话锋一转,突然看着镜子的目光,从自己的发型上移动了镜中韩春雷的脸上,一字一字顿道,“这笔砂石卖出来的钱,我拿一半走!”

“什么?”

韩春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拿一半走?几百块钱拿一半走,别说村里交代不过去,就连自己跟村里的借款都无法达成了。要让韩占奎知道这么干了,非活剐了自己不可。

从李和平一进包间后各种表现,他不像是这么欲壑难填,吃相难看的人啊。

不对!

瞬间提到嗓子眼儿的愤怒,被韩春雷强行压了下去,他没有面目忿忿,也没有恶语相交,而是学着李和平一样抬头看着镜子,目光落在镜子中李和平的脸上,一声不吱。

两个人对着镜子站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彼此。

备注:

关于80年代洋河大曲,为什么能够供应如此多区域,如此紧俏呢?

因为当时江苏会用洋河大曲和兄弟省市“交换”主副食品,省里明确要求洋河酒注意产能,专门调拨粮食保障生产,确保江浙沪核心区域供应。酒协的数据也显示,八十年代洋河的产能已经是行业第一,年产18000多吨,领先行业第二的酒企进10000吨。

我微信公众号上有一张【1982年春节定量商品供应目录】,感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的薇信公号:ND0621

在薇信公号上输入“82年供应单”,就能看到这张图,非常罕见,算是孤本了。

正文 第014章 这钱不好挣

韩春雷和李和平再回包间,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韩春雷一入座,张喜禄在桌底下就用脚轻轻踢了踢他。

张喜禄趁着阿雄给李和平敬酒聊天的间隙,凑过脸去低声问韩春雷,“砂石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张喜禄可不傻,韩春雷尾随着李和平出包间,在外头耽搁了有十来分钟,怎么可能是嘘嘘那么简单,肯定是聊砂石这桩正事去了。要是一泡尿得十来分钟,那膀胱不得炸裂啊?

韩春雷嗯了一声,笑了笑,“一半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一半啊?”张喜禄很费解,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呗。要是不成,他的中介费就没戏了,这趟算是白折腾了。

韩春雷刚要解释,突然阿强站起走了过来,给韩春雷倒了一杯酒,热情说道:“春雷兄弟,来,强哥敬你一杯!我们明天可以进上塘竹制厂,全亏你介绍李会计给我们认识啊!”

嗯?

李和平答应明天带他们进厂参观了?

韩春雷一回过头去看李和平,正和阿雄拼着酒,分酒器已经见底,显然三两到肚了。看来喝得挺好。

阿雄这时也笑着举起杯子,“来,阿强你敬春雷兄弟,我赞助一个。”

李和平笑而不语地看着韩春雷,今天这顿饭啊,他是很满意,菜好,鱼好,酒更好!这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竟能一毛钱不花攒起这么丰盛的饭局,让掏钱的主儿心甘情愿不说,还愣是欠下一份人情。

这小伙儿的脑子太活络了。

李和平起来拍拍韩春雷的肩膀,说道:“春雷啊,这杯酒你要喝,你韩春雷介绍的人,我带进厂里参观是放心的。”

这话是说给韩春雷听的,更是说给阿雄他俩听的,显然是要把这份人情给韩春雷坐实了。

韩春雷都能听出来?阿雄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当即,阿雄又给自己杯子添满酒,说,“对,李会计说的是,我这也不赞助了,这样,我和阿强一起敬你!”

“对,我们敬你!”阿强也说道。

韩春雷笑了笑,感激地看看李会计,举起杯来。

叮叮叮~~

三人碰了一下,干杯。

要办之事都已经落定,酒桌的气氛自然是又高涨了几分,很快一瓶洋河大曲见底了,阿雄又招呼服务员上酒加菜。

韩春雷还好,比较矜持。张喜禄就不一样了,他啥时候吃过这么丰盛的酒食,啥时候这么痛快地喝洋河大曲了?眼下他是真他娘的赶上饿死鬼投胎了,敞开了肚皮吃,敞开了嗓子喝。

这种便宜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不吃到肚撑,不喝到尿崩,怎么能停?

一直喝着,吃着,吹着牛逼……直到凌晨一点才散场。

韩春雷和阿雄微醺,阿强喝大了,张喜禄断片了。

……

……

第二天,韩春雷起的早,送走了阿雄哥俩。

他俩今天进竹制厂参观,李和平给他们在竹制厂安排了一间两人同住的宿舍。

走前阿雄还给韩春雷留了深圳第一工艺品厂的地址,还有厂销售办的电话,让韩春雷只要来深圳了,一定要找自己。这个朋友,他阿雄交定了!

哥俩一走,他就独个儿逛了一圈上塘公社的集市。

等回到招待所,已经是日上三竿,张喜禄才拍着脑袋一脸难受地醒来。

洗漱一番清醒了好多,估计是昨晚吐的太猛烈,把嗓子都抠哑了,所以今天张喜禄说话都带着沙哑。

“先喝点水。”

韩春雷递过去一个搪瓷缸,说道:“喜禄哥,你这也太贪酒了,下次不能这么喝了,万一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嘿,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这么敞开了喝洋河大曲呢。”

张喜禄不以为然地笑道,“平时自己在家吧,温点老黄酒都抠着量。昨晚实在是太爽了啊,一分钱不花,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跟你说春雷,这洋河大曲真好啊,以后能让我天天喝,喝死在酒桌上我都乐意!”

韩春雷:“……”

“好了,不扯这个了,昨晚在饭桌上我问你砂石的事情,你说一半一半,是啥意思?”张喜禄问道。

韩春雷笑道:“还记着呢?以为你断片儿了,什么事儿都记不住了!”

张喜禄道:“别的事情可以忘,这事儿不能忘啊,我们这趟干嘛来的?我可不想白折腾,你喜禄哥还等这趟买卖的中介费买米下锅呢。”

“怎么说呢,这事算是成了,不过也有一些小意外。是这样的……”

韩春雷也没隐瞒,把昨天在二招洗手间里跟李和平的谈话,大体上跟他说了一遍。

……

韩春雷语速很稳,张喜禄听得也很明白,最后他不迭摇头咂舌:“好家伙,他还真敢开口,一上来就要一半的好处费!春雷你也是沉得住气,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在诈你的?”

“你别说,一开始我听着也是气血翻涌,但是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韩春雷说道:“因为从他进包间开始我就暗中观察过他,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李和平都属于看似粗犷热情实则谨小慎微之人。他如果一上来说他要二三十块的好处费,我还真信。但是一上来就破了我的底线,难道他不怕我突然发难,直接告到他厂里去?”

张喜禄点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这个理儿,如果就要二十来块的好处费,看他那一身行头,还有他那辆二八大杠,也忒掉价了。嘿嘿,像我这种人跟你要个二十来块的中介费,那还差不多。对不?”

说着,张喜禄舔了舔嘴唇,贱兮兮地笑了起来。

“对呗!呃,不对!”韩春雷摇摇头,及时纠正道,“喜禄哥,咱们之前就说好的,这趟我管吃管住管路费,你的中介费就十块钱,多一个子儿都没有,现在突然要加价,你这是毁约行为啊!”

“啥毁约啊,昨天那顿又不是你掏的钱,”张喜禄撇撇嘴,然后说道,“安心了啦,我张喜禄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十块就十块,你多给一个子儿我还不要呢!说正事儿,你说他这么试探你一下干啥?”

韩春雷说道:“其实也是曹老板把我捧上天了,李会计才起了试试我深浅的心思。咱们这位李会计可不得了,还跟我聊了四川的一句谚语,不管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他拿这句‘猫论’来考校我,问我怎么看?问我这句话是否能套用到竹制厂未来的生产模式和销售模式上?上塘竹制厂是否可以……”

“啥黑猫黄猫的,咱好端端扯猫干啥?能抓老鼠的猫当然是好猫!饿疯了黑猫黄猫一样好吃!”

张喜禄不想听韩春雷扯这些有的没的,急道:“我想知道最后砂石怎么处理的?到底要还是不要啊?”

“要啊,砂石他们全要,”韩春雷说道,“我们柴家坞撑船顺江而下,可以直抵他们上塘公社的渡头。这批砂石从明天开始,天一擦黑就安排渡船运来。李和平也说了,天黑后运最为妥当。我算了下,以我们柴家坞现有的渡船,分批次运到上塘公社渡头的话,怎么着也要三四天载完。”

张喜禄面色一喜,又问:“钱呢?怎么付钱啊?等他们收完砂石再付呗?”

韩春雷说道:“这就是我说的一半一半了,李和平的意思,上塘公社目前也在搞大生产,摊子铺得大,资金卡得特别紧。所以他只能付一半的现钱。另一半他想拿他们厂里的竹制品来抵,我算了算,如果经我们手卖的话,还有差头可以挣呢。划算的很。”

“……”

张喜禄一脸苦闷,预感有些不妙,问道;“春雷,你不会是想拉着我进城,跟你一起偷偷卖竹制品吧?”

“喜禄哥果然聪明,一猜就中!”韩春雷狠狠点了个赞。

张喜禄苦笑道,“妈的,我就知道,你这十块钱的中介费不好挣!”

备注:关于“猫论”

一直都流传着总设计师讲过“猫论”: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实际上这句话不是总设计首创的,而是四川农村的一句谚语,原话是“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当年总设计师的亲密战友刘~伯承元帅,每逢大战就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总设计师第一次引用这句话是在1962年7月2日,在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讨论“包产到户”问题。(从1962年邓总设计师《怎么恢复农业生产》讲话可查)第二次引用是在1962年7月7日,总设计师接见出席共青团三届七中全会全体同志时,再次借用这句谚语来表述他对恢复农业生产和包产到户的看法。后来猫论被批了,反而推动了这句话的广为流传。

久而久之,越传越广,就变成了“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也许是把黄字改成白字,传诵起来更郎朗顺口。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猫论”成为了中国将社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发展上的一个理论标志。

所以书中李和平拿这句话来考校韩春雷。

1985年,总设计再度当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被摘登在《时代》周刊上。

“猫论”的影响扩大到世界。

2001年,APEC首脑峰会上,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的开场白就是这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寓意当下的亚洲,最需要的是经济发展。

这个备注有点长,但是都是作者君一篇资料一篇资料的翻出来,目的就是希望还原一个真正的翔实的改革开放四十年!

正文 第015章 柴家坞渡头

跟李和平谈妥了砂石的交割后,韩春雷也就没打算继续呆在上塘公社了。

等他和张喜禄回到长河公社,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天色不早了,韩春雷没有急着回柴家坞,而是跟张喜禄去找了曹天焦曹老板。

毕竟砂石的事情,还托了曹天焦介绍李和平给自己认识。如今事成了,自然要当面致谢一番。

韩春雷偷摸数了数兜里的钱,趁着供销社还没关门,买了两条金鹿香烟上门。

金鹿香烟是青岛产的,虽然比不了红双囍,但比丰收、金菊等牌子的香烟要档次要好些,三毛八一盒,一条下来差不多三块五。像长河、上塘公社这些地方,通常求人办事或谢人办事都送金鹿、大前门这种四五毛一盒的牌子。

这年头能拎着两条金鹿到了曹老板家,算是很有诚意了。毕竟两条金鹿下来七块钱,都赶上小老百姓半个月的收入了。

到了老曹家,又赶上了饭点,美得张喜禄连说又省一顿。

老曹也是敞亮人,再加上韩春雷过些日子南下倒腾东西,自己还要搀上一脚,所以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让媳妇赶紧再下点面条,炒两鸡蛋。

韩春雷跟老曹简单地把上塘公社见到李和平的事情说了一番。

老曹问了他南下具体的时间,韩春雷说等把上塘公社拿来抵一半砂石的那些竹制品,统统处理掉之后就出发南下。毕竟上塘公社只能付两百元的现钱,自己跟村里拆借的那笔钱,多半都要靠这批竹制品的销售款。

明天李和平会派上塘竹制厂的人,把那些积压的竹制品运到长河公社这边来,所以韩春雷要跟曹天焦借一下院子里的库房囤放一下这些东西。

曹天焦很痛快地答应了,明天张喜禄也会留在老曹这里帮忙接收搬运这些竹制品,毕竟张喜禄的中介费也在这里。而且韩春雷许诺,等处理完这批竹制品,他额外给张喜禄五块的提成。这事儿张喜禄自然是愿意干。

依着李和平的话说,这些都是上塘竹制厂生产的凉席、凉枕、箩筐、竹篮、竹扇等物件,这批货绝对价值两百快,只多不少。

所以韩春雷需要有个地方存货,又不能把这些竹制品运回柴家坞,毕竟是要弄到城里卖的,存在长河公社方便提货。

从老曹家的废品院子出来后,韩春雷和张喜禄简单交代了两句后,去了长河公社的招待所过夜。找个大通铺五毛钱,好过在大众浴池里跟一帮子抠脚大汉们挤更衣室的地板。

……

现在也快进初夏了,天亮的早,暑热也有些苗头了。

第二天,韩春雷早早起来,趁着天气凉快返回了柴家坞。

到家那会儿,他老娘毛玉珍蹲在家门口,手里捧了一碗稀饭就着酸萝卜,正吃着早饭。姐姐春桃已经劈了一小垛子的柴禾,老幺春风这瘪犊子还没起床呢。

“哟,回来了?”

毛玉珍一见儿子回来,抹了一下嘴,赶紧站起来,张口就问道,“春雷,事儿办得咋样?这批砂石能成不?”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都快饿懵逼了,能让我垫补两口吗?妈。”

他觉得自己老娘太现实了!

这几天没见儿子,怎么着也得嘘寒问暖一下,累不累啊,苦不苦啊。好家伙,自己还没进家门呢,她倒好,张嘴问得还是钱,

“对对对,春桃,你弟回来了,赶紧捞碗干的给他。”

毛玉珍眉开眼笑起来,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这么轻松跟她逗贫,这事儿准成了。

韩春雷进了门,的确是饿了,春桃一碗稀饭上来,他呼噜噜几口就整完了。

见着姐姐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再抻着,把事情的结果告诉了她们。

“太好了,啧啧,我儿出息了,我儿能耐了!”

毛玉珍喜形于色,抚手叫好道:“照之前韩占奎答应咱家的,只要砂石给卖了,就给咱家八十块老钱,对不?”

韩春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毛玉珍说道:“要不拿了这八十块好处,咱不不跟村里借了,多了这八十块,咱家又能再起一两间大瓦房。在村里也算阔气了。”

“妈,咱不带这样出尔反尔的,”韩春雷实在是受不了老娘的不讲信用,说道,“之前我跟我姐糖豆换破烂挣来的钱,都已经上交给您了。这笔砂石的钱您不能再打主意了,我还指望这笔钱做买卖呢。”

韩春桃也替弟弟急道:“娘,您之前都答应过春雷的。”

“行了,行了,现在你们姐弟俩都能耐了,随你们了。”

毛玉珍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提醒道:“不过我之前也有言在先,你们糖豆换破烂上交的那些钱,春雷不能再惦记了,哪怕回头买卖折了,都不要打我这点钱的主意了啊!我要给咱们老韩家起新房子,老娘还要靠这几间新房子在村里挣脸面哩。”

韩春雷和韩春桃对视一眼,好吧,敢情儿在这里等着话呢,真套路。

吃完早饭,韩春雷洗了一把脸就出门直奔支书韩占奎家。

按着之前和李和平定好的日子,除了竹制品会准时如数到派人送到长河公社那边,今天傍晚,李和平会自己亲自带着他们厂里采购室的人,走水路来柴家坞渡头进行第一批砂石的交割。

柴家坞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从红旗村去上塘公社要坐车还要走路,但从柴家坞去上塘公社可以顺着钱塘江走,然后再转上塘河进上塘公社的渡口。

听村里老人说,清末民初那会儿,柴家坞渡头曾经一时繁华过,好多过往船只都会停靠下来吃饭打尖儿住店。后来陆运从成本、时间效率还有便捷方面都完败了水运,柴家坞的渡头才慢慢凋零下来。

既然今晚就要开始交割了,他肯定要找一趟韩占奎,第一时间将此次上塘公社之行的具体结果告知对方。

到了韩占奎家,意外地撞见了于会计正拨着算盘,跟韩占奎报着这个月队里的工分情况。

韩春雷一来,韩占奎赶紧打发了于会计先去忙,然后问起了砂石之事。看得出来,韩支书也有些急了,毕竟村支部也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而且就在前两天,长河公社的领导也派人过来催了去年拖欠着的国家粮情况。

“占奎叔,幸不辱命……”

韩春雷开局一句话,瞬间就让焦躁地韩占奎痛快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爷俩聊得挺好。

到了中午,韩占奎还去地窖里打了盅米酒,留韩春雷在家吃午饭。

……

……

到了傍晚,李和平如约带人出现在了柴家坞的渡头上。

当然,韩占奎他们比李和平来的还要早。他们一早就让村里的壮劳力们,把第一批要运走的砂石统统都装上了船。

这船可不是什么货轮,是柴家坞用来载货渡人的农船,木制结构为主,平时也用来打鱼,一共六艘,统统被村里征用了。

韩春雷在渡头上互相介绍了韩占奎和李和平。对于李和平这个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韩占奎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摆起支书的官威,他知道人上塘公社富裕,上塘竹制厂有钱。李和平是这么大一家竹制厂的会计,韩占奎还是很热情的。

站在旁边一脸陪笑附和着的于会计,看着支书对人李和平的热情,再看看支书平时对自己呼来喝去的,心里郁闷啊,都是干会计的,这待遇差距咋这么大呢。

“来,把货款给韩支书结算一下。”李和平转头对身边采购室的同事说道。

李和平的同事从公文包里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一扎钱,没错,是一扎钱。如今我国的人民币还是用第三套人民币。第三套人民币,一共七枚,面值分别是一角、贰角、五角、一元、贰元、五元、十元,我们俗称“十八块八毛”。面值最大的是十元的大团结。还没发行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

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是在八七年四月发行的第四套人民币里才第一次出现。

虽然砂石货款谈好是四百块,一半付现是两百元,但是李和平他们这次带出来的面值都是两元、一元为主。面值十元的大团结都存信用社里了。

当他的同事拿出厚厚一扎报纸包着的钱时,韩春雷傻眼了,两百块钱居然这么多?上一辈子他出门都是微信付款,很少用现金。这辈子呢,一次性拿在手里的钱也就二三十块,还没尝过手握几百上千的感觉。

所以两百块钱用五毛一块的凑把在一扎钱里,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震撼的。

“韩支书,这是砂石的一半现金款。来,交给您,您清点一下!”李和平从同事手里接过钱,交给了韩占奎。

“诶,好,好。”

韩占奎接过钱直接交给了身后的于会计,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李和平说道:“李会计,全部砂石运完估摸着要三趟,差不多三天光景。要不收一批砂石,你们付一次款?”

李和平笑了笑,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吧,韩支书。有春雷介绍的这单买卖,又有你韩支书来操办交割,我难道还信不过?而且下面两趟我们就不上来了,你们的船只到了上塘公社的渡口,我们会安排人过来搬运的。”

韩占奎点点头,想想也是,毕竟人家干得是大买卖,那么大一厂子的事情肯定多,怎么会来回盯着自己这点砂石呢?

突然,李和平看了一眼韩春雷,说道,“春雷,我突然响起我们之前在饭桌聊过的一个提议,也许我们上塘竹制厂和你们柴家坞可以合作一下。”

“什么提议?那天喝得有点多,我都有点记不住了。”韩春雷问道。

韩占奎一听自己村子可以跟上塘竹制厂这种大厂合作,不由来了兴趣,问道:“李会计,你说来听听。”

李和平说道:“之前春雷在饭桌上跟我说,未来若干年后,农村过剩的劳动力会慢慢从土地里解放出来,进而转移向大中小型城市的非农生产。对于贫瘠的农村而言,劳动力输出从事非农生产,将会是解决农村温饱问题的一个大的跨越!”

韩春雷:“……”

这话的确是他说的,但他就是照着当年课堂上老师讲的零星记忆,随口一回答李和平关于城市建设的问题啊。

因为那天李和平喝大了跟他吹过,他可不甘心当一个小小的会计,未来他要当一个城市的市长。见他吹牛逼开心,韩春雷二两小酒一下肚,也就顺着他一起吹呗。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茬儿。

韩占奎挠了挠脸颊,苦笑道,“李会计,那啥,可以讲得削微简单点不,老汉我平时不咋看报,就偶尔听听广播里的样板戏!”

好吧,半文盲韩占奎同志,真没听懂李和平文绉绉的这通话。

正文 第016章 浦沿大事件

李和平冲韩占奎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韩春雷,“春雷,你看呢?”

韩春雷环顾着渡头上闲散围观看热闹,无所事事的柴家坞青壮们,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应该猜到了!这个事情还是要我们支书点头,这是村里的大事!不过——”

说到这儿,韩春雷由衷称赞道:“不过李会计,你的确是一个有想法,也敢干的人!”

“他俩到底聊啥啊,云山雾绕的!”韩占奎还是没听明白,他扭头问了身后的于会计。

于会计也是一脸懵逼,摊了摊手,表示没听懂。

李和平对韩占奎说道:“呵呵,韩支书,我们上塘公社要修公路通城里,这事儿你是晓得的。”

“当然晓得,”韩占奎一脸羡慕地说,“还是你们上塘公社富裕啊,这公路只要一通,啧啧,杭州市郊十个公社,就属你们上塘公社最风光了。”

如今杭州行政区域还是沿着七十年代的划分,还没进行扩区大整改,除了上城、下城、江干、拱墅、西湖几个主区之外,转塘、上塘、留下、古荡、康桥、红卫等十个偏远公社都划到了市郊的钱塘联社,也就是余杭县。

至于韩春雷他们的长河公社,连市郊都算不上,严格上来说现在还不属于杭州,而属于萧山市,只不过挨着杭州近而已。到了九十年代,萧山市所辖的长河、浦沿、西兴三个较大的城镇被拿出来成立了滨江区,归属杭州。到了2001年,萧山市也变成了杭州市下辖的萧山区。

所以眼下,韩占奎他们这些长河公社的人还不算杭州地界儿人。现在见着上塘公社要修公路了,修好了路好日子就更有奔头了,哪里还不羡慕?

公社和公社之间也有差距的。

“最风光倒是不敢说,这两年古荡公社和留下公社的势头也很猛哟。不过只要修好了公路,以后我们上塘人进城或者去周边其他地方,倒是方便了许多。”

李和平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条公路的工程周期预估是两年,修筑公路的经费余杭县革委会拨了一点,我们上塘公社革委会也拨了一点,我们上塘竹制厂作为公社集资的大厂,自然由我们厂来出主要经费。所以上塘竹制厂也委派我同时兼任了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副主任,主要是盯着工程经费支出这块。”

原来李和平还有这个来头,韩春雷今天才知道。

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副主任,还是出资方委派过来兼任的,说明每一笔钱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遍,实权很大啊。

韩占奎这个村支书,就有点听天书的错觉了,又是余杭县革委会,又是上塘公社革委会,又是工程建设指挥部副主任……亲娘祖宗诶,都快听晕圈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就是眼前这个李和平李会计,在上塘公路这个工程上,手上权力很大。用韩春雷这小子的话讲,这算是一条金大腿。

当即,他问道:“李会计,呃,李副主任,老汉也听不懂这个那个的,你就说咋合作吧?我们柴家坞你看上啥了,你就直说!只要是能让柴家坞的人过上好日子的合作,我都同意!”

韩占奎虽然文化不高,性子脾气也是急糙,但是他在柴家坞这么些年下来,威望就是高。无他,就冲他一心一意为柴家坞着想,就冲他哪怕闹饥荒那两年,他宁可自己去公社领导跟前装疯卖傻,也没让柴家坞村饿死过人,他就值得村里老少爷们尊重。

韩春雷对这位老支书也是大写的一个服字。

“我能看得出来,韩支书是位好支书啊!”李和平由衷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韩支书,眼下也过了春播耕种的季节了,农忙时节也还早,不如由你们村里委派一些闲置的,年青的劳力来我们上塘公社来,帮我们修筑公路,怎么样?”

韩占奎愣了一下,“啥意思?”

韩春雷笑着解释道:“占奎叔,李会计的意思是,眼下也过了春种时节,离秋收还早着呢,咱们柴家坞这么多年轻人都在家里闲着,不如让他们去上塘公路的工程队里干活。他们不让他们白干活,会付工钱给他们。”

“你们想雇我们村的人打短工?那不行,那不行!”

没想到韩占奎第一反应是连连摇头,很是严肃道,“李副主任,不是老汉倚老卖老,看你也是稳重人,咋也跟韩春雷这小子一样,长了颗泼天的胆子?你说这砂石买卖,咱们还能摸着黑私底下偷偷干他一票。可你要雇我们村的青壮给你们干活,那就是搞资产阶级剥削那一套了!再说了,我们村的年青人不在村里种地,跑外面去干活,那不成了盲流?”

“资产阶级剥削?”李和平不迭苦笑,“韩支书你这顶帽子可给我扣大了,哈哈。”

韩占奎说得这些,倒不是危言耸听,无论是韩春雷还是李和平,都能明白韩占奎话中的担忧。在人民公社时代,是基本不允许外出打工的,出门办个事儿都需要介绍信,就像前些日子韩春雷去长河公社找个招待所,没介绍信都不让住进去。你要出门去打工,去给人干活挣钱,不好意思,没人敢要你不说,而且还会被地方公安局定性成盲流人口。

在公有制经济下,喊了几十年的消灭一切剥削阶级的口号,突然今天又有人当着老韩的面说可以付工钱招柴家坞的青壮去干活,让他有了一种资产阶级剥削阶层死灰复燃的错觉。

韩春雷撇撇嘴,说道:“占奎叔,你这说得也太严重了,又是资产阶级又是盲流的,以后你可少看点样板戏,多听点新闻广播,咱们国家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相关政策也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着。”

说着,他指了指韩占奎身后的于会计,问道:“于会计,你天天好看个报,而且你和老吴头、占水叔他们三家都在搞糖豆换破烂,肯定去过浦沿公社附近的村子吧?你跟韩支书说一下,上个月就咱们隔壁的浦沿公社发生了啥大事?”

“浦沿公社?”

于会计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上个月嵊州越剧团在他们的公社礼堂巡演了一个晚上,算大事不?”

这算什么大事?

韩春雷耸耸肩,无语。

他只得自己说道:“上个月,萧山县工商局正式批准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成立!”

“电力安装工程队?”韩占奎和于会计异口同声。

“是的,这个新闻也是前些日子在长河公社听曹老板讲得。曹老板久呆长河公社那边,消息也灵通,他说咱们长河公社的徐书记,半个月前都亲自跑浦沿公社去考察那个什么电力安装工程队了”

韩春雷只得曹老板在场几个人都认识,尤其是于会计,背着他和曹天焦都交易过多少次破烂了,所以也就没具体介绍曹天焦,而是继续说道:“我听他说,这支电力安装工程队有六十来个人,是浦沿公社自己组织,然后去县工商局申请核批的。核批下来之后,浦沿公社给工程队开了介绍信,直接让他们去大城市上海承接工程里的电力安装活儿谋生。占奎叔,我就觉得浦沿公社那些人的脑子就是活络,稍稍捯饬一下,就把这工程队搞成了公社企业,还能让闲置青壮们堂堂正正把钱给挣了,根本不用担惊受怕!”

“啊?公社企业?跟上塘竹制厂一样?”

韩占奎看了一眼李和平,然后兴趣十足地问向韩春雷:“如果是社队企业和社队企业之间的合作,倒是有介绍信就真的可以合作啊,你快跟叔说一下,他们是怎么给社员计酬的?”

“咳咳咳,韩支书!”

突然,李和平打断了老韩强烈的求知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上塘了,再晚些走的话,我担心天黑透之后这水路不好走。”

“是的是的,半夜水路容易遇到水鬼,早点走好。”

韩占奎点点头,说道:“这劳动力…呃,劳动力输出这个事情,我还得跟春雷问问,如果真可以,我们柴家坞肯定是愿意合作的,能让闲散青壮在农闲时节干活挣钱,我想这是好事。”

李和平嗯了一声,说道:“是的,春雷兄弟见识广,人也聪明,脑子更活,韩支书你可以听听他的建议。如果有准信儿了,你就打我们厂办的电话,电话号码春雷那里有,让他抄给你。”

“好的,好的。”韩占奎说道,“那剩下两批砂石,明天后天还是这个点儿出发,运到上塘河渡口哈。到时候还要李副主任安排好人手接货。”

李和平称好,然后对韩春雷交代了一句,“那些抵扣砂石的竹制品,已经全部寄存道了我表哥曹天焦那儿,你回头去处理即可。”

“这桩买卖,真的多谢李会计了。”韩春雷对李和平由衷感谢。

李和平摆摆手,上了渡船,道:“我也感谢春雷你这几次聊天给我的一些启发,你说我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其实我觉得我们俩都是同一类人!”

韩春雷好奇问道:“我们都是什么人啊?”

李和平站在船头,笑道:“我们都是有梦想,不安于现状的人啊!不是吗?”

“哈哈,那倒是!”韩春雷很认同李和平的这句话,来到这个时代,注定了自己就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

“行了,我们出发了!春雷,多联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往竹制厂打电话。”

李和平遥遥喊了一句,就命人开始撑船离岸,启程返回上塘公社。

韩春雷驻足望着顺江而下的几艘船只,越走越远,最后连李和平的背影都消失在了夜色江面之上。

“春雷,走,去叔家扯会儿闲篇,叔跟你请教一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事儿。”韩占奎拉着韩春雷要去他家。

韩春雷笑道:“叔,就干聊吗?这都快大晚上了,干聊容易犯困啊,总得整点宵夜吧?”

“妈的,你小子真会趁势打秋风。”

韩占奎瞪了他一眼,然后冲于会计招招手,说道,“老于,你也跟着去我家,一起跟春雷学习一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事情。”

说完,韩占奎还走过去拍着于会计的肩膀,说道:“你这个会计也是大队干部,要多学习,这样未来才能多挑支部的担子。对吗?”

“啊?好呀好呀,谢谢支书!”于会计一听顿时开心,更有些感动,这种学习的机会以前韩支书从没想过他,比如去公社开会学习,从来就没他的份儿。但今天居然第一个想到他,而且还要自己多学习,将来才能多挑担子。这啥意思?难道是以后自己也有机会当这个柴家坞的支书?想想就激动。

“嗯,你这种态度才是一个要求进步的干部应有的态度。”

韩占奎夸奖了于会计一句,随后说道:“春雷刚才说得对,大晚上不能干聊,整点宵夜吧。我知道你家今天下午杀了一只鸡,肯定还有大半只鸡留着明天吃吧?这样,你把家里那大半只鸡取过来,我让你嫂子来个辣子炒肉鸡,然后我家地窖里有自酿的米酒。咱们边吃边喝边学习嘛。”

韩春雷:“……”

靠,又见套路!

“啊?”于会计懵逼了,今天家里杀只鸡的事儿支书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都不爱往外说,因为担心村里人来蹭饭。

现在好了,刚才光答应痛快了,没想到支书这儿里等着他呢。

得,去取鸡肉吧。

心疼啊,自己舍不得吃吗,反倒便宜了韩支书和韩春雷。

明天媳妇要知道了,非要干死自己不可。

备注:关于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1979年4月9日萧山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正式批准成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该安装工程队开浙江省社队企业跨省劳务输出先河。

(摘自浙江省改革开放30年大事记)

这支电力安装工程队就是浙江东冠集团的前身。东冠集团创建于1975 年,历经三十多年的发展,东冠集团拥有海宁、滨江两大工业园区,18家子公司,40 亿总资产,为浙江省“五个一批”重点扶持大企业集团之一,并先后被评为浙江省文明单位、浙江省模范集体、浙江省诚信示范企业、浙江省AAA 级“守合同重信用”单位、全国文明乡镇企业、全国民营企业500强。“东冠”字号被授予浙江省知名商号,“东冠”商标被认定为中国弛名商标。

正文 第017章 宵夜计前程

隔壁浦沿公社下面有个村子叫冠三村,也就是后来的东冠村,这个村子的人已经穷得快没活路了,所以早在七五年那会儿,冠三村的青壮们就偷偷私底下组建了自己的副业队,然后集体去上海谋生。

因为是私底下偷着干,所以到了上海之后也是偷摸着干些粗重腌脏的活计。但即便是这样,两三年的时间里,副业队还是在上海扎下了根。

随着副业队的收入渐渐变稳,冠三村越来越多的青壮们也偷偷加入了这支副业队伍。在村里锄地种粮既然已经活不下去了,何不冒死跟着副业队去上海图个温饱?

这是当时村里青壮们共同的心声。

不过也因此闹出了动静,被浦沿公社革委会的领导知晓了。不过浦沿公社的领导知道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禁停封队抓人,而是亲自下村里去走访,去调研,根据实际情况去处理这桩在当时来说,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最后,公社领导看到了副业队这些青壮们的生活日趋变好,同时也看到了副业队的劳务输出,的确是减轻了村里的口粮压力,于是乎就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成立冠三村社队企业——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这个社队企业由浦沿公社、冠三生产大队,还冠三生产队下辖的几个生产队组建。这个不属于一家一姓之企业,而是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

这个社队企业,就是后来乡镇企业的雏形。

这样组建操作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外劳务输出了,对于冠三村的青壮们来说,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挣钱了。也正因为有了浦沿公社的介绍信和社队企业的证明之后,到了上海也能增加业务范围和渠道了。

这在当时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所以,浦沿公社成立电力安装工程队,绝对是意义非凡的,也是突破性创举的,这在当时的浙江省,这个小小的人民公社当真是开了浙江省跨省劳务输出之先河啊。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这句话是小平同志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式上讲的话,前些日子韩春雷百无聊赖的时候,在人民日报上无意中看到的。

之前韩春雷觉得这是一句空泛的口号,现在结合着浦沿公社的工程队,还有上塘公社的竹制厂这两件事,他突然发现这句话简直就是当下基层干部开展工作应领会的工作精神,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开展工作的指导方针啊。

伟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们非凡的洞察力、决断力和执行力。

无愧于伟大总设计师之称号!

……

“行嘞行嘞,可以干,我看可以干!”

韩占奎用筷子把盆里最后一口鸡肉夹起,送进自己嘴里,咂吧着嘴问道,“那咱们也可以搞个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嘛!到时候我去找徐书记。能让柴家坞的百姓吃上饭,吃饱饭,徐书记是好官,能不支持?”

他口中的徐书记就是去年新调来的长河公社革委会主任徐秉德,在人民公社时代,没有乡镇之说,基层公社就等同以后的乡镇。公社领导班子也比较单一,公社一把手就是公社革委会的主任。不过徐秉德早年当过党小组书记,所以韩占奎习惯叫他徐书记。

韩春雷忍不住吐槽道:“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这名字好土啊,叔!”

于会计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块鸡肉,也被韩支书吃进了嘴里,心疼是铁定的,但是鸡肉都已经被造完了,还能说啥?他只能多喝两杯韩占奎家的糯米酒回回本了。

渍渍两口米酒一下肚,他从碟里抓起一把干炸花生米,惹得韩占奎媳妇连连白眼。

“那啥,春雷啊,还是韩支书之前那个问题,他们咋计酬啊?”

于会计把没吃完的干炸花生米偷摸揣进裤兜里,然后又从碟子上抓了一把花生米,边嗑边说道,“这计酬可是一门大学问啊。这毕竟是去上塘那边干活,计酬不当,这底下人容易闹乱子,到时候捅了大娄子,被县革委会追责,别说韩支书了,恐怕连徐书记都要跟着吃瓜烙啊!”

“婶儿,这菜都吃完了,再炒俩鸡蛋呗?”韩春雷动了动筷子,发现盆里鸡肉就剩蒜片了,碟里干炸花生米就剩花生皮了。

韩占奎媳妇扭捏了一下,明显舍不得。

韩占奎轻轻推搡了一下老伴儿,低声道,“老伴儿,赶紧去。”

韩占奎媳妇冷哼一声,白了一眼于会计,低声啐骂道:“没天良的吃吃吃,来俺家当吃大户了!”

“诶,老嫂子你这话我不爱听了,这盆鸡肉还是我们家出的。”于会计有些委屈了,好像你家这些花生米啊,米酒啊,都不如我家这大盆子的鸡肉金贵吧?

韩占奎拍了一下他脑袋,“少废话,一大老爷们咋老盯着这半盆鸡?老伴儿,赶紧去,炒俩鸡蛋,用小尖椒炒,别用大椒。”

小尖椒重辣,这样炒鸡蛋吃起来就没那么快了,韩占奎也防着于会计和韩春雷没心没肺地吃他家大户。

趁着韩家老婶儿炒鸡蛋的功夫,韩春雷把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计酬方式慢慢讲了出来。这个倒不是秘密,上个月萧山区工商局核批之后,就已经是大新闻了。周边临近公社很多人都抱着学习经验的目的,去浦沿公社冠三村凑热闹了。

既然是集体所有制社办企业,那合作方的结算款自然是不能给私人,而是要公对公,这点韩占奎他们都清楚。未来一旦柴家坞什么什么工程队一成立,上塘竹制厂那边肯定也是把工程款结算给工程队的,而不是结算给一个一个柴家坞青壮的。

所以韩占奎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工程队如何给社员们计酬劳发工钱。

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是将工程队收入收归集体,然后延续着工分制的计酬分配模式,当然对于加入劳务输出的青壮,每个月比没有参加劳务输出去上海的青壮多了10块钱的补贴,这些补贴自然是从上海劳务输出的收入里调拨出来。

这样一来,就处理得相当稳妥和扎实,不会给人落下搞私营经济的口舌。

就如今的大环境和政策而言,这种计酬发薪的模式,最合适不过了。既稳重保守,又开创先河,而且还能提高青壮的工作积极性,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农村的就业压力,同时提高了村里的集体收入。

“我觉得挺好的,你看呢?老于。”韩占奎听完之后发表了意见,然后问向于会计。

于会计也点点头,正色说道:“我看行,干吧,支书!”

“老头子,要不到时候我帮着你计计工分?”韩占奎老伴儿主动请缨道。

这话一出,于会计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心里别提又多郁闷了。这计工分本来就是自己这个会计的分内工作好不好?老嫂子,我就跟你说了鸡肉是我家出的,你这就要夺我权啊?

好在韩占奎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隐忧,只听韩占奎摆摆手,呵斥道,“你瞎掺和捣什么乱?妇人不得干政,这几千年传来下的规矩,你都不知道?闹呢?赶紧睡觉去。0”

“对对对,老嫂子给支书做好后勤工作就好,其他一切有我辅助呢。”于会计赶紧笑着附和道,顺便表了个忠心。

韩占奎指使走了老伴后,对韩春雷很认真地说道:“春雷,叔知道你卖了那些竹制品后就要拆借钱去外面做买卖了。要不听叔一句劝,留在村里干这个工程队的活儿?到时候老于还是会计,你就当个副队长,去上塘那边修路就让你带队,咋样?”

韩春雷呃了一声,他没想到韩占奎会主动邀请他参加,还让他当副队长。

“是啊,春雷,我看你当着副队长合适,年纪轻轻就当这个柴家坞工程队的副队长,也能让你娘脸面上有光,对不?”于会计也热情地劝道。

于会计虽然精明爱占小便宜,但是脑子也活络的,他也觉得还真是没人比韩春雷更适合当这个副队长。一来呢,这个事情就是韩春雷一手撺掇起来的,没人比他更懂这个。二来呢,春雷跟上塘的李和平关系好,以后结款啥的,铁定不会遇到什么岔子。

韩春雷犹豫了下,摇摇头,婉拒道:“占奎叔,于会计,谢谢你们能这么看重我。不过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

韩占奎继续劝道:“春雷啊,你还年轻,外面世道人心险恶,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外面的钱能是那么好挣的?叔还是那个意思,留在村里,这个副队长……”

“叔,世道不行,人心险恶,就更要出去闯一闯。不然永远都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险恶了!还有——”

韩春雷坚持己见,认真地看着韩占奎,动容道:“我们正经历着一个,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革的时代,如果我现在还窝在柴家坞,抬头仰望着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艳羡着时代宠儿们在浪头上的风云变幻,那我就对不起我这重身份了!”

“啥身份?”韩占奎一愣,有些不满斥道,“你就一个木匠家的娃子,你还有啥身份?你这娃,我看你是去了几趟长河公社,住了几天上塘公社的招待所,心高气傲了,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儿了?”

韩春雷也后悔了,没事儿煽什么情啊,差点把重生人的身份说秃噜嘴。

不过面对着韩占奎的坚持挽留和习惯性地一言堂,他还是摇头婉拒道:“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路,占奎叔!不过工程队筹建,甚至上塘竹制厂李会计那边吗,只要用得上我的,你尽管开口,我哪怕人在外地干买卖,我还是柴家坞人啊!”

“行了,先不说这个了。”

韩占奎摆摆手,说道,“明天我先去趟长河公社,见一下徐书记,把筹建工程队的事情跟他汇报一下。至于副队长这个事,你也好好考虑,等你卖完竹制品把剩下的款子带回村之后,叔再跟你好好聊一次!”

“嗯,好,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韩春雷一说走,接着于会计也跟着提出了告辞,拿起桌子上那个刚才装鸡肉过来的大铁盆,和韩春雷一道离开了韩占奎家。

……

今晚的星星特别闪,也特别亮。

一阵夜风拂过,韩春雷走在道上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衣衫,尤其是这会儿,这米酒的酒劲有些上头了,就更是觉得凉意沁骨。

不过好在他脑子还很清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刚才韩占奎的邀请,他不是不知道这是韩占奎对他连续几个事情的一个感情回馈。

副队长啊,柴家坞劳务输出工程队的副队长,带队去上塘那边,说白了就是他说了算,这要让他老娘知道,绝对当场就同意。

这要搁几年之后乡镇企业的模式出来,这就是一个副厂长的位置啊。

当然,乡镇企业模式出来之前,这些社办企业都是有局限性的,一直都处于小打小闹,无法成规模,成建制的做大做强。

这是当下的社会环境和政策法令所导致的,改革开放初期,始终是摸着石头过河,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甚至是基层公社,谁都不敢把政策口子放开了干,谁也不敢允许下面的人步子跨大了干。

而且韩春雷又怎么可能满足于眼前这些?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他觉得自己的舞台根本就不在这么一个村子里,也不在一个公社里。

他要南下!

他要淘金!

他要去赚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

……

嘎吱!

轻轻推了下,门没栓。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准备去自己屋睡觉,突然发现老娘睡的那屋灯亮着。

门半开着,没关。

灯下,老娘正坐在床沿边儿,挑着针线缝着衣服。

这衣服是他明天出门要穿的。

正文 第018章 要起新房子

一早起来,吃完了早饭,韩春雷才发现自己出门要换洗的衣裳,都已经被装进了帆布包里。

帆布包就挂在床尾,是斜挎式的,军绿色,包面上印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头像,头像下方印着五个通红大字——为人民服务。

七八十年代,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出门都喜欢用这种包,轻巧方便空间大,关键是坚实。文~革红卫兵互相斗殴茬架会儿,在这种包里揣上两块板砖,根本就看不出来,干架的时候冷不丁拿出来,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后来正因为这种帆布包坚实耐造,他们就想到把板砖放进去,然后封死袋口,改装成流星锤,乱斗的时候用力甩着帆布带,一不小心砸到人可不是擦破点皮的事儿了,头破血流那都是轻的。

“妈,姐,我出门了!”

韩春雷把帆布包往肩上一挎,走到门口,不忘弹了弹老幺的小鸡~鸡一下,嘱咐道,“春风,在家听咱妈咱姐的话。还有,你都八九岁的娃了,别整天光腚,臊不臊得慌?”

韩春风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尖下头晶莹剔透挂着坠儿的鼻涕妞妞,用手捂住小鸡儿,转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妈,我哥又弹我鸡~鸡。”

“韩春雷你没个正形儿了啊?”

毛玉珍刚好出来,瞪了他一眼,然后冲韩春风啐骂道,“你说你小子也是不知丑,整天光着腚,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韩春风切了一声,“我还早着呢,要急也是我姐急!”

这话一出,韩春雷就知道这小子要捅娄子了。真是你姐春桃哪里疼,你就往哪里撒盐啊,而且还是粗盐。

果不其然,韩春桃循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洗干净的大搪瓷饭盆,拉着脸骂道,“韩春风,你找死是不是?”

“呃,我去捡牛粪了,不然又让明娃子抢先一步捡光了!”韩春风机智地背起小背篓,快速闪人。

毛玉珍见着春桃出来,说道:“春桃,你收拾一下,春雷不是要去公社吗?你也顺道跟着去一趟。”

韩春桃不明就里,“我去干啥?”

韩春雷也奇怪,不是说好这趟进城卖竹制品,他姐不去吗?

毛玉珍道:“你去供销社割两斤肉回来,挑肥得要啊。再拎两瓶绍兴黄酒回来,对了,再捎两包丰收烟回来”

“我的天,妈,我这前脚跟要走,你这后脚跟是又买肉又买酒,还买烟的,这是要干啥?”韩春雷一脸郁闷,叫屈道,“不带你这样的,你这是要背着我过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啊!”

“少跟老娘油嘴皮子,”毛玉珍鄙视地白了一眼韩春雷,“你这几趟去长河公社,去上塘公社,还吃苦了不成?昨天在渡头,老娘可是听姓李的上塘公社会计说了,你小子连洋河大曲都喝上了,你个败家玩意!”

韩春雷解释道:“那是广东大佬请的客,我就一蹭吃蹭喝的主。妈,你买这些是要干啥啊?”

毛玉珍抠门惯了,韩春雷绝对不相信她会买酒买肉来提高生活水平。

毛玉珍说道:“中午要请明娃他四舅,哦,就是韩占水来家吃酒吃饭嘛,找人攒事,你没点肉食,没点酒,说得过去?”

“攒事儿,咱家需要他攒什么事儿啊?”韩春桃皱了皱眉,不解道,“这个韩占水还撬了咱家糖豆换破烂买卖呢!为什么还请他喝酒吃肉。”

“你俩毛孩子懂个啥?当然是攒大事。”

毛玉珍得意笑了笑,略显摆道:“韩占水是咱们柴家坞出了名的泥瓦匠,盖房子的好手,咱家不是要起新房吗?我就寻思这事找他主持大局好了,你娘可不懂盖房子的学问。”

韩春雷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这倒是,盖房子不是小事情,又是夯地基,又是各种沙料木料,各种红砖黑瓦,还有人工肩挑手锯的,可不是一人的活儿。也不是毛玉珍就能搞得定的。找韩占水这个老泥瓦匠来主持,倒是靠谱。

“走吧,姐,咱俩一道走。”韩春雷招呼了一下韩春桃。

韩春雷进屋换了件衣裳,然后跟毛玉珍伸手,说道:“妈,钱呢?”

“啥钱?”毛玉珍一脸茫然。

韩春桃说道:“供销社里买肉买酒,还买两包丰收烟,不花钱不花票呐?”

毛玉珍用手指了指韩春雷,“找春雷要!”

“啥?我…我?”

韩春雷惊讶得把嘴张得老大,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两斤肉两瓶绍兴黄,再加两盒丰收烟,这都奔五块钱了,凭啥我出这钱啊?”

毛玉珍瞪着他,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不是韩家男丁?这新房子起好后,给谁住?你将来结婚生崽儿,住哪儿?老娘百年之后,这房子留给谁?还有我这新房子起好后,是谁家的风光……”

“停!”

韩春雷赶紧打住,连连点头说道:“妈,这笔钱,我出!我出!我出!”

“这不就结了。”

毛玉珍不忘提醒春桃,“早去早回,记得挑肥肉割,还能榨油,出了油渣子蘸着酱油吃,还能吃好几个早上呢。”

“姐,别杵着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咱妈指不定还要你带两块肥皂回来。”

韩春雷赶紧拉着韩春桃就往外跑。

……

……

柴家坞离长河公社不远,十几里地,要是有公路通了车的话,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轻装上阵走山路比较省时,韩春雷和韩春桃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公社。

这会儿已经九点半快十点了,供销社早开门了。韩春雷领着姐姐先到了供销社门口。

“姐,这是酒票肉票,还有这是五块钱,给你。”

韩春雷从裤兜里摸出钱和票,数给了韩春桃。

韩春桃眼尖儿,一看春雷给了自己五块钱后,手上所剩无几,也就十来块钱了。于是她把肉票酒票收走,然后把八块钱轻轻推了回来,摇头笑道:“大弟,钱姐有。你忘了咱俩之前做糖豆换破烂,姐自己也攒了有小十块呢。你不是要去省城吗?那里花钱的地方多,那些钱自己个儿留着。”

“姐,你的钱自己好好攒着,贴补家用不需要你出钱。”

韩春雷知道韩春桃平时几乎是一分钱舍不得花的,好不容易攒下十块钱,怎么可能让她来掏这五块钱的酒肉钱?

“可是……”

“别可是了,家里要花钱,再怎么着也轮不着你拿私房钱来垫?”

不由分说,韩春雷就把大票小票凑把起来的五块钱强行塞到了韩春桃手里,说道,“姐,你置办完东西就早点回去,我这趟去省城处理那些竹制品,估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家里有啥事,你就多照应着点。”

韩春桃也不再跟韩春雷推来推去,嗯了一声把钱收好,见韩春雷要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把攥住他的衣袂,问道:“大弟,你省城卖完那些东西,是不是就要南下,不打算继续在柴家坞呆着了?”

韩春雷点点头,回道:“这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不然我跟村部拆借那么些钱干嘛?”

“大弟,其实咱们这日子过得也挺安生的,要不你就别再折腾了?你也踏踏实实留在柴家坞,不,你要嫌柴家坞小,可以来长河公社这边啊。等过些年娶个媳妇,你就能安生过日子了。”韩春桃对韩春雷南下做倒爷这个事情,始终持保留意见,这不是糖豆换破烂,隔壁几个村子走走的事儿,这是要坐绿皮火车跨省啊,太远了,也太不安全了。

韩春雷仰了仰头,然后冲韩春桃笑道:“姐,我要的生活,这个时代也许暂时给不了我,但至少我可以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不是吗?未来的大时代注定是风起云涌的,我不没指望,也不指望自己能在几十年后成为两位马爸爸一样的存在……”

说到这儿,韩春雷停顿了一下,两位马爸爸的梗,韩春桃显然是听不懂的,于是改口道:“我就想啊,能不能通过一点点小努力,让自己生活质量好一点,一日三餐吃的好点,穿衣打扮能时髦点,到了晚上能安心看会电视,这多好?这种佛系安逸的生活,一直是我想要的生活!以前是,我想以后也是!”

别看韩春雷重生到了1979,也渐渐适应和融入了这个时代,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90后佛系青年,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绝对不想让自己活成现在这样的自己。别看他现在东跑西颠,够拼够勇,一切都源于想把日子过得好点。

到了有一天,他能够过上想要的佛系安逸生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否做到现在这么拼这么勇。

“你现在满嘴都是大道理,姐说不过你。”

韩春桃的确很惊奇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的?张嘴就是时代变革,张嘴就是政策法规,如果不是天天待在一起确定这就是她弟弟,她真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就是假冒伪劣产品。

“好了,你赶紧进去买东西吧。”韩春雷轻轻将春桃往供销社大门里推。

韩春桃进了大门,突然驻足回头,看着韩春雷,最后嘱咐道:“自己在省城要注意安全,出门在外,忍三分,让三分,见人客客气气,遇事和和气气,晓得没?”

“晓得啦!”

韩春雷挥了挥手,快速离去,直奔曹天焦的废品小院。

这个时间,张喜禄估计已经在曹天焦那儿早早等着自己了。

……

果不其然,到了曹天焦那儿,张喜禄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抽着小烟,和曹天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韩春雷一进来,就问:“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兴?”

“春雷来了?”

曹天焦笑着停下手里废品分类的活儿,说道:“张喜禄刚才在说,你们那么多的竹制品,不知道该这么运进省城,像凉席凉枕竹扇子这些还好,也就两三箱,关键是那些箩和筐,个头大,还占地方,他让我帮忙找俩大卡,租上一趟直接载进省城去。”

“大卡?”韩春雷惊疑地看着张喜禄,说道,“连大卡都准备租上了,喜禄哥你这格局一日千里啊!”

张喜禄苦笑道:“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好家伙,我也没想到两百多块的竹制品,居然有这么多?不弄进省城,咋卖?”

曹天焦说道:“租大卡倒是有门路,虽说现在大卡都是公家的,但是跑公家活的现在谁不私底下带点货?关键是这租一趟可老费钱了,就这两百多块的竹制品,不值当啊!”

韩春雷点点头,这就是典型的货品价值与运输成本不匹配的案例。

“那怎么整?”张喜禄把烟蒂掐了,无奈地摊摊手。

韩春雷耸耸肩,说道:“这又怎么样?谁跟你说我们这次进省城要带上货?”

“嗯?”

“啥意思?”

曹天焦和张喜禄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韩春雷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处理这批竹制品的办法,带上几件样品即可,这样,拿个箩筐,然后把其他竹制品都装进箩筐里,我们就带这些进省城就行,轻巧,方便。”

“你这什么套路?”张喜禄问。

“韩式套路。”

韩春雷开了个玩笑,然后问道:“省城里你熟不,喜禄哥?”

“谈不上特别熟,去过几次,不过还行,我跟你说,这杭州城老大了……”

张喜禄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还有那额外多出来的五块钱,唾沫飞扬地向韩春雷不迭白活起来。

正文 第019章 杭州华尔街

七九年的杭州,城区的交通工具主要还是公交车,当然还有脚踏车。

走在街头上,尤其是上下班的点儿,满大街的二八大杠脚踏车在自由穿梭,密密麻麻,浩浩荡荡,蔚为可观。

当然,出租车也有,但绝对是不多见的。六三年那会儿,杭州就有了国产轿车上海牌,作为出租车使用的先例,整个杭州城里共十辆。到了七五年,街头上出现了进口轿车作为出租车,有意大利产的菲亚特、波兰产的波罗乃兹。不过数量不多,两个牌子加起来,整个杭州城区也就四十辆左右。

所以那时的出租车是需要跟杭州公交公司下属的出租处预约的,客户主要是去医院的孕妇、病人或婚庆场合,有点像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的“滴滴专车”。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开放政策推进,出租车驰骋在街头就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进口的轿车有尼桑公爵和丰田皇冠,老杭州人的记忆里肯定不会陌生。至于国产夏利,更是一经推出便成了杭城出租车业的主力军。

所以,当韩春雷和张喜禄坐在杭城公交车上,看到一辆进口菲亚特的出租车从窗外驶过时,张喜禄扒在公交车窗上,连连羡慕道,“诶,啥时候我也能有这么一辆小轿车,嘿,我张喜禄这辈子就算没白混了。”

韩春雷看着在车窗外在街上跑着的菲亚特,也是一阵新鲜,毕竟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见到轿车。在这个时代,菲亚特小轿车是稀罕物,在他重生前那个时代,这种老古董轿车也是稀罕物,因为早就停产了,根本见不到实物,只能在微博上,偶尔有汽车发烧友贴出来跟大家分享怀旧一下。

他听张喜禄这么一说,笑着拍了一下张喜禄的肩膀,说道:“喜禄哥,你这一辈子的目标设得有些低了吧?这辈子,一辆小轿车就够了?”

“哟哟哟,春雷你小子真是说起大话来一点都不哆嗦啊。先不说这一辆小轿车得多少钱,光是整个杭州城才多少辆小轿车,你知道吗?就说这个菲亚特牌子吧,”

张喜禄转过头来揶揄了一番,竖起两根手指,说道道,“二十辆!咱们这么大的杭州城里,只有二十辆,你知道吗?再说了……”

张喜禄撇撇嘴,一副城乡结合部的人看纯种下里巴人的嘴脸,鄙夷道,“就算你小子有那么些钱,你也买不到这种进口车子,不,就算国产你也买不到。这小轿车啥时候让咱小老百姓也能买了?你以为这是去供销社里买瓶老酒买盒香烟?搞笑嘞!”

“时代在进步,政策也在变,未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可能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韩春雷望着早已远去的菲亚特轿车,悠悠说道:“再过几年,私人拥有小轿车。十年二十年后,私人拥有飞机,这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哟哟哟,还私人拥有飞机,你咋不说私人拥有导弹和卫星呢?你韩春雷私人放一颗东方红卫星上天去!”张喜禄觉得韩春雷已经吹得不着边际了。

韩春雷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导弹是军备战役武器,私人怎么可能拥有?不过你说私人卫星上天,还有商业卫星上天,未来还真……”

“行了,春雷,别天方夜谭了!”

张喜禄打断了韩春雷的话,摸了摸他的额头,正色说道,“也没烧啊,怎么坐趟公交车把你坐上天了!”

“滚!”韩春雷把张喜禄的手拍了下来。

张喜禄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他觉得韩春雷一本正经吹牛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这位小兄弟真敢想,也敢讲,而且讲得特别好。”

这时,他俩后座探过来一个梳着中分头,戴着宽边眼镜的脑袋,穿着的确良的衬衫,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一看就像个教书匠。

他这一探脑袋,还真把韩春雷俩人吓了一跳。

教书匠自我介绍道:“冒昧打扰一下两位小兄弟,我叫钱德均,是杭师大的教授。我刚才无意中听到这位小兄弟的话,讲得真好,真让人觉得未来可期啊。”

钱德均指了指韩春雷,将目光也落在了韩春雷的神色,继续说道,“那我请问一下小兄弟,如果未来国家允许私人拥有小轿车,甚至私人拥有飞机,那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岂不是也跟美帝资本主义国家一样了吗?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党中央提出来的所谓改革开放,难道就是想把社会主义全盘西化,改革成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吗?”

韩春雷:“……”

这坐趟公交车咋还能遇见个杭师大的教授,而且还能听到自己和张喜禄的对话,提的问题还挺政治的。

不过他是真的曲解改革开放政策吗?这也不像是个大学教授应有的水平啊。

当即,他摇了摇头,说道:“改革开放当然不是全盘西化,更不是要把国家变了颜色,所谓改革开放吧……”

“春雷,到站了!”

话没讲完,就被张喜禄摇了一下胳膊,打住了讲话。

果然,车到站了。

这时,售票大姐拿起喇叭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来,庆春路到了,先下后上,庆春路到了,注意,别挤,先下后上!”

张喜禄挑起竹筐,然后叫着韩春雷一起下了公交车。

那个钱德均教授还不死心,又通过车窗探出脑袋,冲韩春雷挥手喊道:“小兄弟,有空来杭师大坐坐,我叫钱德均,我们学校在杭州西北郊的仓前公社,一定要来找我啊!”

不过公交车站人实在太多了,又是萍水相逢,互不相识,韩春雷压根儿就没听见,也没在意钱德均的喊话。他跟张喜禄一道下了车之后,就消失在了公交车站的人海之中。

……

庆春路,未来杭州的第一大金融街,在后世被称为杭州的华尔街,光银行就有数百家之多。

庆春路可不单单是一条马路,不说九十年代后的改建加宽,就说如今七八十年代,它自西向东就分了四段,依次分别为钱塘门大街,前洋街,法院路,庆春门大街。庆春路是杭州上下半城的分界点,也是杭州第一条通汽车的道路.

这会儿杭州人要说我家在庆春路上,可老鼻子牛叉了。

庆春路上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充满着商业气息和商业机遇的地方。

所以韩春雷再咨询完张喜禄这个半地头蛇之后,决定把进城的落脚点放到了庆春路。

随着张喜禄挑着竹筐,他们到了庆春路中段的前洋街上,拿着介绍信住进了一家招待所里。韩春雷在路过的时候,其实也仔细扫听了一番,庆春路上其实已经有人偷摸开了旅社,专门给外地客商住宿,价格自然比招待所要便宜一点点。只不过都是偷偷摸摸地上前揽客,而且这些偷摸开旅社的人都有眼力劲,如果你不是外地客商的打扮,根本就不来招惹你。

他们这次比较奢侈,开的是一间四人间,把竹筐和那些竹制品也都挑进了房间。

安顿好之后,张喜禄打了一壶水,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茶叶,和韩春雷一人泡了一杯茶后,才开始脸有正色地说道:“春雷,这里是杭州城里,不是咱们长河公社,也不是你们柴家坞,以后少说那种话。”

韩春雷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问:“少说哪种话?”

张喜禄说道:“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劳什子改革开放,什么私人轿车,私人飞机啥的,你这家伙刚才在车上说得让人心惊肉跳,这要在4人帮那会儿,早被人拉去批斗游行了。”

“哈哈,没那么严重吧?”韩春雷觉得张喜禄有些小题大做了。

张喜禄认真说道:“咱俩私底下开个玩笑吹吹牛,倒没啥事,这4人帮才被打倒多久啊?谁知道还有没有潜伏的坏分子?你说你跟那个什么杭师大的叫兽也不认识,跟他说那些话干嘛?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抹黑了党和政府,被抓进去吃牢饭这不冤得慌吗?幸亏趁着到站我给打断了,不然你这张嘴吧啦吧啦那么能说,万一说出什么捅天的话来,不得摊上事儿啊?”

“呃……”

韩春雷沉默了下来,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重生以来的一系列行为,若有所思。

张喜禄见状,继续说道:“咱们就偷偷摸摸的挣咱们的钱就好了,咱也不出风头,也不沾政治,就多挣点把日子过美了,不挺得劲的吗?”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张喜禄,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谢谢喜禄哥提醒。”

“谢啥?我不提醒你,谁带我挣钱?”

张喜禄哈哈一笑,然后问道:“按着你之前的意思,我们现在也到了庆春路上了,也住进了招待所,接下来要干啥?你说你不把那些竹制品统统运进城里了,咱们就带了这么几件样品,可咋摆地摊卖?”

韩春雷摇了摇头,说道,“走,我们去庆春路上逛逛。你不是说庆春路上的几个大供销社,都在前洋街上吗?”

“嗯,是,都在前洋街上。”

张喜禄点头说道:“不过咱们进城是卖东西,不是买东西,你总不会寻思着把这几件样品卖给供销社吧?可拉倒吧,供销社不干这事儿,人瞧不上咱的。”

韩春雷说道:“咱不跟他们做买卖,就单纯逛逛,了解一下行情,然后接下来几点咱俩分开蹲点,供销社再怎么傲娇,总不能禁止老百姓里外来回逛吧?”

张喜禄笑道:“那不能,但这么里里外外逛着蹲点,图个啥?你要蹲谁啊?”

“走,咱们先去逛逛,边走边说,好好转转这杭州的华尔街。”韩春雷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啥街?花儿街?啥时候庆春路还有这花名?”

张喜禄紧跟了上去,跟韩春雷前后脚出了招待所。

备注:

① 新中国第一俩私家车。1986年11月,上海第一辆“Z”字私人自备车牌照代码“沪-AZ0001”号诞生。这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辆私家车牌照,也被认为是中国私家车开行的标志。菲亚特126P作为改革开放以后进入国内普通家庭的第一批轿车。关注我的薇信公众号 ND0621 输入:菲亚特 就能看到菲亚特126P是什么样子。

② 中国首颗私人卫星。2018年2月2日15时51分,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了我国首颗地震卫星“张衡一号”,上面还带了六颗微小卫星,其中一颗微小卫星就是冯仑的私人卫星“风马牛一号”。

③ 杭州师范大学,百年名校。光绪三十二年(1906)五月,浙江巡抚张曾奉准以省城的贡院旧址改建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民国后又改叫杭州师范学校,文~革期间被迫停止,78年恢复高考之后,浙江省革委会向国务院提交申请,在杭州师范学校的基础上改建杭州师范大学。鲁迅、叶圣陶、李叔同、朱自清、沈钧儒都在这里任教过。培养出丰子恺、柔石、潘天寿等一大批杰出英才。当然,目前最有名的校友当属史上最有名的爸爸——马云马爸爸。

正文 第020章 面馆片儿川

庆春路上很热闹,也很大,韩春雷和张喜禄转悠了一圈,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点。

这时的庆春路上虽然还没出现正儿八经的私营饭馆,但还是可以找到那种前店后院,偷偷摸摸营着业的小门脸。

韩春雷和张喜禄就近,在前洋街找到来一家小面馆解决午饭。

小面馆前店后院沿着前洋街,就挨着前洋供销社,离农资站也就十几步路。虽然小面馆没有招牌,就是简单用白灰写了一个大大的“面”字,但是这个位置绝佳不难发现,不说供销社来来往往的人了,就说这农资站,进城来购置农药化肥种子和农具的人,但凡路过的,肯定都能发现这么家小面馆。

小面馆是对中年夫妇开的,进了他们家面馆,韩春雷才发现没得选,因为他们家只做一种面——片儿川。

在杭州有句谚语,没吃过片儿川,别说来过杭州城。

片儿川是杭州地区的特色汤面,面的浇头主要由雪菜,笋片,瘦肉片组成,以鲜美可口著称。最早由杭州老店奎元馆在清朝同治年间首创,后来慢慢发展成了杭州的大众面点,迄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在杭州地区,如今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能做片儿川,是小老百姓日常喜欢的面食。

片儿川这个名字怪怪的,其实它的由来还是有说头的,先说片儿川这个“儿”字,自南宋以来,杭州话多带“儿”音,如“筷子”则念做“筷儿”,且“儿”音较之现在的北方音更为厚重,所以杭州话里通常都带儿音。又因为在做面条的时候,要将雪菜、笋片、猪肉三样配料切成片,然后在沸水中氽一下,所以这面条才叫“片儿氽”。

“氽”与“川”在杭州话里是同音,所以久而久之就叫成了片儿川。

……

面馆老板姓林,夫妇俩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爽朗人,所以一碗面的功夫,韩春雷很快就跟他们热络了起来。

吃完了一碗片儿川,前洋街上的一些事儿,韩春雷也打听得七七八八。

正准备结账时,他发现桌上有一本《代数1》,他拿起来翻了翻,这是上海出版社77年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中的其中一册。书已经被翻得有些烂旧,打开前几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圆珠笔的笔迹,字体工整娟秀,一看就是个女孩子用的课本。

虽然在韩春雷读高中备战高考那会儿,早就换过了不知道多少茬儿的教材,但是这个版本的教材他在学校的图书馆还见过保存的,也听他老师在闲聊的时候讲过,这个上海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可是他老师那代人奉为高考必备法宝的教材。当年新三届的人,几乎都是靠着上海社的这版教材顺利通过高考,成为文~革结束后前几届大学生。

这个教材让韩春雷想起了老师跟他讲得一个往事,关于新三届的往事。因为“文~革”十年,万千学子的学业都被中断了,先有文~革罢课搞串联,后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响应号召到农村去,他们离开课堂时间太久了。文~革结束后,突然国家恢复了高考,但他们发现,要考大学就要复习,但是偏偏没有复习材料!

尤其是要迎考的知识青年,基础有好有差,很多知情初中毕业就早早下乡插队,一呆就是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念过高中。更有甚者连初中也没念过,上山下乡这么多年几乎荒废了学业。

于是上海出版社就想起60年代曾出版过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于是想要再版印刷给全国各地的考生们使用。但是高考在即,《数理化自学丛书》足有17册,时间上根本不允许,所以只能争分夺秒赶出了《代数1》上市。

这套丛书共计17册:《代数》四册、《物理》四册、《化学》四册、《平面几何》二册、《立体几何》一册、《平面解析几何》一册、《三角》一册。

但是77年的知青考生们时间上不允许,所以能拿到的只有前几册,再加上交通不便捷的缘故,有些地方甚至连一册都拿不到,以至于出现手抄《代数》教材的故事。不过这种状况到了78年高考就得到了改善,如今79年,教材已经不成问题了。

很巧,韩春雷高中的数学老师,正是新三届的大学生。

所以当他拿着这册《代数1》时,回忆起老师跟他提过的这段往事,如今变成他自己也亲历了这个时代,简直是默默感慨良多啊。

“这是我女儿曼丽复习的课本,怎么?小韩你也要参加今年的高考吗?”面馆林师傅看着韩春雷拿着女儿的教材翻着页,对这个从柴家坞来的少年人有些意外。

“啊?高考?我…我吗?”

韩春雷从回忆中挣脱,林师傅的话倒是让他起了心思,对啊,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了,我怎么就没想过重新回到学校去读书,去上大学呢?

这年头可不比后世,这个时代刚刚结束了“读书无用论”的谬论,即将开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最好时代。大学生被视若珍宝,被定为重才,包分配不说,基本上大学生被分配到地方基层或者大厂车间,就是干部的待遇。即便不是干部,也是储备干部。

韩春雷曾在一些珍贵的影像上看到过,八十年代的一大早,排成长龙队伍等候开门的不一定是供销社,还有图书馆。这个时代的青年,已经被激活了求知欲,激发了年青人应有的青春。

张喜禄凑过脑袋看了看韩春雷手中翻开的《代数1》,眼神怪怪地问道:“咳咳,春雷,你还看得懂这上面的鬼画符呐?不能是装吧?”

在他眼里,韩春雷的确见识有些超出他的想象,谈吐也好,还是思维模式也罢,都唐塔觉得不像是个乡下种地的娃。但是要说韩春雷能参加高考,未来当大学生,他觉得这也太天方夜谭了。这年头大学生是什么概念?真的跟古代的科举进士没啥差别啊。

韩春雷刚想回话,突然面馆的门帘被人掀开,人未至,但一声清丽的声音已然传来,“我回来啦!爸妈,我今天收获好大啊,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我终于见到了马教授!”

叽叽喳喳,声音清丽。

“小韩这是我女儿林曼丽!”

林师傅面带微笑地指着进来的女孩,冲韩春雷介绍道。

韩春雷抬头看去,果然人如其名,曼柔多姿,丽质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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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① 奎元馆片儿川:奎元馆面店(简称奎元馆)1867年(清同治六年)创办于杭州,首创片儿川。一百多年来,很多历史名人跟这碗面发生过故事。百余年来,奎元馆接待了蔡廷锴、蒋经国、李济深、陈叔通、梅兰芳、竺可桢、盖叫天、周璇、金庸等名人。1945年抗战胜利后,原国民党第19路军军长蔡廷锴将军同李济深到奎元馆,留墨“东南独创”四字。

现跟文友分享奎元馆的地址,大家来杭州一定要去他们家尝一尝片儿川。

解放店:杭州市上城区解放路154号(近中山中路)

文晖店:杭州市下城区文晖路346号(金鹰大厦旁)

② 《数理化自学丛书》销量:共发行了7395万册。这个数字连至今火爆全国、创造销量第一的《明朝那些事儿》都望尘莫及,这套丛书曾改变了50、60一代知青们的命运。

③老三届和新三届:老三届是指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时,在校的1966届、1967届、1968届三届初、高中学生。新三届是指77、78、79级的大学生,即文~革后恢复高考后的三届大学生。如文中林曼丽即将要参加的高考,就是1979年的高考。

正文 第021章 扉页寄笔语

林曼丽掀帘一进来,韩春雷目光怔怔,有些看傻眼了。

小白鞋,黑色紧身踩脚裤,脐短衫……这也太潮了吧?

在这个穿衣打扮还坚持着“灰、蓝、绿”单一色调的时代里,林曼丽的这身穿着可谓是格格不入的,不敢说太前卫,但绝对是超时髦的。

饶是韩春雷都觉得,林曼丽应该是他重生以来见过的女生中,最时尚的一个了。

至于张喜禄,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嗓子眼儿貌似有些干巴,不时地咽着唾沫星子。

“咳咳,你个死丫头,不是让你出门不要穿你姑寄过来的衣服吗?”

林师傅见着女儿这身穿着打扮,有些生气地上前一把拉扯进柜台里。

林曼丽倒是不以为意,轻笑地将半拉身子靠着他父亲的肩膀,有些撒娇道,“爸,连党中央都号召改革开放了,你这思想也该解放解放了,怎么还这么落后?”

“改革开放是让你露胳膊露腿露肚脐眼吗?你当你爸啥也不懂?”林师傅瞪了女儿一眼。

林曼丽端起柜台上林师傅的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说道:“我姑信里说了,现在深圳那边好多年轻女孩都这么穿,而且她说香港那边穿得比这还要好看,我上次不是给你看我姑寄过来的杂志了吗?香港那些明星,穿起来可好看了,爸!”

“整天你姑你姑,你姑要是懂事的主儿,也不会当年偷跑香港去,搞得咱家前些年又是被批斗又是被审查!”

这是林妈妈的声音,貌似对林曼丽这个姑姑并不感冒。

她正端着竹篾从后面院子走了出来,竹篾上盛得都是豆角,这个时节正是早季五月鲜豇豆上市的日子。

“当着孩子面你叨叨这些干啥?”

林师傅虽然也生气当年妹妹偷跑到香港,在文~革岁月连累了自己一家人,但好歹是自己的亲妹妹,尤其是当着孩子还有韩春雷这些外人的面,他还是不喜欢老伴念叨这个事。

“自家门槛里装好汉,就知道对我横!”

林妈妈生气地冲林师傅冷哼一声,然后瞪了眼林曼丽,低喝道,“傻站着干什么?把这身衣服换了,到院里跟我摘豆角去!”

林曼丽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转身跟着林妈妈离开了前店。

隐约的,韩春雷还听见她跟林妈妈有些兴奋地说着,“妈,我早上见到马教授了,他答应我辅导我备考了。”

“就是以前下放在咱们街道扫大街的马老头?”林妈妈问。

林曼丽说道:“妈,什么马老头,人两个月前就平反了,现在回浙江大学继续当教授了。他鼓励我将来考浙江大学的经济学专业!”

“你说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考什么大学?隔壁吴婶儿说咱们街道办需要招一个能写会记的,先给临时编,干个三年五年就转正吃国家粮。回头你记得去一趟你吴婶儿家走动走动,她男人是街道办的干事。”林妈妈说。

“我不去,我要读大学!”林曼丽说。

“读那么些书干嘛?像你姑一样,书读多了只会惹事。”

“切,我姑不读那些书,现在估计还在哪个插队的农村,给人生一堆娃呢。现在过得多好啊?”

“你个死丫头,你敢学你姑,丢下爹妈跑香港去,我非打断你的腿。”

“谁说我要跑香港去?妈,你简直无法理喻!”

“滚去把这身花里花哨的衣服给我换了!不然晚上断你粮,还长本事了。”

“好啦,我这就去。”

……

……

林家母女的声音渐行渐小,不过韩春雷听得全乎,猜出了这一家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家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个特殊动荡的年代,哪户人家又没点故事呢?

不过韩春雷对林曼丽的言行举止倒是挺有感触的,也挺有好感的,她没有所谓的守旧陈规和暮气沉沉。这才是改革开放号角下,新时代新青年应有的朝气啊。

不过有点遗憾啊,光听他们一家三口打嘴仗了,都没机会和这位美女认识一下。总不能冲进院里找林曼丽要个微信,呃,貌似他们家连电话都没有。但愿还有和这位林曼丽同学再次邂逅的机会吧。

韩春雷站在柜台前,突然心生童趣,将重新放回了原位的《代数1》翻开,然后拿起铅笔在书的扉页上笔走龙蛇,唰唰写了一段话……

这有点传说中笔友的感觉啊。

写完,合上,重新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随后喊来林师傅结账。

两碗片儿川,不用粮票,直接结了钞票,算下来也比在招待所吃得要便宜。

“小韩啊,刚才让你见笑了,我这闺女打小就跟她姑一样,出了名的让人不省心。”林师傅收了钱,给韩春雷找了零。

韩春雷收好零钱,笑道:“年轻人都这样,我在家也是让我妈和我姐,简直操老了心。”

林师傅点点头,热情说道:“哈哈,看你这年岁跟我家曼丽差不多大,可聊着天说着话,你咋就那么稳重成熟呢?小林啊,以后来庆春路上了,记得再来我家面馆吃面。”

“一定,一定。”

韩春雷叫上了张喜禄,林师傅亲自送他们出了面馆,到了门口,韩春雷说道:“我们下次再来,林师傅家的面馆外,肯定会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了!到时候就好认门了。”

林师傅连连摆手,有些紧张地说道:“不敢不敢,小本买卖,哪儿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是大势所趋,林师傅!”

说完,韩春雷跟张喜禄离了前洋街,直奔钱塘门外大街,今天下午的任务是转悠其他三条街的供销社。

……

差不多在庆春路上四条街的供销社蹲点了三天,韩春雷终于有所收获。

这一日,韩春雷在法院路上的一家供销社外,跟着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一路跟随,一直到了法院路上的一家私营旅馆外。

眼瞅着中年男子就要进旅馆了,韩春雷疾步追上,喊道:“这位同志,请稍等一下。”

“叫我吗?”中年男子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

韩春雷走到对方跟前,点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来自长河公社的韩春雷,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中年男子面色一紧:“……”

八成是遇到疯子了吧?

随即,中年男子摇摇头,说道:“我不做生意,小兄弟,你是认错人了吧?”

说完,中年男子转身就要进旅馆。

“等一下,同志,请听我说完!”

韩春雷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反身拦住了对方的去路,语速超快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庆春路上四条街的供销社里转悠,庆春路上一共有七个供销社。而我跟您,至少有三次在不同的供销社里遇见,当然您肯定不会留意到我。因为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和供销社的社员在打交道。”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觉得韩春雷不像是疯子,也不像是找错了人,便起了耐性,问道:“就这么几家供销社,遇见又能怎么样?”

韩春雷继续说道:“你进不同的供销社,但是和供销社的社员说得话都一样。”

“嗯?你在跟踪我?”中年男子有些不明所以。

韩春雷大大方方承认道:“算是吧,不过一开始不能算跟踪,后来听到你和供销社的社员说得话后,就决定跟踪了。您要采购的物品,我这边可以帮你解决一部分。”

“哦?你这小伙子有意思了,我为什么要买你的东西啊!”中年男子问道。

韩春雷笑道:“因为你足够的采购票,但却要采购那么多东西,供销社是不会卖给你的。”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暗,是啊,他来这么些天了,却一直没有完成任务。虽然庆春路上供销社的东西是又便宜又齐全,但偏偏都需要凭票购买,自己带过来的采购票完全无法达成自己此行的采购目标。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听得很清楚,怎么?难道你们供销社可以不需要凭票购买吗?我在庆春路上的这些家供销社里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地方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啊?”

“我不是庆春路上的供销社,确切地说,我不是供销社的。不过我手上有一批竹制品,价值好几百块,应该可以满足你部分的采购需求吧。”韩春雷说道。

“嗯?”

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你是私人贩售?小伙子,你这是投机倒把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公安把你抓走?”

韩春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会的,我这如果算投机倒把的话,那你干的事算什么?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坏分子?”

中年男子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将拎在手里黑色公文包抱在了胸前,戒备十足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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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22章 常盛的窘境

“喜禄哥,出来吧。”

韩春雷朝着中年男子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

中年人转头一看,身后几步之遥的旅馆里,走出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留着两撇老鼠须的后生。

这猥琐的后生他有印象,也是这家私人旅社的住客,比他晚两天住进来的,就住在自己隔壁房间。

这后生看着猥琐,但人挺热情的,一住进来就是各种套近乎,又是散烟又是请吃老酒的,张口闭口都是大哥长大哥短。叫什么名字来着?想起来,对,就叫张喜禄。

“常盛大哥,你这酒量太海了,昨晚那顿老酒可把我吃醉了,今天脑袋瓜子还嗡嗡的。”张喜禄跟中年人擦肩而过,一如既往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这么说,你们早早就盯上我了?你们是公安?”

中年人没搭理他,而是忿忿地盯着韩春雷,他哪里会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人明显是以韩春雷为主啊。

“公…公安?”

韩春雷双手插在裤兜里,耸了耸肩,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常科长,你见过十六七岁的公安吗?”

其实几天前在供销社留意到常盛之后,韩春雷就让张喜禄盯了梢,也住进了这家私人旅馆,让他尽可能的打听常盛的详细资料。

张喜禄没有让人失望,也就三两天的功夫,就和常盛在晚上连续吃上了两顿老酒。

这男人啊,尤其是人在外地的男人,一旦喝多了,话也就随之多了。

通过这两天张喜禄的套近乎和摸底,常盛的身份早就被韩春雷烂熟于心。常盛,台州人,台州市下辖天台县供销站采购科的副科长,天台县就挨着杭州,比去台州市区还要近。

计划经济时代是统购统销的,县里供销站分配到市里的物资是有限的,除了要满足本县城居民的供给之外,还要下发到县里地方公社的供销社。所以经常会有各个地方公社的供销社,因为配额的问题在县供销站大打出手。

所以作为县一级供销站来说,既然上面分配的额度有限,那么采购科的职能就至关重要了。天台县离杭州近,所以天台县供销站的采购人员,就经常跑杭州来采购,路程近是一回事,关键是根据以往经验来说,杭州这边采购的东西,都会比台州市里要便宜一个一点点,这是省会城市的优越性。因此,天台县供销站的采购人员历来都是跑杭州来采购的。

这个采购可不是向后世一样,有了钱上哪儿都可以买买买。在当下这个时代,采购需要各种票票票票。

但是各种物资票是有数的,这就给采购增加了难度。

这一次来杭州,常盛的采购任务完全超出了他带来的物资票,所以才有了他在各个供销社转悠,跟各个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商量,能否通融一下不用物资票采买物资的一幕。

但不凭票销售,这是要犯错误的,谁会答应他?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

常盛自己是供销社系统出身的,怎么会不明白?如果还有其他办法,他怎么会用这种蠢办法?

这次的采购任务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为采购科的科长马上就要退了,科长下面除了他这个副科长,还是采购科办公室主任老王跟他角逐科长这个位置,所以他这次出门的采购任务,能否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决定着他能否顺利接替老科长的位置。

可是来杭州这么些天了,把带来的物资票采购完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眼瞅着离天台的回程日期越来越近,常盛不着急才怪。

也正是心情不是特别好,所以张喜禄连着两次在旅馆里约酒,常盛都是大醉而归。

……

……

“你们不是公安,那到底是什么人?”

常盛确定韩春雷他们不是故意出来钓鱼的公安之后,胆子也放松了些。

韩春雷指了指四周的环境,认真问道:“常科长,你确定咱们在这光天化日的大庭广众之下,畅谈倒买倒卖,无票采购的事儿?”

“你……”

常盛瞪了瞪眼,最后耷拉了一下脑袋,抬脚直奔进几步之遥的旅社,瓮声道,“走,去我房间谈吧。”

“走,我们跟上。”

韩春雷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

进了旅社,到了常盛的房间,韩春雷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就是想向常盛兜售自己那批价值几百块的竹制品。

直抒来意后,他又让张喜禄去房间里把提前带过来的箩筐挑过来,向常盛展示了几件样品的质量。

常盛把玩了几件竹制样品之后,微微点头,的确,这些竹制品和供销社里卖的竹制品质量相差无几,他略有戒备地看着韩春雷和张喜禄,问道:“这些来路是干净的吧?不会是你们从厂里偷出来的贼赃吧?”

“你说啥呢?你说我俩是三只手?”张喜禄有些急眼了,毕竟这年头三只手的名声可是比穷光蛋还要可怕,一旦有了这名声,连娶媳妇都费劲。

“喜禄哥别急,”韩春雷劝住了他,然后说道。“这个来路你放心,这些竹制品是上塘公社竹制品厂抵给我们的,前些日子我们村里跟上塘公社……”

韩春雷简单地把砂石的事情说了一下,最后说道:“你如果还不信,我们可以去楼下前台的服务处给上塘竹制品厂摇个电话,我可以让他们厂里的李会计证明一下。”

“嗯…说实话,小兄弟,我如果不是采购任务没达标,我是真不想干这无票采购的活儿。诶…”

常盛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如果我无票采购到的是贼赃,那我这麻烦就大了。这样,保险起见,我们去给那个竹制厂摇个电话,我听那个李会计跟我叨咕两句。”

韩春雷理解常盛的谨小慎微,点点头,说了声好,就带着常盛去了楼下服务台。

这家私人旅馆跟国营招待所在硬件上没什么区别,服务台的两台电话,一台可以摇省内,一台可以摇国内长途。比有的国营招待所还要强。

韩春雷拨通了竹制品厂会计李和平留给他的厂办电话,一番转接之后。不大会儿韩春雷就听到了李和平熟悉的声音。

他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让李和平帮这个忙。

李和平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让韩春雷把电话给了常盛。

虽然听不见李和平跟常盛具体说了啥,但是韩春雷看得出来,常盛一开始是连连点头称是,但是听着听着就连连称好,最后眉开眼笑起来,看向韩春雷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

什么鬼?

韩春雷有些奇怪,李和平跟他说了啥?

等着常盛挂完电话,不等韩春雷开口询问,常盛已经满面春风地握住了韩春雷的手,激动地说道:“春雷小兄弟啊,你真是我的贵人,贵人呐!”

韩春雷皱眉,“啥意思?”

“你在长河公社的那批竹制品我要了,我也不压你价,就按着庆春路上几家供销社的价格,我全要了。咱们明天早上就出发,我跟你直接去长河公社提货。”常盛很爽快。

不过他越是这样,越是好奇李和平电话里到底说了啥,当即问道,“常科长,李会计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什么什么降头?”常盛当然听不懂降头这个梗,但是不影响他现在美好的心情,高兴邀请道,“兄弟啊,今晚我请你俩吃酒,吃绍兴老酒加猪头肉好不啦?”

韩春雷心痒难耐,常盛虽不说,但多少也猜测到李和平应该是答应了他什么。

正文 第023章 我也想南下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他们就退了房,领着常盛去了长河公社提货。

路过林老板家的面馆,发现他们家面馆今天没开门,韩春雷的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那道倩影,身材高挑,衣着时尚的林曼丽。

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留意到自己在《代数1》扉页上留的言啊?

也许她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不回庆春路上这家小面馆了吧?

或者真如她妈妈所言,她不会脑子一热,也偷摸去了香港找她姑姑?

呃……

既然今天见不到,那就有缘再见吧。

……

……

到了午饭点儿,他们三人就到了长河公社。

那批竹货就囤在曹老板的破烂院里,常盛言而有信没有杀价,清点了货后给了一口价二百三十九块四毛三。

韩春雷也敞亮,直接抹了零头,跟他要了二百三十九块。不过这么些货有大有小,齐整不一,少说几十件儿,可不是一条香烟两瓶酒那么简单,要想弄回天台县去,可不是用手拎着就能弄回去的。

韩春雷让曹老板帮着找辆跑天台县这条线的货车,看能不能捎带脚地把这批货顺道拉回去。毕竟就这两三百块钱的货,如果专门找辆车实在划不来。

不过好意被常盛婉拒了。

像常盛这种常年干采购的老业务,运货拉货有自己的路子,他跟韩春雷讲,他们天台县供销站和萧山市国营第一腌酱菜厂长年有业务往来,所以来长河公社前他就打过电话了,后天腌酱菜厂有批酱菜送去天台县供销站,会顺道绕来长河公社,帮他把这批货捎走。

萧山地区的腌酱菜历史悠久,闻名全国。尤其是萧山萝卜干,绝对是江南酱腌技艺的典型。在韩春雷重生前的那个年代,但凡进了超市想买点腌酱菜,摆在酱菜货架最显眼位置的,绝对是萧山萝卜干。

当然,他要在长河公社多停留一天,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李和平的邀请。

他俩啥时候搞到一块儿了?

不等韩春雷问,常盛就直言相告了,昨天韩春雷摇的那通电话里,李和平一听到常盛要采买韩春雷的竹制品后,就立马发出了热情的邀请,邀请他来长河公社提货的时候,多盘桓一天到上塘公社,参观他们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在电话里,李和平也若有若无地暗示常盛,今后也可以跟他们上塘竹制厂采购竹制品,即使物资票不够,也可以用别的法子迂回的,一律依着出厂价给他。

难怪昨天接着那通电话,常盛会这么高兴。这下韩春雷算是整明白了。如果真的不用票也能采购到上塘竹制厂的产品,而且还是按着出厂价,那真是解决了常盛眼下最棘手最头疼的大麻烦。

韩春雷听罢暗暗点头,这种做事方法倒是符合李和平不拘泥形式的一贯作风。不过他倒是鸡贼,自己让他接一通电话,他竟然就抓住了一次商机,帮上塘竹制厂又拓宽了一下销货渠道。

当然,如果真没有物资票采购的话,他们这种交易肯定要私底下来。尽管现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放开了采购的条件,但都是偷摸地在干,一旦被人抓住小辫儿,上头跟你较真儿的话,还是够他李和平喝一壶的。

但这就是李和平的作派,不然也不会那天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问自己“猫论”考校自己了。更不会从柴家坞引进劳务帮忙修路。

既然常盛和李和平有了约,那韩春雷也不再坚持,让张喜禄领着他去了长河公社的客运站搭车去上塘。上塘竹制厂去年在李和平的主持下,弄了一个厂办的小招待所,房间不多,但也够来竹制厂参观和采购的相关人员住宿的。上次进厂参观的广东仔阿强和阿雄后来就是住进了竹制品厂的招待所里。

既然李和平对常盛发出邀请,那肯定会解决他的住宿问题。

常盛跟着张喜禄一走,曹老板就让媳妇儿炒了两个小菜,准备跟韩春雷边吃边聊聊之前南下的事情。

……

“春雷啊,我说你也是真能折腾啊。”

曹老板知道韩春雷喝不惯绍兴老黄,就没给他倒酒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一开始吧,你是来我这儿卖破铜烂铁牙膏皮的,后来呢,托我帮忙处理点砂石,再后来呢?又帮我表弟他们厂里卖竹货,现在好了,钱落袋了,心安了吧?!”

韩春雷喝不惯老黄,也实在是饿了,让曹婶儿帮忙下了碗挂面。

就着他们家自己腌制的酱菜,扒拉了几口面条,他抹了抹嘴,苦笑道,“你当我愿意折腾啊?你说就这么点钱,竟能一波三折,这年头钱难挣啊……”

“你小子别不知足啊,别说你们柴家坞,就是放眼咱们整个长河公社,像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儿,谁手里能攥着二三百块钱?”

曹天焦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想当年我偷摸攒下两百块家当那会儿,那得是大闺女出生那会儿吧?”

“是二丫出生那会儿。大丫出生那会儿,我连坐月子的老母鸡都是从我娘家借的。”曹婶翻了翻白眼,纠正道。

都是陈年旧事,曹天焦一听媳妇儿说起,顿时大乐,说道:“听见没,春雷!我在你这个年纪,饿了还指不定夜里跑谁家田里偷番薯啃呢,我跟你说,那会儿是真穷啊,地里刨出番薯来,随便拿裤子擦吧擦吧,就是一顿猛啃,饿得发慌啊。”

老曹今年四十不到,他像韩春雷这个年纪那会儿,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夜里能偷到番薯吃已经算是条件比较好的江浙地区了。

忆苦思甜了一番之后,老曹言归正传,问及了韩春雷接下来的打算,主要还是围绕着之前韩春雷答应他的,南下倒腾这个事儿,要他曹天焦一份儿。

韩春雷也没有诓他,当着他和老曹媳妇儿的面,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南下计划逐一说了出来。

面条也吃完了,计划也讲完,韩春雷离开曹家破院,是带着老曹投的八十块本钱走的。

曹天焦媳妇细细地盯着韩春雷慢慢走出院门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地问曹天焦道:“他爸,你咋说给八十就给八十啊?咱家的家底儿能趁几个八十块?万一他突然起了贪心,黑了咱们这八十块咋整?”

“和平昨儿电话里说的,这叫投资。投资就是有风险,晓得伐?”

曹天焦不乐意地瞥了媳妇儿一眼,又道,“再说了,他韩春雷不是给咱们弄了张收条吗?那指头印是白摁的?”

“一个半大孩子的收条你也当个宝?和平不是我说他,他做事也是疯疯癫癫的,我看你尽听和平的,迟早要吃了亏。”曹天焦媳妇儿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李和平,她总觉得李和平做事就从没稳妥过。

“你知道个屁,男人家做事,少啰嗦!”

曹天焦劈头盖脸一阵斥,“看这天有些阴起来了,夜里估计有场雨,把院里那些纸皮箱子赶紧收起来。”

“狗脸!”

曹天焦媳妇儿嘟囔了一嘴,悻悻然地到院子里干起了活。

……

韩春雷刚出了曹家的巷子,就碰到了送常盛去客运站回来的张喜禄。

“喜禄哥,来,把钱收好。”

韩春雷在曹家吃面条那会儿,就把张喜禄那份中介费和好处费都规整出来了,按着之前说好的,一份是之前去上塘公社找李和平处理砂石的钱,一份是帮着进杭州城找人处理竹制品的钱,一共十三块。

但是张喜禄接过钱来,食指蘸着唾沫仔细数了一遍,韩春雷一共给了十五块,比之前答应的多了两块。

“春雷,你这给多了。”张喜禄把钱紧紧攥在手里,脸色扭捏地说着。话虽这么说,但也没打算把多出来的两块钱还给韩春雷。

韩春雷哑然失笑,摇头道,“呵呵,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多给的两块,你帮我买点东西给大娘捎去,认识你这么久了,天天喜禄哥叫着,也没去过你家,看过你家老太太。”

“啊?有心了,有心了,”张喜禄笑着连连点头,热情邀请道,“反正都在红旗村了,去我家坐坐,喝口茶。”

韩春雷摆摆手,用手指了指天,说道:“这天有些阴,我担心要下雨,得赶紧回柴家坞了。出来这么些天,也得回去一趟了,不然我们支书都要怀疑我携巨款潜逃了。”

说着他用手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裤兜,兜里藏着的那一沓子毛票。

“你春雷是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张喜禄认真说道。

韩春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过些天我要南下了,喜禄哥,下回再见我请你进饭馆子吃猪头肉喝洋河大曲!”

“南下……”

张喜禄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多保重!”

说完,韩春雷抬步就要离去。

“春雷!”张喜禄喊住了他。

韩春雷驻足回头。

张喜禄舔了舔嘴唇,认真地看着韩春雷,弱弱地问道:“你南下总要个拎包的,跑腿的吧?哥这一百二十斤卖给你,咋样?”

“啥意思?”韩春雷愣了一下。

张喜禄道:“我也想跟你南下,跟你挣钱发财,跟你过好日子!”

正文 第024章 闷声干大事

乌云密布,天色儿越来越阴沉了。

韩春雷赶在下雨前,回到了柴家坞。

轰隆隆,

几声闷雷,这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路过村里晒谷场时,瞧见姐姐韩春桃带着弟弟韩春风,政着急忙慌地收着早早晒好的咸菜干。

不过韩春雷没有过去帮忙,而是直奔大队支书韩占奎家。既然回来了,那就先把差事交了吧。

到了韩支书家,韩占奎媳妇儿正在院里收衣服,韩春雷叫了一声婶儿,问道,“婶子,我占奎叔在家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口子又吵架了,韩占奎媳妇儿张嘴就没好话:“在西屋里躺着挺尸呢,这一天天的,当个破村支书就跟登基当了皇帝似的,啥活儿也不干,见天就是等人伺候……”

这老俩口,当年咋相上的?

韩春雷一阵摇头,赶紧窜进了西屋,正撞见韩占奎拿着一把蒲扇要出屋,嘴里骂骂咧咧的,“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你这老娘们儿……呃,春雷回来了?赶紧进屋。”

韩占奎骂声戛然而止,显然对春雷的回来也很意外,但看得出来,也很热情。

进了屋,不等韩春雷坐下,韩占奎就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上塘竹制厂那些竹货处理了吗?”

韩春雷点点头,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用力掏出那一把子毛票,攥成一团交给了韩占奎,说道:“货款都在这儿了,支书。”

“我的天,你这娃怎么这么糟践钱?”

韩占奎见韩春雷把钱揉成了一大团,急眼了,“钱这玩意你得好好待它,不然下次财神爷它就不关照你,不眷顾你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那团子毛票一张一张地平整摊开,虔诚地像个信徒。

等着将全部毛票整理妥帖,韩占奎啐了两口唾沫到手上,来回数了好几遍。最后确认金额没错之后,他才从这叠子钞票中数出有零有整的八十块钱出来,交给了韩春雷,说道:“春雷,你占奎叔言而有信,既然砂石的款子全部都到位了,那你的酬劳也要一分不少地付给你。”

当初两边都说好的,砂石处理掉之后,韩春雷应得八十块的佣金当作辛苦费。

韩春雷也不客气,这本来就是自己应得的,接过钱来直接窜进兜里,说了一声谢。

不过貌似韩占奎接下来就没动作了。

韩春雷提醒道:“支书,你是不是忘了啥事儿?”

韩占奎愣了一下,疑惑问道:“啥?”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径直说道:“那天晚上在你家可是说好的,除了这八十块钱的酬劳,村里再借我二百二十块款,一年期还。”

“呃,瞧我这记性,是有这事儿。”韩占奎倒不真像是在装傻,又从手里数了一百块钞票,来回数了三次,确认没错之后,有些不舍地递给了韩春雷。

当然不舍了,从韩春雷这儿刚交上来的二百多块尾款,还没捂热呢,就付出去了八十块的佣金,现在又借出去一百,现在手里只有五十多块了。

不过韩春雷接过钱来之后,有些不高兴了,“支书,你这没劲了啊,说好的村里借我二百二十块,一年期还的。怎么缩水成一百块了?我们之前有言在先的啊,不带你这样的!”

当时韩春雷家主动放弃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不跟于会计他们三家抢活儿,作为补偿呢,村里让韩春雷代为处理那批砂石,事成之后给八十块的酬劳作为辛苦费。

当中呢,韩春雷也提了条件,要跟村里借二百二十块的款子,准备做南下的预备金。

当时韩占奎当着韩家三姐弟,还有毛玉珍、于会计、老吴这些人的面,痛快地答应了的。

现在韩占奎只借一百块,韩春雷当然不乐意了,这可是言而无信啊。

“我哪样了?春雷,你可别冤枉你叔。”

韩占奎赶紧解释道:“你们家最近不是在起新房吗?你娘前两天跑来村部,说想趁起房子这个机会,扩一扩你们老韩家的宅基地,所以就跟村里商量了一下,让村里把你家旁边那栋荒了的老堂屋,捎带脚还有老堂屋后头那二垄菜园子,全部作价一百二十块卖给了你们家。我寻思着,反正都是村里的公产,荒着也荒着,不如卖给你们家吧。反正村里也没人较这个真儿”

说到这儿,韩占奎转身蹲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宅基地证,说道:“前两天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公社,给你家办了宅基地证,你一会儿回家捎给你娘啊。”

韩春雷瞪大了眼睛接过了宅基地证,好嘛,老娘不声不响干了一件大事,但是这钱……突然韩春雷反应过来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块宅基地作价的一百二十块,就是村里要借给我的这一百二十块?”

“是啊,要不说你娘有魄力呢,”韩占奎竖起拇指,夸道,“你娘愣是借着村里的钱买了村里的地,这大老爷们都不敢干的事儿啊!你们家啊,尽出人物!”

“我滴个亲娘啊,不带这么坑的!”

韩春雷欲哭无泪,这钱本来是要拿去南方做启动资金的啊,愣是被他老娘另唱了这么一出戏。

这下好了,南下的货款少了一截儿不说,还愣是背了一笔一百二十块的外债,这笔外债变成了不动产,反正短期内是变不了现了。

看韩占奎笑得这美滋滋的样子,韩春雷就算反悔,恐怕韩占奎也不可能代表村里收回这块宅基地了吧。在眼下的人看来,连肚子都填不饱,要这种破宅基地干嘛?而且还是举债购宅基地,不值,太不值了。

毛玉珍这个明显就是冲动型消费,确切地说,应该是冲动型举债!

韩春雷也知道这笔买卖将来肯定是超级超级划算的,先不说以后宅基地因为不能再随意买卖交易转让,所以会越来越值钱。就说未来的城乡建设中,柴家坞所处的位置,正是未来杭州滨江和萧山交壤之处,别说这么大一块宅基地,就算是一垄菜园子,那都了不得啊。

但是!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而言,是真的莫名背了一笔一年内要还清的一百二十块外债。最最关键的是,因为老娘擅作主张,横插一杠,严重影响到了自己南下淘金的资金储备计划了。

郁闷!

韩春雷白了一眼韩占奎,这老家伙笑得这么开心,连宅基地证都办了,明显就是担心自己回来反悔啊。对韩占奎而言,现在让这一百二十块钱在村部里捂热,比借出去要强太多了。

“行吧,既然我娘都作主了,我也没啥好说的。我先回去了。”韩春雷起身要走。

“春雷,等一下,”韩占奎叫住了韩春雷,然后又转身蹲下,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摆在桌上,努努嘴说道:“不是叔不信你哈,这借你的一百块钱是村部的钱,你得立个证据,我好跟村部的人有个说法。”

村部就他和于会计,还有一位老党员,不过生病卧床多年,早已不过问村部的事情了。不过韩春雷也觉得借钱打欠条,天经地义,于是俯下身来握起笔,唰唰唰,三下五除二,把欠条打好。然后大拇指蘸了蘸印泥,在签名处嗯了大拇指印。

这一套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韩占奎看来,这小子门清啊,啥情况?

韩春雷当然不可能跟他说,重生前在网上什么欠条没见过?他韩春雷可是连京东白条都用过的人。

打好了欠条,韩春雷自然要回家了。

刚一出韩占奎家,豆大的雨点就跟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开始噼里啪啦一阵猛下起来。

韩占奎媳妇儿进了西屋,见着韩占奎盯着欠条有些发愣,问道:“想啥呢?眼神直勾勾的,中邪了?”

“草,你这老娘们嘴里到底能不能有句好话?”

韩占奎瞪了媳妇儿一眼,问道:“老伴儿,春雷这小子高小没读完呢吧?”

韩占奎媳妇儿嗯了一声。

韩占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欠条,说道:“你过来瞅瞅,这字写得真够工整的啊,啧啧,可惜了啊,十年动乱耽搁了,不然去了县里读书,好好雕琢雕琢,万一也能考上大学呢。真那样的话,兴许咱们柴家坞也能出个大学生了!”

“还大学生?嗤……”

韩占奎媳妇儿觉得老韩又在说疯话了,这年头的大学生多金贵?要放大清朝那会儿,就是个翰林好不好?柴家坞从建村迄今,啥时候出过翰林了?

这老话说得好啊,祖坟吧边上种得什么树,子孙后代就结什么果。读书人家的祖坟,那四周栽得可都是青杉松柏啊。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她嫁进柴家坞的时候,被韩占奎领着去过韩家的祖坟,周边一水儿种得都是柑橘柚子,长出来的果那叫一个酸牙啊。

……

……

韩春雷冒雨赶回了家,身上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老娘正站在门槛儿里,指挥着春桃春风姐弟俩用毛毡遮盖门口堆着的水泥袋,春桃春风也淋成了落汤鸡。

这个点儿,给他们家修房子的村里人早就回去了。看着雨势,明天也复不了工。

“呀,春雷我儿回来了。”

一见韩春雷这个韩家的大功臣回来,毛玉珍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见春雷貌似要过去帮春桃春风,赶紧招手喊道:“这点边角细碎的活儿,有她俩就够了。春雷,你赶紧进来。别淋雨着凉了。”

她不招呼还好,这一招呼吧,韩春雷又想起了那一百二十块钱的外债来,“不用淋雨我也着凉了,我心凉了,凉透透的。”

正文 第025章 柴家坞变化

这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才放晴。

天一放了晴,韩占水就带着村里的几名泥瓦匠,来韩春雷家继续起新房子。

韩占水在柴家坞是出了名盖房子的一把好手,村里谁家要起新房子或者修缮一下老屋子,都会找韩占水来牵头攒事儿。

当初,韩占水和村口老吴家,还有于会计三家人,撬了韩春雷他们家的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虽说这事儿那天晚上在支书韩占奎家已经揭过一页,翻篇了。但毕竟都是柴家坞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三家人在村里道上见到韩春雷他们家,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臊得慌。

甭拿肚子饿了顾不得体面当说词,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填肚子,又何必非撬人家的行当?这事儿说破大天去,即便毛玉珍这个泼辣女人在村里得罪了不少人家,但这回是公认的于会计他们三家不地道。

所以,毛玉珍让韩占水牵头攒事,帮着找几个人起新房的时候,韩占水第一时间就应承了,连工钱都没问。

……

日上三竿了,韩春雷这觉睡得踏实。

他起来洗漱了一番,家里转悠了一圈,老娘不在,应该是在隔壁老堂屋的工地上,昨儿听她提过一嘴,老堂屋不拆,先修缮一下,主要是翻新屋顶和刷新一下外墙,然后跟这边现有的房子打通成一体。

姐姐春桃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滋滋的大火烧着灶,灶上放着甑子,蒸着中午的饭。甑子是一种炊具,蒸饭用的,外形看着略像木桶,有屉而无底,浙江乡下只要谁家碰上红白喜事,都会用甑子来蒸饭。一是吃饭的人多,不用甑子的话,蒸不了那么多人的饭,二是甑子蒸饭的确香。

韩占水领着村里的人给他们盖房子,韩春雷家自然是要管吃的。像这年头来帮工,工钱不工钱倒是另说,但这一日管的两餐,必须要让人吃饱吃好,不然没力气干活啊。饭要香喷喷的大米饭,菜里至少要有点肥瘦相间的猪肉。当然,如果条件好的人家,你还得管人一顿小酒,小酒可以是自己家酿的米酒,一个村里的人不挑嘴。

锅里的水噗嗤噗嗤沸着,甑子里隐隐散发出的米饭香味儿,让韩春雷更饿了。

“春雷,咱妈太好面子了,”韩春桃给火灶里加了一把柴禾,满头香汗淋漓地站了起来,有些埋怨道:“明娃他四舅来咱们家干活,咱妈家付工钱,还管人饭,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但是这顿顿又是大米饭,又是肉又是酒的,咱家趁几个钱?别房子没修好,家底全造没了。”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老妈不就好这个吗?她就是想让村里人看看,咱们老韩家过得是资本主义的腐朽日子!让往日里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对着她说一声,您上等人!”

“呸,你就贫吧!”

韩春桃啐了他一口,从灶台上端起一碗粥递了过去,说道:“早上给你留的。垫垫吧!”

韩春雷摇摇头,朝散着饭香的甑子努努嘴,说道:“我等着吃大米饭,姐,中午炒两个硬菜啊。我前天回来不是带了点熏肉吗?加点辣子都炒了,馋了。”

“你也是败家玩意!”韩春桃气得把碗重重地放回灶台。

韩春雷哈哈一笑,溜出了厨房,奔隔壁老堂屋工地去。

……

工地上,韩占水领着四五个人爬在屋顶上,翻新着屋顶上的瓦片。

毛玉珍站在下头,拎着一个茶壶冲屋顶上头喊道:“占水大哥,领着师傅们先下来喝点凉茶吧,都给你们晾好了。”

入了夏,天太热。尤其爬在上面翻新着瓦片,太阳晒得那叫一个火辣辣。

韩占水回了一声好,领着几人下来,到了一个遮荫的地方喝茶解解暑热。

“你们先喝点凉茶去去热,歇会儿再上去,不然人要被晒坏了。”

毛玉珍把凉茶壶放下,说道:“我去看看春桃饭煮得怎么样了,你们再干一会儿差不多就好过来吃饭啦。”

毛玉珍一走,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帮工就说道:“村里人都说毛玉珍泼辣彪悍,我看人挺好的啊。”

“那是你没跟她毛玉珍起过争执,这女人发起狠来,三两个汉子都打不过他。”另外一个帮工说道。

“是啊是啊。”

长得有点胖的一个帮工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连连附和道:“当初二柱被她开了瓢,我帮着送长河卫生院的,这一路上二柱又是流血又是痛得嗷嗷叫,跟杀猪似的。不过说也奇怪哈,最近也没见她跟村里谁家打骂吵架了哈?”

“那是因为人家日子过得舒坦了。有大米饭吃了,有新衣裳穿了,有好房子住了,兜里还有俩闲钱了,换你,你会逮谁跟谁吵架吗?”韩占水喝了碗凉茶,拿出烟袋锅子在地上敲了敲,边说边装起了烟叶子。

一听韩占水这么说起来,瘦竹竿神秘兮兮地问道:“占水大哥,我们都听说韩家突然富裕起来,得亏了韩春雷那小子。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家老大跟他当年还一起念过学呢,我当初看这小子也是蔫不拉几的,咋的,说飞天就飞天呐?”

韩占水狠狠抽了一口烟锅,瞥了瘦竹竿一眼,问道:“飞不飞天不晓得,但韩家顿顿大米饭,顿顿有肥肉,你没吃啊?你没喝啊?韩家起新房子你没干啊?这些都是假的啊?”

“是啊,这日子简直没谁了,在咱们柴家坞,绝对是好人家啊!”胖点的帮工艳羡道,“我看他们家从春桃好像还没嫁出去,我们家老二也到适婚年纪了,要不我们家找个媒婆上门提个亲?”

“韩老贵,你家二娃才十八,人韩春桃都二十五六了,你能要点脸?”

韩占水冲胖帮工吐了口烟,呛得对方直咳嗽,“再说了,咱们柴家坞第一大姓是韩姓,你们这么些年下来了,有韩姓互相通婚的吗?背不住你俩家还没出五服呢。傻不傻?”

“嘿嘿,这倒是,这倒是。”韩老贵微微一臊。

韩占水摇摇头,说道:“咱们老支书说这韩春雷啊,不是一般人呐!满脑子都是挣钱的主意,一会儿一个准……”

“我也听说了,说你们家于会计、老吴三家人现在的糖豆买卖,就是撬得韩春雷的点子。对不?”韩老贵插了一嘴说道。

“咳咳咳……”

一口老烟差点没把韩占水给呛死,韩老贵简直就是哪疼往哪戳。他稍稍缓过劲后,瞪着韩老贵,就一个字:“滚!”

“占水叔!”

韩春雷进了老堂屋门口,伸手打了个招呼。

韩占水一见韩春雷,直接站起来,对几个帮工吩咐道:“都别叨叨了,喝完凉茶赶紧干活去。”

轰散了几名帮工,他把韩春雷领来这里遮荫喝凉茶。

“春雷啊,上次在支书家听你说,你要南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韩占水问道。

韩春雷虽说资金储备被老娘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不能影响他南下的计划,他算了算日子,说道:“后天吧。明天晚间先到长河公社,跟朋友会和。”

“有朋友一起南下?那还好,有个伴儿在外头也能帮衬着点。”韩占水点点头。

韩春雷看着爬着梯子上屋顶的几名帮工,年纪都不小了,少说也有五十多岁奔六了。

他不禁心疑道:“占水叔,咱村里没有年轻后生了吗?你带的这几个人,这年纪爬上爬下的,也怪辛苦的。”

“嗨,你说年轻后生啊?”

韩占水磕了磕烟锅,又想装烟叶子再抽一锅。不过被韩春雷阻止了。

“抽我这个吧。”韩春雷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分了韩占水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金鹿?”

韩占水把卷烟凑到鼻子跟前,狠狠嗅了一口,赞道,“好烟。”

金鹿的确是当下长河公社一带卖得比较好的几款香烟之一了。

韩占水抽着烟,说道:“村里现在的年轻后生都跑去那个什么工程队,到上塘公社那边干活了,那挣得可比咱们在村里干活挣得多。谁家的壮劳力都不往工程队送啊?”

原来如此!

韩春雷哦了一声,点了一下头。不过没想到上塘公社修筑公路那边,对劳务输入需求量这么大啊?不过他得找个时间暗暗提醒一下李和平,别搞得动静太大了惹来是非,到时候上头来查可就麻烦了。

“占奎支书前几天找了公社徐书记,说要学习浦沿公社那边,成立一支以柴家坞年轻劳力为主的公社企业。”

韩占水说道:“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以后别的村子要跟风,也只能叫第二第三第四工程队。要我说,咱们韩支书脑壳也是厉害的。”

韩春雷一听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韩占奎这位老支书在接受新事物方面,思想和能力也这么强。

紧接着,韩占水继续说道:“公社徐书记已经向县革委会汇报了,等着批复。”

韩春雷说道:“这是好事啊,对柴家坞更是一桩大好事。有了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以后咱们村劳务输出的话,会少掉很多麻烦。”

“我知道是好事,可是,嗨,我还是抽烟袋锅吧,你那个不得劲。”

韩占水叹了一口气,把卷烟掐了,重新点起烟锅子,说道:“可是韩支书把于会计叫走了,说让于会计以后协助主持工程大队的事情。”

“于会计是大队的会计,当然要协助了。”韩春雷不解地看着韩占水,“支书主持工程大队的业务,于会计帮忙记记账,发发工钱,他俩在村里一直都这么搭档工作的啊。”

韩占水苦笑道,“支书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这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于会计就不要搀和了,让我们家和老吴家两家一块儿干了。”

韩春雷哦了一声,明白了韩占水的苦恼,一直来他们三家里,都是于会计拿着主意。冷不丁地,韩占奎把于会计这根主心骨抽走了,吴家和韩占水家自然就有些慌了。

“你看我们两家,干点力气活儿还行,写写算算,琢磨这个谋划那个的,根本玩不转啊。”韩占水抬起头来看着韩春雷,认真说道:“春雷啊,叔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韩春雷点点头,说道:“你先说。”

韩占水说道:“你不是要南下了吗?你姐春桃在家左右也无事,也念过学也能写会算,不如你让你姐加入我和老吴两家的这趟子买卖,咱们三家一起做呗。”

“我姐?”

韩春雷对韩占水提议的事情有些错愕,不过后来想想,哑然失笑,问道:“拉我姐春桃进来合伙做买卖,这是占奎支书给你支得招儿吧?”

“昂?”韩占水烟袋锅子冷不丁掉在了地上,惊愕地问道,“这…你咋知道的?”

正文 第026章 我从杭州来

韩占奎是厚道人。

他给韩占水支招的目的,无非是担心万一韩春雷南下蚀了本,回来柴家坞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当初于会计他们三家撬了韩家这档子买卖,本身就不地道。

当然,韩占奎也知道韩占水和老吴这俩的能耐,抽调走能写会算的于会计后,这俩货做买卖就是睁眼瞎,如果能把韩春桃拉进伙儿来,先不说韩春桃能写会算,至少后头还有个韩春雷站着呢。韩春雷主意多,这是村里公认的。有了韩春桃这份情谊在,未来韩春雷真要干别的挣钱买卖,还能不帮衬着拉韩占水和老吴两家一把?

这也是韩占奎的小算计,跟你春雷结上一份善缘,让你小子记得,自己永远都是柴家坞的人。将来有了什么好,能不第一时间念着自己家乡的父老?

对于这份善意,韩春雷正犹豫要不要接下来……

“这是好事呀,我们家怎么会不同意?”

这时,老娘毛玉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和韩占水的身后,猫着腰,低着头,笑魇如花地接过话来。

韩春雷和韩占水被毛玉珍的突然出现,委实吓了一跳。

韩占水看着韩春雷问道:“春雷,那啥,让你姐入伙这事儿,行不?”

“怎么不行?”毛玉珍有些生气瞪着韩占水,“我们家还没分家,我这当娘的说行,指定行!韩老四,你啥意思?”

“呃……没啥意思啊,这不是问春雷呢嘛。”韩占水可惹不起这个女人,不然一爪子下来铁定挠花老脸。

韩春雷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坷垃,笑道:“我妈说行,那就行呗。”

“好的好的,”韩占水连连点头称好,这事儿他记着韩占奎的话呢,韩家的事要听韩春雷的,毛玉珍那娘们尽坏事。

“哈哈哈,韩老四,还算你和老吴家有点良心。”

毛玉珍心情非常不错,本是来这边叫他们过去吃中午饭的,没成想听到这么个好消息,简直就是天下掉下一桩好事情来。这些日子她也愁韩春雷南下之后,韩家少了一份稳稳当当的进项,现在好了,有了春桃和他们搭伙做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这个担忧不存在了。

她俯下身把地上的暖壶拎了起来,招呼道:“走,吃中饭了,我让春桃一会儿再炒俩硬菜,中午我陪你韩老四喝几杯。这以后搭伙做买卖了,就又是一家人了!”

韩占水知道毛玉珍的酒量,那可是连韩占奎都说这娘们喝酒厉害的主儿,有些后怕地摇摇头。

他招呼了屋顶上还在翻新瓦片的几名帮手,和韩春雷他们一起出了老堂屋。

“占水兄弟啊,这以后都要成一家人合伙做买卖了,你说这盖房的工钱,少收点呗。”毛玉珍一张口从韩老四变成占水兄弟,韩占水就知道这老娘们没憋好屁。

“啊?这…这不都说好可嘛?”

他又不是于会计,不善应对,吱吱唔唔半天。

最后还是韩春雷给他解了围。

中午这顿饭倒是菜足酒够,吃得也算开心。

……

两天后,韩春桃就把之前于会计在时的三家账目清算了出来,到底是念过几年书的人,又有韩春雷在后头帮着出谋划策了一番,韩春桃毅然接过了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主心骨的棒子。

不过人多的确好做事,出力气活儿挑担子下乡吆喝淘换的不止韩占水他儿子儿媳,还有老吴家的大小子二小子,三家人能跑几个村子,除了长河公社的业务,还能吃下浦沿公社一带村子的业务。

几天的收支算下来,三家按着提前说好的比例分了分账,韩春桃占的份子虽然只有两成半,但每天也能分个两三块的样子。照这个进账法,一个月下来能挣个六七十块钱。对于眼下的韩家来说,无异于一波强大的现金流。毕竟毛玉珍起这个房子,真是把家底都干进去了。

至于毛玉珍要韩春桃每月交多少家用,依着韩春雷的意思,每个月给家里补贴个十五块左右就好了,剩下的姐姐自己存着当嫁妆,将来攒了钱嫁了人,在婆家也能说话有底气些。

韩家起的新房子,每天都在变化,但凡路过韩家的村里人,都会停下脚了驻足围观指点一番,真富裕,真是好人家。

这也是毛玉珍当下最想看到和听到的,这些年在这村里当泼妇,受了多少委屈抹过多少泪。

没过几天,柴家坞又传来了好消息。

韩占奎一直筹办的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也迟迟终于等来了消息,余杭县革委会可算批复同意了。

【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这块牌子,还是县革委会的第一主任亲自题写的,长河公社徐书记亲自带队来柴家坞送来牌子,并亲手将这个牌子挂在了柴家坞的村部。

这是柴家坞的大事,更是长河公社的盛事,来参加挂牌仪式的不单单是长河公社的领导,还有其他村的支书和生产队长也来柴家坞观礼了。

这可是让柴家坞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也让韩占奎这个村支书扬眉吐气了一把,要知道长河公社这么多的村子里,往年就数他柴家坞最让人瞧不起。

没成想,这次却让柴家坞悄不留声地拔了个头筹。

在挂牌仪式那天,韩占奎就站在公社徐书记的身边,他老褶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的笑容,他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寻觅着,寻觅着一个人。最后他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春雷,没有亲自见证这么牛逼的时刻,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有他一大半的功劳啊。

韩春雷呢?

他此时早已踏上的南下的绿皮火车,算算日子,也该到深圳了。

……

……

深圳,罗湖火车站。

嘟……

伴着长长的汽笛轰鸣声,绿皮火车进站了。

不大一会儿,火车进了站停了下来,韩春雷挤在闹闹喧喧的人群中下了火车。

“春雷,你慢点走,等我一会儿!”

张喜禄的身子强行加塞又加塞,挤过人群追了上来,嚷嚷道,“擦他娘,这人山人海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没把我踩死!”

“咳咳咳,喜禄哥,你这出门在外,咱老家那套骂人的话就收起来啊。”韩春雷翻了翻白眼,提醒道。

“呃,好,好,口花花惯了,嘿,要改,要改,”张喜禄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讪笑道,“以后有不对的地方,春雷你尽管骂,喜禄哥跟着你南下,就指着跟你挣大钱来的。”

韩春雷笑了笑,他俩这次是轻装出行,只是简单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装在麻包里,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扛着被褥拖着箱子来深圳,一是也没置办那么多家当,二呢也眼下是夏天,困了找个地方蜷缩一宿都能睡觉,用不着那些东西。

跟着人群出了罗湖火车站。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罗湖火车站的样貌全被韩春雷一览于眼底……

都说80年代的南方看深圳,到了深圳看罗湖,因为罗湖是当时深圳最繁闹的地方,也是接下来设立特区的深圳,商业最为发达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罗湖火车站呢?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罗湖火车站,韩春雷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站了。

火车站外,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更没有什么醒目的建筑物,而是层次不齐的二层结构简陋楼房,楼房的墙壁刷着黄白色,破旧不堪,好些墙壁上的革命标语和口号还只被刷掉了一半。

站前秩序紊乱乱轰轰的,两路的公交车前倒是挤满了人,至于什么出租车私家车,根本就没有见到。倒是看道了横七竖八停着揽客的公共小巴和载客摩托车。

“大…大城市?”张喜禄有些傻眼地看着火车站外的一幕,低声吐槽道,“还没我们杭州城里干净呢。”

韩春雷也是无言以对,他曾想象过改革开放初期的艰难和困苦,也想象过深圳在万象更新前的潦倒。

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吗?

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无法和几十年后繁华喧哗,时尚前卫的深圳街头相结合起来。

你好,深圳。

我叫韩春雷,

我从杭州来!

正文 第027章 阿雄的变化

罗湖火车站外。

不停有小巴和摩的司机上来搭讪揽客,不过都被韩春雷一一婉拒了。

初来乍到这座新城市,张喜禄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问道:“春雷,接下来咱们是要去哪儿啊?哥这百八十斤可统统交给你了啊。”

韩春雷怕了怕他的肩膀,笑道:“喜禄哥放心,我们自有去处。瞧,来了——”

顺着韩春雷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挥着手臂,向这边小跑过来。

等着人走近了一看,张喜禄认识,竟是之前在上塘公社有过一面之缘,一饭之谊的广东仔阿雄。

“他,他怎么来了?”张喜禄问道,明显对于阿雄突然来接站,有些错愕。

“你忘了那次在上塘公社,阿雄给我留了他们厂里的电话?”韩春雷说道。

张喜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来深圳前,韩春雷就和阿雄联系过了。他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心,随着阿雄这个地头蛇的出现,倒是有些踏实了下来。

韩春雷上去和阿雄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笑道:“雄哥,我是言出必行,说来就来啦!”

许久不见,阿雄除了又胖了一些之外,还是那么潮,烫着头,喇叭,今天多戴了一副蛤蟆镜。

尤其是这副蛤蟆镜,简直让张喜禄看得目瞪口呆,讷讷念着,“简直太洋气了!”

蛤蟆镜,镜片大,颜色浅,戴在人的脸上像蛤蟆的两只大眼睛,所以叫蛤蟆镜。韩春雷知道,这是未来几年的潮男标配啊。

今年是79年,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年会有一部美国译制剧引进到国内,叫做《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部剧当时在内地可火了,里面的主人公麦克身材彪悍,表情酷帅,到哪儿都是一副蛤蟆镜,威风凛凛,圈粉无数。

一时间,麦克的形象受到了80年代青年们的热烈追捧,间接导致了蛤蟆镜风靡全国,像南方城市,简直就是卖脱销了。

没想到这部剧还没引进播放,深圳就已经有蛤蟆镜在卖了。八成是从香港那些地方传到内地来的,现在蛤蟆镜在香港街头也很流行啊。老港片里的大佬,哪个不是戴着蛤蟆镜,烫着卷发,威风八面的?

看来蛤蟆镜这个时尚迟早要在国内流行,只不过是《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部美剧加速了他流行和风靡的速度。

韩春雷重生前听他爸爸讲过往事,说他爸爸的一个发小,当年就是专门在广东捣腾蛤蟆镜到北方去发了财。当然,后来发小叔叔削微膨胀得意忘形,有些飘了,被打倒了,关了半年才出来。

“哈哈哈,我就说了我在深圳等着你嘛!欢迎你们来深圳,到罗湖!”

阿雄和韩春雷彼此拥抱了一下后分开,然后摘下蛤蟆镜直接扔给了张喜禄,“喜欢?喜欢就拿去,送你了!”

“啊?”

张喜禄激动地捧着蛤蟆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雄,问道:“送,送我了?”

“嗯,送你了,在我们这儿,有了这个,什么都可以买到!”阿雄比划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

张喜禄有些不好意思收下,又看了看韩春雷。

韩春雷点点头,示意他收下。

“走,我带你们去我家,你们初来乍到,就先住到我们家去。”阿雄直接拎过韩春雷手里的麻袋,带着他俩出了火车站。

“我们不做公交吗?”韩春雷边走边问道。

阿雄笑道:“做什么公交?咱们自己有车!”

自己有车?这么壕吗?

阿雄带着韩春雷他俩走了几百米,来到路边一辆小巴上,直接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来自远方的客人,请上车吧。”

“这……这小巴是你们的?我天,阿雄,你们太有面儿了。”张喜禄有些羡慕地摸着修小巴车门。

“歡迎遠方嘅人客!”

一句熟悉的粤语从驾驶位置传出。

韩春雷一上车,就见着小巴驾驶座上,阿强操着粤语正朝着他们挥手示意。

“强哥?”

阿雄…阿强…同时出现来接站,而且还开着一辆小巴来接站,韩春雷很意外,但有更多的疑惑。

阿雄看出了韩春雷的疑虑,笑着把他摁到座位上,说道:“先坐下,知道你有很多为什么,一会儿路上说,阿强,发车。”

车子嗡嗡启动,阿强把蛤蟆镜戴了起来,然后很拉风地摁了几下喇叭,车子缓缓跑动。

张喜禄直接窜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艳羡地看了几眼戴着蛤蟆镜,专心开着小巴的阿强,又轻轻抚摸着车窗,渍渍感叹道:“简直太拉风了,你们这过得才叫日子啊。”

阿雄转过头来,说道:“朋友,坐稳了,阿强带你逛逛深圳的街头。”

……

韩春雷和阿雄在后边肩并肩挨着坐,听阿雄讲起了他从杭州回来之后发生的一些事。

虽然深圳建立经济特区的中央文件还没正式下来,但是从今年一月份深圳建市以来,中央和部委的领导轮番隔三差五南下来视察调研,深圳市城区改建和规划,地方政策微调和变化等等,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足以让聪明的深圳人感觉到,深圳即将面临着千载难逢的变革机会。所以很多新兴的行业都在无形之中应运而生。

阿雄和阿强他们村里的村支书就敏锐察觉到,随着外地人口不断涌入深圳,这些人无形之中都加大了租住房的需求量,所以阿雄他们村子家家户户都开始加盖楼层,修葺老屋,对外来人口开放房屋租赁。

不仅如此,他们村还集资购买两部小巴,专门在火车站啊、外地人口租住多的村子附近啊,还有市里人流量大的地方啊吆喝拉客。他们这种小巴没有专门的线路,基本就属于招手即停的模式,在当下大大地解决了市内交通的压力。

要知道深圳当初不过是个小渔村,1979年建市前的深圳,是宝安县的一个小镇。两条水泥路穿过小镇,一条是人民路,一条是解放路,全长不到2公里。当时全深圳镇有2.6万人,汽车7辆。后来哪怕是深圳规划建市了,也是很窘迫的。当时是来自陆丰的600名壮汉。硬是用铁锹和镐头,一寸一寸地挖出了一条从蔡屋围到上海宾馆的路,全长2.1公里,宽7米。仅够两辆卡车对开,这是最早的深南大道。

那时候刚刚建市的深圳,是很小很小,很简陋很简陋的。小到你觉得这就是一个村镇,简陋到你会质疑这也配叫一个市?

后来随着大刀阔斧的兼并改革和扩展区域,深圳才有了龙岗、葵涌、龙华、罗湖、南头、松岗6个管理区。这六个管理区也要在今年的十月份才会设立。

现在才六月份,一切才刚刚开始,但聪明的深圳人已经感觉到了机会,尤其是像阿雄这些接受过新潮事物的年轻人。

两条水小巴虽然属于村部集体资产。但阿雄和阿强跟村大队协商过后,申请得到了一部车的运营权。小巴每个月拉客的所得收入,他们会上缴一部分给村部,剩下一部分归他们二人自行分配。

现在俩人每个月的收入比在工艺品那会儿要高出几个跟斗,而且这时间上的弹性也多了很多,甚至有时候生意好的时候,阿雄和阿强可以从天亮跑到天黑。用阿雄的话讲,干着再累也值得,至少看着日子有奔头。不像在工艺品厂那会儿,虽然日子过得清闲,而且出差在外也能报销,但是每个月的工资就几十块,每日浑浑噩噩的,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复年少时的激情和梦想。

现在俩人承包村里的小巴也有半个多月了,抛去油钱和上缴村部的钱外,每天俩人合起来的净收入多则二十来块,少则十来块。这要稳稳干上两三年,挣他个万元户,一点都不吹牛。

……

……

听完阿雄的讲述,韩春雷不由想到,他们这种模式应该就是后来出租车租赁和承包的早期雏形吧?不过这年头,改革开放初期,深圳占了天时地利,也只有广东人这么敢想敢干了。换做在内陆地区,绝大多数地方的领导即便再想学习效仿,也得是研究商议等文件,等完文件等政策吧?

“哈哈,春雷,我跟你讲,我们这种小巴跑不了太长久的,等着以后政策一出来,肯定不好搞啰。像我们这种小巴、还要你们在火车站外看到的摩的,都是无证经营,以后肯定要查的。”

驾驶座上阿强的话,打破了阿雄和韩春雷叙后的小静,亮着嗓门儿说道:“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攒够了钱,拥有拥有一辆自己的——的士!”

“什么叫的士啊?阿强。”旁边张喜禄问道。

阿强说道:“就是你们内陆人讲得出租车啦。怎么样?这个梦想叼不叼?”

“出租车啊?就是小轿车咯?”

蓦地,张喜禄也把思绪拉回了前些日子在杭城的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呼啸而驰的出租车,他也曾自言自语说过自己的梦想,也是能够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轿车。

嗯,他和阿强的梦想一样,都是拥有自己的小轿车,阿强是想用来开出租,他是想用来开回长河公社,开回红旗村,踩着油门狠狠地溜一圈。

看着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的两人,韩春雷把目光落在阿雄身上,这个新潮的胖子,脑袋瓜里总装着一些很新潮的想法,他觉得相比于阿强,他和阿雄更有共同语言一些。

他问道:“雄哥,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开稳三五年小巴,当万元户吗?”

正文 第028章 初到湖贝村

“阿雄的梦想啊?全在他家的墙壁上呢!”阿强一边开着车,一边甩过头来嚷嚷了一嘴。

“梦想在墙壁上?什么意思?”韩春雷听着有些懵,把目光落在阿雄身上。

但未料到他一直认为很闷骚的烫头胖子阿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不好意思之色,摇着头摆着手,说道:“你别听他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一会儿到他家,春雷你就知道了。”阿强转过头,龇着牙笑道。

“拜托你收声了,衰仔!专心开你的小巴了。”阿雄叫道,“那么八卦,这个月底不分钱了,好不好啊?”

“不要啊,大佬,我错了!”阿强果断闭嘴。

看着这哥俩开心的打打闹闹,韩春雷由衷觉得,生活是真需要有奔头的。

倒是张喜禄一听到阿雄口中的“分钱”两个字,转过半个身子来看着阿雄,兴趣十足地问道:“雄哥,你和强哥合伙开小巴,一天能挣多少钞票啊?”

“喜禄哥…”韩春雷摇了摇头。

张喜禄就这点不讨人喜,只要说到钱,眼睛就发亮。什么话该问不该问,他张嘴就敢来。

先不说这么问礼不礼貌,关键这这也太突兀了,跟你很熟吗?张嘴就问人家一天能挣多少钞票。

“坐稳了,咱们要进村了。”

滴滴!

阿强摁了两下喇叭,及时化解了张喜禄造成的尴尬。

……

如今的深圳还没扩建成市,所以后来的几个区都没并进来,现在的深圳就是宝安县的县治所在,就相当于是宝安县的城关镇。

此时的深圳人口不足三万人。即便这两个月又涌入了不少外来人口,也盖了不少的新房子,但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一个镇子。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镇子,韩春雷在小巴上透过车窗,看到了街上穿梭不停的自行车、人力三轮,还有零星奔驰而过的摩托车。

这种一派蓬勃,欣欣向荣的景象,自打他回到这个时代以来,是从未见过的。无论是长河公社、浦沿公社、还是上塘公社,都没有这个镇子那么充满活力,那么的生机盎然。

阿雄和阿强的村子叫湖贝村,上次在上塘公社,还有刚才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曾听阿雄讲了不少他们村里的事情。

湖贝村是深圳镇上有着悠久历史的一个老村,也是一个大村。历史上,湖贝村的祖先张氏一族,自明代由福建迁至广东南海之滨,在深圳本地世代相传繁衍生息,距今五百年了。

阿强是地地道道湖贝村的张氏子孙,阿雄姓罗,他们罗姓在湖贝村一支小姓,也是从别处迁徙过来的,后来与张氏族群通婚联姻之后,久而久之,也成了湖贝村的本地土著。从有家谱起到罗雄这儿,应该是第五代子孙了。

小巴就停在湖贝村村口,韩春雷和阿雄他们进了村。

如果韩春雷是来自后世的深圳本地人的话,他就应该可以认出,此时湖贝村所在的位置,就是后世深圳罗湖区的中心地带,深圳著名的东门商业街边上。是深圳有名的城中村。

当然,这个村子后来拆迁了。

……

湖贝村算是深圳镇里的望族大村,人口众多,而且从沿路上的青砖瓦房可以看得出来,湖贝村的人生活还可以的。韩春雷还发现,这里青砖瓦房很多都是三层楼,但是从外墙的青砖新旧颜色也可以分辨的出来,很多人家的第二层,甚至第三层,都是最近才加盖的。

这种掀了屋瓦加盖楼层,要放后世肯定一个违章建筑跑不了。不过也契合了阿雄路上说的,本地居民加盖房子,甚至临时搭建房子,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的事实。

阿雄他们家离村口不算远,穿过一条昏暗的弄堂之后,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也是青砖瓦房,也加盖了一层,而且原本是宽阔的院子,也被临时修葺了几间石棉瓦房,外墙简单地用石灰刷了一下。有点像青砖瓦房大杂院的感觉。

“来来来,算到家了。”

阿雄领着韩春雷他们进了院子,冲着堂屋方向嚷嚷喊道,“阿妈,来客人了。”

阿雄妈妈是个六十来岁的老阿姨,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广东话,语速有点快,而且口音跟韩春雷以前看的粤语片有些不一样,不过韩春雷倒是也能听得一半一半,就是为难了张喜禄,跟听天书似的。

老太太跟几人倒了凉茶之后,就去厨房忙活了。

阿雄笑道:“我妈妈是客家人,讲得是客家话,春雷你听得懂粤语,应该也能听明白吧?”

韩春雷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作为个KTV粤语经典唱的麦霸,客家话和粤语他倒是分得清。客家话和广府话(粤语)是有区别的,讲客家话的是客籍,客家人来广东的时间比较迟。讲广府话(粤语)的是广东本地原著居民。

其实两者差别不是很大,不过是在发音上和语法上略有不同。

要知道新中国成立之前,客家话可是广东的主流语言。因为当时客家人在政坛上非常活跃,如孙~中山、叶~剑英、黄镇球、谢晋元、邓仲元等一系列党政军的名人,都是客家民系。

新加坡总理李光耀、李显龙家族,还有当年的泰国总理他信,都是在外闯荡的客家民系。

在东南亚一带,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客家人。

“雄哥,你是说,伯母不会讲普通话?”张喜禄问道。

阿雄笑道:“我阿妈别说出广东了,这辈子连宝安县也没出去过一回,你说她哪里会讲普通话?”

“哈哈哈,我们这边的人,都是讲客家话和广府话的。”阿强也补了一嘴。

张喜禄:“……”

欲哭无泪。

毕竟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这边,如果语言不通交流不起来,那还做个毛线的买卖啊。

韩春雷也很同情张喜禄,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广东这边主要讲三大语系,广府话(粤语)、潮汕话,客家话,唯独普通话不是主流社交语言。

尤其是深圳没有扩建成深圳市之前的宝安县地区,客家话还是主流语言,因为宝安地区的干部、职工、教师、医生等大多是客家人。到了八十年代之后,随着港商港资的进来,港式粤语慢慢渗入普及,成为了主要交际语言。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普通话开始普及,尤其是领导干部和企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在“新招、调进、晋升”的过程中,要考评普通话,所有普通话不及格者,统统不予“招、调、升”,普通话才逐渐取代了粤语在深圳的主流地位。

“也没你想的那么悲观,”韩春雷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开解道,“客家话不难的,呆上一段时间之后,你会慢慢听懂,最后讲得烂熟。毕竟语言环境摆在这里,很快就能适应的。”

张喜禄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春雷,你得多教教哥,不然上街买包香烟都费劲,是不?”

“哈哈哈,没你说得那么严重。”阿雄也笑道,然后拎起韩春雷的麻包,说道,“走,我带你俩去房间看看,我们家二楼还剩两间房子没租给别人,给你俩留着了。”

韩春雷他们来深圳这边,肯定需要落脚的地方,所以他在来前打电话给阿雄那会儿,就答应了阿雄,过来的住处就租他们家的空房间。

对于阿雄来说,能租出去两间空房子,每月租金还是很可观的,而且韩春雷在上塘公社还帮过他们忙,他对韩春雷的印象也非常不错。

所以,他才不惜空着小巴不接客,去火车站接他们。

至于韩春雷,反正都要租房子,干嘛不把人情送给阿雄,再说了,以后在深圳还需要阿雄阿强这样的地头蛇帮衬一二。所以哪怕湖贝村的租金高点,他都选择租在这儿。

上了二楼,突然听着一首软软绵绵的歌曲,隐隐约约从楼梯口的房间里传出。

啧啧,阿雄家居然还有录音机?很奢侈很腐败啊。

不过这歌手的声音甜美圆润、温婉动人,韩春雷听着特别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叫不出人名儿来。

来到这个时代,早听广播读报,晚听广播新闻,即便听过的歌曲也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还真好久好久没听过这种歌曲了。

是谁呢?

真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他循着声音进了房间,阿强就坐在录音机跟前,真神情享受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听着歌曲。

不过阿雄抢先一步进来房间,啪的以下,把录音机给关了,低声骂了一句:“你能不能把声音关小了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这种磁带啊?”

“这种磁带怎么了?”阿强撇撇嘴,“我们前几天在广场后面的小树林里跳蹦叉叉,比你这首歌还销魂呢。”

这时,韩春雷进了房间,看到了纱帐床的墙壁上贴着的几张海报,看着海报上那张温婉动人,美丽绰约的脸庞,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这首歌。

终于想起来是谁唱这首歌了,是她!老爸的梦中情人啊!

他也想起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了。

难怪阿雄这么紧张了,这首歌在当时,可是被定为靡靡之音的代表啊!

据说老爸当年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跑到小山头上收听敌台,去听这首歌。

正文 第029章 房客猪肉灿

她是邓丽君。

华语歌坛的一代传奇。

其实邓丽君的歌早在五六年前,文化~大革命后期那会儿,就已经偷偷流入了内地。

只不过录音机别说在五六年前那会儿了,就是在现在,都是稀罕物。所以邓丽君的歌曲传入内地的方式并不是通过磁带卡带,而是有人无意之中用收音机收听到敌台(台湾),第一次听到了邓丽君温润甜美、柔情万千的歌声。

邓丽君甜美温婉的歌声冲击了当时一代人的耳朵,与当时内地那些几十年一成不变的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可谓是一时间打开了无数人被禁锢的心灵。

内地的中国人初听邓丽君,心中纷纷震撼,原来歌曲可以这么唱的……

一时之间,邓丽君“爆红‘’!

每到晚上,夜空里会有无数的短波横跨海峡两岸,无论是城里的年轻男女,还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甚至是部队里的年轻士兵,都在通过收听敌台的方式偷偷听着邓丽君的歌。

收听邓丽君几乎等于在收听敌台,好在那会儿收听敌台不是严重的罪名,所以这就间接地助推了邓丽君歌曲在内地的传播速度和范围。

当时流传一句话口头禅:“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

老邓指的是伟大的总设计师,至于小邓,自然就是邓丽君了。可见邓丽君歌曲风靡之广。

很快,民间的这种邓丽君现象,就引起了当时有关部门的关注。他们发现邓丽君传入内地的歌曲都是甜歌,音律靡靡,歌词暧昧,容易让年轻人丧失斗志,丧失干革命的热情,再加上他们查到邓丽君有台湾国民党当局的背景,而且不止一次参加过国民党当局组织的劳军。

这对当时海峡两岸微妙的关系而言,邓丽君无异于是反~共的。所以文化部就下令禁止传播和收听了,等同于封杀了邓丽君,直到80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初步胜利,这个现象才被解封。一时之间,积淀多年翘首期盼的邓丽君歌曲,如野火春风般,在内地大江南北传唱开来。

……

当然,在当下她的歌曲虽然被禁了,但在南部沿海一带,还是有人会通过香港同胞带过来的磁带进行翻录,然后私底下相互传用。

比如阿雄家这盒邓丽君的磁带,歌声里有些许杂音,甚至还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的鸡鸣,明显就是从通过录音机翻录的,并不是母带。

“春雷,回魂啦!”

阿强看着韩春雷盯着墙上的邓丽君海报久久发呆,在他眼前挥挥手,问道:“你盯着她看,你知道她是谁吗?”

“切,小瞧人了是不?不就是邓丽君么?”韩春雷耸耸肩。

“啧啧,你小子居然知道这是邓丽君?”

阿强挺诧异的,内地小年轻听过邓丽君歌曲不稀奇,认识海报上的邓丽君就有点稀罕了,现在可没有邓丽君相关的音像制品流入内地。

“强哥,你不要拿谁都当土包子,好不好?”韩春雷翻了翻白眼,阿强人不坏,但总一副沿海人看不起内地人的鼻孔,这点让韩春雷略有不爽。

一旁的张喜禄凑近海报跟前,咂吧着嘴,渍渍道:“我的亲娘祖宗,这娘们儿长得真水灵啊。”

说着情不自禁伸出猥琐的狗爪,就要去抚摸海报上的邓丽君。

啪!

阿雄上前一巴掌打掉张喜禄的爪子,“阿喜,收起你的咸猪手,别弄脏了我的海报!”

“呃……”张喜禄略尴尬。

阿强哈哈大笑道:“阿喜,你居然敢揩油雄哥的梦中情人!啧啧,雄哥的梦想可是要娶邓丽君当老婆的,你真是找打!”

被阿强这么一说,韩春雷不禁想起了在小巴上问阿雄的梦想,阿雄吱吱唔唔的,阿强说雄哥的梦想都在他房间的墙上,敢情儿雄胖子还是个追星族啊。

“阿强你个死扑街,收声啊。”阿雄骂了一句阿强,然后对韩春雷解释道,“ 春雷,你别听这个扑街乱盖,我就是喜欢而已。”

韩春雷抿嘴笑道:“雄哥,我懂,梦想嘛,就是要很大很大,万一实现了呢?”

“听听,强仔,听听人家春雷说的话,再看看你,”阿雄鄙视地看着阿强,吐槽道,“你浑身上下,话里话外,就透着两个字——俗气!”

阿强无所谓地哼哼了一下。

阿雄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说道:“好了,不早了,你赶紧回家食饭吧。”

阿强嘿嘿干笑两声,用手指了指录音机,扭了扭屁股做了一个跳舞的动作,说道:“雄哥,食完饭约了阿彪他们去蹦叉叉,要借你录音机用一用啊。 ”

蹦叉叉就是迪斯科,也叫扭屁股舞。

这会儿思想刚刚解放,内陆地区和北方流行的是交谊舞,到了南方沿海地区,尤其是广东地区,因为受港台流行文化的影响,已经开始流行迪斯科这种节奏较快的舞种。

但即便如此,男男女女搂搂又抱抱,扭腰晃屁股,还是被认为是小资产阶级腐朽思潮,所以小年轻们组织跳舞还是偷偷摸摸的,可不敢大张旗鼓的来。

所以阿雄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又要和阿彪他们去跳舞?你不要乱搞男女关系,小心公安把你们统统当流氓罪给抓走。”

“安心啦,雄哥!”

阿雄龇着牙笑道:“他们自己公安局内部每个周末都有交谊舞会呢,怎么可能会抓?再说了,阿彪他们是带他们厂的厂妹一起玩的,放心,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乱子的。”

“随你吧,不过不要太张扬啦,阿强。”阿雄拔下录音机的插头,将录音机抱起来交给了阿强。

“谢啦雄哥。春雷、阿喜,我先回家食饭啦,晚上还有舞会,改天见喽!”

阿强冲春雷俩打了个招呼,抱着录音机就要走。

“阿强哥,等一下,”张喜禄叫住了阿强,扭捏了一下,干笑两声,问道,“嘿嘿,强哥,这个蹦叉叉能带上我不?”

“带上你?”阿强愣了一下。

“嘿嘿,我也想见识见识……嗯……”张喜禄扭了扭腰~臀,双手做了一个搂抱的姿势,说道,“我也想见识见识这种蹦叉叉,嘿嘿,不是说可以搂搂抱抱么?”

“喜禄哥!”

韩春雷赶紧制止住,说道:“咱们刚到这边,先安顿下来再说,想见世面,以后有大把机会呢。”

张喜禄不死心,继续央求道:“这不是赶上了吗?强哥,你就带我一个呗。”

阿强犹豫地看了一眼阿雄。

阿雄摇了摇头,拍了拍韩春雷的肩膀,说道:“放心吧,阿强他们就跟隔壁蔡屋围村的阿彪他们搞舞会,都认识,有阿强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既然阿雄都这么说了,张喜禄还铁了心要去浪,韩春雷也不能在说啥,叮嘱了一句:“喜禄哥,别惹事,要息事宁人,出去玩多听听强哥的。”

张喜禄高兴地连连点头称好,然后跟着阿强下了楼,出了阿雄家的大门。

“不好意思啊,雄哥,一来就贴麻烦。”韩春雷微微地笑了笑。

阿雄说道:“你这就见外了嘛,阿喜想见世面不是很正常吗?每一个来深圳的人,都想见世面,很正常的啦。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和阿喜的房间。”

阿雄家本来是两层的青砖瓦房,后来加盖了一层。三楼有三个房间,不过是加盖的,隔热没做好,夏天巨热,所以一直迟迟没租出去。

二楼除了他自己一间房,剩下的两间就留给了韩春雷和张喜禄,一个月收他俩租金一间房八块八。阿雄都说了八八八發發發,吉利!所以韩春雷也就不跟他讨价还价了。不过以他对这会儿深圳的物价,租金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

一楼住得是阿雄的老豆老母,不过他老豆去年据说是因为走私香烟被判了两年,算算日子,也要明年开春才能放出来。

至于院里临时搭建的两间房外加一个露天的简易厨房,租给了一对去年就来深圳的姐弟,湖北人。

等着他带韩春雷看完房间,刚下了楼,那对姐弟房客里的弟弟也回来了,是个比韩春雷大个八九岁,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留着短发,穿着露胳膊的短衫,胸前还系了一条皮围兜,围兜上都是干巴巴的血渍,看着年轻人手里拎着的木桶,木桶里的是铁钩斧子和剁刀等一应家伙什儿。

韩春雷见状,暗暗诧异,看着架势和这打扮儿,难不成是个杀猪的?

“猪肉灿,给你介绍个新房客。”

阿雄的一声招呼,肯定了韩春雷的猜测,果然是个杀猪的。

“雄哥,这是今天卖剩下的猪下水,我姐让我带回来给你,卤一卤是好料。”

猪肉灿放下木桶,从桶里头拎起一串半幅猪心半拉猪肺,还有约莫两斤重的猪大肠,递给了阿雄。

阿雄笑了笑,摇头说道:“每次要交房租了,保红姐就让你把卖不完的猪下水带回来抵抵房租。平时也见她让你带好料回来啊。真是算计不过你们湖北人。”

猪肉灿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雄哥,这杀猪卖肉的买卖又不是我姐说了算,我们一大帮子老乡凑得份子呢。这一个月下来算算,也没几个钱。今天中午去蔡屋围村卖猪肉,还差点被他们村的人赶出来。”

“好吧,你们也不容易,行吧,这猪下水就当抵这个月的房租吧,”说着,阿雄接过猪下水,看了看春雷,说道,“今天春雷第一天住进我们家,一会儿让我阿妈做俩硬菜,阿灿,你跟你姐也一起来吃。”

“那中的,我姐卖完最后一点肉就回来。”

猪肉灿拿手在皮围兜上狠狠蹭了蹭,冲韩春雷伸出右手,笑得格外灿烂,自我介绍道,“认识一下,我叫郑保灿,湖北人,我跟我姐,还有我们一帮老乡在这边杀猪卖肉,所以他们也叫我猪肉灿!”

“灿哥,你好!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了。”

韩春雷伸出手跟猪肉灿握了握,笑着说道:“我叫韩春雷,以后还请灿哥多多关照!”

第030章 七二逃港波

猪肉灿跟同乡们常年走街窜巷卖猪肉,是个性子外向的人,大家又都是年轻人,韩春雷很快就和他聊到了一块儿去。

听猪肉灿讲,他是三年前和他姐郑保红来的深圳,当然那会儿的深圳还没设市,没有深圳这个叫法,当时叫宝安县。他们姐弟俩来深圳最初的原因,是寻找他姐夫,郑保红的丈夫苏大河。

他姐夫苏大河比他俩早来宝安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一九七二年。

据猪肉灿说,他姐夫苏大河原是湖北省城的,响应伟大领袖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插队到了他们村,分到了他和他姐这个生产队。后来苏大河跟他姐郑保红好上了。在当时,知识青年和当地农村青年结合,那可是大事,据他讲,还是他们公社的书记亲自来给他姐和苏大河主持婚礼的。尽管生活条件艰苦,生活也很朴素,但在当时却是在十里八乡轰动一时。

不过结婚没多久,动荡的浩劫席卷到了他们村,他姐夫苏大河和其他几个省城来的知青也被批斗被打倒关进了牛棚。尤其是他姐夫苏大河,还是这帮省城知青的主心骨,曾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严重批判过“四~人帮”这些年倒行逆施的行径,后来被相互检举出来。所以他姐夫苏大河被斗得最狠,简直就是三天公社一小斗,五天拉到县城一大斗,连累了妻子郑保红不说,捎带脚的,把郑保灿谈的一门对象都给搅黄了。

这把当时二十出头的猪肉灿气得够呛,差点没跟他姐夫苏大河划清界限。郑保红这个当妻子真是没得说,在这动荡岁月不离不弃不说,更是屡次在批斗大会上冲上台区保护自己的丈夫,无论小将们怎么劝说,她始终和丈夫一条心,永不划清界限。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肉体和精神上饱受折磨的苏大河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趁夜逃跑。

他再也不想忍受折磨和摧残,再也不想连累妻子和妻弟。

当晚他就把这个决定和郑保红说了。作为妻子的郑保红没有反对,而是默默替丈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点点全国粮票。她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但是她也预感得到,在这样批斗下去,丈夫可能会忍受不住,做出她不敢想象的事情来。

趁夜送苏大河偷跑出村口时,苏大河紧抱着郑保红,让她等她两年,如果浩劫过去了,他就回来和她团聚,如果两年后他没音讯全无,那就改嫁,嫁个贫下中农吧。

苏大河的出逃,对于郑家村来说是个大事,但是对于他们县城革委会而言,这算不上个啥大事,每年逃走的三反分子、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资产阶级分子多了去,也不差他苏大河一个人。

过了两年,苏大河没有回来。不过郑保红也没改嫁。

又等了两年,这一年,十年浩劫结束了。郑保红还是没有等到苏大河的音讯。村里人纷纷劝郑保红改嫁,可郑保红却做了一个决定,离开郑家村,去寻找丈夫。

她不懂啥爱不爱的,她就知道嫁了苏大河就是他的人,她和苏大河从结婚到现在,都没见过省城的公婆一面呢。她要找到苏大河,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回想起苏大河临行前跟她提过的行程,去广东,到宝安县,投奔他表姑夫。他还偷偷把表姑夫家的地址给了郑保红,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来这个地址联系他。

做出了决定,郑保红就收拾了东西,兑换了点全国粮票,锁好了门窗,南下寻找丈夫。郑保灿虽然心里还忌恨姐夫苏大河,但更放心不下姐姐一个人南下,于是跟着姐姐到了宝安。

姐弟俩按着苏大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宝安县,找到了苏大河的表姑夫家,跟湖贝村是一个公社。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苏大河表姑夫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逃港了,而苏大河是四年前离开湖北郑家村的,这么说来苏大河即便到了宝安县,他姑父一家也是人去楼空。

那苏大河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往南方走?

郑保红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骗自己的。她只能像个疯子一样的,带着郑保灿在宝安县满世界打听苏大河,后来遇到了几个湖北老乡,说他们也是四年前来的宝安,依着郑保红的描述,的确是见过这么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小老乡,说话文质彬彬的,可能就是苏大河。但是他们也说后来就没见着了,这个小老乡可能也是那年跟着人潮逃港了。

要知道他们说的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二年,是宝安县历史上逃港潮规模最大的一年。香港和宝安山水相连数百里的海岸线上,数万人铤而走险,罔顾性命,泅渡蹈海逃往香港。淹死者、溺死者、冻死者不计其数。

数次的大规模逃港风潮,也为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决策之一——在深圳等沿海地区设立经济特区做了血淋淋的铺陈。

正所谓凡事都有因,所有重大而又伟大的决策,必定是经过血与火的锤炼和考验。

同乡们的话让郑保红终于听到了一丝丝希望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真的逃港,当然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逃港成功,有没有淹死或冻死在茫茫的海里。

郑保红也不敢确定丈夫是否真的逃往了香港,也许丈夫还留在宝安县一带,在某个乡下犄角旮旯的地方隐姓埋名呢?

但是有一点郑保红坚信,苏大河还活着,她要等他,就在宝安县等他。

这么一等,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她带着弟弟郑保灿打过短工,干过黑活,硬生生把自己锻造成了力气不输糙汉子的“湖贝村红姐”。如今这个杀猪卖肉的生意,是他们姐弟跟其他几个湖北老乡合伙干得,年初宝安设市改名深圳后,很多以前明令禁止的,不让干的事儿,现在都慢慢开禁了,这杀猪卖肉的生意虽然还是被国营肉联厂的人举报,但明显抓得不是特别严了,甚至有默许的意思。

所以从年初下来,他们这个杀猪卖肉的湖北老乡小团伙,营生还是不错的。久而久之,郑保红这个“红姐”的名头,在湖贝村一带也响亮了起来,都知道有位湖北的女汉子杀得一手好猪,所以偶尔周围几个村子里要杀猪什么的,都会来湖贝村找郑保红。有这么一位租客租在自己家,阿雄和他妈妈还是特别欢迎的。

所以有时候,他们姐弟俩拿猪下水来抵房租,他们都无所谓。再说了,郑保红做事儿敞亮,每次拿猪下水抵房租,不是多给了一副猪肝就是多给了半幅猪肺,怎么着都亏不着阿雄他们家。

……

……

猪肉灿讲着他姐夫和他姐姐的故事,韩春雷听得津津有味,这要放到以后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对于苏大河的遭遇和命运,韩春雷心中五味杂陈,这在重生以前,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回忆录上能看到,感觉倒也平常,无非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命运。毕竟字面上的感触永不比亲耳倾听,而且当年那场浩劫里,这样遭遇的人,苏大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是现在现场亲耳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从苏大河的命运,到自己在后世悠哉悠哉地翘脚死宅打游戏,这个国家是经历了多么伟大的变革,才有自己那代人幸福安逸的盛世啊。

如果再遇苏大河,韩春雷也许会说,未来之盛世,如你所愿。

对于郑保红,对这个红姐,无论是千里寻夫,还是杀猪能手,韩春雷都由衷地竖起拇指称赞道,“阿灿,红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那当然,”猪肉灿讲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完了阿雄妈妈泡的凉茶,说道,“要不是嫁了我姐夫,我跟你说,我姐在我们那儿也是这个!”

说着,阿灿竖起了大拇指。

“呵呵,猪肉灿,我看你你姐不是奇女子,是傻女子!”

阿雄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双手还端着一个大砂锅,冒着袅袅白气,香味飘溢。

院里有颗荔枝树,荔枝树下有个大石墩和几把小竹椅,阿雄他们习惯在外面吃晚饭乘凉。

“哇,猪杂粥!阿雄妈妈做的猪杂粥,可是湖贝村最出名的,春雷你有口福了!”

猪肉灿也不管阿雄说啥,飞快地跑进出租屋里,抱着一个搪瓷碗出来,自顾自地舀起砂锅里的猪杂粥。

猪杂粥?

韩春凯凑近一看,白粥里的那些猪杂应该就是猪肉灿带回来的猪下水,再看阿雄妈妈还在厨房里一阵剁切,估计剩下的猪下水要拿来卤了。

“春雷你等会儿,我去拿生抽和香油,要加这些吃猪杂,吃够味儿!”

阿雄给韩春雷舀了一碗粥,返身回了厨房。

猪肉灿大叫道:“雄哥,别忘了带点小香葱,还有胡椒粉。”

“扑街仔,就你会吃!”阿雄哼哼了一声。

“坐,春雷!”

猪肉灿哈哈一笑,把跟前的一把小竹椅踢给了韩春雷,低声说道:“知道为什么雄哥说我姐傻吧?”

韩春雷一愣,摇摇头,又眼睛一亮,脸色有了几分明白之色,“莫非……”

“是啦是啦,”猪肉灿嘿嘿笑道,“雄哥一直喜欢我姐,可我姐一直要等我姐夫回来,所以……你晓得了吧?”

“哈哈,原来如此。”韩春雷乐道。

这时,阿雄去而复返,貌似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有些不好意思斥道,“猪肉灿,你要再唧唧歪歪,晚饭你吃自己去!”

“又不承认啦?”

猪肉灿倒是不怕他威胁,揶揄道,“雄哥,其实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啦。你要想啊,你娶了我姐,以后不就不好意思收我房租啦?”

“这倒是……算你小子醒目!”阿雄的话间接地肯定了猪肉灿的八卦,韩春雷看了看阿雄,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阿雄那间屋,意思是说,雄哥,你这刚刚说喜欢邓丽君,阿强都说你的愿望就是要娶邓丽君,这怎么又喜欢上郑保红了?

阿雄被韩春雷盯得尴尬,也貌似读懂了春雷眼中的询问,尬笑道:“那啥,春雷,你没见过保红,她呀,长得特别像邓丽君!”

“真的假的?“韩春雷表示不信。

猪肉灿也叫道:“像!我姐也会唱邓丽君的歌,她是我们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

“阿灿!!!收声闭嘴!”

一声娇喝,从院门那儿传来。

“姐!你回来了!”

“保红?快来吃粥,我阿妈刚煲的猪杂粥!”

阿灿和阿雄的话,告诉了韩春雷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就是红姐,郑保红。

呃……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仔细一打量,这脸蛋圆润倒有几分相像,但是这一米七几的身高比阿雄都要高出半个头来,这身材嘛,别闹了,xl版邓丽君吗?阿雄、阿灿,你们是不是对邓丽君有什么误会?

**********

关于逃港风潮,因为涉及到很多敏感的词汇和内容,就不在小说里讲太多。

就是“苏大河”此人,在现实中也是有原型的。

所以想了解这个事件的读者亲们,可以加我微信公众号。

我找个时间,会在公众号上给大家详细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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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寻找苏大河

猪肉灿跟同乡们常年走街窜巷卖猪肉,是个性子外向的人,大家又都是年轻人,韩春雷很快就和他聊到了一块儿去。

听猪肉灿讲,他是三年前和他姐郑保红来的深圳,当然那会儿的深圳还没设市,没有深圳这个叫法,当时叫宝安县。他们姐弟俩来深圳最初的原因,是寻找他姐夫,郑保红的丈夫苏大河。

他姐夫苏大河比他俩早来宝安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一九七二年。

据猪肉灿说,他姐夫苏大河原是湖北省城的,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插队到了他们村,分到了他和他姐这个生产队。后来苏大河跟他姐郑保红好上了。在当时,知识青年和当地农村青年结合,那可是大事,据他讲,还是他们公社的书记亲自来给他姐和苏大河主持婚礼的。尽管生活条件艰苦,生活也很朴素,但在当时却是在十里八乡轰动一时。

不过结婚没多久,动荡的浩劫席卷到了他们村,他姐夫苏大河和其他几个省城来的知青也被批斗被打倒关进了牛棚。尤其是他姐夫苏大河,还是这帮省城知青的主心骨,曾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严重批判过“4人帮”这些年倒行逆施的行径,后来被相互检举出来。所以他姐夫苏大河被斗得最狠,简直就是三天公社一小斗,五天拉到县城一大斗,连累了妻子郑保红不说,捎带脚的,把郑保灿谈的一门对象都给搅黄了。

这把当时二十出头的猪肉灿气得够呛,差点没跟他姐夫苏大河划清界限。郑保红这个当妻子真是没得说,在这动荡岁月不离不弃不说,更是屡次在批斗大会上冲上台区保护自己的丈夫,无论小将们怎么劝说,她始终和丈夫一条心,永不划清界限。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肉体和精神上饱受折磨的苏大河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趁夜逃跑。

他再也不想忍受折磨和摧残,再也不想连累妻子和妻弟。

当晚他就把这个决定和郑保红说了。作为妻子的郑保红没有反对,而是默默替丈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点点全国粮票。她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但是她也预感得到,在这样批斗下去,丈夫可能会忍受不住,做出她不敢想象的事情来。

趁夜送苏大河偷跑出村口时,苏大河紧抱着郑保红,让她等她两年,如果浩劫过去了,他就回来和她团聚,如果两年后他没音讯全无,那就改嫁,嫁个贫下中农吧。

苏大河的出逃,对于郑家村来说是个大事,但是对于他们县城革委会而言,这算不上个啥大事,每年逃走的三反分子、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资产阶级分子多了去,也不差他苏大河一个人。

过了两年,苏大河没有回来。不过郑保红也没改嫁。

又等了两年,这一年,动荡的浩劫结束了。郑保红还是没有等到苏大河的音讯。村里人纷纷劝郑保红改嫁,可郑保红却做了一个决定,离开郑家村,去寻找丈夫。

她不懂啥爱不爱的,她就知道嫁了苏大河就是他的人,她和苏大河从结婚到现在,都没见过省城的公婆一面呢。她要找到苏大河,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回想起苏大河临行前跟她提过的行程,去广东,到宝安县,投奔他表姑夫。他还偷偷把表姑夫家的地址给了郑保红,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来这个地址联系他。

做出了决定,郑保红就收拾了东西,兑换了点全国粮票,锁好了门窗,南下寻找丈夫。郑保灿虽然心里还忌恨姐夫苏大河,但更放心不下姐姐一个人南下,于是跟着姐姐到了宝安。

姐弟俩按着苏大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宝安县,找到了苏大河的表姑夫家,跟湖贝村是一个公社。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苏大河表姑夫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逃港了,而苏大河是四年前离开湖北郑家村的,这么说来苏大河即便到了宝安县,他姑父一家也是人去楼空。

那苏大河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往南方走?

郑保红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骗自己的。她只能像个疯子一样的,带着郑保灿在宝安县满世界打听苏大河,后来遇到了几个湖北老乡,说他们也是四年前来的宝安,依着郑保红的描述,的确是见过这么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小老乡,说话文质彬彬的,可能就是苏大河。但是他们也说后来就没见着了,这个小老乡可能也是那年跟着人潮逃港了。

要知道他们说的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二年,是宝安县历史上逃港潮规模最大的一年。香港和宝安山水相连数百里的海岸线上,数万人铤而走险,罔顾性命,泅渡蹈海逃往香港。淹死者、溺死者、冻死者不计其数。

数次的大规模逃港风潮,也为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决策之一——在深圳等沿海地区设立经济特区做了血淋淋的铺陈。

正所谓凡事都有因,所有重大而又伟大的决策,必定是经过血与火的锤炼和考验。

同乡们的话让郑保红终于听到了一丝丝希望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真的逃港,当然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逃港成功,有没有淹死或冻死在茫茫的海里。

郑保红也不敢确定丈夫是否真的逃往了香港,也许丈夫还留在宝安县一带,在某个乡下犄角旮旯的地方隐姓埋名呢?

但是有一点郑保红坚信,苏大河还活着,她要等他,就在宝安县等他。

这么一等,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她带着弟弟郑保灿打过短工,干过黑活,硬生生把自己锻造成了力气不输糙汉子的“湖贝村红姐”。如今这个杀猪卖肉的生意,是他们姐弟跟其他几个湖北老乡合伙干得,年初宝安设市改名深圳后,很多以前明令禁止的,不让干的事儿,现在都慢慢开禁了,这杀猪卖肉的生意虽然还是被国营肉联厂的人举报,但明显抓得不是特别严了,甚至有默许的意思。

所以从年初下来,他们这个杀猪卖肉的湖北老乡小团伙,营生还是不错的。久而久之,郑保红这个“红姐”的名头,在湖贝村一带也响亮了起来,都知道有位湖北的女汉子杀得一手好猪,所以偶尔周围几个村子里要杀猪什么的,都会来湖贝村找郑保红。有这么一位租客租在自己家,阿雄和他妈妈还是特别欢迎的。

所以有时候,他们姐弟俩拿猪下水来抵房租,他们都无所谓。再说了,郑保红做事儿敞亮,每次拿猪下水抵房租,不是多给了一副猪肝就是多给了半幅猪肺,怎么着都亏不着阿雄他们家。

……

……

猪肉灿讲着他姐夫和他姐姐的故事,韩春雷听得津津有味,这要放到以后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对于苏大河的遭遇和命运,韩春雷心中五味杂陈,这在重生以前,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回忆录上能看到,感觉倒也平常,无非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命运。毕竟字面上的感触永不比亲耳倾听,而且当年那场浩劫里,这样遭遇的人,苏大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是现在现场亲耳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从苏大河的命运,到自己在后世悠哉悠哉地翘脚死宅打游戏,这个国家是经历了多么伟大的变革,才有自己那代人幸福安逸的盛世啊。

如果再遇苏大河,韩春雷也许会说,未来之盛世,如你所愿。

对于郑保红,对这个红姐,无论是千里寻夫,还是杀猪能手,韩春雷都由衷地竖起拇指称赞道,“阿灿,红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那当然,”猪肉灿讲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完了阿雄妈妈泡的凉茶,说道,“要不是嫁了我姐夫,我跟你说,我姐在我们那儿也是这个!”

说着,阿灿竖起了大拇指。

“呵呵,猪肉灿,我看你你姐不是奇女子,是傻女子!”

阿雄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双手还端着一个大砂锅,冒着袅袅白气,香味飘溢。

院里有颗荔枝树,荔枝树下有个大石墩和几把小竹椅,阿雄他们习惯在外面吃晚饭乘凉。

“哇,猪杂粥!阿雄妈妈做的猪杂粥,可是湖贝村最出名的,春雷你有口福了!”

猪肉灿也不管阿雄说啥,飞快地跑进出租屋里,抱着一个搪瓷碗出来,自顾自地舀起砂锅里的猪杂粥。

猪杂粥?

韩春凯凑近一看,白粥里的那些猪杂应该就是猪肉灿带回来的猪下水,再看阿雄妈妈还在厨房里一阵剁切,估计剩下的猪下水要拿来卤了。

“春雷你等会儿,我去拿生抽和香油,要加这些吃猪杂,吃够味儿!”

阿雄给韩春雷舀了一碗粥,返身回了厨房。

猪肉灿大叫道:“雄哥,别忘了带点小香葱,还有胡椒粉。”

“扑街仔,就你会吃!”阿雄哼哼了一声。

“坐,春雷!”

猪肉灿哈哈一笑,把跟前的一把小竹椅踢给了韩春雷,低声说道:“知道为什么雄哥说我姐傻吧?”

韩春雷一愣,摇摇头,又眼睛一亮,脸色有了几分明白之色,“莫非……”

“是啦是啦,”猪肉灿嘿嘿笑道,“雄哥一直喜欢我姐,可我姐一直要等我姐夫回来,所以……你晓得了吧?”

“哈哈,原来如此。”韩春雷乐道。

这时,阿雄去而复返,貌似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有些不好意思斥道,“猪肉灿,你要再唧唧歪歪,晚饭你吃自己去!”

“又不承认啦?”

猪肉灿倒是不怕他威胁,揶揄道,“雄哥,其实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啦。你要想啊,你娶了我姐,以后不就不好意思收我房租啦?”

“这倒是……算你小子醒目!”阿雄的话间接地肯定了猪肉灿的八卦,韩春雷看了看阿雄,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阿雄那间屋,意思是说,雄哥,你这刚刚说喜欢邓丽君,阿强都说你的愿望就是要娶邓丽君,这怎么又喜欢上郑保红了?

阿雄被韩春雷盯得尴尬,也貌似读懂了春雷眼中的询问,尬笑道:“那啥,春雷,你没见过保红,她呀,长得特别像邓丽君!”

“真的假的?“韩春雷表示不信。

猪肉灿也叫道:“像!我姐也会唱邓丽君的歌,她是我们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

“阿灿!!!收声闭嘴!”

一声娇喝,从院门那儿传来。

“姐!你回来了!”

“保红?快来吃粥,我阿妈刚煲的猪杂粥!”

阿灿和阿雄的话,告诉了韩春雷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就是红姐,郑保红。

呃……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仔细一打量,这脸蛋圆润倒有几分相像,但是这一米七几的身高比阿雄都要高出半个头来,这身材嘛,别闹了,xl版邓丽君吗?阿雄、阿灿,你们是不是对邓丽君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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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逃港风潮,因为涉及到很多敏感的词汇和内容,就不在小说里讲太多。

就是“苏大河”此人,在现实中也是有原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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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春雷话时局

郑保红手里拎着桶子,腰里系着平日里杀猪用的皮围裙,上面沾满了油腻和血渍,她的脸上稍显疲惫。

猪肉灿赶紧上前接过木桶,低头一看,桶里是空的,立马开心问道,“姐,最后那点五花肉也卖完了?”

郑保红嗯了一声,把家伙什儿交给了猪肉灿,说道:“阿灿,把东西收起来,我先进屋擦把脸换身衣裳,这忙一天,浑身黏糊糊的。”

说完,她冲阿雄和韩春雷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侧身路过,钻进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不一会儿,郑保红换好衣裳出来院子,清清爽爽的,一身当下深圳街头偷偷开始流行的印花连衣裙,身材高挑的她能撑得起这裙子,再见她将头发微微向后用手盘起,这么一看,洗尽疲惫,皮肤白皙的她,还真有几分邓丽君的样子。

现在这模样,可跟刚一进门那会儿的女装杀猪大佬有天壤之异。

她来到荔枝树下的石墩旁坐下,阿雄把早早给她盛好的猪杂粥递了上去,接着好是一通介绍韩春雷这个新租客。郑保红比她弟弟猪肉灿大四岁,今年刚满三十,比韩春雷足足大了一轮,嘴甜叫她一声红姐,韩春雷也不冤。

郑保红呢,本就跟韩春雷一样,都是同在异乡为异客,加上她长年扎在男人堆里刨食儿,性子上就是个直爽痛快人,所以对韩春雷这位新邻居倒也热情。

而且见着韩春雷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居然敢南下闯深圳,她反倒觉得这个小老弟有胆气,比寻常同龄人有眼光。

所以猪杂粥还没吃完,春雷已经张口闭口红姐了,郑保红也是大大方方受着,气氛极其融洽。这让初来乍到深圳第一天的韩春雷,心中多了一抹温暖。

如果不是猪肉灿跟他讲过他姐夫苏大河的故事,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大姐头三年前是千里寻夫的孱弱女人。

生活让人坚强,生活让人懂得必须坚强。

“雄哥,这个月贵叔又从老家来了两个亲戚,这不,又多了两个分猪肉卖的同乡,我和阿灿这个月的房租,不好意思啊。”郑保红吃完猪杂粥,指着空空如也的搪瓷盘,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只能用分到的猪下水,抵一抵房租了,你可莫要怪罪我们。”

“阿红你说这话就不把我阿雄当朋友了。”

阿雄放下手里的碗,有些不乐意道:“我阿雄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市侩的人吗?你要有难处,别说拿猪下水抵房租了,就是拖几个月房租都没关系。”

“是是是,姐,雄哥是很讲义气的,就算不给房租,他还能撵我们出门吗?”猪肉灿笑着附和道。

“呐…阿灿,不给房租可不行,”阿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郑保红,扭捏道,“阿红,你知道的,这房子是我爸妈的,这不给房租他们要说我的。当然,如果阿红你肯……那啥,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嘛,你说是不?”

“雄哥!”

郑保红面色猛地一变,郑重提醒道:“以后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猪肉灿也是暗暗踢了一脚阿雄,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姐,贵叔又来两个亲戚?这一头猪本来八个人分着卖都不够卖的,现在又多两个人来分,还让不让干了?贵叔这是破坏规矩啊!”

“是啊,本来八个人分都不够卖,”郑保红微微蹙起眉,意兴阑珊道,“但是当初是贵叔拉着咱们姐弟入伙的,咱不能忘本啊,少挣点就少挣点呗。”

猪肉灿不乐意了,“不忘本也不能眼睛就地吃亏啊,再少挣点,下个月真的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韩春雷也听过之前猪肉灿讲过的他们姐弟的杀猪买卖。他们并非是自己个儿去乡下买上一头带毛猪,然后杀好拉到城里卖。一来这一头猪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不是他们姐弟俩也可以吃得消的,而且风险太大,一单被肉联厂举报抓了包,就容易是折了本。二来如果杀一头猪单卖的话,里头水太深,规矩太多了,所以才有了他们同乡杀猪团的生意。通常是五六个人一个帮伙,一起出资来分猪肉卖,各自划好卖的区域,比如湖贝村一带,就是他姐弟俩来卖,寻常一天能卖出去几十斤猪肉。

像他们这种五六人或七八人结伴入伙做杀猪买卖的湖北人,在这边有好几个团伙。因为他们不是供销社也不是肉联厂,所以买他们的猪肉是不需要票的,也不需要配额的,他们这些人几乎垄断了这边私肉生意。

他们姐弟口中的贵叔,就是他们这个同乡杀猪卖肉小团伙的头,来深圳的年头最久。贵叔没来深圳前就是当地公社有名的杀猪老手,这些年来也一直是他主刀杀猪割肉分肉,是小团伙的主心骨,从到乡下买猪、杀猪、分肉都是贵叔主持。

这一年来,贵叔的手总是隔三差五的发抖,所以才把杀猪的手艺交给了郑保红,但说了算拿主意的还是贵叔。

一头猪八个人分本来就不够卖,现在他又来两个亲戚投奔,显然是破坏了小团伙利益的平衡。但一如郑保红所言,还能反了贵叔不成?做人不能忘本啊。

“姐,你总记着他的好,你咋不想想,这每次咱们分到的猪肉,和他们几个一比,都是最不好卖的呢?你看,现在连猪下水都归咱们姐弟卖了!”

猪肉灿越说越生气,站起身来,大声道,“既然他不守规矩,反了他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们拉上雄哥,还有春雷一起干!我们自己下乡买带毛猪,我们自己分猪肉卖!”

“呵呵,别,阿灿,可别算上你雄哥我,”阿雄敬谢不敏地摆了摆手,笑道,“你们这生意风险太大了,哪天被肉联厂的人拉着公安给你们一锅烩了,那就亏到姥姥家了。我还是和阿强开小巴好,这生意,稳!”

“雄哥你别听他满嘴胡话,”郑保红解释道,“贵叔对我们姐弟不薄,我阿红做人还能这么不厚道?再说了,阿灿,你跟贵叔下乡买过带毛猪吗?一头带毛猪你知道多少本钱?平日里都是贵叔张罗大家伙儿,东挪西凑才买得起一头猪来,要单干你上哪儿捣腾本钱去?你少胡来!”

郑保红太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了,心地是好的,就是做事说话太冲动。就凭他姐弟俩,想单干杀猪卖肉?太天真了!不说本钱,就说撇开贵叔单干,就破坏了规矩,里头水深的很,容易遭来是非。

猪肉灿不服气,把目光看向春雷,说道:“春雷兄弟不是要来深圳做买卖的吗?拉他入伙我们一起凑本钱呗,本钱不够我们就买头小的呗。”

“别,灿哥,你也别算上我。”

韩春雷摇着头,摆手婉拒道,“我不觉得这私家猪肉生意,以后还能好到哪儿去。现在你们这么干还能挣钱,是钻了当前政策的空子。但你们自己也说了,现在公安也好,肉联厂也罢,你们大街上拉着板车卖猪肉,他们也追得不是特别紧了,这说明什么?”

郑保红没问,在思索。

猪肉灿问道:“说明什么?”

韩春雷道:“说明在默许,说明政策可能在变,说明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街卖猪肉了。”

猪肉灿道:“那还不好?那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害怕被他们撵兔子一样了啊。”

郑保红唔了一声,若有所悟道:“春雷的意思是说,一旦政策变了,大家都能干这买卖了,抢饭的同行就多了。”

“红姐说的对,而且你们想过没,如果肉联厂、甚至供销社都不用凭票买肉了,而且人家是大厂大柜台,价格公道肉新鲜,关键是可选的又多,那凭什么跑你一个私贩手里买猪肉?不怕买到瘟猪肉吗?”

韩春雷的这通话重重地落在了郑家姐弟的心头。

阿雄颇为赞同地点头说道:“春雷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啊,就像我们小巴车,那是因为各个屋村和工厂、作坊都没通大巴,而且现在大巴车的车辆和公交线路又少,一旦都成熟了,我们小巴估计也生意难做了哟。”

韩春雷点点头,这个毋庸置疑,这是时代的必然发展,这也是改革开放下,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最直观表现。再过几年,公交线路越来越成熟,再接着往后推移,地铁、城市轻轨的开通,私人小巴市场的生存空间必然是很窄,几乎为零的。

至少在他重生回来那会儿,什么私人小巴?表示没见过。就连公交,都不是他们年轻人出行的交通方式了,要么地铁,要么网约车。

“没这么邪乎吧?春雷,你这说的我心里直打鼓,难不成我和我姐不用多久就要歇业了?”猪肉灿将信将疑。

韩春雷笑着宽慰道:“当然不会那么仓促,社会在一点一点进步,时代在一点一点发展,民生在一点一点提高,那么政策,肯定是也是一点一点在调整。”

“扑哧~~”

郑保红忍不住笑道,“春雷,你这一点一点说得还挺押韵的,还民生一点一点提高,搞得像个大学生似的,不,像个干部!”

“阿红,你可别小看春雷,春雷这满肚子学问,连上塘竹制厂的领导都竖过大拇指呢!”一旁的阿雄突然想起当日在上塘公社,和上塘竹制厂会计李和平吃饭时,韩春雷说得那些醉话,还有李和平毫不掩饰地夸赞。

韩春雷知道自己卖弄的有点多了,只能笑着解释道:“什么大学生啊,我连高中都没读完,我只是以前在柴家坞时,平时爱看报纸爱听广播,听多了看多了,知道的就多了,琢磨的也多了。”

“听多看多了,知道的就多了?琢磨的就多了?这话讲得真好,跟他以前在家那会儿,说的一摸一样。”郑保红从韩春雷身上,居然看到了苏大河意气风发的影子,苏大河当年也是知情插队,满肚子学问来着。不下地干活了,就喜欢给自己念报,讲书上的人和事。

别说阿雄和猪肉灿了,就连韩春雷都看出来了,郑保红又想念自己生死未卜的丈夫了。

猪肉灿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说民生在变,我倒是想起这些日子那些买猪肉的人还真有变化。以前吧,都抢着肥肉买,后来都想着肥瘦相间的肉买,现在呢,尽捡着精肉瘦肉买,说精肉瘦肉好吃。呵呵,这是兜里有点钱了啊,想着日子过得舒坦点啊。”

韩春雷笑道:“那可不,灿哥,你有钱了,不也想着穿花衣裳,穿喇叭裤,像雄哥一样烫着头,拉风地戴着蛤蟆镜上街吧?”

猪肉灿哈哈笑着,“当然,我要兜里趁俩钱了,我就天天跟着阿强那个骚人去钓靓女,和那些时髦女郎们搂着腰摸着屁股蹦叉叉,啧啧,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你要敢去,我打断你的狗腿,”郑保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弟弟,斥道,“你给我好好攒钱,攒够老婆本了,回乡下娶一门媳妇,这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浪?”

猪肉灿哦了一声,蔫了下来。

韩春雷听罢,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不过猪肉灿一说到蹦叉叉,他发现天都黑了,貌似张喜禄还没回来,估计真的跟阿强去见上世面了。

此时,天色渐晚,一轮明月挂上了荔枝树梢。

阿雄打了个哈欠,端着砂锅返回厨房,准备洗洗涮涮。

郑保红对猪肉灿说道:“明天早上贵叔下乡买带毛猪,我们不用出摊。你明早跟我去一趟东门早市,摸摸情况。”

“摸摸情况?姐,你莫不是想换行当?”猪肉灿一脸狐疑。

“红姐,东门早市就是东门深圳墟吧?能带我一个吗?”韩春雷突然来了兴趣。

郑保红有些吃惊,说道:“春雷,你一个内陆小伙儿,居然还知道东门深圳墟这地方?”

韩春雷嗯了一声,郑重其事道:“不瞒红姐你,我这趟南下,就是奔着深圳墟来的。”

第032章 东门深圳墟

到了夜里十点,张喜禄才回来了。

这家伙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走路都打着飘儿。阿强把他送到门口,交给韩春雷后就闪人了,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出巴士。

韩春雷搀着这家伙回了房间,刚想把他平放到床上。突然,张喜禄一把抱住韩春雷,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喷着重重的酒气,一脸陶醉地说道,“春雷啊,你喜禄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搂着人姑娘的小腰。你晓得吗?和我蹦叉叉的那姑娘,比咱们长河招待所的小李会计还要好看。带劲,真带劲!啧啧,难怪你小子非要来深圳啊,哥这回跟你真是来对了!”

韩春雷:“……”

长河招待所的小李会计,是从省城杭州来长河公社锻炼学习的,人长得好看也挺洋气,虽然和张喜禄这个二道贩子没什么实际的交集,但丝毫不影响张喜禄暗恋她。

“弟啊,若不是这趟,哥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呐。”

张喜禄轻轻用脸舒服地蹭着韩春雷的肩膀,手也不老实,在他后背一通游弋,咂嘴说道,“你是没摸到啊,跟我跳舞那姑娘的小手哟,滑不溜秋的,都快嫩出水儿来啦。”

“恶心!赶紧给我起开!”

韩春雷一阵恶寒,把张喜禄一把推到床上,跳将开来,说道,“喜禄哥,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虽说深圳现在要搞大发展了,社会风气也慢慢开放了,但不代表你可以耍流氓啊,小心被人姑娘告你一个流氓罪,到时候抓进去劳动改造个两年算你运气好,万一挨了枪子儿,你可别说我带你寻了死路!”

这可不是韩春雷危言耸听。

要放他重生前那会儿,撩个妹皮一下那有什么打紧的?但现在这会儿可不比以后啊,他记得微博上有人转过八十年代的一些旧闻往事,说是八十年代这会儿打击流氓罪,可不是简单的批评教育,而是属于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罪刑,是刑法严厉重点打击范围。

他后来也听姥姥姥爷讲过,说是八十年代严打那会儿,有人因为私底下偷偷同居被女方父母举报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更有人因为穿衣暴露拍写真,直接被劳动改造了五年。有人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判了死刑,有人因为强吻女青年的嘴挨了枪子儿,

要依着这量刑标准,张喜禄这样的碎渣,再过几年到了全国严打阶段,还搂腰扭屁股摸人姑娘小手,呵呵,一颗花生米绝对跑不了。

“喜禄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两句,我真不是吓唬你,咱们来深圳……嗯?喜禄哥?”

韩春雷还想叨叨两句,床上张喜禄已经鼾声如雷,醉成死狗,沉沉睡去了。

他苦笑地摇了摇头,算了,回头找个时间,再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韩春雷觉得既然张喜禄跟着他来深圳了,甭管能不能发达,他都要把张喜禄全须全尾地带回去。重生到这个时代以来,张喜禄是他第一个交到的好朋友。他珍惜这份友谊。

……

……

一夜既过,天亮。

韩春雷早早醒来下了楼,不过阿雄比他起得更早,匆匆跟韩春雷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准备出早班小巴了。

“红姐,早啊!”韩春雷冲站在天井边刷着牙的郑保红打了个招呼。

“呜呜~~”

郑保红正刷着牙,含糊地回应了两声。昨晚她答应了韩春雷,去深圳墟早市捎着他。至于张喜禄,韩春雷就不叫他了,这家伙昨晚喝的烂醉,估计今天不睡到中午,醒不了酒。

“春雷,走吧,咱们出发去早市!”

郑保红从屋里再次出来,不过今天她没有盘头发,而是梳了条大辫子,穿了件白色格子的确良衬衫,脚上穿着一双大头球鞋,还挎着个帆布包,在韩春雷看来,真是满满的年代感。

“红姐,阿灿不去吗?”韩春雷明明听到昨晚郑保红让猪肉灿跟他一块儿去早市的。看那屋的动静,貌似猪肉灿还没起床?

郑保红笑了笑,说道:“阿灿凌晨四点多就去隔壁村帮人杀猪了。十二点多才来通知,我寻思阿灿也跟着我学了这么久,就让他替我去接这个私活了。”

帮村里人家杀猪,干趟私活挣点操刀费,别说郑保红了,连贵叔都没少干。不过操刀费通常不是给钱,而是杀完猪分完肉后,主家会中午留人吃饭喝酒,然后临走送上一些猪肉和猪下水啥的。

韩春雷开玩笑道:“那今天晚饭岂不是又有口福了?”

“那是当然,有红姐吃的,还能短了你韩春雷的?走,姐先带你去喝早茶!”红姐非常豪爽地挥了一下手,带着春雷出了门。

……

……

红姐带韩春雷去喝早茶的地方,就在东门早市的边儿上,紧挨着早市口。

东门早市或者东门集市,都叫深圳墟。这个位置就是日后经济发达商贸兴盛的罗湖区东门老街一带。

墟,集市的意思。北方人所说的赶集,客家人叫趁墟,当然到了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就不怎么分南北叫法了,年轻人都叫逛街。

从清朝开始,深圳这个地方就被人所知所传,这完全得益于深圳墟的商业繁盛。所以深圳墟这个位置,无论是对客家人,还是原住民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以至于后来,即便到了新时代,深圳墟演变而成的东门老街,仍旧是深圳最为重要的商业中心之一。

红姐带着韩春雷喝早茶的地方,在深圳墟的东门口的一座唐楼里,紧挨着早市口。

跟他想象的街边铺子吃早点不一样,红姐带他吃早茶的地方竟然在唐楼的四楼里,看着居民们上上下下爬着楼梯,穿梭在逼仄狭长的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访友窜门的。

红姐告诉他,这个茶楼的虾饺和萝卜糕是这一带最出名的,懂得吃的人都喜欢来这儿,尽管这个地方要爬楼。当然,最关键的是,这家茶楼是私营的,价钱实惠不说,关键是付钱就好,根本不需要粮票。别看现在深圳即将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线,但是计划经济留下来的老一套的那些东西还是根深蒂固,没那么快改变的。

这家隐藏在老唐楼四楼的茶楼,直接将三间房子和客厅打通,外加一个大花台,几乎隔成了一个茶餐厅。厅里摆放着形状不一的十来张茶餐桌。这时候正是上人的时候,见着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食客。食客们悠哉悠哉地看着报纸饮着茶,吃着虾饺烧麦萝卜糕,不时发出酣畅淋漓的笑声和聊天声,气氛简直安逸到不得了。

看着眼前一幕,韩春雷不经想到了以前港剧里那些老广东人流行的那句口头禅:“日日坐茶楼,打断脚骨唔使愁!”

红姐应该是常客,一进来就有好几个老食客跟她打招呼,她带这韩春雷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广东的早茶文化基本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得闲饮茶,一盅两件。所以红姐跟伙计要了两杯茶,一笼虾饺,一个糯米鸡,两碟子萝卜糕。

“春雷,这种吃早茶的场面,哦不,你们在浙江应该叫吃早点,呵呵,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吃早点的场面吧?”等着上点心的功夫,红姐问道。

韩春雷点了点头,笑道:“嗯,少见。不过各地都有自己的饮食文化,这场面也是正常。就像广东人也绝对没见过咱们江浙地方的人用胡桃、松子作腊八粥、上元夜饮屠苏酒、育儿的汤饼会。”

“讲得真好。春雷,你知道姐欣赏你什么地方吗?”红姐微微抚掌,赞许地看着韩春雷。

韩春雷摇头表示不知。

红姐说道:“姐就欣赏你身上这股子虽然出身农村,但时刻宠辱不惊的劲儿,要是你那个兄弟张喜禄在这儿,估计又是一阵啧啧惊叹了。”

“哈哈哈,姐,你都没见过喜禄哥,咋那么了解他呢?”韩春雷觉着红姐把张喜禄都快摸透了。

红姐笑道:“听阿雄提过他,多少知道一些。春雷,姐真的很好奇,听阿雄说,你也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怎么出过门,上哪儿见得过得这些世面呢?要知道,一个人的眼界和格局可不是靠听人说说就能成的!”

“姐,你说得这些话,可不是一个来自农村,没念过几年学的女人能讲的。”

韩春雷听着郑保红的话,也是哭笑不得,红姐琢磨得挺透,但总不能跟她说,姐啊,我来自2018,我受过高等教育,我是资深公司白领吧?

这话就算他敢说,也得郑保红能信不是?

不过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保红忽然沉默了下来,面色有些凝重地叹息道:“是啊,如果不是认识了他,嫁给了他,我也许真的一辈子都在乡下割草养猪,嫁人带崽了。”

她说得这个她,韩春雷猜出来,应该是她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丈夫——苏大河。

一时间,气氛沉闷和莫名悲伤起来。

这时,伙计推着小餐车吆喝着来到他们餐桌旁,“来啰,新鲜的虾饺、糯米鸡……”

“来,先吃东西,一会儿还要进墟。”红姐把虾饺笼打开,推到了韩春雷跟前,然后指了指窗外,说道,“这个位置好,可以俯瞰深圳墟,瞧,那个人头攒动的地方,就是咱们一会儿进的东门早市。”

韩春雷吃着虾饺,朝下望去,东门早市不过是深圳墟的一角而已。俯瞰而下,深圳墟拥有着东西南北四道进墟的门,俨然一个小集镇,但是它每一道门又通往不同的方向。保证着四面八方的货源和客源的进出。

“今天不是农历二、五、八,不到趁墟日,”郑保红吃着萝卜糕,用小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说道,“要是趁墟赶集的日子,你在这儿唐楼高处望去,真是壮观呐……”

“红姐,你昨天说去早市摸摸情况,莫不是想在深圳墟那儿开摊?”韩春雷吃完最后一只虾饺,问道。

红姐笑道:“是啊,杀猪卖肉这个营生越来越不好干了,春雷,姐考考你,如果姐在深圳墟里开摊,你觉得眼下卖什么东西最来钱快?”

第033章 红姐寻商机

“春雷,姐考考你,眼下,卖什么东西来钱最快?”

韩春雷清楚,红姐能这么问,八成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早就想好了要卖什么。

虽说不知道红姐有了什么打算,但要问韩春雷,眼下卖什么东西来钱最快,这恐怕真没什么标准答案。因为来钱快不快,除了这个东西的行情俏不俏之外,还要看你能不能拿到一手的货源。如果等着二道贩子们在东门墟集市里开始散货,那甭管紧俏不紧俏,反正大头的钱你是甭想赚了。当然,从一手货场拿货进货,那是大手们的专利。

东门墟集市更像是一个中转的批发市场,在这里拿货没有门槛儿,你进五十块钱的货,还是进五百块钱的货,一样有人卖你。丝毫不影响南来北往的倒爷们饱满着热情,坐着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来深圳东门墟进货。即便东门墟这里不是一手的源头和货场,但东西出了东门墟,还是一样能卖出钱来,而且越往北走,越能叫价,挣得越多。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营销手段,这会儿的钱,真的好挣!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是一个敢想敢干,就能挣到钱的最好时代!

就好比韩春雷这次来深圳,就是想在东门墟这边捣腾点时髦的衣服、牛仔裤、蛤蟆镜什么的,往杭州那边带。不是他不想找一手的源头和货场拿货,而是他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进货量,估摸着人家工厂大门都进不去。再说了,眼下国家是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翼翼地解放双手搞改革开放,政策还不够明朗,那些工厂自然也是偷摸壮着胆搞生产。就算他韩春雷有足够的本钱,若是没有一个在本地说话好使的地头蛇作保,他铁定也是拿不到一手货源的。

一直以来,南方的时尚和潮流,极大地影响着北方。尤其是改革开放的头些年,往往南方这边流行什么,过个一年两年的,北方那边准冒火。就说阿雄戴的这蛤蟆镜吧,因为挨着香港,所以深圳这边已经悄悄流行起来,但他之前在杭州最繁华的庆春路上转了一圈,根本就见不着,但再过半年,元旦之后,中央电视台译制部从美国引进了了中国第一部美剧——美国科幻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随着这部剧在中央台的播放,剧中主人公们戴着装逼的蛤蟆镜,也跟着天南地北的火了起来,年轻人们纷纷效仿。那时,城市小青年出门肩上能扛一部录音机,鼻梁上能架一副蛤蟆镜,那绝对是露天广场里最靓的仔!

后来很多北方的年轻人揣着发财梦,坐着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来到深圳,奔着就是捣腾录音机、卡带、蛤蟆镜、牛仔裤……当时有句话说得就是这么个现象:“录音机,蛤蟆镜,越往北走越是贵。”

就是说这些东西从南方倒腾过去,越往北方走,价格越是往上窜。

韩春雷兜里揣着的这些钱,当然还没资格捣腾双卡录音机那些金贵的物件,但带上几蛇皮袋的时髦衣物和蛤蟆镜回杭州,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韩春雷相信这些东西带回去之后,到城里庆春路上推着自行车沿街卖,不用几天,就能统统卖光。

虽然现在还没有“倒爷”这个叫法,但倒爷这些事,已经有人在干了,韩春雷不是先行者,但也绝对不甘做后来者。

这一趟跑下来,不敢说挣他个千元户,但也不是他和弟弟韩春风走街窜巷敲糖换凉鞋卖破烂所能比的。

……

韩春雷巴巴儿地讲完,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红姐频频点头,双眸绽放着异彩。

今天,她对这个小老弟又一次的刮目相看。尤其是当她知道韩春雷这次南下来东门墟的目的,不由对韩春雷的商业嗅觉再生赞赏。她由衷佩服,小老弟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见识,简直不是阿雄、阿灿那些扑街仔能比的,如果不是她知道春雷小老弟出生在杭州乡下,就读过几年初小,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面朝黄土的庄稼汉,不然就冲这份谈吐,这份见识,就说他是香港偷渡过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开,她也相信!

韩春雷知道红姐一直留在深圳,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丈夫苏大河的下落,她需要在深圳有一份稳定的居所。所以,南来北往干倒爷,这个买卖红姐肯定是不感兴趣的。不然这些年干什么不好,非要和混在一群糙老爷们堆里干着杀猪的手艺?

她昨天就说了,今天是来东门墟踩点的,显然是有备而来。韩春雷直接问了她,不杀猪了,接下来要干啥买卖。红姐也没卖关子,吃完早茶就带韩春雷下来唐楼,抄着近道去了东门墟大集。

东门墟集市源于明,兴于清,随着时代变迁,更迭兴替,东门墟早已成从几个村落间的小集市,发展成为了占据着罗湖中心地段的好几条街的商贸区域。到了99年,政府改造成了近二十万平米的东门商业步行街区,但老深圳人还是喜欢叫这东门老街,它是深圳城市发展的一段历史,它是深圳商贸业的一面旗帜,更是近代深圳的根。

五十年代末,人民公社时代拉开了帷幕,东门墟集市的功能也被清扫到了角落里。不过随着这些年政策的变化,经济的复苏,尘封二十来年的东门墟也渐渐被悄然恢复。

东门墟大集不是每天都开的,每个月的农历逢二、五、八才开市。今天不是赶集日,韩春雷跟着红姐东门墟中转悠了好一阵子,几条街都有些冷清,没有熙攘喧闹、人声鼎沸,客流攒动的场面,但是透过沿街次第林立的店铺,街巷随处可见的摊位铺位,还有稀稀落落的手写招牌,韩春雷可以感受到淡淡的商业气息,也能想象得到,一到赶集日,东门墟中客商云集,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

转了一圈之后,红姐带着韩春雷在东门墟里一处街口停了下来,指着左手边一间关着门的店铺,说道:“春雷,你觉得这个位置,好不好?”

韩春雷打量了一下四周,点头道:“通南北,贯东西,不要出来揽,都少不了上门的客。怎么?红姐,你相中这个店铺了?”

“嗯呢,我想把它盘下来,”红姐指着四周左右,说道,“前几个趁墟赶集的日子,我都有来转悠过,发现这周边的摊位也好,店铺也好,都是二道贩子和练摊的,没一家是卖吃的。摆摊的,开店的,要想吃个午饭,晚饭什么的,都要跑到我们刚才吃早茶的唐楼附近。你说我在这里开一家小吃店怎么样?”

“小吃店?”

韩春雷有些意外,没想到红姐想开家吃饭的小店,不是来东门墟卖货搞搞小批发,而且听她这么说,之前还做过市场调研。

不过韩春雷有些费解,人家二道贩子不赶集了还可以做点别的营生,赶集的日子再来东门墟做买卖便是。但你开小吃店,做得就是个日复一日的买卖,闭墟日做个毛线的生意?比如今天,整个东门墟里冷冷清清的,小吃店开着门打苍蝇?东门墟是农历逢二、五、八才开市,那不开市的日子,小吃店开着有什么意义?

韩春雷直接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郑保红听。

红姐笑着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份皱皱巴巴的剪报,递给了韩春雷,说道:“这是我上上个礼拜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春雷,你看看。”

韩春雷接过剪报,翻开一看,脸上也泛起了笑意,说道:“报纸上说,政府要拿东门墟做试点,打造商品集散中心,红姐,这意味着以后这里就没有什么赶集日和闭墟日了,天天开市,商客云集,人头攒动啊……姐,你行啊,时刻关注国家大事啊,你看,这关注了,就比别人抢先一步了!”

说着说着,韩春雷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道:“姐,你真牛!”

要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中国农村里最为传统的妇女,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就想着相夫教子侍候丈夫,丈夫失踪了,她也没想过改嫁,而是千里寻夫来深圳。如果不是遇到他的丈夫苏大河,她可能连报纸都看不懂。

就是这样的一个传统小女人,居然懂得通过关注报纸上的政府新闻,寻找到了另外的商机。

韩春雷除了震惊,还有震撼!

红姐杀猪这些年,扎在男人堆里为了保护自己,一直都挺彪悍的,现在被韩春雷这么一夸,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气短,不太自信地问道:“弟,开个小吃店,专挣这些店铺老板和南来北往进货人的饭钱,你觉得这买卖,成呗?”

“成!太成了!”

韩春雷没了刚才的疑虑,现在觉得这买卖的确稳当,可干。

“不过红姐,你确定真开小吃店吗?我有个更好的建议。”韩春雷微微琢磨了一下,说道。

红姐问道:“啥建议?”

韩春雷提议道:“快餐店!了解一下!”

“快餐店?这是啥意思?”郑保红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儿。

“一荤两素,三毛吃饱;两荤两素,五毛吃好!”

韩春雷嘴角微扬,突然有些怀念读高中那会儿,学校门口那家快餐店了,还有快餐店老板手里拿着揽客的那口扩音喇叭。

要是也放一个扩音喇叭在红姐的快餐店门口,循环放着那段魔音:“一荤两素,三毛吃饱;两荤两素,五毛吃好!欢迎进店品尝!”

想想画面,韩春雷突然感觉好嗨哟。

第034章 春风盼东风

“三毛吃饱,五毛吃好!”

“中式快餐就要荤素搭配,搞组合品种快餐!”

“快餐快餐,就是要体现一个快字,即来即食,随时供应!”

“姐啊,你还要考虑饭点上,在店铺里看店不方便出来用餐的人,所以兼做盒饭也是必要的!”

“既然盒饭也兼做了,红姐,外卖业务了解一下?”

……

……

韩春雷口沫飞溅地侃侃而谈着快餐的理念和经营思路,信息量之大,简直给红姐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韩春雷提出了餐饮新模式快餐理念,但殊途同归,终究绕不开餐饮二字,所以对于红姐而言,并不难理解。别忘了她可是能从一张报纸上的一则政府公告里,就敏锐地捕获到商机的女人,正所谓一通百通,所以韩春雷说了个七七八八,红姐便也能听明白大概其,剩下的细节部分,终归还是需要花时间去探索和试错才能真正摸明白的。

“老弟啊,你说的快餐店,绝对比小吃店要有搞头!姐听你的,盘下这门脸,就搞快餐店!”

红姐暗下了决心,这个快餐店要搞!而且必须要尽快搞!

韩春雷知道她是个主意大的女人,她拍板的事情,给她弟弟猪肉灿十张嘴皮子也劝不回来,不过韩春雷还是很本分地提醒道:“红姐,我左右是个建议,仅供你参考,是做快餐,还是做小吃店,最后还是要你自己斟酌。”

“有啥好斟酌的?姐是听出来了,依着我的想法开家小吃店,不过是个糊口的生计。若是依着你刚才说的快餐店,那就是门挣钱的生意,能把日子过得红火的生意!”

红姐一脸信服地打量着韩春雷,啧啧摇头道:“春雷啊,姐真服了你这脑袋瓜子,咋就跟寻常人想得不一样呢?你不该南下挣钱,你该回去好好念书考大学,然后去端铁饭碗吃公家饭,用你这脑子瓜子为人民服务,为我们国家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

韩春雷:“……”

“咋了?我说错了?”红姐看春雷一脸怪色。

韩春雷赶忙摇头,笑道:“姐,端铁饭碗有端铁饭碗的瓷实,吃公家饭有吃公家饭的光荣,但个人有个人的追求,我也有我自己的心头好。我不读大学,也一样能为人民服务,你看我刚不是给你一个很好的建议吗?我要不南下,怎么能机缘巧合认识你?怎么能为你出谋划策,为红姐的餐饮事业添砖加瓦?”

“噗……”

红姐被韩春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得莞尔一笑,在她看来,这年头干啥能有端铁饭碗吃公家饭更有前途更光荣?

她寻思韩春雷不好好留在老家念书,反而是南下来挣钱,估摸着应该是受了家里什么亲戚或者长辈的成分影响,政审通不过,才没机会考大学吧?不然以春雷这般聪慧和见识,又是出身农民家庭子弟,考大学才是光明大道啊。

她记得丈夫苏大河讲过,知识,是改变命运的途径,越是穷苦人家,越是唯一途径。

不过既然韩春雷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就不刨根问底,做那揭疮疤的人了。她也暗暗记心里,回头让弟弟和阿雄他们别总问春雷家里边的事,年纪这么小南下找钱,谁没个苦楚?

韩春雷不知道自己简单一番搪塞,居然让红姐想了这么多,要是知道的话,也只能一笑置之了。总不能逢人就解释,我来自2018,我见证了祖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之伟大成果吧?

韩春雷指了指旁边的门脸,提议道:“姐,如果手上闲钱富余,就把隔壁这间也租下来,两间铺子打通的话,这横竖两条小街就属你家容客量最大了。当然,也能绝了有人在你旁边再开快餐店,分你客流的心思。”

“好主意,姐这些年在这边攒的钱,开个快餐店富余的!”

红姐点点头,眼下东门墟就属铺子的租金最便宜了,不过政府一旦彻底开放东门墟集市,做成集散和批发的大市场之后,那这里租金绝对就是噌噌噌往上张了,到时候想要再租就要大出血了。她想好了,明后天就约房东,把这两间铺子拿下,趁着便宜,最少也得租他个五六年的。

“春雷,要不你跟姐一块儿干吧?”红姐看着韩春雷,诚挚地发出邀请,“这快餐店,姐给你三成股,咋样?”

对红姐而言,韩春雷这个快餐店的建议,无疑是沉甸甸的人情。她之所以想拉春雷入伙,一来的确是稀罕他这聪明劲儿,事事透着精干和远见,绝对是个好的买卖搭子;二来自己平白得了人家这么一个金点子,总想报答点什么。

换做别人可能舍不得这三成股份,但是她却不这么看,她记得丈夫苏大河说的,知识是无价的,跟有知识的人一起做事,是获取成功的捷径!

所以她特豪爽地许出了三成的份子!

啊?

韩春雷明显错愕了一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稍微犹豫了一下,婉拒道:“谢谢红姐,不过我还是不参与了。我这次南下倒货的几百块钱,除了我和喜禄哥的钱,还有老家公社那边一位长辈的本钱,我……”

“不要你投钱,”红姐打断了韩春雷的解释,大方地说道,“春雷,就你这脑袋瓜子,不要投钱,姐都愿意给你三成股。”

“姐,这更不能要了!”韩春雷说道。

红姐大为费解,疑道:“是嫌少了么?”

“不不不,姐,你误会了!”韩春雷赶紧摆手解释道,“我这次南下,主要还是趟趟路,踩踩点,顺便倒腾点紧俏的衣服裤子往回卖,把路趟顺了,趟平了,本钱大了,我以后几年就先干南货北卖的买卖。这快餐店,我就不不掺合了,不过我有好点子好主意,我都跟你说,红姐!”

“原来是嫌姐这摊子买卖小啊?”红姐微微打趣了一下韩春雷,也表示理解,毕竟年轻人有梦想有闯劲,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快餐店困死在那里,尤其是像韩春雷这种有眼光有远见的聪明人,岂是自己一个小小快餐店就能束缚的?

韩春雷摇头解释道:“姐,我哪能嫌你买卖小?你这快餐店以后干好了,可不得了!咱也学那肯德基、麦当劳……”

“啃谁的基,卖谁的什么劳?”红姐问道。

肯德基和麦当劳这时候还没进入中国呢,中国第一家肯德基连锁店是在八七年进来的中国,设在北京前门。中国第一家麦当劳连锁店是九零年进来的中国,店址就设在韩春雷和红姐现在站的位置——东门墟,当然九零年之后就改叫东门步行街了。

所以红姐没听过很正常。

韩春雷也没刻意解释,继续说道:“到时候可以搞连锁,搞加盟,到时候在深圳,不,在全中国搞连锁,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红姐快餐!在全国搞他上万家红姐快餐连锁店,让你红姐两个字儿,响彻中国大地!”

不经意间,韩春雷给红姐勾勒起了一副未来辽阔的远景!

不过却把红姐听得哈哈大笑,笑得快直不起腰来了,“还上万家红姐快餐,姐就是有个野心,也没那个能耐跑遍全国啊?不说别的地儿,就说去趟我们湖北老家,坐趟火车都要几天几夜,还开遍全国呢?快餐到了那儿都发霉发臭了!”

韩春雷:……

显然红姐不懂什么叫连锁加盟模式,更不懂以后的交通出行会有多么便捷,更不懂以后的高铁动车为什么叫中国速度!但韩春雷觉得现阶段没有必要强行灌输这个理念,因为他知道,眼下别说在全国开连锁店,就是在深圳开连锁店都费劲。

他虽然不是学经济出身的,但奈何21世纪互联网的强大,让他汲取了不少非专业的知识。他知道加盟连锁这种商业模式,是西方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要在中国引进这种模式,绝对是需要改革开放发展到一定阶段和成果之后,才能适用的。

虽然现在深圳搞特区经济,但不代表全中国都在搞特区政策,现在深圳是试点,还没到全国各地争相学习的地步,所以在深圳行得通,不代表在其他地方能行得通。

这也是他不愿意掺和入股红姐快餐店的初衷,一来眼下的确没闲钱,二来是投入产出比过大。他记得大学时老师讲过,改革开放初期,国家政府是摸着石头过河,生意人是壮着胆子做买卖,直到84年的十二届三中全会上,有人提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得到了总设计师的高度肯定,由此展开全面的经济体制改革。从那以后,中国经济政策进一步大大的得到放宽。

这说明啥?说明这几年,小打小闹还行,做大绝对是行不通的,也是不通行的。

红姐快餐店如果小打小闹,韩春雷自觉没必要搀和进去了,不能说这个时候开快餐店不挣钱,相反,绝对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买卖,但却不是韩春雷这几年想要的。

他都想好了,在没有经济体制改革号角吹响之前,就沉下心来好好蓄力,好好积攒本钱,等待着经济政策放宽这股东风来,好一飞冲天!

正所谓春风天里盼东风,他觉得自己既然打定主意要趁这几年积攒本钱,又何必投身细水长流的快餐店呢?珍惜时间,好好倒腾吧,先当小倒哥,再当大倒爷!

这年月,除了吃牢饭的倒腾批条之外,再也没有把一条牛仔裤倒腾到北方,卖出二十条牛仔裤的价格更加来钱快的了。

接着,红姐又带着韩春雷转悠了一圈挨着东门墟的北门墟,不过那边比东门墟差远了,没啥意思。

在闲逛的路上,韩春雷又帮红姐在快餐店的思路上细细捋了几番,好让她准备的更加充分一些。估摸着再过半个月,这东门大集市就要日日开市了,所以快餐店开业的事儿,红姐眼下就要提上日程了。

眼瞅着快到午饭点儿了,这会张喜禄估摸着也也该睡醒了,韩春雷提议回湖贝村。

在回去的路上,韩春雷提议红姐,这个快餐店拉着雄哥入伙,让阿雄投点闲钱,占个一成两成股的。红姐一听,脸色顿时飞起一抹飞霞,说道:“春雷,你是不是听阿灿这个烂仔胡说八道?”

韩春雷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阿雄这个三十来岁老光棍,对红姐的明骚暗恋!

不过他真没这个撮合的意思,他的用意在别的地方。他赶忙跟红姐解释,这个快餐店一旦开起来,绝对会在东门大集市这边引起一阵轰动,万一生意火起来,惹来一些地痞混混的觊觎要好处费,甚至保护费,怎么办?在任何一个地方,越是市集越是龙蛇混杂?

就算这些烂人你可以找公安杜绝,但是你防得住那些对你生意觊觎的本地土著吗?你一个外地人在他们地界儿上做生意,有心祸害你生意,有很多种方法,尤其是红姐还是个女流之辈。如今可没什么市场监管维权的说法。这个时候如果有个本地人参股,那这个快餐店在当地人眼中性质就不一样了。在任何一个地方,排外永远是不可调和的。

听完韩春雷的分析之后,红姐觉得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有个本地人合伙做买卖,的确不用担心本地人排外,而且她比韩春雷更知道阿雄家的底细,湖贝村的两大姓之一,这些地方宗族几百年下来各种联姻各种亲戚,两姓子弟很多都在政府基层工作,要是有什么新政策和新动向,他们的亲属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有了阿雄参股,万一政府以后真要再打投机倒把,他们家的快餐店肯定也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先关门的。

“嗯,听你的,让他参二成股!”

红姐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韩春雷哈哈一笑,目露促狭,道:“别人让他参股合伙开店,兴许他会不同意。但是红姐你让他参股嘛,呵呵,我估摸着把……”

“春雷,你再胡咧咧。小心姐撕烂你的嘴!”

不等红姐上去一顿捶,韩春雷已经放声大笑地先一步窜了。

等他们回到湖贝村阿雄家,已经是中午的饭点了。

中午的饭点,阿雄是不回家的,他开小巴出去都是一天,基本上是傍晚收车了才回家。

猪肉灿早早就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打着水,洗着他从主家带回来的猪下水。满满一脸盘的猪大肠猪腰子,猪肝猪心肺。

韩春雷知道今天晚饭又能改善伙食了。他和猪肉灿打了个招呼上了二楼,去了张喜禄房间。

笃笃笃~~

一阵敲门没反应,还在睡?

韩春雷推开他的房间,床上没人,这家伙去哪儿了?

他下了楼问猪肉灿,有没有看见张喜禄。

猪肉灿洗着猪大肠,抬头回了句:“说是约了厂妹去逛百货商场了!”

“什么厂妹?”韩春雷一脸大大的问号!

猪肉灿说道:“喜禄哥说,是昨晚一起跳舞蹦叉叉的厂妹!”

卧槽!

韩春雷差点没双膝跪地!

这昨晚跳个舞就约上了?还逛百货商场?

张喜禄你这是要成精了啊!

第035章?富锦服装厂

“灿哥,你是说他带着昨晚跳舞的厂妹,去百货商场shopping了?”韩春雷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张喜禄这货来深圳才几天啊?居然学会撩妹,还知道往百货商场逛了,这哪里是当初在长河公社时进个小馆子,都要蹭蹭鞋底儿才敢进的张喜禄,这简直就是王八成精了!

“血拼?啥意思?”猪肉灿明显听不懂这洋文调调。

“哦哦,就是消费的意思,英文,英文。”韩春雷解释道。

“你还懂英文呢?我姐说得对,春雷你是有文化的人!”猪肉灿竖了竖大拇指,随后说道,“阿喜泡得那个厂妹我见过,人长得很靓女的。虽然不是本地妹,但是跟杀猪佬贵叔的女儿阿兰关系很好的,她们都在隔壁村的服装厂上班。春雷,你就别担心阿喜啦!”

杀猪佬贵叔,韩春雷听阿灿讲过,是他们姐弟俩的老乡,他们杀猪游击队的老大,就是贵叔带他们姐弟入了杀猪行当,才算吃上了几口安稳的饭。

“我担心他个鬼啊?”韩春雷气笑道,“我是担心他把钱花光了,回头连买烟的钱都没了!”

猪肉灿不知道,他还能知道张喜禄兜里揣了几个钱?

张喜禄这次南下的家当,就只有自己当初付给他的十五块佣金。其中十块钱还凑份子凑进了他和老曹的本钱里,连人带钱,折算成了一股。所以张喜禄兜里就只有五块钱。

这次南下之前,韩春雷、老曹他们就把这趟买卖分了十股,其中韩春雷出资一百一,全权主事折算成六股。老曹虽然出了八十块钱,但不出人,只求搭个顺风车,所以只占三股。

至于在深圳找货捣腾货期间,他们的租房、吃饭还是坐巴士等一应开销,事先都说好了,韩春雷先垫着,等着拿货回了杭州卖完之后,从公帐里报出来。

这五块钱看着挺经花,买包烟也就二毛三毛的,但是也架不住张喜禄这么浪啊。韩春雷有预感,这小子百货商场回来之后,肯定是爪干毛净,明天要捡烟屁抽了。

不过刚才猪肉灿的话,也让他留了心,他说,喜禄哥撩得这个厂妹在隔壁村上班,隔壁村有个服装厂。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也许能从这个服装厂找到一手服装货源。

他当即问道:“灿哥,隔壁村的服装厂是国营厂还是私人老板开的厂子啊?”

“肯定是私人老板开的厂子啦,国营厂的工作怎么轮得到阿兰他们这些外地妹?”猪肉灿笑道,“上次去贵叔家,我听阿兰讲过,说她们服装厂是一个香港老板,和隔壁村村长的外甥一起合开的,招的都是些外地厂妹,有七八十号靓女呢。别看是私人老板开的,但工资给的挺高的,多做还能多拿工资,叫…叫什么成?反正差不多奖金的意思啦。”

“提成,是吧?”韩春雷说道。

“对对对,就是提成!”猪肉灿连连点头,称是。

韩春雷听猪肉灿这么一说,心中不由一喜,香港人过来开厂,估计奔着深圳这边的人工和场地便宜,还有前三年免税的招商引资新政来的。这么说来,这个服装厂应该是香港人在内地开设的服装代加工厂,这就意味着这个厂的服装无论是款式还是样式,都是跟着香港的时尚经验来的,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找的一手货源吗?

如果能出这个服装厂里拿货,那带货回杭州的议程就可以提上了。甚至,如果能拿下这个厂的服装销往北上的代理权,那就……

“灿哥,能带我去隔壁村看看那个服装厂不?”韩春雷有些迫不及待了。

猪肉灿哈哈笑道:“今天他们休息啊。阿兰她们厂每逢初一、十五,就放假休一天,今天是十五啊。不然那个靓女怎么会被阿喜带去逛百货商场?”

韩春雷一算日子,对哈,今天可不是十五么,真是过糊涂了。

韩春雷左右无事,蹲下来帮猪肉灿一边洗着猪下水,一边继续打听着隔壁村服装厂的情况,这事他必须上心,关乎钱途啊。

……

到了傍晚,红姐风尘仆仆的从外头回来,应该是跟杀猪佬贵叔谈完了退伙转行的事,看她眉宇轻松,应该是谈得挺顺利。

很快,阿雄也收工回来了。

阿灿出食材,阿雄妈妈今天卤了一锅的猪下水,韩春雷觉得也不能总蹭人家的,又跑出去到村口的烧腊摊,切了半只烧鹅,花了他好几块钱。

虽然说猪下水也是肉食,但烧鹅毕竟是好料,韩春雷买来给大伙打打牙祭,大家伙自然是欢迎的。

阿雄家的小院里,每天这个时候最热闹。

吃着饭,阿雄才发现张喜禄没在,就问了阿喜去了哪儿。韩春雷只得把这小子这两天的光荣事迹又说了一遍,听得阿雄竖起拇指,称赞张喜禄果然靓仔,泡妞功夫了得。

平心而论,张喜禄跟阿强都是一类人,爱玩爱浪爱撩骚,猪肉灿属于有心无胆,阿雄呢,看似花里胡哨,但还是蛮传统的一个男人。不然也不会暗恋单相思红姐这么久了。

所以韩春雷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张喜禄适应环境的能力还是蛮强的。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隔壁村服装厂的事。

阿雄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隔壁村服装厂的事情,肯定比猪肉灿要知道的更多。他说,隔壁的村子叫赤勘村,跟他们湖贝村,还有附近的罗湖村、南塘村都是本地历史悠久的大村。那个服装厂叫富锦服装厂,香港老板出的钱,赤勘村出的地,服装厂主要是帮香港公司做代加工服装业务,不过算作赤勘村招商引资,享受深圳新政策。服装厂建在赤勘村,承诺优先安排赤勘村的女人去厂里上工。不过今年年初才办的服装厂,村里的年轻人们都不怎么看得上私营厂,所以服装厂才招了外地厂妹。

至于这个厂的老板是谁,当然是香港老板投资的,赤勘村村委会以村办集体的名义,也占了股份,不过明面上负责打理的是赤勘村村长蔡福金的侄子蔡井泉来打理。目前服装厂有将近百人的规模,生产的服装都是香港那边流行过来的服饰。就因为有这个大服装厂在,赤勘村看着是附近几个大村里最热闹最繁盛的村子,当然,最让赤勘村人骄傲的是,每个月市里领导的小轿车,都会进进出出他们赤勘村一两趟,专门来考察富锦服装厂。所以,最近开始,村里的年轻人也开始陆续争相着进厂上班了。

自打有了这个富锦服装厂,附近几个大村子的风头,都让赤勘村出完了!

最后阿雄还苦笑地说,“论起来,这个帮忙打理服装厂的蔡井泉,还是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

韩春雷一听有这层关系在,赶紧说道:“那太好了,雄哥你明天带我去富锦服装厂转转呗,也介绍我认识认识这位蔡厂长!我能不能从他们厂里拿到一手货源,就靠你了!”

阿雄夹了一口烧鹅塞进嘴里,边嚼边摇头说道:“春雷仔,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你找我,找阿强带你去赤勘村,那就自讨没趣不说,要是让我们村长知道,非要打断我和阿雄的腿!”

“我靠,这么严重?什么仇什么怨啊?”

韩春雷大为吃惊,这找熟人领路还能坏事不成。

阿雄耸耸肩,说道:“因为那个香港老板最早是想要在我们湖贝村投资开厂的,谁知道半道被赤勘村的人截了胡。要是没他们截胡,这一百号人的大厂子是不是就坐落在我们湖贝村了?你说我们村的人,尤其是我们村长,能给他们好脸?”

韩春雷听罢,不由微微皱起了眉,自语道:“居然还有这茬儿?”

阿雄道:“用我们村长的话讲,如果不是他们村长蔡福金做事不地道,暗中截胡,那市委领导小轿车进出的,可就是我们湖贝村了。”

第036章?喜禄帮上忙

原来大华服装厂一开始是准备落户在湖贝村啊?

没想到却被赤勘村截了胡。

这样他就非常理解阿雄为什么不能带自己去赤勘村的大华服装厂了。

显然,这两个村子因为服装厂落户在哪个村的问题上,杠上了。

这不难理解,大华服装厂落户在哪个村,就会征用这个村的土地,就会为了跟这个村搞好关系而替村里解决年轻人就业的问题,甚至因为大华服装厂招募外地厂妹的原因,村里的空房子有人租了,甚至会带动租金上扬。同理,外地务工人口村里多了起来之后,也会带动着村里的经济。这一切,都跟村子的利益息息相关,跟村民的福利紧密相连。

而且大华服装厂作为早一批响应改开号召,落户深圳的合资工厂,享受着政策的同时,也时刻被外界关注着。大华服装厂能选择在赤勘村落户建厂,在外界看来,证明赤勘村治安好,民风好,投资环境好,比其他几个地方更适合投资建厂,瞬间就把周边几个村子给比下去了。以后但凡有港商台商外商再来投资选地办厂,那地方领导肯定就会往赤勘村这边推荐。至于其他几个村子,以后只能在赤勘村屁股后面捡西瓜皮吃了。

这就是一步落下,就步步落下。

本来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是属于湖贝村的,却被赤勘村半道截了胡,难怪阿雄说,他要敢领春雷去赤勘村看服装厂,村长会打断他的腿。在韩春雷看来,这还是轻的,真要带自己过去看服装厂,湖贝村村民都能用吐沫星子把阿雄家门口给淹掉。

了解完这些来龙去脉之后,就算阿雄真敢,他也不会让他嗲自己过去了。一呢韩春雷不坑哥们,别小看了南方村子宗族势力的抱团和严明的族规,阿雄真要敢冒大不韪当村里的叛徒,分分钟被绑着进祠堂训诫严惩一番。

二呢他刚才也听出来了,现在大华服装厂是赤勘村村长蔡福金的侄子,阿雄的同学蔡井泉在打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华的那个香港老板跟赤勘村或者说蔡家人的关系如今匪浅,也说明阿雄这个同学蔡井泉能力非凡,不然金主怎么可能放心把厂子交到他手中。那如果让蔡井泉知道是阿雄领自己来大华的,恐怕接下来就很难再谈下去了。毕竟赤勘村截了湖贝村的胡,自然也时刻防着湖贝村的人再截回去,万一他们把自己当成湖贝村的人,那想从大华再一手货的计划,恐怕就泡汤了。

这时,晚饭那也吃得差不多了,红姐和阿雄妈妈已经在院里开始收拾起碗筷,突然听着院门嘎吱一声!

门一开,是张喜禄回来了。

“哈哈,还能赶上晚饭,”张喜禄走路轻飘的到了大石墩儿前,见着阿红正要把剩菜收拾走,赶紧阻道,“红姐,先慢点收,让我先垫两口,垫两口。”

说着就抓起最后一块烧鹅塞进嘴里,呜呜咽咽地一边嚼着,一边抹着嘴边沁出来的油,大呼好香。

阿雄妈妈给他盛了一碗饭,张喜禄就着剩菜,吧唧吧唧大口扒拉着饭,那吃相,简直惨不忍睹。

“喂,阿喜,你不是约着厂妹去逛商场了么?怎么饿成这个鸟样?”猪肉灿八卦道。

张喜禄没有回他,把碗里的米饭都扒拉完了后,又把盘里剩下的卤肉倒进自己的碗里,浇了开水进去,泡成汤水来喝。

嗝儿!

他狠狠打了个饱嗝儿,这才把碗递给了红姐,龇牙咧嘴地笑道:“饱了!”

红姐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白了他一眼,啐道:“当自己大少爷啊?吃完就自己拿进厨房洗洗涮涮去。”

“嘿,我错了,红姐。”张喜禄干笑两声,跑了趟厨房又回来,这才对猪肉灿说道,“阿珍拖着我,逛了一下午的百货商场,这走走又停停,看看又试试的,哪有时间吃饭啊?只能回来吃了。”

阿珍就是他泡的那个厂妹。

张喜禄比划了一个手挽着手的动作,猪肉灿一脸艳羡地说道:“阿喜,你真牛,来深圳才几天啊,这么快就把上妹了,我都来这边好多年了,可连摸手是啥滋味都不知道。”

张喜禄哈哈一笑,道:“改天我带你却蹦叉叉,教你怎么和姑娘搭茬说话,怎么摸姑娘的小腰。”

猪肉灿瞬间眉宇飞扬,刚要张嘴,却听红姐冷哼一声,道:“你要敢去那种流氓场所,我打断你的腿!”

猪肉灿顿时面色一垮,郁闷道:“姐,我都二十七岁的老爷们了!”

张喜禄也帮腔道:“是啊,红姐,阿灿都二十七岁了,总不能一直不处对象吧?”

“处对象可以,但是学你和阿强耍流氓,坚决不行!”

红姐瞪着张喜禄,一字一字说道。

“呃……”张喜禄缩了缩脖子,一脸爱莫能助的看着猪肉灿。

也是,如果红姐不管得严,阿灿早就跟阿强混到一块儿去了,还要他张喜禄带去跳舞?

韩春雷知道再过一会儿,红姐就要开始三娘教子训阿灿了。再呆下去,恐怕战火烧会到自己,随即他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说道:“喜禄哥,上楼一趟去我房间谈点事,我有货源的消息了。”

说着,把张喜禄拉扯回了二楼。

阿雄也在猪肉灿可怜兮兮的目光注视下,逃离了战场。

……

二楼。

进了房间,韩春雷轻轻将门合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喜禄哥,你明明知道红姐最烦什么人,你别自讨没趣。”

“嘿嘿,一时得意忘形,忘了这茬儿。”

张喜禄不是傻子,知道春雷把自己拉上来是给自己解围,红姐来深圳,一直守着活寡这么多年,坚持寻找失踪的丈夫苏大河,明知道像阿雄这种条件这么好的本地男人暗恋自己,她也不为所动。所以,这种女人最烦的就是渣男。很不幸,张喜禄和阿强都被她列入了渣男臭流氓行列里。

她不太喜欢这俩货,自然也不喜欢他们带自己的弟弟去耍流氓。

“你也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

韩春雷说道:“我看你是飘了!还挺会装的,逛了一天的百货商场,没时间吃饭,我看你是兜里的钱嚯嚯光了,没钱吃饭了吧?”

张喜禄尴尬地挠了挠腮帮子,嘿嘿干笑两声,问道:“你咋知道的?”

韩春雷说道:“你要兜里还有钱,你能这么早回来?估摸着约人姑娘吃完饭,去看个电影,趁着电影院里黑乎乎的,摸摸人小手,对不?”

“对啊,”张喜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突然一愣,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你咋知道的?”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笑道:“渣男耍流氓攻略!通常这年头的不良青年都这套路。”

“你才不良年青,我和阿珍可是……”

“别可是了,那是因为还没泡上。等追到手了,吃干抹净了,你再说这话,我就信!”

韩春雷打断了张喜禄的对天发誓,这世上的确有一见钟情的,也许也有跳个舞就海誓山盟,非卿不娶的,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张喜禄。

张喜禄是他重生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朋友,他比张喜禄自己都要了解张喜禄是什么德性。

张喜禄被韩春雷这么说,也不生气,的确,他还真没想过那么远的事,阿强教他的,追女把妹要趁兴,至于海誓山盟的话,妹子信了就好,自己信不信不重要。

韩春雷言归正传道:“话说回来,明天我想去趟大华服装厂,你那个阿珍能领我们进去吗?”

“这个没问题啊,我俩分开的时候,她还跟我说,让我去大华厂找她玩呢。”张喜禄点点头说道。

韩春雷嗯了一声,“那就好,只要有人能领他们进去转转,看看大华厂里面的情况就够了。”

阿雄这事儿没法帮忙,他还在寻思找什么法子,没想到张喜禄不务正业把个妹,居然还帮上忙了。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和张喜禄就去了隔壁的赤勘村。

赤勘村和湖贝村相距不远,正好赶上阿雄和阿强在一早在村口出巴士。

他俩坐着阿雄的私线巴士,在离赤勘村村口不远的一个地方下了车,徒步走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到了赤勘村的村口。

赤勘村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村子,元朝时,蔡氏祖先从东莞迁居,在赤勘村开基,迄今将近七百年。所以,赤勘村基本上都是蔡姓族人,村里祠堂供奉的也是历代蔡氏先人。

现在这个点正是开工上班的点,所以他俩走在村里的路上,不乏看见三五成群的年轻女人拎着饭盒,往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估摸着就是大华服装厂。

很快,他们跟着女工人群,来到了大华厂。

一站到大华服装厂门口,并非他脑海中那种高墙电网,装着自动伸拉门的现代化厂房。一看这大华厂的外围,更像是一座废弃了的公社大礼堂,黄坷垃的土墙上还留着充满时代烙印的标语,虽然白漆斑驳,但依稀可以看得清楚: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大门口竖着的那块牌子——大华服装厂。

不过让韩春雷注意的是厂牌左边墙上那条标语,一看就是用黑墨新刷上去的,标语上写着:

“解放思想,改革开放。”

这条标语字体方正,颜色醒目,和那几条白漆脱落,颜色斑驳的时代标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一个旧的时代已经落幕,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然开始。

当~当当~~

大华厂里传出打铃敲钟的声音,马上就要到点上班开机器了。

韩春雷看着厂门口,上班的女工争分夺秒般涌入,一派欣欣向荣充满着盎然生机之景,他情不自禁想起两年后诞生于蛇口工业区的一句话,一句从诞生之初就充满着争议,最后被伟大总设计师点赞,后来被誉为蛇口春雷的话:

“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张喜禄刚注意在人群里找阿珍,没听清他讲啥,大声问道:“你说啥?”

韩春雷摇摇头,岔开了话,问道:“你那个阿珍呢,是不是早就进厂了?”

“嘿,来了,在那呢!”

张喜禄指了指最后几个姗姗来迟的女工,然后朝其中一个女工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阿珍,阿珍!”

第038章?阿珍姑娘美

“阿珍,这儿呢!”

张喜禄在厂门口边儿上挥着手,扯着嗓子一通喊,格外惹人注目。

尤其是阿珍,被她的工友们一阵调笑,纷纷在问是不是她相好的找来了,要抓她回老家结婚生娃。

“呸!谁再长舌嚼嘴,看我以后出去玩,还给不给你们带冰糕吃!”

阿珍狠狠威胁了几个工友一句,便快步跑到了张喜禄跟前,问道,“你咋来了呢?”

“想见你了呗。”

张喜禄这嘴上的花把势很溜儿,韩春雷听着直起鸡皮疙瘩。但阿珍貌似吃他这套,丁点儿都不介意被张喜禄嘴上占了便宜,开心的一阵咯咯发笑,眼睛都快眯成月牙儿了。

阿珍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头不高,模样周正,还烫了个当下比较流行的卷花头发型,穿得裙子也是当下比较流行的花格子裙,一点都不像去厂里上工的样子,反倒像是刚下工,打扮得花枝招展要去跳舞的样子。

看得出来,阿珍爱漂亮,爱赶潮流。

站在一群年轻的女工里,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韩春雷暗道,这妹子可不是安分的主儿啊,喜禄哥有点够呛。

当即,张喜禄将她介绍给了韩春雷认识,然后跟阿珍说明了来意。

“你们想从我们服装厂拿货??”阿珍犹豫了一下,她虽然跟张喜禄一起跳过舞,逛过商场,也见张喜禄一个下午就花了五六块钱,但还真没看出来,张喜禄这个土鳖还是个有钱人。

“我不知道我们厂的货卖不卖外地人,也不知道咋卖。”

她迟疑了一下,随后点头说道,“算了,我带你们进去见泉哥吧。”

泉哥就是大华服装厂的主管蔡井泉,他是赤勘村的地头蛇,大华厂的招工和日常生产,都归他管。

“我就知道阿珍肯定能帮忙的。”张喜禄得意地瞟了一眼韩春雷。

韩春雷感谢道:“谢谢阿珍姐了。”

说完,他冲张喜禄衬衣兜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张喜禄赶忙从衬衣兜里拿了一件小玩意,递给了阿珍,说道:“阿珍,这个送你。”

是个彩色发卡,蝴蝶饰的彩色发卡。

“好漂亮的发卡,送我的?”阿珍惊喜地接过小礼物,直接佩戴在自己时髦的卷花头上,然后原地转了一圈,问道,“好看吗?”

张喜禄连连点头,称道:“当然好看!嘿,你也不看看是谁送的。”

韩春雷:“……”

妈的,这是他昨天临睡前跟红姐借来的,准备今天用来当见面礼给阿珍,好让她帮忙的。回头还要重新去商场买一个还给红姐。

张喜禄这家伙倒好,直接变成他送的了。

算了,他送就他送吧,反正效果一样。

很快,阿珍就领着他俩进了大华服装厂。厂门口的门卫认识阿珍,打了个招呼就给进去了。

大华服装厂的前身是赤勘村的公社大礼堂,礼堂虽然老旧,但空间很大,足能容纳好几百人。以前赤勘公社里的各种大会都在这里开,每年的宗亲盆菜宴也在这里吃,有时候城里放电影的工作组下乡来,村部也会选择在公社礼堂放电影。几年前,公社在村东头盖了新的公社礼堂之后,这个旧礼堂就闲置了下来。

后来香港老板把大华服装厂的选址放在了这里后,把礼堂一分为二,大半的空间改装成生产车间,小半的空间改装成了库房,又在礼堂的二楼隔了几间办公室出来,作为厂办的科室。这服装厂看着简单,却是五脏俱全。

阿珍没有带他们进服装厂的生产车间,而是直接穿过一条甬道,带他们去二楼厂办的办公室,泉哥就在二楼。不过走在甬道里,韩春雷还是能听见隔壁生产车间传出来的机器轰鸣之声,还有熟悉的缝纫机器转轴的声音。阿珍小声告诉他们,厂里主要是做女装的加工,最近香港那边下了一笔大订单,厂里正在赶工。

穿过甬道就是服装厂的库房,韩春雷看见几个普工正在大包小包往库房里扛着东西,估计都是服装料头。一边车间里机器运转不停,一边库房外料头堆积成山,看得出来,大华服装厂生意兴隆,赤勘村财源广进啊,难怪湖贝村要羡慕嫉妒恨了。

路上,韩春雷也似有意似无意地跟她旁敲侧击了一下大华服装厂内部的事儿。听阿珍说,厂的老板的确是香港人,不过她没见过,最近一次从香港过来厂子视察,也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不过那次她因为感冒还请了假,错过了大老板发红包利市。据姐们们讲,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跟谁都笑眯眯的,特别客气。

至于她口中的泉哥蔡井泉,其实只负责厂里的日常招工,还有厂子的保卫工作,防火防盗防地痞流氓什么的,厂里小一半的本村人,都是他的同村族亲,所以泉哥在厂里说话特别好使。当然,厂里一些对外接待的事情,都由泉哥这个地头蛇负责。而负责厂里生产技术的是钟叔和他的两个徒弟,是大老板从东莞一家国营服装厂里挖过来的,平时专门指导他们这些厂妹上手机器,指导技工裁剪包缝什么的。

上了二楼,路过财务室的时候,阿珍还指着房间,小声说,大老板真正的心腹是负责财务会计的艾莎姐,别看是个财务,但是和香港那边公司的对接工作都是她在亲自抓,她是大老板特意从香港带过来,留在这边做事的。

阿珍还偷偷说,女工们私底下都在传,艾莎姐可能是大老板养在内地的小老婆。

张喜禄听得两眼冒精光,暗暗咂嘴,资本主义真是腐朽啊,居然还能养小老婆,真想看看这资本家的小老婆长得咋样,是不是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儿的狐狸精!

韩春雷则是抿嘴一笑,心思,有女人的地方果然就有八卦,这个不分年代。

最后,阿珍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办公室外,办公室上头挂着一个牌子——保卫科。

“你俩在外头等一下,我进去先跟泉哥说一声。”说着,阿珍敲开了保卫科的办公室。

不一会儿,阿珍开门走了出来,对张喜禄说:“我好不容易求了半天人情,泉哥才答应见你们,阿喜,你可别忘了答应请我看电影的。”

“好嘞,《保密局的枪声》,听阿强说,这片子老火了!”张喜禄说道。

《保密局的枪声》的确火,这个韩春雷都知道,在当时票价仅有三毛钱的情况下,创下了6亿人观看,票房18个亿的记录。可以说在82年李连杰的《少林寺》没出来之前,就数这部电影在内地最火了!

“我才不看这种打来打去的,我要看《小花》!”

阿珍一脸迷妹的样子,说道,“我听说唐国强长得贼俊,很靓仔那种!”

唐国强……

韩春雷的脑海中瞬间响起了诸葛丞相的bmg:……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唐国强何止帅,还火成了表情包,好不好?

“我去换工服上班了,你们进去吧。”阿珍挥挥手,先走了。

张喜禄看着她苗条的背影,狠狠咽了口唾沫,啧啧道,“阿珍,真美啊!”

“别美了,你再不努力挣点钱,以后真的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当舔狗了。”

韩春雷拉着他,推开了保卫科办公室的门。

……

蔡井泉和阿雄年纪相仿,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长相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也不起眼那种人。但这穿着嘛,就有些夸张了。熨得齐齐整整的的确良衬衫,擦得油光锃亮的黑皮鞋,陈宜兜上还夹着一根钢笔,这哪像厂里负责保卫工作的人,活脱一个知识分子,地方干部。

如果不是之前从阿雄那儿知道这个人连初中都没读完,韩春雷真差点信了。

他在打量蔡井泉的同时,蔡井泉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年轻的外乡人。

有了阿珍之前的介绍,蔡井泉对韩春雷和张喜禄的来意大体有了些解。但他们怎么看,这两个外乡人都不像带着好几百进货款的有钱人。

几百块在一家工厂面前,肯定是一笔小钱,但是相对于个体而言,不少了。蔡井泉也算见多识广的人呢,他很清楚这年月,能一次性带着几百块现金出来进货的人,家底即便不是个万元户,那至少也是半个万元户了。

这两个外乡人,一个年纪才十七八岁,一脸嫩相;一个年纪虽说有二十七八岁了,长得也蛮老相的,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看着,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你好,我是韩春雷,我们是从浙江来的!”

韩春雷从兜里掏出一包新买的红双囍,第一时间撕开口子,抽出一根香烟递上前去。张喜禄见机得快,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用力一划,上前点烟。

两人动作,一气呵成,配合默契。

蔡井泉下意识地接过香烟,嘬了两口抽起来,红双囍,好烟啊。

他眼尖地发现,韩春雷随后一个微妙的动作,就是把剩下的烟一整盒,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好像这盒烟就是自己的。

红双囍是上档次的香烟,一盒好几块,就这么送人了,出手还挺大方的。

蔡井泉对韩春雷的第一印象不错,问道:“你们要从我们厂拿衣货?”

韩春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蔡厂长,还请多多关照!”

“咳咳咳咳!”

蔡井泉被他这么一叫,差点没被一口老烟呛死,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韩春雷,问道:“你叫我啥?”

韩春雷一脸无辜又认真地回道:“蔡厂长啊,大华服装厂的蔡厂长啊!”

“咳咳,我,我像厂长吗?”蔡井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韩春雷笑道:“这有什么像不像的,你本来就大华厂的厂长啊,我们进村一打听蔡厂长在哪儿,他们就给我们朝这边指路了。”

“哦……”

蔡井泉狠狠嘬了一口烟,转过头看向窗外,有些走神。

张喜禄则是一脸佩服的看向韩春雷,暗暗竖了个大拇指,暗道,收破烂那会儿就知道你小子能拍马屁,妈的,但没想到你这么能拍啊!啧啧,你是真敢夸啊,一个小小的保安科长,你愣是捧成了一厂之长,关键是他自己还信了……

第038章?蔡井泉其人

韩春雷的一声“蔡厂长”,捧得确实有些生硬,但也的确挠到了蔡井泉的痒痒处。

从年初香港老板骆崇信确定在赤勘村建服装厂开始,到蔡井泉受赤勘村村大队委派,亲自参与筹备建厂、招募女工,蔡井泉一直都知道,骆老板的买卖和老婆孩子都在香港,不可能来赤勘村长期管理大华服装厂的。所以,大华服装厂厂长这个位置,肯定是他的。用他大伯,也就是赤勘村的村长蔡福金的话说,骆崇信既然投了钱在这里开厂,那肯定要多多倚仗赤勘村本地人的。

也正因为这个盼头,蔡井泉在建厂筹备和招工期间,真是卯足了劲给骆崇信办事,真的就当成自家的事来办,就盼着大华厂能早日开工,他好坐上这个厂长的位置。

大华服装厂如期竣工,在开工剪彩的那天,骆崇信当众宣布,这是他第一次对内地投资建厂,为表示对大华服装厂的重视,也表示他对投资内地的信心,由他自己亲自兼任这个厂长。

骆崇信的这番话自然是赢得了来参加剪彩的镇领导、区领导的肯定和高度赞扬,却也宣布了蔡井泉的厂长梦自此破碎。

最后他只捞了个保卫科长兼负责招募女工的位置。

这个保卫科长,听着好听,实际上就管着一个门卫,还有两个库房的库管,其他没了。生产车间一百多号女工,虽然是他招募来的,却归钟叔和他几个徒弟负责管理;大华厂的财务和香港总公司对接联络,骆崇信派了原先在香港的秘书艾莎来内地负责。

显然,蔡井泉并没有进入骆崇信的核心管理层。不过尽管如此,蔡井泉还是因为本地宗族的先天优势,在厂里威望极大,就像之前阿珍说得一样,厂里一半的女工都是赤勘村本地人,都和蔡井泉沾着亲带着故,辈分低一点的见到他,还得叫一声泉叔。

之前有些女工们私底下也给他还起了个外号,叫二厂长。言下之意,有当厂长的心气儿,却没有当厂长的命。

久而久之,这个外号就传的越来越邪乎,有人说,这是骆老板因为没有让泉哥当上厂长,心里有愧,加上要在本地仰仗蔡氏宗亲,所以默认了他二厂长的位置。

不知怎么的,这个外号和传闻就传到了财务科艾莎的耳朵里,艾莎私底下向老板汇报了这个事,骆崇信一笑置之,没有多做评价。

时至今日,连蔡井泉自己都觉得,既然做不了名正言顺的一厂之长,那就做个在野的二厂长吧,也挺好。

……

韩春雷捧他一声蔡厂长,自然不是误打误撞,更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在来大华服装厂之前,在昨晚就向阿雄取经,对蔡井泉做足了功课和调查。

阿雄是蔡井泉的同学,又是隔壁村的本地人,加上大华服装厂本来就是赤勘村截了湖贝村的胡,所以阿雄他们对这些事情,当然是知之甚详的。

他深知一个道理,无论是做销售也好,还是做公关也好,说到底还是跟人打交道,只要把人拿下了,事儿便能成一半了。怎样拿下人,就得先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什么样的事儿。韩春雷很聪明,来前就从阿雄哪儿,对蔡井泉其人其事,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至于张喜禄,他哪里会想到他认为的小聪明,背后韩春雷付出了多少的缜密心思和充足准备?

韩春雷的一盒红双囍,还有一声蔡厂长,顺利打开局面。蔡井泉烧开水,用盖碗沏着功夫茶,邀请他俩坐下喝茶。

张喜禄习惯了大搪瓷缸喝茶水,喝不惯功夫茶,倒是韩春雷,一番淡定从容,习以为常的样子,让蔡井泉对这个外地年轻人越发琢磨不透。他暗暗称赞,果然不愧是万元户家的子弟。至于张喜禄,一副土包子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韩春雷的跟班,他已经把张喜禄自动忽略了,不重要。

喝着茶,聊着天,韩春雷发现蔡井泉一直在探他的底,他自然不能交了实儿,不然以他两百块钱的小家底,根本没资格从一个厂里拿到一手货源。在他半遮半掩半扯淡的回应下,三泡茶之后,蔡井泉才和他进入了正题:从大华服装厂拿货。

不过结果还是挺让人失望的,蔡井泉的答复跟之前阿珍说的一样,大华服装厂生产制作的女装,都是香港公司下的订单,不做外头的私单。所以说,想从大华服装厂拿货进货,几乎是没可能的。

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韩春雷心里微微失落,毕竟他带着张喜禄来深圳也有些时日了,如果一直找不到好的货源拿货,然后尽快返回杭州倒卖变现的话,就真的可能面临着坐吃山空的局面了。

“对不住了哈,不是老哥不愿帮你这个忙,这是大华厂的规定。”

蔡井泉起身拍了拍韩春雷的肩膀,表示爱莫能助,然后提起一盏热水壶,说道:“春雷小兄弟,你再坐会儿,我去打壶热水,再试试我的单枞茶,我潮州的战友寄过来的。”

说完,蔡井泉拎着热水壶就出了办公室。

他一走,张喜禄就走到蔡井泉的办公桌边儿上,把那盒红双囍拿起来,准备揣回兜里。

韩春雷夺过香烟放回桌子上,瞪着他低声喝道:“喜禄哥,你干什么?”

张喜禄一脸心疼地说道:“当然带回去啊,我平时抽烟都抽两毛三的,这么好的烟……”

“行了,别丢人了,一会儿还谈不谈拿货了?”韩春雷拖着张喜禄回了喝茶的位置。

张喜禄撇撇嘴,道:“还谈什么?人不都说厂子里有规定,不做私单吗?”

韩春雷笑了笑,看着还敞着的办公室门,说道:“那他为什么还让我们留下来继续喝茶?你不会真以为是一见如故,先谈甚欢吧?”

张喜禄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你个大头鬼!”

韩春雷见门口一直没动静,蔡井泉还没回来,就继续说道:“你好好想想,他从阿珍那里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来意,但是却一直在探我的底,你想想他问的那些话,整的跟公安盘问似的。再加上他既然都说厂里有规定不做私单不外卖了,还要我们留下来试试他战友寄过来的单枞茶,这是什么意思?”

“唔?”

张喜禄突然好像明白过来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是说他瞒着厂里,私底下敢…敢做…”

“收声啦,大哥!”

韩春雷抬了抬手,示意张喜禄闭嘴。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淡定。

“久等了!”

蔡井泉拎着热水壶从门外走了进来,然后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下拿出一个铁罐子,说道:“来,喝一喝单枞,这是潮汕那边的一个战友寄来的。我跟你说哈,这个单枞茶可是有说头的,明嘉靖那会儿,据说还是朝廷的贡茶呢……”

蔡井泉一边沏着功夫茶,一边滔滔不绝,讲着单枞茶的历史和故事,不过却一直没有再提起拿货进货这个事了。

韩春雷也是神侃,喝着茶,也不再说拿货的事了,和蔡井泉天南地北的胡嗨起来,

张喜禄中间跑了两趟厕所,都是喝茶喝得一肚子水。他忍不住暗骂起蔡井泉,不聊正事喝个卵茶啊,你倒是赶紧说正事啊。

约到了十一点多的样子,蔡井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快到饭点了,你俩也别走了,就留我们这儿吃饭,我们边吃边聊。”

说着,他收拾起茶台上的盖碗儿和其他物什。

韩春雷没有拒绝,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行啊。我们边吃边聊。”

还特么聊!

张喜禄现在听到“聊”这个字,简直要疯。

不过喝了一早上的茶,张喜禄肚子里的油腥儿早就被刮得干净了,他肚子正有些饿,于是问道:“是去你们厂的食堂吗?”

蔡井泉摇了摇头,说道:“嘿,我们大华厂的食堂比不了国营厂的食堂,没啥硬菜,去我家吃吧。”

“去你家吃?会不会太打扰了?”韩春雷一愣,问道。

张喜禄听到蔡井泉这么说,也是暗暗一诧,他越发同意了韩春雷之前的猜测,不然干嘛要把人往家里领啊?不就因为家里说话方便不漏风么?

“不叨扰,不叨扰,让我老婆烧几个本地菜,我们喝点酒。”蔡井泉收拾完东西,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走出办公室,他低头锁着门,连头也不回,假装开玩笑地问道:“春雷,我要是跟你做笔买卖,你不会把哥哥我卖了吧?”

肉戏终于来了!

张喜禄略微有些紧张,虽然他们真金白银花钱拿货,但这货如果是蔡井泉从大华库房里私自拿出来卖的话,他这算盗卖公家财产罪吧?

韩春雷虽然知道这年头做这种事的人不要太多了,但内心里还是有些抗拒这种事的。

但是,蔡井泉接下来的下一句话,却彻底打消了他这层顾虑和抗拒,甚至对蔡井泉有了点小小的敬佩。

第039章 我们有小厂

“我们背着香港人,自己私底下也偷偷搞了个制衣厂!”

蔡井泉虽然用力压着声音在讲,但听在韩春雷耳中,却无异于石破天惊。

“你是说你们自己在外面干私活?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嘞!”一旁的张喜禄也是面露震惊之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蔡井泉。他怎么看蔡井泉,都觉得这就是个混日子的土著,没想到不闷声不响地在背地里干着大事。

“咳咳,这也不是说话聊事的地方。”

韩春雷冲张喜禄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先别说话,然后对蔡井泉说道“蔡厂长,我们不如先出厂,去了你家再细聊,如何?”

蔡井泉闻言脸上微微泛着笑意,很明显,韩春雷一语透着双关。能建议先出厂,再去他家细聊这事儿,说明韩春雷还想有后续进展。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就怕碰到那种一根直肠从头通到脚的,一听他们背着大华厂在外面搞小厂,立马义正言辞跟他们划清界限,然后第一时间跟香港人举报他们。

香港老板骆崇信的眼线艾莎,就坐在大华厂的办公室里,一旦背着他们在外面搞小厂这事,传到他们耳中,那是要出大事的。

轻则蔡井泉他们几个搞小厂的,被扫地出门,丢了饭碗;重则惹恼了香港人,撤资撤厂离开赤勘村,断了村里上百人的生计。周边几个村子对香港人的投资都是虎视眈眈,一个个对大华厂能落户赤勘村都是羡慕嫉妒恨的。如果惹怒了香港人撤资撤厂,那周边几个村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抛出橄榄枝来。

这个责任别说他背不起,就连赤勘村村长,他大伯蔡福金都扛不起。

所以他才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试探来敲打去,不为别的,就想摸清韩春雷的底和路数,如果不是一路人,那就喝完茶借着回家吃午饭的由头,送他们出厂,权当他们没来过。

好在喝了一上午的茶,在他各种旁敲侧击下,韩春雷应对自如,成功让蔡井泉将他归为了一路人。直到临出门,蔡井泉才以半开玩笑地方式,讲出了隐秘大华厂虽然不卖私货,但他们自己有小厂,有韩春雷想要的私货。

韩春雷的回答,让他满意,也很安心。

至于张喜禄,说话傻里傻气的,他浑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两人就是韩春雷拿主意说了算,姓张的就是白给的添头,不重要。

韩春雷的态度才能决定一切。

……

蔡井泉领着他俩走出大华厂。

这个时间,正是大华厂中午放饭的点,络绎不绝的女工从工作车间出来,一个个有说有笑地在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看得张喜禄眼睛都直了。

他探着脑袋垫着脚,寻摸着阿珍的身影,可惜人太多了,根本找不见她。

韩春雷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催促道“别找了,先忙正事。等你忙完正事,想哪天约她出来玩不行啊?”

张喜禄干笑两声,和韩春雷一道追上了蔡井泉的脚步。

大华厂所在的老公社礼堂,离蔡井泉的家不算太远。都在一个村里,再远也就徒步十来分钟的路程。

到了他家门口,就闻见了一股子饭菜飘香的味道。韩春雷他们空腹喝了一上午的茶,肚子里那点油腥儿早被刮干净了,说不饿那是假的。尤其是张喜禄,一闻到这饭菜飘香,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发出几声咕噜响。

“嘿嘿,这太香了,没扛住。”张喜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走,进屋吃饭。”蔡井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俩进了家。

刚一进家门,蔡井泉的媳妇儿郑小娥身上还系着围裙,正端着一大碗的菜要出门,险些跟蔡井泉撞了个满怀。

“哎呀。”

郑小娥惊呼一声,对蔡井泉埋怨道,“走路也不看道,差点把我菜撞地上了。”

蔡井泉问道“你干什么去啊?”

“昨天不是说今天中午做仔姜炒鸡吗?”

郑小娥示意了一下手里端着的一大碗菜,说道“咱俩一只鸡哪里吃的完?我给大伯家送点过去。”

她说的大伯家,就是蔡井泉的大伯,赤勘村村长蔡福金家。

蔡井泉的父母走得早,在他十**岁那会儿就没了。虽说他自立得也早,但也没少受他大伯蔡福金的照顾,他当初娶郑小娥,是他大伯蔡福金帮忙张罗媒人介绍的,就连娶郑小娥时翻修房子的钱,也是他大伯蔡福金替他出的一大半。

蔡福金真把蔡井泉当成半个儿来看待,而蔡井泉也是把这个大伯当成半个爹来孝敬。

所以他们两口子逢年过节就不用说了,平日里但凡弄点好吃的,也会隔三差五给大伯家端一点过去。蔡福金是赤勘村村长,家里也算富裕,不缺这口吃的,但这是蔡井泉和他媳妇的孝敬,自然是吃得欢喜。

昨天蔡井泉嘴巴有点馋了,让郑小娥今天中午杀只鸡,做道他最爱吃的仔姜烧鸡,解解馋。

郑小娥依着习惯,盛了一碗仔姜烧鸡出门给大伯家送去,两家离着就几十米的距离,谁知道还没出门,就迎着蔡井泉回家了。

“大伯那儿改天再送吧。”

蔡井泉摇了摇头,然后对郑小娥说道“今天家里来客人了,这碗菜留着自家吃了。”

这时,郑小娥也注意到了蔡井泉身后的韩春雷和张喜禄,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韩春雷说道“嫂子好,大中午的过来,叨扰了。”

“哪里的话,来家里做客,这是高兴的事情,快屋里请。”

郑小娥端着菜,引着他们回了里屋。

进了屋,韩春雷他们发现桌上已经有满满一大盆的仔姜炒鸡,还有两个当季的炒时蔬,就等着蔡井泉回家吃饭了。

蔡井泉从裤裆里掏出几张票子塞到郑小娥手里,叮嘱了几句。

郑小娥让他们先坐下吃着,她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刚坐下来开吃,郑小娥就提着一菜篮子的东西回来了,菜篮子里装着七八瓶的五羊牌啤酒,还有一包卤食。

韩春雷和张喜禄被这阵仗搞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两口子待人真是热情啊。

“嫂子,先别忙活了,坐下来一起吃吧。”韩春雷赶紧站起来,邀请道。

“你们吃,你们男人喝酒吃菜谈事情,我一个女人家就不上桌了。”

说着,郑小娥拿着一副空碗,在桌上夹了一些菜,就自顾去厨房去了。

张喜禄见着这一幕,看蔡井泉的眼神都发直了,冲蔡井泉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泉哥,这是家规吗?真一家之主啊!”

“哈哈,家什么规啊?你还以为是旧社会啊?”

蔡井泉起开一瓶啤酒,给陆远和张喜禄各倒了一杯,然后解释道“不过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男人谈事,女人通常不上桌,这是规矩。来,喝酒,你们是外地来的,一定要尝尝我们这边的五羊啤酒。”

韩春雷暗忖,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规矩啊?这种事情,要是搁在他重生前那会儿,简直不可想象。一旦被放到网上,蔡井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要被网民们围攻到死。

不过蔡井泉说是人家当地的风俗,虽说他不赞成不支持这种陈规陋俗,但也没什么好置评反对的。想想也就释然了,重男轻女的思想即便是过了几十年,有些偏远的地方不照样还存在吗?更何况是如今七八十年代,大家刚吃上一口安稳饭的粤东乡野?

任何陈规陋俗的改变,都需要时间。

韩春雷相信,人们追求物质满足的同时,肯定也会在不停地追求着精神层面上的进步,进而推动着整个社会的进步。

约莫吃喝了有一个小时,一大盆的仔姜炒鸡就剩姜了,七八瓶五羊啤酒就剩五羊了,韩春雷也把正事提了上来,问道“泉哥,说说你们小厂的情况呗,你知道我们的来意,我们不关心其他事情,我们只关心能不能拿到一些服装现货。我们来这边,奔着挣钱来的。”

“兄弟,领你来家里谈,那就是信得过你,你稍等哈。”

蔡井泉冲着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道“小娥,你去卧室床底下,把那个纸皮箱拿过来。”

厨房那头遥遥回了一声好,很快,郑小娥就抱着一个纸皮箱进了屋。

蔡井泉指了指地上的纸皮箱,招呼道“兄弟,你瞧瞧,我们小厂现在只能生产这种货,你看合心意不?”

陆远和张喜禄同时围了过去,看着衣料衣领子,明显是衬衫。

他俩俯下身去,相继从纸皮箱里拿出衬衫来,只听张喜禄惊叫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啊?这衬衫怎么都只有半截儿?光有衣领子和前襟后片,没有袖子,没有衣身,这还是衬衫吗?泉哥,这……你们小厂就卖残次品啊?”

“呵呵,看来喜禄兄弟是不识货的主。”

蔡井泉摇头晒笑一声,滴溜溜的黑眼珠看向韩春雷,问道“兄弟,你不会也不识货吧?”

第040章 此物紧俏货

韩春雷拿起这只有半截儿衣身的衣领子,认真打量了一番,说道“泉哥,这是假衬衫。”

“对嘛,我就说这是假衬衫嘛。”张喜禄附和道。

蔡井泉看了张喜禄一眼,嗤笑道“说了你小子不识货!”

挖苦完张喜禄,他却冲韩春雷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还是春雷兄弟识货!”

“喂,泉哥,凭啥啊?”

这下张喜禄有些不乐意了,嚷嚷问道“我说这是假衬衫,春雷也说这是假衬衫。怎么他就识货,我就不识货了?不带这么明显打击报复的啊,泉哥!”

“报复个球,我看你是屁也不懂。”

蔡井泉鄙视地看着张喜禄,数落道“你还说这是残次品呢。”

张喜禄点点头,道“这假衬衫只有半截儿,可不就是残次品吗?”

“所以说你小子没见识,不识货啊!”蔡井泉撇撇嘴,没好气地回道。

张喜禄越听越是懵圈,估计已经被蔡井泉的话给绕糊涂了。

“好了,泉哥你别绕他了,再绕下去估计一加一等于几都费劲了。还是我跟他说吧。”

韩春雷对蔡井泉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着手里的半截儿衣领子,对张喜禄说道“喜禄哥,这个不是残次品,也不是假的衬衫,而是它的名字就叫假衬衫。当然,有些地方也叫假领子。上海人叫节约领,西北那边也叫穷人美。”

“嗯?”

张喜禄听韩春雷这么一说,下意识地俯下身从纸皮箱里拿出一条假衬衫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将信将疑地说道“照你这么说,这玩意还真有人把它当成衬衫来穿?”

“不是真有人把它当成衬衫来穿,而是很多人都这么穿。”韩春雷纠正道。

张喜禄奇道“很多人都在穿?我在红旗村怎么没见人穿这个?”

“哈哈哈,这个假领子在夏天你见不着有人穿。要得是秋冬季节,假领子穿在里头,毛衣或者夹克穿在外头。而且穿这个这假领子的,都是那些在城里单位上班要体面的人,或者城里赶时髦的年轻人。所以你在红旗村见不着也正常。”

韩春雷耐心地解释道“就说在咱们长河公社,估计也就是那些在公社上班、或者在国营单位当领导的人,才会穿这个假领子。不然普通老百姓,要么下地种粮的,要么车间干活的,谁会穿这个花哨的东西?”

韩春雷一边说着,一边试穿起这个假领子。

他解开前襟的三枚扣子,然后把半截衣领子套在自己身上,接着把衣领子下面缝制的两根布带,直接套住肩膀加以固定,防止领子向上缩起,最后再把三枚纽扣重新扣了起来,这就齐活儿了。

穿戴好假领子之后,韩春雷伸展着胳膊,转了一下圈,看着张喜禄,说道“瞧见没,就像我这么穿。回头啊,再在外面套上一件毛衣,把衣领子露在外头,谁能看出来这是一件假领子啊?”

“乖乖,还真像那么回事。”

张喜禄围着韩春雷绕了一圈,啧啧称奇道“照你这么说,我以前见着的那些里面穿衬衫外面套毛衣的城里人,都这么穿?”

韩春雷笑了一下,重新解开纽扣取下假领子,然后说道“还有一些穿西装打领带的体面人,里面照样穿着假领子,反正旁人也看不出来,是不?”

“哈哈,我以前还以为都是穿长袖衬衫的呢?没想到这衬衫还有半截儿衣领子的。城里人真是花样多,套路也多。”张喜禄乐道,这回他是真涨了见识。

蔡井泉在一旁插话道“不是谁都能一年换洗几件长袖衬衫的?你也不想想看,城里人一年一家子才能领多少尺多少寸的布票?一件长袖衬衫就要15米左右的布,这布票如果都拿来买衬衫,那还要不要买布匹做床单被罩,枕套窗帘,还有一家老小的衣裤?到过年的时候,孩子光腚不做新衣裳啊?所以,又要穿衬衫体面,又要一家老小的布票够用,可不就要买假领子了?”

“是的,泉哥说得是实情,全国布票很紧张,所以这假领子在各地都非常受欢迎。”韩春雷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假领子应该是上海那边先出来的。”

蔡井泉点点头,道“当年的确是上海那边先流行起来的。那会儿布票紧张,但买零碎的布头不用票,所以爱美又会过日子的上海人,就从服装厂里买零碎布头做了这种假领子,短短几年,全国各地的城里人都开始穿起这假领子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小小的假领子还有这么多学问啊。”

张喜禄说完,看向韩春雷,奇道“春雷,你们柴家坞也没人穿这假领子吧?你是怎么认得这玩意,还知道这么些的?”

这个问题,还真把韩春雷给问住了。

他的确知道假领子的来龙去脉,因为他重生前的爸爸妈妈,正是当初穿着假领子赶时髦的那代年轻人,哪怕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他老爸还对这个假领子爱不释手,每年都会让上淘宝买上两件假领子,说出门旅游的时候,带上两件换洗简单,而且还轻便好收拾。

他曾问过父亲,为什么这么喜欢穿假领子。老头说,年轻那会儿吧,爱赶时髦,但实在是穷,所以只能穿假领子。等后来国家搞改革开放了,工资待遇高了,生活条件好了,他也有家庭有老婆孩子了,又想着节俭点,所以还是穿假领子。再到后来退休了,虽说也不愁吃喝不用再节俭了,但他也穿习惯了,割舍不掉了。

蔡井泉见张喜禄这么问,却是觉得很好笑,摇头打趣道“喜禄啊,所以这就是你跟春雷兄弟的差距,懂不?他这个叫见识,你那个叫土鳖!晓得吧?不然你俩出来做买卖,怎么是他作主,而不是你做事呢?”

“你……”

张喜禄被蔡井泉挖苦的面红耳赤,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泉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也只是刚刚好有个亲戚穿过这个假领子,听他说过这玩意的由来,才知道这么些个事儿而已。”

韩春雷当然不能让张喜禄被蔡井泉用言语挤兑,甭管怎么样,张喜禄跟他才是一条战线上的革命战友,他可不能让张喜禄让外人欺负。

接着,他对张喜禄解释道“喜禄哥,你还记得我有个在长河中学当教师的大姑父不吗?他就穿过这个假领子,我以前去他家见过。他那个假领子,还是上海的同学寄给他的。”

“你大姑父?”

张喜禄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听韩春雷讲过他有个大姑就嫁在他们红旗村,而且他那个大姑父在张喜禄他们红旗村还是个名人,因为在文~革那会儿思想激进,酒后胡乱说话被关了起来,这个人他听说过。之前还听韩春雷说,他大姑父还没放出来呢。不过眼下都在搞平反冤假错案,估计离放出来也快了。

对啊,他姑父是文化人,又有同学在上海,穿个假领子套个毛衣装大象,倒也正常。

见张喜禄一副了然的样子,韩春雷知道这个解释,可以完美地消除张喜禄的疑惑。所以他也就不再继续围着这个话题了,而是岔开话,奔着正事儿来对蔡井泉问道“泉哥,这假领子你有多少现~货?”

“有多少件现~货?我算算,我家里有三纸皮箱的假领子,应该有小三百件吧?”

蔡井泉粗粗估算了一下,笑了笑,对韩春雷摇头道,“但是春雷兄弟,别嫌哥哥说话不中听,就你带来的那两百块本钱,虽然也不老少了,但恐怕是吃不下这批现~货啊。”

“我们的确就只有两百块的本钱。”

在商言商,韩春雷并不觉得蔡井泉的话不中听,问道“泉哥,这假领子,你打算多少出厂价一条?”

“据我所知,在我们这边的百货商场,一条假领子的售价是两块八。在上海的百货商场和供销社里,应该是三块五起步。至于你们杭州那边的商场和供销社里,怎么着也能卖到三块八一条吧?而且这还是官方加布票的价。”

蔡井泉好像是做过功课似的,如数家珍了一番,然后稍稍放低了声音,继续道“如果你们私底下偷偷贩售,不要布票只要人民币的话,应该还能再加个两到三成的价格。你们也晓得的,在你们那边也好,还是在我们这边也好,无论是假领子喇叭裤,还是香烟啤酒蛤蟆镜,都是紧俏货。”

韩春雷承认蔡井泉说得都是实情,也知道他铺垫那么多的目的,于是直言不讳地说道“是,没错,现在全国人民都想穿花哨的衣裳,好看的裤子。统购统销,凭票购买,肯定是无法满足当下各地老百姓的生活需求。不然,我们也不会大老远跑深圳来捣腾紧俏的货物了。所以,泉哥你的出厂价到底是多少一条呢?”

“好,兄弟,你敞亮,泉哥我也实在!”

蔡井泉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说道“我按两块钱一条的出厂价给你,就算你回到杭州,你跟供销社卖一样的价格,一条假领子你也能挣上一块八!这个出厂价,怎么样?”

“不怎么样!”

韩春雷顿时皱起了眉头,看着蔡井泉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是敞亮了,但泉哥你可是一点都不实在啊!喜禄哥,我们走!”

“等等,你先别走。”

蔡井泉叫住了韩春雷,问道“春雷,我怎么就不实在了?一块八的利润空间,还要怎么实在?你倒是说个一二三出来啊!”

“你要一二三是吧?”

韩春雷耸耸肩,嘴角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好,我就说个一二三给你听!”

第041章 一毛一毛砍

“一块八的利润,看似留足了利润空间。但是——”

韩春雷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泉哥,我的成本又何止两块钱的进价?”

“春雷,运输成本,人力成本这种行外话,你就别说了。”

蔡井泉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成本,我都给你折算在了利润空间里,不然出厂价就不是两块钱的事了。”

韩春雷说道:“泉哥,你始终在回避风险成本这个存在啊?”

“什么叫风险成本?”

蔡井泉忍不住好笑道:“你不会是想说,假领子倒腾回去之后卖不掉,也算风险?然后要把这风险转嫁到进货成本上?你是来搞笑的嘛?还是说,你把泉哥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仔?”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张喜禄,说道:“做生意哪能没有风险?没有风险那能叫生意吗?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看喜禄兄弟都懂吧?”

张喜禄知道韩春雷在和蔡井泉砍价,但是他也觉得韩春雷这个砍价的理由,站不住。他在长河公社做掮客那会儿,都知道给人牵线搭桥一旦双方没谈拢,他鸡毛都挣不到,白搭进去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但这就是掮客的风险。谁也不敢保证每次牵线搭桥都能成。

所以见蔡井泉问向自己,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嗯嗯两声。

惹得韩春雷暗骂一声,猪队友!

他说道:“泉哥,你明明知道我说的风险,不是指这个风险。”

蔡井泉说道:“那我就不懂还有什么风险了?”

“这个风险,泉哥你懂。”

韩春雷指了指地上的三个纸皮箱,说道:“不然,你也不会把它们压在床底下这么长时间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蔡井泉的面色微变,不过这个小小的变化,连张喜禄都察觉到了。

“好吧,既然泉哥一定要我把话说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韩春雷弯腰俯下身拿起一件假领子,在手中轻轻抖落了一下,说道:“公然拿这个东西在市面上卖,论起来,这可比割资本主义尾巴严重多了。一个不小心,招来公安,货全给没收了不说,一旦被扣个投机倒把罪,恐怕还要吃牢饭啊。”

割资本主义尾巴,针对的是搞家庭农副产品的,前些年文文/革那会儿这个在农村屡见不鲜。别说蔡井泉了,就连张喜禄在长河公社都见怪不怪了。在农村,有的人家里会偷偷养上几只大鹅,有的人院里会偷偷豢上几只鸡鸭,有的人家会偷偷攒上一筐子鸡蛋,还有的人家会偷偷炒上半袋花生瓜子儿,然后偷偷送到城里去卖钱。一旦被截获,这些东西都会被没收,还要在社员大会上做检讨。

这种违背集体私搞农副产品的行为,一度被认为是滋生资本主义的温床。对这种行为的打击,被称之为“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不过文/革结束后,农村里搞资本主义尾巴的人,屡见不鲜,怎么禁也还是有人偷偷在搞,毕竟处罚的手段也不重。但是公然在城里做买卖,违背计划内国家统配价,破坏计划经济体制,那就不是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么简单了,而是典型的投机倒把罪。

两者孰轻孰重,韩春雷懂,蔡井泉会不懂?

“呃…”

蔡井泉被韩春雷说中了心事,沉吟片刻,解释道:“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我们这边抓投机倒把罪的风声也没那么紧了。你私底下贩卖,没人举报,公安一般是不会来查的。”

“呵呵,但真被查了,黄花菜也凉了。泉哥,别忘了这些假领子,我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带回杭州去的。我们那边,现在不比你们这边宽松啊。我们村有个磨刀匠,想要进城走街窜巷磨个剪子菜刀挣点钱,都要大队开证明。”韩春雷说道。

蔡井泉有些哑然。

他思虑片刻后,咬咬牙,抬头说道:“每件进价再减二毛八,够诚意了吧?”

“好……”张喜禄喜上眉梢,脱口喊道。

“好什么好?”

韩春雷有点后悔带这家伙来了,断然摇头道:“泉哥,能不能再多一点诚意?”

“每件再减二毛八,还不够诚意?那什么叫诚意?”

蔡井泉皱着眉头,道:“我再给你抹两分钱,每件进价降三毛,折一块七一件!”

张喜禄已经在韩春雷身后轻轻踢了踢他的脚后跟,示意他见好就收吧。一件进价一块七,外面可以卖到三块七八,如果不用布票的话,甚至可以卖到四块多五块。

这买卖,很可以了!

谁知韩春雷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啥?不行?这还不行?”蔡井泉怒目圆睁,瞬间变脸。

他觉得韩春雷有点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张喜禄也觉得,韩春雷这砍价砍得有点过分了。他很担心这煮熟了,马上就要到嘴的买卖,突然又飞走了。

韩春雷笑道:“泉哥,你先别急,我是想说,我不用你降价到一毛七,咱还是定两块一件的进货价。”

“你有病吧?”蔡井泉脱口而出,难以置信。

张喜禄听罢差点跪在地上,也在韩春雷身后急忙唤道:“春雷,你没事吧?”

韩春雷没理会张喜禄,直面坦然地看着蔡井泉,认真地说道:“我没病,我好得很,我说,我不用你降价。我同意两元钱一件的进货价,我同意!”

“那你刚才费半天口舌,讨价还价的,你现在又……”蔡井泉见韩春雷说得这般认真,真心有些糊涂了,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到底是啥药。

韩春雷再次郑重其事地说道:“进货价两元一件,我同意!不过我要四百件假领子!”

“这里三纸箱,估计就两百件,我们的库存都在这儿了。如果你确定要四百件的话,还需要再等两天。我们就几台缝纫机,偷偷摸摸搞,一天也只能搞六七十件。”

“两天就两天,我们可以等!”

韩春雷说道:“不过,泉哥,进货价依着你,说两块就两块,我一分钱都不跟你砍。那这个付款的方式,是不是也可以听听我的意见?”

蔡井泉不解地问道:“什么付款方式?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还有啥付款方式?”

“泉哥,你先坐,我慢慢说给你听哈。”韩春雷笑着请蔡井泉坐回了刚才吃饭的位置。

都说,人与人相处久了,会心生触觉。

张喜禄在韩春雷请蔡井泉坐回原位的一刹那,突然心生出一股熟悉的触觉,他感觉春雷好像又要开始占人便宜了。

他不禁暗里揣度,难道刚才春雷之前又是义愤填膺,又是得寸进尺,都是在演戏?就为了跟蔡井泉商量下面的事儿?

第042章 算盘拨错珠

韩春雷坐下之后,说道:“泉哥,这四百件衬衣,出厂价就按你的来,2元一件就2元一件,我全要了。不过我先付你两百块订金,十五天之后,我再把剩下的六百块尾款给你结掉。你觉得怎么样?”

“呵呵……真不怎么样!”

蔡井泉被韩春雷这个所谓的结款方式给气笑了。

明明没那么多本钱,却非要一口吞下四百件假领子。还说什么先付两百订金,十五天之后再来结算剩余的六百尾款。不就是想先赊账,等着这些假领子出手之后,再来补货款吗?

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这小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盘算啊!

随即,蔡井泉嘴角一抹嘲弄,说道:“春雷,你可真敢想。”

韩春雷见状,就知道自己这点小算盘已经被蔡井泉看穿了,不过他也不怯场,反而哈哈一笑,坦然道:“泉哥,这年头最不缺敢想敢干的人,不是吗?”

“但你这也太敢想了啊。”

蔡井泉直言说道:“那我问你,我把货都给了你,十五天之后,我没收到尾款,我找谁去?”

言下之意,不付全款的话,韩春雷他们把四百件假领子卷跑了,谁来负这个责?

“泉哥,你看我们像这种人吗?”韩春雷苦笑道。

“不是泉哥不相信你们,只是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啊。再说了,做生意嘛,讲究一回生二回熟。你就算要赊账,也不得有个彼此信任的过程不是?我看啊,这头一回合作,你就有多少钱,拿多少货,咱们一手钱一手货,钱货两讫,干净利落,多好?”蔡井泉说道。

韩春雷耸耸肩,端起酒杯,敬道:“既然泉哥信不过我们,那咱们就继续喝酒吧。”

“哈哈哈,你这年轻人还挺有意思。”

一听韩春雷这么说,蔡井泉刚才还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乐道,“你放心,到我家来,酒绝对管够。但有一点,就算你今天把我们家的酒都喝完了,赊货这事我也没法答应你。”

接着,蔡井泉又让媳妇把菜重新热了热,跟韩春雷哥俩继续喝着。聊得倒是挺欢,但两边都绝口再不提拿货赊货之事。一直喝到快两点,韩春雷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跟蔡井泉夫妇道了谢,带着张喜禄离开了蔡家。

出了蔡家,张喜禄在饭桌上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正准备张嘴问,却见韩春雷摇摇头,轻飘飘地说了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张喜禄哦了一声,跟着韩春雷往赤勘村村口方向走去。

……

这时,蔡井泉家。

郑小娥见蔡井泉喝得满身酒气还要出门,忍不住提醒道:“大中午喝了这么多酒,要不就别去厂里上班了。”

郑小娥知道自己老公自从没当上大华厂的厂长之后,心里就一直憋着气。因为这个,还跟厂里那个香港会计闹得挺僵,她担心他喝了酒去厂里,万一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跟香港会计又呛呛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毕竟谁都知道,那个妖艳的香港会计

“下午不去厂里了,我去一趟大伯家。”

蔡井泉点点头,指了指地上那三个装着假领子的纸皮箱,说道:“你赶紧把这些东西收好,别一会儿家里来人给看见了。”

“嗯,知道了,去吧。”

郑小娥便第一时间把地上的纸皮箱,挨个挨个地抱回了卧室,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床底下。

蔡井泉走到院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后,便出门直奔村东头大伯蔡福金家。

他觉得有必要要把今天韩春雷的事情,跟他大伯汇报一下。

因为他们搞得这个制衣作坊,他的大伯蔡福金才是真正主事的人。

想想也释然,要想在赤勘村里一边学着大华厂经验,一边又背着香港人偷偷自己搞制衣厂,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村里上下齐心,密不外泄。而在赤勘村里,有这种能力和威望者绝非蔡井泉,而是村长蔡福金和整个蔡氏家族。

只有村长的威望和家族的利益,双管齐下,才能做到整个村子,上上下下,同心齐力,保守秘密,在香港人的眼皮底下复制他们那一套生产和管理模式。

所以当时在大华厂保卫科的办公室里,韩春雷听到蔡井泉说他们自己私底下也在搞制衣厂的时候,面露惊诧之余,也是暗暗佩服。这是因为做这个事情是有很大风险的,一旦事情败露,香港投资商一怒之下把大华服装厂撤出赤勘村,先不说大华厂那么些工作岗位的流失会让村民经济受损,就说港商把他们这个行为举报到区里,区里治他们一个“破坏港商投资环境,损害港商利益福祉”的罪状,以蔡福金为首的这些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年头,回内地投资的港商,除了带来大把大把的资金和先进设备之外,还带来了先进的生产经验,所以他们所享受的政治地位和待遇都是很高的,是地方政府眼中的香饽饽。

但真正让韩春雷佩服的,不是蔡井泉他们的胆量,而是他们的眼光。他们本可以给香港人投资的大华服装厂打工,挣一份不菲的工资,而且只要大华厂在赤勘村一天,赤勘村每年都能收到一笔可观的场地租金。

但蔡福金他们却并不仅仅满足于此,他们利用在大华厂学习到的服装生产和制作经验,偷偷暗地里集资购买缝纫机,背着香港人开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制衣作坊,从生产制作工艺最简单的假领子开始。

在他们看来,总有一天,香港投资商会走,大华服装厂也会离开赤勘村,他们不可能永远都替香港老板打工,只有把别人的先进知识和生产经验留下来,才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

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别人不授,那我们就自己偷师学艺,把真本事留下来。这就是中国老百姓最简单的大智慧。

韩春雷敬佩他们。

很快,蔡井泉就到了蔡福金家。这会儿,蔡福金正午休刚起,在院里泡着功夫茶。

蔡井泉喝了两泡茶之后,向大伯说起了中午韩春雷他们来他家的事情。

……

这边,韩春雷哥俩一路无话,快步出了赤勘村。

从赤勘村回湖贝村的路,虽然不算远,但如果硬要走着回去,还是有些路程的。于是他俩在赤勘村口外的公路上等了一会儿,见有小巴经过便上了车。

他俩在湖贝村口下了车,然后回到阿雄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

这个时间,除了阿雄的阿母在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满头大汗的张喜禄走到院里的荔枝树下,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解完了渴之后,一抹嘴巴,对着韩春雷嚷嚷道:“春雷,一路你都不让我问,我憋不住了!”

“嗤……”

韩春雷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乐道,“不是不让你问,是我没想好,该怎么回你。所以让你稍安勿躁,一切问题回家再问。”

张喜禄奇道:“我都没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想问什么?”

“多新鲜呢?你还能问什么?”

韩春雷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你不就是想问,蔡井泉既然不同意我先付订金再补尾款的法子,为什么不听他的建议,有多少钱拿多少货?反而还要在他家正事不谈,瞎扯瞎聊到两点?你是想问这些,对不?”

“啧啧,兄弟,神了啊!”

张喜禄竖了竖拇指,回归正题,问道:“对啊,你怎么寻思的啊?实在不行,咱们就按他给的价,先拿两百块钱的假领子先卖着呗。咱们都来深圳好些天了,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到时候真要卷铺盖滚回老家了。”

第043章 凡事要细品

“你还知道继续坐吃山空,咱俩就要卷铺盖回老家了啊?”

这话从张喜禄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搞笑,韩春雷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要知道这个家伙刚来深圳那几天,那真是花和尚一头栽进了温柔乡里,简直是忘了寺庙的木鱼该怎么敲了。白天睡大觉,一到晚上就跟吃了春药的耗子似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阿强他们出去潇洒跳舞,怎么和舞场的女孩子搭讪撩拨。哪天不是精疲力尽地浪到凌晨,顶着稀疏的月光回家的?

现在他居然开始担心起坐吃山空了。

不过也算有长进,至少知道着急做事了。在韩春雷看来,追逐新潮,贪恋享受,欲望至上,都不可怕,毕竟这是人性。有的时候,欲望反倒会是一个人力求上进的最好驱动力。大势面前,机遇面前,虚度光阴,好吃懒做,才是最不可饶恕的!在如今春雷乍响的深圳,只要张喜禄敢想肯干,就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那也不枉自己带他来深圳走一遭了。

“一进院就见你们哥俩坐着,聊什么呢?”

这时,阿雄挎着他的皮革小包,从外面回家。

“雄哥。”

韩春雷和张喜禄双双跟阿雄打了招呼。

韩春雷倒了杯凉茶,递给了阿雄,问道,“雄哥,今天怎么收工这么早?”

他知道平时里,阿雄的小巴每天都是五六点才收工,碰到周末的时候,晚上八九点才收工回家也是正常。但今天居然三点多就回家了。

“诶,别提了。”

阿雄接过凉茶喝了两口,摇了摇头,郁闷地叹道:“我们开的那条小巴线路,最近总是在修路,所以今天提前收工啦。”

他这么一说,韩春雷就明白了,要想富先修路,这话即便放在深圳特区也是正常不过了。毕竟眼下正在大搞建设,修路扩路,在未来几年,基本上是家常便饭了。

他想了想,建议道:“那就换条线路再开呗,难道修路工期需要三个月,你们小巴线路还能停三个月不开工啊?”

“当然不可能停运几个月啦,我们也要食饭的呀!再说了,这小巴可是村里的,我和阿强每个月都要交份子钱的。不过你有所不知啦!”

阿雄摆了摆手,说道:“这小巴线路不是我们说换就能换的,毕竟你去了别的线路,就是去人家地盘上抢饭吃了,要先谈判讲好的,不然要死人的,兄弟!”

一旁的张喜禄好奇道:“去别的线路开小巴,还要谈判讲好?这还真新鲜呐,你们怎么跟土匪流氓划地盘似的?”

韩春雷:“咳咳咳……”

“哈哈哈,你这么说也可以!”

好在阿雄也不见怪,解释道:“这附近几条线路的小巴,基本都是我们湖贝村的人在开。之前村里决定搞小巴生意的时候,村长和几个族老就替我们大家分好了线路,就是防止我们因为抢客人,同村互斗。同村同族互斗,在我们湖贝村可是大忌!所以我们只能各自在自己的线路上开小巴,不管别人家的线路多红火,我们都绝对不能在同村的线路上抢饭食。这是村规,也是族规,懂了吧?”

他这么一说,韩春雷也发现了,阿雄他们的湖贝村也好,还是他上午去的赤勘村也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宗族观念极强,村里格外团结。

先不说这样的弊端,单说好处就很明显,比如村长或者族老们号召一下,全村上下就会齐心协力,大家都把心思和力气同往一个地方使,这样很容易干成事。

无论是湖贝村的村办小巴生意,还是赤勘村的大华服装厂,还有他们私底下搞的制衣作坊,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老家柴家坞,想起了老支书韩占奎,还有柴家坞里那些个各有自己心思,偏偏都挺不安分的乡亲们……

看来老支书要带领柴家坞的老少爷们儿挣上钱,过上好日子,还是任重道远啊。

“呃,原来如此,你们村好团结啊!你们想不发财都难!”张喜禄由衷地羡慕了一嘴。

阿雄乐道:“发个鬼的财,没看我今天早早就收工了吗?等晚上吃完饭,我去村长家把这事汇报了之后,他帮我们协调其他线路,怎么也需要个两三天的时间。这几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巴停在路边不能开工,兄弟,这叫见财化水啊!”

说完,阿雄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又道:“这几天阿强不用出工了,等晚上让他带你去舞场,这家伙刚才回村路上还念叨这个事呢。”

“好啊…呃,还是不要了!”

张喜禄瞬间发亮的眼神突然又黯淡了下去,摇了摇头,道:“先不玩了,我和春雷要先做事,都来这边好多天了,什么事都还没做成,这样下去可不行。”

“说的也对,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玩,先把票子挣到手才是要紧事。”

阿雄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捻钞票的动作,然后看向韩春雷,问道:“对了,昨天不是说,你们今天上午要去赤勘村的大华服装厂吗?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一见阿雄问起这个,韩春雷也没打算隐瞒,毕竟雄哥是他在这边为数不多信得过的本地朋友。他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向阿雄娓娓道了出来。

当阿雄听到他的老同学蔡井泉,居然跟他们村里的人背着香港老板,一边在大华服装厂里偷师学艺,一边暗中搞他们赤勘村自己的制衣作坊的时候,他的脸色骤变,显然也是被震惊到了。

等韩春雷讲完之后,阿雄认真地竖了个大拇指,称道:“我这位老同学还真敢干!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他们赤勘村从蔡福金这个村长,到蔡井泉这些青壮,都不是安分的人。他们要是守规矩,也不会半路截胡我们村,把大华服装厂抢先落户到了他们赤勘村去!”

阿雄虽然敬佩蔡井泉他们的胆量和魄力,但心里明显对赤勘村当初做得事情至今耿耿于怀,显然,两个村积怨已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释怀的。

韩春雷提醒道:“雄哥,蔡井泉虽然没答应赊我货,但他还是信任我,把他们私底下搞作坊的事情告诉了我。你……”

“你说的什么鬼话,我阿雄是那种人吗?”

阿雄扬了扬嘴角,不屑地说道:“再说了,虽然我们湖贝村和赤勘村一直都在斗,那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斗,斗得是谁是这方圆几十里的老大。但损害彼此村子基业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干的。就像他们从来不掺和我们小巴线路的生意是一样的。就像我们村长说得,他巴不得大华服装厂搞得越大越好,这样来我们村租房的厂妹不是更多了?以后大家多盖几层楼,把房子拿来,躺在家里都能挣钱,这有什么不好?”

“真是有眼光,有格局啊!”韩春雷非常认同他们村长的话。

“倒是你这个假领子的生意啊,春雷。”

阿雄微微皱了一下眉,说道:“我也觉得蔡井泉说得对,你有多少本钱,就进多少假领子就好,为什么就要花两百块钱,去赊他四百件假领子呢?先不说进这么多货,砸手里的风险太大了。就说人家蔡井泉,凭什么就收你两百块订金,敢放心大胆地交给你这么多货?”

“对对对,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张喜禄也道。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打算就拿我们仅有的两百块本钱,进他一百件假领子的货。可是当我看到他从床底搬出三个纸皮箱的时候,我临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韩春雷讲到这儿,看向张喜禄,问道:“你注意到了没有?那三个纸皮箱搬出来的时候,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张喜禄点了点头,说道:“放床底下落了灰,这很正常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的确不奇怪,”韩春雷继续说道,“但也恰恰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三个纸皮箱放床底挺久了,而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出来过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张喜禄还是费解。

韩春雷又把目光转向了阿雄,问道:“雄哥,你品,你细品!””

“嗯……”

阿雄一手托着下巴,认真琢磨起韩春雷说得这个小细节。

第044章 村长蔡福金

“我明白了!”

阿雄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蔡井泉他们生产的假领子,一直没有销路,所以这东西就一直压在床底下吃灰?”

“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找到销路。”韩春雷说道。

“这我就不懂了!你不是说这假领子是紧俏货吗?”

张喜禄不解地问道:“东门墟不是现成的嘛,往那儿支个摊,还怕找不到假领子的销路?多简单的事啊!”

韩春雷:“……”

阿雄:“……”

两人齐齐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张喜禄说完就后悔了,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呃,我忘了他们那个作坊是见光死的黑作坊!”

“去去去,什么叫见光死的黑作坊?你左右闲着也没事,赶紧去帮阿雄妈妈打个小手,淘个米摘个菜什么的,咱们别总是吃现成的。”

韩春雷轻轻推搡了一下,把张喜禄支了过去。

阿雄见状,笑道:“哈哈,不用不用,你们搭伙有交伙食费的,就该吃现成的。”

韩春雷看着张喜禄钻进了厨房后,对阿雄摇摇头,叹道:“雄哥你不用管,让他干点活吧,不然这一天天都快闲出屁来了。”

“随你们啦。反正你们有交伙食费的。”

阿雄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随后又道:“不过他说得也没错,蔡井泉他们可不就是见光死的黑作坊,不然也会让这些假领子压在床底下吃灰了嘛。不过你就这么吃定他们肯先货后钱?”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敢说吃定他们。但雄哥你想想看,我和蔡井泉就聊了一个上午,他试探一番过后,就直接带我去他家吃饭看货。这说明什么?”

阿雄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说明…说明他很着急。”

“没错。冒着被香港老板撤厂的风险,偷偷把东西生产出来了,却迟迟找不到销路,积压在家里,又不敢公然拿出来卖,心里肯定是着急的。”韩春雷猜测道。

“嗯……我对蔡井泉多少了解一些,这人只会跟在他大伯蔡福金屁股后面,当个应声的跟屁虫,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做事还是有一点分寸的。能让他这么病急乱投医,初初见一面就拉你去他家看货,说明他是真有点着急了。”阿雄的脸上多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韩春雷不管他们两村的恩恩怨怨,照实说道:“所以,我才临时改了主意,想用最少的本钱,尽可能拿最多的货。”

“春雷,你观察的很仔细,也很有想法,不过我觉得蔡井泉和蔡福金他们不会买你账啦?毕竟你是外地仔,而且是初来乍到,就算他们真着急出货,也不敢赊这么多货给你啊。”阿雄说道。

“本地人他们也不敢找啊?”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既然事已至此,我就再等两天咯。两天后,他如果不来找我,我就再跑一趟赤勘村去见蔡井泉。就按他说得办,有多少本钱拿多少货,绝口不再提先货后款的事!反正最多耽搁两天而已,我又不亏。”

阿雄闻言愣了下,竖了竖大拇指,赞道:“哈哈哈,这倒也是,反正多等两天也不吃亏。”

“咦,你们都在啊?”

院门外,红姐手里拎着满载的菜篮子走了进来,一脸喜庆地张罗道,“雄哥,晚饭我跟阿灿也和你们搭伙,喏——”

红姐提了提沉甸甸的菜篮子,笑道:“有酒有肉,还有一条白鲢。”

说着,红姐直接把菜篮子里的酒肉菜食直接交到了阿雄手中。

阿雄接了过来,好奇道:“阿红,你这是有喜事?”

“没错,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宣布。”红姐说道。

“好吧。”

阿雄提着菜篮子转头进了厨房,口里地嘀嘀咕咕着:“只要不是你那个死鬼老公回来了,那都是喜事。”

“扑哧……”

韩春雷忍俊不禁,笑出声儿来。

红姐也是又气又恼地骂了一句:“阿雄你这个老扑街啊!”

骂完,红姐拉着韩春雷,聊起了东门墟的事情。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猪头灿拎着大小水桶,带着一身血渍腌臢地回来了。

今天下午他替湖贝村的一户人家杀猪,挣了一副猪下水和三块八毛的工钱。

阿雄一看天色,渐黑。

于是张罗起大家伙吃晚饭了。

……

……

赤勘村,蔡福金家。

蔡福金今年虽然已经七十二岁了,但身体向来硬朗,炯炯的眼神,红润的脸庞,说他像六十出头一点也不为过。他在赤勘村村长的位置上,坐了差不多有二十个年头。他年轻那会儿就是赤勘村的传奇人物,二十岁就带着一把柴刀参加过赤卫队和农民赤卫队,后来又编入了珠江纵队,打过白狗子,打过小鬼子和伪军,他是赤勘村资历最老的党员,照他自己的话讲,如果不是四九年解放佛山的时候被流弹击中了左腿,最终落了残疾,因伤退伍回原籍的话,也许还能干个连长啥的,到五五年授衔的时候,凭资历也能混个少校军衔。

不过即便如此,他在赤勘村也有着举足轻重,令全村老少爷们尊敬的地位。村里大事小事,不管是谁家盖房子过了界,还是谁家的女人偷了汉,就没有蔡福金断不了的官司。有的时候区里颁布什么政策和措施的时候,他出来拉着脸吼一嗓子,比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宣传个三五遍还要管用。

蔡井泉也是,别看他在大华厂里当着保卫科长,咋咋呼呼的,但是在蔡福金这个大伯跟前,就像一头温顺的小猫,只有点头附和的份。

在院里,蔡井泉陪着大伯喝了一下午的茶。

客家人最具特色的饮茶方法当然是擂茶,但客家人也跟潮汕人一样,平时在家也喝功夫茶。

一泡接一泡的功夫茶,极易消磨时间。

等着蔡井泉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向大伯汇报完,再抬头看天色,已经日薄西山,近黄昏了。

“大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吃饭了。”说着,蔡井泉缓缓起身。

蔡福金拿着小巧的砂壶,凤点头似的给蔡井泉又斟满一小杯茶,然后伸出手,请道:“请茶!”

“呃。”

蔡井泉见状,又乖乖坐了回去,端起小杯抿了口茶汤,将杯中多余一口倒进了茶盘里。

蔡福金又给他继续斟了一杯茶。

蔡井泉见这架势,明显是留客的意思啊,随即说道:“家里还有半只鸡,晚点我让小娥拿过来,我陪您喝点。”

“嗯。”

蔡福金低着头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砂壶,然后继续伸手道:“阿泉,请茶!”

“呃。”

蔡井泉又是端起小杯,抿了口茶汤,依样剩一口倒进了茶盘里。

蔡福金放下手里的砂壶,突然问道:“阿泉,咱们偷偷搞这个蔡氏制衣厂搞了有多久了?”

蔡井泉虽然一愣,不知大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仍旧照实回道:“到后天就满三个月了。”

“村里集资买了多少台缝纫机?”蔡福金又问。

蔡井泉:“六台。”

“三百件假领子,阿霞他们踩了多久踩出来的?”蔡福金继续问。

蔡井泉:“虽然一开始操作不怎么熟练,耽误了些时间,不过也就用了十天的时间。”

“六台缝纫机,用了十天的时间踩出三百件假领子……”

蔡福金沉吟了一下,说道:“接着停工了两个多月,至今没有复工。是吧?”

蔡井泉心里咯噔一下,有心虚地回了一声,“是。”

不过蔡福金的脸上看不出息怒,还是用平淡如初的口吻继续说道:“阿泉,昨天下午族里几个房头都来我家里碰了下头。三房的房头蔡福顺说,你不适合代表族里,去大华厂当这个保卫科长,我也不应该把制衣厂这摊子事交给你打理。还有五房的房头蔡井远,他提议,趁此机会,索性把蔡氏制衣厂彻底关闭掉!二房和四房的房头也强烈要求,要继续干制衣厂这个事,就必须先把你撤下来!”

“啊?”

蔡井泉听罢,顿时大惊失色。

第045章 家大枝叶繁

赤勘村有将近三百户人家上千口人,除了少数几户外姓人家是当年因为战乱迁徙过来的之外,基本上都是同宗同族。蔡氏祖先在赤勘村落户,成家立业之后,生有五子。这个五个儿子成家立业之后,他们又各自成为了一房。经过数百年的繁衍,五房子嗣生生不息,传承不断。这五房,每一房都有一个主事的人,称之为房头。

蔡福金和蔡井泉这一支属大房,蔡福金是大房的房头。按照族规,蔡氏家族的族长历来都由大房的房头来担任,几百年下来,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动荡年代,这个规矩都不曾变过。

蔡福金是大房的房头,是族长,还是赤勘村的村长,在赤勘村他的威望和地位,无人能够匹敌。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权衡好五个房的利益,随时注意五个房的团结。他信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大家族更是如此!

所以当蔡井泉听到,其他四房的房头齐聚大伯家,提出对自己有意见,都要求撤换掉自己的时候,他心里怎么能不慌?

看来自己大华厂保卫科长这个位置是当到头了,蔡氏制衣厂这摊子事也要交出去了。

“是我没本事,连累大伯听了他们几房的闲话。”蔡井泉站起身,低下头,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

“他们四个房对你有意见,也是正常不过的。”

蔡福金呷了口茶,示意蔡井泉坐下,“五个房拼凑集资,偷买原料和缝纫机,又冒着风险从大华厂偷师学艺,就是准备大干一场,为赤勘村搏个奔头的。可你倒好,厂子交给你还不到半个月就停工了!那些生产出来的假领子压在你家床底下吃了两个月的灰,你说他们对你能没意见吗?”

“我……”蔡井泉真是有苦难言啊,但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有些话他不敢说。

“当然了。当初决定干这个事情,是五个房一起商量的,最后也是我这个当村长的拿主意的。所以这个责任不能全落在你一个人头上!”

蔡福金的话,让蔡井泉差点哭出声儿来,满腹的委屈顿时为止一空。

紧接着,蔡福金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蔡氏制衣厂既然交给你打点了,那销路这件事情上,你是难辞其咎的!”

“是……”

蔡井泉心里又是一凉。

“你抬起头来说话!”

蔡福金突然脸色一沉,“一副娘们唧唧的德行,能不能有点男人样?”

“是。”蔡井泉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蔡福金。

蔡福金接着语气稍微一缓,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泉啊,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侄子,将来大房这支迟早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记住啊,作为长房的房头,做人做事,无论对错,首先要把胸膛挺直了!你窝窝囊囊的,谁愿意服你?”

“大伯,我…我知道了!”

蔡井泉心里一热,仿佛一股暖流在胸膛中流淌。

蔡福金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且早早就嫁人了。早些年,蔡井泉的父亲病逝之后,他就一直视蔡井泉如己出,当亲生儿子看待,又是帮他张罗新房,又是托人给他说媳妇儿。按照族规,房头这个位置历来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所以等他百年之后,大房房头的位置,基本上就会传到蔡井泉手中。

不仅如此,他对蔡井泉也是花费心思地栽培,当初把村里民兵连的交给他管,后来又力荐他代表赤勘村委,进大华厂当保卫科长,还把私底下搞得制衣厂交给他打理。这一切都是为了培养他,都是为他将来顺利接任大房房头夯实地基。

在蔡福金的原定计划里,只要蔡井泉能把五个房集资的制衣厂打理得有声有色,那他就可以按照族规,顺理成章地扶蔡井泉坐上蔡氏家族的族长之位,还有赤勘村的村长之位。

愿景是美好的。

但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承载着五个房莫大期望的蔡氏制衣厂,交到蔡井泉手中才十来天,就因为一时找不到假领子的销路,短时间内不宜再继续生产而停工了。

这一停工,就是两个多月。六七十天不开工,偷偷藏在祠堂后院的那六台缝纫机,因为受潮的缘故,都快生锈了。

机器生锈,人心浮动,族里反对办厂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

制衣厂是蔡福金力排众议交到蔡井泉手中的,却被他办砸了,这让蔡福金这个族长,在其他四房的房头面前,说话都少了往日的底气。

昨天下午,其他四房的房头联袂而来,向蔡福金这个族长再度提了他们的建议,要么转卖缝纫机,解散制衣厂,以后赤勘村老老实实地守着香港人的大华服装厂过日子;要么撤换掉蔡井泉,毕竟能力不足就该让位,把制衣厂交给有能者打理。

他们推荐了一个打理制衣厂的人选,就是他们四人中的其中一人——五房的房头蔡井远。

论地位,蔡井远是五房的房头,蔡井泉目前只是大房的子弟。

论辈分,蔡井远和蔡井泉同辈。

论能力,蔡井远早年当过走街串巷的货郎,也跟人跑过船,无论是交游广阔,还是见多识广,都在蔡井泉之上。

蔡福金权衡比较了一番之后,心里也认同,眼下这种情况,五房蔡井远的确比自己的侄子更合适。

但是……

“这一次,我没同意他们四房的要求!”

蔡福金摇了摇头,脸颊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换做平日,或者换做其他事情,也许顾全五个房的团结,我也就半推半就同意了。但是,这次撤换人选事关大房的颜面,更关乎将来蔡氏的族长是不是还在大房手中。所以,我驳回了他们的提议!”

“啊?”

蔡井泉见到大伯这次的态度如此强硬,心里不免为之窃喜了一下,但随即又担心起来:“那他们四房……”

“当然,我这个族长,也不是可以独断专行为所欲为的,尤其是四个房联袂反对。所以呢,我和他们订了一个约定。”

蔡福金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下,说道:“我和他们约定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你还是解决不了销路的困难,不能让蔡氏制衣厂复工。那你就自己主动退位让贤,把制衣厂交给蔡井远负责。以后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也饿不死你!”

“种地?那大华服装厂保卫科长的位置……”蔡井泉犹豫了一下。

“当然也一并让给他啊!”

蔡福金瞥了他一眼,鄙视道:“怎么,舍不得啊?你解决不了困难,说明没那个能力,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庸才碌碌无为,只会让赤勘村越来越穷!蔡井远如果有这个本事,能带着全村致富,那就该让他上,这是关系全村上千口人的福祉,就算伤及了我们大房这支的利益,那也要让路!懂了吗?”

蔡井泉点了点头,“晓得了。”

“不过好在你运气还不算差,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

蔡福金说道:“之前我还担心一个月的时间,你能不能找到销路。今天居然就有人主动上门要货,而且一张嘴就要四百件假领子。”

蔡井泉知道大伯说得是韩春雷和张喜禄他们。

他猜蔡福金可能是忘了韩春雷那个奇葩的结款方式,忍不住提醒道:“大伯,韩春雷是想先付我们两百元订金,拿走我们四百件假领子。等着他把这四百件假领子出手之后,再给我们补剩下的六百元尾款!”

“我知道!不就是先付订金,等个七八天,再补结尾款吗?”

咚地一声!

蔡福金忽然将手中的砂壶往茶盘上一放,微微眯起眼睛,一锤定音道:“答应他!”

“啊?”

蔡井泉惊诧道:“答应他?他这明显就是本钱不够,想占我们的便宜啊!”

“但是他敢这么干,说明他八成是有办法把假领子卖出去!”

蔡福金说道:“这样,你明天抽个时间约他见个面,就说我们同意他的结款方式,但前提是,他要答应我们两个要求。不然我们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的?”

蔡井泉问道:“嗯……哪两个要求?”

“一会儿吃饭跟你说。不早了,该吃晚饭了。”

蔡福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冲着院中的堂屋喊去:“多炒两个菜,阿泉和小娥留家里吃晚饭。”

“晓得了。”堂屋里隐约传来蔡福金老伴儿的声音。

蔡井泉说道:“我去叫小娥,家里还有半只鸡。”

说完,蔡井泉便小跑着出了蔡福金家,直奔家中。

……

此时,天色暗沉,已过黄昏。

阿雄家的院子里,一盏200瓦的电灯泡临时从厨房接了出来,挂在院里的荔枝树上,将整个院子照映得一片亮堂。

阿雄和春雷、猪肉灿他们此时已经酒足饭饱,在荔枝树下消食乘凉,扯着闲话,聊着家常。

透过厨房的窗户,能在院里看见红姐正帮着阿雄妈妈洗着碗筷,不时还有说有笑的。

阿雄直勾勾地看着红姐忙碌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升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韩春雷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好一副婆媳和谐的温馨画面啊,是吧,雄哥?”

“是,”阿雄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反应过来,不过他也没否认,乐呵呵地说道:“要是能把阿红真娶到手,那就更温馨了。”

一旁的张喜禄问道:“雄哥,你不是只喜欢邓丽君吗?怎么,邓丽君不要了?”

猪肉灿一听,不满道:“张喜禄你什么意思?我姐比邓丽君差吗?”

猪肉灿知道雄哥喜欢自己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他也希望姐姐能彻底放下过去,忘记那个这么多年渺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的姐夫,跟雄哥在一起。那至少以后他住雄哥家,可以不用付房租了。

“你姐怎么能跟邓丽君比?我在雄哥房间里看过邓丽君的画报,你姐可比邓丽君强壮多了。而且邓丽君看着也比你姐温柔。要我,肯定喜欢邓丽君啊!”张喜禄实话实说道。

“妈的,想打架是不是?”猪肉灿见张喜禄这么贬低自己的姐姐,顿时撸起袖子,就是要干。

“我说的是实话嘛,打就打,我还怕你啊?”张喜禄也不认怂,这院里他就在韩春雷跟前怂一点,毕竟韩春雷既管他吃喝,以后还带他挣钱,说是兄弟,实际上算他老板了。

“你们俩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也能吵起来。”

韩春雷顿时抚额,这两个精力过剩的家伙,真是有力气没地方使了。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年代的夜生活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把两个大小伙子憋得浑身都冒着火气,说话都带着火药星子。

“春雷,别搭理这俩个白痴。”

阿雄连正眼都懒得瞧这俩个货一眼,径直问韩春雷道:“刚才吃饭的时候,阿红宣布的那个事,你觉得怎么样?能行吗?”

第046章猎人和狐狸

刚才吃饭的时候,郑保红跟大家说了,以后不干杀猪的行当了,准备转行在东门墟开个饭馆子。

阿红不打算干杀猪行当这事,其实阿雄他们并不意外,小院就这么大,能藏得了多大的秘密?就算郑保红自己不说,还能管得住猪肉灿那张漏风的嘴?

说心底话,阿雄也支持郑保红转行,毕竟一个女人家家的,整天拎着把杀猪刀,血渍呼啦的,确实挺不合适的。但他料想不到,阿红居然想着去开饭馆子,这个行转得有点远啊。

……

院里,荔枝树下。

阿雄把自己房间钥匙给了猪肉灿和张喜禄,把他俩打发到楼上去听磁带。

等他俩一走,才问道:“春雷,你说阿红搞这个什么一荤两素的快餐饭馆子,能行吗?”

阿雄也是第一次听说快餐这种全新的餐饮形式。

“雄哥,那叫快餐店,不叫快餐饭馆子。”

韩春雷笑着纠正了一下,说道:“你想啊,东门墟是买卖交易,客商云集的地方,一旦重开,最不缺的就是客流量。到时候甭管是本地的贩,还是外地的商,都总要吃饭吧?而这快餐呢,除了价格实惠之外,就是一个快字,即来即食,方便快捷,最适合开在东门墟这种客流量大的地方。所以红姐这个买卖,我觉得能行,肯定红火!”

“即来即食,方便快捷?”

阿雄轻轻念叨了一嘴,说道:“你这解释倒是很形象,很到位啊。”

韩春雷心里一乐,这主意还是他出给红姐的呢,能不到位吗?

“我问的能不能行,倒不是问她这买卖能不能红火”

阿雄稍稍顿了顿,轻声说道:“我是担心她自己开这个快餐店,会被公安抓啊!”

韩春雷:“……”

他一脸不解地问道:“她只是开个快餐店,为什么要抓她?”

“我看你不是挺明白的吗?”

阿雄见状,不由一急,说道:“她自己开店,自己做老板,不是资本主义那套吗?”

“嗤……”

韩春雷忍俊不禁,乐道:“这算什么资本主义?那你们湖贝村还搞巴士承包呢,这又算怎么回事?”

阿雄说道:“我们搞小巴承包,那属于村办集体。”

韩春雷微微一怔,说道:“那开小巴载客挣来的钱,最后还不是落到你们自己口袋里?”

阿雄说道:“那性质能一样吗?我们村办集体姓社,开饭店当老板就姓资!”

韩春雷说道:“雄哥,还有一种说法,叫个体户。”

“个体户?”阿雄一脸茫然,显然又是头一次听到。

韩春雷见他这反应,暗暗纳闷,难道个体户的叫法,现在还没出来吗?

记得读书那会儿,课上曾讲过,当时数以百万千万的知青返城,很多人无法解决工作问题,继而形成庞大的待业闲散群体和。政府为了解决就业压力,于是放宽政策,广开就业门路,鼓励他们从事个体商业活动。很快,大街上就涌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摊位,如小吃摊、补鞋摊、自行车修理铺、冷饮摊,馄饨摊……甚至在首都北京的街头上,还有专门卖大碗茶的茶摊。这些各种各样的摊,就是改革开放早期的个体户。

个体户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维持了社会的稳定,舒缓了政府的就业压力,当然也给改革开放的经济新形势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难道是记错时间了?

韩春雷暗忖,莫非还要再等两年才会出现?

“春雷,他这种人又不看报,又不爱学习,当然不知道个体户这么时髦的新词了。”

不知什么时候,红姐已经悄然出现在了韩春雷和阿雄的身后,估摸着他俩刚才说的话,都被她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

阿雄问道:“你时髦,你知道?”

“当然,不然我怎么敢开这个快餐店?”

阿红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说道:“我之前看报纸讲过,有的地方已经有个体户了,我想想是哪里,对,春雷——”

她看向韩春雷,问道:“就是你们浙江,有个温什么的地方?”

“温州?”韩春雷问道。

郑保红摇摇头,“好像不是。”

“温…那就是温岭?”韩春雷又问。

“对,就是温岭。”郑保红说道,“我看报纸上讲,温岭有个知青,自食其力,自己凑钱买了台缝纫机,在街头专门帮人缝补衣服,补一次就收个半角三分的,她就是个体户。”

温岭……

台州那边的温岭。

她这么一说,韩春雷倒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趣事,据说中国第一份个体户工商营业执照就是温岭一位姓章的大姐拿到的。

听了红姐的话,说明韩春雷并没有记错了时间,个体户现象已经存在,只是阿雄消息闭塞,没听过罢了。

郑保红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我盘下这店之前,我上午还跑了趟区工商局打听了一下,只要我这红姐快餐店的帮工,连我本人算在一起,不超过五个人,那就属于家庭式个体户经营,不是雇工剥削的资本家。”

“这样公安就不抓你了?”阿雄将信将疑。

“抓什么抓?”阿红佯怒地瞪了他一口,“如果要抓我的话,公安肯定先抓你这开黑巴士的!”

“抓就抓,抓进监狱里,好把咱俩凑一对。”阿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呸,臭不要脸的!”

阿红被他突然来这么一死出,闹了个大红脸,气得啐了他一口。

韩春雷笑道:“哈哈,深圳是国家改革的前沿阵地和桥头堡。你们想,这才刚撤县设市几个月啊,广播里又说下个月要设立深圳特区。这说明什么?说明深圳在未来的政策上,会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包容。你们信不信,以后的深圳,绝对会成为国际型的大都市,媲美香港的另外一颗东方明珠?”

红姐:“呵呵。”

阿雄:“哈哈。”

虽然韩春雷的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但他俩还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韩春雷郁闷地耸耸肩,好吧,不信才是对的。现在的深圳就是一个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的小渔村。如果不是重生一回,他也不会信!

……

……

第二天早上。

蔡井泉根据韩春雷之前留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他和张喜禄的住处。

当他敲开院门,发现开门的竟然是昔日的同学罗家雄,也很意外。

这会儿韩春雷和张喜禄也刚起床,正准备洗脸刷牙。

趁着这会儿功夫,蔡井泉和阿雄两人叙了会儿同学情。虽然湖贝村和赤勘村斗了几十年上百年,但那是几代人遗留下来的,不代表两个村的人见面就要打起来。这种村与村之间的争斗,很多时候是争强好胜,争得是宗族的面子和虚荣心,这种争斗当然往往会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形成村落之间的战争,比如遇到干旱大年抢水源,遇到大灾饥荒的时候抢野菜抢树皮。但是,有的时候,这种村与村的争强斗胜,也会形成一种彼此督促的竞争机制,让任何一方都不敢心存懈怠,积极发展,努力强大,以至于几代人中,都是彼此人才辈出,各领风骚数十载。

约莫聊了有十几分钟之后,韩春雷走了过来,跟蔡井泉打了招呼。

他很清楚,蔡井泉能通过他留下的地址,亲自找到阿雄家,说明事情发生了转机。

阿雄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主动避嫌,说出门去去村委会,找村支书聊聊小巴换线路的事情。出门前还让热情地跟蔡井泉说,中午留下来吃饭,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必须喝一顿再回去。

等着阿雄离开之后,蔡井泉坐在院里荔枝树下的石凳上,对着韩春雷和张小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很意外,我大伯竟然同意了你的结款方式。他说,允许你先付定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卖假领子,卖完你再补齐尾款。”

“啊?”

别说张喜禄意外,就连韩春雷这个当事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方连讨价还价或者说连担保的环节都没有,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不过,我大伯也跟你们提出了两个要求。如果你们能答应,那随时都可以带着订金来赤勘村我家中提货。”蔡井泉说道。

果然没这么顺利。

韩春雷暗道一声,随后问道:“不知道蔡村长提的这两个是什么要求?”

蔡井泉说道:“第一个要求是,你们拿了货之后,不准你们在东门一带摆地摊销货。我大伯说了,如果你用这个法子销货,我们自己早就干了。毕竟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懂得。”

韩春雷还没吱声儿,张喜禄就急了:“你们还管我们用什么方法销货?有没有搞错啊?”

“别误会。我们没想着管你们怎么销货。”

蔡井泉摆摆手,解释道:“就这个方式不允许,其他怎么个办法销货,随你们便!”

“可以,我答应你。其实我也没想过摆地摊带吆喝,一件一件往外卖。”

韩春雷思索片刻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们第一个要求。

张喜禄又问道:“那你们第二个要求呢?”

蔡井泉看了张喜禄一眼,随后又把目光落在韩春雷身上,他知道眼前这俩个人中,韩春雷才是拿主意的,另外一个是凑数的。

“这第二个要求嘛……”

他看着韩春雷,缓缓地说道:“我大伯说,你们在销货的时候,必须全程带上我,直至你们补齐了尾款。因为我们就收了你们两百元订金,却被你们拿走了四百件假领子。如果没一个我们自己的人跟着,我大伯说,其他叔伯兄弟会有意见。毕竟这些假领子都是赤勘村的集体财产,不是我蔡井泉个人的,如果是我自己的,统统送你们又能怎么样?春雷兄弟,这你能理解不?”

“切,理解个锤子!还统统送我们又能怎么样?这话说得挺漂亮的!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我们呗!”张喜禄一听,有些恼了,他们这第二个要求有点挺寒碜人的。

“喜禄哥,你这话说得什么话?。”

倒是韩春雷呵呵一笑,冲张喜禄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噤声,然后对蔡井泉说道:“泉哥,这第二个要求虽然有点寒碜人,但我可以答应下来!”

蔡井泉一愣,暗道,这么顺利?

来之前,他还担心韩春雷年轻气盛的,会听后立马翻脸送客呢。

他试探地问了一嘴:“你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但是呢——”

韩春雷眼骨碌一转,笑着说道:“你大伯提的这两个要求实在太苛刻了,我觉得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有些亏得慌。所以,我也要得寸进尺一下,也跟你们提一个要求。”

蔡井泉微微皱眉,说道:“既然是得寸进尺,那肯定不是什么小要求。不过你先说来听听。”

韩春雷说道:“订金还是两百元,不变!但是,假领子我要再增加两百件,我要从你们这拢共提走六百件!还是老规矩等卖完货,再补齐尾款。”

“没问题!”

蔡井泉居然片刻都没有犹豫,直言道:“今天下午,我就开始让假领子厂复工,我们加班加点,三天内,加上之前的三百件,可以给你们凑齐六百件假领子!”

韩春雷惊疑一声,“答应得这么爽快?”

蔡井泉说道:“实不相瞒,我大伯说,你能提出这种结款方式,说明你不是一个要脸的人。他老人家说,你如果轻易答应他的这两个要求,八成还会再提条件找补回来。所以他交代我,只要这个要求不是特别离谱,都满足你!”

韩春雷:“……”

张喜禄:“……”

小狐狸以为自己算准了一切,没想到猎人已经举枪瞄准好了。

韩春雷此时此刻,就是这种感觉!

韩春雷说道:“我突然有点期待见到你的大伯了。”

蔡井泉说道:“会见到的,当你补齐尾款之后,我保证他老人家会请你到他家,喝一杯我们客家人的擂茶!”

“期待。”

韩春雷伸出手来,笑道:“泉哥,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欢迎你全程跟着我,不过食宿自理。”

“好,合作愉快,食宿不劳烦你们。”

蔡井泉也伸出手来,与韩春雷相握,说道:“今天是18号,四天后,也就是22号,带上你的订金,来我家提货。以防万一,你们天黑再来。”

第047章 条件的背后

谈妥,并约定了取货交易的时间之后,蔡井泉便先一步离开了阿雄家。

至于之前答应阿雄留下来吃午饭,好好喝顿酒,大家都只是客套一下,为了见面不尴尬而已。如果认真,你就输了。

他一走,张喜禄就问道:“春雷,你怎么能答应他呢?”

“不然呢?”

韩春雷摊了一下手,说道:“谁让咱们想要人家手里的货呢?不过最后额外再要了他们200件,也不算亏。”

“就是再给四百件,也不能答应这种苛刻的条件啊!”

张喜禄忿忿道:“让蔡井泉全程跟着咱们卖货。这算怎么回事?监视咱们吗?侮辱人了吧?”

“这算什么苛刻?人家明说了啊,就是担心咱们拿了货跑路,这有什么好愤愤不平的?”

韩春雷掰扯了一下手指头,说道:“你想想看,我们外地来的,跟人家素不相识,但只付了200元订金,就拿了人家600件假领子,换成你是蔡家的人,你能放心?睡都睡不踏实吧。”

“这……”

张喜禄稍稍一寻思,将心比心,也承认韩春雷说得有道理,但心里那口气儿还是有些不平,蔫蔫道:“理儿是那个理儿,但是想着接下来要被人全程盯梢着……”

“没什么好但是的!”

韩春雷打断了他的牢骚,说道:“你要是觉着委屈,那真是大可不必!咱们坐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深圳,不就是为了挣钱为了发财吗?如果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何必来这异乡为异客呢?在红旗村,半斤散装酒,一碟茴香豆,你不也能过日子么?”

“嗯……”

张喜禄沉吟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听你的。”

“这才对嘛,要想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

韩春雷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这就好比,你要想在舞池里跳最好的位置,搂最靓的妹崽,你不得有大把可以撒出去的钞票啊?”

张喜禄顿时双眼放光,咂咂嘴说道:“嘿嘿,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干劲啦!”

这时,阿雄从村委会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阿强。

因为巴士线路的问题,阿强也不用出工,今天过来是找张喜禄,打算带他出去玩,顺便介绍几个当地的朋友让他认识认识。

张喜禄把韩春雷拉到一旁,跟他借了5元钱后,跟着阿强出了门。

阿雄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提醒道:“春雷,你不该借钱给他出去玩。”

“他也要面子的,出去玩总是蹭阿强的吃喝,也不合适。”韩春雷笑了笑,表示无所谓。

他虽然不太赞成张喜禄贪玩,但并不反对他多认识人,尤其是本地人,这不是坏事,将来做生意总要打开人脉的。

阿雄还是坚持己见,道:“你该让他自己学会挣钱,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借钱出去玩,用我们这边的话讲,蛋散呀个!”

蛋散,广东话里烂大街,不成气候的意思。

韩春雷知道阿雄一直都看不上喜禄哥,没办法,雄哥这人不错,但为人也比较现实,就像他跟阿强,看似哥们兄弟,关系不错,但实际上心里挺看不上阿强的,他从来不会借钱给阿强,他觉得把钱借给阿强,是典型的救穷不救急,借出去了就别指望阿强会还回来。但这并不代表雄哥人不行,相反,很多时候,他还蛮提携阿强的,就说这次承包小巴,都是他带着阿强来混钞票的。

韩春雷笑了一下,说道:“等过两天去赤勘村拿到货了,我就可以带他一起挣钱了。”

“谈妥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同意赊货给你,赤勘村蔡家真让人意外!”

阿雄一听韩春雷这话,品出味道来了,抱着全笑道:“恭喜啦,春雷,财源广进,发财要请客的。”

“一定一定。不过拿他们家的货可不容易,这条件提得,一个比一个艰难。”韩春雷感慨道。

阿雄顿时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他们都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韩春雷把蔡井泉带过来的两个条件,逐一道了出来。

阿雄听完后,往石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哈哈乐道:“我就说蔡家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好说话呢?不过我倒是觉得第一个条件,更有意思。”

第一个条件是,不允许韩春雷他们在东门一带摆摊练摊。

韩春雷问道:“怎么个有意思法?”

阿雄说道:“按理说,这货质只要出了他们厂,那怎么卖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不应该关心的是,货款能否及时到位吗?”

“雄哥,你厉害,看问题看到点子上了。”

韩春雷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也看出他们的真实意图了,只是喜禄哥平时大嘴巴,我没打算跟他说这事。免得节外生枝。”

“他们不敢自己在东门一带摆摊,无非是担心走漏了风声,引起大华厂香港老板的注意。至于他们提出来,不允许你们在东门一带摆地摊销货,就是想看看你们是不是有别的方法来销货。如果你们答应了,说明你们有另外的方法或者渠道来销货。”

阿雄道:“至于让蔡井泉全程跟着你们,直到你们把货款补齐为止,除了是不放心你们,怕你们拿了货跑路之外,其实多多少少还是看你们,怎么在不摆地摊的情况下,把这几百件假领子卖出去,然后让蔡井泉偷师。只要蔡井泉掌握了你们的方法,下次他们就自己来干这事了。啧啧,赤勘村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地道,不过也像他们的风格,总喜欢偷师学艺。”

“是的,看来这就是一锤子买卖,所以我索性也临时加了条件,又跟他们再要了200件假领子。”韩春雷说道。

“要少了,就该再多要个500件!”阿雄有些替韩春雷不值。

韩春雷莞尔一笑,“过犹不及,多了我也担心销不掉。毕竟他们就给了七八天的回款时间。”

阿雄道:“这就是蔡福金老奸巨猾的地方,七八天的时间,回你们老家的话,时间还不够一个来回。”

韩春雷说道:“没事,我既然敢答应下来,就肯定有办法。”

至于韩春雷有什么办法,阿雄作为局外人就不便打听了,毕竟这是人家韩春雷挣钱的手段,是商业机密。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回避了这个话题,随后韩春雷问道:“你去村委会谈换线路的事情,怎么样?谈成了吗?”

“不太顺利。”

阿雄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每天线路都有我们村的小巴在跑,我们去哪条线路拉客载客,都会影响其他人的收入。不过我们村长倒是给我出了另外的主意,虽然不用跟别人抢小巴线路,而且小巴一天也不少挣,但这事我觉得挺晦气的,正犹豫要不要干。”

“挺晦气的?村长给你支了什么招啊?”韩春雷好奇地问道。

第047章 蛇口拉尸佬

阿雄悻悻地说道:“村长说,既然小巴车现在拉不了客,那不如先去拉死人。”

“拉死人?开小巴拉死人?什么意思?”韩春雷一脸好奇。

阿雄说道:“就是让我们去干拉尸佬。”

韩春雷摇摇头。

雄哥一听,忍不住乐了:“拉尸佬就是运尸体的人。”

“我又不是痴线,我当然知道拉尸佬是干什么的,”韩春雷翻翻白眼,道,“我是问,村长怎么想起让你们俩干这个啊?”

阿雄说道:“小巴是村里集资买的,这闲上一天,就要亏上一天的钱,也不知道这路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好。村长的意思,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拉尸和拉客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拉人。”

韩春雷:“……”

这能一样吗?

一个是拉活人,一个是拉死人。

一样个鬼啊。

韩春雷摇头道:“这小巴拉了死人,以后再拉活人,谁还敢做你们的车啊?”

这老百姓都图个吉利,谁出门还花钱坐灵车?

“不然我怎么说晦气呢?”阿雄拍了拍额头,也是脑阔疼。

的确也是头疼,一时半会儿小巴线路通不了,其他线路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提前分好线路,没办法去别人家的线路戗行抢客。

但长时间不开工呢,不仅坐吃山空,还要每个月给村里交一笔不菲的车租。

就算阿雄家底还算勉强殷实,也撑不了两个月。

韩春雷想了一下,出主意道:“用小巴给人拉货呢?总比拉尸体强吧?”

阿雄摇摇头,“这事儿我也考虑过。但小巴不是货车,拉不了多少的货,稍微大点的货,都进不去小巴车里。而且说句实话哈,这年头拉货,真没拉尸挣得多。”

“拉货还没拉尸挣得多?”

韩春雷诧异道:“怎么可能?”

阿雄点点头,很肯定地说道:“是真的!从蛇口那边拉一车货到罗湖,一天起早贪黑跑个三四趟,刨掉油钱,也就挣个十来块。但拉尸就不一样,说是从海边捞起一具尸体,然后拉到杜鹃山乱葬岗那边埋好尸,就能从蛇口公社领到15块钱的劳务费。”

“拉一具尸体,埋好,能挣15块?”韩春雷听着有点天方夜谭。

15块什么概念啊?

15块钱能买两条半的红双喜高档烟,能买七八十斤面粉,能在外面连着下五六天的馆子。

甚至能抵得上内陆地区工厂里,一个四级工的半个月工资!

想想真不可思议啊,这拉一具尸体,就能抵得上别人在工厂里累死累活半个月的工资。

难怪都说南边的钱好赚。

韩春雷觉得有点魔幻。

阿雄见状,又说道:“听村长说,如果遇上在海边泡久了的尸体,那种已经腐烂恶臭,劳务费还能加到20元。你说这钱是不是比拉货要来的快?”

“20块……”

说实话,韩春雷都有点动心了,他不承不承认,这拉尸真比拉货来钱快。

“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要不是村长在蛇口公社里有个拜把子兄弟在那边开养蚝场,跟负责这个事的干部认识,他说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们。”阿雄说道,“听村长说,他那个拜把子兄弟一天最多的时候,在海边找到过八具尸体。”

韩春雷惊呼道:“这么多?八具尸体……一天120元?”

“这不算最多的,”阿雄说道,“听村长说,蛇口公社有个家伙,一天埋过五十具尸体!一天足足挣了七百五,想都不敢想。”

“一天埋五十具尸体?海边怎么会那么多尸体?”韩春雷已经不是惊讶,而是震撼了!

“都是跑那边的!”

阿雄用手指了指香港的方向,“那些尸体,都是没游过去,淹死在海里,最后被冲回岸的。”

“哦哦哦,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韩春雷顿时明白,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年正好是历史上最后一次逃港潮啊。

对于这个历史现象,韩春雷曾在微博上看到过,尤其是这最后一次的逃港潮的历史原因,他是有些印象的。

据说当时香港农民劳动的一日收入已经达到60-70港币,而我们内地,尤其与香港隔海相望的深圳地区,农民劳动一天的收入不过是1元人民币上下,两边相差悬殊70倍。所以在一些地区,就流传着一句话:“内地劳动一个月,不如香港干一天。”

有些家人已经逃到香港的家属,更是在逢人就说:“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如人家8分钱。”

8分钱的意思就是让家里人从香港汇款回来的邮费。

同时,这一阶段谣言四起,说

这就诱使了许多深圳宝安地区的老百姓“前赴后继”,用走路、泅渡等各种方式偷渡香港。

而泅渡的起点,就是蛇口和红树林一带,游过红树湾,到达香港新界的元朗。

为了能顺利泅渡到那边,偷渡者通常都带有汽车轮胎或者救生圈、泡沫塑料等救生工具,还有人将多个避孕套吹起来挂在脖子上。有些偷渡者下水后,还一边游一边背诵毛主席语录给自己打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据统计,今年年初到五月份,光是广东一省就有近12万人往外偷渡,真正偷渡成功的只有不到3万人,而剩下的9万人不是被遣返回来,就是在大海里游了一半体力不支退回来的,但是还有很多很多人,既没有偷渡成功活着上岸,也没有活着游回蛇口海岸,而是淹死在了大海中。

韩春雷记得当时博客里有一句话,记忆犹新:谁也无法统计,有多少人将生命作了这海湾的祭献。

是的,无法统计。

直到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国内的经济形势和民生逐渐变好,逃港现象才彻底杜绝。

国强则/民富,民富则人强。

谁也不愿意飘零在外,做那离家无根的游魂。

那些淹死在海中的这些偷渡者,有的尸体在茫茫大海里不知所踪,有的尸体彻底葬身鱼腹,但更多的尸体被水流和海浪冲回了岸边。

这么多源源不断被冲回岸边的尸体,在海边漂浮着,最多的时候,数百具尸体漂浮在一块,场面之悲壮,令人呛然!

中国人讲究魂归故里,入土为安,无论对错,尸体既然漂回了家,就该入殓。所以蛇口地方政府出资,招募人在海边寻找飘回来的尸体,然后拉到十公里外的杜鹃山埋葬。因此,蛇口公社这边才孕育出了一个新的行业—拉尸佬。

从蛇口岸边找到一具尸体,拉到10公里外的杜鹃山埋葬,劳务费15块钱。

拉尸佬们趋之若鹜。

……

阿雄见韩春雷久久无话,坐着发呆不知道想着啥,遂问道:“春雷,你觉得这拉尸佬,哥能干不?”

韩春雷问道:“你不是说小巴拉死人,晦气吗?”

“我是这么寻思的,这拉尸的活儿估计也就个把月的活儿,不然这海边哪有那么多尸体可以拉?”

阿雄说道:“等拉完尸了,就拿柚子叶好好洗一洗,以后小巴线路复工了,我再花点钱给小巴喷喷漆什么的,不就跟新的一样了吗?我跟阿强不说,村长不说,谁知道这小巴拉过尸体?”

徐浪忍不住一乐,这家伙,真滑头。

他说道:“雄哥,你都想好后路了,还问我能不能干?你自己恐怕已经决定要干了吧?”

“嘿嘿,虽然活挺脏的,但真的来钱快,心动啊。”

阿雄说道:“我们自己有小巴车,一天送好几趟尸体到杜鹃山,绝对不成问题。肯定比那些用手推车拉尸体到杜鹃山的家伙,要挣得快挣得多。”

“嗯,这倒是,现代化拉尸嘛!”韩春雷开玩笑道。

阿雄扫了他一个白眼,说道:“我之前犹豫,还有一个担心,就是担心阿红会瞧不起我,毕竟拉尸不是什么光彩的活儿。”

“你想多了,”韩春雷微微摇了一下头,“红姐是做事的女人,没那么肤浅。你要真能挣到钱,谁能瞧不起你?男人总是能在女人需要他出力的时候,及时出一把力,那就是女人眼中的好男人。这个力也包括财力,雄哥。”

阿雄一听,顿时面色一喜,“真的?那我就干了!晚上我就跟阿强说!”

“雄哥,我有个不情之请。”韩春雷说道。

阿雄:“怎么?你也想一起干?那有啥不情之请的?一起干就完了!”

“不,不是我,”韩春雷说道,“我想让喜禄哥跟着你干段时间,劳务费这方面,你看着分就行,就让他帮你们搬搬抬抬的。”

阿雄微微皱眉,“他?”

说实话,他真不喜欢张喜禄这种人,没见识土包子不说,还贪图享乐,不爱劳动。这来深圳才多久啊,正事还没开始干,就已经跟阿强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入舞场,沉迷享乐了。

这种人跟自己去拉尸,阿雄真不觉得会是个好帮手。

韩春雷知道阿雄的犹豫,他说道:“雄哥,我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这世上但凡赚钱的活,但很辛苦,也很脏!当然,我也希望他能凭自己双手,挣点零花钱揣兜里用,说实话,我们俩带的钱过两天付完蔡井泉订金之后,所剩不多了!”

“诶,你也是对他用心良苦。他要再不争气,真对不起你了!”

阿雄咬咬牙,说道:“行吧,让他明天开始,跟我去拉几天尸体。每处理好一具尸体,我给他2元钱。你看行不行?”

说完,他强调了一下:“春雷,这小巴来来回回跑也要吃油,而且挣了钱,村长那里也得打点打点。所以一具尸体给他两元钱,你能理解吧?”

“雄哥,我替喜禄哥跟你说一声谢谢了。”韩春雷由衷地冲阿雄抱了一下拳。

阿雄挥挥手,笑道:“春雷仔,不用替他谢我,我又不看他面子,我看得是你的面子!”

第049章 良苦的用心

张喜禄和阿强他们又在外面玩到了半夜。

第二天到了日上三竿,这家伙才起床。

韩春雷去他房间,跟他说了拉尸佬的事情。

张喜禄一听,韩春雷竟然安排自己去跟阿雄他们拉尸体,第一时间就不干了。

跟尸体打交道,多晦气的事情啊。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在他们红旗村,在荒郊野外干殓尸的,都是那种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老绝户。这事一旦传出去,多没面子啊,找对象都难找啊。

但是,当他听到韩春雷说,处理好一具尸体,可以从阿雄手里分到两块钱的时候,他犹豫了。

拉一具尸体,就给两块钱,真不老少了。

两块钱,可以让他买上一张舞场的门票,然后请舞场里的姑娘喝一瓶带泡的汽水,吃一根萃过奶的冰糕,搂着她的细腰跳上几支舞。跳完舞后,还能再请姑娘吃上一碟炒面,最后牵着小手送她回家。

会跳舞,又大方的男生,最受舞场里的年轻女孩们欢迎。

舞技这块,张喜禄还在学习进步当中,但是大方这块,他却一直做不到,所以她的舞伴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不是胖妞就是麻子。

不是他不想大方,实在是囊中羞涩,大方不起来。

就连最近几次舞场门票,都是阿强跟他的朋友请的,还有一次,他还偷偷逃了票,一想就挺羞耻的。

韩春雷又说,阿雄和阿强他们有小巴车拉尸体,一趟就能送好几具尸体到杜鹃山,运气好的话,一天也许能拉个十具八具尸体……

这下张喜禄不淡定了,如果一天真能拉个十具八具尸,那一天分到手就有小二十块啊!要一天能挣这么些钱,还要啥面子不面子?

干了!

他答应了韩春雷,不过也担心自己没有跟韩春雷一起卖那批假领子,分不到钱。

韩春雷让他放心,假领子的生意,该他的,一分都不会少,毕竟他也出力了,也折算成份子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只要专心跟着雄哥他们拉尸就行,能干几天算几天,先把钱挣到手,让干净的裤兜先先有活钱。

听韩春雷这么一说,张喜禄忍不住老脸一红,挺不好意思。

来这么长时间,他自己带来的那十几二十块钱早就败光了,现在是吃韩春雷的,用韩春雷的,现在还要他替自己操心兜里没活钱的烦恼。

“那我岂不是太占你便宜了?这不好吧?”张喜禄犹豫道。

“当初咱们啥也不知道,一切未知,你都能信我,跟着我一起南下。那我就得让你挣着钱。”

韩春雷笑道:“这是我做人的宗旨。再说了,现在你占我便宜,将来指不定我要占你便宜呢。”

“呃,啥也不说了,将来只要我张喜禄有这个便宜,春雷你随便占!”张喜禄信誓旦旦道。

韩春雷说道:“你先跟雄哥把这个短期的拉尸活做了。挣点活钱在手里,心里不慌,也能回请一下阿强他们。总不能老让别人请客,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其实韩春雷还想说,朋友之间的相互尊重,有时候也需要礼尚往来维护着。如果总是想着去占对方的便宜,占着占着,面子占没了,情分占没了,最后连最基本的尊严也占没了。

但这句话有点重,他不愿直说,希望张喜禄自己能慢慢领悟吧。

……

吃过了午饭,阿雄就带着阿强和张喜禄,开着小巴去了蛇口公社那边。

村长出面,已经替他跟对方说好了,明天开始正式干活。今天下午过去一趟,主要是踩踩点,熟悉熟悉拉尸埋尸的路线,顺便也偷偷师,看看人家是怎么干的。

约莫四点左右的时候,红姐急匆匆地回来了一趟,然后带着弟弟猪肉灿,大包小包地拎着准备出小院。

韩春雷问她,这是要搬家?

红姐摇了摇头,说她最近要简单装修一下快餐店,为开业做准备。所谓的简单装修,就是在墙上糊点报纸,然后买点水泥,偷点沙子,给后面厨房砌两个洗碗洗菜的水池,然后修葺一下年久失修的灶台。这些活儿,如果要专门水泥匠,又要多花钱。她觉得自己就能干。

所以她就打算最近几天搬进快餐店里住,也方便干活。

韩春雷听完,心里微微一热,红姐这么努力肯吃苦,又何愁快餐店生意不成?

他说,有时间他也过去帮忙。

红姐指了指猪肉灿,说她弟弟阿灿也会过去帮几天忙的,让韩春雷先紧着自己那批假领子的买卖,等快餐店开业了,再过来吃她的红姐快餐!

他送着红姐和阿灿出了院子,随手将院门关了起来。

四点多了,他估计阿雄和张喜禄他们不到天黑回不来,阿雄妈妈去了隔壁串门,整个院里突然空荡荡的,就剩他自己了。

今天20号了,离去蔡井泉家提货,还剩下2天。

2天后,就有600件假领子要到自己手中,价值好几千钞票,韩春雷想想就有些激动。

这个时代,人民币有着惊人的购买力,几千块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数字啊!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敲院门。

韩春雷打开一看,是两个陌生男子,不认识。

一个相貌平平,年纪差不多二十多岁。另外一个年纪就大了,虽然剃着平头,但却是满头白发,至少已经五十岁开外,他穿着白衬衫,穿着棕皮鞋,腋下还夹着个包,一脸热情的笑容。

“你们找谁?”韩春雷问道。

白头发的年长男子笑道:“你好同志,请问韩春雷同志是住这里吗?”

“找我?”

韩春雷愣了,他在这边没朋友啊,怎么会有人找上门来?而且还找到阿雄家。

在南方这边,知道他租住这里的人,简直是屈指可数。

“我就是韩春雷,请问你是哪位?找我什么事?”韩春雷一脸疑问。

第050章 缘妙不可言

“你就是韩春雷同志啊?怎么这么年轻呢?”

对付一把握住韩春雷的手,热情地寒暄道:“韩春雷同志,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守业,是平湖乡大屋围村的会计。这是我儿子黄爱武。”

“平湖乡大屋围村?”

韩春雷愣了一下,听都没听过,更莫说去过了。

黄守业似乎看出了韩春雷疑惑,扶了下额,笑着说道:“韩同志,我们大屋围村在龙岗,咱们是头回见,哈哈。”

“龙岗?”

龙岗紧挨着罗湖,也是深圳的辖区,韩春雷倒是知道的,从这边坐小巴过去,差不多要两三个小时了。但自己一没去过龙岗,二也不认识眼前这位黄会计,韩春雷实在想不起自己跟他们有过什么交集。

黄守业说道:“我提起一个人来,韩同志你就晓得啰。”

“谁啊?”韩春雷问道。

“曹天焦。”黄守业说道。

“曹老板?原来黄会计是曹老板的朋友。”

韩春雷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在长河公社偷偷搞废品收购的曹天焦。

这次南下倒腾,曹天焦随了八十块钱占了三成股,所以当初春雷安顿下来之后,就第一时间把自己的住址拍了电报给他。

看来,自己的住址,也是曹天焦给他们的。

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黄爱武突然说道:“我爸跟曹叔是老战友!他搞在你们那废品收购,还是我爸给出的主意。”

“哦?那咱们就不是外人了。”

韩春雷一听,曹、黄二人居然还有这层莫逆的渊源在,随即将院门微微推开,伸手道:“黄会计,还有小黄会计,快请进,我们院里说话。”

将黄家父子领进院里后,韩春雷请他们到荔枝树下乘凉,还给他们倒了凉茶。有了曹天焦这层关系在,彼此之间说话就没那么客套生硬了。

闲聊一会儿后,大家就熟稔的不得了。黄守业已经开始张口闭口春雷仔了,而韩春雷也乐得亲近,叫起来黄叔。至于黄爱武,年纪比春雷还大上三四岁,自然是叫他一声爱武大哥了。

听黄守业说,他比曹天焦大两岁,今年49岁。不过他们都是51年参军入的伍,分到了同一个连队。在53年夏天那会儿,他们这支部队还作为抗美援朝的预备梯队,开赴到了东北。不过没等他们雄赳赳气昂昂渡过鸭绿江,抗美援朝就结束了。这也是黄守业他们一直引以为憾的事情。

后来在部队里又呆了两年,曹天焦和黄守业就相继退伍回乡,一个回了浙江老家,一个回了广东老家,但是这战友情却一直延续了二十多年,至今,每年还总有几分往来书信,抒发彼此战友之情。

黄守业退伍回来后就在老家务农,仗着在部队里学习到的文化知识,当了大屋围村的会计,这一当就是好些年。后来脑子活络的他又经高人指点,进城搞起了废品回收的生意,这废品回收的生意一做,就是十来年。

后来曹天焦在长河公社偷偷搞私人废品收购站,就是黄守业当初给他出的主意,他还给曹天焦支了不少废品回收的生意经,让曹天焦少走了很多弯路。比如找掮客在国营废品站蹲点截货这种法子,就是黄守业给曹天焦支的招。

听到这儿,韩春雷不由莞尔一笑,当初要不是张喜禄在长河公社的废品国营站蹲点当掮客,自己也不会跟他相识,更不可能通过他,认识了曹天焦曹老板,如今曹老板更是自己这次南下倒腾的二股东。

所以这世上之事,就是这么机缘巧合,妙不可言。

黄守业讲的嘴唇有些发干,喝了口凉茶润润,笑道:“老曹上周就给我来信了,说他的一个小兄弟南下深圳做买卖,让我帮着照应点,还附了你的住址。可前些日子,回收站的生意忙得不行,这一耽搁就拖到了今天,我才登门拜访啊。”

说到这儿,黄守业看了看儿子黄爱武,随后又将目光回到了韩春雷身上,感叹道:“没想到啊,春雷仔竟然这么年轻,比我家爱武还小四岁。啧啧,十七岁就敢挑大梁下深圳,真是好胆气。我家爱武要有你魄力和本事,我那回收站就交给他打理了。老子也乐得回大屋围村喝茶下象棋,颐养天年了。”

黄爱武脸色微微一臊,低声嘟囔道:“说得好听,也不见你让我一个人下去收废品。”

“让你一个人去乡下收废品?你也要有那个本事啊,混球!”

黄守业虎脸一板,不悦地斥道:“就你这磕磕巴巴的嘴皮子,到了了乡下,还不让那些牙尖嘴利的小寡妇给你糊弄得五迷三道?上次去鹅公岭,一斤废纸二毛八,你愣是给小寡妇涨到四毛八,你是收废品还是收宝贝疙瘩啊?”

“呃……我这不也是看人孤儿寡母不容易嘛。”黄爱武脑袋一耷,蔫怂了。

韩春雷在旁看得真真,黄爱武的嘴皮子的确不利索,不太擅长言辞,而且看着人高马大的,但在他爹黄守业面前,就跟老虎脚边的小猫咪似的,蔫乖蔫乖的。估计是打小就被黄守业这个当爹的熊怕了。虽然和黄守业第一次见面,但韩春雷感觉得出来,黄守业的性格跟曹天焦不一样,黄守业这样的人在家里,绝对是说一不二,暴脾气的主儿。这样的人当爹,当他儿子绝对遭老罪了。

看着老实本分的爱武大哥,韩春雷不免心生几分同情。

随即,他赶紧打圆场道:“黄叔,这术业有专攻,不能拿自己的短项,却跟他人的长项去比啊。爱武大哥虽然不善说词,但却是个宅心仁厚的人。都说做生意立买卖,小财靠智,大财靠德!古往今来,你听说过哪个买卖人生意人,是靠耍小聪明成为一方巨富的?”

“哈哈哈,春雷仔,你这话,我钟意听。”

黄守业的蒲扇大手用力拍着韩春雷的肩膀,放声大笑道:“我们家爱武,虽然不怎么能说会道,但却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收别人废纸废铁时,从来不缺斤少两,秤尾都是高高的。老子再替他掌掌舵,再带他个十年八年,我就把东门墟那个废品回收站交给他!”

黄爱武嘟囔道:“爸,我明年要复习参加高考,上大学!不打算接你的废品站。”

“高什么考?上什么大学?”

黄守业又是转过头,虎脸一拉,劈头盖脸骂道:“都二十好几了,还读个鬼的大学?老子置办下这么大个废品站家业,不交给你交给谁?回头让你娘给你说门亲,娶个媳妇,生个崽,再接好老子的班,你这人生就圆满了!”

“呃……”黄爱武咬了咬嘴唇,想反抗又不敢反抗,只能把脑袋一耷拉,继续在一旁蔫着。

韩春雷本想替黄爱武说两句,但一想到这是人家父子俩的事,自己又是今天才跟他们相识,不该说些交浅言深的话。

有些话,哪怕是善意的,也得分场合,讲分寸。不是善意的话,就可以张嘴便来的。

随即,他岔开话题,问道:“原来黄叔你的回收站也在东门墟啊?”

“对啊,就在东门墟的南头。”

黄守业嗯了一声,点头道:“前些年,墟市被关闭之后,有个屋主要转卖房子,我看那地方前店后院,而且院子很大,方便囤房废品,就咬咬牙,豁出棺材板给置办了下来。”

“啧啧,牛了,有眼光。”韩春雷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东门墟这种地方的房子,在几十年后的深圳,那绝对是寸土寸金的。而且还是前店后院的房型,那升值空间,就往窜天猴一样翻着吧。

“怎么?你也知道东门墟要重新开市了?行啊春雷仔,消息够灵通的。”黄守业听韩春雷这么一说,却往别的地方寻思。

韩春雷干笑一声,没有刻意去辩解。

这时。

嘎吱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雄哥正带着阿强和张喜禄从外头回来。

“哦?家里来客人了呀?”雄哥率先挥了挥手,跟韩春雷打了个招呼。

韩春雷笑着站起来,把黄守业父子给阿雄介绍了一番。

他正要把张喜禄叫过来认识一下时,却发现,张喜禄进院之后就拉着脸,然后闷闷地跟自己擦肩而过,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韩春雷被他这出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他们下午去蛇口公社的海边,提前勘察一下地形,了解一下拉尸活吗?

明明出去的时候还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怎么回来就一副老鼠踩了电门,要死不活的样子呢?

“雄哥,他这是怎么了?”韩春雷指着张喜禄上楼的背影,问起了阿雄。

阿雄用手一指阿强,说道:“你问他。”

第51章 下一站幸福

“嗨,这事吧……”阿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尴尬地笑了笑,摆手。

阿雄和阿强都是一副不愿意细说的样子,加上有客人在,韩春雷也不好继续问了。

又说了一会闲话,眼看着天色不早,黄守业提出告辞。

韩春雷原本还想出点钱,让阿雄妈妈整两个菜,请这对父子俩吃顿饭。不过,黄守业以废品收购站不能长时间离人为由,婉拒了。韩春雷送父子俩出门,约好了过几天,去黄家的废品收购站回访。

送走了客人,韩春雷把门关好,这才回来荔枝树下问阿强:“喜禄哥这是怎么了?你们今天不是去蛇口那边踩点的吗?出门前,看着还挺高兴的啊!”

“唉,莫提了!”

阿强被问得没办法,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电车烟,给春雷和阿雄都散了一根,点上,又狠狠嘬了一口,这才道:“丢他老母的,喜禄这回啊,我都替他憋得慌!”

原来,今天阿雄、阿强和张喜禄,今天的确是去蛇口公社的海边,提前勘察一下地形,了解一下拉尸的活。不过,回来的路上,张喜禄这小子惦记大华服装厂的阿珍,就央着阿雄绕道赤勘村。

这一绕就绕出事来了。

小巴到了赤勘村的时候,整好赶上大华服装厂放工。然后,张喜禄眼睁睁地看着阿珍花枝招展地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

一男一女有说有笑,挨挨蹭蹭的,一看就有事儿。

韩春雷道:“这么说,喜禄哥是被人撬了墙角?那男的是谁,你们认识吗?”

“我不认识,阿强应该认识。”阿雄的语气也有些不咋好,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

“我也算不上认识。”阿强又是狠狠地嘬了一口烟,道:“我只知道那小子叫阿豪,有几个钱,出手也大方,在天马舞场罩得住。”

“舞场?”韩春雷心中一动,道:“难不成,这阿豪也是和阿珍在舞场认识的?乖乖!没看出来,阿珍这小娘皮挺厉害的啊,跳个舞就脚踩两条船了。”

哼!

阿雄冷哼了一声,道:“脚踩两条船不算厉害,那小娘们的嘴皮子才真叫厉害的呢。喜禄说她不要脸。人家小姑娘连脸都没红,当场就扯着裙子转了个圈,反问你张喜禄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能给我买现在最时髦的收腰连衣裙吗?”

“哎,不过你还别说,那小娘们穿了那个收腰连衣裙还真好看。那腰身……”阿强嘴上没毛,说话就容易打漂,这才一会儿就没了正形。

“去!”阿雄啐了他一口,继续接过话头,“阿珍当时还拍了拍那个大摩托,问喜禄,就你那点钱都买这幸福250的一个轮子不?”

这收腰连衣裙要几个钱,韩春雷不清楚。

但是这幸福250的大摩托他认识,三千多块还有价无市。普通人不托天大的关系,根本就买不着,没想到这阿豪是真的豪。

“那大摩托的一个轮子,怎么也得三四百吧。别说,还真买不起!但是这话从一个小娘们嘴里说出来,就是唔舒服!”阿雄继续道。

“他那大摩托也不是新的,我听舞场的人说,是从香港老板那里买的二手货。一千块顶天了。”阿强吐了一口烟圈。

“就算这样,那一个轮子也不少钱嘞。”

“阿珍这嘴……啧啧……”韩春雷连连摇头,“前几天见她的时候,没这么讨厌啊。”

阿雄道:“眼皮子浅。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穿上了那个什么连衣裙,坐上幸福250摩托,就算是上等人了。普通男人,连看她一眼都不配。”

阿强“呸”了一声,补充道:“贱货!一条裙子就把自己卖了,听说她和阿豪认识,还不到两天!”

韩春雷重生前可没少见识过绿茶,此时倒是没太大的愤慨,更何况这阿珍和张喜禄卿卿我我的时候,不也才认识没两天嘛。

“喜禄哥被她问住了,你们就回来了?”韩春雷更关心后面的事。

“哪有这么简单?”阿雄道,“本来喜禄已经认栽回走了,阿珍又在背后冷笑,说我阿珍不要脸?你张喜禄浑身上下都没十块钱,还想让我跟你过,你配吗?哦对了,她还把喜禄送给她的发卡给丢了回来。喜禄当即就急了,气冲冲回去找阿珍理论。”

“结果呢?”

“结果,这回连跟人家理论的机会都没有。阿豪挡在了阿珍前面。阿豪那小子人高马大……要不是我跟阿强本乡本土的,就在喜禄的后面,他非得当场吃个大亏。”

被撬了墙角不说,还险些挨了“奸夫”的揍?

就算放在三四十年后,这事儿也没几个男人受得了。怪不得张喜禄今天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那什么,雄哥,强哥,你们先歇着,我去看看喜禄哥。”

韩春雷怕张喜禄受不住这么重的打击,赶紧站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

咚咚咚!

韩春雷敲着门,叫了几声没人答应。

门是虚掩着的,他干脆微微用力,推门而入。只见张喜禄鞋也没脱,侧躺在床上,脸冲着里面,头上还蒙着一条青色被单。

“睡觉就睡觉吧,蒙被单干啥?喜禄哥,你……”

韩春雷突然用力把张喜禄头上的被单一掀,却发现张喜禄一只手将那被单攥得死死的,另外一只手里握了个东西,露出彩色的一角。透过被单的缝隙可以看见,他眼圈有些泛红,面颊上还隐隐有着泪痕。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看来阿珍的事儿,的确对张喜禄打击不小。

咣当!

韩春雷赶紧回身,把屋门反锁上了,才压低了声音道:“怎么着?你还真哭啦?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个女人,值当吗?”

“我不是为了阿珍,我……我他娘的是憋屈啊!”

反正已经被韩春雷发现了,张喜禄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把那床单一扔,坐在了床沿上,右手狠狠地一捶,道:“凭什么有些人就那么有钱,骑个大摩托,勾勾小指头,就有阿珍这种不要脸的小娘皮扑上去。我的兜里就从来超不过十块钱,我带她去逛百货商场,喝汽水,追了那么多天,比不上人家随随便便买一条裙子,最后还特么的落个不要脸!我怎么不要脸了?春雷,你说,我怎么不要脸了?!”

说话间,张喜禄的眼中,又有泪光隐现。

“喜禄哥。”

韩春雷拉了把凳子,坐在床边,温言道:“你要是为了阿珍难过,感情的事,我真没什么能帮你的。不过,你要是嫉妒阿豪的钱多……其实没什么必要,你可以自己挣啊!”

“我挣?”张喜禄蹙起眉头,垂着头,“我听阿强说,那混蛋骑的幸福摩托,少说也得三千块钞票。我张喜禄就是挣上十年,也不见得挣得出来啊!”

韩春雷微微摇头,道:“喜禄哥,你这话要搁前几年说,的确是这么理。但是,现如今再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

“前几年和今年,有什么不一样?”张喜禄疑惑。

“远的不说,咱就说曹老板开那个废品收购站吧。你说,现在他一年能挣多少钱?”

“我估摸着他一个月怎么也有三四百块……诶!”张喜禄突然眼前一亮,道:“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曹老板一年有个四五千的收入,两年就是一个万元户,买个幸福250,倒是真能办到!”

韩春雷又说道:“还有阿雄,雄哥原来在工艺品厂里做销售干事,一月也就几十块钱。现在开小巴,一天挣个十来快、二十块的,咱不说一年……两年,两年他能攒下三千块钱不?最近他找的这个拉死人的活,脏是脏了点,不也来钱嘛。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先跟着一起干,一块两块也是钱。”

韩春雷也不知道张喜禄有没有听进去,只看到他又恢复了木讷的表情。

“再说说咱们这桩生意,你信不信,这六百件假领子一出手,轻轻松松两三千块到手。你那一成股,也有两三百块了。现在挣三千块钱,难吗?”韩春雷又加了一把柴。

“我也能弄个两三百?”

张喜禄这下眼睛亮了,两撇小胡子微微颤动。

“咱兄弟这么多天了,你见我韩春雷什么时候说过大话?不过,喜禄哥……”

顿了顿,韩春雷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道:“要论赚钱,现在可以说过去几十年来,最容易赚钱的时候。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就算成分不好,就算只是一个老农民……只要敢想敢干肯吃苦,都能赚大钱。但是,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有几个花几个,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以后还是得缺钱,还是得受穷,还是得被人甩!这不是什么老天不公平。是你应得的!”

“是我应得的,我应得的……”张喜禄若有所思,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最后,他狠狠的一咬牙,道:“春雷兄弟,你说得对!那个兜里拿不出十块钱的张喜禄,赖泥糊不上墙,就是应该被阿珍甩!以后,我要好好干,我要努力干,我要豁出命去干,我要挣大钱!我……我要两年,不,一年,就要骑上幸福250,让阿珍那小娘皮……呸!阿珍算什么啊,只要我骑上幸福250,,愿意往我怀里扑的小姑娘多着呢,她算老几?”

张喜禄越说,眼光越是明亮。韩春雷仿佛看到了,一朵名叫野心的火花,在他的眼光中绽放。

“好!喜禄哥,有志气!”韩春雷见张喜禄重新振作起来,非常高兴,从兜里掏出两根红双喜,道:“为了庆祝喜禄哥立大志,为了骑上幸福250,来一支!”

红双喜这烟,韩春雷是用来办事的,平时可舍不得抽,今天破例拿出了两根。

“好……算了!”

张喜禄刚接过红双喜,又递了回来,道:“抽红双喜干什么?咱们做买卖,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还是抽我的电车烟吧。你说的对,一块两块也是钱,都得花在刀刃上!以后啊,没事我就不抽烟了!”

哎哟呵。

韩春雷微微一诧异,这张喜禄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啊。还真是要为幸福250而奋斗啊!

看来,被阿珍脚踩两只船,当备胎,对张喜禄来说,倒也不完全算一件坏事。

……

当然了,张喜禄再渴望赚钱,再渴望幸福250,第一步还是得落在那拉尸体的活计上。至于韩春雷,他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那批假领子。

两天后。

6月22号,今天是韩春雷和蔡井泉约定,去蔡家提货的大日子。

等到了天黑,韩春雷如约去了蔡井泉家。

第052章 免费的劳力

蔡井泉家,里屋。

三上三下,六个皮纸箱,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很显然,蔡井泉已经等候多时了。

“六百件假领子,可都在这儿了。要不,韩老板先验验货?”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蔡井泉的心情相当不错,开玩笑似的称了韩春雷一声“韩老板”。

“我来!我来!”

跟着一起来的张喜禄生怕韩春雷年纪轻抹不开面子不验货,赶紧上前,抱下一个纸皮箱,一条一条地仔细检查起来。

虽然这批假领子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蔡井泉坑人的可能性更不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笔生意,可关系着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呢。

这样想着,张喜禄干得更卖力了,恨不得一个针脚一个针脚地检查。

韩春雷对张喜禄的表现无可无不可,原因很简单,连这点面子都抹不开,那还做个毛线的生意?

“什么韩老板啊?泉哥你就别埋汰我了。”韩春雷一边将一根红双喜递了过去,一边苦笑道,“我那点底子,泉哥最清楚了。以后,还要请泉哥多多关照呢。”

“好说,好说。”蔡井泉毫不客气地接过烟,点上,美美地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诶,你们俩这两手空空的,打算怎么把这批假领子运走啊?一会还有人来给你们帮忙?咱这桩生意,可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哪还用地着别人?这不是有泉哥你吗?”

“啊?我?”蔡井泉惊诧道,“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泉哥的事。你不是要全程跟着我卖货吗?有你泉哥这个地头蛇在,我只管操心怎么把这批假领子变成人民币。哪用得着操心怎么把这批假领子运走啊!你说是不是啊,泉哥?”韩春雷笑吟吟地看着蔡井泉道。

“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蔡井泉简直哭笑不得,“好你个韩春雷啊,合着听你叫声哥,再抽支烟,就要帮你运货啊!你这也太……太奸诈了吧?”

他本来想说“不要脸”的,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大合适,换成了“奸诈”。

韩春雷面上却是毫无愧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事实上,他怎么会看不出,蔡家人之前提出的第二个条件,要求蔡井泉全程跟着自己卖货,说是盯梢,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不在东门墟一带摆地摊,还能有什么办法把这六百件假领子变成人民币。

说白了,蔡井泉是要偷师。

既然如此,自己使唤蔡井泉了就算他交的学费了。

当然了,现在自己兜里的钱,也确实只够付这六百件假领子的订金,不够雇货车的了。

韩春雷道:“什么奸诈不奸诈的,见外了不是?这不是小弟本小利薄,指望泉哥帮忙吗?泉哥,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吧?”

“这回算是被春雷你赖上了。”

运输六箱假领子对蔡井泉来说,就是小事一桩。把它们卖出去,并且找到销售办法,才是蔡井泉关心的头等大事。

蔡井泉无奈道:“行吧。待会儿,我从村委会借辆拖拉机,帮你们拉货。”

赤勘村的村长,是蔡井泉的大伯蔡福金,借辆拖拉机拉一次货,当然没什么问题。

“那就谢谢泉哥了。”韩春雷语气真挚,满脸笑意。

……

……

功夫不大,六百件假领子被张喜禄点完。还别说,还真有三条假领子略带瑕疵。

不过,看在蔡井泉帮忙联系拖拉机的份儿上,韩春雷也不好意思再让蔡井泉少上个一块八毛的了。

他交了两百块钱定金,和蔡井泉签了张条/子,也就是简易合同,这趟买算是正式开启。

蔡井泉看这事算是成了,迫不及待地道:“春雷兄弟,现在咱们哥俩可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了。你跟哥说说,这批假领子,到底准备卖去哪啊?”

韩春雷微微一笑,道:“东门墟,摆地摊。”

“什么?去东门墟摆地摊?我自己不会吗,还用得着你?”

这回蔡井泉可真是急眼了,如同母鸡护小鸡一般,双臂张开,一把拦在这六箱假领子前面,低吼道,“韩春雷,你可别忘了咱们当初的约定,不许在东门墟一带摆地摊卖货!男子汉,大丈夫,讲嘢要算数啊!”

韩春雷却微微摇头,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道:“泉哥你别急呀,你也知道,咱们的约定,是不许在东门墟一带摆地摊卖货。但是……我刚才只是说在东门墟摆地摊,可没说要卖货啊。”

“不卖货?不卖货你怎么来钱?”蔡井泉面色稍缓。

“不卖货,我送!我送假领子,总行吧?”韩春雷胸有成竹。

“送?怎么送?”蔡井泉一头雾水。

韩春雷笑问:“泉哥,听说过街头摸奖吗?

“街头摸……摸奖?”泉哥听得更加一头雾水了。

第53章 街头摸奖事

蔡井泉当然没听说过街头摸奖。

因为街头摸奖这种套路,最快也要八十年代中后期才出现。到了九十年代,才真正风靡于街头巷尾。

韩春雷记得小时候,老爸经常驮着他去街头围观,参加摸奖活动。2块钱一张摸奖券,老爸每次都会买上五十一百块钱的奖券,然后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回老爸一定要把摩托车骑回家。

摸奖现场,大红横幅上悬着的广告语,韩春雷记忆犹新: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不过最后老爸总是摸了一堆肥皂和脸盆带回家,与大奖始终无缘。

等着他上了高中之后,他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和套路,但那会儿,街头摸奖也不再流行了。

没想到这儿时的记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

“不知道没关系。泉哥只要再借给我两样东西,然后跟我去东门墟摆一趟地摊,就什么都明白了。”韩春雷奸笑地像一只露出尾巴的小狐狸。

这蔡井泉明摆着是来偷师的。

偷师,可以。

但是,得先把学费交足了。

“哦?敢情除了帮你借辆拖拉机之外,我还得再帮你借东西?行啊,春雷,你这回可算把你泉哥算计到家了!”

蔡井泉拍了拍韩春雷的肩膀,哭笑不得地道,“说说吧,我还得再帮你借哪两样东西?哥这次就给你送佛送到西!”

韩春雷伸出两只手指,摇了摇道:“两台缝纫机,一台黑白电视,最好都是九成新以上的。泉哥神通广大,这两样东西,肯定难不住泉哥你吧?”

韩春雷这人说话都是带.套的,话里头先给人定个基调,蔡井泉这会儿要说自己借不到,那就是没本事。

他蔡井泉当然是有本事的!

蔡井泉本家表妹下个月结婚,正好有一台金星黑白电视机当嫁妆。缝纫机更多了,他们偷摸搞的服装厂,可不都要用到缝纫机嘛,弄两台九成新以上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样东西可都价格不菲。

缝纫机、黑白电视、自行车,是这个时代结婚的三大件。把这三大件置备齐全了,一个家庭的积蓄也就去了大半。即便对“蔡厂长”来说,那也是一个值得心惊肉跳的数目。

韩春雷用仅仅两百块钱的本钱,就赊了自己六百件假领子。现在还要借价值相当不菲的缝纫机和黑白电视,他要真不是骗子,那这小子这份胆气,还真就不简单了。

蔡井泉提心吊胆之余,又对接下来的东门墟的“街头摸奖”,充满了期待。

……

两日后,东门墟。

今天是农历五月二十八,东门墟的趁墟日。

天刚蒙蒙亮,蔡井泉就迫不及待地开着拖拉机,将韩春雷以及一干货物,拉到了目的地。

这些货物,当然不止是那六百件假领子、一台黑白电视和两台缝纫机了。

还有一张充当办公桌的课桌,两把椅子、一个装了纸片的摸奖箱子,是韩春雷请阿雄帮着张罗的。毕竟,街头摸奖,这阵仗还是要摆出来的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一块小的纸黑板了,用来写摸奖规则的。

不过,当韩春雷用彩色粉笔,端端正正地将这摸奖规则写在小黑板上时,蔡井泉彻底炸毛了。

“街头摸奖:元可以参与摸奖一次。每次摸奖必然中阳光普照奖,元的假领子一条。”

这还是题中应义。

元一条,元,元的假领子,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啊!

这定价摸准了买家的心理,非常合理。

可是,下面关于其他等级奖品的详细介绍,却是令蔡井泉淡定不能了。

一等奖1名:黑白电视机一台。

二等奖2名:缝纫机一台。

三等奖(阳光普照奖)若干:假领子一条。

“不行!绝对不行!”

韩春雷还没写完呢,蔡井泉就赶紧把他的手按住了,着急道,“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缝纫机和黑白电视是我豁出面子借来的,怎么能做奖品?真被摸走了,我怎么跟村里人交代啊?”

事实上,就算能跟村里人交代也不行。

就说这黑白电视吧,金星牌黑白十二寸的大电视,外面卖四百五一台。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非常难得的电视票。那电视票还是蔡井泉托了关系搞来的,花了足足两百大元。粗略一算,这台金星牌电视就价值将近七百了。

缝纫机倒是没金星电视那么贵,但是,一百五总是要的,两台就是三百了。

好么,这还没怎么着呢,光一二等奖,就是小一千了。

就算把这六百件假领子,元的价格卖出去,才能赚多少钱?

再说了,谁规定把假领子全卖完,这电视机和缝纫机才会被抽走呢?恐怕更大的可能,是假领子还剩下大堆,而这缝纫机和黑白电视,已经被抽走了吧?

那剩下的假领子怎么办?

蔡井泉越盘算越心焦。

韩春雷却不慌不忙,道:“泉哥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么……”

顿了顿,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谁告诉你,这大奖能被人摸走呢?”

“不……不被摸走?”蔡井泉终于面色稍缓,低声道:“你出老千?可是,如果摸到底,这黑白电视和缝纫机都还在,那不就露馅了么?还是不行啊!”

韩春雷微微一笑,道:“泉哥,淡定。山人自有妙计……诶,不说了,有人来了!”

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有顾客三三两两的进了东门墟。

能不能靠着这“街头摸奖”,把六百件假领子换成钱,马上就要见真章!

第054章 百业皆有“托”

韩春雷这次“街头摸奖”的开局,算不上顺利。

虽然黑白电视和缝纫机都很有吸引力,往街头一摆,很有震撼力!但街头摸奖毕竟是个新生事物,谁也没试过。

尽管三块五的钞票,最次也能抽一条价值3三块八的假领子,看似稳赚不赔。但三块五的钞票,对普通人来说,相当于三天,甚至一周的工资,怎么也不算个小数目。

因此,从清晨直到日上三竿,围观看热闹的人多,但真的掏钱来吃第一个螃蟹的人,一个都没有。

两个人是白白晒了这一上午的大日头啊。

蔡井泉看着眼前冷冷清清的摊子,都顾不得大奖被人抽走的问题了,再次担心起这“街头摸奖”的法子灵不灵,能不能把这假领子换成绿油油的钞票,这要是换不成,那自己这压的货可就更多了,那这厂长的位置……

蔡井泉等得心焦,不自觉地就在韩春雷耳边低声碎碎念了起来。

韩春雷却依旧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自己这“街头摸奖”马上就要开张。

果然!

不消一会儿,远远就走过来两个人。

左边那个矮矮瘦瘦,其貌不扬,独独两撇小胡子很扎眼。

右边那个中等身材,穿着条时髦的喇叭裤,声音大得也好像装了个大喇叭:“三块五摸一回奖,必中三块八的假领子?还有可能中缝纫机和大电视?真定系假先?有这种好事咩?拆白党哇?”

喇叭裤的口音听着就是本地人,“拆白党”这句话一出来,就引起来周围一片好事的人围观。

“一看就是骗人的,老千!”那瘦子的声音也不小,道:“真这么搞,老板不是明摆着亏钱吗?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这赔本的买卖可没人干!我说小子诶,快点滚吧,小心老子报公安抓你。”

说着还挥着手,带动周围的人一起起哄。

“诶,客人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韩春雷脸一沉,拍了拍边上的纸箱子,道:“什么老千?我的六箱子假领子在这,自行车、大电视都在这,怎么就讹人了?青天白日的,抽了奖领了东西,你就能就走,我能骗你什么?”

“那我也不信!这样一来,你不就赔本了吗?”瘦子抖着腿,还是一脸不信。

韩春雷气道:“我赔本不赔本,是我的事。我有钞票,我乐意!不劳您操心。总而言之,我这奖品真真儿的都在这里,跑不了!愿意摸奖你就摸,不愿意摸啊,你就去别处逛逛,别在这里跟我捣乱。”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俩人,冲着四下聚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喊道:“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三块五一张券,三块五摸一次奖,最低都能中价值三块八的假领子,你要运气好,缝纫机、金星大电视抱回家咯!三块五,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三块五,祝你实现大梦想啊!”

再过二十年,“X元一件,X元一件,X元买不了吃亏,X元买不了上当”是烂大街的广告语。但在这个时代出现,可就了不得的新鲜词了。

就这样,四下聚集的围观群众更多了。

就连对面卖肉的猪肉荣也在围裙上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挤进来看热闹。

“三块五一次,三块五一次,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么店咯。”韩春雷的吆喝声更加饱满了。

“最低都能中个假领子。王哥,要不要试试?”

“啧,也是哈!万一,能中黑白电视呢?那我家婆娘今天晚上可不得稀罕死我?嘿嘿嘿,小崔,要不咱一块试试?”

“我倒是想试试,可……我再考虑考虑!”

“诶,老张,你儿子结婚,不就差一台大电视了吗?要不你来?”

……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不少人意动。但是,要说真下场抽奖的,还是没有,毕竟谁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最后,还是那个刚才和韩春雷争执的瘦子,这会儿他的腿也不抖了,慢悠悠地上前道:“不就是三块五吗?老子就当这个月不抽烟了!老板,钱拿着,我抽一回!”

“好嘞!”韩春雷接过钱,高高答应了一声,冲着蔡井泉使了个眼色,招呼道:“泉哥,给这位客人抽奖!”

客人……

这哪是什么客人啊!

这瘦子化成灰,蔡井泉都认得,就是韩春雷的跟班张喜禄。怪不得张喜禄今天没跟着一起来呢,原来是要搞这个鬼!

张喜禄旁边那个喇叭裤,蔡井泉也认得,湖贝村阿强。

这韩春雷还真玩找托出老千的这一手啊!

蔡井泉心里犯起了嘀咕,春雷这小子有点玩儿火啊,找托出老千要是被人逮个正着可怎么好?

他心里忐忑归忐忑,但脸上还是强忍着不动声色,配合着端了个抽奖的箱子走上前,让张喜禄抽奖券。

第055章 争相来摸奖

张喜禄面色严肃,神情专注,一边装腔作势地捋了捋袖子,一边将手伸进了摸奖箱。

还别说,这小子没白做几年掮客,做戏的本事真不赖。看那样子,真像是是花了三块五的钞票,要靠手气博一台十二寸大电视似的。

“搅一搅,别着急,先搅一搅!”

蔡井泉也是无师自通,端着抽奖箱,煞有介事地提醒着张喜禄。

“……”

四周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也都尽皆屏气凝神,端看张喜禄能抽中个啥。现场霎时一静,和周围的喧闹声,简直形成了两个世界。

三块五的钞票,真的能抽一条假领子吗?真的能抽到大电视吗?

围观的群众一个个都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

终于,张喜禄的手从抽奖的箱子出来了,手中握着一张卡片。

他也不急着看那卡片上写的是什么,只用双手合掌捂住了卡片。

然后好似梭.哈摸牌似的,一点一点掀起一条边,偷眼看。

这条边,啥也没看着?

没事,换一条边继续。

直到他把四条边都掀了一圈,这才啪地一声响,把卡片翻过来,甩在了桌子上!

随着卡片落地那一声响,围观众人的脖子都不自觉地往前伸了一伸。

“三等奖,是个三等奖!”张喜禄大喜。

他隔着桌子,一把就把韩春雷的袖子给扯住了,道:“老板!看清楚了,是个三等奖,拿……拿假领子来!”

“别着急呀,我还能跑了不成?不就是三等奖么,泉哥,给他拿假领子。”韩春雷慢条斯理地掰开了张喜禄的手,指挥着蔡井泉拿奖品。

“好。”

蔡井泉也爽快,放下抽奖箱又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条假领子来:“假领子,您试试。”

“还真给我啊!”张喜禄高兴地把那假领子披在肩上,左晃晃,又晃晃地道,“强哥,看看咋样?”

“还不错,人模狗样的,硬是多了三分人才。”阿强作势端详着道。

“嘿嘿,我觉着也不赖!”张喜禄满脸得色,又是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来,“老板,找钱!我再摸两回!”

韩春雷找了张喜禄三块钱,张喜禄又摸了两次奖,又是两件假领子到手。

等张喜禄不甘心,还要继续抽的时候,一旁的阿强可不干了,道:“诶,兄弟,咱们一起来的,你小子可不能独食啊!你都抽了三回了,这假领子也够你穿了,也该换我抽一回了吧?说不定,这大电视,就该我得呢?”

一言点醒了围观的众人。

事实已经证明,三块五最低能中价值三块八的假领子,这事是真的!

那自己参与这街头摸奖,就是稳赚不赔,保准能占个小便宜啊!运气好了,甚至能抽中缝纫机、黑白大电视,占个天大的便宜!

可问题在于,这奖券的数量是有限的。

缝纫机、电视机的数量,更是有限的,这小瘦子要是就这么一路摸下去了,便宜不都被他给占走了?!

这怎么行?

“老板,这是三块五!我要抽奖!”

趁着张喜禄和阿强争执的空档,一个壮小伙挺身而出,把阿强往旁边一挤,直接就把三块五递给了韩春雷。

他这一插队,顿时掀起了购买奖券的热潮。

“老板,我的!七块钱,两次!”

“三块五,老板,快收我的三块五啊!”

“你冇急啊!我个,我个,先让我抽,我先交的钞票!”

……

人们再不犹豫,一时间,无数可爱的人民币,在韩春雷面前挥舞。

“别急,别急,人人有份!排队!大家排队啊!”

韩春雷,高声吆喝着:“咱们公平起见,每人每次只能抽一张!抽完了,还可以继续在后面排!”

伴随着韩春雷的张罗声,原本已经快要落市的东门墟,出现了大排长龙的奇观。

过了不大一会儿。,

无数的假领子,变成了绿油油地钞票,落入了韩春雷的口袋中。

蔡井泉见状,一边心中暗喜,一边又有些忐忑不安——如果真有人抽中了电视或者缝纫机,可怎么办哦?这些奖品可都是借来的呀!

他记得春雷让他放心,这些奖品不会丢,难道这抽奖箱里他压根就没放一等奖二等奖的奖券?

要真这样,那可不行。

因为按着眼下这势头,奖券很有可能会售罄。到时候街头摸奖的这些人发现根本就没有人中大奖,那就露馅了。

蔡井泉是本地人,他很清楚在南方,被人当街发现是老千局,那可是要剁手的。扭送公安都是轻的。

眼见着一张张奖券被摸走,一条条假领子被领走。

蔡井泉又慌了。

正在他一阵阵患得患失之际,果然出事了!

“二等奖!走运了!走运了!老子中了二等奖啊!”

一个五十岁开外、满头白发的陌生男子,抽奖之后,攥着一张奖券大叫起来,“缝纫机!老子中了缝纫机啦!老板,说话算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可不能耍赖啊!”

“擦,出二等奖了?这…这么快?”

蔡井泉看着卡片上的“二等奖”三个字,顿时脸色惨白,欲哭无泪,完了,这回亏大了!

第056章 此子有前途

韩春雷面色丝毫不变,高声道:“恭喜这位顾客中了我们的二等奖,奖品缝纫机一台。我们说到做到,来,泉哥,搭把手,帮这位顾客,把缝纫机抬出来。”

说话间,他往蔡井泉肩头重重拍了一下,顺势在他耳边低声道:“自己人!”

可不是自己人吗?

这位抽中缝纫机的并非是旁人,正是平湖乡大屋围村的会计黄守业。旁边人群里还站着他的儿子黄爱武。

不用问,黄氏父子,就是韩春雷除了张喜禄和阿强之外,找的另外两个托了。

别人都抽不中二等奖,就他能抽中的关窍也很简单。抽奖箱里面全是三等奖的奖券。

那二等奖的奖券,早就攥在黄守业的右手里。他把拳头伸进抽奖箱,乱比划一番,再把这二等奖的奖券高调亮出来就行了。

自己人?

蔡井泉得了韩春雷的提醒,这才回过神来。擦了擦额头若有似无的汗,咧开嘴,高高兴兴地去抬缝纫机了。

围观众人摸奖的热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二等奖,彻底地激发了起来。

“还真有二等奖啊!”

“可不是嘛,都被人摸走了,那还有假?”

“这个中奖的我认识,就是那头开废品收购站的老黄!”

“没错,就是老黄!这老小子白得了一台缝纫机,今天算是走了大运啦!”

“睇来,只要运气好,缝纫机、大电视唔是梦。老板,我仲要摸,仲要摸!”

……

黄守业有这运气,我就没有?

黄守业能摸到缝纫机,我就不能摸到十二寸大电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黄守业就在东门墟附近收废品,很多人都认识,身边的人带来的刺激那更是巨大的。

人们越发争先恐明后地加入摸奖的队伍中。

扯布的小嫂子也不扯布了,吃烧饼的大哥,嘴里还叼着烧饼就来排队。还有提着编织袋、挂着皮尺的,总之现在摸奖最重要!

到了东门墟关门落市的时候,六百件假领子,已经“摸”出去了一半。还有人想继续摸奖,韩春雷却不疾不徐地开始收摊了,只叫那些还想摸奖的明天再来。

明天不是趁墟日,但是,无论韩春雷还是蔡井泉都相信,有了今天这样美好的开始,还有“十二寸金星黑白电视”吊着,第二天摸完剩下的假领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收工之后,蔡井泉心情大好,直接载着韩春雷,开着拖拉机回了赤勘村,说是要请韩春雷吃饭。

才进门,蔡井泉就看到那台刚刚被“摸走”的缝纫机,此刻就在他家的餐桌上放着。

蔡井泉的心情就更好了,直接从兜里摸出两张大团结,让郑小娥赶紧置办了一桌好酒菜,肥油膘炒冬菇、芋头扣肉、咸鱼蒸河蚌……

碗碗碟碟堆了一桌,这规格可比上次请韩春雷和张喜禄时高多了。

“春雷兄弟,来,走一个!”蔡井泉端着一杯五羊啤酒,兴奋地道:“今天,兄弟你这‘街头摸奖’,可是让老哥我开了眼了。要不是张喜禄他们来晚了,这六百件假领子,今天保准能卖……能摸完!”

说着他一口蒙了一杯啤酒。

其实蔡井泉的最后一句话,倒不是什么有意想埋怨张喜禄姗姗来迟,纯粹就是在大华厂里当“领导”当惯了,凡事都喜欢指出点不足,刷一刷他这个“厂长”的存在感。尽管这个厂长不是真厂长,不过是村民们封的。

韩春雷抿嘴一笑,陪他喝了这杯酒后,微微摇头解释道:“泉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喜禄哥他们今天可不算晚,应该说是来的刚刚好,而且我也从没指望今天一天就能把600件假领子全给卖完。”

“这话怎么说?”

蔡井泉眼睁睁地看着韩春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自己三个月都无可奈何的假领子都换成了绿油油的钞票,所以,他对韩春雷的话可不敢有半点轻视。

他心中一动,又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和韩春雷倒满,问道:“按照兄弟你这说法,难不成张喜禄他们来的时间,还有什么门道?”

韩春雷哪里不懂他这偷师之意?

既如此,他也不客气,任由蔡井泉给自己倒酒,一边又夹起一块扣肉,边吃边说道:“当然有门道了。咱们这街头摸奖的生意,说穿了,不是个游戏而已。墟市刚开市的时候,卖货的人都忙着卖货,买货的人虽然手里有钱,但这钱都有去向的。这时候有多少人会来玩游戏?只有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卖货的也挣了钱了,买货的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大家手里多少都有了点闲钱,这才是摸奖的好时候啊。就这还有一个专门的词——”

说到这里,韩春雷突然停下了话头,把刚刚夹起来的扣肉塞进了嘴里。别说,泉嫂郑小娥的手艺还真不错,扣肉做的软糯香酥,肥而不腻。

“什么词?”蔡井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猴急着追问道。

“这叫消费心理学!”韩春雷摸了一把嘴边的油花说。

“消费心……理学?”

蔡井泉当然没听说过什么“消费心理学”,但这名称,一听就像外国人的舶来词!

不过韩春雷刚才这段分析,他倒是听得明白,让他豁然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

“所以,春雷兄弟,是用这个消费心理学,定好了张喜禄他们到墟市的时间?那你安排那个谁,抽走缝纫机,也是利用了这个心理学?”

韩春雷也不隐瞒,道:“算是吧。喜禄哥他们、老黄都是咱们这街头摸奖的托儿。当然这托儿和那托儿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老黄是东门墟这里的熟人,让他摸走大奖,可信度会更高。”

“托儿”这个词儿,蔡井泉当然听得懂。

很快,他便举一反三地点头道:“懂懂懂!要是让张喜禄他们摸走了,搞不好被人猜出来跟我们是一伙儿的。那明天,我是不是安排个托儿,去抽黑白电视,还有剩下的那台缝纫机?”

“泉哥就是聪明。”韩春雷端起啤酒,示意了一下,道,“兄弟我在深圳认识的人少,明天的‘托儿’,还真就要靠泉哥来找!来,我敬您一杯!”

说着,他也一口蒙了一杯。

韩春雷这倒也不是客套话。他在这里认识的人,确实用得差不多了。再下去,难保不露馅。蔡井泉毕竟是地头蛇,况且赤勘村连私下开工厂的事都能藏得严严实实的,找几个口风严的生脸当托,简直不要太容易。

不过蔡井泉这边,可不敢再把韩春雷的恭维话生受了。

他端起了酒杯,苦笑道:“春雷兄弟,你可别笑话我啦!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兄弟你不是一般人。这事就算没有我帮忙,也会有其他人帮你的忙,根本就不耽误你发财。你啊,以后前途无量啊。这回泉哥算是沾了你的光喽!来来来,喝酒,吃菜,多吃点菜。”

……

蔡井泉家里觥筹交。与此同时,平湖乡大屋围村内,刚刚吃罢了晚饭的黄守业父子,坐在院子里一边乘凉,一边也在评价着韩春雷。

“老豆,我总觉得韩春雷这小子有些滑头,咱们以后还是和他少来往得好。”黄爱武闷头闷脑地说道。

“滑头?”黄守业手中摇动的蒲扇停住了,转过头去道,“怎么滑头了?”

黄爱武道:“就说他今天那个抽奖=,让你去给他当那什么‘托儿’,这不是让你帮着他设老千局吗?要我说,你当时就不该答应他。”

“设老千局?谁是老千?谁吃亏上当受骗了?”

黄守业一脸几个发问,问得黄爱武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看到自己儿子这没出息的样子,黄守业摇了摇头,道:“三块五摸奖,换了三块八的假领子,吃得哪门子亏?”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而是……”黄爱武越说气势越弱,“这总归是骗人,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收废品讲价的时候,不是常说,这笔生意不赚钱,再加一分钱都是亏吗?这算不算骗人?难不成,你就真跟别人实话实说?”

黄爱武平时没事也跟着自己老爸收了不少次废品,当然知道这说话的技巧:“我哪有那么傻?但这两件事不一样啊!”

“事儿不一样,道理是一样的。”黄守业继续摇着他的蒲扇,一脸不以为意地道:“我不是常教你吗?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做生意嘛,有的时候就是不能实话实说,就得耍点小手段。只要一不犯法,二不昧了自己的良心,这手段就是好手段。”

“这么说,老豆你还觉得韩春雷不错了?”

“何止是不错啊!别说你这衰仔没考上大学了,就是真考上了大学。拿了大学的文凭,也不见得有春雷仔一半的本事。”

“老豆,你这话也太夸张了吧?我是你儿子耶,你这么看扁你儿子吗?”黄爱武不服气。

“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啊!”

黄守业轻摇着蒲扇,一脸欣赏器重的样子,感叹道,“这个仔,空手套白狼,用两百块钱赊了六百件假领子。又搞了个‘街头摸奖’的新鲜玩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批压箱底的假领子换成了钞票。这可是两千多钞票的大买卖啊!竟然被他一个十七岁的后生仔做成了。依老爸看呐,这个仔,前途不可限量咯。”

第057章 喜禄新规划

第二天。

有了昨天铺垫,用不着“托儿”出场,就有不少人主动摸奖,有摸了还想再摸的,也有昨天来晚了没摸上的,还有昨晚上才收到风,今天一早就来候场的。

总之这排队的长龙,较之前一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差不多到了下午一两点钟,正是人困倦的时候,突然——

有人摸到了一等奖!

一等奖的奖品,黑白电视机,被赤勘村的一个大妈给摸走了。

霎时,摸奖现场的气氛再次被点燃,活动氛围达到了新的高潮。

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箱子里的奖券,被摸了个七七八八,最后的缝纫机也被蔡井泉安排的人摸走了。

围观的不少人意犹未尽,尽管明知没有了大奖,还是主动去买了奖券换了条100%必中的假领子,虽然占的便宜不多,但总算没白来不是?

所以,还没等到太阳下山,剩下的一多半假领子就销售一空了。

至此,韩春雷来深圳之后的第一笔生意,算是圆满完成。

回到湖贝村之后,他们盘了盘这两天的收益。

每件假领子进价两块,售价三块五,净赚一块五。一共六百件假领子,这笔生意的净利润就是九百块。

按照之前说好的,韩春雷占六股,能分到五百四十块。

曹天焦占三股,二百七十块。

就是张喜禄的一股,都有九十块钱。

这九十块钱足足顶工厂里的一个熟练工人三个月的工资呢。

张喜禄喜滋滋地接过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当着韩春雷的面,手上吐了些唾沫就吧嗒吧嗒数了起来,数一会儿不趁手了,手指蘸蘸舌头,继续数。

这是迄今为止,属于他自己个人的最大一笔钞票,多数几遍都觉着过瘾。

韩春雷笑着问道:“九十块钱分红,十块钱本金,加上这两天拉尸的钱,喜禄哥现在身上的钱可不少咯,接下来准备干点什么?”

张喜禄把一叠钞票对中一折,塞进了裤兜里,然后说道:“这些日子我和阿强合计过,我们打算合伙一起开舞厅,春雷你看这生意成不?”

“合伙开舞厅?”

韩春雷错愕地打量了张喜禄几眼,听得出来,他这是早有打算的。

张喜禄继续说道:“春雷,我和阿强他们经常去那个天马舞厅耍,我观察过好几次,也偷偷打听过,这舞厅一晚上光卖雪糕、汽水什么的,都能挣个好十好几块。当然,最大头的还是舞票钱了,一晚上挣上个一百来块钱,简直是洒洒水啦!你算啊,一晚上挣一百,一个月就是三千,一年……啧啧,一年三个万元户啊!这钞票来的快吧?”

韩春雷意外地看了眼张喜禄,倒是没想到,玩归玩,他连市场调研都一起做了,准备还挺充分。

不过开舞厅可不是摆地摊,挣得多,成本也大。

于是,他提醒道:“喜禄哥,开舞厅是大买卖,要多少本钱?你和阿强算过吗?”

“本钱当然不小!”

张喜禄的手拍了拍装着钞票的那个裤兜,笑道,“我这点钞票,哪里够看?出大本钱的不是我和阿强,是阿强的哥们阿豪,他才是大股东。阿豪之前就想拉着阿强一起干,只是阿强一直没什么积蓄,想干也干不成。也就是最近,他和雄哥拉尸体挣得多,存了点小钱,所以就动了跟阿豪开舞厅的心思。嘿嘿,捎带着我一起干。春雷,你要不要也一起干?你要有想法,我立马帮你去跟阿强、阿豪说!咱俩一起来的深圳,你带我挣钱见世面,我有好处当然也不能忘了你!”

张喜禄讲义气,没打算吃独食。

“不用,不用!”韩春雷摆了摆手,婉拒道,“谢谢喜禄哥的好意了。我手头这笔钱,还有其他的用处。这合伙开舞厅的事,你要想好了,倒也不是不能做。我就不掺和了,但是可以给你们一条小建议,等你们的舞厅开起来之后啊,搞个噱头,保证你们舞池里爆满!”

“对呀,平时就属你点子正,主意多,你说搞什么噱头?”张喜禄心急地问道,他当然也想在阿强和阿豪面前刷一下他的重要性。毕竟三人里,他既是外地人,又是最小股东。他也很清楚,合伙做生意,单纯靠交情维系,肯定不是长久之策,总要有自己作为股东的价值。

韩春雷笑着提议道:“舞厅开业之后,对女士免票,只收男士的门票。”

张喜禄大惑不解,道:“不收女人的票钱?那怎么行?那舞厅的门票收入,那不就少了一半吗?”

韩春雷摇了摇头,问道:“我问你,你们平时去舞厅,是干什么去的?”

“当然是去跳舞啊。”张喜禄翻翻白眼,他发现韩春雷这问题问得有点弱智。

韩春雷又问:“那你们跳舞要不要舞伴?舞厅里,是不是靓女越多,场子就越火爆?”

“唔?”张喜禄挑了挑眉,说道,“我好像有点懂了。”

“那你还不笨,”韩春雷笑了笑,解释道:“你自己应该心里很清楚,在舞场里,男舞客才是消费主力,你见过哪个女舞伴主动买单的?这女士免票,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吸引那些想来跳舞,又不舍得花钱的靓女进场。一个舞场,靓女多了,还愁没有买单的男人?还会出现几个男舞客围着一个女舞客的窘境吗?这客人一多,消费自然就多,你自己想想,你去舞厅玩,是买雪糕汽水花得钞票多,还是买门票花得钞票多?”

张喜禄也是个聪明人,这会儿细细琢磨韩春雷的话,越琢磨眼睛越亮。

“对……对啊!”

张喜禄一拍脑门儿,乐道:“春雷,我就说点子正,主意多。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灵光呢?女士免票,男士收票……嘿嘿,简直是金点子!”

说罢,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咬咬牙,说道:“春雷,你这个点子是挣钱的点子,你拿我当兄弟,我就更不能吃独食了。等我跟他们从舞厅里分了钱,我分你两……一成!”

他本来想说两成的,但话刚出口,又有点舍不得,改为了一成。

韩春雷听了想笑,他连红姐快餐店的三成干股都没要,又怎么可能要张喜禄的一成红利?他有这心就好了,也不枉带他来一趟深圳了。

他当即表示,大家都是兄弟,无所谓股份不股份。

张喜禄却很坚持,坚决要给。

韩春雷拗不过他,只能含糊道等张喜禄赚了钱再说。

临了,韩春雷还是提醒他,开舞场毕竟是半黑不白的生意,一旦生意好了,不是遭人眼红就是遭人妒。他提议,最好是开个一年半载,挣点快钱就转出去,捞一票快钱就行。

不过张喜禄对这条建议不以为然,连说阿强是本地土著,阿豪又是门路宽,他张喜禄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合伙开舞厅,就不怕别人惦记。

张喜禄不听劝,韩春雷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总不能告诉张喜禄,这种半黑不白的舞场生意,再过几年有可能是严打的重点对象吧?

关键他也吃不准严打这个事,他只是听外公和老爸他们讲过以前的事,提过八十年代曾经严打过。

但是,几几年严打,严打的力度如何,他真的不是很清楚。他一个90后,等他开始记事懂事,都已经是走进新时代了,八十年代严打这种话题……对他来说,有点远古啊。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说吧。至少现在他看来,张喜禄跟阿强他们合伙开舞场,倒是一个不错的生意。

第058章 余波袅袅生

晚些时候,韩春雷出门给合伙人曹天焦挂了个电话。

既然这单生意结束了,这挣了多少,总要给合伙人交代一声,也不辜负了当初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

曹天焦家里当然没装电话,这年头家庭电话可是件稀罕物。曹天焦之前给韩春雷留的电话,是距离曹家废品站两个巷口的公用电话间,这个电话间归这一片的村委会管,小小的房间里有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红、黑两部电话,一部专门接听打进来的电话,一部是让打出去的。

韩春雷按着曹天焦给的号码把电话摇了过去,然后给对方留了个回电的号码,方便曹天焦收到通知后回拨过来,就挂了。

他等了好大一会儿,才等到曹天焦把电话打回来。

曹天焦是跻着拖鞋急匆匆跑来的,刚才听到村委会管电话的大姐着急忙慌地扯着嗓门说,有深圳的电话找自己时,他还以为韩春雷出了什么事儿呢,心中一时忐忑得很。

等他拨通了韩春雷的电话后,一听韩春雷没啥事,才稍稍安心了下来。

在电话里,韩春雷给他一笔一笔核对着账目——本金80元,利润270元,一共350元。

当听到韩春雷说,按着自己家的地址,打算明天连本带利给他汇过去后,曹天焦惊讶地瞠目结舌,一时无语。

这么快就挣了两百七十块了?

曹天焦心里很清楚,这两百七十块,要搁在长河公社这边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里,这足足小一年的收入。就算他开私人废品站,挣得比别人多,但要想一个月挣这么些钱,也是不可能的。

曹天焦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多月前,那个带着弟弟来卖废品的半大孩子的身影。

“喂,喂,曹老板,听得到吗?”

电话那头,韩春雷久久听不到曹天焦的回音,以为是电话信号不好,只得大声重复说道,“连本带利,总共是三百五十块!我明天就去邮局,把这钱给你汇过去,你回头注意一下邮局的汇款单子。”

曹天焦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在电话里说道:“不,不用全汇过来!这样,你给我汇一百五就行了。剩下的两百继续投给你,让我占一股就行。不管你做什么买卖,老哥都无条件支持你你。”

对于曹天焦的要求,韩春雷倒也无可无不可的。他想要做大事,本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曹天焦的话也说得客气,要求也不过分,韩春雷自然也就答应了。

随后曹天焦关心了韩春雷几句,人在异地他乡,钱也赚,身体也要保重,两人才草草挂了电话。

……

等曹天焦回到家,当着媳妇儿的面,狠狠夸了韩春雷一通。毕竟合伙赚钱了,换谁都是高兴的。

他高兴,但他媳妇却不高兴了,冲曹天焦埋怨道:“老曹,不是我说你,春雷要把三百五十块汇过来,你就让他汇呗。又不是咱催着他要的。我还想着家里能添台黑白电视呢,你不知道巷口老六家前几天就买了一台,老六媳妇那叫一个得意啊。”

“你知道个屁!买台电视臭显摆,能当饭吃啊?”

曹天焦瞪了媳妇一眼,道:“当初,我给了春雷八十,现在就算只回来一百五,那也是咱家赚了!那两百块钞票留在他那,还能继续钱生钱,你晓得伐?”

“账不是这么算的。再说了,做生意有赚有赔的。韩春雷这次走运赚了大钱,下次可未必,咱们落袋为安,有什么不好?而且我听你的意思,两百块就占他一成股。这不是让春雷占了咱家的大便宜嘛?”

事关两百块钞票,这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老曹媳妇难得的和丈夫顶起了牛。

“韩春雷占咱们的大便宜?”

曹老板险些被媳妇这话给气乐了,他随手拖了条凳子坐了下来,说道,“得了!也就是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才这么想。实话跟你说吧,今天在电话间,我挂了春雷的电话后,又给老黄摇了个电话过去。”

“哪个老黄?你那个在深圳的老战友?”

老曹媳妇知道,自己男人当初搞废品收购站,就是深圳的老战友黄守业出的主意。废品收购站开起来之后,也是黄守业给出了不少主意,让自己男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在她的心里,黄守业绝对是他们曹家的贵人。

曹天焦点点头,道:“可不是深圳的老黄嘛。跟春雷的电话里,我也不好细问这钱怎么挣得,问多了也怕他多想。所以,我就琢磨着打个电话给老黄,看他知不知道情况,没想到他还真知道……”

接着,曹天焦把韩春雷空手套白狼赊假领子,又搞出一个“街头摸奖”迅速套现变钞票的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

老曹媳妇听完,也是一脸目瞪口呆,忍不住感慨道:“你说这韩春雷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这脑袋瓜到底是咋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种鬼点子来呢?也没听说柴家坞是个出能人的地方啊!”

“服了吧?”曹老板撇撇嘴,道:“老黄什么人?那也是能人,连他都对春雷赞不绝口。什么叫春雷占咱们家便宜?呵呵,两百块一股,那是咱们占了人家的大便宜,晓得了吧?还有……”

曹天焦顿了顿,貌似想起什么似的,嘱咐道:“等春雷汇得那一百五十元块到了之后,八十块钱的本钱,你拿走。剩下的七十块,你别动,我还有其他用处。”

“什么用处?”老曹媳妇问道。

“女人家家的,你总刨根问底干啥?我还能拿外面去嚯嚯光了啊?”

曹天焦挥挥手,不耐烦道,“总之,我有用处,别瞎打听了!这都快过晚饭点了,还做不做饭了?今晚炒两个硬菜啊,今天高兴,我要喝点儿!”

……

……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起来背着个包,搭了一路小巴,来到了宝安县。

阿雄告诉他,离他们湖贝村最近的邮局,还能汇款的,就只有宝安的邮局了。

第059章 翻破烂的仔

这次街头摸奖能这么顺利,韩春雷当然知道,这里面少不了黄守业这个托的帮衬。

黄守业跟阿强和喜禄他们不同,他在东门墟一带开了这么多年的废品回收站,混了一张老熟脸,如果由他来充当摸到大奖的托,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两人也就见过一面,实在是谈不上熟稔,虽说中间穿插着老曹的交情,但做托儿这事是有风险的,一个不当心露了马脚,会连累黄守业的买卖,和在东门墟一带十几年的口碑。

所以韩春雷当时贸然登门,找黄守业帮忙,心里还是存疑的。

可谁知道,黄守业听完他说完来意后,大腿一拍,二话没有就答应了。

这绝对是一份大人情,韩春雷是懂得礼数的。

所以,今天在给曹天焦汇完钱后,他早早就去买了两对白酒,一条香烟,再次去黄家登门致谢。

酒是“九江双蒸”,烟是“韶关红玫”,都是好酒,都是好烟,花了韩春雷小二十块,相当于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这登门礼不算薄了。

“好,好,好,春雷仔就是豪气,那我这当叔叔的,笑纳了!”

黄守业也不跟韩春雷客套,让家里人接过烟酒。

交朋友、做买卖都是一个道理,讲究个礼尚往来,互相帮助。

随后,黄守业领着韩春雷来到他囤破烂的院子里,让老伴儿沏了壶普洱茶,聊起了天。

聊着聊着,黄守业无论是看谈吐,还是听见识,都觉得这春雷仔啊,真比自己那个打下在城里长大的儿子黄爱武,要强太多了!春雷仔,他真是越看越稀罕。

他总觉得,这春雷仔身上,总有股子劲儿,跟当下这些年轻人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上来。

眼看着快到饭点了,黄守业想着把韩春雷往外头的饭馆子里领,请他好好吃一顿。

毕竟,他家就是半个废品收购站,小院里、堂屋下堆满了各种破布、纸皮、铁片、钢筋的,实在不是个请人吃饭的好地方。也是赶巧了,他家回收站附近最近新开了家私人饭馆,不仅干净亮堂,还专做本地有名的龙岗三黄鸡,正好可以请春雷仔尝尝鲜。

不过,韩春雷的目光,此时却被东墙角那堆旧书给吸引住了。

好家伙,十几摞旧书、旧报纸,密密麻麻地直堆到屋顶,怕不有大几百斤。

“黄叔您别忙,我早饭吃的晚,这个点还不饿呢。就先在您这里坐坐,蹭两口茶喝。”

韩春雷作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墙角那些书报是您收的废品吗?我能看看不?”

“春雷仔,听你平时说话和见识,就知道你喜欢看书读报。跟我们大老粗的读书人不一样。来,尽管看,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黄守业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搬来了梯子,帮着韩春拾掇起那堆旧书旧报来。

“爸,我说要看书准备明年高考,你就一百二十个不乐意。现在人家随口说一句,就跑得比谁都快,这……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亲生的,我这是路边捡的呢。”

说话的正是黄守业的儿子黄爱武。

他此时正好从里屋出来,看到自己阿爸这殷勤的样子,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你可不是路边捡的。”

黄守业虎脸一板,扭头瞪眼,“你特么是我收废品的时候,人家算添头,白送的!”

黄爱武欲哭无泪:“……”

韩春雷噗嗤一笑,这爷俩真是八字不对。

黄守业就见不得自己儿子蔫了吧唧的样子,越来越来气:“就你怂样,还参加高考读大学,你以为大学是那么好考的?听你老子我的话,老老实实跟我收废品,过几年就把这副家业交给你!”

“我……我才不要收一辈子的废品。我读书,参加高考,那,那是我上进,是响应国家的号召!”黄爱武真心不服啊。

在他看来,韩春雷这个外地佬不仅滑头,而且总是喜欢出风头,每次只要说到韩春雷,自己在阿爸眼里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废渣!真的好烦啊。

眼见着这两父子就要为自己吵起来了,韩春雷赶紧打圆场道:“别,黄叔叔,您可别这么说。爱武想高考那是好事,这年头知识就是财富啊。我这里也确实就是看着玩。”

“瞧瞧人家春雷仔这讲话的水平,再看看你……”

黄守业恼羞成怒,转身迈步,抬腿狠狠地往儿子的腚上踹去。

黄爱武腚上挨了一记,脑袋一耷拉,又蔫了。

韩春雷哑然失笑,索性也不说话了,继续埋头扒拉旧书报吧。

这越是往下扒拉,韩春雷还真是从这堆旧书旧报中,翻出了点好东西。

比如那成堆的连环画小人书。

《地道战》《林海雪原》《三千里江山》《红楼梦》《岳飞传》……这些小人书全是纯黑白简笔,纸张也谈不上多好,就算不卖废品,正常销售每本也不过是八分到一毛二之间,按照黄守业的说法,哪怕是成套新书价格也绝超不过5元钱。

但是韩春雷却知道,再过个三四十年,那些绝版小人书,会非常值钱。

比如说,那套《水浒传》吧,由人民美术出版社组织画家任率英、卜孝怀、徐燕荪、墨浪、陈缘督、吴光宇等人编绘,历时八年完成,全套四十本,元。

那四十年后的价格呢?韩春雷清清楚楚的记得,孔夫子网上五千一套。

足足翻了一千多倍!

这是一堆破烂儿吗?

简直是一堆人民币啊!

“怎么?喜欢小人书?拿走!全拿走!反正这玩意儿收上来不值钱,还不好出手。”黄守业右手一挥,大气。

韩春雷乐道:“谢谢黄叔,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别客气!你再翻翻,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一起拿走!”黄守业笑道。

韩春雷也没打算备客气,因为他知道黄守业说的是实话,这些东西对黄家而言,就是一堆不值钱的玩意。

就算是要升值,那也是四十年后的事了。

当然,对现在的韩春雷来说,这堆小人书也是不值钱,纯粹就是喜欢,毕竟四十年后可是不怎么常见这些好东西了。

他继续埋头在那堆废书废报纸里面翻着。

黄守业见韩春雷埋头翻这些破烂翻得这么认真,也是乐了,怎么看,怎么觉着韩春雷才是他这个废品回收站的最佳继承人呢?

随即,他笑道:“行了,春雷仔,别翻了,这些旧书废报纸你要是都喜欢,我都送给你。叔也不白喝你的好酒,白抽你的好烟。你这翻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里面能翻出钱来呢?哈哈哈。”

韩春雷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眼黄守业,笑道:“黄叔叔,你还别说,这里头我还真翻到了钱。”

说着,他从那堆旧书旧报纸里面,费劲地抽出了厚厚的一叠东西,在手中扬了扬,“瞧瞧,这还是一笔……大钱哩!”

“乜?真系钱咩?”

黄守业一急,直接广东话了。

黄爱武也是惊呼一声,往韩春雷手里那叠东西看去,不过他看得清楚了,并不是钞票呀。

这韩春雷到底在搞乜嘢?

第060章 高考模拟卷

“这不就是一叠高三的试卷吗?跟钱有什么关系?”黄爱武率先认出了韩春雷手中的东西,满脸不屑道。

黄守业倒是没有说话,他伸手把韩春雷抽出来的纸接了过去,信手翻了翻几页,发现还真是一张张工工整整用蜡纸刻出来的试卷。

“这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从陆老师他们家收来的。陆老师可是个文化人啊,原来在县里的高中当老师,可惜那年被划成了右派,可是吃了不少苦呦。后来平反了,又回来当了老师,但是他的身体不好,去年过身的时候,也就五十出出头吧。哎……这些都是他儿子收拾屋子整出来的,说没用了,让我都收走。”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黄守业在说到陆老师的时候,颇有些唏嘘感慨。

韩春雷自然知道那个年代的事情,好像陆老师,还有保红姐的丈夫苏大河这样的知识分子,在那个年月里,可都没少吃苦头。

“阿爸,你跟这个陆老师很熟?”黄爱武好奇。

“怎么不熟!陆老师之前可是经常来我这里淘旧书的。”黄守业没好气地道,“还有,你小子说要考大学,你忘了你那个数学课本,是谁帮你借的了?”

“那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借来的。”?黄爱武小声嘀咕道。

韩春雷站在一旁看着觉得挺有意思,这黄叔嘴上说不让自己儿子去高考,却还是帮他去借了书。也就是黄爱武年轻气盛,看不出来自己父亲的用心。

为了避免这父子俩说着说着又怼上了,韩春雷赶紧岔开了话题。

“看得出来这陆老师一定是个好老师。黄叔你看这里——”韩春雷指了指试卷的卷头,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广东实验学校?高考考前测试二(1978)。

韩春雷又就着黄守业的手,把卷子往后翻了翻,这张卷子上写的是:广州市六十一中学?高考复习卷(一)。

“实验学校、六十一中,这不都是咱们广东顶好的高中嘛。”黄爱武伸头过来看了看,眼中掩不住浓浓的艳羡。

“真的?太好啦!那这卷子就更值钱了!”韩春雷很是有些意外,原本他只以为这陆老师收集了不少学校的高考复习卷,却没想到还是名校的卷子。

黄守业点了点头:“陆老师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啊,没想到一把年纪还跑去广东抄卷子,是不容易啊。他儿子不懂这些,把老子的心血当废品给卖了!”

说着,他似乎感同身受一般,转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黄爱武无辜躺枪,又蔫吧了。

“但是,春雷仔啊,这卷子是好卷子,可这跟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知道路子有人收这些卷子?”黄守业还是不解。

韩春雷没有马上回答黄守业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了一个新问题:“黄叔,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今年的高考应该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样子吧?”

“对,就是下月的7、8、9号。”黄守业认真道。

韩春雷点了点头,继续:“爱武读过书应该知道,这临近考试的最后十几天是最宝贵的。大家都想多做几道题,多背点公式,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这一次黄爱武倒是没有唱反调,反而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是个小地方,不像广州,有好学校,好老师。但是我们的学生也想考大学啊。这时候,如果有重点高中的名师出的卷子练练手,你说他们想不想要?”

韩春雷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想陆老师应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才会跑去广州抄卷子。”

黄守业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我明白了!春雷仔你的意思是,咱们印几套这个卷子,然后再卖给那些考大学的学生仔?”

韩春雷点头:“黄叔英明。一套卷子,当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十套呢?一百套呢?五百套呢?您说这是不是钱?现在,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看黄叔您,愿意不愿意做这一票了?”

“做!怎么不做?傻仔才不做!”

1979年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三年,绝大部分考生,也就是解决了教材的有无而已,比如黄爱武想要准备高考,还要自己去借齐课本。至于各种参考资料那是极其缺乏的。

更何况,这些卷子还有着名校名师的金字招牌。

黄守业越琢磨越觉得这印试卷的生意钱途无量,高兴地拍着韩春雷的肩膀道:“翻破烂都能翻出这么一条财路来,服了,春雷仔,我是真服了!这样吧,你黄叔我不跟你来虚的,你呢也别跟我客气。这桩生意的本钱我来出,利润咱们对半分。”

“别呀,黄叔你也知道,我卖假领子赚了点钱,做生意的本钱还是有的。再说了,杭州的曹叔,还要我带着他再做一笔生意,占一股呢。您不让我出钱,这账目也不好算啊!”韩春雷摇头道。

“还要带上老曹啊……行,那就按春雷仔你的意思办,咱们按比例出钱,按股份分红,人手上你来差遣,我们都听你指挥!”

既然提到了曹天焦,黄守业索性也就不再坚持了。

最后,他们商定,这印试卷的买卖,黄守业占四成,韩春雷占五成,还剩下一成给曹天焦。

分完了占股,他们这饭馆子的饭也不吃了,随便在老黄家扒拉了几口就抓紧时间忙活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学校的普通试卷,包括韩春雷手中这堆高考模拟卷在内,都是用蜡纸刻印,手动油印机印刷的。

搞一套这样的设备倒是不难。

才中午光景,黄守业就凑齐了一套旧钢板、铁笔、蜡纸以及油印机。

趁着黄守业去找设备的功夫,韩春雷也着手整理了这叠试卷。陆老师留下的卷子很多,只是因为没有保存好,多少有些缺角、破边的,还有一些少了半张,或是字迹不清的。但林林总总整理一下,也能凑出十几套来。韩春雷从中挑选了三套,作为第一批产品。

接下来就是分工了。

几个人里黄爱武学历最高,字也算工整,理所当然地干起了苦力活——拿起铁笔在钢板上刻蜡纸。

韩春雷负责将刻好的蜡纸进行油印、晾晒。

黄守业则负责将晾干的试卷与答案分门别类地装订起来。

黄守业媳妇搞后勤、打下手。

就这样,四人齐动手,从当天下午,一直忙到第二天清晨,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五门课,每门课3套题,30套高考测试卷子全部印完。

最后,韩春雷又找了张蜡纸,按照记忆,画了一个“旭日东升、重峦叠嶂、登临绝顶”的图案做封面,图案下还写上了“高考模拟试题汇编”八个粗体的大字。

写完之后,他想了想又加了一行小字:名校同步试卷?。

封面一成,整套粗劣印制的试卷,顿时显得正规、上档次了起来。

“高考模拟试题汇编,这名字取的好啊!?还是春雷仔有想法!”黄守业看韩春雷那是越看越喜欢,连带着他干啥都觉得赏心悦目。

韩春雷用沾满油墨的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不知道“模拟试题”这种说法是什么时候有的,但看到黄守业秒懂的样子,他知道有些东西不用说,大家都能心领神会。

第061章 春雷好魄力

功夫不大,30套试卷的封皮全部印好。

韩春雷用刷子沾了浆糊,把封皮贴在了试卷的第一页,连带封边都一起糊好,第一批试卷就算圆满完成,可以销售了。

黄守业收废品多年,在深圳、宝安这一片人脉颇广,连县里的深圳中学都有熟人。胡乱吃了早饭后,他就赶紧把这新鲜热乎的30套试卷用牛皮纸袋装好了,放在收废品的三轮车上,向着县城的深圳中学出发了。

留守家中的韩春雷等人则抓紧时间,准备印刷第二批试卷。

韩春雷继续负责油印,黄守业媳妇继续搞后勤,黄爱武接替黄守业负责装订。

不过这活儿干了一小会儿,没有黄守业镇压的黄爱武又出幺蛾子了。

“啊……”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趴在了矮桌上,“咱们这都忙活一宿了,困死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那恐怕不行。”

韩春雷一边滚着油墨,一边劝道,“爱武哥,再坚持一会儿,等印完这三十份再睡。昨天黄叔可是打听了,深圳中学这一届的高三有差不多三百来号人,六十份总是要的。只要这第一炮在深圳中学打响了,还有附城中学、南头中学、五七中学……”

“春雷,你也说了,要第一炮打响了,咱们印的这试卷才能大卖。那要是第一炮打不响呢?别到时候连刚刚那三十份都卖不出去。现在没完没了的印试卷,白做无用功不说,还浪费钱!这油墨和纸都是花钱买的。”

说完,又连连打了两个哈欠,黄爱武自打一开始,就不太看好韩春雷这档子买卖。

韩春雷张了张嘴,无语。黄爱武要这么说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确实,他不能百分百的打包票,说这卷子一定能大卖。

按照他们订好的价格——每套试卷2块钱,也的确不便宜,不是所有要参加高考的学子能消费得起的。

但做生意,从来都没有包生儿子包生囡的道理。各人博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时机与眼光,剩下更多还是运气。

但是跟黄爱武这种杠精属性的书呆子说这些,他觉得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

所以一时无言以对。

黄爱武见韩春雷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要害,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好家伙,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韩春雷,他天天被老豆用无情的冷言冷语吊打,眼下终于被他赢了一场,怎么能不不爽?

他兴趣大涨,狠狠灌了一口酽酽的普洱茶,继续说教起韩春雷:

“要我看啊,也就是我阿爸信你的。什么名校同步,这卷子上写着实验学校,就是实验学校的卷子了?我写个北京中学,那就是北京中学的卷子?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深圳中学的老师,就没给学生们印过实验学校的高考复习卷呢?陆老师以前不也是中学的老师吗?陆老师能想到,别人就想不到了?”

听他这么一说,韩春雷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黄爱武的无理取闹,相反,他觉得黄爱武的这番话,真就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年头的试卷,绝大部分是老师们自己手工用蜡纸刻的,就像他们现在手上的卷子,字迹都是陆老师的。

保不齐,深圳中学的老师,就有特别认真负责的,通过特殊渠道搞到了其他学校的模拟卷,抄下来之后,先给学生们做了。

韩春雷留了心,问道:“爱武,你知道陆老师生前是哪个学校的吗?”

“那我怎么知道?我阿爸跟他熟,我跟他又不熟。”

黄爱武见韩春雷问起了陆老师,有些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韩春雷点点头,这些话真的没毛病。

“那我现在能去睡了呗?”黄爱武见状,作势就站起来,伸着懒腰往自己屋里走。

“等等!”韩春雷突然叫道,“爱武大哥,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加印!”

黄爱武愣住了:“你疯了吧?”

韩春雷摇摇头,认真道:“放心,我好得很!”

其中道理在他看来,其实很简单。

陆老师只是一所学校的老师,不能代表全部。

就算深圳中学有人做过,那附近的附城中学、南头中学、五七中学呢?

所以,他们需要有更多的试卷去试水。只要能打入一所学校,他们这笔买卖就不会赔!

还有最关键的,印刷试卷有什么技术含量?哪个学校没有几套蜡纸钢板的设备?如果这试卷卖好了,自己这边供货又慢,人家中学的老师不会照着他们的高考试卷汇编,亲自动手自己印吗?

论学习别人先进经验和先进方法的速度,中国人认第二,没认敢认第一!

所以这不管这帮学生仔或者是老师,有没有接触过这些卷子,加快印制的步伐都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

说到底,正是因为现在距离高考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考生和老师们都争分夺秒,才有了这试卷买卖的空间。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啊!

当然,韩春雷知道现在跟杠精附体的黄爱武讲这些大道理,肯定是没用的。他有更简单、直接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爱武大哥,你担心印多了蚀本,这是人之常情。而且你分析的也很对,这卖试卷这档生意里,的确存在着风险。但这世上哪里会有没风险的生意?如果有,那九成九是骗局!做生意讲究一个时机。所谓抓住时机,就是抓住时间,抓住机遇,幸运之神绝对不会关照瞻前顾后的人。这样吧,咱们还是计划不变,继续印完三十份再去休息。如果这后来的三十份全卖出去了,利润还是按照之前商量的分。如果卖不出去话……亏得本钱全我韩春雷的!”

“你说真的?说话算话?”黄爱武的脸色,忍不住动容。

这印试卷的纸倒是不怎么值钱,但是蜡纸和油墨可不便宜,一整套试卷的成本,里外里怎么也得七毛吧。

三十套可就得二十多块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韩春雷倒是有一些魄力。

“我既然说了,当然是算话!”

韩春雷笃定道:“一旦这三十分钟试卷砸手里了,这纸张、油墨钱全算上,都算我个人的。这样,爱武大哥,总没有顾虑了吧?”

“嗯……”

黄爱武略微沉吟,随后点了点头,道,“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黄爱武没啥说的,继续印,印完我再去睡觉!”

“好嘞,抓紧时间,我们加油干!”

……

……

印刷试卷,最耗费时间的工序是刻蜡纸。

现在他们只是加印,不用刻蜡纸,速度倒是快了许多。

刚到中午的饭点,追加的三十套模拟卷子就印完了。

吃罢了午饭之后,黄守业媳妇已经帮韩春雷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招呼他去休息。

黄爱武这会儿倒是不叫困了,扭了扭头,松了松僵直的脖子,冲着韩春雷,道:“春雷,要不咱们继续加加班,再印个三十套出来?”

“”

黄爱武这话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他有心激一激韩春雷,你这个外地仔不是口气大吗?我再让你印三十套模拟卷,看你敢不敢加印!

韩春雷怎么会听不出黄爱武话中有话,但爽快地回了一句:“行啊。你要不困,我们继续加印!”

“唔?”

黄爱武一愣,随即又问:“那还是跟之前那三十套一样,按着我们订好的,如果能卖掉,那就一起分钱,砸手里的话,算你的?”

“没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韩春雷话音刚落,突然,屋外就有传来一声怒骂:“咩话?你个扑街仔!赚了一起分,赔了算春雷仔的?这是乜嘢混账话?”

“阿爸?”

黄爱武闻言,瞬间打了个激灵,冲着刚进屋的黄守业急忙解释道:“老豆,这…这是春雷兄弟他自己提出来的啊!我可没逼他!”

“扑街仔,找揍!”

第062章 他们要加印

哗啦!

黄守业一推院门,大步流星地就走了进来。路过墙角时,还顺手操起一把扫帚,冲着黄爱武劈头盖脸就抽了过去。

“你要是不挤兑,春雷仔能提出这条件?扑街仔,冇良心!我黄守业,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小畜生,真是气死我了!”

好么,两三笤帚下去,黄爱武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条血印子。再让他打下去,破相都有可能!

“老扑街!你癫咗!”黄守业媳妇反应最快,眼见着宝贝儿子脸都花了,赶紧放下手中的碗,急忙上去拖住了丈夫的胳膊,骂道,“你下手没轻没重的,真破了相,你的仔还要不要讨老婆了?”

“对对对,黄叔,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

韩春雷从没见过黄守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被黄婶提醒了,赶紧也上去拉架。

“就让他做一辈子光棍佬!就他这德行,我们俩公婆一死,他就得穷得讨饭去,白白拖累了人家!”黄守业把笤帚一扔,恨恨地道。

韩春雷和黄守业媳妇见武器落了地,这才把手松开。

“怎么就讨饭了?怎么就拖累人家了?”

偏偏黄爱武还不服气,“是,我承认我是在挤兑春雷,是我的不对。但是老豆,你不得不承认,还是被我说中了吧?要这卷子有人要,你能这么早回来?老豆你出去才多久?你这么早回家,说明这些卷子无人问津,根本就卖不出去!”

“什么无人问津,卖不出去?你这扑街仔就不能盼点好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带出去的那三十套卷子,不但全部售罄,而且人家还要再追加!”

黄守业抬起手,作势又要一巴掌挥向黄爱武的脑袋。

“卖…卖完了?”

黄爱武听得目瞪口呆,连闪躲腾挪都忘了。他知道他们家离深圳中学可不近,本以为这卷子要是能卖完,也得天黑才能卖完。老豆这么早回来,铁定是卷子卖不出去没人要。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早早就售罄了,对方…还要追加!

“黄叔,别冲动。”

还是韩春雷眼疾手快,用手轻轻一格,挡住了黄守业的巴掌,兴奋地问道:“他们还要追加,追加多少份?”

“这个数!”黄守业收回了巴掌,转而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二十套?”韩春雷喜道,“太好了,你走了之后,我和爱武又加印了三十套,正好派上用场。”

“什么二十套,两百!人家要追加两百套!而且,是明天上午就要!要不然,我至于三轮车都不骑,直接坐小巴赶回来吗?!”黄守业又是兴奋又是气急。

“两…两百套?”

这回黄爱武也震惊了,不再抬杠了,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么多?老豆,您……您一套收他们多少钱?”

黄守业愣了一下,道:“价格不变,还是两块啊!你以为搞批发,还能打半价啊?”

“这……”

黄爱武惊呆了。

黄守业看着眼前呆呆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心情就好了许多,他上前,拖了一根条凳坐下,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这才道:“傻小子,知道厉害了吧?别不服气,爱武!就你那点见识和小聪明,和人家春雷仔,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这会儿,黄守业的心情好了,对黄爱武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

就这么一天半天的功夫,就能挣这么多钱,心情能不好吗?

两百三十套试卷,一套能赚一块三,净利润就是三百块钱!

他黄守业起早贪黑,弄这个废品收购站,两个月的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是这些。那还是行情好的时候,要是行情不好,三百块钱他家废品站要挣上三四个月。

一旁的韩春雷,其实也被突如其来的两百套订单,给惊到了。

但他更好奇,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是他拿起凉茶壶,给黄守业又续了杯凉茶,问道:“黄叔,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黄守业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这才打开话匣子,娓娓道来。

其实这事倒也不曲折。

要知道,这年头信息不畅,有时一封信从深圳到广州都要跑上个把月。更别说是要到人家名校老师出的卷子,再誊抄一份了!所以黄爱武之前担心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生。

相反,今年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三年,考生们手头的学习资料严重不足是个普遍现象,名不见经传的深圳中学也不例外。

所以,老黄的这卷子的到来,对深圳中学的学生仔来说,那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啊!

深圳中学各科的老师们,在研究了老黄带来的这几套卷子后,更是高兴地嘴巴都合不拢了,往高三年级一推荐,好嘛!直接一抢而空,还额外追加了200套的订单。

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快,明天上午一定要送到。

毕竟现在离高考,就剩十来天了,就算这高考卷子汇编是及时雨,他们也是一分一秒都耽搁不起!

说到给老师和学生仔们报价,一套卷子两块钱的价格时,黄守业突然对着韩春雷竖起了大拇指,““我原先想着这价格是不是有点高了。没想到,那些老师和学生仔们掏钱时,那叫一个痛快!这个价格,定的刚刚好!”

韩春雷笑道:“我是想着,毕竟国家也才恢复高考,会赶着这时候去参加高考的,家里总不至于太穷。这真要是穷得叮当响的,估计也没空想这事!所以这价格不能太低,但是也不能太高了,毕竟国家恢复高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而对学子们而言,高考也是改变他们自己人生命运的契机,咱要挣钱,但不能昧着良心挣太狠!有一定的利润空间,就够了。”

“对对对!挣多少才是够啊?”黄守业赞叹。

这时吗,黄守业媳妇突然犯愁道:“这一下子就追加两百套卷子,而且明天早上就要,咱们能赶得出来不?”

韩春雷说道:“黄叔走了后,我们加印了三十份,现在还差着一百七十份呢。看来只能通宵干,连轴转了!”

黄爱武郁闷道:“不睡了?”

“有钱挣,睡什么觉睡?起来干!”

黄守业大手一挥,一锤定音道:“就听春雷的,咱们连轴转,不把剩下的一百七十套卷子赶出来,绝不合眼!”

黄爱武彻底绝望了,他是真的很困啊!困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黄叔,通宵连轴转归连轴转,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还是要睡觉的。”韩春雷提议道。“要不,咱来个三班倒吧?”

“三班倒?就跟当年大炼钢那会儿,工厂里搞三班倒,轮着加班加点,赶英超美呗?”黄守业问道。

韩春雷点点头,道:“对,您先吃口饭,然后跟黄婶去休息两小时。我跟爱武大哥年轻,再顶顶。到下午,你们来替我们的班,换我们去休息。”

“行,就按着你的排班来。”黄守业答应道。

“好,为了保险起见,爱武大哥,你再辛苦一下,再去刻一份蜡纸吧。”韩春雷交代道。

“还要再刻一份蜡纸?”黄爱武莫名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酸了。

“嗯!上午的时候,我看到原先那份蜡纸已经有一个位置起皱了,起皱就容易印花,恐怕撑不到200套。不如再刻一份蜡纸吧,上个双保险。万一到了夜里那份坏了,咱也能有备无患!”韩春雷解释道。

韩春雷说得是实情。

这刻蜡纸,本来就是个讲究活,不仅刻的时候要一笔一画,笔力适中,印的时候也要格外小心,如果刻与印配合的好,一张蜡纸印个百八十份卷子一点问题没有。但如果不小心弄皱了,或是刻破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但刻蜡纸,也是一个眼睛疼胳膊酸的辛苦活儿。黄爱武真心有些不想刻。

黄守业见状,气急催促道:“还愣着干啥?扑街仔啊,这是在挣钞票,你以为是过家家啊,挑三拣四做乜?”

“老妈,我……”

黄爱武可怜兮兮地看了他老妈一眼。

“这个听你老豆的。”

在挣钞票这个问题上,他老妈是坚决支持和贯彻他老豆的决定的!

求怜悯,无效!

“还磨蹭!就按春雷仔说的办!你要不刻蜡纸,就尝尝老子的铁拳!”

黄守业一锤定音,彰显一家之主地位。

第63章 前景更光明

或许是因为有了那两百份的大订单打鸡血的缘故。

总之黄爱武虽然困得直打哈欠,却也没有再消极怠工,蜡纸上的字,刻得一板一眼,整齐划一。

接下来的时间里,黄家三口和韩春雷轮流倒班儿,干可整个通宵,直至次日日上三竿,终于将剩下的一百七十套模拟卷子全部印完。

另外韩春雷还多留了个心思,多印了三四套作为样本,打算让黄守业送去其他几个高中试试水。

趁着黄守业坐着小巴去中学送试卷,韩春雷和黄爱武他们又打了会儿盹。

黄守业送完卷子后,回家也趁着眯了会儿觉。

天擦黑,吃晚饭的时候,才悠悠醒来。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的,实在是太累了。

两天两夜,不止印了两百三十套试卷,还全部出手,这很神速了。

这两百三十套卷子,净利润总共赚了两百九十九元,嗯,差一块就是三百,虽然比不上韩春雷街头摸奖两天净赚九百元的速度,但在黄家人看来,这种赚钱速度简直是奇迹,毕竟参与感远胜旁观感。

吃完了晚饭,黄守业把韩春雷叫到了拿出一叠厚厚的人民币,递了过去,高兴地说道:“来,咱们先把赚的钱分了。你和老曹,总共占六成份子,赚的钱是一百七十九元四角。仔,你点点。”

这桩生意,韩春雷一开始投资了五十元。后来,黄守业带回来了两百套试卷的大单子,韩春雷就又追加了五十元的投资,总共投资是一百元。

三天不到,光分的利润,就近两百了。

不过,韩春雷并没有接过,而是摇头推拒道:“黄叔,分红不着急。现在咱们这桩生意,正是继续投入再生产的时候,怎么能往外提钱呢?”

黄守业道:“说了这只是分红,咱们的本钱还没动呢。我下午顺道也去另外几所高中打听了一下,今年要参加高考的学生仔,并没有深圳中学多了,加一起也两三百套卷子的量。咱们之前的本金,足够买材料了。”

说完,再一次把钱往韩春雷手中塞。

“黄叔,我真不是客气!”

韩春雷还是不收,笑着问道,“黄叔,你不会真的以为,咱们这试卷生意,后面顶多两三百套的销量了?”

这是话里有话啊。

黄守业心中一动,微微皱眉道:“难道不止?这离高考的日子,可就剩下十来天了,这几所学校,也就两三百套卷子的量了吧?”

“叔,正是因为离着高考只有十来天,咱们的试卷,才会越来越好卖。这试卷为什么叫模拟卷?不就是模拟高考的试卷吗?越是最后几天,越是需要模拟。”

韩春雷可是太知道这种感觉了,因为前世他自己就是从题海战术中成长起来的莘莘学子。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的不仅是课本知识,还有临考时的心理素质。

有的学生,平时考试没问题,临到大考总是掉链子,这就是心理素质不行。怎么克服这种问题?

考前多模拟!

把每一次模拟考试,都当成高考一样严正以待。这样才能把高考,当成平时的模拟考轻松应对。

韩春雷讲的道理,黄守业也听得明白。要说他原来在部队,也学过这些。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连长扯着嗓子喊的那句话:“你们这些新兵蛋蛋,现在不好好练,上了战场尿裤子,丢的不是脸,丢的是命!”

往事声声,依旧在耳。

黄守业的表情,韩春雷看在眼里,继续道:“黄叔,你再想想,我们这次卖出去的卷子,看着多,但是分到每一科才三套。三套卷子,也就够对付两天。”

“你的意思是说,深圳中学还会再来订跟咱们模拟卷?”

黄守业顿觉眼前一亮,是啊,他光想着向其他几所高中兜售手中的模拟卷,却忘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复购。

韩春雷笑着点了点头:“尤其是复读的考生。我觉得,他们对模拟卷的需求,只会比其他考生更大。现在谁家不缺劳力?谁不想多挣点工分?可是,只要能考过去,上了大学,他们就是城市户口,就能从此鱼跃龙门,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越是这种失败过一次的,更会越急!”

黄守业沉默了下来,心里盘算着韩春雷的话。

不得不承认啊,眼前这个仔,真是不得了啊。十七八岁的年级,却有着惊人的商业嗅觉,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有着与这个年龄段不相衬的沉稳和踏实。

这个仔从不说过头的话,不做过头的事,凡事留有三分余地。

自己家那个扑街仔,真是跟他没法比啊。

突然,黄守业打心眼里有点羡慕起韩春雷的父母。谁家摊上这么个孩子,谁家不欢喜?

沉默片刻,他认真说道:“要想短时间内再印出七八百套卷子来,恐怕咱们这几个是忙不过来了,毕竟离高考时间有限。我还得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搭把手、。”

“听黄叔安排!”

韩春雷很喜欢跟黄守业合作,做事麻利,思路开阔。也难怪在这个农村人都抢着赚工分的时候,他能第一个想到进城做废品收购的生意。而且还能给远在杭州的曹天焦出谋划策。

……

当天夜里,黄守业之前送去其他几所高中试水的模拟卷,也有了回音。

这里面也多亏了深圳中学教导处的张老师帮忙拉线,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沟通环节。

附城中学,定了五十套。

南头中学试定了七十套。

五七中学,直接试定一百套!

当夜,黄家的大杂院里,又是灯火通明。

“我要不要再刻一份蜡纸,现在我手熟,刻得快,这题我都能背下来了。”

黄爱武左手握着右手手腕,用力揉着,面上却是一片喜色。

二百套刚出去,又是二百套的订单,这哪是印卷子,这简直就是印钞票啊。

在钞票面前,他对韩春雷的立场,也正慢慢发生了改变。

韩春雷摇了摇头,道:“这第一个版本的模拟卷差不多了。原来那几张蜡纸勉强还能用,我估摸着是时候,再刻第二个版本的蜡纸了。”韩春雷道。

“第二个版本?”黄爱武一时没听明白。

“嗯。我重新整理了三份新卷子。”韩春雷说着递了几张纸过去。

黄爱武疑惑地接过去看了看,是新的卷子,跟之前一样,每门课三份,只是这一批的质量没有前一批好,有些题目因为时间太久,都有些花了。

“原来那一版不印了?”

“也印。但是市场总是会饱和的。而且这印卷子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学校里的老师加班加点的,也能抄出一两份来,也不见得都要在我们这里买。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丰富产品的种类。”韩春雷道。

“但是这几张新卷子,有的地方都花了。”黄爱武说着指了指卷子的某处位置。

“这简单,另外找些题目换上去就行!”韩春雷一早就看出了这个问题,但在他看来,这也跟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他的数学老师就没少看这种东拼西凑组试卷的事。

“这一次我跟爱武哥你一起刻。我的字是不如你的工整,但是还能看。”

“不用,不用!我能行。”黄爱武好不容易在自己老豆面前找到点存在感,他可不想又被韩春雷给分了去。

“黄叔找的人明早就来了吧,这回人手是富余了,得多刻点蜡纸,大家才好抓紧时间一起干。”韩春雷说道。

“对对对,明天一早就到。”黄守业弯着腰搬了一箱白纸进来。

黄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彻夜无眠。

……

第二天清早,约莫七八点钟的样子,黄守业联系到的几个帮手,也如约到了。

第64章 带回坏消息

黄守业找的是大屋围村的黄姓本家人,二伯、三伯、大侄子都来了,足有六七人。

给他们安排的活儿就是帮忙晾晒、装订、送货。

有了他们的加入,一时间,黄守业的破烂院里热火朝天。时不时有经过的邻居乡亲,隔着院门的缝隙往里瞧,都想瞧瞧老黄家今天是有什么大喜事。

得亏黄守业往日里收卖废品,也有找短工帮忙的时候。

所以,一车车的白纸油墨进来,一刀刀的卷子送出去,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

“老豆,我出去把那些人打发了。别让他们把咱的卷子偷了去。”黄爱武刷完一遍油墨,发现那门缝里又有一双眼睛在往里瞅。

“你管他们做什么。往日里我们往家倒腾废料,哪次没有人往里瞅?都是一个街坊的,他们就是图个热闹。”黄守业手下不停,嘴里回道。

黄守业是老派生意人,讲究邻里和睦,和气生财。

不过黄家废品站的街坊们没这么着,倒是其他县里已经有人开始学上了他们这门生意。

这个消息,是黄爱武的堂哥黄爱勤带回来的。

黄守业之前派他去五七中学送那一百套卷子。

送完卷子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就向黄守业汇报道:“四叔,有,有人学,学我们印卷子!”

“谁啊?”

这消息一报,整个院里忙活着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将目光齐聚在黄爱勤身上。

韩春雷给黄爱勤倒了一杯凉茶,说道:“爱勤大哥,先别急,坐下来歇口气,慢慢说。”

黄爱勤喝了几口凉茶,喘匀之后,娓娓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黄爱勤去送试卷的时候,有两名五七中学老师的家属,帮忙一起卸货。

卸货的时候,其中一个矮胖子就一直向他打听这卷子的事,一会儿问这一百套卷子要印多久啊,一会儿又打听这白纸几个钱一刀,这一趟买卖能挣上多少钞票?

黄爱勤本就是个送货的,刚来帮忙没多久,当然不知道各种详细,而且再加上得了黄守业的嘱咐,自然说不知道,不清楚。

那矮胖子见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也就不再打听了。

等卸完货,黄爱勤去了躺卫生间,出来时就听到这两人正低声私语。

他听矮胖子跟伙伴说道:“你看那送货,嘴巴那么严,这说明啥?说明这钱好挣,不想被我们知道呗……我看这买卖容易啊,要不咱也搞一套这卷子,问学校借个钢板、油印机,咱也能干。”

“我看行!这买卖能干!”另一人说道。

黄爱勤听罢,立马留了心思,送完货就第一时间回来报信了。

……

黄爱勤带回来的这个消息,让小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无声。

“死扑街!”黄爱武第一个骂出声来。

黄守业的脸色也是变得很难看,他把目光落在韩春雷身上,好似在寻求主意。

韩春雷却是面无怒色,反而不急不慢地又给黄爱武倒了杯凉茶,让他先休息了。

随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嗯,跟我之前预计的差不多。”

“嗯?”黄守业一愣,问道,“春雷仔,难道你早就猜到会有人这么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人之常情嘛,抄咱们卷子,自己印卷子卖钱,门槛儿又不高,他们不这么干,总有人会干。”

韩春雷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就和爱武大哥一起,刻了新版本的蜡纸。这第一版本的卷子,也差不多可以停印了。”

黄守业恍然大悟,面色一喜道:“原来你昨天让爱武跟你一起刻新版本模拟卷,就是为了这个啊?”

“也不全是吧,”韩春雷解释道,“一来呢,第一个版本的模拟卷再送一两批,几所高中估计也差不多饱和了,的确是该换换新版本的模拟卷了。题海战术题海战术,总不能来回模拟同一批卷子吧?这二来呢,也的确是防止有人照抄我们的卷子刻蜡纸,印卷子。刻一版蜡纸需要时间,等他们刻完蜡纸,再把卷子印出来,我们第二版本的卷子估计已经开始送入各个学校了。等他们开始刻我们第二版卷子的蜡纸,估计第二版本的模拟卷,几所高中又差不多饱和了吧?呵呵,就让他们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吃点残羹剩饭吧。”

“我草,春雷仔,叔,是真服了!”黄守业当着全院黄家人的面,由衷地对春雷竖起了大拇指。

黄爱勤也是一脸佩服的称赞道:“是啊,春雷兄弟,你想得实在是太周全了。这样就不怕他们抄我们的卷子自己卖了!爱武,你说是不?”

说着,他看了一眼堂弟黄爱武。

“呃……”

黄爱武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声,嘴上虽然没承认,但心里的确是服气,换做他,根本就想不到要预防被人抄袭仿制盗印的关节。

“你呃个屁?”

黄守业没好气瞪了一眼自己蔫了吧唧的儿子,忿忿道:“怎么?还不服呢?”

“呃……服了,服了。”黄爱武怕老豆当着族人的面又暴揍自己,赶紧服了。

黄守业大喝道:“服了还不赶紧干活?都杵着干啥呢?抓紧时间印啊!”

“对对对,干活,干活。”

“是啊,早一天印出来,就早一天挣钱啊!”

黄家这些叔伯兄弟们闻言,纷纷又开始了手里的活儿。

黄守业对着众人说道:“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春雷仔的这两句话,讲得实在是太好了,等忙完这票买卖,我老黄就找人给写出来,裱起来,然后挂在这院子里,时刻提醒着咱们黄家人!以后,这就是咱们老黄家做生意的家训!”

韩春雷:“……”

汗,韩春雷无语。

这两句话明明是未来的“蛇口精神”,怎么就成你们老黄家的家训了?

若干年后,总设计师南巡视察蛇口工业区,还亲自为这句口号点过赞。

你们老黄家脸真大!

第065章 震惊曹老板

次日。

附城中学、城南中学又追加了几十套老版本的模拟卷。

但是五七中学这一头,再也没了响动,没有再追加。

说明那两个抄袭山寨他们卷子的家伙,速度也很快,已经开始出货了。

好在韩春雷早有准备,从今天开始,他们已经开始出第二个版本的新卷子了。

自从知道五七中学有教师家属,抄袭山寨他们卷子后,他们就更是加班加点地干了。

就是为了和盗印贼们抢时间。

在给深圳中学、附城中学、城南中学送新版本模拟卷的时候,韩春雷照例让黄守业带着卷子去找校方,让对方审卷验卷下订单。

不过经过山寨鬼事件之后,他们也学聪明了。这样卷只给看,却不给留。

他们可不想下单的卷子还没送过来,样卷已经外面被人刻了蜡纸,疯狂印刷。

至于五七中学,因为山寨事件,所以韩春雷也略微赌气,每次送新卷子过去,都会比其他几所高中晚上一天,气得五七中学的校长又气又恨。气得是自己学校老师的家属,干这种没品的事,得罪了韩春雷一方,连累他们五七中学跟着受气;恨得是既然你们都山寨了,为什么山寨人家新卷子的时候,速度不能再快点,害得每次五七中学都是跟在其他几所高中后面捡残羹剩饭。

接下来的几天里,韩春雷和黄守业他们也不是在单纯吃老本,而是不停地出新版试卷,只要一个版本的销售情况有些疲软,就立马出新版的模拟卷。

以至于每次新版试卷一出来,销量都会有个小高潮,然后再逐步回落。

当然,跟风、抄袭、山寨这种事情,永远是无法杜绝的,只会越来越多。

每次等他们新版本卷子卖到一半,就有人拿了他们的卷子,依样画葫芦,偷摸刻蜡纸,偷摸批量印刷自己卖。

但韩春雷他们胜在推出新版本模拟卷的速度快、品类多。

所以尽管他们一直被模仿,却也从未被超越。

直到7月4号,离高考就剩最后两天,韩春雷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收手了。于是让黄守业把手上最后五十套卷子的存货沽清。

当天晚上,他们在黄家的破烂院里摆了席,喝了庆功酒。至此,卷子生意算是告一段落。

宴席结束,黄守业给本家亲戚们结了工钱,送出了门。

随后跟韩春雷一并坐下,统计一下这次生意的所有收入。

“啪嗒,啪嗒,啪嗒哒”——

屋里全是黄守业拨打算盘的声音。

直至他拨完最后一颗算盘子,才笑眯眯地问春雷道:“你猜这回,咱们总共赚了多少?”

不等韩春雷发问,黄爱武已经开口了:“老豆!总共赚了多少?”

黄守业看了眼儿子后,还是看向韩春雷,对他报起来数字:“咱们前前后后,总共卖了两千四百二十六套卷子,总收益是三千一百五十三块!除去结掉的工钱,我们净赚了三千块!”

说着黄守业用两根食指比划了一个“十”字,抑制不住兴奋道:“十天!春雷仔,我们就用了十天!就净赚三千块!这说出去,谁…谁敢信啊?春雷仔,你这脑子简直就是印钞机啊!”

“黄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靠我一个人,赚不到这么多钱!”韩春雷嘴上谦虚着,其实心里也是兴奋不已,这个时代人民币的购买力可不是四十年后,三千块钱……这可以干很多很多的事情了。

“十天挣了三千块,猴赛雷啊!我们真是比抢劫还要来得快。”黄爱武咽了咽口水。

“抢你个大头鬼啊,扑街!”

黄守业无情的大手,又扇到了黄爱武的脑袋上,引得黄爱武一阵傻傻发笑。

“呵呵,这一回,可以分红了!黄叔。”韩春雷笑道。

“对对对,分红,分红!”

黄守业不迭点头,然后对黄爱武板了板脸,说道:“你个扑街仔,这次也出力不少,分红算你一份。”

“哇,有我的分红?谢谢老豆。”黄爱武顿时意外,高兴的像个大傻子。

黄守业瞪了他一眼,“你也多感谢春雷仔,没他,你分个鬼的红,分屎吧你!”

“对对对,嘿嘿,谢谢你,春雷!”黄爱武发自肺腑地对韩春雷说了一声感谢。

韩春雷耸耸肩,摊摊手,微微一笑,道:“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这一夜,黄家的破烂小院中,气氛融洽。

……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吃罢早饭,推却了黄守业再住两天的热情挽留,坐小巴来到了县里的邮电局。

他先给家里拍了一封电报。

没错,就是电报。

在这个时代,人们长途联系首选邮递信件,次选电报,最后才是电话。

寄信多便宜啊,八分钱买一张邮票,就能邮遍全国。

电报就比较贵了,一个字四分钱。发两个字的电报,就相当于寄一封信了。最昂贵的是电话,尤其是长途电话。两毛五一分钟。打上十分钟,一天的工资就没了。

前些日子,韩春雷和曹天焦联系,是因为账目的问题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邮寄信件又太慢,这才选择了打长途电话。

这回跟家里联系,就必须是拍电报了。

主要是,他也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的话要写在信上跟家里说,这挣钱的事,他也不想说太多,他怕说多了,按照他妈毛玉珍的性子,要么让他把钱全部寄回去,让她继续买地盖房子,要么直接杀到深圳来跟他一起干。

这两个结果都是韩春雷想看到的。

所以,拍电报最好,简单明了,不多说废话。

给家里拍了封电报报平安,又给毛玉珍汇过去了五十元钞票后,他才给曹天焦摇了个电话过去。

“什么?我那二百块钱的本钱,这十来天功夫,变成了五百多了?”

电话里,曹天焦听了韩春雷的报账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次,韩春雷也是十来天的功夫,把他的八十元本钱,变成了三百五。

可他连前一次的汇款单还没收到,这二百块钱怎么就变成了五百多了?

曹天焦是彻底震惊了。

这回,韩春雷提出要把钱给曹天焦汇过去时,曹天焦没有再拒绝。

要是他再跟上次一样,让韩春雷不把钱全汇给自己,留上几百做本钱,继续让带自己做上一批生意,占一成股份?

那是和韩春雷一起合伙做生意吗?不,那是白占韩春雷的便宜!

这事儿老曹这种通人情世故的人,可是再也干不出来了。

挂了电话后,曹天焦汲着拖鞋,从电话间走回家,往日里这条小巷子,他两分钟就走完了。

但是今天这条路,他走了足足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他曹天焦在想事情啊。

在他原来的想法里,韩春雷能卖假领子大赚一笔,除了眼光和魄力之外,最主要的还是运气好。

这么大批的假领子,也不是哪里都能碰的到的。至于街头摸奖的路数,那主要还是因为赤勘村的人不让他直接卖。

但一次是运气好,第二次还能归为运气好吗?

自然是不能了。

在别的小年轻还在为一分半分的工分打架,韩春雷这里挣钱跟玩儿似的。

突然,曹天焦有点后悔了。

后悔自己动作太慢了。

事实上,就是上次,他给韩春雷留了二百块本钱,要求占一成股份,也并没打算存心想占韩春雷的便宜。

韩春雷家的情况,曹天焦是有所了解的。四个字足以形容:孤儿寡母。韩春雷一走,韩家家里唯一的男丁,就剩小屁孩韩春风了。

所以,他上次是打算等韩春雷那一百五十元寄到了之后,就把赚的那七十元拿出来,给韩家买些礼物送过去,再问问韩家的孤儿寡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韩春雷帮自己在深圳挣钱,自己在杭州帮他照顾家人。不说让韩春雷感谢自己吧,起码不算自己纯占韩春雷的便宜。自己做人,就是这么讲究。

现在可好,

他韩春雷挣钱的速度,比邮局汇款的速度还快。

自己还没去韩家看看呢,人家韩春雷里外里,都帮自己挣了小七百块钱了!

“唉,说到底,是我眼皮子浅,没想着自己出血,只想着用春雷赚的钱办春雷的事儿。不行!我得赶快去春雷家看看去!”

他决定不再等那张汇款单到了,再去办这些事了。

他回了家后第一时间从家里取了点现钱,然后去供销社买了一些礼物,骑上三轮车,直奔着柴家坞。

第066章 喜禄真后悔

宝安邮局这边。

韩春雷这边挂完电话,准备坐车回湖贝村。

出来十天了,除了第一天让黄守业帮他捎个消息回去之后,就一直忙到现在,也不知道张喜禄、阿雄、红姐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既然挣了钱,他打算回去请大家吃顿好的,一起高兴高兴。

刚走出邮电局没多远,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

“咦?春雷?”

熟悉的声音。

韩春雷扭头一看,是张喜禄。

真是白天别说人。

十几天没见,张喜禄明显见瘦,还蓄起了两撇小黑胡,看着还挺精神的。

等他走近来,韩春雷明显能闻到他身上冒着一股酒气。

“果然是你啊!好家伙,这都多少天了,你终于舍得露面了。红姐昨天还说呢,要是再不见你回来,就直接杀到老黄的废品站去要人了。”

说着,张喜禄眉毛挑了挑,坏笑道:“这么多天不回湖贝村,老黄那破烂院真有那么好玩吗?老黄不会给你找了个相好的吧?哈哈哈……”

、韩春雷听了,简直哭笑不得,“你少扯了,我跟老黄是合伙做了笔小生意。倒是你啊,怎么会在这儿?”

“咱也别跟两根电线杆子似的杵在这里说话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茶,吃点点心。”张喜禄提议道。

韩春雷正有此意,点头说道:“好,我正好也有点饿了,我请你吃个早茶。跟我走吧,我知道有个好去处。”

韩春雷带着张喜禄在路边拦了一辆招手即停的小巴,约莫二十来分钟后,在东门墟附近下了车。随后就进了一座老唐楼。

这老唐楼的四楼有个吃早茶的地方,红姐上次带他来过,老广的早茶点都能再这里吃到。

他熟门熟路的进来找了坐,跟伙计一股脑儿地点了很多东西。

卤水猪手、蜜/汁叉烧、东江豆腐、虾饺、肠粉、叉烧包,再加上一个豉汁蒸排骨……

再要了一壶普洱。

这是一餐相当奢侈又地道的早茶了。

今天不是趁墟日,茶楼里的生意寡淡的很,零星散坐着几个看着报纸喝茶的客人,不是特别忙。所以韩春雷他们点的东西,很快就上来了。

“春雷,你这点的有些多啊。”张喜禄嘴里嚼着一大块叉烧,含糊不清地客气道。

“不多不多,咱们两个大小伙子,不算多。再说也花不了几个钱!”

韩春雷刚跟黄守业他们分完红,兜里有钱心里不慌,财大气粗的很。

随后,他捡起之前的话题,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宝安?”

“在这边当然是捞尸啦,凌晨四点我们就过来了,七八点钟就捞完尸了。我不是去公社结捞尸费嘛,正好在邮局门口看到你。”张喜禄一边吃着一边说着。

韩春雷扶额一笑,怎么把捞尸这个事给忘了,笑道:“还干捞尸啊?你不是说跟阿强合伙开舞厅了吗?”

张喜禄说道:“舞厅不是还没开业呢吗?阿强现在已经不捞尸了,舞厅开业的事情都是他在筹备。但我要恰饭啊,所以最近我隔三差五总过来和雄哥一起捞尸,挣点活钱。等啥时候舞厅开业了,我就彻底不干了。”

韩春雷哦了一声,暗自点头,张喜禄这么做是对的,看来最近踏实了不少,知道不坐吃山空,不瞎蹉跎光阴了。也不枉自己牵线搭桥介绍他跟雄哥他们去捞尸。

他突然想起刚才路上,就张喜禄自己一个人,问道:“雄哥呢,刚才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去结钱啊?”

“嗨,平时都是他去跟公社结账的,就今天,他说答应了红姐,要替红姐的快餐店去进货,所以捞完尸就走了。今天的捞尸费让我去结。”张喜禄笑道。

“所以雄哥一走,你就先去喝早酒了!”

韩春雷微微皱眉,提起茶壶给张喜禄倒了杯普洱茶,说道:“你多喝点浓茶去去酒,别一会儿到了人家公社,还一身酒气的。”

“噗——”

张喜禄吭哧一笑,放下筷子,乐道:“这你真是冤枉我了。别看我大早上喝酒,就以为我又学坏了,我也是工作需要。”

“喝酒还是工作需要?这我就不懂了。”韩春雷费解。

“哈哈哈,也有你不懂的事啊。好吧,没干过捞尸这活儿,还真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你听我跟你细说哈……”

吃着早茶,张喜禄娓娓道出了这捞尸活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海边捞尸,得趁着涨潮的时候干活。

一旦涨潮,尸体就会跟着潮水从海里漂浮到岸边,被捞尸人们捞起。前些日子他们下午去捞尸,因为前些日子是月头。

但最近快到月中了,都是上午涨潮,他们得上午凌晨四五点就到海边,等着尸体被潮水冲上岸边来。如果下午去的话,尸体早就被其他捞尸人抢完了,哪里还有捞尸钱挣?

至于大清早干活要喝酒,那也跟捞尸这个活的特殊性有关。

一来是壮胆,试想,死人本来就挺吓人的了,更何况一具在海里泡肿泡烂的尸体呢?所以酒壮怂人胆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来是浑身酒味儿啊,能把尸体在海水里泡烂的腐味儿给掩盖掉。寻常人闻到臭鱼烂吓都反胃,更何况是腐尸烂尸的味儿呢?任何人亲身经历一次,都会作呕的。

至于第三个原因呢,是跟敬鬼神有关。

当一具尸体被捞上来之后,每个捞尸人都要喝上一口白的,然后对着尸体庄重地鞠上一躬,口中说上一声:“对唔住,打搅赛!”

据说这个仪式之后,死者对人间无论是最后的一点遗憾还是怨恨,都会随之消散。这样的话,捞尸人也不用再担心突然尸体诈尸,也不担心会有怨鬼索命这类的诅咒。

……

“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门道啊。”

韩春雷不由地感慨了起来,这个捞尸活不好干,这钱也不好挣!

“可不呗,说实话,这活儿我以后打死也不干了,等着阿强他们把舞厅开业,我就彻底洗手不干了,你不知道,自打干过这捞尸的活儿,我特么夜里都不敢一个人走道了。以前我是我们红旗村出了名的张大胆,现在,我是出了名的敬鬼神!”张喜禄忍不住吐槽两句。

韩春雷哈哈一笑,道:“人有点敬畏之心,总不是坏事,至少不会干什么太出圈的事。”

“伙计,再来一笼虾饺!”

张喜禄抬手招呼了一声,然后对韩春雷尴尬地笑了笑:“嘿嘿,被你说中了,还真不够吃的。这老广的东西啊,好吃是好吃,就是分量太少了。”

“不够再叫,”韩春雷也挥挥手,示意伙计道,“小哥,给我们也换壶茶,不要普洱了,换壶龙井吧。”

伙计应了一声好。

张喜禄看韩春雷这财大气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这么阔绰,跟老黄那笔买卖,指定挣了不少吧?”

“没多少。”韩春雷笑了笑,摇摇头。

张喜禄追问:“没多少是多少啊?跟我还有什么好云里雾里的,到底挣了多少啊?

”呃,就分了一千多点。”韩春雷轻轻说道。

他说的很轻,但听到张喜禄的耳朵里,无异于一声惊蛰春雷响啊!

张喜禄惊呼道:“分了一千多?你说的是钞票?”

韩春雷好笑道:“难不成还是粮票啊?我一共分了一千五百块钱。然后曹叔出了本金,跟着占了一成股,也分了三百左右吧,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黄叔他们家那些收回来的旧书旧试卷……”

既然他问到底,韩春雷也不打算瞒他,低声将自己在黄守业家幸运地找到高三试卷,并且用这些卷子发了一笔财的经过说了一遍。

“草啊,真……真赚了一千五啊?连特么曹老板都跟着分了三百多啊!”

张喜禄听完后,简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为什么要跟韩春雷分开干呢?就应该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韩春雷啊。不然的话,这次试卷的买卖也有他张喜禄一份啊!

啊啊啊……好难受!

见着一笔横财从眼前飞过,张喜禄有点抑郁了。

回想自己这十来天,为了开舞厅的事儿,起早贪黑的看场子、找设备,挣了多少?确切地说,舞厅还没开业,他是一分钱也没挣着!还白搭出去好几顿饭。

张喜禄心里难受极了,把韩春雷刚才点过的菜,又狠狠点了一遍。

“没事,点吧,摸摸,多吃点。”韩春雷真是无从安慰,只能让他多吃点了。

这时,他要的龙井送上来了。

他俩都是江浙人,喝不惯这普洱茶,太刮油,这肚子里好不容易有了点油水,还真不舍得就这么刮干净咯。

所以还是龙井好啊,至少还透着家乡的味道。

谁知张喜禄喝了一口之后,忍不住皱眉道:“你说这挺好一个茶楼,怎么茶叶怎么次呢?!”

韩春雷以为他是错失横财,情绪不佳,所以抱怨起茶叶来了。

不过当他喝了一口这新沏的龙井茶之后,也忍不住摇头起来。

这哪是家乡的味道啊?

这简直就是捂了好几天的臭袜子味道。。。

第067章 这茶有问题

江浙一带产绿茶,作为江浙人,韩春雷和张喜禄都知道,就算是普通的绿茶,都讲究个叶绿香清。

特别是张喜禄很有发言权,他在长河公社做掮客那会儿,最喜欢大茶缸子里泡绿茶。就算喝得是普通绿茶,那茶缸里的茶叶沫子,也是碧绿可人的。早上出门前泡上一杯,下午回来喝最好,茶汤泡得又酽又清口。

咕咚咕咚灌一缸子下去,那叫一个提神醒脑啊!

但眼前茶楼上的这壶龙井茶呢?

叶子枯黄,茶香中还掺杂着几分霉味,如何对得起它茶中魁首的名头?

“这破茶也叫龙井?!”张喜禄吐槽道。

“算了,不多事了。”韩春雷摆摆手,“以后老广茶楼里就不能点绿茶。。”

“算了?那怎么成?”

张喜禄拿起桌上的价目单,指道:“你看看,一壶龙井七毛二,都赶上一盘肉菜了,不便宜啊!这冤枉钱咱能花?”

张喜禄最近也是因为筹备舞厅,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多了,社会人的脾气见涨。

另外一方面,确实因为错失高考模拟卷这笔生意,心里憋气得慌,找个由头宣泄一下。

只见他对着在柜台上支着头打瞌睡的服务员勾了勾手,喊道:“伙计,过来一下!”

那服务员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地看了一圈,才看到张喜禄在冲他招手,赶紧把白毛巾往肩头上一甩,走了过来。

“同志,还要点别的菜吗?”

张喜禄顿时脸色一板,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说道:“哪里还敢点菜啊?你们这茶楼太不负责任了,拿发了霉的茶叶糊弄客人,你们这是坑害人民群众的利益啊!”

“你说我们的茶叶有问题?”伙计一愣。

“问题大了!算了,我跟你也说不着。”

张喜禄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把你们经理叫来!今天你们茶楼不给我们个说法,我就去派出所要个说法,告你们去!”

“那我去叫经理来。”

这个时代,大家的服务意识还很淡薄。这也难怪,好不容易翻身做了主人,谁愿意低三下四的再去伺候人。所以这茶楼服务员对张喜禄的大呼小叫不怎么感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去后面叫经理。

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白衬衫,头发输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来到了韩春雷他们跟前。

他微微躬身、点头,自我介绍道:“两位,我是广源茶楼的经理李家俊。两位同志说我们的龙井茶有问题?”

“你就是经理啊?”

张喜禄看了一眼李家俊,然后打开茶壶盖,指着里面说道,“你自己瞧瞧这茶叶,都成什么色儿了?你再闻闻这茶味,那是正经绿茶的味儿吗?都说现在要搞改革开放了,但不是让你们走资本主义道理,为了挣钱去伤害广大人民群众利益啊!”

韩春雷:“……”

这家伙,真是上纲上线,要搁十年前,那绝对是最强革命小将啊。

“这……这位同志,言重了,言重了。”李经理面上有些尴尬,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先尝尝。”

说完,李家俊自己上手,弄了个干净的杯子,从茶壶里倒了点茶水,凑到嘴边去尝。

尝了一口后,他又细尝了一口,一脸狐疑地放下茶杯。

随后面色变得平静起来,认真说道:“同志,这茶水我尝了,我们真没以次充好,真就是这个味!”

“我操!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呢吧?”张喜禄忍不住爆了粗口。

韩春雷闻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李经理,你要刚才道个歉,这事也就完了,我们也没打算追究。但你要说这龙井茶就是这个味道,呵呵,那我今天真跟你较这个劲了。实不相瞒,我们就是江浙人,也算半个龙井茶的行家,这绿茶到底什么味儿,我想我们比你更有发言权吧?”

“同志,你先别急,你们是误会啦。”

李经理解释道:“刚才是我没说清楚。我们并没有以次充好,坑蒙顾客。你觉得这茶味道不对劲,那是因为伙计今天忘了给你们洗茶了。没洗过的茶,喝起来就是这个味道!”

“洗茶?洗什么茶?茶叶为什么要洗?”张喜禄听不明白了。

韩春雷看对方这一脸息事宁人,认真解释的样子,倒不像作假。

至于洗茶。

他大概能听明白,老广们喝茶,第一泡茶水都要倒掉,作用就是洗去茶叶表面杂质,所以叫洗茶。但是他只只听说过普洱、大红袍这种茶要洗,没听说过绿茶也要洗啊。

要知道绿茶茶味清淡,讲究的是品茶汤的清香,直接一道热水下去,洗没了,还喝个什么劲?

“两位同志,伙计偷懒,没有给你们洗茶,所以这个茶,你们喝起来就一股霉味儿。我回头会狠狠批评他,责罚他!”李经理致歉道。

韩春雷问道:“李经理,你们每次给客人上龙井,都要洗一遍茶再上?”

李经理点头回道:“对啊,我们广东人喝绿茶少,主要还是喝的水仙、普洱,但我们买的的确是正宗的龙井茶,都是从供销社正规渠道采购回来的。绝对不会坑蒙顾客的。”

听完他的话,韩春雷豁然懂了。

看来是这个年代物资流通困难,也许他们真不知道正宗龙井茶是啥味儿。

李经理以为韩春雷不信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伸手招呼了刚刚那位服务员,“小何,你去后面找一下陈姐,跟她要一下咱们茶楼采购龙井茶的进货单和发票。就说我说的。拿过来给这位同志看看。”

“好嘞。”

……

不消一会儿,服务员小何果真拿来了厚厚的一叠发票。

果不其然,从今年1月到今年6月茶楼采购龙井茶叶的清单和发票都在。韩春雷好奇地粗粗一扫,发现龙井茶的进价还不便宜,一斤十五块八。按这价格,一壶龙井收他们七毛二,倒也真的不算贵了。

“看,我没骗你们吧,我们真的是从供销社采购的龙井茶。”李经理说道。

张喜禄凑过头来一看,低呼道:“乖乖,还真是从供销社买的龙井茶啊?但龙井茶真不是这个味儿啊。别说新茶了,就是隔年的龙井,陈了两年的陈茶,也比他这个臭袜子水要好啊。”

李经理一听,微微皱眉,怎么自己好说歹说,还拿了采购清单和发票,这两个客人还胡搅蛮缠呢?

不过他这个小动作还是被张喜禄发现了。

张喜禄说道:“李经理,你还别不耐烦,我们家离着产龙井的龙井村、梅家坞也就几十里地!我家二姨妈的小姑子可就是嫁到了梅家坞。婆家就有一大片茶山。你说我懂不懂龙井?”

李经理:“这……”

“不信?要不要给你看看介绍信?”张喜禄最近频频外出,所以介绍信是随身携带,有备无患。

“那倒是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经理摆了摆双手,疑惑道:“可茶叶,我们是从国营供销社的正规渠道采购进货的,这清单,这发票上写的也是正宗龙井茶,应该不至于出岔子啊。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不解地看向韩春雷。

韩春雷顿觉好笑,又觉得这李经理有点小可怜,忍住没笑,耸耸肩,说道:“经理,我们是来消费的,你问我茶叶问题出在哪里,这算怎么档子事?”

李经理:“呃……”

“问题出在哪里,我倒是知道。小李啊,你问他们两个杭州人,可就问错人啰。”

相邻不远的一张桌子,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阿伯忽然插了句话。。

第068章 龙井门道多

“钱伯!”

李经理认识这位老阿伯。

他们茶楼隐在唐楼里,做的也都是街坊四邻的生意。这钱伯就是茶楼的老主顾,十几年如一日,基本上每天准时准点都会来喝早茶,要一份萝卜糕,点一壶水仙或是普洱,抖开一张报纸,一坐就是一上午。

这是茶楼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位老客。

韩春雷和张喜禄也被钱伯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李经理见状,介绍道“这位阿伯姓钱,我们广源茶楼的老主顾,也是咱们深圳第一供销社的老采购了,去年刚退休。”

“钱伯好。”

韩春雷点了点头,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他也简答介绍了一下自己和张喜禄。

李经理让伙计小何给钱伯的茶壶里续个水,然后问道“钱伯,您倒是说说,这龙井茶的问题到底是出在边度啊?咱们家茶楼自打开业以来,龙井茶确实就一直是这个味啊。”

“呵呵,那是你小子没喝过好茶!”钱伯慢悠悠地收起了报纸,放到一边。

“嘿嘿,那钱伯您这位老行尊,给我们涨涨见识呗。”李经理笑道。

这话音落罢,何止韩春雷和张喜禄,就连旁边几桌零星的客人,也都往钱伯的这边看来。

毕竟是茶楼嘛,喜欢饮茶的人是多数。

“激我是不?”

钱伯笑了笑,也来了几分兴致,清了清嗓子,伸出两根手指,道“这龙井茶好不好啊,有两个关键,一是货源。二是储藏。”

说罢,他扫了眼众人,见大家都竖着耳朵在听,他兴致就更大了,继续说道“这货源就不细说了,毕竟茶农种茶的本事,炒茶的手艺,各不相同,所以供销社从农户手中收上来的茶叶,品质也存在着良莠不齐。我就跟你们细说细说这第二个关键点,储藏!”

说到这儿,钱伯将目光落在了韩春雷他俩身上,有意考问道“两位小同志既然都是杭州人,那你们知道这绿茶应该怎么储藏吗?。

“当然是装瓶里啊!”张喜禄脱口而出。

韩春雷细想了一下,说道“还有冷藏吧。”

他对茶叶虽然没什么研究,但毕竟作为江浙人,对绿茶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至于冷藏法,这个倒是跟他重生前有关系,因为他老爸也爱喝茶。他们家里有个冰柜,平时放一些需要冷藏的食物,但他老爸也会把绿茶密封好,存放在冰柜里。解释说,这样储藏的话,就算放个两三年,绿茶的颜色还是碧绿的。

钱伯明显对韩春雷的答案更感兴趣,诧异地看着韩春雷,称道“没想到小韩同志还知道冷藏法啊?不简单呐!”

如今这年头,家用冰柜何其罕见,更何况用家用冰柜储藏绿茶?

所以钱伯对韩春雷的答案感到惊奇。

随后,钱伯说道,“冷藏法在普通人家还是少见的,因为那得是特级茶才要这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般的绿茶呢,江浙民间是用瓷瓶装存的。那小张同志,你知道怎么个装瓶法吗?”

“这难不倒我!”

张喜禄眉毛一扬,笑道,“我见过我们亲戚装过瓶,就是找个大瓷瓶,先用编好的竹子垫底。接着把烘好的茶叶放进瓶中,然后再覆上一张白纸,最后再拧上瓶盖,拧瓷实了。这种装瓶法,随便找个茶农都懂。”

钱伯道“的确是。茶农储藏茶叶,多数都是这个手段。这样保存下来的绿茶,一年内不会变色和变味。”

这一会儿冷藏法,一会儿装瓶法,倒是把围观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长见识了。

这时候,钱伯话锋一转“但是,诸位想想,瓷瓶本身造价不低,而且瓷瓶容量有限,能装得了多少茶叶啊?供销社每次一收上来都是几千斤的茶叶,都能统统装进瓷瓶里吗?所以,供销社对绿茶的储藏,根本达不到瓷瓶储藏的标准。再说了,用瓷瓶作为储藏方式,成本高了不说,也不方便运输啊。可偏偏,这绿茶最讲究这些。反倒是咱们老广们爱喝的普洱、乌龙,不在意这个,堆在角落里十年八年都不打紧。”

“我听明白了。”

韩春雷点了点头,试问道“所以,钱伯的意思是,供销社里的确是龙井茶,但他们的储藏标准不行,容易让绿茶受潮变色变味,而且他们收绿茶的货源参差不齐,龙井茶里也有上品龙井和劣等龙井,对吗?”

“小伙儿剔透,一点拨就明白!”

钱伯夸了韩春雷一句,才对李经理说道“所以啊,你们从供销社进的茶,的确是龙井茶,但存储条件不行,加上我们南边潮湿,这茶叶在供销社的仓库里,早就变色变味了,恐怕连他们供销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仓库里的龙井茶,早已是变色变味的劣等茶!”

“不会吧?竟然连国营供销社都进不到好龙井吗?”旁边一桌,有个年轻人发出了一声感慨。

钱伯朝出声的那人看了看,有些卖弄地问道“后生仔,这龙井茶里学问深了,你们知道龙井茶分多少个等级吗?”

“多少?”

“四十三等!”

钱伯伸出右手不断翻动,道“足足四十三等!按国家定的标准来说,龙井茶分为特级、一级、二级……十级,总共十一个级别。其中,特级分三等,一到十级每级分五等,总共就是四十三等了。四十三等,等级不同,供销社的收购价也不同。”

“我的妈诶!这我都没听过。”

钱伯的这番卖弄,连张喜禄这个土生土长的江浙人听着都觉得新鲜,道“没想到这看着不起眼的一片茶叶,居然分成了四十三个等级!”

“所以茶叶一道,博大精深啊。”

钱伯感慨万分,随后道“不过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喝茶就喝个生津解渴啊,也没那么多穷讲究。所以小老百姓图个便宜实惠,供销社也就不愿意进上品茶叶了。懂了吧?门道在这里咯!”

“原来有这么多讲究!”李经理恍然大悟。

“你还年轻啊。你们茶楼以前的老师傅懂这些。可惜都走得差不多了。”钱伯说道。

李经理连连点头“是是是,谁让我年纪轻,没见识呢?得亏今天钱伯您老人家在,我也跟着长了见识。回头我就跟库房交代,以后买来的绿茶,我们也用瓷瓶装起来,密封,储存好。省得被外地来的客人笑话,笑话咱们老广把臭袜子水当成茶水喝了。”

韩春雷他们听了,不由莞尔一笑,这个经理倒是个妙人。一番话说得,连张喜禄都不愿再追究绿茶这个事了。

李经理看向着韩春雷和张喜禄,一脸诚挚地说道“韩同志,张同志,也不是我们茶楼有意坑蒙外地客,我们是实在不懂这些,所以今天才让两位客人喝了这劣茶。今天这壶茶,我们茶楼就不收钱了。我让服务员给你们上一壶冻顶乌龙,这壶冻顶乌龙算我们茶楼送的,你看可以吗?”

“李经理,既然这事解释开了,我们也没必要追着缠着。送乌龙就免了,我俩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再好的乌龙茶也喝不进去了。”

韩春雷笑着摆了摆手,婉拒了李家俊的盛情,然后对着钱伯致以谢意道“说实话,今天听了钱伯一番话,受益匪浅,就像李经理说的一样,跟着长见识了!”

这不是他的客套话,的确是肺腑之言。

后世的高级龙井茶,能卖到天价。

而在这个时代,却出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委实太过可惜了。

这一顿早茶,他觉得真没白来,长了见识,还有所收获。

第069章 一石千层浪

吃完早茶,韩春雷跟张喜禄就下了唐楼。

韩春雷左右无事,就又陪张喜禄跑了一趟蛇口公社,把今早捞尸的钱给结了。

等他俩坐着小巴回到湖贝村,已经是中午时间了。

……

而远在杭州长河公社的曹天焦,从供销社里买好了一堆礼品后,骑上三轮车赶到了柴家坞。

红旗村到柴家坞的道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所以等他到柴家坞时,也快饭点了。

这大夏天的,曹天焦骑着二十来里路,出了一身的臭汗。

进了村,柴家坞村口的晒谷场正有七八个小孩再嘻嘻哈哈地追逐玩耍,曹天焦随即下了三轮车,拿着草帽扇着风,在晒谷场边上,跟几个小孩招手喊道:

“诶,小丫儿,来,阿伯跟你们打听个事,韩春雷家怎么走,你们知道伐?谁领我去,谁就有糖吃。”

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水果糖来。

包着花花绿绿的糖纸、散发着水果味清香的水果糖。

在这个一块冰糖就能让小孩们乐得屁颠屁颠的时代,一把水果糖对孩子们的吸引力,简直是核弹级别!

一瞬间,七八个小孩儿通通都围了过来。

“春雷哥家,我知道!”

“他弟弟叫韩春风,和我玩得好着哩!”

“我也和春风玩得好!他今天帮着家里干活儿,没出来玩。阿伯,我带你去!”

“春雷哥家是我本家!糖是我的,别和我抢!都别和我抢啊!”

……

呼啦一下子,七八个孩子把曹天焦围了个团团转,都伸着小脏手要糖吃。

“别急,都有,都有!”曹天焦笑眯眯地一人分了一颗糖,笑道,“既然都知道他家在哪儿,那就一起带我去吧!到了他家门口,再一人给你们一颗。”

“好嘞!”

在七八个孩子的簇拥下,曹天焦慢悠悠地蹬着三轮车,朝着韩春雷家方向进发。

……

……

今天早上,公社邮电所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往柴家坞送了两封加急的电报。

两封电报都是韩春雷发的。

一封电报是给他老妈毛玉珍的。电报里他给老妈报了个平安,说一切都好,还留了现在的住址。最后留言说给家里汇了五十块钱,让毛玉珍留意一下最近邮局的汇款单。

另外一封电报,则是韩春雷发给村支书韩占魁的。

内容简单:南下和村里所借之欠款,已寄,注意汇款单。

韩占魁接到电报后,第一时间叫出声来:“我的个亲娘祖宗诶!”

那可是足足两百二十块的欠款啊!

韩春雷才南下深圳多久啊?

韩占奎依稀记得,貌似才去不到一个月吧?这就赚够了两百多块钱了?这两百多块的钞票,要搁在柴家坞,普通村民都要挣上三四年的工分啊!

我的亲娘祖宗,真是不得了!

韩占奎媳妇儿听着动静也赶紧进了屋,她不识字,听韩占奎说起电报上的内容之后,也彻底傻眼了,惊诧地合不拢嘴。

她缓了好一阵儿,才慢慢恢复平静,问道:“当家的,这深圳真的遍地黄金,钞票随便捡吗?”

“随便捡个鬼,你以为这深圳的钞票是咱家田间地头的牛粪羊屎啊?人在异乡为异客,要想挣钱,你就得有本事!难怪春雷不愿意留在柴家坞当工程队的副队长,这是小庙装不下大佛啊!”

韩占魁说完,点起了一根烟卷,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悠悠吐出一口长烟。

韩占奎媳妇好奇问道:“当家的,你说春雷这娃是咋个挣得这么多钱啊?”

“那我哪知道啊,电报上就这么一句话,其他啥也没说啊。”

“要不咱们去问问?”

韩占魁媳妇解下围裙,放在一边,说道,“那送电报的小吴不是说,还有封给毛玉珍的电报吗。春雷娃对他亲妈,总不能一点都不交待吧?”

“唔……是这么个理!”

韩占奎和媳妇顾不得做饭,一起来到了韩春雷家。

眼下韩家原本的那几间老屋,早已经变成了工地。毛玉珍和春桃、春风,都住在刚修好的隔壁老堂屋里。

韩占奎两口子一进毛玉珍家大门,就高声喊起了恭喜,一脸喜庆地嚷嚷道:“玉珍妹子,恭喜啊!生了个好儿子,刚到深圳几天,就挣了笔大钱。这以后,你要享大福了喽。”

毛玉珍正在老堂屋里扫地,一听这声音,就听出了这是韩支书家的老娘们。

不过她一脸莫名啊,这春雷给家里汇钱的事,他们怎么也知道了?

随即,她拎着扫把出了屋,从屋里了走了出来,一看来的不止是韩占奎媳妇儿,连韩占奎本人都来了。

她暗忖,这……不会是来要债的吧?

“支书也来了?”

她先跟韩占奎打了声招呼,然后对韩占奎媳妇儿摇了摇头,客套道:“他大嫂啊,不就是给家里汇了五十块钱吗。还不够还村里的账呢,有啥好恭喜的啊。”

不过毛玉珍嘴上是这么谦虚地说着,但她嘴角那止不住往上扬的得意,韩占魁媳妇想视而不见都难。

毛玉珍确实得意,自己的儿子去了深圳一个月不到,就给家里汇了五十块钱!

虽然这汇款单还在路上,但足以给毛玉珍长脸了。

这挣钱的本事,数遍整个柴家坞,谁家儿子能比?

就算你韩占奎干了几十年的村支书,但你儿子行吗?根本就不行!

毛玉珍的得意劲,想藏都藏不住啊,更何况她也没打算藏。

韩占奎媳妇实在是看不惯她这了不起的劲儿,但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想一探韩春雷在深圳挣钱的究竟,所以只能用胳膊肘轻轻捅咕了一下韩占奎,示意让他赶紧去问。

但韩占奎一完毛玉珍那番显摆的话,早已忘了此行来的目的,而是认真问道:“你是说春雷还完了村里两百二十块的欠账后,还给你汇了五十块钱?原来这娃挣了不止两百二啊。”

“是啊,我儿春雷给我汇了五十块钱啊,不过汇款单还在路上……昂?支书,你…你刚才说啥?”

啪嗒!

毛玉珍手里的扫把,突然掉在了地上。

“你说春雷把村里的钱也还了?”

霎时,毛玉珍的脑袋顿觉嗡嗡直响,完全不够用了。

韩支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还了,还清了!”

毛玉珍激动道:“我儿春雷到底寄回了多少钞票啊?两百二加五十,等于两百四……”

“妈,算错了!是两百七。”这时已经从老堂屋里出来的韩春桃纠正道。

露着小鸡|鸡的韩春风也跟着出来,掰扯着十根手指头,算道:“两百二加五十,等于两百七,差三十,就等于三百啦!”

“小三百,小三百啊!我儿春雷,真是出息了,能耐了!可惜你们那死鬼老爹福薄命歹啊……”

说着说着,平日在村里泼辣彪悍横的毛玉珍,突然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强忍着情绪,仿佛随时都能嚎啕大哭起来。

……

很快,韩春雷出去一个月不到,就往家回寄了小三百钞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柴家坞。

眼下也不是农忙季节,村里闲人懒汉多的是。一个多小时后,韩家小院里就挤满了几十号人,都是来看热闹听讲古的。

就连给毛玉珍家修缮新房的韩占水他们,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过来这边的小院,凑热闹,听八卦,还有想学本事。

韩家小院里,村民们拾着话头,对韩春雷从深圳给家里汇钱的事,议论纷纷。

有平日跟毛玉珍关系还算不错的,夸了春雷有本事之后,也安慰起毛玉珍,说她这些年不容易,一个寡妇拖着三个娃,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

毛玉珍听罢,眼眶通红通红。

有村民夸了春雷聪明能耐之外,也顺带着夸起韩春桃这个当姐姐的勤俭能干,为了两个弟弟,至今未嫁。还不吝溢美之词的表扬才八九岁的韩春风,说他懂事听话知道为家里干活,还提醒毛玉珍是时候给扯点布,做条裤子了,八九岁的孩子,总光着腚露着小鸡|鸡,也不合适。

韩春桃听了,憋不住心里的委屈,抹着眼泪跑进了屋里。

韩春风也是害羞地躲到毛玉珍背后,低声让他娘给他做裤子。

毛玉珍擦了擦眼眶,笑着保证,回头就给他做裤子,做两条,随时可以换洗。

不过乡亲里也有几个懒汉和村癞在讨论韩春雷,到底在深圳干什么?

有个懒汉说,这年下光景的,工分难挣,钞票更难挣,可凭啥韩春雷一个半大小子,毛都没长齐呢,跑趟深圳就挣这么多钱呢?

不说把欠村里的账还了,还给家里汇了五十块钱。

这年头,有五十块钱,懒汉都敢找对象啊。

这番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这时,院里有个声音调侃道:“要我看啊,春雷这挣钱的速度,跟抢钱没啥区别,不会是去深圳抢了人家供销社吧?”

“哈哈哈……”

顿时,院里一片哄笑。

但是毛玉珍听着,却瞬间就炸毛了,“去你|妈的!你才抢钱!你们全家都抢钱!”

骂完,就见她蹬地一下,从条凳上站起来,抓起地上的扫把,在人群中寻觅刚才说话之人:“我看是哪个嘴里吃了屎的,这么糟践我家春雷?”

她这一发飚,刚才还哄笑的人群,瞬间变得寂静无声了。

那几个煞风景的懒汉和村癞,更是秒怂,缩着头乖乖不敢炸刺。

毛玉珍的战斗力,全柴家坞公认的。

寻常三五个村癞痞子近不了她身,一对一的话,基本秒杀任何一个村癞。

几个懒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把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暴露在空气下。

这人并非别人,正是村部的于会计。

“是你!”毛玉珍怒目相向,骂道:“姓于的,信不信老娘撕烂你这爱传闲话的破嘴?”

于会计瑟瑟发抖地看着毛玉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玉珍婶,我就是打个比方。比喻,是文学上常见的修辞手法,比如说……”

“比你奶奶的退!”

毛玉珍拎着着扫把,就向于会计冲了过来。

于会计反应也不慢,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在嘴里叫着:“玉珍婶,别,别。我那是打比方!打比方啊!”

“打你妈|的方,比你妈|的头,老娘打的就是你嘴上缺了德的!看你以后敢不敢说我加春雷闲话,”

毛玉珍此时正在怒头上,在场的人都不敢上千劝架,就看着两人绕着院子,一个跑一个追,一个跑脱了解放鞋,一个追乱了头发。

当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迭拍手叫好。

这时,院门口处,有几个小孩大声嚷嚷着:

“春风妈在家吗?”

“春风妈!你们家来客啦!”

“春桃姐,有客人!”

“春风,你们家亲戚可大方了,分我们水果糖吃!”

随着孩子们的声音,曹天焦在他们的簇拥下,进了韩家院子。

我去!

这么多人。

这么热闹。

还有打架的……

一看有陌生的外地面孔,韩占奎作为村支书,当然是觉悟最高,反应也最快,赶紧上去拉架,冲着毛玉珍喊道:

“弟妹,别打了,家里来客人了!”

毛玉珍被韩占奎拉住了胳膊,于会计趁机钻入人群中,逃出了韩家。

毛玉珍看着曹天焦五来十岁,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样子,但却穿着的确良衬衫,脚上还穿着皮鞋,有点干部派头。

但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家貌似没有这么一位亲戚啊。

她问道:“请问你找谁?”

“你就是春雷的妈妈吧?”

曹天焦微微一躬身,微笑道,“我是韩春雷生意上的合伙人,我叫曹天焦,今天特意过来柴家坞拜访一下。”

“我们家春雷生意上的合伙人?我们家春雷在深圳做买卖呢,怎么这里跑出来个合伙人?”毛玉珍一脸狐疑。

“咦?曹老板!你不是在长河公社开废品收购站的曹老板吗?你怎么跑我们柴家坞来了?”

毛玉珍不认识曹天焦,但帮着他家修新房子的韩占水,认出了曹天焦是谁了。

刚逃出院子的于会计并没有跑远,而是趴在韩家的院墙上看热闹,他听着韩占水的话,仔细一看院里站着的曹天焦,也是一脸诧异:“曹老板怎么跑村里来了?怎么还跟韩春雷那小子成合伙人了?”

第070章 韩家好风光

韩占水和于会计都认识曹天焦。

这不奇怪。

他俩和村口的老吴,三家合伙做糖豆换破烂的生意,换来的破烂,都是卖给曹天焦的。

曹天焦也认出了韩占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有日子没见了啊,占水兄弟。春雷兄弟南下深圳做生意,老曹我搭了点股,这不今天过来柴家坞串串门。”

“曹老板生意做得真大哩。”韩占水一脸羡慕。

韩春风趴在毛玉珍耳边,悄悄嘀咕道:“娘,这个曹老板跟我哥是朋友,我跟我哥去他家卖过破烂。”

毛玉珍听韩占水说完,又听韩春风这么说,当然不再怀疑有假,顿时变得热情起来,“原来曹老板真是我们家春雷的朋友啊。这院里乱糟糟的,先进屋吧,进屋喝茶!”

说着,她对韩春桃赶紧交代道:“桃,别站着了,家里来客了,快去烧点水。”

韩春桃哦了一声,赶紧回屋去烧水。

“嫂子,先不忙,我还给你们带了点东西,就搁在院外的三轮车上。”说着,曹天焦返身出了院子。

“来就来好了,怎么还带东西来?回头我家春雷知道,又该说了。”

毛玉珍一听,不迭咯咯地笑了起来。

等她跟着曹天焦也了院子门口,脸色骤变,陡然收住了笑声。

因为,她看清楚了曹天焦的三轮车上,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上好的夹心五花肉,估摸着是有三十斤靠上。

大丰收香烟,六条。

散装白酒,五坛。

糖果、点心饼干什么的,十来包。

另外,还有十罐水果罐头,若干搪瓷缸子、搪瓷盆子、毛巾、牙膏等日常用品。

好家伙,这哪是带了点东西啊,这特么都快赶上去城里上货了?

毛玉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袋有点发懵,怔怔问道:“这……这些都是送给我们家的?”

“当然了,不然我大老远拉柴家坞干什么呢,哈哈。”

曹天焦一边卸着东西,一边笑着说道,“我听说春雷说,家里在起新房,我想肯定请了不少人帮忙,所以就买了些烟啊酒的,家里肯定用得上。至于其他的东西,,就算是我老曹贺我春雷兄弟家乔迁之喜了,老嫂子。”

老曹这话,一会儿称呼毛玉珍一声老嫂子,一会儿又跟韩春雷兄弟相称,把辈分硬生生给扯乱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他和毛玉珍差不多的年纪,却跟韩春雷一起合伙做买卖呢?尴尬。

不过,现在满院子里,可没有人在意这扯乱的备份。

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三轮车上卸下来的这些礼品给吸引住了。

这堆成小山的东西,又是烟又是酒,又是猪肉又是糖果罐头点心饼干啥的,怕不是五十块钱能打住的吧?

而且这些吃喝用的东西,貌似不止要钱,还要糖票肉票……

这个礼,真是大手笔。

其实不止全院里的乡亲震惊了,就连毛玉珍也发懵中渐渐清醒过来,她猛然想起之前于会计那张臭嘴说的:你家春雷在深圳抢钱……

倏地,她赶紧把曹天焦拉到一旁,压低着声音,紧张地问道:“曹老板,你实话跟我说呗,我家春雷到底在深圳做什么买卖啊?”

连合伙人给家里送个礼都能送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由不得毛玉珍不担心,不害怕啊。

曹天焦一听她这这么问,就猜到了韩春雷八成是还没跟家里说,他在深圳都干了啥。既然韩春雷不说,他相信肯定有不说的道理,他自然无法越俎代庖。

不过他当然也看出了毛玉珍的担心,随即安慰道:“这生意,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还是春雷回来了,再让他慢慢跟你说吧。不过——老嫂子你大可放心,我跟春雷做得都是正经买卖,一不犯法,二不坑人。”

“哦哦,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毛玉珍面色平静了很多,没好气地说道:“刚才还有人说我家春雷在深圳抢钱。”

“哈哈哈……”曹天焦顿时哄然大笑。

他知道在农村乡下,往往有时候一丁点小事,都能整出各种闲话来,更何况韩春雷这种情况呢?

有人说闲话很正常,毛玉珍这个当娘的担心也正常。

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对院里的乡亲们解释道:“诸位,春雷在深圳干的是正经买卖,至于干什么买卖,我就不方便说了。我只能说,那边现在正在搞改革开放,老百姓做生意做买卖,跟咱们内地这边不太一样,春雷脑子活络,在那边挣了大钱。再说了,我老曹在长河公社也算有点头面的人,什么公社主任副主任,也一起上桌吃过饭,春雷要是干得作奸犯科的事,我老曹会跟他合伙吗?会跑来柴家坞大声嚷嚷,我跟他韩春雷是合伙人?我脑子被老娘们屁股坐傻了不成?”

“哈哈哈……”

曹天焦的最后一句话,成功逗笑了院子里乡亲。

乡亲们看毛玉珍的目光,越发艳羡起来。毕竟是生了好儿子,连结交的朋友都这么有钱,这么大方。送礼都是送满满一三轮车,啧啧,馋死个人啊!

这一刻,毛玉珍感受着乡亲们对她羡慕的注目礼,很享受。

这一辈子,她都从有像今天这么风光过,哪怕当初嫁给韩春雷他爹。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着脾气都温顺了起来。

她热情地对院里的乡亲们招呼道:“马上就到饭点了,大家就都别走了,留我们家吃席吧,有肉有酒,我毛玉珍请大家吃顿好的!来来来,大家帮把手,帮曹老板把东西往我们家堂屋里搬!”

“好!谢谢玉珍嫂子!”

“你家春雷发了大财,是该请客呀!”

“吃肉吃肉,今天中午必须留下来吃上一块肥猪肉,也沾沾你们家的财气!”。

“来来来,我来搬,我来搬。”

“玉珍婶儿,我要吃糖。吃糖……”

“婶子,能开个罐头让俺们尝尝不?”

“春风,你家真得意!”

“嗯,老韩家今天是真风光啊!”

……

小院里一阵阵欢声雷动,韩春雷家迎来了在柴家坞前所未有的高光时刻。

第071章 老家来人了

韩春雷这次南下深圳,一共带了230多块做本钱。

其中韩春雷出本140块,曹天焦出本80块,张喜禄出本10块

但韩春雷从对村委会的欠款借了100块快,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财富不过40余块,是他炒糖豆卖废品得来的。

仅仅不到一个月,曹天焦、张喜禄的钱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先后撤资了。而韩春雷不仅把村委会的100块欠款还清,还替家里还了120多元的外债。

而他个人财富,也从起初的40元,猛增至恐怖的1890元!

个人资产翻了近五十倍!

最近几天,韩春雷都没怎么睡好。倒不是因为一下子财富激增,过于兴奋睡不着觉,而是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因为眼下手中个人可使用的资金已达不过,话说回来,一千八百多块,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好这笔钱看。

虽然他有重生者优于这个时代的见识和格局,甚至知识储备,都强于这个时代的同龄人。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无所不能。

就像他知道在未来,阿里巴巴和腾讯终将牛逼,但现在不过是1979年,时代。

就像他知道在未来是智能手机的时代,是4G、5G的天下!

但是现在别说智能手机,连板砖大哥大都还没流行到内地,电灯电话还是当下老百姓可望而可不及的小康生活。

就好比他手握着无数牛逼哄哄的股票代码,但现在国内连特么股证交所都没有,对当下的他而言,这些代码就是一堆垃圾数字。

重生前,他是一个90后,无论是他的知识结构,还是成长和三观的形成,都是两千年以后了。

对于80年代甚至90年代,他也许通过互联网记忆知道了一些大概,也许通过父母亲戚长辈的只言片语中,记住了一些零星,但绝对不可能是如数家珍,了如指掌的。

他对即将进入的80年代,没有成长记忆,更没有时代共鸣。

他知道改革开放后深圳建市,也知道还会设立深圳特区,更知道深圳将会从一个贫瘠的小渔村,变成未来万众瞩目的大都会。

但他不知道深圳特区要在明年1980年8月才会正式成立,也不知道成立特区那天,政府发布了什么利好的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这些利好的消息,又赚一桶金。

他对历史的发展,或者时代的进程,他肯定能掌握宏观,但在微观上的见解和把握,他也许还不如褚时健、柳传志、王石、冯仑这些时代宠儿。

因此,即便是从40年后重生过来,也不代表韩春雷在这个时代就无所不能!

……。

“该怎么好好用这笔钱呢?眼下做什么最合适的呢?”

韩春雷一琢磨就琢磨了五六天,始终没有个头绪。

不过他心态尚好,而且兜里有钱,心里不慌。既然没头绪,那就索性先歇息几日,慢慢琢磨,慢慢思考。

这一日,他在院中的荔枝树下乘凉打盹儿。

=

忽然,咚咚咚!

院外一阵敲门声传来。

“有人在吗?”

“问一下,有个浙江来的韩春雷,是住在这里吗?”

唔?找我的?

还是萧山江浙口音?

韩春雷赶紧起身,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脸的风尘仆仆,手里还拿了张纸条。。

韩春雷扫了一眼,纸条上面就是湖贝村阿雄家的地址。

再仔细一看这年轻人,这个人他还真认识。

他有些惊讶,问道:“全友哥?你怎么跑深圳来了?”

韩全友,是韩占水的儿子。

韩全友比韩春雷大了好几岁,年龄有差距,所以不经常一起玩耍,但同村同姓,算下来也是半个亲。

他知道韩全友读书不太行,五年小学愣是读了八年才拿了小学毕业本,所以后来也没再读了,跟着他爸韩占水学泥瓦匠的本事。

他不像他爹韩占水那么滑头,他是村里公认的忠厚老实娃,远没他老爹那么奸猾,在柴家坞的人缘相当不错。

能在异乡见到一个同乡,韩春雷开心极了,这种亲近是家乡的温度。

“先别站着了,快进来,全友哥。”

他赶紧拉着韩全友进了院里走,领着韩全友在荔枝树下坐下,又给他倒了杯凉茶,然后笑道:“你说你来深圳,怎么也不提前拍个电报,我好去接你啊!”

“不……不用……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有照应的。”

见着韩春雷之后,韩全友也高兴的很,说完拿起水杯咕嘟咕嘟把凉茶一口气喝完,看来是渴坏了。

韩春雷又给他倒了一杯:“怎么突然就来了深圳呢?”

韩全友解释道:“吧,我是跟着工程队来深圳挣钱的。现在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

“哈哈哈,这话说的挺好,还挺押韵的。你说的工程队,是咱们村的那支长河公社第一工程队?”韩春雷问道。

他韩春雷记得自己南下临来之前,支书韩占奎向长河公社打过报告,申请成立长河公社第一工程队的。

至于后面如何了,他因为踏上南下的火车,就不得而知了。

韩全友摇头道:“那倒不是不是,不是咱们村的工程队。。咱们村那个工程队才开张几天啊,怎么敢来大老远跑深圳来接活儿?我参加的是咱们萧山县里第一的工程队。之前老早县里就发了通知,说是要响应中央号召建设深圳,动员青壮们南下参加工程队。县革委会里还专门派人到各个公社去做俺们这些年轻壮劳力的工作。”

原来如此。

韩春雷微微颔首,笑道:“但是占水叔能舍得让你大老远离家跑这边来?你家里的农活,还有你们家的工分,谁挣啊?”

“一开始我爹也是不愿意的,但这不还是因为你嘛!”韩全友笑得有点憨憨。

“因为我?”

“对咯。你现在可是好几个公社联手,把顶好的小伙子组织起来,来深圳试试水。整个工程队四十三号人,咱们柴家坞的,就我一个!”

“行啊!这么说,咱们柴家坞的棒小伙,全友哥得属第一?”

“我这算啥啊?跟春雷你比起来,实在差远啦!”韩全友虽然觉得自己颇为不错,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道:“在咱们村,春雷你才是这个!”

说话间,他已经竖起了大拇哥。

韩春雷老脸一红,道:“行了,咱们哥俩就别互相吹捧啦!来,喝茶,喝茶!”

“我这可不是吹捧,真的,咱们村的光荣啊咱们村公认的。”

韩全友说着,冲韩春雷竖起了大拇指道,“全村父老乡亲都知道你春雷,在深圳挣了大钱。”

“呃……这应该是我妈说的吧?”

韩春雷大概能够猜到,自己那个彪悍的老妈,铁定是把他给家里汇钱的事到处说了。

“那还用你妈说啊?全村都看见了!就你家那个大房子,兄弟,你是不知道,你的名号,在咱们柴家坞,乃至十里八村,已经了不得啦。就说那红砖青瓦水泥地房子吧,是不是咱们柴家坞独一份?上大梁那天,啊多少人来看?你妈那大白馒头是一屉一屉的往外撒啊。也是真大方,但凡来的人,都有份。就是两个大白馒头。当然了,要说大方,那还有咱公社红旗村得那个说人家曹老板,开废品站那个,好家伙,拉了一车的肉啊酒啊……”

一时间,韩全友神采飞扬地说起了韩春雷不在村里时,他家里发生的这些事。

这时候,韩春雷才知道,原来曹天焦已经去过他家了,还给他家带去了这么多的礼品。他笑着摇摇头,这老曹,真是做了好事,一点招呼都不打。

“本来县里来咱们柴家坞招人,参加南下工程队的时候,我爸就偷偷给我推了。但后来一看你在深圳挣了这么些钱,我爸又连夜给占奎叔他们家送了一只老母鸡过去。让他跑县里替我说说,帮我把名字有给报上去了。”韩全友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送礼求事,占水叔干得出来。

韩春雷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柴家坞除了你,还有谁一起结伴来深圳了?”

“没,咱们柴家坞就我一个!因为这次参加工程队,报名归报名,但行不行,还得参加县里安排的考试,只有考试通过的人,才能来深圳。县里的领导说了,这支工程队代表的是从咱们县里走出去的高素质劳务输出队伍,必须要有真本事!”

“啧啧,这么严格吗?不过我知道全友哥你可是干泥瓦匠的好手。你刮的水泥面,都不用找平的。”韩春雷夸赞道。

“是,是。”韩全友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所以,整个县工程队四十三号人,咱们柴家坞来的,就我一人!”

说完,他指了指手里的纸条,说的:“来之前,我爸找玉珍婶儿抄了你在深圳的地址。我爸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深圳来至后,一定要照地址来看看你,让我一定要向春雷你学习!”

“占水叔太瞧得起我了!哈哈,学习就免了,咱们互相照应,我比你早来深圳,在这里肯定比你要熟一些,以后遇着什么困难了,你别跟我客气,一定要跟我说。”韩春雷说道。

“嗯嗯嗯,走前,老支书送我出的村口,他也对我说,到深圳一定要和你联系,说人在外地,一个村的,就跟一家人那么亲!”

说完,韩全友突然猛地一拍脑门,“光顾着说话,我都忘了,我还从老家给你带了些东西来呢。”

第072章 有个小想法

“什么东西啊?”

韩春雷寻思,应该是老妈让韩全友给自己捎过来的。

顿时,心头一暖,这才是亲情的温度。

只见韩全友翻开斜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韩春雷接过来后,松松软软的,打开外层的油纸后,一阵淡淡的茶香瞬间传来。

“这是龙井茶啊?”韩春雷熟悉这个味道,“茶是故乡浓啊,我妈居然还知道让你给我捎龙井茶。”

“呃……这不是玉珍婶让我捎的。”

韩全友挠挠头,说道,“这是我们出发前,上面领导给我们发的。我平时也不爱喝茶,今天过来认门总不能空手来吧,就想着给你带过来了。”

韩春雷微微一愕,不是老妈让捎的啊?

会错意了,略尴尬。

不过他听着韩全友这话有点意思,便好奇问道:“什么叫上面领导给发的?”

韩春雷说着,抓了一点茶叶放鼻尖儿前闻了闻,清香扑鼻,正经老家那边的绿茶。

韩全友解释道:“其实也没啥,就是出发前,县革委会的领导给我们工程队欢送。领导说,我们作为县里第一支劳务输出的工程队,代表的是杭州人的形象,我们来到这边后要遵纪守法,努力搞建设,不能给杭州人民丢脸。临了,县里还给我们工程队发了龙井茶,说想家了就喝点家乡的茶。这不,我们工程队一人分了一斤梅家坞的龙井茶。”

韩春雷听罢,脸色有些动容,“水是故乡甜,茶是故乡浓。咱县里的领导这事做的,挺有人情味儿。”

“哈哈哈,我们队里的工友说,给发一斤茶叶,还不如给我们发一斤白糖呢。”韩全友说道。

韩春雷摇头道:“白糖哪有龙井茶来的金贵,你们倒好啊,居然还不领领导的情。”

韩全友说道:“春雷兄弟,这你就不懂了。供销社里一斤白糖九毛三,梅家坞那边一斤龙井三毛九,你说谁比谁金贵?”

“啥?一斤龙井三毛九?”

韩春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龙井的价格,在老家那边并不贵,不像深圳这边的供销社卖的那么贵,但他没想到,这个价格竟然会贱成这样。

东门墟那座唐楼里的广源茶楼,一壶卖多少钱?

一壶七毛二啊!

上次那个茶楼经理李家俊说,他们从市里供销社采购龙井得多少钱一斤?

足足要十六七块钱一斤啊!

这……

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一脸认真地问道:“全友哥,你确定这龙井茶,老家那边一斤只卖三毛九?”

“当然确定!”

韩全友正色道,“我们工程队里有个叫崔二军的,他们家就是梅家坞的茶农。在来深圳的火车上,他还说呢,今年有三毛九的价格已经算好年景了,去年供销社的人下来收茶,就给了三毛二,还爱卖不卖!他家里人说干茶农没出息,所以才让他参加工程队来深圳的!”

韩春雷:“……”

韩春雷彻底无语了,这个价格怎么会这么贱呢?

还爱卖不卖……

也对啊,统购统销,你不卖给供销社,你还敢沿街叫卖啊?

今年的价格涨了点,兴许也是因为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开了个体私营经济的小口子吧?

想想后世的龙井茶,都被炒成什么价了?

极品西湖龙井…明前西湖龙井,还有雨前西湖龙井,了解一下?

动辄几千,上万,更有炒到几十万块钱一斤的。

真是品牌的力量啊。

韩春雷知道龙井除了分等级,也分产区的。

为什么世人说龙井,都会想到西湖龙井?

就是因为西湖风景区是龙井的核心产区,属于一级产区。

西湖风景区以外,甚至杭州以外的产区,都是二级产区。这就是后来市面上龙井几千上万,也有几十上百的原因。除了茶的等级,产地也影响着价格。

梅家坞也在西湖风景区里,也属于龙井的五个核心产区的其中之一,梅家坞产出来的绿茶龙井,也可以跟狮峰山的龙井一样,统称为西湖龙井。

但是即便这样,还是被卖得这么贱!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没想到啊,四十年间,龙井茶,尤其是西湖龙井茶的价格,翻了足足几百几千倍啊!

短短四十年间啊,可谓是天翻地覆,我的国是真、牛逼了!他暗想,如果那个崔二军的爹妈知道四十年后茶农这么吊炸天,还会说种龙井干茶农没出息吗?

龙井茶,尽管历史悠久,但在如今当下,他的价格在产区那边,还处于萌新阶段。

梅家坞茶农才卖三毛九,深圳供销社已经卖到十几块,也许两者之间的龙井品质不是一个等级的,但是即便如此,这中间的利润也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大了!

突然,一个小小的想法,就像猛兽脱笼一样,在韩春雷心里诞生了!

想法有点膨胀,但他觉得要试试。

他对韩全友道:“全友哥,既然你跟你的工友们都不爱喝这茶,不如都卖给我吧。两块钱一斤,我统统都要了!”

“啥?两……两块钱一斤?春雷,你莫不是挣钱挣傻了?”

韩全友有些吃惊,毕竟刚才他才说,梅家坞龙井一斤才卖三毛九,好家伙,韩春雷直接一下子干到两元了。

“放心,我没傻,你们把这些龙井都卖给我,我自有卖它们的去处!既然放在大家手中无用,不如由我来变成钞票,也能给你们拿来贴补生活,买两斤糖,买两盒烟,总归是好的。”

其实韩春雷本来想喊个四五块的,但转念一想,又降到了两块。

倒不是说他心黑,他只是不敢确定自己手里这包梅家坞龙井的品质,能不能也卖到深圳供销社一样的价格。而且一下子喊到五块,利润空间摊薄了之后,恐怕以后想把进价再往下降,就难了。

人性这个东西,很奇怪。

有时候你明明给少了,别人倒会对你铭感于心。但你给多了,反倒觉得还不够,还想要的更多!

所以他把收购价格喊到两块,既是出于良心,也是出于商业考虑。

果然,韩全友一脸感动:“这倒是我们占你便宜了,两块一斤,你真不会亏吗?”

韩春雷笑着说道:“做生意,哪有稳赚不亏的?要想挣钱,总归有风险嘛!你这一斤茶叶,我现在就可以先付给你呀!”

“这样啊……”

韩全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行,我回工地了,挨个挨个帮你问问。不过我这一斤茶叶,就别给我算钞票了啊。这是给你带的,送你的!别说两块钱了,二十块钱我也能不要。”

韩全友是个实诚人,韩春雷是知道的。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有的时候,对有些人,精神层次的尊重,比物质上的给予更重要。

于是他不再矫情,收了手上的油纸包道:“行,那我就谢谢全友哥这份来自家乡的问候了。马上就饭点儿了,我请你吃顿饭,以示感谢,好不好?”

“不了,不了,我得赶紧先回工程队了。”韩全友婉拒道。

韩春雷:“这么急吗?”

韩全友:“既然你要收他们带过来的茶叶,那我就早些赶回去吧,莫让那些狗日的把茶叶给糟蹋了,。”

“那也成。我送送你。”

韩春雷也没再挽留,送韩全友出了院门。

……

到了下午。

韩全友去而复返,再次登门,来到韩春雷这儿。

这一次,韩全友背了一蛇皮袋的茶叶过来。

他将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往干净点的地上一放,略微喘着气,说道:“春雷,你这院里有秤不?你找个秤幺一幺,一共三十九斤茶叶,我都给你收过来了!”

“全友哥你这办事效率,真是杠杠的!阿雄家有秤,你等等啊,我去找阿雄妈妈借来使使!”

说着,给韩全友递了杯水过去。

秤过之后,的确三十九斤,没毛病。

韩春雷解开蛇皮袋,把手伸茶叶最底部,抓了一把上来,检查了一下这些梅家坞龙井的品质。

嗯,外形挺秀,扁平光滑,色泽翠绿。的确是今年的新茶。

至于属于第几等,他还真没专业到这个程度。但在深圳这里能两元一斤收到,肯定有的赚,多少的问题了。

“全友哥,你等一下!”

他上了三楼租住的坊间里拿了一刀毛票下来,递给韩全友:“三十九斤梅家坞龙井,两块钱一斤,一共是七十八块钱。你点点,收好了,带回去分给大家。”

“啧,我还是头一次拿这么多票子。”

韩全友食指蘸了口唾沫,认真地点起了数。估计真是第一次数这么多的票子,来来回回数错了好几次。

随后他把钞票塞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既然茶叶事了,韩春雷当然还是想要请韩全友吃顿饭,估摸着张喜禄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三个老乡聚一聚。

不过韩全友再次婉拒了他,说要着急赶回去,他想早点把钞票带回去分给工友们,不然兜里揣了这么多钱,心里有点不踏实。万一丢了或者有个好歹,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可担不起责任。

韩春雷笑了笑,表示理解。

不过他还是跟韩全友约了,等休息的时候,一定要来找自己聚聚,顺便让他也认识认识另外一个老乡张喜禄。

韩全友前脚走,张喜禄后脚就回来了。

也是不巧。

不过这家伙最近回家也蜻蜓点水似的,扒拉几口饭,天一黑,又走了。简直忙碌的社会人。

韩春雷转念一想,也对,毕竟歌舞厅都是晚上开门做生意的。

……

……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一斤包好的梅家坞龙井,去了东门墟。

之后,进了那座老唐楼,上了四楼的广源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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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读者朋友们:

最近我在微信公众号上连载了几期《春雷1979》的番外。

因为这些番外涉及的人和事,不太方便在小说里更新发布。

所以只能在公众号上连载了。

想看的读者,可以关注我的公众号。

可以搜索:ND8414

名字叫【行走上书房】

第073章 香飘广源楼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这话说的半点都不假。

韩春雷顺着唐楼狭窄的楼梯往上走,才上了四楼的走廊,就隐约听到茶点出餐的吆喝声,阵阵杯盘碰撞声,滚水倾倒进茶壶的流动声,乃至人们的细语声,此起彼伏。

显然,已经有不少人早早过来喝早茶了。

楼道间,弥散着滚水冲泡茶叶时所激发出来的香味。

香味醇厚浓郁,这是铁观音和普洱的茶香混合在空气中独有的味道。

广东气候湿热,人容易发虚火。所以年纪大的茶客喜欢喝普洱,年轻茶客则喜欢喝乌龙。

至于绿茶,喝的人也有,但在市场份额上,肯定没两种茶那么大。

大有大做,小有小闹嘛。

韩春雷站在门口,简单地将自己的计划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随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茶楼。

眼尖的服务员一看到有客人,白毛巾一甩就上来引人坐到了空位上。

坐下之后,韩春雷照例点单:“来一笼虾饺,一笼榴莲包,一笼萝卜金钱肚,再来一盘烧麦。”

服务员问:“茶水呢?喝什么茶?乌龙得唔得?”

韩春雷犹豫了下,摇头道:“我不太喝得惯这边的乌龙跟普洱。同志,你们这里能自带茶叶吗?”

说话间,韩春雷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取出了那包龙井茶。

今天的服务员跟那天的不是同一个,这服务员长得黑瘦了一些。

他一听韩春雷的话,脸上顿显为难之色:“同志,来我们这里的都是街坊四邻老主顾,也没见谁自己从家里带茶叶来喝早茶的。你这……”

这年代的茶楼、酒店,都没有规定客人不准自带酒水来就餐。

但是没有规定的原因,是因为压根就没有人这么干过。

在服务员眼中,来这种老茶楼喝茶的都是老客,谁会像韩春雷这么讲究?

去茶楼喝茶还自带茶叶,普洱乌龙喝不惯……

如果所有客人都这么干,茶楼只提供开水、斟茶倒水的服务,这买卖还要不要干下去了?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我得问问我们领导的意见。”

“可以,去吧。”韩春雷道,“你去跟你们李经理说一声,就说,有个杭州小老弟,想请他尝尝真正的西湖龙井!”

原来跟经理认识的。

服务员应了一声好,转身去后面叫经理了。

不大一会儿,李家俊就出来了。

“哈哈,春雷同志!”

李家俊不愧是茶楼的经理,记性真不赖。

叫出韩春雷的名字,热情地伸出右手,笑道,“小叶一跟我说杭州小老弟,还说西湖龙井,我一猜就是你。今天又来照顾我们茶楼的生意啊?欢迎啊!”

“李经理你好!”

韩春雷站起来,跟李家俊握了手,道,“上次我不是说,咱们这茶楼的龙井不对味吗?这次,我带了些家乡的龙井来,想请李经理尝尝。你们这能允许自带茶叶吗??”

“哈哈哈,倒是没有这样的规定,我们这都是街坊,来了就点茶,少有讲究的。春雷同志既然要喝家乡的龙井,无妨,小叶啊,你拿着春雷同志的龙井,去沏壶茶来。”

韩春雷把茶叶交给了服务员,并叮咛道:“这个茶叶不用洗,直接泡就行。”

“好。”

那个叫小叶的服务员,取了一把白瓷壶,用木茶勺取了两钱龙井放入茶壶,又麻利地倒上了滚水。

这一倒上水,可就不得了。

上好的龙井茶叶浸入沸水之中,一芽一叶根根竖立,叶底幼嫩成朵,汤色嫩绿明亮,再加上那鲜嫩清新的香味……色香俱趋绝顶,还没入口呢,闻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韩春雷这桌不远处,老茶客钱伯,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直支着耳朵听着。

茶刚送到韩春雷这桌,他就忍不住走了过来瞧了瞧。

一瞧之下,忍不住赞叹出声:“真是好茶!这至少得是二级龙井,搞不好还是一级的!小兄弟,你这茶,好!”

钱伯和韩春雷上次也是有一面之缘的。

韩春雷心中一动,起身道:“钱阿伯,也给你沏一壶,我请您。”

钱阿伯受宠若惊,推却道:“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这是以茶会友。”韩春雷笑道。

“那行,受之有愧啦。谢谢小韩同志。”

钱伯点点头,冲李家俊说道,“李经理啊,好茶难得。你让人用小韩带来的的家乡龙井,也给我沏一壶吧。一会儿结账的时候,你们就按招广源茶楼龙井茶的价格,该收多少,就收多少。”

“好嘞。小叶,给钱伯沏壶龙井。”李家俊吩咐道。

钱伯回到座位,又跟服务员点了一份萝卜糕。

小叶手脚麻利,不到两分钟,就给钱伯沏了一新壶过去。

等到萝卜糕送到的时候,茶水的温度正合适入口。

钱伯尝过之后,满脸陶醉之色,不禁点头赞叹道:“是好茶!虽然这茶叶的形状、色泽,离大师级的炒制手法还是有些差距。但是这茶质,那绝对是没话说,送去评定的话,也能评到一级龙井!”

钱伯是供销社老采购,尤其是对茶叶的钻研,那绝对是有几十年的功底.火候的。

在场其他客人一听钱伯这么说,都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其中有和钱伯熟的街坊,直接跑了过来,坐到了钱伯这桌来,跟他讨了一个杯子,蹭茶喝。

喝完之后,也是纷纷称赞,这绿茶真好!

虽然老广习惯了普洱、铁观音这类茶,却不代表他们欣赏不了龙井新茶的清雅,就好像大鱼大肉吃多了,偶然吃一回清淡的菜,那也是很熨帖的。

周围其他桌的茶客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是一级龙井,供销社里就买不到,平时更是遇不到,今天撞见了,还能不尝尝?

喝上一杯,不也是喝过了一级西湖龙井茶的人吗?

“你好,这位小兄弟!”

这时,茶客中有一个四十来岁,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从钱伯那桌,走到了韩春雷这桌,二话不说,掏出钱包,道,“你这个一级龙井,能匀给我两钱吗?我也沏上一壶尝尝。我不白要,我出一元人民币,就匀给我两钱龙井,成吗?”

一斤是十两,一两是十钱。

两钱茶叶够沏上满满一壶了。

广源茶楼的一壶龙井七毛二。

中年男子愿意出一块钱,这价格一斤蛮丰厚的了。

但是韩春雷摇摇头,并没有去接过对方手里的钱,而是大方地说道:“您要是喜欢,我送你二钱沏一壶,钞票就免了吧。”

说完,他又往四下的茶客们看了看,说道:“既然今天咱们能聚在这里品茗任谈。那就是缘分。茶赠有缘人,哪位同志要是想喝,也我就把今天带来的这些龙井给大家都匀了吧,钞票就免了。不过既然都在广源茶楼吃早茶,人家打开门做生意,咱别坏了人家买卖,一会儿大家结账的时候,就按这一壶龙井七毛二的价格,给李经理补上一壶茶钱,如何?”

话音一落,茶楼里的茶客们齐齐叫了一声好!

“我!给我沏一壶!”

“我也要,谢谢小韩同志!”

“靓仔真大方!”

“来,咱也尝尝这专供的一级龙井!”

“小叶,你让后厨多烧点开水。”

……

不到一会儿,广源茶楼内,溢满了一阵阵龙井茶的清香之气。

对这梅家坞的龙井茶,茶客们品茗论茶,交口称赞。

“好茶,龙井之名,所言不虚!”

“扑街啊,看来之前喝得都是假龙井啊。”

“不算假龙井,劣质肯定是!”

“不过和我们老广的普洱比起来,龙井的香味的确是淡了些,不如普洱好喝!”

“老孙,茶汤的香味不系越浓越好。”

“我可听说了,首都招待外宾,都用龙井茶!”

“系坚定系假?鬼佬都爱喝?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

很明显,茶楼里的茶客们,对韩春雷带过来的这包梅家坞龙井,都很满意,赞不绝口。

临了,在广源茶楼的柜台前。

韩春雷准备买单,让李家俊给他算一下多少钱。

李家俊笑了笑,大笔一挥,说道:“免单!”

“免单?”韩春雷一怔。

李家俊嗯了一声,说道:“你今天让我们茶楼的营业额上涨了不少,还请我跟茶楼老主顾们都喝了龙井茶,你这么大方,我当然不能小气,所以我决定给你免单啦!不过……”

顿了顿,李家俊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春雷,说道:“春雷同志你很滑头哟,你这次过来我们茶楼,可不单单是请我和街坊们喝你家乡的龙井茶吧?”

第074章 敢为天下先

在李家俊的邀请下,韩春雷去他们的办公室小坐了片刻。

这屋,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仓库。

屋子不大,没有正经的窗,只在墙壁的最上方有一个换气的小百叶窗。置身其中,感觉和唐楼的楼梯一样逼仄。房间的四周还堆满了各种纸箱、木柜,中间拼着两张办公桌,桌上放满了各色的票据、文件夹。

边上的风扇,褪了色的扇叶吱嘎吱嘎地转动,让小屋子里的闷热感消除了不少。

李家俊给韩春雷搬了把椅子坐下,然后说道:“唔好意思呀,茶楼地方小,这个办公室,平时也当仓库来用。今天财务陈姐不在,正好方便我们坐下来谈谈事。”

说着,他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灰扑扑的锡罐:“你请我喝家乡的一级龙井,那我请你喝我们老广特产影古白毛茶。我这茶整好放了七年,不是贵客来,我都还舍不得喝呢。”

影古白毛茶,有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说法。

“好呀,尝尝。”韩春雷笑道。

李家俊一边低头拿暖水瓶泡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春雷小兄弟,你手里的龙井,应该不只今天带来的这点吧?一个人喝,恐怕也喝不完吧。”

韩春雷也不隐瞒,道:“不瞒李经理,今天就拿了点小样来尝尝,我手里还有三十九斤呢。不知道李大哥有咩办法帮我喝完呀?”

这话问的倒是巧妙,言中之意呼之欲出,李家俊再听不懂就是个棒槌了。

“三十九斤?这么多吗?”

李家俊沏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都是一级龙井?”

韩春雷点头应道:“跟今天一样,都是梅家坞的龙井!”

李家俊面色一喜:“好,那就有的谈了!我听说,西湖龙井有五大产地,狮龙云虎梅。你说的梅家坞,就是其中之一,差不了!”

他作为茶楼经理,自打上次被钱伯教育之后,也下了一番功夫去查了一些茶叶料,还找了以前茶楼的老先生系统学习了一通,免得再闹笑话。

“李经理也是有备而来啊。”韩春雷笑道。

李家俊:“春雷小兄弟,咱们直入主题吧,这些茶叶,你想多少钞票出手?”

跟一个人谈生意,首先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春雷感觉得出来,李家俊跟老派深圳人不同,他很讲效率。

于是韩春雷也不搞那些漫天开价坐地还钱的把戏了,直接开价道:“12元一斤!”

“哦?”

李家俊微微一愕,上次茶楼从供销社的采购单,他知道韩春雷是见过的,也知道他们从供销社的采购价,基本都在十六七左右。

他本以为韩春雷会跟他玩漫天要价,再慢慢坐地还钱的谈判套路。

但没想到,这小伙儿,不按常理出牌啊。

一时间,好感倍增。

不过他也实话实说道:“兄弟你实在,我也不够玩虚的,你的茶叶是好,价格也算厚道,但咱们老广习惯喝普洱,这你也知道的。一口气吃掉你全部龙井,我这广源茶楼怕是也吃不消,毕竟这茶到了明年就变陈茶了。所以我只能要你10斤。”

“嗯……”

韩春雷略微沉吟了下。

随后点头道:“行,就卖你十斤,不过价格得按11元一斤算!”

“啊?”李家俊惊呼一声:“兄弟,你这套路我真有点看不懂了啊!”

按理说,自己没把韩春雷手里的39斤茶叶统统吃掉,只要了10斤茶叶,韩春雷应该适当地提提价格才符合常理啊。

怎么还从12元/斤降到了11元/斤呢?

韩春雷笑道:“我这价格不白降,还得李经理再帮我个忙。”

说着,他把之前在茶楼里没有分完的半包龙井递给了李家俊,说道:“李经理你是干茶楼的,又是本地人,认识的茶楼老板和经理肯定多,不如帮我向你的同行大佬们,推荐推荐我的龙井?这半包龙井,就当是试用装,请各位大佬品尝一二,如何?”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李家俊接过茶叶包,约莫还剩半斤重,心里很赞叹韩春雷的出手大方。

既然对方给自己降了价,李家俊觉得帮个忙也无妨,因为就算自己不帮忙,韩春雷挨家挨家茶楼拜访过去,也是能达到目的的。

毕竟是好茶叶,价格也比供销社便宜这么多,其他茶楼同行没理由不试试。

他的推荐,只不过缩短了韩春雷的时间和精力罢了。

“行,我答应你,我帮你联系几个开茶楼的客户!”

李家俊当即应了下来,又确认了一句:“那我给他们报的价,是12元/斤,还是11元/斤呢?”

这个他得事先问清楚,毕竟韩春雷刚才11元一斤定价给自己,那是有需要自己帮忙。

韩春雷摇了摇头,笑道:“这个价格就由李经理来谈吧,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低于11元/斤的价格!至于超过11元/斤的部分,就当请你再饮一次茶啦。”

“乜嘢?”

李家俊心里一动,这就是说,只要自己能把这些茶叶不低于11元/斤,不高于供销社16元/斤的价格卖给其他茶楼,自己还有得赚呀?

一时间,这顺手人情,竟变成了一桩生意!

“兄弟,别看你年纪轻轻,但你是这个!”

李家俊冲韩春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感慨道:“你在深圳做生意,想不发财都难!”

“能不能发财不知道,但我知道,李经理肯定能帮我解决掉剩下的29斤龙井茶!”韩春雷抿嘴笑了笑。

李家俊哈哈一笑,“那是当然,有钱不挣,那是傻子!兄弟你是送我好处,我还能拒之门外?深圳搞茶楼的我都认识,不过可惜只有29斤。不然再多点,我也能替你包销掉。”

李家俊的话,让韩春雷的眼睛亮了亮。

随后他举起茶杯:“饭总有一口一口吃,事总有一步一步来,这次合作顺利,以后也许常做常有呢?”

李家俊:“我就等着你带我发财啦。”

韩春雷:“一起发财一起飞,才是王道。”

李家俊听不懂这什么飞什么王道的,但他知道,跟韩春雷这种人合作,既爽快,又效率,而且还有便宜占。

最喜欢跟这种人合作了。

第075章 特区将成立

广源茶楼只做早茶,中午和晚上是不营业的。

所以韩春雷喝完早茶回了湖贝村后,当天下午,就用蛇皮袋装了十斤茶叶,来到广源茶楼交给了李经理。

按着11元/斤的价格,共计一百一十元人民币。

十斤龙井成本价才二十元,转手一倒腾,净赚了九十元。

剩下的二十九斤茶叶,就没那么快了,李家俊联络其他同行也需要时间。

……

接下来的几天。

韩春雷每天都会来广源茶楼吃早茶,顺带着体验了一把“日日坐茶楼,打断脚骨唔使愁”的滋润生活,和李经理、他们的财务陈姐,还有广源茶楼的老主顾们,也都逐渐熟络了起来。

天天厮混在茶楼里,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好处。

那就是茶楼比邻东门墟,各色人出入频繁,茶楼成了各种信息汇聚之地,无论是八卦闲话,还是时政要闻,应有尽有。

比如,昨天通过几个单位里退了休的老茶客,听他们说报纸上在讲,中央要在深圳、珠海设立“出口特区”。

连茶楼里的财务陈姐,都知道广东要“先行一步”。

这就叫春江水暖鸭先知。

有些时候,做生意拼的不就是个信息源嘛。

这日,韩春雷起床正在院里洗漱,看见阿强进了院子。

自从阿强做了舞厅,不跟阿雄跑小巴之后,他也没怎么见到他了。

韩春雷咕噜噜漱了漱口后,招呼道:“强哥,早啊!”

“嗨,春雷,好久不见哇。我来找喜禄!”阿强精神抖擞,状态不错。

韩春雷见状,问道:“甭上去了,他昨晚半夜才从舞厅回来,估计这会儿起不来。”

“我去弄醒他。”阿强说着话,上了楼。

不过很快,便又下楼了。

韩春雷乐道:“没骗你吧?”

“这个懒鬼,本来还想带他去看热闹,居然不肯起床!”阿强吐槽道。

韩春雷问道:“什么热闹?”

“春雷!你早上要是没事,就跟我们去看看热闹啊。”

这时,雄哥从屋里出来,看样子,也起来有一会儿了。

“我早上倒是没什么事,那成,等我一下,我换双鞋跟你们去。”

韩春雷汲着拖鞋匆匆上了楼,回房间换了身衣裳和鞋子下来院里。

阿强说道:“阿雄,走吧,不等喜禄了,这家伙爬不起来。”

“嗯,出发!”

三人出了院子,上了阿雄的小巴出了村。

在车上,韩春雷问雄哥,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蛇口那边。

小巴开了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到了蛇口,,在一大片滩涂前停了下来。

韩春雷下了车后,跟着阿雄阿强走,走个百来米就看到远处,一条又长又粗的麻绳沿着滩涂拉起,麻绳上每隔一段路还系了一个红结,应该是用来充当警戒线的。

此刻,警戒线外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三人来到警戒带前找了个没人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隔着他们很远很远的滩涂上,有几十名工人穿着蓝色工装,在忙活着。

这就是阿强和阿雄说的热闹?

韩春雷问道:“这里要干什么?”

“大工程,绝对是咱们深圳有史以来的大工程!”

阿强说道,“我也是昨晚听阿豪说的,所以昨晚就约了雄哥一起来开开眼界。”

阿雄挠挠头,笑道:“不过看半天,我也没看出来这到底是个啥大工程!”

韩春雷倒是看出了一点点端倪,指了指远处的滩涂,说道:“我看那些一桶桶的,是炸药吧?不会是要搞爆破吧?”

“是吗?”阿雄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还真是炸药。”

“春雷你真醒目啊,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阿强说道:“我听阿豪说,国家要在深圳填海,造大码头,今天要在这边搞爆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爆破呢,那阵势……”

轰!

他还没讲完这,一阵惊天动地巨响传来,连地面都在微微晃动。

紧跟着,大团的尘土迅速冲天而起,状若蘑菇遮天蔽日。

不消一会儿,整个天空都变得黄蒙蒙的。

“卧槽,咩事啊?搞这么大?”阿雄被震了个不轻,身子趔趄了下。

阿强也是惊叹万分:“这阵势……真踏马壮观啊!”

“这算什么?”

旁边有个二十来岁小伙子,忍不住插话,“知道今天这场爆破,意味着什么吗?五湾顺岸大码头动工。你们是没见到十几天前,咱们蛇口工业区正式破土动工,那开山炮才叫不得了呢!移山填海,改天换地,那动静比今天都大呀!”

“是呀!那天我也去观礼了!”

小伙子身边有个老人,也是一脸骄傲地感慨道,“隔天报纸上,还头版头条来着呢,说咱们蛇口的“开山第一炮”,就如同春雷炸响神州,成为改革开放的启幕乐章!”

老人表情陶醉,像诗朗诵一样滴背着报纸上的词。

但韩春雷却看到,老人和小伙身上所透发出来的骄傲和自豪。

“乖乖,没想到国家在咱们深圳搞改革开放,阵仗弄得这么大啊!”

阿雄频频点头,看着天上还未散去的弥漫硝烟,“看来啊,以后咱们深圳,可真要发达啦!”

“是啊,深圳,真要发达了!”韩春雷轻声附和了一句。

阿雄兴奋地用力撞了下韩春雷的胳膊肘,哈哈笑道:“春雷仔,阿强说得对,你最醒目了!早早就知道来闯我们深圳。深圳发达了,你春雷将来肯定也要发达!”

韩春雷没有回应阿雄,而是将目光望向爆破过后的滩涂,还有滩涂以外一望无际的大海,脑海中想着其他……

从韩全友等各地建筑工程队汇聚深圳,再到茶楼里各种各样满天飞的政策消息,还有广东先行一步,出口特区的成立,再加上今天这惊天动地的五湾顺岸码头工程……

看来,这时代的车轮,已经开始启动,滚滚向前了。

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生活巨变,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即将开始了。

真是令人期待啊!

第076章 红姐快餐店

尽管未来无限可期,但韩春雷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走,先做好原始积累的道理。

他的龙井茶生意,进展的还算顺利,不到半个月,二十九斤茶叶几乎销售殆尽。

他笼了笼手上的钱,个人资金再次突破两千元大关!

当然,最大的收获还是通过茶叶生意认识了除雄哥、红姐之外的一帮新朋友,像李家俊、陈姐还有广源茶楼的一些老茶客。韩春雷正慢慢融入深圳这个新旧更迭的新环境。

其中,这些新朋友中,又以李家俊的友谊最扎实,毕竟这次代|销龙井,让李家俊挣了不少。

不过对于这次龙井茶生意,韩春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买卖就跟之前卖假领子一样,都属于一杆子生意。就这么点货,卖完了,这一票也就完事了。

若要把生意当做事业来干,就不能总是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必须搞一个细水长流,有前景的生意。

不过改革的春风可不是这么好蹭的,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想不到,眼下到底什么生意可以细水长流,可以长期当成一项事业来开拓。

既然想不到,就慢慢想。

毕竟兜里还装着两千大元的钞票,心里那是一点都不慌。

这一日,是礼拜天。

韩春雷去了东门墟,郑保红的快餐店。

如今的东门墟大集,平常也开市,虽然没有趁墟日那么热闹,但红姐的快餐店自打开业以来,生意一直都很好。

毕竟快餐这种形式,全深圳她是头一家,形式方便新颖,饭菜实惠种类多不说,还不用像小吃店那样坐着等,甚至要排队。

在红姐快餐店,即来即吃,吃完就能走人!

简直为来东门墟赶集的人量身打造的,最适合不过了。

但是,整个快餐店都是红姐一个人在操持,买菜、炒菜、蒸饭、收银、清洁,都是她一个人。

平时红姐还能勉强应付,但一到礼拜天,她就基本忙不过来,还得找她弟弟阿灿过来帮忙。

但今天赶巧了,阿灿来不了。

因为这几天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厂妹处对象。厂妹都是做六休一,礼拜天厂里放假,阿灿今天要约那个姑娘出来逛逛,增进一下感情。

所以今天韩春雷被红姐他抓了壮丁。毕竟整个院子里,就属他最闲,人张喜禄晚上还有舞厅生意呢。

……

不过这也是红姐的快餐店开业后,韩春雷第一次光临。

门口的招牌很醒目:郑保红快餐店。

韩春雷记得自己曾经建议她取名叫“红姐快餐店”,不知道为什么红姐最终没有用这个名字。

红姐快餐店,怎么叫都比郑保红快餐店要朗朗上口容易记啊。

进了店之后,他简单转了一圈整个铺面,两间铺子打通后,光营业面积就有百十个平方,干净整洁,宽敞明亮。

再摆上重新上漆的桌椅板凳,这架势不比一般的国营饭馆逊色。

不过与后世快餐店不同的是,眼下没有那种专门用来装菜的托盘。郑保红做好的大锅菜,就分别倒在一个个大铝盆里面。

当然,一次性泡沫饭盒也是没有的。

这可是七九年啊,别说她这个小小的快餐店了,就算是火车上的盒饭,用得都是铝制饭盒,吃完后,乘务员会主动过来收回去。

红姐的快餐店里,一律给顾客使用陶瓷盘子和陶瓷碗。

盘子装菜,碗来装饭。

整个快餐店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店门口悬挂着的那块大黑板,上面写着:

“一荤两素,三毛吃饱,四两粮票;

两荤两素,五毛吃好,六两粮票。”

快餐店消耗粮食非常多,郑保红没有李家俊的本事,能搞到计划外的东西,所以粮票是必须要收的。

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削弱韩春雷当初这两句广告语的宣传效果。

中午到了饭点,来吃快餐的客人真是络绎不绝。

韩春雷负责盛菜、收钱,郑保红负责收拾桌子、清洗碗筷,从上午十一点忙活到了下午两点,一刻也闲着。

眼见没什么客人了,红姐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为傍晚的上课做准备。她让韩春雷帮着清点下营业额,竟达到了一百一十三块六毛,还有一百三十多斤的粮票。

“行啊,红姐。”

韩春雷忍不住赞道,“一天一百多,一个月三千,一年可就是四万块。你这一年赚个万元户,跟玩儿似的啊!”

“拉倒吧,也就礼拜天和趁墟日,平时可没这么好的生意。再说了……”

红姐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扭头横了韩春雷一眼,道:“就算一年一个万元户,能放在春雷你的眼里?我可是听喜禄跟阿灿他们说了,你光卖那什么高考模拟卷,几天功夫就赚了一千五百块!按你这个说法,你不用半个月就能成万元户了!”

“姐啊,我那是运气好,哪能天天有这好事?可比不你这细水长流的买卖。而且,瞧着吧,国家要开发深圳,来深圳打拼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涌入东门墟的外来流动人口一多起来,你这快餐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就这百来平米的店面也不够了哟。”

“你这小嘴巴拉巴拉的,尽会捡好听的说。诶,其实吧……”

红姐说着说着,脸色突然一暗,叹息一声,说道:“赚多赚少,我也没那么在乎。我这心里啊,就盼着大河,他能平平安安的,然后早一天出现在我跟前。”

“姐,其实……”韩春雷欲言又止。

红姐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说道:“姐知道你想说啥。当初村里那些人劝我,大河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不如趁早改嫁,还能再找个好婆家。但,人不是牲口啊,怎么能说公的找不到了,这母的就得趁早再寻个公的呢?人是讲感情的,我爱大河,只要他苏大河一天没有音讯,我就一直当他还活着,一直等他回家!”

说到最后,郑保红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关于红姐和苏大河的故事,韩春雷听阿灿讲过,听阿雄讲过,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红姐亲口跟自己说。

红姐的这番话,有些让他振聋发聩。

有的人活在功名利禄里。

有的人活在恩怨情仇中。

有的人活在平平淡淡处。

而有的人,却只活在一个爱字里面。

韩春雷由衷敬佩这个看似大女人的小女人。

“春雷,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听你的建议,取名红姐快餐店,而是还叫郑保红快餐店吗?”红姐指了指门口招牌。

这个问题,韩春雷进店之前也疑惑过。

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疑惑了,说道:“红姐你给快餐店取名‘郑保红快餐店’,是想着万一这买卖做大了,能传到苏大哥的耳朵里。好让早一天来找你。”

“是呢。我就是这么寻思的。”

红姐的情绪,这时候也调整了过来,点头道:“我想啊,我都找他这么多年了,可是音讯全无。与其这样,不如好好做这个快餐店,就像你以前跟姐讲过的,开得全国到处都是连锁店,让他知道我在找他,好让他来找我!”

“姐,你这思路好!”

韩春雷脑筋一动,出主意道:“回头咱再用你的形象注册个商标!以后每家郑保红快餐连锁店的招牌上,都挂着你的形象做LOGO,这样苏大哥就容易认出你来了!”

商标……LOGO……

这些郑保红在韩春雷科普后,大体能听得明白。

她一听韩春雷这主意,简直太好了!

连连点头同意,以后就要这么干!

如今东门墟搞快餐的,就红姐一家。

她占了大大的先机,而且自己还灌输了那么多先进的理念和思路……韩春雷能预感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郑保红”会成为一个著名餐饮品牌,就跟“老干妈”陶碧华一样的存在。

“春雷,你说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呢?怎么尽能出一些这么好的主意!”

红姐由衷感慨了一句。

这时,快餐店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同志,你们店还营业不?”

“营业是营业。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点,也没几个菜了。”

郑保红说着话,跟韩春雷不约而同地向店门口看去。

“诶,是你?!”

韩春雷轻呼一声,好家伙,又遇见熟人了!

****************

作者有话说:

在我的公众号专栏中,会不定期讲一讲《春雷1979》的番外、历史原型,以及一些典故等。

喜欢看的读者,搜索公众号:行走上书房,关注我。

第077章 驻深办事处

“常盛大哥,怎么是你?”

韩春雷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当初在杭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常盛。

常盛是台州人,在天台县供销站上班,是站里采购科的副科长。

当初韩春雷帮着村里和上塘竹制厂做沙石买卖,上塘竹制厂用一批竹制品顶了其中两百多元账。

因为给这批竹制品找销路,韩春雷在杭州的庆春路上认识了常盛。

常盛收购韩春雷手里的竹制品,韩春雷也替他和塘上竹制厂牵线搭了桥。

两人自此结下了交情。

……

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想到,再次相见的地方竟然是在几千里外的南部渔港—深圳。

“春雷小兄弟?”

常盛见到韩春雷也是很意外,很激动,紧走几步进了店里,一把抱住了他,哈哈笑道:“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也在深圳?你这是……在这边开了饭馆?”

“哈哈,我怎么来深圳,就说来话长了。不过这饭馆可不是我的,是这位郑保红大姐的。我今天有空便过来帮帮忙。”

韩春雷解释了一句后,替他们介绍了起来:“红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浙江老乡常盛常大哥,他是天台县供销社的科长。”

常盛笑着点头致意:“郑大姐你好,我叫常盛。”

“常科长好!”

郑保红放下手中的抹布,在围裙上搓了搓手,热情地张罗道,“你们稍坐哈,我去后头给你们炒俩菜去。”

“大姐,不用这么客气……”常盛说道。

红姐:“要的要的,难得春雷的老乡过来,怎么能让你吃剩菜剩饭?吃点热乎的!”

说着红姐便往后厨走去,给他们腾了地儿,方便他们两个老乡聊天叙旧。

常盛笑着摇摇头,说道:“春雷,你这姐真是客气啊。”

韩春雷嗯了一声,“红姐人很好,很热情,我刚来深圳那会儿,照顾了我不少。”

“是啊,不过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在深圳遇见你。自打上次杭州一别之后,咱俩就一直没见过了。”常盛感慨道。

韩春雷说道:“是啊,我也是太意外了,还这么巧竟然在东门墟碰见了。常大哥这次来深圳是公干,还是走亲访友啊?”

常盛说道:“是来公干的,不过这次不是打一枪换一地儿了,而是要在这边常驻了!”

“啊?常驻不走了?”韩春雷奇道。

常盛点了点头,没有对他藏着掖着,直言道,“接下来,我们供销社要在深圳设立一个办事处。”

韩春雷:“办事处?”

常盛:“对啊,就是供销社的派出机构,方便我们供销社在深圳采购所需货物。我啊,被我们领导点了将,来深圳担任这个办事处的第一任处长。”

“办事处第一任处长?哈哈,看来常大哥这是升官了!”

韩春雷脑子,当即反应了过来,抱拳祝贺道:“恭喜常处长履新啦!”

常盛赶紧连连摆手,笑道:“老弟你别给我戴高帽了,什么处长科长,说白了还不是替社里办采购?倒是以后在深圳的日子,还有赖春雷兄弟你多多照应!”

韩春雷不假思索,“我们都是老乡,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这时,他发现光顾着聊天,还没给常盛倒水呢。

于是赶紧转身给她沏了杯绿茶。

常盛一喝,就知道是家乡的茶叶,由衷感慨了一句:“人是旧识好,茶是故乡浓啊,以后在这边办事处,我老常也不算孤单了。”

韩春雷又听“办事处”三个字,脸上渐渐若有所思。

常盛问道:“春雷,你来深圳的日子长些,你最近有没有发现,深圳到处都在破土动工,到处都在修建房子。”

韩春雷点了点头,这些变化,他当然都看在眼里。

要不韩全友他们怎么会组成建筑工程队,一批又一批的来深圳呢。

常盛又问:“那你知道那么多的工地在施工,建这么多房子,要拿来干什么?”

韩春雷知道这肯定为了改革开放的需要,但具体这些工地上建造起来的房子要来干什么,他还真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这些工地造的呀,都是高档的宾馆、还有工厂厂房。”

常盛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那是要吸引香港同胞还有外宾来咱们这投资和旅游的。前阵子,中央还出了个50号文件。”

常盛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文件的名字我一下子也记不起来了,大体上就是说要对广东实行灵活的对外经济政策。啥意思知道不?”

听他说到这儿,韩春雷有些豁然了,脱口道:“是为了成立出口特区吧?”

“对对对,看来春雷你在深圳,还是消息灵的,果然是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啊,总能收到第一手消息。所以啊,现在的深圳,那就是个香饽饽咯。”

常盛又喝了口茶,继续说到:“据说很多单位都有想法,想来深圳开个办事处。这不,我们县供销社领导才派我来这边筹备办事处,方便今后我们采购。”

“那你们供销社的消息可真快。”

韩春雷没想到,一个县城的供销社对文件政策的解读,竟然有如此敏捷和准确的反应,简直藏龙卧虎,韩春雷顿时生出不能小觑天下英雄的感慨。

尤其当他在茶馆里,还在听老客们纷纷议论这些时政新闻政策举措的时候,没想到,常盛他人已经来深圳了。

这反应,这速度,简直了不起!

常盛谦虚道:“哈哈哈,多看报纸,多关注中央的政策,总是错不了的!”

当然,韩春雷并不知道,常盛在上个月角逐采购科科长一职时,惜败给了办公室老王。

转正失败后,常盛又不想在老王下面受气,所以一直在寻求出路。后来听了高人指点,专心研究了这次中央的50号文件后,终于找到突破口,重新获得社里领导的肯定,重新给自己谋出了一条路子。

那就是主动申请派驻机构,在深圳设立办事处,出任第一任处长!

哥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很快,红姐就在后头做好菜,一一端了上来。

说是炒俩菜,其实是做了四个菜。

梅菜蒸肉饼、白切鸡、清蒸鱼、外加一个猪油炒菜心。

这些菜都是用快餐店里,现成的食材做的家常菜,不过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红姐又给他们加上四瓶啤酒,弄了这么一顿体面的饭,算是替韩春雷给常盛这位老乡接风洗尘了。

这顿饭,一直吃了有一个多小时,两个人聊得格外愉快。

饭后,韩春雷要带常盛在东门墟转转。

不过常盛下午还有事,所以韩春雷也不留他,最后两人相互留了个地址。既然都在深圳了,以后常聚的机会还很多。

他把常盛送出了快餐店的十字路过,才回了店里。

郑保红正在收拾碗筷,问道:“走了?”

韩春雷嗯了一声,道:“红姐,辛苦了,累半死,还给我老乡弄这么顿丰盛的饭菜。”

红姐用筷子轻轻敲了下韩春雷的脑袋,笑道:“说的什么话?你有老乡过来,姐还能不给你撑起场面来?你以为这声姐是白叫的?”

韩春雷心里颇为感动:“谢谢姐!”

很快,红姐就把桌子擦拭干净,然后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问道:“春雷,我刚听着他说,他们县供销社来深圳开办事处了?”

“嗯!”韩春雷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供销社会不会来人?说不准,我也能遇到几个老乡呢。我有个表叔就在我们那儿的供销社上班。”红姐笑着道。

这个年代,大家对同乡情谊,家族情谊的观念极重。

郑保红是从农村出来的,这方面的念想就更重了。一个在外乡漂泊久的人,要是在异乡能见到远方的亲人,心里总是充满无限期待的。

韩春雷闻言也是深以为然,是啊,也许自己很快也会再见那些杭州的熟人了。

不过他细细琢磨了常盛大哥这次带过来的信息,越是琢磨,越觉得信息量很大。

如果越来越多的供销社,在深圳设置办事机构,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深圳倒腾商品到内陆地区的竞争,将会空前激烈起来?

如果倒爷们从深圳倒腾商品到内地赚取差价,叫做私倒的话,那么供销社派驻机构将商品倒腾回去,不就是官倒了?

私倒官倒一起往回倒,那这竞争是何止是激烈啊,场面估计还会很残酷……

现在看起来,当初自己打算从深圳倒腾东西回杭州,狠狠赚上一大笔钱的计划,有点想当然了。

韩春雷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从韩全友他们那收购龙井茶,卖给这边几个茶馆,从中获利不少。

现在大家都想着把深圳的东西往回倒腾,官倒私倒,一窝蜂都这么干。

那如果自己不去凑这个热闹,而是反其道行之呢?

行之深圳不是要吸引外商、港商,打造出口特区吗?

如果自己也在深圳开个龙井茶的办事处?

这个办事处不往回倒腾东西,而是集中精力,专门把杭州的龙井茶往这边倒腾呢?

“这个想法有点牛逼啊?韩春雷同学!”

韩春雷给自己狠狠点了个赞,心思又再次活络了起来。

第078章 打个擦边球

整整一晚上,韩春雷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想得都是龙井茶在深圳设立办事处的事。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可行。

可是怎么才能把龙井茶的办事处给做起来?

按照常盛的说法,办事处是派出机构。也就是说,他要设立龙井茶办事处,首先就要跟龙井茶的产地,取得联系?

要说龙井茶的产地,那覆盖面就大了。梅家坞、龙井村、翁家山这些地方都算产地。

找谁呢?

韩春雷把自己认识的人里,能够龙井茶扯上关系的,都过了一遍。

张喜禄说,他二姨妈的小姑子嫁到了梅家坞,这关系弯弯绕绕的,隔着十万八千里。

不合适。

韩全友说,他们工程队有个工友,他们家是种植龙井的茶农。但这关系不亲不故的,隔得更远。

也不行!

越想越精神,但越琢磨也越是脑壳疼!

到了凌晨,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这个点,不早饭,不午饭的,正合适去茶楼闲坐。

到了广源茶楼。

韩春雷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照例点上一壶茶,几碟吃食,翘着二郎腿,看起了报纸。

斑驳的阳光透过老窗折射进来,晒在韩春雷身上,舒适悠闲。

坐了有一会儿,李家俊过来了。

俩人闲扯了一会儿,韩春雷左右没有主意,就把想在深圳搞个龙井茶的办事处的想法,跟李家俊说了出来。

李家俊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为啥?

因为韩春雷把龙井茶的生意长久做下去,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前些日子,他几十斤龙井茶,他就尝到了甜头,更何况是长长长久久做下去呢?

于是,热情地给韩春雷各种出谋划策起来。

他对着韩春雷点点头,说道:“细佬,你这个想法可行!”

一声细佬,足见李家俊跟韩春雷最近的关系,是突飞猛进啊!

李家俊继续出主意道:这事其实也好办,你就联系你们梅家坞那个村大队,让他们给你出个挂靠证明,这办事处不就出来了?”

毕竟在李家俊看来,能一下子从村里搞到三四十斤一等龙井茶过来,这关系肯定没啥说的。要知道,这会儿在内陆地区,别说三四十斤一级龙井茶,就是四斤,那也归属村集体的。韩春雷这能搞到深圳来,出个挂靠证明还不是易如反掌。

但他哪里知道,这三四十斤一级龙井茶,根本就不是韩春雷从梅家坞村大队搞来的,更不知道韩春雷根本不是梅家坞的人!

他要是有路子能从梅家坞村大队搞到挂靠证明,还会这么伤脑筋吗?

但在商言商,他又不能跟李家俊明说,当初这四十斤一级龙井茶的来龙去脉。

“呵呵,我和梅家坞有些渊源,但却不是他们本村人,我是柴家坞的。所以,要想从他们村出这个挂靠证明,恐怕也非容易的事。”

韩春雷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解释道,“上次那三十九斤茶叶,也是机缘巧合得来的。但要跑去梅家坞明说这事,恐怕他们第一时间先把我甩了,自己单干了!”

“原来是这样啊。”

李家俊恍然大悟,一脸我懂得的样子,这种利用信息差做生意的事,就忌讳失去优势,被源头方一脚踢开。

所以他理解韩春雷的顾虑。他断定,韩春雷虽非梅家坞人,但应该是有梅家坞的亲戚,但是这亲戚在梅家坞里又不是拍板的人。

更也许……韩春雷的亲戚,跟梅家坞的话事人是不对付的,彼此为了掌握话语权而内斗几十年的两个家族。这种事情在他们广东农村里,太稀松平常了。

韩春雷哪里会知道,自己不一小心的遮掩解释,让李家俊脑补了几十万字的村中往事大内斗的剧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李家俊心里,相比梅家坞其他人,韩春雷肯定是和他一条战壕的战友。

有攒下的交情,更有共生的利益。

“我再想想……”

李家俊的两根手指,在茶台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家俊大哥,请茶……”

韩春雷微微抬腕,徐徐替李家俊斟了杯茶。

李家俊轻抿一口茶汤,思量一番过后,说道:“现在咱们这边要注册企业,无非就是两条路。第一条路,最简单,但也是最难的。那就是去香港注册一家公司,然后以港资企业的身份回内地投资。有这层身份在,我告诉你,去哪都当爷爷供着,待遇比国企都高!”

韩春雷听着,微微颔首,但这个不现实,不说其他特殊原因,也不说自己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屁的关系也没有,就说他兜里那两千块钱的家当,拜托,去香港能干嘛的?去扑街,去食屎吗?

这第一条路,明显不可行。

李家俊继续说道:“至于第二条路,就要看关系硬不硬了。如果关系扎实,可以找一家国营单位,或者公社、甚至村大队,开展挂靠合作。每年呢,给他们交一定的管理费,算他们的下级单位。说白了,就是花钞票,买一个正经出身”

李家俊说的这个第二点,倒是一下子打开了韩春雷的思路。

他说的这个私人挂靠企业的现象,在当下七十年代末,是零零星星存在的。等再过几年,到了八九十年代,这种挂靠企业现象简直蔚然成风。

差不多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乡镇企业都属于挂靠性质。

甚至有很多明明没有挂靠的企业,注册一套,对外宣称又是一套,言必称自己公司自己厂子,挂靠在某某国营公司,某某集团……

打开思路之后,韩春雷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应该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走看。”

李家俊:“乜嘢?”

韩春雷:“我可以做个体户啊!”

不错,他想到了当个体户,开快餐店的红姐。

“这个……算是个办法。国家的确是允许个体户存在了。但是……”

李家俊摇了摇头,说道:“但是个体户不好听啊,你知道在老百姓的眼里,个体户算乜?就是社会闲散人员,才会干个体会啊。在你们内陆,个体户比劳改犯、盲流子强不了多少,还不如待业青年呢。你干了个体户,名声就不好听了。你想啊,哪个公家单位,会和个体户做买卖?因为个体户不光彩,不光荣啊!做了个体户,你这买卖再想做大,就难咯!”

“家俊大哥,当下大众对个体户的理解,的确是这样。不过挂靠也有挂靠的局限性。”

韩春雷又给李家俊添了下茶,然后问道:“你这个茶楼,应该也是挂靠单位的吧?”

“对。挂靠了街道。”李家俊倒也不隐瞒。

韩春雷又问:“挂靠在公家单位,买卖是名正言顺了,但是在实际经营中,也会有很多顾虑,很多事也无法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来吧?”

“额……倒确实是这么回事。”李家俊说道。

毕竟在经营层面,个体户更靠近市场经济,而像他这种挂靠在街道的茶楼,名头是好听了,也能光明正大地经营了,毕竟明面上已经是街道办的下属企业了。

但局限也就随之体现出来了。比如说,要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街道办的工作指导,涉及到经营和商品定价上。举个例子,一壶茶,明明可以卖一块七毛二的,但街道办会跟你说,既然挂靠街道办了,就要惠民摆在第一位,这价格最好是成本价嘛。

李家俊也是一把辛酸泪啊。

韩春雷:“所以啊,我还是觉得个体户的灵活度会更高一点。而且做个体户,这买卖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实的。”

李家俊犹豫道:“可是……”

韩春雷抬了抬手,打断了李家俊的规劝,继续道,“至于别人怎么看个体户,我左右不了,这个需要时间去印证,去扭转。至于你担心的,当了个体户,别人担心名声不好,不愿意跟我合作采购,那就简单了。我还是一样可以挂牌西湖龙井办事处呀!”

“嗯?”

李家俊愣了一下,为难道:“要是注册个体户的话,这名字工商局那边怕是批不下来啊。”

“我知道呀!”

韩春雷笑道,“工商局那边注册个体户的话,当然只能用自己的名字啊。但是我自己的牌子还是可以挂‘西湖龙井办事处’的呀?牌子是牌子,注册是注册,”

李家俊有点懵:“我还是没听明白。”

韩春雷说道:“工商局那边,肯定是用我韩春雷三个字去注册个体户。但是,我在工作的地方挂的招牌,就叫龙井茶办事处。这个办事处,不是某某村某某大队的派出机构办事处。而是我想让大家知道,我这里只办龙井茶的事!这个办事处,没毛病吧?”

“我丢!”

李家俊惊呼一声,瞪大眼珠子,诧异道:“细佬,你这是玩文字游戏啊!”

韩春雷摇摇头,一脸无辜:“没玩文字游戏啊,以后我这里真的只办龙井茶的事啊!这个不犯法吧?”

李家俊扶额哈哈笑道,“不犯法不犯法,不过你这个办法好,这招牌往你工作的地方一挂,乍一看,还以为是公家单位呢。最关键的是,最近在深圳开办事处的单位,是越来越多起了。多你这一个,也不扎眼。细佬啊,这个擦边球,打得猴赛雷!”

韩春雷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承认,自己的确是在玩文字游戏打擦边球。但是无伤大雅。即便真有什么问题,那顶多也就是口头教育一下而已,不会犯太大的错误。所以,他不介意使一使这种擦边球小把戏。

嗯,既然连李家俊都觉得这个办法可信个,那就可以放手去干了

回头,再找个地方做个名片出来,就印:

杭州龙井茶办事处处长,韩春雷。

啧,很像那么回事。

韩处长……

有那个味了,哈哈!

第079章 姜是老的辣

接下来,韩春雷跑了工商那边,登记注册个体户。

不过现如今,可不像几十年后政府部门那样的工作效率,提倡最多跑一次。现在光是登记,春雷就要跑上好几次,所以一时半会儿,这个人户营业执照没那么快拿下来。

随后他就把主要精力放在龙井茶的货源上,这更是将来龙井生意里最重要的一环。

当初从韩全友他们工程队收到这三四十斤茶叶,那真是机缘巧合,正好工程队临行前,县里给他们发了土特产。

但韩春雷以后还想要收龙井茶,就得自己联系货源,拉起一条属于自己的长期稳定的供货线。

他找了阿雄帮忙,去湖贝村的村委会,借给电话使使。毕竟不能每次一有事都跑宝安邮局,实在是有点远。

他打算给曹天焦曹老板摇个电话。毕竟老曹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在老家有着丰富人脉的。

不过老曹在电话里说,他没什么亲戚朋友是种龙井的,这个货源的事,只能爱莫能助。不过老曹也表示,一定替韩春雷多加留意。

老曹这边没戏,韩春雷又想到了韩占奎。

毕竟占奎叔当了十几年的柴家坞村支书,而且在长河公社也是挺有名头的,认识的人应该也不少。

可惜,柴家坞村委会一直没有安电话。村里太穷了,条件不允许。

这会儿拍电报,时间不赶趟了。

要想尽快和韩占奎联系上,韩春雷只能求助一个熟人了——上塘竹制厂的会计李和平。

因为上塘竹制厂和柴家坞的工程队有合作,每天傍晚,柴家坞工程队的人都会回村。

韩春雷给李和平摇了个电话,让柴家坞工程队的人傍晚回村后,给韩占奎带给话,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想办法给韩春雷摇个电话。韩春雷还附上了湖贝村村委会的电话号码。

他给韩占奎留电话号码,他相信占奎叔联系自己,比自己联系他要容易。

到了隔天的中午,韩春雷就在湖贝村的村委会等起了电话。

将将好过了十二点,韩占奎的电话就摇过来了。

韩春雷一问,才知道这电话是他跟红旗村村委会拨过来的。

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属于中心村,比他们柴家坞要富裕,条件也比柴家坞要强。不过村委这部电话安上也是没多久。

如果不是韩占奎的面子,红旗村的村支书绝对不会借他打长途。

不过总的来说,这通电话联系起来,是真是费了老劲。

现在长途电话费贼贵,红旗村的村支书徐炳发在村委办公室里,催着韩占奎赶紧长话短说,莫要瞎特么寒暄了。

韩占奎大骂了徐炳发狗仗电话势,直接耍无赖似的赶出了村委办公室。

在电话里,韩春雷也挑紧要的说,跟韩占奎讲把龙井茶货源的事。

韩占奎在电话那头听完后,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过你叔我在梅家坞,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啊。”

这话说得韩春雷心里又是一凉,看来又没戏了!

不过很快,韩占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我认识翁家山的。那里行不行?”

“翁家山?是不是梅家坞隔壁那个地方?”韩春雷确认道。

韩占奎好笑道:“那还有几个翁家山?”

西湖龙井五大产区:狮、龙、云、虎、梅。

其中这个“龙”,指的就是翁家山和杨梅岭。

翁家山的龙井,和梅家坞的龙井都是核心产区的龙井,只高不低。

“叔你跟翁家山那边关系咋样啊?”韩春雷又问。

韩占奎:“你婶子就姓翁啊。我老丈人家就是翁家山的。你说关系咋样?”

嚯!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韩春雷:“占奎叔,我大体的想法刚才电话里也说了,初步就是想从咱们杭州收些龙井茶,然后放到深圳来卖。”

韩占奎:“那翁家山的龙井,不比他们梅家坞差,如果梅家坞的能卖,翁家山的就更能卖了。”

韩春雷听他这话,顿时一喜:“那这么说,占奎叔你是支持我呗!”

“支持那当然是支持的!翁家山那头,你婶子的娘家弟兄还是有些门头的。但是春雷啊,你想倒腾茶叶,最好等到明年春天。”

韩春雷不解:“为啥?”

韩占奎解释道:“你没种过茶不知道,这龙井茶啊,春茶最好,也最贵,现在早就被供销社收得差不多了。现在你再去翁家山收茶叶,只能收到秋茶,而且估计也没多少存量。秋茶虽然便宜,但是味儿太重,都是茶农留着自己随便喝喝的。你倒腾到深圳去,能卖得出去吗?可别生意还没做成,就先砸了自己的招牌!”

“占奎叔,秋茶正好!”

韩春雷的声音里都透着喜悦,“你不知道,广东人还嫌我们的春茶味淡呢!依我看,茶反比春茶更受欢迎。秋茶也是龙井茶,放心,砸不了我的牌子。”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成!明天,我就让你婶子回趟娘家。不过你叔我也算你的长辈,倒要提醒你两句。”

“叔,您说?”

“一个啊,是现在政策好了,大家伙胆子也大了。但凡能挣点钱的买卖,大家伙都想沾着点。所以你收茶这个事啊,肯定是捂不住的,你得防着有人给你使坏。”

“嗯,多谢占奎叔提醒。”

对于韩占奎说的,韩春雷深以为然,这个是早晚的事情,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韩占奎又说:“这第二个啊,就是这收来的秋茶,你准备怎么弄到深圳去?”

韩春雷:“叔的意思是说,运输问题?”

“对呗,”韩占魁问说道,“茶叶这东西,怕光怕湿,一旦保存不好就容易糟践了。从咱们这邮到深圳,怎么也要一个多月吧?这茶叶要在路上跑一个多月,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点,韩春雷也考虑过。

邮局无论安全性还是时效性,都确实不适合作为运输的渠道。

所以他想的是找南下的人,帮忙人肉带过去。

而且这个人肉带货的人选,还必须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才行。

不然半路把货丢了,泡水了,受潮了,就算带到深圳也全废了。

韩春雷:“叔,肯定不能从邮局走货,感谢叔的提点!”

“嘿,这算哪门子提点?做生意,叔知道你是把好手,就算叔我不说,你肯定也能顾全到。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作为忠于革命忠于毛主席的老战士,毛主席的话,韩占奎背得滚瓜烂熟,张口就能来。

“行,叔,我都记下了。那等我婶子那边有信儿了,你还是打这个电话,就说找罗家雄家的租客韩春雷。”韩春雷说道。

“成,叔晓得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多注意安全。”

说完,韩占奎就把电话给挂了,笑着出了村委办公室。

“我的天,你这电话打了足足五分钟,韩占奎,你这也太能聊了!”红旗村村支书徐炳发一直守在门口。

韩占奎乐道:“瞧你抠得那样,还是一个大村的村支书?”

“我抠?你知道这通长途得花多少人民币?”徐炳发气急。

韩占奎挥挥手,道:“行了,等我们村部从上塘公社那边结了工程款子,我老韩请你吃老酒,再加半只烧鸡,一晚猪蹄,够意思了吧?”

“这是你说的啊。”

徐炳发说着,突然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道:“占奎,跟你商量个事呗,你看你们那个工程队还能塞人不?我们村有几个壮劳力……”

“这可不行!”韩占奎顿生警惕,一口就回绝了。

徐炳发一拉老脸,“韩占奎,你这也太霸道了吧,你们那个工程队叫长河公社第一工程队,我们红旗村也归长河公社,怎么就不能进工程队了?”

韩占奎哈哈一笑,道:“公社徐书记说过,工程队先可着我们柴家坞的青壮来,你说我们村自己的青壮都没全部解决完,咋就能去解决你们村的呢?这要到时候闹成咱们两个村的村民械斗,咱俩是要犯错误的!”

徐炳发:“……”

韩占奎想了一下,说道:“炳发,我给你出个主意,现在外面到处都要人干活,不如你们红旗村也张罗张罗,成立个长河公社第二工程队。你这有队伍在手,还怕没活干?”

“这倒是个主意。”

徐炳发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急赤白脸地骂道:“韩占奎,你个老狗,打得好算盘,我们成立第二工程队,那你们柴家坞就可以独占第一工程队的招牌了,是吧?然后你们第一工程队就可以一直排在我们第二工程队的前面,压我们一头了,是吧?你个老狗日的!”

“哈哈,并没有。炳发,我这是替你考虑。”

韩占奎笑着摆了摆手,“对了,炳发,你们村,安的这个电话花了多少钱?”

“怎么?你也想在你们村安一部?”

“我先问问嘛……”

第080章 谁是收茶人

托韩占奎去翁家山去谈货源后,韩春雷就剩下一件事需要搞定了,那就是怎么解决绿茶保存的问题。

这个保存,既有运输途中的保存,也有一旦开始销售后的保存。当初广源茶楼从供销社采购来的龙井,为什么跟臭袜子一样又馊又潮的味道?不就是供销社在销售期间,保存不得当吗?

通常来说,茶叶产区的茶农门,都会把茶叶装进瓷瓶里,然后加石灰密封的法子进行保存。

但这法子,不适合干零售啊。

先不说这土方法繁琐,韩春雷也不能挨个教客户如何保存绿茶吧?

用塑料袋密封起来论斤装,倒是个办法,但在眼下,塑料袋就是稀缺物件儿,可不像后世那样烂大街。如今的供销社里,绝大部分商品的包装,要么是纸包装,要么是铁皮包装、竹筒包装,有的甚至干脆就没包装。

这些包装方式,环保倒是很环保,只是密封性几乎没有。

没有密封性的保存,就像之前讲的,易潮易霉。

但韩春雷作为一个小小的个体户,依着成本和现有条件来讲,又偏偏只能选择成本低廉的纸包装。

他思来想去,要想弥补纸包装不密封的问题,只有给每份包装的茶叶里配上干燥剂,从而最大限度地保持绿茶的口感。

后来,他找了周围一圈相熟和不相熟的人打听,都没有找到生产干燥剂的工厂。

甚至很多人,连“干燥剂”这三个字儿,都没听说过。

“难道这个时候,干燥剂这玩意儿也还没出来吗?”

韩春雷的心里忍不住打鼓着。

此刻,又怀念起那个随便上网一搜,什么历史、背景、起源、供货商、物流……一目了然、应有尽有的未来啊!

……

……

不过怀念归怀念,问题还是要去解决,困难还是要去攻克。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还是托人到处打听着干燥剂的事情。

这一天,韩占奎的电话再次打到了湖贝村村委。

货源的事儿,来消息了。

湖贝村的村部。

电话里,韩占奎说道:“春雷啊,你婶子回了趟娘家,帮你收了四十斤秋茶。都是上好的秋茶,供销社收茶叶一斤一毛八,你婶子是按一斤两毛二收的,你看可以吧?”

韩春雷微微皱了皱眉:“两毛二的价格,当然没问题。不过,占奎叔,怎么才几十斤?不是让婶子帮我在翁家山物色靠谱有门路的人,替我多收点茶叶吗”

韩占奎:“春雷啊,叔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婶子已经帮你打听了,翁家山那边,没人愿意帮你收茶叶啊!”

韩春雷奇道:“为什么?是嫌一斤四分利,低了?叔,那也别一斤两毛二了,直接就两毛八吧。一斤我给他…嗯,一毛钱的利!”

一毛钱的利,相当了不得了。要按这个一毛钱的利来算,这次韩占奎让媳妇回趟娘家,收上来四十斤秋茶,就轻轻松松就赚了四块人民币。

要知道,这年头内陆地区,一个三级工一个月才能挣四十来块呢。柴家坞、翁江山一带的普通山民茶农,一年也就只能挣个一百块人民币。

但是,让韩春雷有些意外的是,韩占奎在电话里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高兴的味道,反而还有些尴尬地吞吞吐吐起来。

韩占奎:“呃…倒不是嫌四分利低,你婶子说,就是四分钱的利,她那几个娘家兄弟都动心的很。但你婶子真要他们干这事,他们几个又蔫了。大家都觉得吧,春雷你一个小小的个体户,一年能吃掉多少茶叶?能跟供销社比?就算你今年收了,来年还能来收?要是帮你这个小小的个体户,挨家挨户去茶农家收茶叶,回头再把供销社的人得罪了,不划算哟。”

“这样啊……”

韩春雷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啊,还真被李家俊给说中了,在内陆地区,个体户比劳改犯、盲流子强不了多少,无论是茶农还是普通农户,对个体户的信任度都是绝对有限。

这是特殊历史所造成的的,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解决掉的。这

韩占奎对着话筒继续说道:“还有呢,大家也担心万一被人揪了小辫子,扣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政府直接取消了他们茶农的身份。你不是翁家山人,你是不知道,政府对茶农是有照顾的。他们吃的可是商品粮,另外还有油、布、农药、化肥,反正就是各种补贴。这待遇虽然不如厂里的工人,但比起咱们柴家坞乡下的普通农民,那可是强多可。你说说,他们要是因为帮你收茶叶,得罪了供销社不说,还吃了官司,丢了茶农的身份,谁能愿意?”

韩春雷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当然知道“吃商品粮”意味着什么。

吃商品粮,就意味着跟城里人一样,有工作,有保障,还光荣。

韩占奎:“喂?春雷,还在吗?听得到你叔的话吗?”

“呃…在听呢,叔。”

韩春雷回过神儿来,有些郁闷地说道:“看来,这个帮我在翁家山收茶的人,不好找呀!”

电话那头的韩占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啊。我还以为国家政策越来越松,翁家山的人也跟着胆子越来越大了呢。现在看来啊,要让谁挑头在翁家山村里收这个茶叶,还真没人有那个胆子。”

“没人愿意挑头收,那有人愿意卖吗?”

韩春雷突然意识到,没人敢挑头站出来收茶叶,不代表茶农们自己心里没点小想法啊。

果然,就听见韩占奎说道:“卖,肯定是愿意卖的。要是没有人愿意卖的话,你婶子这四十斤茶叶,是怎么来的?茶农们种的茶,都归村集体。村集体呢,每年除了等供销社来收茶叶之外,都会分给茶农一部分茶叶,抵个工分啥的。茶农们领了这些茶叶,除了自己用,也会拿来换点鸡蛋,大米啥的,贴补贴补家用。”

“原来如此,我差不多弄明白了,叔。”

韩春雷长松了一口气,道,“翁家山的人,即便不是茶农,也是家里跟种茶有关,所以大家都忌惮得罪供销社,都害怕被取消掉茶农的身份。所以这事儿的关键,是要找个翁家山以外,又信得过的人,替我进翁家山收茶叶啊。”

韩占奎一听,也是这个道理,点头道:“是啊,我咋一开始没弄明白呢?”

韩春雷笑道:“当局者迷啊。”

韩占奎突然提醒道:“不过春雷,你可别打你婶的主意,她不适合替你进翁家山大张旗鼓收茶叶,他娘家兄弟几口子都是茶农,可不敢连累人家。还有,你叔我好歹是咱柴家坞的村支书,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的老党员,可不敢掺和这投机倒把的事情里太深。”

韩春雷:“……”

这会儿想到自己是村支书,想到自己是老党员了?村里搞工程队的时候,韩春雷可没少见他出力。

不过也是,为全村青壮谋福利,和为他韩春雷一个人谋福利,就算都是投机倒把,性质也不一样。

看来老韩同志脑壳很清醒啊。

韩春雷嘴角微扬,轻轻笑了笑。

他的确没打算让占奎婶子替自己扮演这个进翁家山收茶叶的人选。

他脑子里,把这个合适替他长期收茶叶的人选过了一遍。

这个人,首先要胆子大不怕事儿,心眼灵活能够做买卖,最关键的事,还必须可靠和信任。

他心里盘算着人,要说可靠、信任,首选的肯定是自己的家人了。

但他老妈毛玉珍和姐姐韩春桃,都是女人,眼下这个时候,都不太合适。

他弟韩春风又太小,还在光着屁股满村子捡牛粪。

喜禄哥能说会道,也足够信任,但人家如今干舞厅,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不可能回去。

老曹?

不熟悉翁家山,也当惯了老板,投点钱入个股他肯定行,但让他帮自己跑腿打下手,够呛!

他琢磨了一番,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实在不行,就等自己的个体户营业执照正式下来之后,回去一趟,实地寻摸寻摸这个收茶叶的人选。

做生意啊,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一开局就各种问题和困难加身。又是干燥剂的困难,又是收货人选的问题。

他要想成事,这两个问题都要解决。

之后在电话里,韩春雷让韩占奎把这次收的40斤秋茶,交给自己老妈用瓷瓶存起来,至于茶叶款,他下午就去邮局汇。

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下午,韩春雷去邮局给韩占奎汇过去12块8毛的茶叶款。

回来的路上,顺道买了一斤卤牛肉,打算加个菜,晚上跟雄哥家搭一顿饭。

到家时,已经天将傍晚,正是吃晚饭的点。

往常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响起邓丽君悠扬的歌声,红姐、阿灿、阿雄他们都会在院子里纳凉或者等着开饭。

不过今天,院子里空无一人。

“咣当!”

一个金属物件突然坠地的声音!

听这动静,应该是从阿雄老妈的房间里传出来。

隐约还伴着几声剧烈的争吵。

“什么情况?”

韩春雷手里提溜着卤牛肉,脸上微微一怔。

第081章 深夜空港歌

阿雄老妈的屋子,就在韩春雷上楼的扶梯边上。不过隔着一堵墙,加上老太太说的又是客家话,韩春雷听得不是很清楚,来来回回就听到那么几句。

“扑街仔!”

“想你老豆断子绝孙,系唔系?嗰个女仔……”

……

听得出来,雄哥被骂得挺惨!

韩春雷看了看自己手里提溜着的卤牛肉,看来今晚这顿饭是搭不上了。他转头,便往阿灿的屋子走去。

“灿哥,你在吗?”

“在呢,春雷,你快进来!”

韩春雷刚一敲门,阿灿就把门开了。

阿灿租的这间屋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

唯一稍显邋遢的地方,就是那个按了四五个烟屁的烟灰缸子。

这会儿,烟灰缸上还有颗烟屁在冒着烟,显然是刚刚才掐的。

满屋子的烟味儿,捂着,真有点熏人。

韩春雷笑了笑,打趣道:“灿哥,抽这么多烟,小心红姐回头说你。”

“哎,心烦就多抽了几颗!”阿灿撇了撇嘴。

韩春雷见状,满心疑惑,那头是雄哥跟老娘在吵架,这头是阿灿心烦抽闷烟。今天大家伙是怎么了?

他索性直接问道:“灿哥,你们今天这都怎么了?我下午出门的时候,不都好好的吗?”

“嗨,别提了。”

阿灿一脸郁闷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香烟,给韩春雷散了一根,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根儿,狠狠嘬了一口,吐槽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阿雄妈骂阿雄,把我姐也捎带进去了。但这事能怨我姐吗?雄哥要喜欢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姐能咋样?阿雄妈怎么还能怪起我姐来了呢?这也就是在深圳,这要换做我们村,就阿雄妈说我姐的那些话,都能把人逼死……”

韩春雷:“……”

阿灿这家伙,让他说个事,还说的没头没尾的。

不过好在,韩春雷大概其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他问道:“老太太骂雄哥,还是为了雄哥搞对象的事吧?”

阿雄妈妈急着抱孙子,一直在为阿雄搞对象的事犯愁,这事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据说还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但每次阿雄去相看了回来,不是嫌弃人家姑娘手上白嫩不会干活,就是嫌人家吃的太多。

“可不是嘛?”

阿灿气急,囔囔道:“今天下午,听说是托人又给雄哥安排了相亲,结果雄哥干脆就没去,直接把人家姑娘晾在那里了。他妈这回可真急眼了,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雄哥不说,还当着我姐的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姐,把她也给捎带进去了,这些关我姐屁事啊?要不是阿雄强行拖着老太太回屋。估计这会儿还在院里骂呢!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韩春雷语塞,不过彻底是明白了!

其实,在他看来,雄哥喜欢红姐,本就没错。

红姐呢,一心只想着生死不知的丈夫,不愿意接受雄哥的爱慕,这也没错!

终于阿雄妈,她老人家关心儿子的婚姻大事,关心罗家的香火,也是情理之中。

谁都没错!

错就错在,一切都是不合时宜,有缘无分。

不过据他所知,前几次也给雄哥安排相亲了,他也是照常会去,给老太太做做样子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刚烈,直接放人家姑娘鸽子了呢?

他问阿灿,知不知道雄哥今天为什么没有去。

阿灿说道:“下午我姐的快餐店里要卸货,我刚好有事,没时间过去,雄哥就替我去了。但是我问过他的,下午有没有别的安排,他说没有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去你姐那里献殷勤,就算有天大的事,他也会放一边去,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能顶着锅盖跑过去啊!”

韩春雷终于明白,阿雄妈妈今天这把邪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了。

阿灿听罢,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叹息一声:“诶,真是冤孽!”

韩春雷问道:“他俩这事,你这个当弟弟的,是怎么想的?”

“我?”

阿灿又嘬了几口烟,吞云吐雾一番,说道,“苏大河那个王八蛋,一走就是好几年,音讯全无,我姐替他守活寡到现在,也算对得住他苏家了。这些年我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这个当弟弟的最清楚不过了。我也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雄哥对我姐,那是打心底里的好。所以,我是希望我姐跟雄哥能在一起。但问题是,光我想没用啊,这个事最终还是要看我姐她自己的意思。她要是不答应,都是白扯!”

阿灿这番话,三观很正,也想得很明白。

他说的对,这种事情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得是两厢情愿。

阿灿突然提议道:“春雷,你这人主意多,口才好,我姐平时也挺稀罕你的,要不你去劝劝我姐?”

“我?”

韩春雷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道:“没戏!我劝了也是白扯!”

他知道红姐为了找到苏大河,放着好好的红姐快餐店这个名字不用,非要改成郑保红快餐店,就寻思苏大河有一天能自己找上门。

就这份痴情绝对,谁去劝都不好使。

至于雄哥,呵呵,继续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在阿灿的房间里,韩春雷抽了两根烟后,才出来院子。

下午被阿雄妈妈搞了这么一出,大家也就不好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吃晚饭了,所以阿灿自己出了门,去找厂妹女友一起解决晚饭。

韩春雷去敲了敲红姐的房门,打算叫她一起去村部小卖店随便吃点,顺便宽慰她两句。不过红姐并没有给他开门,说今天在快餐店忙活一天,有点累了,想先睡一觉再说。

韩春雷听出,她声音略低沉,显然被阿雄妈妈的一些话给刺疼了,伤到了。

他百无聊赖地回了屋,呆到天黑时才下楼,打算也出门去觅食垫垫肚子。

不过还没出院子,就被阿雄截了胡,直接给拽到了他的房间。

一盘花生米,一盘阿雄自己炒的鸡蛋,两瓶散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子上。

韩春雷笑道:“这下酒菜略朴素啊,雄哥。”

阿雄给韩春雷倒了一杯散白:“我阿姆今晚没烧菜,你凑合将就一下,陪我喝点酒,聊聊天。”

“得嘞,我来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韩春雷想起今天路上买的卤牛肉,还在自己房间里,于是回去把卤牛肉拿了过来。

阿雄苦笑一声,道:“今天心里堵得慌,就算吃龙肉也没味儿,还是喝酒好,一醉解千愁!”

说完,一杯散白,直接一口掫下肚,不带一颗五香花生米的。

韩春雷:“慢点喝,你要三杯四杯下了肚,直接躺下,我还要不要听你倒苦水了?”

他知道此刻阿雄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一个酒友,而是一个倾听者,听他把肚子里的苦水倒完。

“你老母的,懂我!”

阿雄苦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啊,我老豆现在还蹲着大狱呢,我小巴的生意也才刚有些起色,我怎么有心思想结婚的事呢?但我老妈呢?天生霸道,就非逼着我去相亲!我不想啊,我不愿意啊!”

“拉倒吧!我看你不是没心思想结婚的事,你是没心思跟别人的女人谈对象吧?”

韩春雷指了指墙上的邓丽君海报,逗道,“要是跟你结婚的对象是她呢?你求之不得吧?雄哥,其实你一直在逃避。也不怪你妈今天在院里翻脸。我问你,要是红姐这辈子都不答应你,你就真打算打一辈子的老光棍了?”

“春雷,你不懂!”

阿雄端起酒杯,和韩春雷碰了一下,然后仰起头,一口掫下肚,打了一声酒哈哈,说道,“的确,一开始我是因为阿红长得像邓丽君,才喜欢她的。但是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其实我是喜欢阿红的人品,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的为人处世,而不是她长得像邓丽君!

我越是和阿红相处下来,越是觉得她哪哪都好,她简直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这么说吧,就算是邓丽君亲自站在跟前让我选,我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阿红。她才是我这辈子想要守护和相伴终老的女人!”

“啧……说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了。这男人骚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啊。”

韩春雷抿了一口酒,咂嘴道:“不过雄哥,我还是要奉劝你面对现实,要是有一天,人家苏大河真的出现了,人家夫妻俩劫后重逢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先把那个混蛋狠狠打一顿。”

阿雄说着,轻轻抬手,又是一口掫了杯中酒。

“啊?”韩春雷一愣。

阿雄放下酒杯,继续说道:“然后祝福他俩呗!阿红盼啊盼啊的,终于把这混蛋盼回来了,我还能怎么滴?那时,我啊……就像是邓丽君那歌里唱的一样,强忍着泪水,默默地跟你说,再见了……请回去吧!回到那个人身边,我到遥远的地方去了,爱情啊,有谁愿意割舍让予……我一个人独自远行了……”

漆黑的夜里,阿雄破锣似的声音穿了很远很远。

他唱歌,真踏马难听!

……

……

无论昨日如何,翌日的太阳,依旧会照样升起。

老百姓的日子,也还一样照过。

第二天一大早,阿雄妈妈熬了艇仔粥,叫了韩春雷还有郑保红姐弟吃,其中还坐着一个睡眼惺忪的阿强。

阿强怎么跑这来吃早饭了?

韩春雷倒是觉得新鲜,这个时间点,他开舞厅的不该是在自己家睡回笼觉吗?

当然,张喜禄和阿雄也不在早饭之列。

一个是舞厅上的夜班刚回来不多久,另一个则是昨夜喝的太多,此时还宿醉未醒。

所以阿强出现在阿雄家吃早饭,就显得奇怪了。

不过经过昨天傍晚阿雄妈在院子里那一出之后,今天这顿早饭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谁也不主动说话,大家只埋头喝粥。

韩春雷暗想,老太太是觉得自己昨晚说的有些过火,想缓和一下关系?

这么看来,阿强是阿雄妈妈叫来当和事老和同传翻译的?

阿雄妈不会普通话,只会客家话,这个翻译韩春雷肯定是无法胜任的。

果然,就看见老太太在桌底下轻轻踢了踢埋头喝粥的阿强,示意他说话。

阿强一口热粥卡在喉咙口,好半天才咽下去,憋红着脸说道:“咳咳咳,红姐,阿姨说昨天傍晚说的那些话怪不好意思的,她让你别往心里去,她要给你赔个不是。”

阿强说完,看看红姐,又看看阿雄妈妈。

“赔什么不是啊,阿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红姐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客气道,“那都是气头上的话,谁在气头上不说几句气话?这都是小事,既然都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以后谁也别提了。”

阿雄妈妈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多少能听懂一点,此时又对着阿强说了几句客家话,说完之后,又示意他传话。

“阿姨说,红姐你是个明事理的女人,谁娶了你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那什么,阿姨,后面那些话,我可传不了,要是被雄哥知道了,非得揍我不可!”

阿强突然跳着脚站了起来,“那个啥,我吃饱了,我先回家睡觉了,晚上舞厅还要开工!”

说着,阿强逃也似的冲出了院子,往自己家跑去。

“衰仔——”阿雄妈妈看着落荒而逃的阿强,骂道。

院子里的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只有刮燥的知了在知啦知啦地叫个不停。

韩春雷自顾喝着粥,把头埋得更低了。

阿强刚才的话显然是没有传完,但红姐和阿灿,还要韩春雷,他们都猜到了,阿雄妈妈到底要说什么。

“对了。阿姨。”

红姐突然微微一笑,出声道,“从明天开始,您做早饭的时候,我那份就不用替我准备了。最近快餐店里的生意超忙,我今晚就搬过去,以后多数时间都住在店里。”

“姐?”阿灿猛地一抬头。

韩春雷也是吃惊地抬起头,怔怔看着红姐。

第082章 个体户苦恼

郑保红姐雷厉风行,一吃完早饭,就在村里找了一辆三轮车,然后招呼阿灿和和韩春雷帮忙,帮她把平时的生活用品装上车,打算一会儿拉回快餐店里去。

阿灿嚷嚷着,也要搬去快餐店住,不过被红姐给劝住了。

“快餐店的生意越来越忙了,姐搬过去住,会方便点。你跟搬过去算怎么回事,那边也没那么大的地方让你住。再说了,咱杀猪的买卖都在附近这几个村子,你要搬东门墟去,来回不也费事吗?”

红姐一边说着,一边把被褥用旧床单包了起来。

“可是,姐……”

“别可是了!”红姐拍了拍打包好的被褥,说道:“来帮姐把这被褥提上车去。”

“我来吧。”

韩春雷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上前一把提起包袱,向外走去。

他知道红姐不让阿灿搬,主要还是想给雄哥留点情面。

要是她们姐弟俩一起搬走,那雄哥的脸真就挂不住了。

但是经过昨晚老太太这番闹腾,如果她还继续在这住下去,那她郑保红自己的脸也挂不住了。

……

到了中午,阿雄才从昨晚的宿醉中醒来。

当他得知阿红突然搬走,整个人瞬间失魂落魄,又是狠狠大醉了一场,又能怎么样?气得他老妈在院子里又是一顿大骂。

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阿雄单恋红姐这枝花。

用韩春雷的话讲,就算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雄哥也要当最热的那一头挑子!

自从红姐搬去快餐店后,他去快餐店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

只要不开工,他就厚着脸皮,总往快餐店里跑。他坚信好女怕缠郎,自己一定能感动阿红的!

至于他老妈后来托人给他安排的相亲,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律不去,统统放鸽子了。

气得他老妈血压一直往上飙,骂也骂了,盆也摔了,就是拿自己的儿子无计可施除了骂几句也无可奈何。

宝安这边有句土话:牛唔饮水,唔揿得牛头低。

大概说的就是阿雄这样式的。

……

这一日,又是礼拜天。

阿灿的女朋友今天厂里休息,他一早就跑去约会了。

韩春雷左右无事,索性就去了红姐的快餐店里,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过等他到了店里,发现有人已经先他一步来店里帮忙了。

“行啊,雄哥!”

韩春雷迈步走进了店内,笑道:“你真够锲而不舍的,你这是打算不把红姐泡到手,就誓不回头呗?”

“嘘,收声啦!”

阿雄一边给客人们打着饭,一边小心翼翼地瞅了柜台里的红姐一眼,压低着声音对韩春雷提醒道:“你这话让阿红听见了,她又不让我来这里了!”

“韩春雷!你来了。”

郑保红红姐这会儿也发现了韩春雷的到来,道:,“今天客人有点多,阿灿又不在,我有点忙不过来,你帮忙收一下桌上的碗筷哈!”

“阿红,不是有我呢吗?一会儿我来收,我来收。”

雄哥不迭地冲红姐讨好地笑着。

不过红姐明显还是对他没好脸,依然冷冷淡淡。

韩春雷见状,忍不住替雄哥挽尊,这男人啊,一旦把自己活成舔狗,真是莫大的悲哀。

“哈,雄哥,我来都来了,也一起搭把手吧!”

作为男人,韩春雷当然要帮雄哥找个台阶下。

差不多忙活到了下午两点,快餐店才没有新客人进来用餐。

郑保红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再加上两盘今天中午的卖剩的大锅菜,凑齐了四个热菜。然后又开了三瓶啤酒,当是他们三人今天中午的工作餐了。

吃饭间隙,郑保红再次一脸郑重地说道:“今天,春雷也兄弟在,阿雄,我要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阿雄预感到郑保红要说什么了。

郑保红说道:“这些天,你总来我店里帮忙,我很感激,但我们非亲非故,只能算是朋友。朋友之间,帮忙也得适可而止,为我,为你,你都不该总往我这跑。”

阿雄急着辩解道:“阿红,我……”

“听我说完。”

郑保红姐继续道:“阿雄,我们只是朋友,没有,也不可能再有其他朋友之上的关系。如果你还继续拿我郑保红当朋友,那就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坏了咱们朋友间的情分。”

阿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韩春雷见状,赶紧缓和一下,说道:“红姐,雄哥也是看你这里实在忙不过来,这不也是朋友间的情分嘛。”

“是,最近的确越来越忙不过来了,所以我已经托人找好了一个洗碗阿姨,她明天就能来店里上班。”郑保红说道。

“她上她的班,我帮我的忙呗。”

阿雄干笑一声,说道:“阿红,就你这店里这生意,你就算再请一个洗碗阿姨,也不一定够!所以,我每天中午上客高峰期的时候,该过来帮忙,还是得过来帮忙,春雷说的对,我也是在尽朋友本分。”

“那可不行。我这不是跟你说置气的话!”

郑保红一脸郑重地说道:“要我请了洗碗阿姨,你每天中午还过来的话,工商局得查我,罚我了!”

“为啥呀?”阿雄一脸懵逼。

“你这么总是跑过来帮忙,会被误会成你是我雇佣来的。”

郑保红解释道:“工商局的小王同志,已经跟我强调过好几次了,他说,我这个快餐店属于个体户,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允许我雇上个把人,但最好是不要雇人。我请个洗碗阿姨,如果你再来,我这明面上就是两个雇工了,工商局那头没法交待。”

“咋的?帮忙还不行啊?工商局他管天管地,还管我帮朋友忙啊?”阿雄一脸不忿。

韩春雷说道:“这是怕你们背地里存在雇佣关系吧。”

“没错。”郑保红点了点头,说道,郑保红道:“工商局的小王同志说,国家现在允许有个体户存在存在,可没说允许搞资本家剥削那套存在。他说,我这雇的人多了,就不算个体户了,反而变成了资本家吗!资本家是要被打倒的!,可不想跟我担这个干系。再说,雇人多了,我自己也怕啊!”

阿雄面色一暗:“这什么破规矩啊。”

“我也忘了这茬儿,要是个体户的话,的确是这样。个体户个体户,不就是自己干自己的嘛,这雇佣人数多了,还真就成了剥削阶级了……”

韩春雷一开始没往这方面去想,现在听红姐这么一说,他才细碎地记起了一些关于个体户的规定。如今国家的确是允许个体工商户存在的,但却没说允许个体户可以雇佣人。真正明确个体工商户可以雇人,那得几年后吧。而且据他所知,雇工人数不得超过7人。一旦超过,对不起,你这就是搞剥削的资本家。

所以眼下,对于个体工商户到底能不能雇佣工人,最多能雇佣几个,政策上根本就没详细规定,各个地方完全是自我把握尺度。

改革开放初期,个体户能不能雇人,能雇几个人,有过不小的争论。

比如他记得,自己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改革开放勇立潮头人物系列的采访故事,其中就讲过一个人,那就是傻子瓜子的创始人年广久,他就因为雇人给自己炒瓜子,被抓进了监狱里,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总设计师听闻此事,亲自做出指示:年广久这个事件,要放一放,再看一看。

最后年广久才得以无罪释放。

所以这当下这个关头,那位工商局王同志对红姐的提醒,也是不无道理的。

不过红姐的顾虑和担心,并不能完全阻止阿雄,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那我以后不天天来,我隔三差五来,这总可以了吧?我隔个两三天,过来朋友快餐店帮帮忙,工商局还能说我是雇工?”

郑保红摇了摇头,坚持道:“还是算了吧。尽量少来,最好别来!”

不过,阿雄对郑保红用情很深,是真希望郑保红过得好,担忧道“阿红,快餐店的实际情况,你自己最有发言权。你就算找了个洗碗阿姨,也是忙不过来的!去后面炒菜,回前面替客人这可怎么办?对了,春雷,你鬼主意多,能不能帮阿红想个办法?盛菜、打饭,柜台收钱、还有收碗筷,洗碗筷,哪一件事情不需要亲力亲为?我也是替你考虑。”阿雄还是不肯放弃。

“阿灿偶尔有空,也会给我帮忙的。”

显然,红姐除了工商局那层顾虑外,也不想再跟阿雄有扯不清理还乱的关系了。

“阿灿?你指望他?”阿雄笑着摇摇头。

郑保红红姐一想起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心里也是一番苦笑。

韩春雷在一旁看着他俩僵持不下,细思一番过后,说道:“其实吧,要想解决红姐眼下人手不够,又不能大肆雇人的困难,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阿雄与红姐,异口同声。

这不是挺有默契的嘛!

韩春雷莞尔一笑,说道:“既然对个体户有限定,不允许咱们快餐店增加雇员,那咱们是不是考虑一下,提高快餐店的效率呢?”

第083章 柳暗花又明

“提高效率?怎么个提高法?”郑保红问道。

韩春雷说道:“这一呢,快餐店以后要少做一些需要吐渣去壳的菜。”

阿雄一脸费解地问道:“这怎么还跟做什么菜扯上关系了?”

“你别瞎打岔,”郑保红白了一眼阿雄,然后催着韩春雷:“春雷,你继续说下去。”

“嗯,这二呢……”

韩春雷将自己的法子逐一说给了他俩听。

其实他的法子,也不复杂。

他参考了重生前,自己上大学那会儿,学校里食堂的做法。

在食堂里,同学们吃完饭之后,都会自觉将餐盘里的剩饭剩菜,倒进回收桶里,然后再将自己餐盘放回洗碗池中。

这样一个简单的操作流程,一下子就减轻了食堂阿姨的工作量,无形之中,也为学校节省了人力开支的预算。

韩春雷读书那会儿,他们学校偌大一个大学食堂,除了偶尔有一两个阿姨过来擦拭桌子,收拾一下桌子上的食物残渣外,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动翻台,自助就餐。

所以,他第一点就建议红姐,以后少做点吐渣去壳的菜,也是基于这个道理。

郑保红跟阿雄听完韩春雷这个新颖的法子,纷纷侧目,尤其是阿雄,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春雷,你这脑袋瓜子真好使。”

“是啊,的确是个好办法!”

红姐也很认可韩春雷这个法子,不过她也提出了她的顾虑:“可是,咱们这快餐店的顾客,天南海北的,啥样的人都有。你让他们吃完快餐,还要自己端起餐盘碗筷,送到洗碗池去。怕是不乐意,不愿意配合啊!”

她寻思,毕竟人家进快餐店是花钱吃饭的,怎么还要自己动手干活呢?这事换谁,能乐意?

“不乐意,不愿意配合……那就给他们点甜头。”

韩春雷心里早有章程,说道,“红姐,你可以找人印一些餐券,比如印个面值三分钱一张的。谁主动配合,谁就能领一张餐券。下次再来消费,就可以用这三分钱面值的餐券抵现金。不是一荤两素二毛五,餐券抵扣一下,只要二毛二。你们自己寻思,端个碗筷送到洗碗池,不就是吃完饭捎带手的事情吗?为了这餐券,还值当配合的?”

“餐券?这主意简直太牛了!”

红姐毕竟是经营快餐店的,不缺生意头脑,被韩春雷这么一点拨,瞬间就秒懂了。

阿雄有些心疼道:“一荤两素也才两毛五,一张餐券就抵三分钱,这会不会有点亏啊?”

韩春雷摇了摇头,继续道:“快餐店的利润不低,一张餐券抵三分钱,还是让利得起。这三分钱的好处,我想对绝大部分顾客都是蛮有诱惑力的。毕竟能来吃快餐的,除了省事,不也图个便宜实惠吗?而且他们领了咱这餐券,下次再找店吃饭时,不得优先考虑咱们快餐店啊?这顿吃完,抵扣掉这张餐券,又能再领下一张,这不就成回头客了吗?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自然就越来越好。到时候,快餐店赚的,只会比之前更多!这叫吃小亏,赚大便宜!”

“对啊,我怎么没往这方面去想。”阿雄恍然大悟。

郑保红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有这脑子,你能一直开小巴?”

“开小巴怎么了?开小巴我也挣得不少!”阿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红瞧不上自己。

韩春雷哈哈一笑,说道:“这法子用好了,我们就等着红姐快餐店的生意,再上一层楼吧!”

“借春雷你的吉言了,更上一层楼!”

……

红姐的快餐店,找了一个全职的洗碗阿姨,又引用了韩春雷出的办法,让顾客自己收拾碗筷桌子,奖励餐券一张。

在接下来日子里,郑保红果然轻松了很多,也不用担心工商局的同志,三五不时的找自己谈话了。

阿雄也没有天天去红姐的快餐店了,但每个礼拜天,快餐店最忙的时候,他还是会主动跑过去帮忙的,这种频次,郑保红倒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解放了阿灿,他一百个愿意,把礼拜天过去店里帮忙的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阿雄。

至于韩春雷这边,个体户的营业执照还没发下来,几次去问,都说在走流程,快办下来了。

现如今政府部门的工作效率,可以理解。

不过在黄守业的介绍下,他倒是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县造纸厂的采购员钱文杰。

黄守业和钱文杰的关系,很铁。

他家废品站收到的废纸,就是通过钱文杰,卖给县造纸厂的。

当初黄守业和韩春雷合伙印刷高考模拟卷,所需的纸张,也是通过钱文杰帮着解决的。

因为有老黄这层铁关系在,钱文杰很爽快地答应了韩春雷,龙井茶所需的包装纸,以后就由他来提供。

钱文杰先后带了好几种厚薄不一的纸样,供韩春雷挑选,最后他选定了一款牛皮纸。

又过差不多一周,韩春雷的个体户营业执照,终于下来了。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欠干燥剂这股东风了!

一直找不到干燥剂这个事情的突破口,向来沉稳的韩春雷,也有些着急了。

他想着实在不行,干脆就用纸包生石灰这种土法子,来充当干燥剂算了。毕竟老祖宗一直用的法子,虽然看起来简陋了点,工序繁琐了些,但至少管用。

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如今营业执照也下来了,韩春雷打算把手上的事安排妥当之后,就先回一趟杭州,解决一下替自己收老家茶叶的人选问题。

而且从家出来,也有好些日子了,他觉得也该挑个日子,回去看看老妈和春桃春风他们了。

随后,韩春雷找了个时间,把自己要回老家一趟的事情,跟雄哥他们说了。

虽然阿雄他们舍不得,但大家都知道,韩春雷这是正事。

赶巧,阿灿也找了雄哥,打算把他和她姐姐租的房子退掉。

因为郑保红搬出去已经有一个月了,房子一直这么空着,不如退租。

至于阿灿自己,主要是最近和厂妹女朋友的感情突飞猛进,所以他打算从雄哥家退租,搬到女朋友租的那个村子去,这样见面也方便些。

红姐和阿灿姐弟要退租,韩春雷又打算回乡一阵子,瞬间,阿雄家的小院,竟一下要空了。

……

这一天,是9月20号。

阿灿今天正式退租搬走。

阿雄妈妈对阿灿阿红姐弟的陆续离开,颇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整治了一桌好菜,打算是给阿灿和韩春雷送行。

傍晚,小院内,荔枝树下。

木制的小矮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的硬菜。

阿雄妈妈做了酸菜荟牛杂、白切鸡、带皮叉烧、清蒸鲫鱼。韩春雷在村口买了一包白切牛肉。

阿灿也拿了猪大肠做的卤大肠。

六个菜,有鱼有肉,相当丰盛。

阿雄作为院子主人,当然负责主持这第一杯酒。

他端起一杯啤酒,说道:“张喜禄和阿强这两个家伙,成天忙舞厅里的事,今天是没口服咯,来,咱们先干一杯!祝春雷一路顺风,也祝阿灿的爱情圆满。”

“谁说我没口福?”

说曹操曹操就到,院门一开,张喜禄进来了。

T恤衫、喇叭裤、蛤蟆镜,满头卷发,张喜禄浑身上下,赶着时髦。

他手里还提溜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几盒小东西。

他走到众人身边,笑道:“阿强有没有口福我不知道,但我的口福是有的,大家也都有口福。瞧瞧,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这两个月舞厅的生意相当好,张喜禄的出手大方了许多,隔三差五总能带点好吃的回来,给大家加餐。

说话间,他已经把网兜放在了桌子上。

“月饼?!还是香港月饼?这一斤起码得三四块钱吧?”阿雄脱口而出。

韩春雷从网兜里拿出来一个月饼盒,看了看,小纸盒的包装上,除了一些缠枝的花纹外,还用繁体字清清楚楚地印着“莲蓉月饼”四个字。

这包装很精致,不是供销社里卖的那些东西可以比的。

“多少钱我不知道,人家送的!”

张喜禄在韩春雷和阿灿中间,挤了个位置出来,坐下后一脸得意地显摆道,“我在舞厅认识一哥们,他在一家月饼厂,给香港老板干活。人家那个月饼厂,生产的月饼从来不内销,都是直接出口的。也就是老板发福利,提前每人发了三斤月饼。我那哥们跟我关系铁,直接分了我一斤。”

很显然,这送的,比买的有面子很多。

张喜禄陆续从网兜里拿出月饼,分发给众人,说道:“来,咱们分了它,一人一个,都尝尝!都尝尝!”

现在距离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了,吃月饼倒也应情应景。

“好,咱也尝尝这香港月饼什么滋味。”阿雄接过月饼,高兴地道。

阿灿猴急猴急,三下五除二地打开月饼盒:“我听说这香港产的月饼,里面不知道加了啥玩意儿,放上一年都没事儿,可厉害了。”

“真这么厉害?那我也要试试!老妈,你也吃一个!”阿强替老太太打开了包装盒。

老太太吃了几口,便双眼眯着笑,赞不绝口道:“嗯,好味,航港个月饼,松松腍腍的,真係好味!”

所谓香港月饼一年不会坏,是因为里面添加了防腐剂。

也就是这个时代,人们对外面世界有着非常美好的向往,才对着添加了防腐剂的机器月饼赞不绝口。

要再过三十年,四十年,到了韩春雷那个时代,人们又该怀念那些纯手工做的,无任何添加的月饼了。

张喜禄见韩春雷拿着月饼,定定出神,忍不住笑道:“春雷,想啥呢?你倒是吃啊!别舍不得吃,这是我请你!”

“哦,不急着吃。”

韩春雷把月饼放在一边,从月饼盒里找到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然后放在手掌心,摊在众人眼前,略有些兴奋地说道,“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哈哈……这玩意儿就是我要找干燥剂啊!喜禄,你那位朋友,就是送你月饼的朋友,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第084章 天乐歌舞厅

“你是想通过他,打听这干燥剂是从哪里生产的吧?”

张喜禄的表情,表现得有些不自然。

韩春雷也注意到了张喜禄的异样,问道:“怎么?喜禄哥,你这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春雷,你来,我这边跟你说。”

张喜禄摸了摸小胡子,神神秘秘地把韩春雷拉到院里的另外角落。

阿灿见状,撇撇嘴,不屑道:“哼,还说悄悄话,张喜禄越来越觉得自己本事了。”

阿雄也是微微皱眉,一脸费解,不就介绍个人吗?还有啥话不能当着他们面说的。

角落里。

韩春雷也觉得这样不妥,说道:“喜禄哥,这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遮遮掩掩的,反倒跟雄哥他们生分了。”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喜禄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脸纠结地说道:“那啥,春雷,你别生气哈。我刚才是吹牛的。这月饼是别人送给阿豪的。回来时,阿豪送了我一斤,我就给提了回来。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月饼厂的朋友。我就是想在他们面前显摆显摆。”

搞半天,这家伙是在吹牛啊!

韩春雷真是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下次别吹牛了,你说要是刚才在阿雄阿灿他们那边说这事儿,多尴尬?”韩春雷摇了摇头,数落道。

张喜禄嘿嘿一笑,“所以我才把你拽到这边来说啊。”

韩春雷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找阿豪帮个忙,让他介绍我认识认识他那位月饼厂的朋友?”

“这个能,当然能!阿豪这点面子肯定是要给我的!”张喜禄一口应下。

韩春雷问道:“这次没吹牛?”

“呃……”

张喜禄转头一想,觉得不能把话说的太满,不然又尴尬了,说道:“我今天晚上回舞厅先找阿豪问问,应该没问题!”

韩春雷嗯了一声,“走吧,过去继续吃饭吧。”

“那你可不能跟他们说,我…我刚才那啥……”张喜禄吞吞吐吐。

韩春雷拍了一下他肩膀,“放心了,给你留面子,好吧?”

两人又回到荔枝树下,吃饭喝酒。

韩春雷替张喜禄说了几句漂亮话,缓解了一下雄哥和阿灿他俩刚才那点小芥蒂。

他俩挥挥手,都说算啦,算啦。

韩春雷笑道:“这家伙最近舞厅挣了点钱,钱包肥了,人也飘了,下次让他请客,我们大家宰他一顿!”

阿灿第一个表态说好!

张喜禄得意地拍了怕裤兜,说道,“请就请,又不是请不起,我说就别等下次了。不如今晚,我请大家去我们舞厅跳舞吧?春雷你也顺便认识认识阿豪,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谈?”

韩春雷一听,这倒是个好提议。

阿灿也雀跃道:“好!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舞厅是啥样呢!”

阿雄想了想,也点点头道:“你和阿强合伙开舞厅都两个来月了,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这家伙也不说请我去一次!”

“这你就冤枉强哥了。”

张喜禄替阿强解释道:“他说,你整天就知道围着红姐团团转,就算八抬大轿请你玩,你也不一定来!”。

阿雄老脸一红:“呃,也是。”

倒是阿雄妈妈突然用胳膊肘杵了杵阿雄,操着一口客家话,说道:

“仔啊,去跳舞好,舞厅女仔多,你也去开吓眼界!”

这要换做往日,她肯定是不赞同儿子去舞厅这种鱼虾混杂的地方厮混的。但是,两权相害取其轻,阿雄要是能在舞厅认识几个女仔,总比一心惦记着那个守活寡的阿红要强吧?

阿雄:“行,那今晚咱也沾沾喜禄哥的光,一起去舞厅蹦擦擦。”

张喜禄大手一挥,一脸意气风发:“都来,都来,今晚的消费,我张喜禄埋单!”

埋单这个词儿,也是他最近跟阿豪他们学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说,特别威风。

……

一顿算是践行的午饭,宾主尽欢,大家都喝了不少,睡了个午觉醒酒后,又齐齐帮阿灿搬了家,这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吃过晚饭,天刚刚擦黑,韩春雷他们就已经到了舞厅门口。

张喜禄他们开的舞厅,距离东门墟不远,在一栋老楼的地下室里。

舞厅门口挺简陋的,连个牌子都没有,只有阿强守着张桌子在卖票。

要不是张喜禄领他们过来,还真不容易找到这地方。

不过仔细一想,门口搞得这么简陋低调,也并不奇怪。

毕竟一年前,跳舞还被认为是“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

现在虽然政策松动,允许人们跳舞了,但也没有哪个正式文件上说,允许经营性的舞厅存在。

因此,现在所有的舞厅都属于灰色地带,开舞厅就等于是戴着镣铐在跳舞,不能过于招摇。

“春雷,阿雄,阿灿!你们怎么都来了?”阿强满脸惊喜。

韩春雷和阿雄他们纷纷打起了招呼。

“当然是我请他们来的了。”

张喜禄利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来,爽快地说道:“难得今天都有空,我请他们过来跳舞。来,强哥,三张票!”

“好嘞!”阿强接过大团结,低头给张喜禄找零。

张喜禄问道:“豪哥过来了吗?”

阿强摇摇头:“还没呢。不过今天是礼拜六,一周就周末生意最好,他今晚肯定会过来的。”

“那敢情好,我找豪哥有事。你见了豪哥,跟他说一声。”

“好嘞,忘不了。”阿强把找零的钱,塞给了张喜禄。

张喜禄又给阿强散了支烟,才领着韩春雷他们走进了舞厅。

这地方说是地下室,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个半下沉的防空洞。

有一半的空间还是在地上,里面挑高也还不错,走进去之后倒是不觉得压抑。

韩春雷一路走,一路打量着四周。

要说,即便是重生前,他也没去过舞厅。因为时代在发展,娱乐在进步,舞厅发展到他那个时代,差不多已经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酒吧、迪厅、ktv、夜场。

不过他在一些电视剧里也看过**十年代的舞厅,也不算啥也不懂。

眼前张喜禄他们搞的这个舞厅,在他雷看来,着实是简陋了一点。

他们一行人,下了台阶,先是看到一堵白墙,白墙上用红漆写着“天乐歌舞厅”五个字,这就算是舞厅的招牌了。

招牌下还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女士免票!

绕过这堵白墙,是一个空旷的地带。

四周摆了一些桌椅,供客人休息。除此之外,就是半个篮球场大小的舞池,舞池四角装了几盏灯,中央垂着几条稀稀拉拉的彩纸拉花。

好寒酸的舞厅啊。

不过这就是内地娱乐场所的雏形啊。

这场地中,韩春雷唯一没弄明白的,就是舞池的地上好像撒了什么东西,白茫茫的一片。

走过之后,鞋底上都能沾上不少。

他问道:“喜禄哥,这白白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滑石粉,没见过吧?”

张喜禄有些得意地说道,“这跳舞啊,对这舞池里的地面有要求,讲究光滑、有弹性。比如跳快舞吧,地面得足够滑,要不然根本就跳不起来。为了追求地面光滑,我们舞厅就经常往舞池里撒些滑石粉。我听豪哥说,人家国外的舞厅,是用打了油的木地板,那跳起来才叫带劲呢!”

“原来如此啊!”

韩春雷用脚蹭了蹭地面,还真有些滑:“所以,这地面上撒滑石粉,也是你们豪哥出的主意咯?”

“当然。嘿,豪哥也是跟春雷你一样,都是见多识广,满脑子主意的人。上次我把你说的那个‘女士免票’的主意,跟他这么一提,他就立马采纳了,还说这绝对是个发财的金点子!果然,我们刚开业那几天,客人那叫一个多呀,来晚了,舞池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张喜禄伸着手,对着舞池指手画脚了一番。

“这主意是春雷出的啊?刚才路过那挂着的牌子跟前,我还寻思是咩意思呢!”阿灿插嘴道,“怎么女的就免门票呢?那你们这买卖还能挣钱?”

张喜禄笑道:“事实证明,挣得更多了啊!因为肉多了,狼能少的了?”

“呃……”阿灿琢磨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懂了!春雷真是天才啊,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

阿雄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阿红店里,韩春雷提出餐券的主意,不免感慨道,“这叫吃小亏,赚大便宜啊!还是春雷厉害!”

“女士免票,那我下次也带小芳来蹦擦擦!”阿灿挠了挠头笑道。小芳就是他处的那个厂妹女朋友。

“小心你姐骂你!”

“别给我姐知道就行!”

“哈哈,我们这里靓仔很多,你小心来几次,小芳被靓仔泡走了哈……”

“你滚,张喜禄!”

“哈哈哈……”

……

几人打闹了一会儿,舞厅里也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了。

舞池里外,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铮铮硬骨绽花开,滴滴鲜血染红它。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华,花载亲人上高山,顶天立地迎彩霞……”

伴随着李谷一的歌声,舞厅内彩灯闪烁五彩斑斓,男男女女结伴而行,纷纷进入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张喜禄此时也忙碌了起来,不断地招呼着客人。

阿灿按捺不住,心痒痒的撺掇着阿雄一起去跳舞。

不过被阿雄以两个男的跳舞没意思为由,无情地拒绝了。

韩春雷见惯了后世的“大世面”,倒是没有进舞池跳舞的冲动,他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等着阿豪来。

终于,八点多快九点的时候。

张喜禄带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来到了韩春雷这桌。

对方身形高大粗壮,留着飘逸的长发、上身穿蝙蝠衫,下身穿喇叭裤,手上还带着一枚大金戒指,这身打扮很时髦,也很社会。

“春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天乐歌舞厅的大股东,豪哥!豪哥,这几位我跟阿强的好朋友,阿雄、阿灿,还有春雷。”舞厅里音乐响着,张喜禄只能扯着嗓门介绍道。

“大家好,我叫吴国豪!你们叫我阿豪就行。”

阿豪伸出手来,分别和三人握手。

到了跟韩春雷握手的时候,他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说道:“春雷兄弟,我对你可是久闻大名,早就想跟你认识了!”

第085章 好事且多磨

“豪哥说笑了。我才是对豪哥久闻大名,天天听喜禄豪哥长豪哥短的,我也早想过来认识了!”

吴国豪的年纪摆在那里,而且在这一片混的响亮,韩春雷叫他一声豪哥,吃不了亏。

阿豪拍了拍韩春雷的肩头,笑道:“那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春雷!说句真心话,我得感激你!要不是你给阿禄支了那个‘女士免票’的高招,我这舞厅的生意不能一开业就火爆!直接把天马舞厅都给干下去了。”

张喜禄嗯了一声,道:“可不?前些日子,天马舞厅那几个人,还偷摸过来咱们舞厅刺探军情,被我和阿强撞了个正着。”

“哦?是嘛?”

阿豪忍不住乐道,“被你俩撞见,那他们岂不是灰头土脸了?呵呵,天马舞厅红火那会儿,那几个混蛋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我说出点钱,跟他们参上一股,居然还不让。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不能起心思自己开一个呢!”

这时,阿豪注意到,桌子上只上了几瓶桔子汽水,眉头微皱,对张喜禄道:“春雷他们过来耍,怎么能只喝汽水呢?喜禄,先给这桌上两打冰啤酒,再切点水果,然后零食小吃瓜子再搞个四五盘。今晚春雷他们的单,都记我账上!”

“豪哥大气!”

张喜禄竖起了大拇哥,然后对春雷他们说道,“别看我们三个都是天乐歌舞厅的股东,但账目必须清楚。就算我们自己请客,也要付账的。这是豪哥定下来的规矩,从他开始,没有例外!”

“哦?”

韩春雷有些意外,高看了吴国豪两眼。

做生意,的确就该如此!如果自己人都搞得账目不清,公私不分,那还能指望这盘生意能挣钱?

“豪哥,这些吃的喝的,可不便宜呀!”

坐在韩春雷身边的阿灿,留心过天乐舞厅的价目表,桔子汁汽水倒是不贵,两毛二一瓶。但啤酒却要一块三一瓶,真称得上天价了!

据他目测,豪哥让张喜禄上得这堆吃喝,至少要花上三张大团结了,这得让他杀多少头猪才能挣回来啊。

韩春雷也客气道:“豪哥,不用这么破费,我们坐坐就好!”

阿豪摆摆手,豪横道:“请你们喝两瓶啤酒,吃几碟小吃,又能怎么样?春雷兄弟可是我们天乐歌舞厅的功臣!再说了,你们和喜禄、阿强都是朋友,怎么能让你们只喝汽水呢?我阿豪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讲义气!”

很快,张喜禄就把啤酒和小吃都给送了上来。

在舞厅这种地方,酒是最好的催化剂,无论男女之间,还是男男之间。

几瓶啤酒下去之后,大家也没刚才那么拘谨生分了,话匣子自然而然也就打开了。

这边阿灿和阿雄他俩,都把注意力全放在里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身上。

而阿豪呢,趁着机会跟韩春雷聊起了其他,“春雷,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韩春雷一愣,随后笑道:“请教谈不上,豪哥,你想问啥?”

阿豪问道:“是这样哈,现在那个天马舞厅,也在学我们,他们也搞了个女士免票的噱头。因此抢走了我们不少生意,而且他们地段好,老舞客也多,所以对我们影响挺大的。我就是想跟你请教一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让我们天乐舞厅继续跑赢他们天马舞厅?”

“对,,春雷,你帮忙我们再出出新点子呗,让天马舞厅跟在我们后面吃屁!”张喜禄也说道。

他们这么一问,韩春雷心里多多少少就猜出了九分。

不过老实说,他原来给张喜禄出拿个女士免票的主意,也是拿来主义,照搬后世的营销案例。

但他也没进过**十年代的舞厅,更没经营过舞厅,要让他帮忙超越和领跑其他舞厅同行,他还真有点不敢大包大揽。

毕竟不能拿2020年的夜场营销手段,去经营**十年代的舞厅吧?

时代不同,环境不同,政策不同。经营理念和消费观念都不同!

不过他一想到,自己一会儿也有求于吴国豪,总得表示表示一二。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去回忆曾经看过的录像,电视剧,还有网络上的零星关于这方面的记忆。

凭着零零散散的回忆,韩春雷又给阿豪他们支了几个新招。

比如说,从舞曲上花点心思。

他让豪哥找找门路,从香港那边搞点新出的唱片,从软件上胜过天马歌舞厅。据说,现在香港那边,有种叫迪斯科的舞曲很流行。

又比如说,每周的周六,是上客最多的一天,可以选这天作为每周的舞厅主题日。

这周的周六,可以是交谊舞。

下周的周六,可以玩玩面具派对。

下下周的周六,可以请歌手驻场,让舞客们换换口味。

变着法儿地让天马歌舞厅在后面,追着学习。

还比如说,歌舞厅装饰的那些彩纸拉花,也要经常换换,层出不穷,花样频出的舞池环境,可以留住老客,吸引新客。

还有,舞厅里工作人员的服装,尽量统一着装,白衬衫、黑裤子,要不再整个蝴蝶结,一来显得专业和正规,二来增加辨识度,让人一眼就看到,谁是服务员,服务员在哪里。

……

……

“春雷兄弟,我是真的佩服死你了!”

一通神聊,阿豪彻底拜服了!

他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赞道:“难怪阿禄说,你这脑袋瓜里住着老神仙!随便张张嘴就有好主意。哈哈,你要是来开舞厅,我们这些人真是要去喝西北风喽!”

作为韩春雷最好朋友的张喜禄,与有荣焉,骄傲地说道:“我就说我的好兄弟春雷,满脑子的金点子吧?”

阿豪突然提议道:“春雷,要不咱们俩合伙,再开个舞厅吧?我出钞票,你出脑子,咱们兄弟一起发财。我相信由你来经营,这家舞厅肯定能成为深圳第一舞厅。”

“呃……”

韩春雷没想到阿豪的思维,会跳跃得这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整理下措辞,婉拒道:“豪哥你太捧我了。就我这两下子,出出主意还成,真开舞厅,怕是镇不住场子。而且我也实在不习惯这闹哄哄的场面,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我的茶叶生意吧!”

眼下搞舞厅,肯定是没前途的,再过两年,全国严打一开始,这开舞厅的就要开始关的关,抓的抓了。

所以舞厅这门生意,他也提醒过张喜禄,挣两年快钱就赶紧收手。

阿豪见韩春雷志不于此,也就没有再强人所难,而是点了点头,说道:“茶叶生意也可以,我们广东人爱喝茶,这是个好买卖!”

既然说到茶叶了,韩春雷也就不再兜圈子,趁机把干燥剂的事,简单跟阿豪说了一遍。

阿豪听后,说道,“这个事情,应该是没问题的。送我月饼的朋友叫郑三水,外号叫吹水。他是我的发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在香港人开的月饼厂里上班,听他自己说是干到了生产部的领班了。最近不是快要到中秋节了吗?资本家的厂子三班倒,连轴转,吹水这会肯定还在厂里值班。我舞厅里装有电话,我现在就去给吹水打电话,很快就会有消息。”

“啊?”韩春雷没想到吴国豪的办事效率居然这么高,有些意外。。

“你先坐坐!”阿豪示意张喜禄招呼他们几人,然后自己去后面打电话。

约摸过了有十分钟。

阿豪去而复返。

不过,看他脸色,貌似不太顺利。

他坐下之后,认真问道:“春雷兄弟啊……搞不到那个干燥剂,你那个茶叶生意就不好做?”

韩春雷点了点头:“不瞒豪哥说,我做的是绿茶生意,这绿茶最怕的就是受潮发霉。所以干燥剂,真是太重要了!”

“那这个事情真是抱歉了!”

阿豪面带歉意地说道,“吹水跟我说,他虽然是月饼厂生产部的领班,但他只能管管他生产线上的十几号人。至于你说的干燥剂,他也不知道他们月饼厂是从哪里搞来。而且他说,香港人的厂子管理很严格,不该打听的事情,一律不让打听,所以干燥剂这事儿,他帮不上忙!”

“这样啊……”韩春雷面色一垮,有些气馁。

好不容易找到干燥剂的线索,这下又没戏了!

略失望

韩春雷看着舞池里的影影绰绰,若有所思,很快便收拾了心情,说道:“看来我要亲自进一趟这个香港人的月饼厂了!”

“进香港人的月饼厂?”

阿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做乜?”

第086章 招摇不撞骗

“做乜?我仲没想好。”

韩春雷跟着拽了一句蹩脚的粤语,笑着问道:“豪哥,你在深圳认识人多,能不能再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只要我阿豪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吴国豪是个场面上的人。

韩春雷帮他的舞厅出了不少主意,但在干燥剂这个事上,自己却没能帮上他,面子上他多少有些挂不住。

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要还上韩春雷这个人情。

韩春雷说道:“我想啊,不一定每个牌子的月饼包装里,都放了干燥剂。但也绝对不会只有他们一家月饼厂有干燥剂。所以,我想请豪哥帮我在市面留意留意,还没有其他品牌的月饼,在包装里面放了干燥剂的!”

“没问题!”

阿豪一听,倒不是什么难事,说道,“香港人开的月饼厂子,我朋友吹水的位置不够高,帮不上忙。但是要我在市面上找几个月饼还找不到的话,我阿豪在宝安这么些年,算是白混了!”

“谢了豪哥,我敬你!”

“洒洒水,小意思啦!”

……

……

阿豪办事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下午,他就让人用网兜装了差不多二十个月饼,送到了湖贝村阿雄家,交到了韩春雷手中。

韩春雷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些月饼里,足有五六个牌子的月饼,里面都是放了干燥剂。

每个牌子的月饼包装盒上,都有各个厂家的地址。

他仔细对比发现,各个月饼厂家地址,都是天南海北,距离深圳最近的月饼厂,都有两三百里地。

这么排查下来发现,距离宝安最近的,还就是香港人开的那个月饼厂——宝安县大鹏乡布新村圣美娜月饼厂。

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圈回来,又回到了问题的原点。

当然,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也不是瞎折腾,还是有所收获。

随后,他把这五六盒月饼里面的干燥剂都逐一取了出来,一个计划逐渐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而起。

……

……

圣美娜月饼厂所在的大鹏乡布新村。

距离湖贝村并不是很远,骑个自行车的话,差不多四十来分钟的路程。

阿雄家就有自行车,韩春雷隔天就骑车去圣美娜月饼厂附近转了一圈儿,先去刺探刺探军情。

他在厂门口不远处蹲了有一会儿,发现这个香港人开的月饼厂,的确管理很严格,员工上下班要打卡,进出门还都要检查包袱。

这套资本主义工厂制度明显就是从香港带过来的。

月饼厂的门卫很拽,也很难搞,非月饼厂工人有,根本就不让进厂子。连在厂外面徘徊几圈,他们都要过来驱赶。

不过这倒难不住韩春雷。

管理就算严格,不让住闲杂人等进厂,难道还能不让联系业务的人进去吗?

刺探完月饼厂的军情之后,韩春雷骑车回了湖贝村。

在家洗了澡收拾了一番后,搭车去了宝安县。在县城理了个发,又去供销社买了一身咔叽布料中山装和一个印有“上海”字样的手提皮包,再配上一副金丝眼镜。

很快,一个大企业高级工作人员的形象,就新鲜出炉了。

咔叽布料是当下最为时髦的布料,比的确良都要抢手得多。中山装扣子多,领子还有挂钩,本身就工序复杂价格不菲。一身咔叽布的中山装,板板整整,足足花去了韩春雷十七块八毛钱还有六尺二的布票。

这眼镜也不简单,这个时代戴眼镜的人非常少,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戴眼镜是有学问的几个重要特征之一。

这一番装扮,看着多少有些老气,但是穿在韩春雷却是刚刚好。刚好掩盖住了他的青涩,一副朝气蓬勃,年轻有为的样子。

……

第二天,韩春雷穿着这身行头,再次来到盛美娜月饼厂。

韩春雷对厂卫自我介绍,自称是中日合资公司森井达的业务员韩少勇,这次过来圣美娜是联系干燥剂的业务。

他形象到位,气质也拿捏的很好,说话慢条斯理,又有理有据,再加上香港人开得月饼厂,并不需要什么介绍信之类的文件。

所以他自报家门之后,很快就被请进了圣美娜月饼厂的采购科。

圣美娜月饼厂的采购科不大,摆着六张办公桌,桌子上有些杂乱地摆着各种报表、文件夹,以及一些报刊杂志。

此时,科室里大部分人员都出去办业务了,只有采购科的科长肖领强和一个叫王大顺的矮胖科员在办公室里。

“来,韩同志请坐!小王,给韩同志泡杯茶去!”

这年头可不讲究禁止室内吸烟,刚一落座,肖领强就热情地给韩春雷散烟。

“肖科长,您太客气了!”

韩春雷抬抬手,婉拒了肖领强的散烟,紧接着从自己上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两支来,道:“还是抽我的吧!”

“抽我的抽我的,韩同志是客人……”

肖领强刚想推辞,但扫了一眼那烟盒,马上就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然后顺手接过了韩春雷上的烟,“这是万宝路吧?好烟啊!韩同志,你们在合资企业上班,都尽抽这么好的烟吗?”

“嗨,哪能天天抽这好烟呢?这是我们科长去日本培训,回国的时候带回来的一条万宝路,给每个科里的业务员一人分了一包。也是让我们出来联系业务的时候,撑撑面子。让肖科长见笑了啊!”韩春雷笑道。

这话一说,肖领强就更震惊了:“你们科长还能有出国培训的机会啊?”

韩春雷一脸小无辜地点点头,“我们科长一年去两趟日本培训,顺便旅旅游,这是基本福利待遇啊!”

肖领强一听,就更加震惊:“娘的,真是羡慕你们科长啊,都是科长,咋一个活在天上,一个趴在地下呢?不怕韩同志你笑话啊,我做了这个采购科长后,也就沾了老板的光去过香港。跟你们科长比起来,我这个月饼厂的科长,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韩春雷:“肖科长这说的哪里话?企业不同,福利待遇也不一样。至少你们逢年过节还能领到月饼呢,我们还得自己花钱买,不是吗?”

肖领强一听,这小伙会讲话,随即哈哈一笑,颇有几分自豪地说道:“还真是这个理,月饼,我们倒是经常不花钱就能吃。吃到都不想吃了!”

“来,王同志也来一颗。”韩春雷给办公室里的王大顺也扔了一根万宝路过去。

“好嘞!”王大顺稳稳接住,笑道:“还没尝过这外国烟啥味儿呢,咱也开开洋荤。”

韩春雷没想到,一盒小小的万宝路香烟,竟然还收到这般效果,这还要好好谢谢阿豪。

这万宝路就是阿豪帮他弄来的。

毕竟他来月饼厂打听干燥剂的事情,除了要置办这身像样的行头外,也要揣包上档次的好烟。

这年头要说高端上档次的东西,不是在高级宾馆里,就是在友谊商店里。

一条万宝路的售价高达78元人民币,而且光有人民币,友谊商店还不卖你,必须要有兑换券,总之,很难买得到。

但是阿豪就是有这个门路搞到,可见他在天乐舞厅那一片,混得够硬的!

好在,这下了血本的效果,立竿见影。

韩春雷散了两支后,就迅速和肖领强、王大顺熟络起来。

很快,韩春雷一通神聊猛吹,趁机把自己所在的“森井达”公司狠狠吹了一遍,什么中日合资,什么生产线的机器装备都是从日本进口,什么技术骨干定期去日本学习,他们生产的干燥剂已经接近世界一流水平……

一通下来,把肖领强和王大顺,侃得晕头转向,几乎是九分信一分疑!。

当然,这番神吹猛侃下,这盒万宝路香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少。

最后,韩春雷散完烟盒里的最后两根万宝路,替肖领强他们点上烟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肖科长,王同志,不是我小韩吹牛,我们森井达厂生产的干燥剂,就连香港的美心月饼都在用。如果你们圣美娜月饼,将来用我们厂的干燥剂,那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个…小韩同志,先等等……”

忽地,肖领强将手里的香烟往烟缸里一架,然后拿起茶缸子喝了口茶,把嘴里的茶叶渣吐在地上,狐疑道,“你刚才说香港的美心月饼也用你们的干燥剂?香港几家大牌子的月饼厂,我们老板都跟我们讲过,我也跟我们老板去香港参观过那几家月饼厂。但是,你说的这个美心月饼,我们老板好像没提过,香港有这个月饼厂吗?”

韩春雷:“呃……”

第087章 终得好消息

“这个……”

韩春雷顿时有点傻眼了。

难道记错了?

香港美心集团,在五六十年代就有。

突然,韩春雷反应过来,现在有美心集团,不一定就有美心月饼啊!

就好像,著名的游戏公司任天堂,最初是卖纸牌的。

众人皆知的诺基亚公司,最初是造纸和造轮胎的,而不是卖手机的。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经验主义错误。

随机,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笑着说道:“肖科长没听说过美心月饼,那你知道不知道,香港有个饭店,叫翠园?”

“翠园?”

听到翠园两个字,肖领强面色释然了许多,说道,“当然知道,这个饭店在香港很有名的,上次去香港,我们老板请我们去里面吃过饭。”

“这个翠园饭店就是美心集团的。饭店里面,有卖西饼,蝴蝶酥、老婆饼、杏仁片什么的,你们知道吧?”韩春雷又问。

肖领强扶额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额对,饭店里是有卖这些的!”

“这就对了嘛。”

韩春雷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圆回来了。

翠园饭店,也叫翠园粤式酒家,是美心餐饮集团旗下的高级粤菜餐厅,直到四十年后在香港还都非常有名,他们在国内都开了不少分店。韩春雷曾经去吃过,在他们餐厅的墙壁上,看到过翠园酒家的发展历程。墙上明明就写着,美心集团成立于1956年,而1971年就有了第一家翠园酒家。

他继续说道:“这翠园,就是美心集团的产业。美心月饼,也是他们家的,不过只在酒家的西饼屋里卖,档次很高的。他们最有名的一款月饼,叫流心奶黄月饼。这月饼一掰开,那里面的馅儿都是流动的,不知道你上次在翠园有没有吃过。不过今年开始,他们也对外销售美心月饼了。跟你们圣娜美一样,也在深圳开设了月饼厂!”

如今信息传播速度极慢,韩春雷利用这个信息差,半真半假的神吹猛侃,听得肖领强和王大顺津津有味,嗯嗯啊啊,仿佛长了大见识。

随后肖领强轻笑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的确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小韩同志,我们厂对干燥剂呢,确实是有需求的。下次,你可以带点样品过来。然后,再报个价。我好上报。”

“要的就是肖科长这句话!不用等下次了!”

韩春雷从手提包里,取出了几份干燥剂,这是前天他从其他月饼包装盒里拿出来备用的。

他笑道:“这是我们森美达生产的几种干燥剂样品。肖科长过过目。”

“哦?”肖领强惊讶地看了一眼韩春雷,接过韩春雷手中的干燥剂样品后,笑道:“看来小韩是有备而来啊!”

“这跑业务就跟打仗一样,既然不打无把握的仗,那当然也不会跑没准备的业务嘛!”

韩春雷耸耸肩,说道:“肖科长,你可以拿这几份干燥剂样品,让你们厂的技术部门化验一下,看看我们森美达生产的干燥剂质量,是不是比你们原来用的干燥剂要强!。”

“技术部门?咳咳——”

肖领强本来想说,我们这月饼厂也是初创,哪里来专门检测干燥剂的技术部门?不过仔细一寻思,不能这么说,那显得圣美娜月饼厂太低端了!

他摆摆手,说道:“你们森美达既然是中日合资企业,质量肯定是信得过的。关键是这个价格要合适,如果价格太高的话,我们老板那一关肯定过不去!”

看得出来,圣美娜月饼厂本身对干燥剂的需求,一定是刚需。

而且,圣美娜月饼厂跟现在的干燥剂生产厂家之间的合作,也不是那么完美的!

不然,肖领强不会这么愿意去促成这项合作。

韩春雷不相信一盒万宝路有这么强的公关能力,更不相信自己的神吹猛侃和人格魅力能有这么强大的光环。

他字斟句酌地道:“肖科长是干采购的,价格方面,当然是根据采购量的不不用,而有波动的!不过,肖科长可以放心,我报的价格,绝对是最优惠的。”

“这是大实话!”肖领强认可韩春雷的话,说道,“小韩同志,你先按两万包的采购量来报价吧!”

“两万包吗?这个量不算大!这样吧,我给你按一包一毛二的出厂价,怎么样?”韩春雷说道。

“一毛二?贵了!”

肖领强连连摇头,道,“这个价格,超出我们厂的采购预算,我没法向上面报!”

不过肖领强这个反应,正如韩春雷所料。

毕竟他又不是真来卖干燥剂,如果不漫天叫个天价,人真跟他下单订货怎么办?!

当即,韩春雷微微一笑,道:“这个价格,的确是比市面上大多数干燥剂的价格,要贵了点!但是,俗话说得好,一分钱一分货。我们厂的干燥剂,机器是日本的,生产标准也是日本的。干燥效果我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干燥剂的安全问题。

这么说吧,就算有人误食了我们森美达的干燥剂,我敢保证,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们是做食品的,也听过小朋友误食干燥剂出事的新闻,而且屡见不鲜。这应该也是你们一直所担心的吧?但是,选择森美达,你们就再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在国内,你根本就找不到比我们更安全的食品干燥剂。贵厂只要选择我们森美达的产品,绝对是安全又放心!”

“干燥剂的安全问题?厉害啊,不愧是中日合资大厂出来的,小韩同志真是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肖领强显然被韩春雷的这番话戳到了苦恼处,深有感触地说道,“我们是生产月饼的,最怕的就是食品安全问题。这月饼只要出了厂,不管是月饼吃坏了人,还是月饼包装里的干燥剂出了问题,都会追责到我们的食品安全问题上。偏偏国内有这这方面意识的人,还不多。想当初,我们圣美娜刚刚建厂的时候,想找一家注重食品安全的干燥剂厂,也费了老鼻子劲了。用我们香港老板的话讲,月饼厂对干燥剂的需求量这么大,总不能从香港进货吧?那一盒月饼的成本得增加多少了?”

韩春雷心里微微一紧,用不经意地口吻说道:“的确,是这么个理儿。那肖科长你们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就慢慢找呗。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干燥剂厂子,愿意配合我们改造生产线,所有标准都按照香港那边的来。为了这事儿,我们老板还专门从香港请了师傅过来指导。你是不知道,就为了这事儿,我整整跑了足足半年,瘦了七八斤!都说我这个采购科长油水大,是个肥差。可谁知道,我这个采购科长,也吃尽了苦头才有今天坐稳这个位置啊!”

说着,肖领强把抽剩下的烟屁股,往烟灰缸里用力摁了下去。

“是啊,这世上哪有什么随随便便成功的事?”

韩春雷感慨一句,又说道,“听得出来,肖科长对换一家干燥剂供应商的意愿,很强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啊。”

肖领强笑了笑,道:“可惜啊,你们森美达的报价太高,要是价格低,我今天下班前就可以上报给我们老板!”

“肖科长,价格的事情,我也没法往低了报,不过我可以回去向公司领导申报。”

韩春雷表个态后,一脸八卦地表情地打听道:“不过肖科长,我很好奇啊,那家干燥剂厂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让你这么想换了他们?”

肖领强一愣,奇道:“怎么?我想换供应商,你还不乐意啊?”

韩春雷摆摆手,说道:“哪能?我巴不得呢。我这不是想打听清楚了,省得以后我们森美达跟你们圣美娜合作的话,也犯同样的错误嘛!”

“啧啧,大顺,瞧见没,这就是中日合资企业的服务态度啊!”

肖领强对身边的王大顺感叹道。

王大顺联络称是,然后对韩春雷说道:“小韩,那家干燥剂厂的老板,是本地的土老板,脾气差,做事态度更差!说好周一送过来的货,他几次都拖到周二我们下班了才送过来。还有一几次来我们厂里结款,跟我们肖科长吵起来,害得肖科长当着香港老板面下不来台。”

“原来是这样啊。”

韩春雷若有所思,说道:“这种服务态度上的问题,在我们森美达是不可能发生的。这点肖科长可以放心。”

“我看小韩你的为人处世,就知道你们森美达肯定行!但是……”

肖领强叹息一声,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们报价太贵!你们的干燥剂就算质量再好,安全系数再高,一毛二的出厂价,我们还是无法接受啊。”

“肖科长,你不能总盯着报价啊!”

韩春雷笑道:“跟你们合作的这家供应商,价格的确是便宜了,但他们的服务不也跟不上了吗?你刚才是说,他们总是延迟送货,耽误你们的生产,这要换做我们森美达,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工厂,离你们厂很近,在送货服务的运输上,肯定不会岔子。”

肖领强:“哦?离我们很近?你们工厂在哪?”

“鱼…鱼尾村。”韩春雷随口胡诌了个名字。

“鱼尾村?没听说过啊!”肖领强问了旁边的王大顺,“咱们附近有村子叫鱼尾村吗?”

王大顺摇摇头,表示没听过。

韩春雷说道:“鱼尾村不在宝安,在东莞的黄江镇。黄江镇,肖科长总听说过吧?就挨着你们宝安县!进你们宝安地界儿,不就是一脚油门的事?你说我们厂,跟你们圣美娜是不是很近。”

“哦?那倒是不远。”肖领强的确听过黄江镇,至于鱼尾村,他就真没听过了。但一个隔壁县的村子,没听过也很正常。

韩春雷见状,眉毛微微一扬,得意道:“是吧?就这个距离,你说我们森美达能不能保证送货速度?你们供应商的厂子,还能有我们的厂子近?”

“哈哈哈,小韩啊,这回还真猜错了!”

肖领强看韩春雷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打击道,“给我们供货的干燥剂厂家,他们的工厂不仅在宝安县,还在我们大鹏乡。呵呵,下沙村,你知道吗?那家干燥剂厂,就在下沙村,离我们圣美娜,也就他妈十二三里!你说这点距离,他们还总是拖拖拉拉送货,你说气人不?”

“呃……气人!”韩春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心里,却暗暗默念道:大鹏乡,下沙村,记住了!

地址到手,任务终于完成!

韩春雷的心里有点小兴奋,下意识去打开万宝路香烟盒,想给肖领强他们再散一波烟。

不过,烟盒已空,没烟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来的匆忙,就带了一盒烟。下次我多带两盒。”

肖领强摆摆手,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和大顺都抽了你一盒好烟了!”

韩春雷道:“这样,报价的事情,我回去跟公司领导再申报申报,如果公司能批准下来,我第一时间过来给肖科长报信!”

“小韩,你这态度真是值得我们月饼厂广大业务人员学习!”

肖领强说道:“这样,你要能把价格申报到跟我们的供应商一个价格,我就向老板大力推荐采购你们森美达的干燥剂!”

“好的,肖科长。那我先回去?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好,大顺,你送小韩同志出厂。”

肖领强觉得,自己抽了人家小韩同志整整一包外烟,这业务成本挺高,是该让下面的人送送韩春雷,别寒了人家业务员的心。

不然,下次小韩再上门跑业务,兴许就空着两手来了。

要是韩春雷知道肖领强这会儿的心思,肯定哭笑不得。

下次……

哪里还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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