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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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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01 (美强)

樊梦听到有人揿门铃,走去开门,是楚兆春。他笑著拉开铁闸,说 :「这麽早就上来。我妈还在炒菜,未开饭。我不是叫你七点才上来吗?」

楚兆春猫著腰、扶著门後的墙,脱了波鞋,新簇簇的,是上星期他们一起去逛商场时、经过运动家,被楚兆春一眼相中,樊梦便用几个月储下的零用钱,冲进去找了一个年轻的售货员,指著摆放在橱窗後的一双鞋,说 :「替我包起来,是他穿的,」他指了指一脸惊喜的楚兆春,更是挺了挺xiōng膛,理直气壮的,彷佛自己给得起钱买这双鞋给楚兆春,便是一个值得让人敬重的财主,而忘了自己只是个读大一的学生,又说 :「他穿四十号鞋。」

楚兆春在那店里立刻换上了新鞋,把旧鞋盛入鞋盒里,装进胶袋。樊梦伸手拿过胶袋,对楚兆春说 :「给我,我拿。」那情况就像是男朋友总抢著替女朋友拿手袋,这是一种炫耀,这是一种虚荣——虽然他们二人都是男生。楚兆春半垂下眼低笑,脸颊便有两点深陷下去的酒窝,樊梦看著就戳了下去,口里竟尝到一种荔枝蜜一般的甜味。楚兆春比他矮一点,扬起一双眼来瞅了樊梦一眼,眼神又飘到别处去,不松不紧的,不知怎地束住了樊梦的心。他只觉那一记眼波如一条轻飘飘的丝巾,拂上他的脸,又轻柔柔的飘去别处,有时心情好了,就让樊梦握著丝巾的一角,心情坏了,半个角子也不让樊梦碰著。

中间过了一段如梦的日子——樊梦想来,却是一点细节也记不清。那像是一场场胡混的怪梦,在那些梦里楚兆春待他如陌生人,在大学的课上碰见了,只互相点点头就走……不要紧的,那些事都不重要。反正今天楚兆春不知为何来了樊梦家食饭。樊梦忘了楚兆春是何时跟他说这事,可刚才他一听见门铃,就知门後的人必定是楚兆春。

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樊梦见楚兆春迳自去了客厅,便调笑说 :「怎麽? 你好像很熟悉这地方,一入来就自己坐上沙发,也不待我这主人家来为你带路。」

「我当然熟,」楚兆春向樊梦招了招手,叫樊梦坐到他身旁,便一手环上樊梦的脖子,低声说 :「我不只熟你家里的客厅,你的床我更熟悉了。」

「胡闹! 你我何曾……」樊梦推了推楚兆春。楚兆春在男人中算身子单薄,因他小时候有过哮喘病,一直是个药煲。樊梦中学时倒是擅长玩径赛的,有人说过樊梦跳高的身姿格外优美,如一尾飞鱼,扭身一翻就翻过一根高竹竿。樊梦是上了大学才跟楚兆春相识,中学前事都是後来才交代,以至他们走在一起……

樊梦忽然想不起他们是何时走在一起的。但他一再觉得这些事不重要,很多事都不需要解释,故此没有问楚兆春。但他肯定自己没有跟楚兆春……

「有啊。你怎麽不记得?」楚兆春笑弯了眼,眯成两弯闪烁的水月,跟他咬耳仔。樊梦半点也听不清楚兆春的话,只是对方说完,樊梦也迷糊地说 :「是。我怎麽会连这也忘记? 我跟你……」

樊梦感到自己的嘴张张合合,抚上喉结,感到一阵震动,但忽然双耳就聋了,半点声音也听不出来。只是「感知」自己正在说话,并且取悦了楚兆春,楚兆春先是微微睁大眼,脸上又绽开清爽的笑,他未曾挑染过的黑发随著他轻轻一甩头的动作扬起一下、又爽快地平伏,他扶著樊梦的脸,凑近。

「这菜真好吃,伯母的手艺愈来愈好了!」楚兆春自己吃了一块柠檬**,又给樊梦夹了一块,掉入他碗中。樊梦发现自己捧著饭碗、拿著筷子,正坐在饭桌前吃饭。饭碗中的饭并没形成一个饱满的弧度,而是如同一个被移平一半的山坡。

樊母微笑,说 :「暧,你隔两三日就上来食一餐饭,我不练一下厨艺怎行? 总不能叫你次次上来都吃同一种菜。」

樊梦又回复了听觉——他没有考究自己为什麽一时听到、一时听不到,只是发现自己这次失去了的,是味觉。但他没有问为什麽,只是把饭菜送入口,咬烂了,吞下去。他觉得喉咙确是咕噜的把一些咬烂了的食物吞下去,可他按了按胃部,感觉不到一丝饱涨感。

一阵低沉的法国号声响起(他猜那是法国号)。

樊梦甩甩头。楚兆春跟樊母热烈交谈,樊梦感到自己跟他们之间立了一道很薄很薄的隔音屏,故此他无法听到他们的话语声,他们也无法听到法国号的声音。

法国号声转强。

樊梦夹了一条菜心往嘴里送,却觉得自己吃下一团空气。

「过去十八岁……」

樊母的脸淡出。一种烟一样的黑暗扑面的往樊梦的脸薰来,他看了看楚兆春,见他的脸仍如同洁白的莲花,甚至泛著一种极淡而润的玉光。

「……够我没有後顾,野性……贪玩…」

光明如同一大批细密的针,直接扎上樊梦的眼球,禁不住使他眼眼分泌出泪水。他用力揉著眼睛,揩去一点眼屎,随手抹上被子,迎面看上天花板凹凸的痕迹 : 左上角的像一根矮瓜,下面的是一张女人的侧面,没有眼耳口鼻……

樊梦意识到要将手机的闹钟关上,那是陈奕迅的《陀飞轮》。过往有人跟他说 : 令自己最快憎恨一首歌的方法,就是将那首歌校为响闹铃声。樊梦对陈奕迅这首歌没太大感想,只是喜爱此曲的前奏音乐低回,清晨听来亦不刺耳,不会吵醒家人。渐渐的,他每次用手机听歌时,一听到《陀飞轮》这首歌的前奏,就禁不住腰板一挺,眼睛一瞪,摆出一副睡醒时那种明明不想醒、却强逼自己醒过来的姿态。

暗笑自己养成一种规律的病态,像一个军人一听到国歌,就要敬礼了。

以前他对於这首歌很敏感,几乎是一响起前奏的头几个音节,便直起身子,摸过放在床尾书架——说穿了不过是一副悬空架在床尾附近墙壁上、一块用於摆风扇用的木板,有时也放上几本閒书——上的手机,就关上响闹,然後在床上躺三十秒就起来。

但这一个月来,他的反应迟钝了不少,总是要到前奏过後、陈奕迅唱起歌来,他才肯醒。在上上星期,一听到陈奕迅唱「过去……」就醒,上星期,听他唱到「……没戴表……」才醒,前三天要听到「……有时间」才醒,今天竟要听他唱到「……野性贪玩」才醒。

樊梦不急著起床。他今天要十点半回到中大,现在不过是六点半,有很多时间能在床上思索。他不知自己最近出了什麽事。在梦里——比如是刚才「食饭」时——他分明是听到《陀飞轮》的旋律,却竟然拒绝醒过来。他注意自己每当快要脱离梦境,梦中自己的五感会渐渐消失,先是听觉、到味觉、视觉、触觉……然後睁开眼。但方才於梦里,他仍然执著於跟梦中的楚兆春食饭,而不肯醒来,直至连楚兆春的脸也模糊,他才睁开眼。

他在床上辗转变换身姿,皱紧眉头,心里慢慢的响起一阵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拍子愈来愈快,窝在棉胎中的身体发热,他唯有俯卧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让体重将xiōng口压到床上,想用外力去平息这种不正常的跳动。但他做不到。於是好似做掌上压般,把xiōng口一下下的压下去床垫,发觉无效,就抱著枕头,重重压上xiōng口,连著枕头俯上撞下去床垫。樊梦睡的是双层床,床垫薄、床板也薄,加上他生得虽不是牛高马大,也是个体魄强健的二十一岁青年,便撞出一记沉闷的响声,「嘭」一下的。来得快去得快,没有馀韵。樊梦倒是吓醒了,没想到会撞得这麽大声。过了不够十秒,又听到下层传来弟弟樊英的鼻嚊声,樊梦才放心。

樊英是个中四生,最近功课特别多,昨晚两三点才去睡觉,等会儿又要七点起身上学。樊梦可不想吵醒他。

这样闹了一闹,刚才樊梦的心跳倒是平伏了,跟往常一样平静地、依应有的节奏跳动著。他这时才能从梦境抽离,真正是睡醒,回到现实。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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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02 (美强)-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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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八号:梦里一开始跟楚兆春逛商场。行过见到一个树叶形的锁匙扣,楚兆春买下来送给我。我吻了楚兆春的脸颊,楚兆春脸上没有笑容,点了点自己的唇,我翻了翻白眼,吻上他的唇。楚兆春压著我後脑勺子亲著我……我一身冷汗醒来。」

第二次与楚兆春亲吻,樊梦表现得较为镇定。他不再依赖肉体疲劳去脱困,而是正视问题:分析每一晚自己梦见楚兆春的原因,将他潜意识对楚兆春的感情——老天,他清醒时对楚兆春绝无半点情意,连友情也没有——一点点抿去,并把这种关系当成一种学术上的难题。

樊梦所要做的,不是忘记,而是解难。

没错,这是上天派给他的作业,只要做完这本作业,樊梦就能摆脱梦魇。这样一想,樊梦反而期待起来每一晚的梦了:他虽不是高材生(其实一向轻浮的楚兆春比他更有才华),但一向有很强的好奇心跟求知欲,这起事件反而勾起樊梦的挑战欲了。

这一天,他刚好要上学,并且会见到楚兆春。他特地提早十五分钟进入课室,所为的就是要迎面看著楚兆春进入课室。因他跟楚兆春本无交情,故只能透过楚兆春出入课室时,看清他身上的物品。而且尽量挑选楚兆春後面的座位,在楚兆春看不到樊梦的情形下,尽情打量他。

这一节课,系内的一个女生——好似叫阿sue——必会替楚兆春找位子,且每次在同样的位置。樊梦入课室时,里面只有两三个学生,他舍去平日坐惯的位置,而坐到sue後面。过了廿分钟,教授讲课,楚兆春便进来了。

这天,楚兆春穿著浅蓝色跟白色格子衬衫,下襬没有塞入裤头,下身穿著深蓝色牛仔裤跟timberland浅棕色皮鞋。樊梦看见楚兆春所背著的斜肩袋是黑色的,在角落处竟别了一只很小的叶形银扣针。樊梦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察觉到楚兆春袋上的叶子扣针,暗自记下,但清醒的意识没有察觉得了。

他把这线索记在一本新买的本子——是他用来专门用来记下梦与相关的事情。

楚兆春坐在sue为他留好的位置,一坐下便自然地往後方看了一看,对上樊梦的视线。其时樊梦刚速记叶形别针的事,正抬头想仔细察看楚兆春身上的特徵,却撞上他的视线。楚兆春愣了一下,微笑,扬起手跟樊梦挥了两下,樊梦微张著口,一副傻子相,只频频点头,以表示他看得见楚兆春并回以友善之情。

楚兆春一双机灵的眼就转了转,也回首望回前方,并跟身旁的sue谈起话来。此时,樊梦害怕起来:往日未曾与楚兆春接触,尚且梦见与他成为情人,今日却跟他有接触——哪怕只是对上视线跟点头——岂不是……

但一种忽然上涌的求知欲赋予樊梦无穷勇气:他必须正视问题,不能逃避。愈是以心理暗示自己不去想著楚兆春,其实是不断向自己提醒有楚兆春这号人物。若他真能够做到不去想楚兆春的事,那「楚兆春」三字根本不会在他心内占任何位置。

思及此,他边上课抄笔记,边记下楚兆春跟sue谈话的片言只语。下课时,楚兆春先樊梦一步拾好东西,临走时他看见樊梦桌上放了两本笔记跟教授所派发的一张笔记,不禁说:「樊,你上一课就要用几本笔记吗?一向知你勤力,却没想到这麽夸张。」

这个多星期来,天天在梦里听楚兆春的声音,楚兆春本人却已有三个几月未跟樊梦说过半句话了。是以樊梦不禁暗暗吃惊,口齿不清地说:「嗯、嗯……是的。用来记下不同points。」其实他上课习惯把笔记写在另一本单行簿,温习起来方便一点,教授派发的笔记,他是不会写任何东西在上头的,至於另一本单行簿自然是用来记下与楚兆春有关的梦。

「是吗?」楚兆春一顿,想再说几句,sue便推了推他的膊头,说:「喂,一起去食饭吗?」

「哦,好,要去哪儿……」楚兆春便跟sue并肩离去。樊梦收拾了笔记,缓缓离开,他这天课不多,不用赶时间。

当晚他是怀著极不安的心情躺上床的,生怕自己这晚会梦到更出格的事。若梦到自己跟楚兆春躺在床上……

无论如何,他还是在各种猜想中,不知不觉中睡去。一醒来,就是六点半,《陀飞轮》的旋律还未响起。他拿起床头的纸笔,发觉无事可记——昨晚他一夜无梦!他用手掩著口,捂去差点出口的惊喜呼声,若此时照镜,他会发觉自己笑得嘴也要裂了。良久,他才止住冲出心头的喜悦,按摩笑得微僵的脸,记下:

「三月九号,昨晚一夜无梦。也许要治我这病的方法,便是不能避开楚兆春,尽量与他在生活中有所接触。之前我对楚兆春或许是抱有连自己也不知的情感,那大概是一种未经交往、我单方面所想像的、有关楚兆春的美好形象:他长相秀逸、八面玲珑、成绩卓越,若我与他逐步交往,必会发现他也是个普通人,甚至是有不少缺点。由此,我对他的想像与自己也不知的想望便能渐渐解开来了。」

樊梦兴奋地躺回床上,甚至幼稚地滚了几圈,像个滚沙地的小孩子。想写个回笼觉,却兴奋得难以入睡。窝在棉被待到八点,才施施然起来。使他兴奋的原因,不只是找出问题症结,而是今天也有跟楚兆春一起上的课。樊梦打定主意要跟楚兆春攀谈——尽管他对此人全无深交的兴趣——可为了今晚的睡眠质素,他是不得不踏出这一步的。

他依然提早十五分钟上课,坐在替楚兆春找位置的女生後面,今天这一位好似叫做shadow。教授未开始讲课,楚兆春就来了,樊梦心一喜,楚兆春这种反常正好为他提供话题,亏他之前还苦著要怎跟楚兆春打开话题匣子。

「嗨,今天你来得真早。」樊梦趁楚兆春未坐下来,先发制人跟他说话。楚兆春又呆了一下,又一脸微笑应对:「嗯,今天我是被我老妈子用镬铲来铲我起身的。」

「哈,连人家不问世事的阿樊都知道你次次上堂迟来的事。」shadow搭话,俏生生的媚眼瞟了楚兆春一眼。楚兆春拉开椅子坐下,说:「什麽不问世事,阿樊还是系会的成员。」

shadow平时跟樊梦没有任何交情,又是那种眼高於顶、开朗大方的女子,故不能与安静的樊梦相处得来。樊梦便说:「我这是幽灵庄员而已,哪及得上兆春的多姿多采,下年又要加入摄影学会。」

樊梦不想直呼楚兆春之名,无奈楚兆春在报上花名时,叫大家称呼他为「兆春」,而不用洋名,故樊梦不得不好似极亲热般叫他的名字。樊梦是个没什麽特色的人,故花名也很无聊,就单用姓氏,同称阿樊,系会庄员则较亲热,叫他「樊」。

楚兆春转过头来,对上樊梦的视线,他那双黑眼睛微瞪著,像见到哑巴突然开口讲话。樊梦觉得两个男人对视真别扭,便只好报以应酬性的微笑,侧了侧头,调笑:「怎麽?没睡醒,我看你由一入来开始就像做著梦。」

不,其实对樊梦而言,这一切才是梦:只有在梦里他才会与楚兆春谈天,在现实中他们甚至不会直接碰面的。但如今樊梦为了解难,反而在现实主动接触楚兆春,将梦里与楚兆春的友好放置到现实,他自己倒是一时如梦如幻的,不知这到底是梦中与楚兆春开展恋情的一幕,抑或这是一种不可能的现实。

这下子倒是楚兆春先低著头,抚弄了自己斜肩袋上的叶子别针,像在发白日梦,连樊梦也不知道楚兆春在干什麽,然後楚兆春才拉开拉链,拿出笔记跟笔,用笔杆在樊梦桌上轻敲一下,爽朗的响起咯一声,樊梦见楚兆春微眯著眼说:「我最喜欢作梦。人在梦里往往就能为所欲为,也不受道德法律约束,胡作非为之後更可以不负责任地离场,难道不好吗?」

樊梦为了解除心魔,逼自己正面迎战。这天早上出门前,他就面对著镜子,跟自己说:我等会儿要在楚兆春面前扮演角色,我要成为一个不算活泼、但应对如常的寻常男子,目的是跟楚兆春建立一种类近普通朋友的关系,我是一个应答流利的男子我是一个显得风趣幽默的男子我是一个态度閒适的男子……

於是樊梦出奇地发现他能应对楚兆春那种变幻无常的心思,樊梦说:「我不喜欢作梦。在梦中贪欢一场,现实依然冷落,又有什麽趣味?人还是应该面对现实的,我但求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樊梦见教授站於讲桌前,就用自己的笔往讲台方向指了指,对上楚兆春的眼睛,无声暗示他该闭嘴听课了。楚兆春看懂他的意思,就转回前方了。

樊梦便趁教授未入正题,速记他刚才与楚兆春的对话,把梦笔记放到一旁,打开上课笔记,专心听课。上课到一半,教授总会放break,也就是小休十分钟。楚兆春在小休时往往会走出座位找别的一群朋友谈天——凡是系内外向的人,都是他朋友,而系内外向的人又远多於内向的人。

樊梦若不尿急,则多数不会离开座位,他正翻开了梦笔记,试图写下本天的分析,却听见有人敲了敲他桌子,他仰首,便见身旁多出一个人——是他於系内其中一个常合作的朋友,乔楚。乔楚是一个颇出众的男子,但气质太文弱了,不及楚兆春大方,且又戴著粗黑框眼镜,压根儿是个呆书生,但樊梦与他相识大半年,发现乔楚实是一个风趣的男子,只是怕生,不懂应对他人,这一点与樊梦挺相似。

樊梦不意看了看前方,料想楚兆春应不在,发觉楚兆春正侧著身子,刚好也在打量樊梦。樊梦很快略过楚兆春,对上刚才曲起指骨敲他桌面的乔楚:「乔楚,你有来上课吗?怎麽不坐过来?」

「不了,我今天碰著塞车,迟到,你又坐得前,靠近讲台,我不想让教授注意到我,便坐在那後方。还特地替你留了一个位子,你搬过去我那边吧。」

「也好……」樊梦将他与楚兆春的应对视作一日的课业。本天既已与楚兆春谈过话,则目标已达成,不用再活於他眼底下。正收拾,楚兆春托著头,插嘴:「还有不够四十五分钟就下课了,何必搬来搬去呢?」

乔楚的性情比樊梦更内向,且他脸皮薄,此时楚兆春一说起话,乔楚眼睛瞪得眼球也快凸出来,头向前跌荡一记,若处於漫画里,乔楚定必眼镜也掉下一半来了,可这是现实,当然没有这种漫画化的滑稽场面。樊梦被乔楚的样子逗出笑容,说:「也是。」

「但、但、但……」乔楚一时张口结舌,急急说:「啊,对了,我们下星期要present,正常趁这一堂跟你讨论一下报告的方向。」

「噢,你说得对。」樊梦搔了搔头皮,想继续收拾,乔楚就按著樊梦的手,说:「我想还是我搬过来坐,你旁边又没人,且这位置靠前,看powerpoint较清楚。」

「哦,好。」樊梦将梦笔记收回背包,楚兆春问:「那本子是什麽?看你未下课就把笔记收回去。」

「哦——哦——这个是……」樊梦将动作放慢一点,装作他在收拾东西而没空分神回答楚兆春,其实是脑里飞快运作,要想出一个可以糊弄对方的答案,他拉上背包的拉链——其实樊梦没必要这样做,还未下课,他不需要这麽快拉上背包,但他需要时间想出应对的答案,刚拉好背包就说:「是这样的,我平时有写小说,习惯随身带著一本簿,一有灵感就记下来。刚刚忙著写小说,上课听得不清不楚,现在就要收好这本子,以免分心,何况我还要跟乔楚讲presentation的事……」

一说完,楚兆春未回应,乔楚一肩挂著背包,手上拎著未拉好拉链的笔袋跟没有合上的笔记本,一行到过来,笔袋里的文具就像呕吐物般倾倒在樊梦旁边的座位。两人手忙脚乱地执拾,不久教授又重新讲课,楚兆春不知何时转回前方去了。

下课後,樊梦跟乔楚还在讨论,走出课室。事实上樊梦很是感激乔楚。虽说樊梦习惯面对镜子自我催眠,以进入一个跟自己不尽相同的角色,可毕竟樊梦绝不是专业演员,扮得久,也会累。重点是他由头到尾——至少在他清醒时的意识里——对楚兆春并无半点好感。与楚兆春交往也是为了做实验,看这样做能否将他自恶梦解脱过来。一旦发现这法子有效,他会维持与楚兆春这种不算朋友不算陌生人的关系,再逐渐疏远他,变回原状。

楚兆春在樊梦心里,既是恶梦,又是灵药——吊诡的是他为了阻止恶梦而不得不与楚兆春交朋友,而他与这个人交友的原因,竟是出於想摆脱同一个人。这样一想,他有点头晕,不知道自己在做傻事或正确的事。

当晚,他却还是梦到楚兆春,只是梦的内容出奇地正常,基本上是日间他跟楚兆春对话的内容。

「三月十号:昨晚最後一个梦有楚兆春。我与他对话正常,如普通朋友。他问我下课去哪里食饭,我说去cc的canteen,他说『那可惜,我约了人去nacanteen』,我们就分别了。太好了,梦中我跟楚兆春如常对话,太好了太好了!」

这天早上,《陀飞轮》的前奏未完,樊梦就能起床了。可他接下来两天面对巨大的难题——没有课是跟楚兆春一起上,这意味他不能见到楚兆春,也就是恶梦有可能卷土重来。他苦苦思索,又感到一块大石压在心头,渐渐加重,便在笔记加上这行:「可惜今明两天不能见到他……怎办……」

樊梦决定放下不安,静观其变。这两天因见到楚兆春并与他对话,情况改善,或者今天即使见不到他……

当天,樊梦跟乔楚、许琳琅——是系内另一个与樊梦交朋友的人,此人外表不特别出众,但算是顺眼,讲得一口动漫经,是个隐性宅男,樊梦跟乔楚对动漫颇有兴趣,因而三人成为系内的隐君子——一同去食饭,饭後还去了书局,樊梦买了一部佛洛伊德的作品,打算有时间时一看。

夜里,他平静入睡。

「三月十一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麽办?梦中,楚兆春与我身处在一条窄巷,很暗,是夜晚。街灯照亮楚兆春半张脸,他脸上一块块黑影把他的轮廓突显得格外分明。他将我压上墙,紧紧握著我的手腕,说:『你敢?』我说:『我不敢,我错、我错……』我不知自己怎会在楚兆春面前认错,但梦中的我油然感到自己确是做了些对他不起的事。楚兆春不听我解释——我那时确是想解释,虽然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有何话要说,情形好似我灵魂进入了一个演员的身体,演员知道剧本、演下去,而我这个寄居的灵魂无法得知剧本,只能眼巴巴看著一切事情发生——楚兆春踏前一步,一腿挤入我两腿中间,就给了我热烈的吻。太恐怖了……现实中我未曾与任何人交往,何以在梦里我竟能与同性接吻?我做错了什麽?为什麽梦中的我竟然会反手搂著楚兆春的背,挺起身迎接他暴烈如雨的亲吻?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写到最後几个字时,樊梦的手抖得很厉害。这天,《陀飞轮》前奏播完,陈奕迅唱完「过去十八岁」几字後,樊梦才能醒过来——梦中的他眷恋著楚兆春的热吻,不愿醒来。会否有一天他的身心都被梦中的楚兆春掳去,再也醒不过来?但梦中的楚兆春是樊梦依据现实所建构出来的,也就是梦中的楚兆春是樊梦思想中冰山一角,他樊梦的意志才是主体、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的主体、他的精神又怎可能被梦里的一个自我建构出来的身影所掳去?

「没可能的、没可能的、没可能的、没可能的……」他在梦笔记写了不知多少次,起初笔触走形得不能辨认出字体,後来才慢慢转趋稳定,写到後来,樊梦手累了,才合上笔记,背脊都是汗了。

照这样的情况,今晚也不知怎样度过……樊梦感到脖子後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骨子里窜著细微的颤栗,他眉眼皱得扭曲,紧抿的嘴唇一歪,男儿泪也给挤出来。他胡乱抹著脸,想:自己怎麽搞得如此狼狈?眼泪来得快也收得快,他不住摇头,像吃了药般,虚喘著气,拿棉被的一角抹了抹脸,下床。

第一件事是找回之前系会某份会议纪录。那文件上写了系会成员各人的电话号码。既然今天无法见到楚兆春,至少要跟他用电话通几句话,但讲什麽好呢……有了,樊梦想,其中一门课好似定於三星期後交一份功课,他装做不确立交功课日期,打电话去问楚兆春,不就行了?

或者楚兆春会觉得奇怪:樊梦有事怎麽不问交情更好的乔楚与琳琅?但是樊梦深感楚兆春这场恶梦已构成他生活中最巨大的yīn影,与这个yīn影相比起来,那小小面子算不上是什麽。思及此,樊梦定下心神,梳洗後,吃点饼乾当早餐,就出门。他搭巴士回去大学,在车上他打电话给楚兆春。第一次,没人接。隔了十分钟再打一次电话,楚兆春才接:「喂?」

「兆春?我是樊。」

「哦?」楚兆春吊高声线,说:「是樊?什麽事?抱歉,刚才我未下课,未接你电话。」

楚兆春的答案使樊梦感到安心:楚兆春一开始不知电话是樊梦打来,显示楚兆春并无记下樊梦的电话号码,才没有来电显示。

「没事……」樊梦惊觉自己说错话,再补一句:「是了,我想问你,有关消费文化那门课……那门课要交一份中期论文,是吧?」

「是啊。」

「我忘了记下交论文的日期,就想打来问问……看你知不知。」

「是这样……你等我一阵……」

樊梦听见楚兆春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帮樊梦问,很快楚兆春就答:「我刚问了人,是四月六号交,时间还多。」

「噢,谢谢,看来是我太急了……」樊梦想跟楚兆春多讲几句话——今早的梦实在是吓坏了他——他承受不了与男子有更亲密的行为,哪怕那只是一场梦。不,当梦的影响力能大到使清醒时的他感到困扰,那恶梦就不再仅仅是一场梦了。

「没事。你那边有点吵,是在饭堂吗?」楚兆春倒扯了个新话题,樊梦不禁感激:「不,我是搭巴士,还未回到大学。」

「哈,你小子真幸福,我今天上八点半堂呢,你却上十点半堂,一定睡得很好。」

「哈哈,还好。昨晚发了恶梦,就睡得一般,今早也没什麽胃口,吃了一两块饼,就不想再吃了。一会儿上完课都十二点三,没有胃口就不吃饭了。」

「那怎行?又不是小女生,闹著要减肥……你高高大大的,不好好吃饭,怕你倒下。说起来,我也是十二点三下课,你在哪里上课?」

「我在本部,lady shaw bldg,你呢?」

「真巧,我也在lady shaw上课。要不要一起吃顿饭?我们好歹是前度庄员,只是现在没有一起共事。」

「这……」樊梦一咬牙,决定下一帖猛药,或许透过这一次密集式跟楚兆春谈话,能治好这病,便说:「好啊。lady shaw有一处中庭,下课後就在那里碰面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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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03 (美强)-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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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楚兆春吃饭,也不算太难过。在樊梦面前,楚兆春与平时不同 : 他不会表现得过分外向,而是态度閒适,连粗口也没说半句,谈话内容围绕中学、平时的创作心得、关於教授或tutor的閒言閒语,还证实了楚兆春处於感情空窗期。

樊梦佯装不经意地笑话楚兆春 :「你啊,花花公子的形象都在系内出了名堂。人人都知你下年加入摄影学会,是为了追求一个女生……」

「唉,冤枉啊大人——」楚兆春搁下筷子,夸长地仰天长叹 :「人人都这样想我! 我老实说了 : 我也不想退出系会,只是最近我姑妈入了医院,她患了癌症,我老妈子要我天天上去姑妈家中,教我堂妹做功课,我还哪有时间做庄务? 我又想好好享受上庄的生活,便打算下年year 2卷土重来,去别的庄……」

「原来是这样,真是人言可畏。」

「不就是!」楚兆春啐了一口,说 :「我对情情爱爱的事没太兴趣。我还年轻,有许多事想做,读中学时识过一两个女友,她们太会管人,又常常要我哄,我便厌倦了。有时我真在想呀,」

楚兆春两条胳臂交叠在桌上,身子倾前,凝视樊梦,眼里没有平日轻浮的笑,而是坚实如黑土,他说 :「我想呀,乾脆把心一横,交个男人算了。男人比较洒脱,不会烦著我。」

樊梦手一抖,手里的银匙哐当一声掉下地,他嘴唇张合数次,望也不敢望楚兆春,无助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银匙。还是楚兆春是反应过来,蹲下去拾起银匙,说 :「怎麽那麽不小心?」刚递给樊梦,楚兆春又收回手,说 :「不要用这个,地下肮脏,我替你拿新一只回来。」

楚兆春回来时,脸色一扫刚才诡异的认真,又蒙上了入世得近乎俗套的笑容,与樊梦讲著不太有趣也不算沉闷的话题。

他们两点半才各自去上课。吃完饭後,楚兆春提议去文广一坐——文广是位於中大的一片空地,放有几排长椅,中间的空地常有不同校内团体搞宣传。这一天倒很清静。方坐下来,一个女生来拍了拍楚兆春的肩,看来是朋友。楚兆春走到一旁,跟那女生聊天,樊梦见无事可做,就从背包翻出笔跟梦笔记,记下刚才吃饭的事。

跟楚兆春说过太多话,要记下来简直跟写小说没两样。

「这麽勤力,又在写小说?」楚兆春的声音从樊梦耳边传来,樊梦一转过头,就见楚兆春白晢的脸近在咫尺,吓得把梦笔记掉下地。他反应快,抢先拾回梦笔记,紧紧抱在怀里,说 :「啊、啊……算是。」

「不对,我刚才看了一眼,怎麽好像看到你写下我的名字?」楚兆春半是打趣半是疑惑。

「你不懂了,」樊梦有苦说不出,面对楚兆春,简直是伴君如伴虎,可怕并非在於楚兆春的权力比他大,而是万一这种离奇的丑事给抖了出来,他以後怎有颜面跟楚兆春待在同系? 他明白楚兆春不会抹黑他,但往後若是见了楚兆春的脸,定必使个性内向的樊梦羞愤欲尽。

「我呢,创作的方法有点奇怪。我是写现实主义的小说,平日需要大量记下生活细节,让自己习惯在写作时加入强烈的生活感……所以我会将每天发生的小事当是小说般写入去。刚刚跟你吃过饭,就写了下去,你才会见到自己的名字。」

「哦……」楚兆春一脸了然,樊梦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楚兆春问 :「那梦呢?」

「什麽?」樊梦的心又七上八下。

「没有,我说梦,梦境的梦。刚想起你名字就单一个字『梦』,你也会把梦记入去吗? 对我来说,梦是一种特别的东西。有些人,平时没注意他,他却晚晚入来我的梦,我也不知为何。有些人,平时我很喜欢他们,我却在梦中亲手杀了他们。」楚兆春握了握拳头,又放心,掌微掬起来,他就凝望手心,似是琢磨不通手心的掌纹。

「我……遇著有趣的梦也会记下。你刚说曾梦见过没怎麽注意的人? 那是什麽意思?」樊梦佯装好奇。

楚兆春朝樊梦一笑,指了指樊梦的笔记 :「可以借我一看吗?」

「这恐怕……」樊梦尴尬一笑。

「我明白了。那好,你写完小说後借我一看。那次访问後你写的文章我有看,你的文笔确是十分不错,想必小说也做得不差。」

樊梦一听到「访问」,想起楚兆春那次如何作弄他——他顽固地相信楚兆春对自己绝无好意,那次访问是他有心yīn樊梦的——顿时心一沉,但控制脸部表情,作出一副得体自然的微笑 :「当然好。」

「说起来你的名字真诗意,怎麽男生之家,就会叫做梦呢? 偏偏你又姓樊,读起来就是『繁梦』,多如繁星的梦……」楚兆春说。

「我弟的名字更有诗意。他叫做英,英华的英,也就是指花。据说我妈入产房前在公园逛著,看见一朵白色杜鹃花掉下来——未曾凋谢便玉殒香消。她心中惆怅,肚子就痛起来……她生孩子时一直惦念著那朵无辜的花,然後就将我分名为『英』。」

「挺浪漫的故事……」楚兆春想了想,说 :「既然你弟名字背後有来头,想必你的名字後也有一段故事。」

「或者啦。」樊梦心里一动 : 他自己叫做「梦」,最近正是被梦折腾得死去活来。

「你得知那故事後,再告诉我,好吗?」楚兆春咧著嘴说 :「下次不如去na canteen食饭,我向来喜欢去na canteen。」

樊梦猛然抬起头,就站起来,脚也抖著,又不禁跌坐到椅子,他深吸了一口气,笑得十分勉强 :「你说你喜欢去na canteen?」

「嗯,对。」楚兆春没察觉到樊梦神色变异,说下去 :「我常常约人去na吃饭的。啊,你明天有没有约了谁去食饭?」

「我明天……」樊梦记起他几日前才约了琳琅去cc canteen食饭,心泛起一阵刀割的痛 :「我约了人去cc canteen食饭。」

「哎,那可惜,我约了人去na canteen食饭。」楚兆春夸张地叹气,樊梦面如死灰,慌忙别开脸,极快整顿神色,强笑 :「是啊……现在几点了?」

「先看看……都两点十分了,我要去上课,就此分别吧?」

於是他们分别了。

樊梦无法自已地蹲在一旁,两手抱著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他必须要将xiōng中膨胀得恐惧收缩成一团,否则他有种身体爆破的错觉——他记得这片段! 他记得! 在梦中……就前几天的梦,他跟楚兆春有过刚才的对话。只是当天他醒来,忘了对话的地点……

不不,还是说现在是梦? 那的确是梦,那场梦的对话……但刚才楚兆春怎可能跟他讲了梦中他听过的同一番话? 还是说刚才一切都是梦,那只是樊梦所建构出来的楚兆春,因此重复相同的对话……但怎可能呢? 樊梦的意志是身体的主人,意志又怎会分裂出另一个彷佛不受控制的形象,反过来威吓樊梦自己?

他打了个电话给乔楚,乔楚很快接听,樊梦问 :「乔楚,你是不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

「你是不是真的! 你是不是真的! 我怕自己在发梦……乔楚,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发梦?」

「什麽……阿樊,你是不是生病?」

「生病? 啊,对了,我生病……是的,我这场病有半个月了……我是病了,刚才的都是因为病……刚才的都是假的……乔楚,谢谢你,我明白了。那麽,你是不是真的?」

「我?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我不知什麽是真。」

樊梦又急得想哭,不住地说 :「是啊! 怎麽没人知道什麽是真? 不,乔楚,别这样对我,你就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也要骗我一切是真,不然我会崩溃的。现在的一切必须是真的,不然我不知道真的自己在哪里……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

「那……好吧,樊梦,我是真的、你是真的,你身边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可以吗? 你太累了,今晚回家後不要做事,早点睡。明天我跟琳琅请你食饭,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我看你天天都像睡不够似的。」

「我睡不够? 我睡不够? 是的,睡不够……」樊梦必须把同一件事重复说无数次,才相信自己正经历某一件事,又说 :「所以你跟琳琅明天『真的』会请我食饭?」

「没错,是『真』请你食饭,真的,真的。」乔楚像是哄孩子一样哄著樊梦,樊梦才虚脱似的重新站起来,觉得自己身子很虚,像是发过高烧後的翌日。那是一件好事,证明他快将康复。樊梦笑了,起初逼自己笑,笑得久,就相信自己在快乐地笑。笑容等於快乐,二位一体。

「嗯……抱歉,乔楚,也许最近我看得太多理论书,那些结构主义後结构主义精神分析什麽的理论,都在讲什麽是truth,什麽是myth,看多了,就头痛,想的都不知是什麽胡事。」

「别婆妈了。我要去上课,快两点半了,你动作也快点。」

「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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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04 (美强)-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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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樊梦在家食晚饭,不意提到名字的由来。樊父说 :「看你活到廿一岁,怎麽现在才想到要问自己的名字怎样来?」

「没有。学校有女生说我的名字很优美,我刚好想起,就问问。」

「女朋友呀?」弟弟樊英挤眉弄眼的,樊梦往他後脑勺重重拍一记 :「你多事!」

樊母立得呵呵笑,放下饭碗,眼睛上扬,说 :「那件事,我至今想起还是觉得有点古怪,所以一直没有跟你和阿英提起。那时怕你年少,听了之後会害怕,现在你们都大了,就没所谓。你们也知道阿英的名字是怎样来的,跟阿英一样,阿妈将你名为阿梦,也是事出有因。

「当年我怀了你——那时我还未去医院检查,根本不知道你在我肚子里——我就发了一个梦。梦里我见到有一个长相可爱、白白嫩嫩的孩子,穿著个红肚兜,就坐在床尾看著我,朝我伸出双手,似是向我撒娇。我就抱起他,跟他取乐,还在梦里想 : 若有个摇铃多好,孩子爱听铃铃的声音,怪清脆的。

「隔了几天,又梦见那红肚兜的孩子,这次他身边果真有个系了红丝带的摇铃。我不以为意,就拿起那摇铃跟他玩。我现在想来,大概每星期总有一两次梦见那孩子。可是很奇怪,我总是不感到害怕,还觉得内心有一种温暖,好似见了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

「直至有一天——不,是有一次梦中,那孩子在我怀里,揪著我的衣襟,奶声奶气说了个单字音 :『ma』,我翌日一醒,就跑去药房买了支验孕棒,有阳性反应。然後又去私家诊所验,证实是怀孕了。当我得知这喜讯,好长的一段日子都没再梦见那孩子。我跟你爸都觉得梦里那孩子很有灵性。

「但在我怀孕第三个月,胎刚稳了,我又作起一个梦。梦里我老是在逛商场,每间店都写了不同数字,来来去去都是那五个 : 好似是5、16、28、33跟45……我把这梦告诉你爸,那死鬼就去买六合彩,竟然都中了!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我作梦的频率愈来愈高。有时我会梦见食物,不是寻常的街边食物,而是鱼翅、鲜鱼那些酒席菜,结果隔了不够两日,就收到喜帖,当时你阿叔结婚了,我们顺理成章去饮宴,竟真吃了我所梦见过的菜!

「我开始有点不安。这些梦,若尽是好梦,倒没大不了,万一有天作起恶梦,醒後成真,那该怎麽办? 後来,在生产前那个月,我当真作了个十分不详的梦……我不想讲那梦是什麽,但是跟当时尚在肚里的阿梦大有关系。我当时没敢告诉你们老爸,就只跟我妈……也就是你们的婆婆说过。你们婆婆带我去卖纸扎品的店问人,对方算是半个神婆,听了後,说 :『这样不成』,她说我之前作的好梦都应验,这次亦必会成真,她叫我们要赶在梦成真之前去长辈的坟前参拜——愈是亲就愈好——若在他们坟前点燃香烛时能点得著,就表示有救,祖先在天有灵,会保护我。

「我妈听了,顾不得我还在大肚,就带我去了拜你们的太公——即是我妈的爸爸,即是我的公公,一来他生前疼我,二来他的坟是最就近的。起初香烛点不著,我跟妈急得哭成泪人,後来不知怎的,又点燃了。香烛的火烧得旺盛,温暖了我的心。我精神一松懈,肚子就痛了,我妈就call白车,先送我入医院,她一个人在我太公坟前善後,怕手续做不足、怕我不能顺产——毕竟我那时还有一个月才生,所以阿梦是个早产儿——你们一直不知道。

「我一辈子都未曾遇过那麽不可思议的事。生完阿梦——幸好是顺产——我就把孩子命名为『梦』。」

樊梦听完,见到樊英跟父亲露出惊异的眼神,连母亲的视线都聚於樊梦身上,樊梦摸摸脸,一片湿热。他捂著嘴跟鼻,摸到人中处两行清涕,话也不说就冲去厕所洗脸。洗得去泪痕与鼻涕,洗不去眼里的红筋。

他不发一言地坐回饭桌前,默默吃饭。樊父不禁问 :「阿梦,你最近神不守舍,是否学校出了事?」

「对,老哥近日总是天未光就起床,有时听到他醒前低喊一声,就像被吓醒一样。我不是抱怨阿哥吵醒我,而是……」樊英欲言又止,终归扒起饭来。

「阿梦,你到底怎麽了?」

听见一家人都问他,樊梦终於忍受不住连日来的心理压力,掩著脸,说 :「那太可怕……我不想讲出来……妈,我是不是去拜一拜太公,就没事? 可是太公没见过我,我怕他不肯保佑我……我去拜祖母,可以吗? 祖母生前很爱逗我玩,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傻孩子!」樊母走过来,站在樊梦面前,就拥他入怀。

樊梦经过今天之事,深怕梦中所经过的一切都会成真——那只是时间问题。没错,是这样的……不,不对! 他是一个知识分子,这些鬼神之说他是不该信的……然而万一事情逐步成真呢? 他跟楚兆春在梦里无数次的湿吻、轻吻……甚或有更可怕的亲热戏……都或者会一一成为现实。

樊梦所怕的,并不单只是与同性亲热,而是命运像一部阅读不完的书卷,在他面前徐徐舒展,让他先看见本来不该看到的部分,在惶恐中等待命运来临,而无法逃走。若果他事先没有过那些梦,而是自然与楚兆春发展成情人,那他或许不抗拒的……

不,他在说什麽? 他这是在接受命运的摆弄吗? 不,这不是命运——樊梦很後悔听到母亲的过去。他不应该相信那些是预知梦 : 或许是他相信那些梦会成真,生活中才会不自觉使那些事发生。但那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戏,楚兆春也有份。不,是他的责任,是樊梦将话题引去那个境地……

是了,樊梦想通了! 他相信他或许是他体内有另一个自我,而那一个分裂出来的我是他的敌人——那个「我」是仰慕著楚兆春! 於是便制造出许多梦,令樊梦的「本我」(此指「本来的我」)不安,因而产生去接近楚兆春的想法——结果是在现实里,樊梦与楚兆春愈行愈近——不是吗? 他们本是话不投机,今天进展到去一同食饭的境地! 他正逐步失陷,被那个「敌人」——樊梦称之为「敌我」——所控制,渐渐顺著敌我的欲望,接近楚兆春。

「不、不用了,妈……」樊梦轻轻推开母亲,衣服被身上的汗黏著,微微贴著身体,樊梦发自真心地笑 :「我想通了,这不是什麽灵异事件! 不,从头到尾都不是什麽神秘的梦,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这一句真是精妙,这证明所有梦都是虚幻的、假的、非真的。只有当人相信一个梦会成真,才会自发投入努力去让梦成真……」

樊梦扶著桌缘站起来,吐一口气 :「是的,这都是我想得太多。乔楚说得对,我最近实在太累,所以想得太多怪事。今晚我吃点感冒药——这几天一直不太舒服——再去睡一觉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这就去睡。」

樊梦一边走回房,一边喃喃低语 : 是的,这是梦,梦是非真,梦是假 ; 刚才食饭是真的,乔楚是真,弟弟父母是真,楚兆春是假……

他不知自己几点睡著。梦里没有楚兆春。没有梦。

「三月十二号 : 昨晚没有楚兆春。终於没有了。我征服了敌我,这是一场苦战,是一场胜利。」樊梦想著,他必须要相信「楚兆春是假的」这件事,以及「梦都是假的」这件事,才能得到解脱。与楚兆春再接近,就会输给敌我——这时樊梦很清楚地分出两个「我」 : 他是「本我」,另一个体内的魔鬼是「敌我」。没错,从来没有超自然力量,一切问题都出自他自己。只要他消灭了「敌我」,事就成了。

抱著这种觉悟,他回到大学上课。他很早去到课室,挑选了一个距离楚兆春最远的位置,见乔楚跟琳琅未进来,便先替他们占了两个位子,自己先去小解。他洗手时拍了拍双颊,见到连日来深如熊猫眼的黑眼圈淡了一点,也许是因为他昨晚「想通了」,睡得好。他朝镜里的自己笑一笑,就离开厕所。

回到课室,见到他座位旁边有一个背包,是水蓝色的,他记不得自己在哪里看过,但很熟眼。是乔楚的? 是琳琅的? 好像是……但很少见他们用过……不,他确是见过这背包的……

樊梦不再想这个背包的来历,迳自翻开上课笔记跟梦笔记——他去小解前就放在桌上了——打算写些激励自己的话。然而,他突然想 : 我怎麽把梦笔记拎出来,自己就去了小解? 万一刚才乔楚跟琳琅看了……

算了,既然他们都是他知心好友,最多等会儿向他们和盘托出。而且他们二人都是君子,决不会不重视旁人的私隐。樊梦刚写了两句,就见听到推门声,他头也没抬起,只听见平稳的脚步声是冲自己来的,想是乔楚或琳琅,他自动自觉坐前一点,空出一条窄道让来人绕过他的位子,坐到他旁边,樊梦才说 :「你今天怎麽那麽早……」

「很早吗?」

樊梦见到面前有张十分熟悉的脸,熟悉是源於他几乎每晚也会梦见——那是楚兆春温和微笑的脸。樊梦倒抽一口凉气,生起一种挪离位子的冲动,只生硬地、一字一字的抖出话来 :「你、原来是你? 你不是……这个……不是跟那个谁……」

「你说跟susan一起坐? 那些女生缠得我紧,我素来不太欢喜。今天难得早了来上课,就自己选个位子。我认得你的背包,就坐过来了。我知道你要替两个朋友找位子,我有替你多留一个位,保证joe跟林郎来了後定有位子坐。」林郎是「琳琅」的花名。

樊梦死死盯著梦笔记,方想到自己要合上笔记,他一合上,就胡乱塞到背包里去,心里万马奔腾,千万个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似一个气泡,充塞他xiōng中,每一秒有数十个爆开,使他的心有一阵不能抑制的痛。

你有看过我的笔记吗——问得太失礼了。

你为什麽非得要坐这里——太失礼。

「你为什麽……你的背包,我以前好像没看过?」

「哦,你说这个……」楚兆春抽起背包,笑说 :「是我妈昨天给我买的。听说是她公司的新货样本——我妈是做设计的——按理说之前没有人见过这款式。」

「真的? 真的?」樊梦咬著下唇,乾得很,给他咬破了,涌出一腔腥甜。

「是真的,真的。」楚兆春说 :「我妈送给我时还在说 : 你拿著这款式的背包回校,跟人说这是大设计师的作品,一定威风。」

「也就是没可能有人看过? 没可能? 真的没可能?」樊梦失神。

楚兆春没再答他,说 :「你今天似乎有点神经质,放松点,」他搭著樊梦的肩,拍了拍。樊梦敢怒不敢言,对方这是礼貌性举动,而他不可能拍开对方的手。楚兆春的手仍停留在樊梦的肩,樊梦听到他说 :「买了新背包,害我都想买一对新鞋……对了,我家里那对波鞋穿了三四年都没换过,我就打算换一对新的。最好去沙田逛商场,也大概是这几天的事了。可我妈一定骂我奢侈的,真烦……」

「不要换!」樊梦冷硬地说,带著一阵恐慌。

「为什麽?」楚兆春笑问。

「因为、因为……」樊梦脸一红,根本没有合理原因,只好红著老脸说 :「最近……我看了新闻,说运动用品……通胀严重,很贵……你过多三两年才买吧……」

楚兆春笑得腰也直不起来,笑声一阵阵的在樊梦耳边爆开,使樊梦也觉得自己体里有一场场小爆炸,炸开後是一团团散漫的烟云,人有点不实在,似踏在一朵朵蘑菇云上。

「对了,楚……兆春,你刚刚是几点来的?」

「我刚刚? 应该比你早一点,反正我来到,室内无人,只见你的背包。我见时间尚早,一搁下背包,都没有坐下来,就出去饮品机处买罐可乐,诺。」楚兆春指向他桌面角落一罐可乐,罐上的水珠汗一样滑下来,凝在罐底成了一滩水池。樊梦不禁抹一抹额角。

兴许他是在做梦……所以一切是假,因为楚兆春是假的。对了,也许在某一场梦,楚兆春是这样搭住过他的肩,而这场景又重构——那定是「敌我」的所作所为——「敌我」重构某一场梦,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樊梦「想通」一切,就放松起来,跟楚兆春讲了些閒话。

可过了一阵,学生陆续入来,教授也进来了,乔楚跟琳琅都来了——这梦怎麽愈发地真实? 乔楚跟琳琅必定是真的,但为何有一个「假的」楚兆春坐在他旁边?

「樊? 樊? 喂,阿樊!」耳边传来琳琅的声音,樊梦回神过来,见到琳琅跟乔楚气急败坏的脸,他们说 :「刚刚兆春叫了你很久,想叫你让一让位置,他要出去,可你好似发白日梦般,魂都不知飘到哪里去!」

樊梦看看身边的楚兆春,对方没有生气,只是笑得灿烂,还调侃他 :「不要紧,我看他是跟周公捉棋捉到不亦乐乎,我不好意思吵他。就这样看著他也挺有趣。」

樊梦站起来,欠一欠身,让楚兆春走出去,然後坐回原位。他看看笔记簿,倒是整整齐齐地写著刚才上课的笔记,但问题是他对笔记上的内容没有印象,他拿起笔记,问乔楚他们 :「我有没有写错?」

他们看了看,说 :「何止没写错,还超详细。等等,借我一下,我发觉自己miss了这几个point,我要mark一下……」琳琅抢去笔记。樊梦看了乔楚一眼,反复说 :「乔楚,你是不是真的?」

乔楚不明所以,又忽然想起,说 :「你又跟我玩这套! 好的好的,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琳琅跟室内的学生、教授、外面的人都是真的,当然你身边的楚兆春也是真的……」

「不! 楚兆春不是真的!」

「什麽意思?」乔楚大惑不解,又按著樊梦的双肩,弯下腰跟他平视 :「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麽,不要再看理论了,不要看!」

「不,佛洛伊德说潜意识……」

「no! never! never! never read any theory man!」乔楚激动得来还是低声说 :「你需要休息。什麽梦啊真啊假的问题,不要再想。算了,或者这世界都是假的,因为没有人知道真理……」

「不、不、不! 世界是真的、真的! 如果我跟你都是假,那还算什麽……我们是真的! 乔楚,我们是真的! 真的!」樊梦已忘了自己身在教室,竟一把拥著乔楚。乔楚回拥樊梦,安抚他 :「好的好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对了,对了! 樊梦又想通一点。楚兆春当然是真的! 若没有真的楚兆春,则怎会有梦里假的楚兆春? 他应做的是分清真的跟假的楚兆春。假的楚兆春是「敌我」制造的产物,所以的就是要将樊梦的「真我」(不再称为「本我」,以示真假,「真正的我」)拉到真的楚兆春身边。

「敌我」的力量愈来愈强,刚才写笔记时,樊梦对他所写过的都没印象,可见「敌我」竟在白日冒出来,占据了「真我」的位置!

太可怕……若「敌我」冒出来的时间愈来愈多,说不定会跟真的楚兆春来往起来……樊梦的「真我」必须夺回主权。

「真我必须夺回主权,真我……」樊梦放开乔楚。乔楚叹气,叫樊梦多休息。樊梦又掏出梦笔记,写下「真我必须夺回主权,打倒敌我 ; 分清真的楚兆春跟假的楚兆春,由是能脱离每晚的恶梦。只要见到乔楚跟琳琅,便知这是真的——真。」

楚兆春回来座位,不经意说 :「樊,你脸色真的很差。要不今天下午你别上课了。」

「好的,也好。我必须回去学……」樊梦想说学回分真假、梦与现实,但他收住口,不想被楚兆春知道这些事。既然「敌我」爱著楚兆春,则楚兆春无论真假,也有威胁性。

楚兆春说 :「我下午也没课,送你回家吧。你不知道,刚刚上课时,joe跟林郎叫了你几次,你都好似听不到,他们挺担心的。我记得我跟你都是住荃湾,等会儿我跟你、林郎和joe去cc canteen食饭,再送你回家吧。你的样子简直像个病鬼。」

「好的、好的……慢著,你刚刚说跟我去哪里吃饭?」

「cc canteen啊。」

「你不是约了人去na canteen吗?」

「我忘了说,对方爽约了。刚才我跟joe他们说了声,他们说可以。」

樊梦笑得很天真——完全是欣悦地笑——以至他不禁扑向楚兆春,搂著他 :「太好了! 你是去cc canteen……你终归是去cc canteen食饭,不是去na canteen……」

那就是说梦中的事始终没有应验。樊梦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不是什麽神秘的梦,只是自己心理出了问题,才被「敌我」欺骗。没错,「敌我」所制造的都是假的,它未能强到控制得了现实。只要樊梦一直分出真假,就不会被敌我所欺骗——也就是梦里一切不会应验。

樊梦的目标很明确 :再也不是接近真的楚兆春,而是要打倒体内的敌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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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

☆、《春梦》05 (美强)-

正式开更了,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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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食饭期间,气氛算是融洽的,加上他们四人都是大男生,多聊几句,自然就没什麽隔阂,与壁垒分明的女人不一样。而且有乔楚与琳琅列席,樊梦的情绪转趋稳定。临走时,乔楚小声问樊梦 :「觉得好点了没? 什麽真真假假的事,不要再记挂。」樊梦点了点头。他觉得乔楚是无法明白他的处境,乔楚不会知道一个男人梦见自己与另一个男人亲吻时的那种感觉。

樊梦在梦中的感受分裂成两种,以他自己的术语去讲,就是当真我锁於敌我的身体里面,真我的意志变得薄弱,只能被动地感受敌我所带来的快感与亲密。敌我就是他所无法控制的潜意识,而真我是自我以及超我的混合体——一个生活於文明社会的人必须保持真我,绝不能让敌我伺机夺取真我的主权。

这是一场只有一个人、两个「我」的战争,正邪两方均是樊梦本人——他是如此坚信著的。

「你住荃湾哪儿? 我看你面色又变得很差,刚才食饭时也没这麽恶劣的。是不是车厢太局促了点?」楚兆春与樊梦一同搭铁路自大学站回去荃湾西。樊梦回神,才发现已经搭到去南昌站,便抚著自己的脸,失神地说 :「什麽时候就到了这个站……」

「什麽? 你刚刚还和我聊著天,怎麽现在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楚兆春脸有不解。

「你说什麽?」樊梦两手用力揉著脸,这半个月以来,眉心竟然皱出一道浅浅的川字纹来,他用掌心压著脸颊,凹下去,像孟克的作品《呐喊》里的主角,他一把抓著楚兆春的手腕,对方不禁低呼 :「你做什麽?」

樊梦感到他的手腕像根传热的铁管子,立刻缩手,拚命摇著头,在心里说 : 现在身边的人是真的楚兆春,并不是敌我的爪牙,故此自己不用戒备。没错,他不应该将楚兆春妖魔化,真实生活中的楚兆春只是一个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的同年男子,唯有敌我所幻化出来的假楚兆春才是他的敌人。这麽一说,楚兆春的敌人不只有敌我一个,还有敌我所建出立的假的楚兆春。

「我跟你……讲过什麽?」

「这算什麽? 你刚刚一上车,就跟我谈起消费文化那课程的paper要怎样做,又跟我抱怨教授的作风……你却好似对你讲过的事全无印象那般。」

「哦、哦……哈哈哈……」樊梦弯下腰,把脸埋入膝盖,刻意律动身体来营造出一种类近人类发笑时的微颤,他整顿好脸上表情,才仰脸跟楚兆春笑说 :「我刚刚是在作弄你而已,你怎麽就信了?」

樊梦这时发觉车厢附近的人都不约而同对他投入一种低调却奇异的目光,那种眼神是用来打量疯子的眼神,既对疯子表演的马骝戏有兴趣,又怕疯子一时激动拿刀斩人。樊梦脸上现出一种凛然的神色,又尝试放松颜面,两只眼睛左右瞄了瞄四周的人,发觉四方的人的视线已不再集中於自己身上,他想 : 到底四周的人刚才是否真的有望他?

现在的情况愈来愈危急,在他体内,真我与敌我的战争已开始,战火四处蔓延,偏偏只有樊梦一个人乾著急 : 他再想清楚,体内应该有三个「我」才对 : 真我、敌我,以及身为旁观者的「我」(他称为「自我」,因为这最接近他的本色),这个自我是最冷静的仲裁者——此刻的樊梦便是由自我所控制,压下真我与敌我的气焰。

经过刚刚一场「战事」,他无力地挨著椅背,楚兆春善意问 :「要不要借个肩膀给你靠?」樊梦已无法再考究身旁的楚兆春是真是假,只是点一下头,挨著楚兆春,合上眼,缓缓入睡。楚兆春趁樊梦要入睡前,叫樊梦把背包交给他,好让楚兆春为他看管。

下车,楚兆春送了樊梦到家。樊梦住公屋,单位算大,两房一厅。他出於礼貌邀楚兆春坐下来饮杯茶。言谈间提及各自父母的职业,樊梦的父亲是货车司机,常来往中港两地,不常在家,一星期大约只有一两天能在家吃晚饭 ; 母亲则在日校做清洁女工,星期一至五都要迟至七点才回家,因那中学在屯门,要搭半小时巴士才能回到荃湾。至於弟弟樊英更不用说,一星期有三天要去补习班或留校补课的。

楚兆春也轻描淡写地提过家里的事。他是住私人楼的,母亲是一家设计公司的行政部主管,父亲是商人。他有两个妹妹。他说 :「我跟你情况差不多,父母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最近我也分身不暇,又要回家照顾妹妹——幸好她们只比我小四五年,已能自理,同时又要抽时间照顾我姑妈的儿子。你看,我连上庄的时间都没有。」他苦笑。

樊梦见楚兆春杯里的茶也见底,便找了个借口送走对方,还虚伪地叫对方多休息,不要累坏。楚兆春约他下星期食饭,他答应了,打算等会儿打电话约乔楚跟琳琅一起去。现在他体内的三个「我」使他的判断力减低,一旦独自面对楚兆春,他就很难区分出真假。唯有恳求心思细密的乔楚肯带琳琅来——琳琅的性子不是不好,只是心思不及乔楚细腻,且乔楚多少知道他近日情绪不稳,应该……

万一乔楚也是假的? 樊梦送走楚兆春後,一个人坐在床上想 : 敌我现已不时占据他的身体,刚才在铁路上,樊梦对自己与楚兆春讲过的话全无印象,那一定是敌我侵占了他身体的主权——现在的关系十分复杂,以致樊梦拿出梦笔记,写下第一笔与梦无关的记录 :

「我不再只是我。我体内有三个我。真我——类近自我与超我的结合 ; 自我——没有真我所坚持的道德价值,是冷漠的旁观者 ; 敌我——我体内最大的敌人,本出於我的潜意识。敌我仰慕楚兆春,制造一场场幻梦,使身处梦中的我被敌我所制造的假楚兆春所迷惑。而在敌我的能力下,我的心理机制促使我必须在现实里与真的楚兆春交往。敌我发现真我得知他的企图,最近开始於白日占有我的躯壳,在真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接近真的楚兆春。我很怕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真的楚兆春身边。

「没有人能救我。乔楚若知道,则连他也会抓我去看精神科。我不是疯子。我要猜出敌我的yīn谋。敌我既知道真我头脑清晰,必会想出更精密的陷阱。也许敌我会让真我在梦中先与假的楚兆春亲热,等真我日渐习惯,分不出现实与梦境,然後敌我见时机成熟,就会夺取我的身体,与真的楚兆春亲热。我不是疯子。但敌我会不时占有我的身体,做出怪异的事,让身边人以为我出了问题,楚兆春今天就……但我不是疯子。敌我知道我信任乔楚,或许下一步他会建构出假的乔楚,混淆我、试验我……

「但我绝不是疯子。但这样下去,我便有三个敌人 : 敌我、假楚兆春、假乔楚……」

樊梦疾笔书写,写及此他字迹歪扭得自己也难以辨认。他将笔一把掷下地,虚喘著气,用拳头猛力击打自己的头,顿觉眼前一阵晕眩。光晕散去,他也清醒了,看著自己颤腾腾的双手,他在想 : 他在做什麽? 什麽敌我真我自我……没有三个我! 没有! 一开始这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每天发著与楚兆春有关的梦。他的目的不是什麽战胜敌我,而只不过是想摆脱那些怪梦,何以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

不,再这样下去,他会发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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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再次乱用(tbc)跟(fin)。

☆、《春梦》06 (美强)-

一post《春梦》後人气就升了一点,该不会还蛮多人想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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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樊梦又逼迫自己拒绝再去信敌我、真我与自我的存在。他只是我。没错,他是他,我是我,我叫做樊梦,我今年廿一岁,我住荃湾,我读中大文化系,我以前读荃湾官立中学……

他又豁然开朗 : 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人 : 他体内只有一个「我」、一个完整的意识。意识只能有一个,意识由日常的意识与潜意识组成,所以超我与敌我本是二位一体,他们合起来就是自我,本来就没有什麽战争。

乔楚讲得对,他是不该看太多理论的。就是看太多理论,他又没有过人的才智,才反被控制……然则那些与楚兆春有关的梦是怎麽回事? 樊梦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些梦。也许他该将三月以来所有梦中片段都写到梦笔记,有空时参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当中原因,要想不出来,就叫乔楚跟琳琅一起想。

事实上,樊梦是由三月第二个星期开始记录梦的。三月第一个星期的那些梦,他只挑选部分印象较深的简略写下去,例如某次在梦里跟楚兆春逛街,看中一对球鞋 ; 在一两天後又梦回那个情景,只是有了後续,就是梦中的他替楚兆春买下他相中的那对球鞋,还讲出楚兆春穿四十号鞋。类似这种情节上有关连的梦,樊梦的印象就特别深刻。

但一些较普通的梦,如单纯在附近的小街散步、在某个商场牵手、在某间便利店买零食……这些零碎的生活片段似的梦,樊梦觉得不甚重要,就没记下来。此刻,他感到自己若要忘掉敌我自我真我真假这些东西,就要将所有与怪梦相关的事情都写出来 : 一边写,一边理清思路,过後就不再执著。

樊梦这法子也许是有用的。他写笔记的这一天是星期五,过後的星期六日,他即使没有跟楚兆春接触,梦里有时也没有楚兆春的身影,就算有,也只是极普通的情节,如他们二人在大学图书馆某处自修室温习、在中大女工小卖部分食一碟捞面跟若干小食……

他深以为记录这些情节便是自我治疗的重要手段,又见近日情况大为改善,更是详细记下每一个梦,不敢松懈。星期日,樊母带樊梦樊英两兄弟去拜祭他们的太公跟祖母,香烛均是一点火便燃烧起来,樊母喜道 :「阿梦,你这次不用怕了。你看,你太公、你祖母都肯保佑你了。那些梦不会成真的。阿妈虽然不知道你被什麽梦困扰,但我明白那种感受……这半个月来我见你脸容憔悴,又不时躲在床上自言自语……你不用骗我,阿英都告诉我了。今晚你就睡一觉好的。来,阿妈昨天在一间玉石店替你买了这块玉,是个玉环,你挂在xiōng口,可以挡煞。我怕你嫌戴玉太老土,就不挑选太翠的玉,挑了这块淡绿色的,玉中间有一缕缕细青丝,这是好玉。若玉破了,也不用怕,你将玉的碎块给我,我用一红巾包起来,埋去庙宇前面的土地,这玉破了不是代表凶兆,而是替你挡了一刧,保护了你。阿妈不能替你做点什麽事,但求你有事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躲去暗角。凡事总有解决方法,就算没有,阿妈都替你问到去玉皇大帝处……」

樊梦无言戴上那小玉环吊坠,感到一块清凉冰润的石头贴在两横锁骨中间的位置,心里渐渐踏实。他见病情转好——心病也是一种病——就将事情都写入梦笔记。梦笔记的梦字已有了不同意义,不再是虚幻的怪梦,而是他本人——樊梦——所拥有的、关於他人生的笔记。

这段怪事快将落幕,樊梦是如此相信。他至少比母亲幸运,当年母亲被怪梦折磨了八个月,而他只受了不足一个月的苦,犹且差点搞得精神分裂,可见他的心灵远远不及母亲般坚强。

「三月十五号 : 是夜有梦,梦里没有楚兆春。我梦见自己还在读中学,与那一票损友在球场打球,有个女孩为我送来一罐可乐,她样子很熟悉,可我想不起来她是谁。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ss。然後我醒了。」

他终於能在梦里见到女孩子——而他是多久没作过这种春梦。春梦——这名词多陌生,可笑的是他这半个月来就作过无数春梦。但他是个男子。他不需要春梦里有另一个男子,他要的是女子。娇小、温柔、活泼的女子。即使楚兆春带有一种偏向yīn性的美,但仍然是个男子。樊梦只容许自己与同性做朋友、做兄弟。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两天樊梦自认为是找出问题的症结了,他想 : 即使不接触楚兆春,问题也迎刃而解。这天——三月第三个星期的第一天,他跟楚兆春上同一课。这天他不需要为了治病而接近楚兆春——樊梦轻松地笑。这些日子害身边亲友担心他,他过意不去,就早一点出门,去一家饼店买了一大袋曲奇——乔楚嗜甜,琳琅则是人肉垃圾桶,生冷咸甜不忌——打算等会儿在堂上分来吃。时间尚早,他就先去课室,替乔楚他们留两个位子。

回去一看,发现琳琅倒比他还早到。琳琅坐在中间,左右两边各留了一个位子,樊梦挑了左边的,将东西放上桌子,就去厕所。他由荃湾搭车回中大,需要一小时以上,在家里又总是喝一大杯茶才出门,所以他每次一回到中大,就要去一次小解。

面对镜子洗手。樊梦将双手多馀的水甩回升盘,一对湿手拍了拍牛仔裤,直至半乾。一出厕所,楚兆春刚好经过,两人打了个照面,樊梦想避也避不了,只好说声嗨。这天他打定主意避开楚兆春,故出门前也没有面对镜子作自我催眠,并无进入任何角色,只是原本沉闷死板的他。

楚兆春毫不介意,与他寒喧几句,还赞樊梦的脸色红润了点,不如前几天的灰白。樊梦说 :「本来有些事想不通,这几天忽然就看通了,所以人也顿时轻松不少。」这几天,《陀飞轮》的前奏未完,他就能醒过来,所有迹象显示 : 那段可怕的日子已经逝去了。

可是,有了之前那段yīn影,现在他见了楚兆春的脸就想起那些怪异又甜蜜的春梦,心下别扭。樊梦肯定自己不想与楚兆春作更深入的交往。楚兆春曾经是他的灵药,但他现在不再需要楚兆春。

「那就好了,想通了,就不要再回望过去。人要向前走。」楚兆春搭著樊梦的肩,一同走入课室,很自然随著樊梦走到同一行,并坐在樊梦右边的位置。樊梦问楚兆春怎麽不跟女朋友坐,楚兆春说 :「你又忘了。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女朋友,只有女性朋友。阿sue今天给我传了一通短讯,说她会走堂,叫我自己早点回来找位子。不然我怎会那麽早出现?」

「也对……」

「喂,兆春! 今天坐这边,不怕得失了美人吗?」乔楚也进来。自从那次与楚兆春食过一顿饭,乔楚与琳琅也跟他混熟了,要成为「饭友」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樊梦最害怕的事,就是楚兆春成为他们三人的共同朋友——到时候要甩掉楚兆春就不是易事。然而,叫樊梦在馀下来两年的大学生活中,与一个春梦对象交朋友,他无法接受。

他必须找方法让乔楚与琳琅疏远楚兆春——樊梦暗自嘲讽自己的卑鄙 : 在现实中接近楚兆春的人,是他 ; 令楚兆春以为他们成了朋友的人,是他 ; 而一旦治好病就踢开楚兆春的,都是他。他从来没有将楚兆春看成一个人,而只是一盒可以治头痛的必理痛,或者是一杯提神醒脑的咖啡。可是,他并不想这样做——若不是上天安排的怪梦,他又何以至此?

假若是楚兆春遇上这等事——即楚兆春在自己梦里一再碰上另一个男子,好啦,比如说就是樊梦——则楚兆春必然会为了摆脱梦里的樊梦而用尽一切卑劣的手段,尤其是楚兆春这麽一个富有异性缘的男子,若晚晚与同性在梦中欢好,怎能忍受?

「我买了饼乾,一齐吃吧……」

「哗!! 开餐罗!」琳琅兴奋得像个几岁大的孩子。

「说起来,兆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对吧?」乔楚吃了一块曲奇,不经意提起。樊梦听了,连忙看了乔楚一眼,见乔楚惘然看著自己,他强装镇定 :「是吗? 我怎麽忘了。是什麽时候约的?」

刚说了出口,他才记起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主意 : 楚兆春约了樊梦於星期一吃午饭,樊梦不想单独面对他,就打电话叫乔楚跟琳琅一起……他怎能忘记? 现在生活上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樊梦看来都比国家大事要重要。他不容许自己忘记任何一件事 : 刚从敌我、自我跟真我的圈套逃出来,若此时他再忘记生活的事,就又要疑心敌我出来捣乱……

不,没有敌我,从来没有。他现在的任务不再是消灭梦中的楚兆春——他就快达成——而是要忘记敌我、自我跟真我。他真是庸人自扰。不过,这三个「我」始终是他自创的产物,他是知道这三个「我」来自何处,他们与那些梦不同——樊梦心里多少相信祖先与玉环吊坠的力量,那些怪梦在他看来,便不只是心理机制出错下的产物了,他不知道梦的底细,看不清敌人的真像,才差点被征服。

只要他返回原有的生活步伐,不再遗忘生活,则那三个我就不能够分裂了。

三月十六号跟十七号颇为平静,无什麽怪梦。那个叫做ss的女子没再出现,使樊梦松一口气 : 有楚兆春已够麻烦,他不想多添一个烦恼。

三月十八号是星期三。这天本来有导修课,但助教忽然说有事,在十七号的早上给大家发了email,说要改日期,樊梦便莫名地获得一天day off,待在家中休息。他仍做梦笔记,动机却有点不同 : 既可说是康复期疗程,又算是未来的创作素材。樊梦当日倒不全是欺骗楚兆春的,他向来爱好写作,经此事後,也许就将这经历改编成小说吧……

法国号的声音响起(他猜是法国号)。

樊梦没有理会,继续写。

法国号的声音变强了,但四周环境如常,没有淡出。

他才知这不是梦,翻了翻桌上厚薄不一的书,捡起葬身於书海中的手机,接听电话,同时停止了《陀飞轮》的前奏。怪了,他何时把《陀飞轮》调作铃声? 樊梦又要怪罪自己善忘,忘记是一种可怕的事——他硬生生斩断这种比「遗忘」本身更可怕的思潮。人不应该质疑自己太多,不然会变成疯子。人也不应该动不动恐吓自己会变成疯子,正常人根本不会想到「疯子」这个词。当人觉得自己会变成疯子时,他就已经是个「疯子」。不,所以他就是不能够想起疯子。不想起疯子,就不会成为疯子,樊梦想,他必须要忘记自己会想起「疯子」的这个事实……但他这不是处处提醒自己内心有「疯子」吗?

「喂?」

卡一声,对方挂断电话。樊梦看看来电纪录,是private,没有号码。怎麽不出声就挂电话了? 但樊梦无意深究,又放下手机。

隔了十五分钟,又有人打来,没有号码的,樊梦一接听,对方就收线。

十五分钟後,电话又响起,这次樊梦一接听就大吼 :「你***玩完了吗?」

「你给我买的球鞋很舒服。」

樊梦不能描述那种心跳由平稳,然後随著一句简单的话暴跳至接近每分钟一百五十下的频率。他其至未有按红键收线,就将手机粗暴地扔上樊英的床。喘息。死亡之前的喘息。带有恐慌——源自未知的恐惧——的喘息。

再过十五分钟,手机再响起,樊梦跳上自己的上层床,拿棉被把自己盖个严密,仅露出一双眼,透过棉被与床之间的细缝察看外面的情况,生怕假的楚兆春或敌我会出来。

敌我沉寂了一段日子,竟又卷土重来!

不,没有敌我,没有——樊梦的自我叫喊——不,有敌我,所以才有真我——樊梦的真我披甲上阵——好,有敌我又有真我,所以才有我——自我坐在看台,扇凉。

樊梦的意识在哭泣,哭得太用力,身上添了几道裂痕,是无法用眼泪鼻涕去修补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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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大家可以猜猜这是什麽回事喔。

我在百度贴这文时,就没有一个人猜得中 (自豪个什麽啊喂

☆、《春梦》07 (美强)-

还未有人完全猜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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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三月十九日 : 昨晚梦见与楚兆春逛旺角中心。他说那里人多嘈杂,我们就改去楼上书店。楚兆春说下次要上去我家看影碟。在梦中,我们没有去过对方的家。或许是由於现实里,楚兆春曾到过我家一坐,才使我作这种梦。我很怕。我很怕这会是有关连的那种梦,我很怕今晚自己会梦见楚兆春去了我家。今朝接到楚兆春的电话,问我今天下午几点在旺角地铁站等。我问他做什麽,他反问我 :『你昨晚给我打电话,约我去旺角逛田园书局,我刚答应,正想问你几点在旺角等,你就挂了我电话。』我跟他随便约好一个时间。翻查手机通话纪录,却没有相关的来电纪录。楚兆春没理由要骗我,我跟他素来没太深交情,他骗我也不见得有好处。心寒。

「三种可能。一,敌我致电楚兆春後,再删去那通电话,目的是扰乱真我。二,敌我用家居电话致电楚兆春,因家居电话没有电话纪录的功能。三,是我打过电话给楚兆春,但忘记了。」

樊梦逼自己相信第三个可能性。尽管他仍然惦记著敌我,但为了意识的完整,他不能够再相信有敌我。就好似身处廿一世纪的人不应该再信聊斋里的小倩、陆判官,他要信科学、信理性——但就是因他太信理性,才会看精神分析理论,把自己弄得愈来愈糊涂。

下午与楚兆春去旺角逛田园书局,就是其中一家租金相对低的楼上书店。樊梦还算镇定 : 这与梦中情节不尽相同。刚踏出书局,樊梦接到弟弟的短讯 : 老哥,知你今日去旺角。可不可以替我去旺角中心买点东西? 我班上有个女生要过生日,她曾送我生日礼物,我要回礼。她是有钉耳洞的,你随意替我买对便宜的耳环就好了,拜托拜托!

楚兆春立刻脸白如纸。但他向来疼樊英……他想到了 : 先跟楚兆春乘车回荃湾,与他分开後,他再去荃湾的商场买耳环,虽然价钱较贵,但能免於梦境成真,这钱就花得值了。

他没有向楚兆春提起这事,只说要回家。楚兆春同意,他们就下楼,离开田园书局所在的旧楼,踏入其中一条挤逼的旺角街道。樊梦个性内向,平日多困在荃湾区,很少去旺角逛,就连前两年闹得热哄哄的、被清拆的囍帖街,他也搞不清是在旺角的哪个部分。楚兆春个性外向,算是旺角的半条地头虫,说 :「难得来到旺角,你要不赶著回去,不如四处逛逛,我有点东西想买。」

「随便。」樊梦本想拒绝楚兆春,但为免引起楚兆春的疑问,便顺著他的意思。看来暂时无法摆脱楚兆春,樊梦退而求其次,只愿做楚兆春身边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讲到底,他对楚兆春没有仇恨,只有尴尬与恐惧——一种弱小的人类对巨大的命运所产生的、本能上的恐惧。

楚兆春带樊梦穿过女人街、行经半条花园街,转出去一处街角,樊梦止步不前——前面是一条窄道,左右两旁都是鞋店 : 男装女装,隆重或平实,还有几间卖运动用品的专门店——樊梦眼尖地看见一间运动家,在街的尽头,那个绿色的标志闪著森森寒光。

是运动家——他在梦中为楚兆春买波鞋的店铺。没事的,这里是旺角街道,而不是梦中的商场,故与梦境不相同,只要他不为楚兆春付钱……不,快点走……不,他不是疯子,亦不是懦夫,不能临阵逃脱,不然他何以有颜面对著敌我。不不不!! 没有敌我! 怎麽冥顽不灵? 从来没有敌我。

「我一向都去运动家买鞋。想起旺角有分店,跟田园书局又接近,最近我又想买球鞋,就打算今天去买了。樊,你替我看看款式。」

樊梦半推半就地走入了运动家。他唯一庆幸的是,那个梦是在三月头作的,他至今印象模糊,全然想不起梦里球鞋的款式。楚兆春颇为果断,磨了不够五分钟就选了一款白底、浅蓝网面的球鞋,他刚递给售货员,便说有人打电话给他,行到一旁接电话。

「先生,你想试几多号鞋?」

樊梦见楚兆春还未聊完电话,不敢打断,便先跟售货员说 :「要……先要四十号。」

樊梦坐下来,等售货员拿新鞋过来供楚兆春试穿。楚兆春也聊完电话,坐在樊梦身边,低呼 :「糟,忘了跟那sales讲我穿几多号鞋……」

说时迟那时快,刚来的售货员拿了新鞋过来,叫楚兆春递出右脚,便替他脱了原来的timberland皮鞋,为他套上一只新球鞋。楚兆春穿著一只新鞋,站起来行了几步,说 :「刚刚好,这是几多号size?」

「四十号。先生,你要再试一试其他size吗?」

「不用了,这个就好,替我包起一对新的。」

樊梦脸如死灰,盯著地下的木板 : 明明是方方正正的,铺地板的人却偏不守规则,木板与木板间是错位的,并不是规律地并排,而是一块走得前,另一块跟随其後。梦的轨迹 : 梦走在前面。现实的轨迹 : 现实往往殿後。

他透过梦掌握自己的命运。然後有一天他会梦见自己死在梦中,醒来後在现实等待死亡。

「先生要给现金还是……」

「现金。」

「盛惠七百六十八。」

「七百……」楚兆春脸色一变,附在樊梦耳边说 :「惨了,樊,你有没有现金? 我还差二百元……」

樊梦苦笑,掏出背包里的银包,挟起一张银行卡,递给售货员 :「我用银行卡,eps。替我包起来。楚兆春,你要穿著新鞋走吗?」

「哦,也好。」楚兆春行去一旁的座位换上新鞋,服务员替他把旧鞋放入新鞋的鞋盒,装入一个大胶袋,交给楚兆春。樊梦伸手接过来,语气如灰烬 :「我帮你。你刚刚在田园书局买了五六本书,我只买了一本,包袱没有你那麽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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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08 (美强)-

说声抱歉,前六天我都去了台湾,就没有发文-

之後如常更新,大家请注意 (没人要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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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号 : 梦中,楚兆春第一次来了我家。他爬上了我的」樊梦写到此处,就不能再握稳那管笔,笔掉下地,他才回神过来,拾起笔,用力地在这几行字上画删除线,直至将这两行涂成一块打结的黑线团。想了想,他拿了一支涂改液,试图用白油去净化黑色。等白油乾了,还是看出一块白色下乱七八糟的黑线。

他合上梦笔记,下床刷牙洗脸。樊母今天难得上午更,十二点才回去中学工作,而这时才只是八点,她又见近日樊梦心神不宁的,便特地张罗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餐 : 一只白色大碟上,有两只太阳蛋、一条香肠、一块餐肉跟一件多士,还泡了一杯热可可。

「阿梦,你快去刷牙,出来吃早餐。阿英跟你爸都吃过了,就差你未食。」

樊梦抬起左腿,踏下地板,抬起右腿,踏下,抬起左腿,踏下……他的手握著牙刷柄,刷了几下发觉口里淡而无味,才发现自己未挤下牙膏。

一出去,樊母看了他便低叫 :「哎! 阿梦! 你两眼都是红筋,昨晚几点睡! 还有一下巴的胡渣子,去用剃刀!」

樊梦这才摸摸自己的下巴,扎手的。然後站在原地,一脸不明所以的望著母亲。樊母脸都青了,推著樊梦入厕所,嘴里不断细碎的说著 :「阿梦,你别吓阿妈……阿妈老了,不受得吓。你前几天还很开朗,现在……阿梦,你别吓阿妈……」

「阿妈,」樊梦双眼酸涩,人突然醒了。就算他的心随著昨夜的梦而破碎,但在至亲朋友面前,他必须装得若无其事。人的意识其实本身就是碎片,被打碎,他就要更冷静地蹲下,拾起碎片,再拼出完整的图片。樊梦叠上母亲那搭在他肩上的手,掀起半边嘴角,说 :「阿妈,我没事。就是昨晚赶功课,做得太夜而已。今晚我早点睡,明朝就没事了。没事的。」他揽著母亲,发觉母亲又瘦又小。

这天是礼拜五,樊梦有一节课是跟楚兆春一起上的。他有想过走堂,转念一想,总不能一辈子避著对方。况且昨晚梦中对他作那些事的人,是敌我所制造的假楚兆春的所为,并不是真楚兆春……他疑惑了 : 到底有没有敌我? 他想是有的。只要他清醒时的意识——也就是自我——跟梦里的「我」出现断裂,那就代表他的意识的确是分成几块,不能合一。

他不能征服潜意识——人永远不能够看见这己的潜意识,连敌人的真身也看不见,又如何打败对方? 况且,敌我也是他意识的一部分,就好似人有左手跟右手那般。你见过有人用左手跟自己的右手打架吗? 就算有,这种打架能分出胜负吗?

分不出。

樊梦乘车时想 : 他不能够再坚持打倒敌我还怎麽……亦似乎不能用任何方法去阻止自己作那些梦。不知怎的,经过昨夜的梦,樊梦倒好似看开了 : 置之死地而後生。先前的恐惧源自於未知 : 他不知自己与梦中的楚兆春能发展至何等亲密的地步,但昨夜……昨夜之事过了,最可怕的事亦发生过了,樊梦想,死过一次的人,必会有开创新生的勇气。未死过的人才会想去死。

他是不会死的。

回到课室,琳琅跟乔楚早就到了,两人中间有一个空位,就是留给樊梦的。樊梦想到自己不需要面对楚兆春,自然地笑了,一对上乔楚他们的眼神,便听到他们说 :「哇! 樊,你昨晚没睡吗?」

「睡得不太好,失眠了,」樊梦搔了搔头皮,坐下来,拿出上课笔记、梦笔记跟文具。教授就开始讲课了,樊梦也没有去注意楚兆春有否来上课。他掏空脑里的一切,光接收教授所讲的课,钜细无遗地记录下来,一到了中断休息时间,抄写速度最慢的琳琅便抢劫了樊梦的笔记。

樊梦打了个呵欠,伏下来就睡了。他没能真的睡著,只能闭上眼睛休息,还在想 : 我必须清醒。夜晚,敌我是他身体的主人,那麽至少在日间,他要守著真我。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坚持——什麽是自我? 什麽是超我? 什麽是自我与超我结合的所谓「真我」? 什麽是敌我? 若真有敌我,为何他自己要与自己为敌? 为何要用梦来考验他? 为何是楚兆春而不是乔楚跟琳琅? 为什麽是他梦见楚兆春,而不是楚兆春梦见他?

楚兆春楚兆春楚兆春——樊梦委实对此人没任何爱意,他只是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情况好似找一夜情。可是,昨晚他与楚兆春缠绵时,无论感官或感情上都是溢满欢愉,以及虐待所带来的畅快,那不是打一场球赛或买醉所能带来的满足。那是一个没头没尾,没有逻辑亦不需要解释的春梦。

或者樊梦其实知道自己何以要坚持对抗敌我。若他的真我一旦失守,则他日夜都驯服於敌我,渐渐便接近真的楚兆春,而他与真的楚兆春不可能有发展机会。

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容易去幻想奇情曲折、惊天动地、一早注定的感情。那其实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十多二十岁便遇上所谓的「命中注定」的情人,不过是经历了不够一年的磨合,忽然,就做爱了,忽然,就爱上了,忽然,就结合了,忽然,就一辈子被绑在同一根铜柱上,承受生活之火的煎熬。

爱情是自毁。承诺是垃圾。谎言是蜜糖,不健康,但大家都喜欢。

「咯!」

有人敲他的桌子,也许是乔楚。樊梦坐起身,睁开眼,眼睑间好似被目屎跟眼水浆著似的,他揉了揉眼睛,见到一张文质彬彬的脸——楚兆春拎著一本笔记,放在樊梦桌上,说 :「我刚刚经过,看到你的笔记掉下地了。」

那正是他的梦笔记。樊梦理应以警觉的眼神紧盯著楚兆春,可正如他之前说过那般,他的尊严随昨晚的梦粉碎,现在还未有时间去重构,故樊梦一手顺了顺自己的乱发,瞧了楚兆春一眼,嘴角带笑,说 :「thanks.」

楚兆春也对他一笑,就走开。樊梦没有考究楚兆春今天跟谁坐在一块。一下课,乔楚跟琳琅见樊梦脸色不好,便著他早点回家休息,不要再留连於图书馆。

樊梦点了点头,就行去邵逸夫堂前等校巴,从本部搭车下去祟基附近的大学站,乘车回家。车上,他没有睡,挨著车窗,看著窗外的农地——由大学站搭去大埔墟、太和跟粉岭一带,总能看见一片片香港少有的菜田。与其说他平静,不如说他只有一个空壳 : 意识在沉睡,所有的「我」都睡著。只有那些分裂出来的「我」睡去,樊梦自己才能苏醒。

他无法作出逻辑性的思考。他的眼睛好似相机的镜头——还是一部失去对焦能力的相机——将一切经过眼底的风景摄入眼底,每秒在脑海里形成无数张影像,又在下一秒来临之前掉落。他是一部没有记忆卡的摄影机。

手里撮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樊梦双眼不再黏著窗外风景,转回手机 : 有一封新电邮。他是用gmail的,一有新邮件,手机就会震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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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完结,是说我都有点混乱,好像是吧?-

太久没更,总之明天是07

☆、《春梦》09 (美强)-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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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dear ss,

这是我第一次与你对话。你知道为何我叫你——或者你们——做ss吗? 你应该知道的。我说的事,你都知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现在你睡著,我就趁你睡著的时候写这封email。在你醒来之前,我会删去你电脑里的浏览纪录。

你把我当做敌人。你要打倒你,我要迎战我。

三个月之前,我作了一个梦。这个梦只有我记得,你忘了。梦里,我跟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对方没有脸——或者说有脸,但在我面前一闪即逝,使我不能捕捉他五官的特徵 ; 或者说他的脸很普通,使我记不住 ; 或者说……

总之在那一晚之後,我是记不住对方的脸。我在梦里没有太多感受——感官上的,只是感到自己回到最初所处的地方。与某一个人相拥,那一次相拥与一般的性行为不同,我们之间没有侵略。和平。没有角力。惯於男女性行为模式的人,认为只有插入才能带来满足,认为只有jīng液可被视为激情的证据。但灵肉合一的拥抱为人带来心的满足,类近於宗教灵性为人类带来的那种满足。

令我想起《花样年华》中,周慕云与苏丽珍未能「幸福地在一起」,他去了吴哥窟旅行。他亲吻石墙,那一刻他将自己的情殇、被背叛的伤痛,用嘴唇传达给石墙,让那股未知的力量为他分担这一切痛苦。在那刻,任何性快感都是肤浅的。

我所做的第一个梦,就是那样。

你注定要输给我,因为你一开始就掉入自己所营造出来的恐慌。你不能够从痛苦中抽离。你不能敏感地分辨出痛苦中的各种特质 : 美丑、甘苦、醉醒。

我比你走得前。

亲爱的ss,你在这一个月以来才做梦,太迟了。

你将会输。

yours,

dearest enemy self, es」

「三月二十一日 : 昨晚没有梦见楚兆春——我没有睡。我收到很多封es(敌我)寄给我的电邮。我已经分不清敌我到底是我,抑或是我以外的个体。我明白为什麽我将会输给es——照es所讲,人每晚所作的梦比他醒後能记得清的要多。我只能记得醒来之前,es所为我呈献的、与楚兆春有关的梦。

「原来那不是假楚兆春——那是es所做过的梦。在三个月之前,es就开始作一些关於楚兆春的梦——在我(我是ss,想通什麽叫做ss了——true self以及self,即我的真我与自我)未意识到之前。那些梦只有es记得,身为ss的我却一无所知。我现在每晚所作的梦,都是es从他所作过的梦中挑出来的——我该说精挑细选吗?

「我问es,到底他有目的。es却叫我问自己。我问他 : 什麽是自己? 我已经搞不清我是谁,而我体内有多少个像es般的存在。为什麽是楚兆春? 难道我的确是爱楚兆春? 然而这不可能,这不可能……es说 : 有些事不是人能逃得过,有些事是早有决定、安排。每个人的生命都被那股力量主宰。不该害怕。人从那里来,回到那里去。我问es : 我是否只有两个选择——回到那里,或者楚兆春。然而楚兆春的什麽? 我要杀了他? 我要他fuck me? fuck me for…how many times should i ask for? once? twice? and how could i ask him? say to him if you don’t fuck me, then i will get killed by es? and how could i explain to him who the fuck is es? i’m probably losing myself. i want to be god so that i could kill es. but i could kill myself even if i’m not the god.」

樊梦告诉自己,事情不能就此完结——不应该以他作为一个疯子,去完结整宗闹剧。不,这根本不是一套完整的剧 : 人物由始至终只有一个,楚兆春只是被他潜意识所爱上的人,与樊梦的生活并没有实际关连。樊梦是一个因自己而发疯的疯子,没人推他去悬崖边——是他一手做成。因为他是他自己世界的神——es是他的神。es决定他必须得到楚兆春,便要ss去做,当ss不能够达到es的要求,es便毫不留情将ss逼成疯子,借此占据樊梦的肉身。他太清楚这一点。

他的遗忘,就证明es的潜入。他无法阻止es,因为樊梦不想死。再者他没有信心能杀死es,说不定他就算捅死自己,es也会在他死後顺理成章地主宰这具身体。抑或到时候他会与es交换身份,成为新的es? 他想通了,es与ss是相对概念,对於es,ss不欲与楚兆春接触,因此ss其实是es的敌人——是es的es,而es自然自觉是ss。那樊梦到底是es或是ss? 或是什麽也不是?

这天是礼拜六。樊梦的家人都外出了,故此樊梦容许自己在房内失声痛哭。哭完,他就写东西。写到想哭,就哭。走出房外,已经是下午——他一个上午粒米未进,甚至未梳洗。刷牙洗脸,双眼红肿,脸颊微凹下去,他腰间仅有的肉都好似消去,樊梦被这一个月以来的生活消磨成一个高大的骨架。

他撑著镜柜,专注地凝视自己的脸 : 他要记住这张脸——当他(他是ss? es?)在这具身体里,所露出的表情。他想知道es占据他的身体时,眼神会变成怎样,可是樊梦无法得知。或者现在已代表es占据了他的身体? 因为樊梦已经将es与ss的界线模糊化,他失去了一个可供打倒的敌人。他只有他自己——这时,ss与es又好似合一了。

樊梦想,那个fake enemy self的电邮帐户应是他申请的。他想 : 以es的性格,到底会设定什麽密码? 他尝试用 : forss——果然正确。樊梦登入了fake enemy self的户口。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申请的户口。那些email是他寄给自己的。但为什麽他没有印象? 是es。es泄入他的意识,控制他的身体,一回覆完电邮,就让ss重掌樊梦的身体。亦即是说这一整个早上都是樊前自己与自己通电邮。

他得出这个结论时,两行眼泪自红肿的双眼流下来,使脸颊生痒。他揉自己的眼睛,用死劲,几乎要把眼球剖出来,眼睛愈痛,泪流得愈凶,不知是因为太痛还是什麽。

樊梦走出厕所,看见桌上放了一碟早餐,用一个透明的胶罩盖著。碟旁有一只保温壶,里面大概是一杯热奶茶——樊梦每天必须饮一杯奶茶,才有精神做事。保温壶旁边却有一张明信片 : 封面是一片布满星星的夜空景色,角落处用白色笔写下 : secret——字迹似曾相识。

翻去背面一看 :

「dear ss,

here i am.

yours,

es」

樊梦看见署名的es,已没有任何感觉。人的情绪好似一条橡筋,拉扯太多,会变得松弛。近日樊梦的情绪变动太大,由紧绷、放松、几乎断裂、再紧绷再放松……尤其经过一个上午的写作与哭泣,他已不能再挤出更多悲伤。他捏著那纸片。他放下纸片。他摸摸肚子,饿得胃痛。他坐下来,揭开胶罩。他吃。

早餐早已凉掉,大概母亲没想到他会这麽迟才吃。母亲去了婆家,今天樊梦本来要去婆婆家吃饭,但樊母昨天见他神不守舍的,便说只带樊英去,这天留樊梦一个人看家。

樊梦很想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卡片。不,使他感到熟悉的不是卡片,而是字体。很熟悉的字体。他一边食,一边想,忽地一个猜想蹦入脑海,一阵痒而寒的颤栗通过他身体流向四肢,明明是春天,他却紧紧抱著自己的身体,力图阻止那份寒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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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10 (美强)-

昨天太累就没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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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入房间,自书桌底拉出一个大胶箱,里面放著他中学时代的大部分功课。樊梦是一个留恋於过去的人,他对过去的事情总怀有特别的感情,故升大学时,他没有让母亲丢掉中学时代的课业,把那些作文、作业都留下来,由中一到中七。他拿出一份初中时代的英文作文,跟明信片上的字迹比对,不由得喘著大气,心被一只大手攫住,好似连血都不能输出。

那是连血管都冷凝了的一种感觉。

那是四肢冰封的一种感觉。

那是腿骨忽然折断成碎片、人变成一团缺乏骨架支撑的软肉、摊在地下的一种感觉。

樊梦再也站不住,不知何时,明信片跟英文作文都散落在他脚背附近。

一样的字迹 : 初中时,他写「i」总会手多的在「i」的上端加上一个钩,写成像阿拉伯数字的「1」,被老师纠正了几次才改得成 ; 写「m」时,他特别爱卖弄美感,总将m写成斜体 ; 至於「h」,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潦草字体的h比较美观,故在写h时,会特地写作潦草。这一些极细微的、私人的写字习惯只有他一人知晓,别的人不可能模仿得来。

樊梦相信,这张明信片出自他本人的手笔。

一阵低沉的法国号声响起(他猜那是法国号)。

法国号声加强。

「过去十八岁没戴表不过有时间……」

樊梦行入房间,接听了电话——他怎麽总是将《陀飞轮》校为手机铃声? 别人没说错,要让自己讨厌一首歌,最好的方法是将之校成来电或响闹聆声……依然是没有来电显示,连号码也没有-只写著「private」。

「我知道是你。」樊梦拎著手机,走回去客厅。

「你给我出声! 你别想要玩我! 好好玩吗? 你明明是我,我明明是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知道了,刚才根本没有响起过《陀飞轮》……不,还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陀飞轮》这首歌? 对了,这歌名很奇怪,我知道,那是你所做的……是你,是你让我以为有这首歌,是你让我以为自己听到这首歌,其实什麽都没有……我说得对不对? 对不对?」

樊梦瑟缩在门边,他必须要碰触到自己的肉体,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度,乎能肯定现在的一切不是梦,而是现实。可是,他又多想这一切都变成梦——他的失常、什麽ss与es,只是他所作过的一场怪梦。他与楚兆春缠绵的那一段,就是梦中的春梦。

他不能够再作梦,他必须清醒。他要看见阳光。这间房是梦的牢狱,这里不是他的家。对了,他没有家! 他没有真正的家! 他只是一个被困在某地方的灵魂,为了父母与外界的期望而活下去,上了大学,也不知有什麽意义。他没有真正地感到过快乐。他没有感受过性、欢愉、自由,因为他不能够不上大学。他忽然记得很多自己想做过、又没有做的事。太多了。他每想做一件事,就代表他要构成更完整的自我人格,但他每一次被否定,人格就变形,以符合对方的要求。

他早就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是的,其实他清楚es是谁。es根本就不是es,es才是真实的自己。ss是假的。他现在是假的。那个恋著楚兆春的es,才是真的他,所以那个es保留了一切被老师多次纠正的写字习惯。

他要去找es。

「here」樊梦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道男声,他站起来,扶著门板才能站得稳。樊梦把手掌贴在门板,彷佛感觉到门後叠著另一只手。他隔著门板跟一个人接触,他强烈地有这种感觉。

「i」

樊梦扭开门锁,碰上门把,眼看就要拉开门。

「am.」

樊梦拉开门,见到眼前站著一个人。他往右方拉开铁闸,看清楚那一张脸。

「你是谁?」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大男生。他穿著一件有浅蓝色条纹的白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还有那双价值七百六十八元——樊梦既在梦中又於现实买给楚兆春的球鞋。他洁净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如一杯被缓缓搅动的黑咖啡,暖融醇厚,一张嘴带有极淡的红色,也带著笑意抿著。

「你到底是谁?」樊梦失神。那男生跨入樊梦的家,把著樊梦的肩头,垂著眼,他俩的脸极其接近,使樊梦看到投射在他眼底的两扇睫毛的淡影。

「那你是谁?」

「我……」樊梦退後一步,男生把门推去原来的位置,砰一记闷响,就关上。

「我是樊梦。」

「哪一个樊梦? 哪一个樊梦才会渴望见到我?」那男生牵著樊梦的手,走入樊梦的房间,他把樊梦推去床边的梯,要他爬上去床上。樊梦就爬上床,男生也爬上去。樊梦不断退後,直至臀部抵著枕头,男生进逼至他面前,两手撑在樊梦身边,樊梦一抬头,鼻头便碰到对方的脸。

「我是……我成为了es? 是的,你不可能是楚兆春,你不是楚兆春,不是楚兆春……」樊梦的xiōng口不断起伏,楚兆春——至少是长得与楚兆春一模一样的人——抚上樊梦的xiōng口,就将樊梦内心的惊恐硬生生的压回去,他的xiōng口停止起伏,但沉默比货柜还要重,使樊梦无法呼吸。

「我不是那个楚兆春,但我也是楚兆春。我是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把我做出来。」楚兆春轻轻拎起樊梦的一只手,放近自己的脸,他像只令人怜爱的猫,偎著、轻轻摩擦著樊梦的大掌,以一种很飘、无从捕捉的、如河水般弯曲的眼神看著樊梦。樊梦不再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代之以迷惘 : 噢,是的,他成了es,所以他想要楚兆春。眼前这个楚兆春不是大学那个、不是现实那个,而是他想要的那个——是在梦中与他缠绵的那个。

「你是假的。」樊梦开始摸著楚兆春的脸,那触感滑腻过头,使他心里生起一阵痒意,就像蛇行所带来的、搔痒似的情感。

「对你来讲,我是真的。」

「那我是假的?」樊梦脸上现出憨态。

楚兆春没有回答,他坐直身子,拉樊梦入怀。樊梦不作任何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为了es,也就是他现在不是平常的自己,故此他可以做任何事,不再受现实与规则所管辖。而眼前的楚兆春是他想出来的产物,也就并不是大学里那个万人迷楚兆春,故此他可以环抱著这个楚兆春的腰,他可以靠在这个楚兆春的肩,他甚至可以在这个楚兆春的颈侧落下吻痕。

人的精神受到太大打击,便需要一个谎言,让自己走入去,像海螺中的软体动物,他需要一个新的世界保护自己、解释一切、将最荒谬的事变成常理。

「现在,我和你都是假的。我在做梦? 抑或这不是梦,这也是现实,但我在现实中建构虚假的楚兆春,这个想像出来的楚兆春跟我缠绵。」

楚兆春拍了拍樊梦的臀,说 :「转过去,背靠在我怀里。」

樊梦依照他的话做了。他又听那个楚兆春的话,合上眼睛。然後,他就一直听楚兆春的话,他将自己交给他,如同梦里那般,樊梦不受意识管束。

他感受到一股力量提起了自己的手,感到手自衣服下襬滑入自己的腹部,扫上xiōng膛,由左摸向右,又从右移回去左。由於那是他自己的手,他有种自慰的错觉,对他而言这问题很复杂 : 表面上楚兆春拥著他,这是一种涉及两个人的性行为 ; 但实际上这个楚兆春又只是es想像出来的产物,故他由始至终只是自慰。但他的而且确被一种无法摆脱的力控制,以一种他未曾梦想过的方式,抚摸自己的肉体。

每个人洗澡时也会摸自己的身体,但不会带有情欲。那股力——在这个梦里,这力是来自楚兆春从後抓著樊梦的手,像控制一个皮影戏玩偶般,让樊梦摆出不同坐姿动作 : 正面看,樊梦坐在楚兆春两腿之间,背靠楚兆春那比樊梦瘦削的xiōng膛 ; 楚兆春的双手握著樊梦的双手,控制樊梦的左手抚摸他自己的上半身,再把著樊梦的右手,伸入樊梦自己的裤裆中手yín。樊梦全程是合著眼睛,如同身在梦中般,他失去听觉,听不到自己有否呻吟,听不到楚兆春的低语,只感到一块温热微湿的东西贴著自己的脸颊,又轻又碎的吻转移到脖子。

最後的记忆是楚兆春将樊梦的手放到樊梦嘴唇上,樊梦感觉到自己的指头,不知怎的就含著自己的指头,又有一股力将他的手指塞入樊梦嘴里,让他以唾液湿润手指,然後用在……

野性……贪玩……

一阵低哑的歌声干扰了樊梦的睡眠,他转了转身,不肯起床。

霎眼廿七岁……

樊梦用被子盖过头。他的意识清醒了一半,但感到身体十分沉重,疲倦使他彷佛紧紧黏在床上,分也分不开,但愿一生与床厮守。

啪!啪!啪——樊梦睡在上层床,床板被人粗暴地拍打,使樊梦以为自己的床要被怪兽拆去。

宏愿纵未了,奋斗不敢太晚……

「老哥,快起床! 真胡闹,你睡到夜晚八点了!! 妈很生气,她见你连早餐也没吃完,你赶紧起来跟她解释!」

樊梦一听到「夜晚八点」四字,才像只新鲜生虾般自床垫弹跳起来。向来胃部弱,常闹胃痛,此时他一坐起来就捂著胃,痛楚使他腰也直不起来,也分不清哪儿是痛楚的源头。他虚弱地靠在床板,嘶嘶的喘著气,樊英才觉出樊梦的不妥,赶紧爬上床去看他。又发觉无补於事,遂朝著大开的房门口大声叫 :「妈、妈,你快进来! 阿哥好像不行了! 胃药……不,还是要直接入医院?」

樊母跑入来,惊见樊梦面白如纸,流了一额冷汗,眼睛一睁开,红通通的淌著眼水。她跟樊英先半搬半抱的助樊梦下了床,由樊英背起樊梦,出去最就近的廿四小时诊所看医生。入去医生房,樊英才将一直背著的樊梦轻轻搁上白色病床,由护士跟樊母从旁协助,樊梦一躺上病床,脊椎至臀部传来一阵剧痛,他憋著气,著自己放慢动作,直至身体平躺於床上,才习惯这种不适。

他已想不起自己何以那麽痛。

医生按了按樊梦的胃跟腹部,又叫护士帮樊梦坐直身子,听了听他的xiōng口、腹腔跟背部。後来说樊梦应该太久没有进食,又虚耗精力,致使发低烧跟严重胃痛。给樊梦开了四天西药,又写了一张医生纸,让樊梦在接下来的星期一休假,便打发樊氏三母子离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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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有些句子是歌词,来自陈奕迅的《陀飞轮》

☆、《春梦》11 (美强)-

放文,进入解谜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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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星期一早上,樊梦半醒半睡的给乔楚拨了一通电话,说 :「喂……我今天回不来上学,你替我take attendance。」

乔楚诧异,说 :「识了你将近一年,第一次见你生病。那你明天还回来吗?」

樊梦没有力气说完整句子,似乎是随便吐出几个音节,糊弄过去就挂线了,连梦笔记也没有写。病得迷糊,终於没有作梦。不,或许es是作过梦的,但樊梦表层的意识被病魔折磨,不能记得任何梦境。只是每当在床上一转身,牵动了腰以下的部位,就感到一阵隐痛,使得樊梦弓起背,让臀部稍拱起来,避免与床垫直接摩擦。

拜这场病所赐,他几乎全然忘记那天与梦中的楚兆春做过什麽。他大概记得自己全程背靠著楚兆春的xiōng膛,在楚兆春温柔而难以抗拒的控制下,樊梦一寸寸抚摸过自己的身体,楚兆春的手指後来沾了些又黏又冷的东西抹到樊梦身下,抠挖得樊梦的後穴一阵胀痛,然後一块热硬的、具有生命力的铁柱硬是塞进去他下身……至此记忆就像盘炒麪,所有材料、酱汁和著麪条,在镬里炒成一堆,无分你我。一时,樊梦觉得上身有无数的虫蚁乱爬,一时又感到性器受到热烈的呵护,一时又因下体的侵犯而高呼。梦里没有时间,感到空间静止,但身体剧烈运动,樊梦从来未试过那种又胀又痛又火热的交缠——他在现实中从未体验过情事,何以梦里会上演这种火辣的情节?

但樊梦现在无心思考一切。

星期一、二两天,樊梦都留在家里休息。不只父母,连向来丢三落四的樊英也担心起樊梦来,可惜这两天樊英都要留校补课,回到家都七点,母亲则差不多七点半才回来,父亲更是要北上运货,不到凌晨也不回家的。

基本上樊梦就一个人在家里自生自灭。两天里的下午,樊梦也感到es浮到表层意识,因为他听到开门声 : 不知几多点,楚兆春就会在樊家出现,直入房间,爬上樊梦的床,强拉樊梦下床,又是侍候他吃粥,又扶他上厕所或洗澡。

樊梦眼睛也睁不大,吃了药,神智长时期不能清明过来,楚兆春一张洁白清秀的脸看在他眼里,就愈发好看。他常常拥著楚兆春的窄腰,仰脸冲著他傻笑,楚兆春就摸著樊梦的脸,樊梦看著他的脸一点一点的逼近自己,便愈发看清楚兆春五官的细节,发现楚兆春的好看处不净在笑时的两点酒窝,他左眼睑有一点极微细的桃花痣,那点墨迹刚在点在楚兆春的眉毛与眼睫毛之间的皮肉,樊梦不止一次伸出舌头,轻舔了那一点痣。两人不分场所拥抱对方,交缠,大概就因为春梦过密,才令樊梦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天,身体的复原力不比之前,但梦中情事倒不再带来太大痛楚。

每次樊梦都在《陀飞轮》曲中醒过来——由於见不到乔楚跟琳琅,《陀飞轮》一曲成为现实与梦境的分界。一听了此曲,他就强烈意识到自己已脱离春梦。每次醒来,家里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待上十数分钟,樊英跟母亲就回家了。

到星期三,樊梦才有力气下床,也不顾家人劝阻,回大学上课了。他出门前匆忙拿了本梦笔记,就上巴士——不搭铁路——回去中大。车上,樊梦翻开笔记,想拿笔记下这几天的春梦,仔细一看才发觉这笔记不是他的梦笔记!

他摇摇头,用力拍自己的额头,疑心自己还未病好,又翻到笔记的封面 : 对,这本笔记无论是大小、厚薄或款式,都与他原来用的梦笔记是一模一样的——棕纸皮净色封面,右上角被他用黑色油性水笔写下「梦笔记」三字,翻到笔记本背後一看,右下角应当用黑色笔写下一个「梦」,这是樊梦的笔名,然而这本子的背後却是被烙下一个黑笔写成的「春」字!

樊梦飞快地掀开笔记各页一看,第一眼便觉得这字迹好生熟悉——与樊梦的字迹几乎如出一辙,但某些字的写法与樊梦的习惯不同 : 例如樊梦写「我」字,很强调笔划的钩,写得很用力,每一页纸背摸起来都是浮浮凸凸的,但这本子里的字写得不算用力,某些字写得很随意,钩勒都免去了,且摸不到每页纸背的浮凸笔触。

这本子的字并不是出自樊梦手笔,而且每一页均填满文字,而樊梦自己的《梦笔记》只用了一半页数也不够。

樊梦合上手中的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著巴士窗外变幻不定、一闪即逝的风景,心里平静,再打开本子,发现这本笔记仍是没有改变——它不是樊梦的《梦笔记》。与其说樊梦陷入新的惊惧,不如说他心里充盈著一种神秘的兴奋与好奇,促使他翻到笔记的第一页,看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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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看到这里就以为楚兆春是最终boss喔

☆、《春梦》12 (美强)-

更文,今天晚了抱歉-

谢谢面大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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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一号 : 昨晚我还是作了那个梦——在一星期前就开始作了。我见到自己与一个面目不清、身材刚健的男人发生关系。我说不上那些细节,实际上也没有特别的快感或痛楚,但那种耳鬓厮磨的温情,使我彷佛身於一个温泉里,暖暖的,身子轻浮,不知身在何处。起身时,我一裤裆都又湿又黏。倒不感到可怕,可惜看不清对方的脸容。一场春梦,何必太认真? 然而这春梦断断续续作了一星期有多……

十二月五号 : 前几晚的梦均一模一样,近日碰著庄务缠身、论文期将至,便懒得一一记下。可今晚的梦有点不一样。我在梦里成为了别的人……具体形容不来,但我的意识进入了另一个身体,证据是梦中的我有一副较强壮的身体,连肤色都深了许多,不再是一片奶白。梦里的我作了一场春梦——对象似乎是与男人——梦里的我一醒来,吓得满头大汗。

我的意识分成两边 : 一边是梦里因春梦而慌张的我,另一边是现实的我。现实的我的意识在梦里嘲讽梦中的我的意识 : 慌个什麽,一场春梦也当作认真? 我今朝醒来便疲倦不堪 : 简单地作一场梦已代表自己睡得不好,这下还是作个梦中梦,因而我这一觉醒来,比睡觉之前还疲累,好像没睡过似的。希望别再作这些怪梦,但始终想知道梦里的男人是谁 : 感觉似在什麽地方见过,但名字到了嘴唇边又说不出来。

十二月八号 : 前几天的梦与五号所作的梦大同小异,暂且不记。但由昨晚开始,梦又发生变化 : 我不再是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而是我成为梦中一种近似上帝的存在——我没有形体,只有神智,看著另一个男子的生活,这情形像是看电影,又不净是看电影那麽简单,因为我清楚,我参与梦中男子的生活,只是我看见他,他看不见我。我像一抹守在他身旁的幽灵。至此,我终於看清梦中那男子是谁——是我的庄员,叫做樊梦。我与樊梦不相熟,实际上也不喜欢他那种拖拖拉拉、毫不爽快的个性,他明明看起来是个硬朗的汉子,然而行事不大方。

之前曾与他访问一个学者,在车上他竟然表现得紧张扭拧,说什麽不知道等会儿要问那学者什麽问题。我看不过眼他这种态度,就骗他说 : 你放心好了,一会儿我会帮你的。一去到那学者的家中,我就拿出相机专拍照,一句话都不说。樊梦窘得脸红,看一个阳刚的男子表现出这别扭的态度,倒挺有趣。然而一路访问下来,樊梦也并没有我想像中那般不济,纵然明显看出他没有准备,但亦不致於陷入困局。访问一完,那学者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请我们吃,樊梦自己不先吃,就叉起一块西瓜放入我碟里,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做,就对他说了声谢,他很不自在地强笑,我顿时明白,他平时不是有意摆出一副黑面神似的脸,而只是不擅於跟人相处,以致常常脸容紧绷,别人不知,就以为他不高兴搭理他人。

回程时与他有讲有笑,发现他也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只是他生性容易紧张又怕生,面对人群时显得像堍木头,私下聊天,他不算风趣大方,也至少是个温和而好说话的人,此後我就在心里对这人留了个心。可惜之後在大学再碰见他,他就只跟系内的joe与林郎谈话,不知怎的一眼也不肯看我。我就知道我与樊梦不可能交往了。

此时我却在梦中看见他。梦中的樊梦作了一个春梦——我之所以猜他作春梦,是因为见他急急下床,走入厕所,脱下沾满jīng液的内裤,置於升盘里猛用力擦洗——樊梦急得脸也胀成猪肝红,脸上显出一种羞愧之色,彷佛责备自己作春梦的事。不过是春梦,何足为奇? 樊梦洗完内裤,挂在厨房里的晾衫架,迳自回到房间,从衣柜中的大抽屉拿了一条新的内裤穿起来,又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我的梦就到此完结了。

我平日与樊梦素无交情,又会梦著这些私密的事,真古怪。想来樊梦与之前跟我在梦中交缠的男子很相似,不知是否……

十二月十一号 : 现在的我与其说是作梦,不如说一入睡就等於看电影,这电影的主角就是樊梦。梦中,樊梦的身材脸孔变得愈来愈清晰,使我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在作梦,抑或的确是灵魂出窍,飘入樊梦的房间里去看他的动静。梦里的樊梦天天都被某些古怪的春梦困扰,我见他一从梦里醒过来,他嘴里就喃喃说著 :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会是他……

今天我知道梦里的樊梦到底是被何种梦困扰了——与男人作的春梦,而且对象是跟我! 我看见樊梦不停抓著自己的头发,他歇斯底里地说 :『我为什麽会跟楚兆春牵手、逛街如情人? 为什麽会是楚兆春? 我对那人半点好感也没有,连朋友也不想跟他做……』我怔怔地看著樊梦,见樊梦终是逃避现实,蒙头大睡,我也缓缓转醒。

也就是说情况是这样的 : 我梦见樊梦作了一场与我——楚兆春——一起的春梦,这是多少层次的梦! 也许最近习惯了这种梦中梦,我每次醒来也不觉太疲累。昨天回去中大考试,见到樊梦,我没有上前跟他打招呼,见他在考场开门前一个人站在角落,看著参考书,嘴里念念有词的,神色严肃,以至试场都开门了,他还懵然不知,要不是他身边的joe跟林郎推著他,他还不知要入考场。

我不禁笑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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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不是都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呢 (得意个什麽-

因此,并不是楚兆春看中樊梦而设局,其实楚兆春只是比樊提早三个月做春梦

13-24

☆、《春梦》13 (美强)-

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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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四号 : 昨晚的梦略有改变。梦中的樊梦开始写起笔记来,而他所用的笔记簿跟我现在用的这本竟是同一本簿! 而且他还在封面右上角写下《梦笔记》三字,跟我所用的一模一样,只除了簿底之外——他写下『梦』,而我写下『春』。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间我除了赶paper,其他时间就在想最近这宗怪事,樊梦的身影也常常飘入我脑里,然後我就依据生活中我所做的事——例如写笔记、所用的笔记本款式等——放在梦里,经过变形,就形成我在梦中构造樊梦的生活。

而且古怪的是,我见梦中樊梦的字迹跟我的很相似。这个梦的一切都十分真实,我看见愈来愈多东西 : 樊梦的房间很小,睡的是双层床,下层床我看不清,但樊梦是睡在上层床的。樊梦书桌面还贴上一个半裸的动漫少女,好似是鲁鲁修里的cc,想不到那小子也挺闷骚。不,我只是在作梦,就是闷骚也是梦中的樊梦闷骚而已。我又从未去过樊梦的家,不知怎的,在樊中就见到他住在公屋里……我对他的一切均一无所知!

而且我还看得清樊梦写在笔记中的内容 : 梦里的文字常常是颠三倒四、无逻辑可言的,但在梦里樊梦所写的段落,全是合乎语法,且有意义。那情形就是我坐上樊梦的床,屈膝挨坐在他旁边,把头靠在他肩上,看著他脸带惊疑地疾笔记下他梦里的一切。

这梦中的樊梦倒有一副纯洁的心灵,他所记下的情节跟纯爱电影中的初恋情人没两样 : 什麽踏单车、牵手、逛街、食雪糕。好几次我都被这些内容逗笑,直接就笑得醒了,却有点懊恼 : 若这梦再作久一点,就可以多看梦中樊梦的梦笔记,也可以跟他靠在一起,虽然他看不见我。

如果现实中的樊梦跟我梦中所见的樊梦一样,是个单纯的傻大个,那就好了。

十二月二十号 : 上星期拚命赶论文,今天终於进入sem break期,又能继续写这本《梦笔记》。这一星期以来,我还是晚晚梦见樊梦的。我开始怀疑 : 我所梦见的事说不定是真实的……然而前两天我回校交论文时在学系总部碰见樊梦,他又像个无事人般跟我笑笑、点头就走了,一出了大楼,就见林郎在等樊梦,樊梦一见了林郎就松一口气,笑起来,像梦中我所见过的他那般——梦中的樊梦在家人面前便有这种表情,化去他脸上的严谨与老成,显出几分稚气。我心想 : 现实中我也没对他做过一些很过分的事,上次在访问学者时,我也许是戏弄过他,可他那次不是转危为机了吗? 那次他偶有dead air、不知问什麽问题,我有立时出声,向那学者搭话,使他没那麽尴尬……

我那次也不算做了十分过分的事。现实中我又是他庄员……虽然最近姑妈出了事,我不得不辞去庄务,可我好歹与樊梦曾待在同一组织,然而他就只与乔楚、林郎亲近,每次见著我,不对我笑也算了,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

也许樊梦没有梦见过我,不然他的态度定会发生改变。我虽与樊梦不熟,但多少猜到他的性情 : 他生性拘谨,情绪都放在脸上,爱恨分明,故我一开始便感到他不太喜欢我。我对现实中樊梦的理解,跟我在梦中所见的樊梦的个性,是颇为契合的。

最近一星期,梦中的樊梦对於那些不寻常的春梦愈来愈感到害怕,人也憔悴了。我还是常常像幽灵似的坐在他附近——梦的场所总是在樊梦的房间里,而时份是清晨,情节总是樊梦因怪梦而醒来,然後拿来放在枕边的梦笔记与笔,记下前一晚的梦。樊梦变得焦躁易怒,常常寻求方法去阻止自己再作春梦。依据他所写的笔记,我大概知道他透过肉体疲劳、饮酒……之类的方法令自己尽快入睡,但依然失败。

而且他在梦里与我所做的事,也变得更亲密。昨晚,梦中的樊梦就梦见他与我接吻了。我见他写下的内容,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不禁盯著樊梦的唇 : 他的下唇略厚,别人说上下唇皆厚,是代表那人重情义,而只是下唇厚的人,则代表他情欲旺盛。樊梦一收笔,又躺回床上,梦里的我依然坐在他的上层床上。在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时,就发现自己已低下头印上樊梦的唇,我立刻弹跳起来,就撞上天花板——竟然痛醒了。

不知道在现实中,若我吻了樊梦,他会有何反应? 最近的我变了。以前我常常跟不同女朋友出外、上床,反正是你情我愿的。但最近我被这些怪梦吸引住,一想起现实的樊梦跟梦中的樊梦是两个如此不同的人,就感到一阵好笑,那些女友的样子就没有再闪进我脑海里。

我还发现,原来樊梦的体格也不错。他似乎经常运动,肌肉结实之馀,脂肪很少,穿起衣服来,他由於骨架大,显得高壮,但他夜里是裸睡的,有时只脱剩一条内裤,有时则穿著长裤,但上半身总是赤裸裸的。我在梦里跟樊梦并肩而坐时,就常常环著他的肩颈,还扫过他的背部,皮肤绝不滑腻,但感觉很新鲜……那感觉我说不上来。总之我每晚在梦中见到樊梦,也会摸摸他的身体,反正我之於梦里的樊梦如同幽灵,他看不见我、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只有我能触碰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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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就开09了

☆、《春梦》14 (美强)-

抱歉,最近在做实习记者,真的太忙了……-

不过这麽久没更文的真相是,在鲜网放文章好烦,步骤太多 xddd-

於是人一累就不想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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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十二月二十一日 : 昨晚的梦与平时所作的不同。我不再是梦里的幽灵或上帝,而成为梦的参与者! 在梦里,我仍是楚兆春,与樊梦像情人般相处——就好似梦中的樊梦所写过的梦笔记内容般,我跟他约会、牵手,做很多无聊又亲密的小事。在某个梦里,我坐在单车後座,一手勒著樊梦的腰,让他载著我,横过马路。我们一架小小的单车跟马路上各种庞然大物——货车、巴士等——并行,但樊梦的技术确有一手。风吹起我的t恤下襬,很清凉,令我寻回中学的感觉。

梦的场境变换得很快。那些情节是梦中的樊梦用许多晚才经历过,但我用了一晚时间就体验一切。至今醒来,我还记得许多樊梦的傻态 : 他食雪糕时,吃得嘴巴附近围了一圈白胡子 ; 他给梦中的我买了一双球鞋,我竟记得那款式,是白底蓝网面的,七百……七百几十元 ; 他跟我去看电影,那电影是王家卫某套电影,好似有人在打功夫,王家卫拍过这种电影吗? 我还见到自己上去樊梦的家——虽然我在梦中早就『去过』他家,但往往待在樊梦床上而已,梦里樊梦的家很朴素,墙是净浅黄色,很warm的调子。

我有种错觉 : 那些事好似曾经发生过,或者将会发生。我从未对人有过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我不晓得形容。

十二月二十五号 : 昨晚,恰好是平安夜,我与梦中的樊梦发生关系。其实那个梦我之前作过——就是与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春梦,只是那时我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这一次,我很清楚对方就是樊梦,我俩缠绵的地点就在樊梦床上。我不知那是在什麽情形发生。

十二月二十八号 : 相隔两晚,我又再次见到梦中的樊梦。他邀请我上去他家食饭,我穿著他给我买的那对白色波鞋。入门,我坐在沙发,拉他跟我一起坐,调笑,他却忘了自己曾与我有过亲密关系。我在他耳边说 :『两晚没见,我想念你的身体想得紧。』他似懂非懂的傻笑起来,我就想推他入睡房。但此时樊伯母——我没见过她本人,但梦中的她是个瘦小的女子,不算显老——她端出饭菜,叫我们去食。我们就食饭了,看得出樊梦食不知味。吃著吃著,我听到一首挺熟悉的歌 : 一首男人唱的流行曲,前奏很温柔,好似在哪里听到过,曾经是挺流行的,第一句歌词是『过去……』不知什麽……听著听著,我就醒过来。可惜吃不完梦里的那顿饭。我想知道那首歌的歌名,因为我不止一次在梦里听到这首歌……是在哪里……

对了! 我梦见樊梦坐在他床上写梦笔记之前,总会响起这首歌,那似乎是他的手机响闹铃声。有时他一听到前奏就醒来,有时那男歌手唱了三四句他才醒来。据我观察,若那天他一听到前奏就醒来,那他会很高兴 ; 若男歌手唱了几句他才醒来,他就面白如纸,觉得沉缅於梦中的自己简直是罪大恶极。

我觉得他这种过高的道德要求很是可笑——想做就做,开心就行,哪管梦中人是男是女或不男不女。总有一天,他会被这种无聊的道德心逼入困局——梦中的樊梦既不是圣人,甚至拥有被常人更大的欲望,那是因为他从未有过伴侣,又没有别的心灵寄托,就一味用智性压抑欲望。也许,梦中的樊梦之所以梦见与我——楚兆春——成为情人,也是基於那种压抑过度的欲望。

我也断断续续作了一个多月的怪梦,然而不觉得太困扰。我有种预感 : 这些梦不是我个人的想像,而是命运给我开的一扇窗——我梦里发生的事,说不定已经或者将会成为现实——这是一种很不实际的想法,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种预兆。

为什麽命运之神要将我或樊梦的命运预先揭示给我看? 当中有何寓意?

一月一号 : 进入新的一年,我的怪梦不单止没有消失,还日见清晰。我昨晚首次看到一样我之前从未见到过、也没有留心过的事物——日期。梦里,樊梦写笔记的场面对我来讲毫不陌生,但我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一个事实 : 日记必须有日期,而我从未看到过樊梦写日期。不,不是他没有写,是我看不到。以往我总是见到樊梦在写新一则日记之前,会先空出一行,在那一行的左开端用笔写些什麽,但我只会见到一片留白,也不以为意。到了今天……应该说是昨晚的梦,才知道那一方位置是樊梦用来写日期的。昨晚我所见到的日期是『三月八日』。三月八日? 为什麽是三月又为何是八号?

我现在倒还记得梦里的樊梦所写的内容——那是一则短笔记,大要是他跟他梦中的我逛街,见到一个树叶形的匙扣,我(是指我梦中的樊梦的梦中的楚兆春)买了下来送给樊梦,还要求樊梦吻我,以作答谢,樊梦就被这一记『死亡之吻』吓醒。我之所以能如此仔细地覆述这细节,是因为我并非第一次看见这则梦笔记——这是第二次了。我在十二月某天就作过这个梦,昨晚一切情节与我第一次作这个梦时完全相同,包括梦中樊梦的惊惧,以至是那则笔记的内容,而差别只在於我上次没有看见这则笔记的日期,今次却看见。

若我没有猜错,我的梦又发生了变化 : 这一次,『他』(我不知他是谁,或许是命运,或许是一股力量)要我将十二月所作过的梦再作一次——尤其是有关樊梦写梦笔记的那些梦——而这一次我将会看到樊梦写每则笔记时的日期。

不知为何,我感到自己必须将这些梦记下 : 包括樊梦写的笔记及相应的内容。我想,这日後必会派上用场,至於是什麽用处,我现在还不知道。可是,时机一到,『他』就会透过变化我的梦境,来给我新的启示,引领我走新的一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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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15 (美强)-

我开始对我所写的这些东西没印象了-

因为是太久之前写-

可是这文的结局还未写,怎麽办 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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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号 : 我昨晚又梦到樊梦写梦笔记,日期是三月九号。我又有新的发现 : 这则笔记与我第一次梦见时不一样,昨晚的那则多了一则资讯 : 樊梦写了一句这样的话 :『要治我这病的方法,便是不能避开楚兆春,尽量与他在生活中有所接触』。这是我首次在他的梦笔记里看见他提起日常与我相处的情况。他是如何得出这结论的? 为什麽他会觉得这是一场『病』? 什麽病? 为什麽要治病,就要跟日常的我接触?

从樊梦的笔记,我完全明白他表面上颇憎恨我,可是他又不明白自己何以每晚都梦见一个他所恨的人,故此陷入了神经衰弱。我想,梦中的樊梦所指的『病』,一概就是指『不停地梦见楚兆春』一事,至於他说要与日常的我接触……这我仍没有头绪。

古怪的是,樊梦虽说憎恨楚兆春此人,又在这则梦笔记称赞我的外表与才情,使我哭笑不得。梦中的樊梦说要找寻楚兆春的缺点,由此击破他对我的『美好想像』,我想 : 樊梦,你这不是反过来肯定了自己果真对楚兆春怀有特别感情吗? 可惜无论我在梦里如何碰触或叫唤樊梦,他都看不见我。我见他写完笔记又躺回床上睡回笼觉,便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反正他既看不见我,也感受不了我。

一月三号 : 昨晚梦见樊梦写下三月十号的笔记,内容关於去canteen食饭,就只是一宗日常小事。我心一凛——事实上梦中的樊梦没有弄错,我的确是na canteen的捧场客。但他是怎样知道这一点? 不不,这虽说是樊梦的梦,然而归结到底这还是我的梦才对! 没错,正因为作梦的人是我,所以才安排梦中的樊梦了解我平日的喜好……樊梦似乎很雀跃,因为他不再梦见与楚兆春这个人亲热。看来他对我、以至是同性恋,也排斥至深,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我的人生好似分裂成两部分 : 日间我是一个叫做楚兆春的人,但夜里我却参与樊梦的日常生活。然而,我对樊梦的本人无什麽认识,何以在我梦里,他的人格是如此完整,我甚至相信真实的樊梦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 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神经质……但我不曾与他深交,我是怎样知道的?

莫说是樊梦,就是与我相识近十年的好友,我也未至於对他们有如此透彻的理解。到底是什麽牵著我和樊梦? 为什麽非得是樊梦? 梦里的三月又会是几时的三月? 接下来的? 两年後的? 十年後的?

这一切太过真实及细致,简直好似一部奇幻小说。问题是我一向不晓得创作,何以我能『创作』这个精密的故事? 这到底是故事,还是……

一月五号 : 前晚梦见樊梦写下三月十一日的笔记,那则笔记详细形容了某个他跟我接吻的梦,似乎是……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对待一个人,还要是同性。我会压倒一个男人,然後强吻他吗? 我会……我说不上来。可是樊梦始终极为排斥我 : 他排斥的不只是同性恋,而是排斥我楚兆春这个人。我又不是杀了他全家,他为何就这样恨我? 我在梦里抱著眼眨泪光的樊梦,一遍遍地亲上他的脸,我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皮肉的质感,但他从来不会回应我。

昨晚,樊梦写下三月十二日的笔记——这是一则新的笔记,我之前没有看过——大意是樊梦没有再梦见我,还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 : 『敌我』。这是什麽? 樊梦又写下什麽苦战、胜利……对他来说,不再作与我有关的梦,使他十分快慰。我想这个『敌我』至少是樊梦的假想敌,因为他提到自己『征服敌我』,而他将这跟『不再梦见楚兆春』一事关连起来,因此,他所构想的『敌我』便是那个令他梦见楚兆春——亦即是我——的『人』。我倒也想知道谁是我的『敌我』 : 是什麽力量或存在促使我梦见这麽多与樊梦有关的片段?

一月十号 : 相隔许多天,昨晚终於再次梦见樊梦。我这几天还在忧虑 : 这事情还未水落石出,要是从此不能再梦见樊梦,那我如何能理清一切事情? 昨晚我再见到樊梦,已分不清心中的喜悦是出於什麽原因 : 是因为能够再次调查这些怪梦,或是……我并非不敢想,只是无法查证。假定我现在所作的梦只是我一己的想像、而不会变成未来的一种现实,那我岂不只是爱上了一个自己想像出来的人物?

但如果我所作的梦会於将来变成事实……每一晚作梦,在我看来跟约会没两样 : 我凝视他、亲吻他、抚摸他……而他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昨晚的笔记没有标明日期,而且篇幅十分长 : 樊梦交代了什麽是敌我,还交代了几个他自己创作的概念——真我与自我。他尝试分析自己的心理,试图合理地解释他为何会梦见我,且默认了他对我有感情……这使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情。我一方面佩服樊梦的分析能力,另一方面暗笑 : 樊梦已将自己推入精神病的死胡同,他宁可相信自己的意识出现分裂与失常,亦不肯单单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角度去理解他梦见我的事——亦即是他宁可相信自己是疯子,亦不肯面对他对我或许是有感情的这个事实。

他将自己分成敌我、真我跟自我三大部分,又将他梦到楚兆春一事归咎於精神失常,而形成他对我更深的排斥跟反感。他提到joe这个人——乔楚。可惜我跟joe不相熟,不然就能拉拢乔楚……

我为什麽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樊梦当真在三月开始作这系列怪梦,我就应该尽早与他相认,并助他解除精神分裂的危机——哪怕他会把我当成疯子。然而,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自己变成疯子,而是陷入孤立 : 当全世界的人都疯了而你只是当中的一个小疯子,那没所谓 ; 当全世界都是疯子时而你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普通人,你每朝起身所想的,无非是各种令自己尽快陷入疯狂的方法。

於是我开始思考我梦中的启示 : 在楚兆春与樊梦之间,『他』选择让楚兆春先梦见这一切,到底是出於何种动机? 我既然早一步看见这些梦,那我是否有什麽义务? 或者,有没有可能樊梦其实比我更早面对这些梦,只是他掩饰的工夫比我强,使我未能察觉……

简单来说,现在的故事(人生是一篇故事?)发展是这样的 : 两个生活上(基本)没有关系的年轻男性,由於连场亲热怪梦而建立了一种表面双向、实际单向的关系,而故事主角——亦即唯一的作梦之人(先假设这个人是我,楚兆春),会如何行下一步棋?

如果先见到这些梦的人是樊梦而不是我,樊梦会怎样做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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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之後开09。是说这文有一半的篇幅都是日记体啊……

☆、《春梦》16 (美强)-

日更一下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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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一月二十号 : 有一个多星期无写梦笔记。最近sem break,应酬也多,且梦中情况一直『如常』(我竟然将樊梦出现的梦归为『如常』——我知这才是失常,但我心里早已习惯了樊梦在我梦里出现,毕竟我已在梦里见了他两个月),樊梦都在写一些平淡的事 : 与我去这里、去那里,做一些寻常学生情人会做的事。我倒是想不到这个外表英气、脸容严肃的男子会有这种情怀。难道我心中的樊梦就是这样?

那也就是说我心内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少年情怀了,毕竟梦中的樊梦再可爱,也只是我的心理投射,而不是他本人……若果他在接下来的三月真的做梦呢? 我的初恋在中四,女朋友长得不太漂亮,但眼睛大大的,很单纯,我与她来往了一年,拍拖一个月就牵手,两个月就接吻,五个月後上床。後来她爱上了另一个男生,她说我没情趣,不懂得哄她。读中六时交了第二个女友,这一次拍了拖不够三个月就上床了,半年就散了。她太花,与不同男性周旋,而且追求物质。

自初恋後,就再也没有人陪我去做那些富情怀的事了。现在上了大学,身边还是有不少女性,閒时也会跟她们逛街食饭,但她们再也给不了我那种感觉,那种单纯,那种说话不需要经大脑思考的纯真。我知道我很傻。然而,或者我心底里只想要一个安静、单纯、不讲求太多物质也不会太缠身的情人。

我梦里的樊梦在写有关与楚兆春约会的笔记时,脸上的神色可说是平静的,只有牵涉到与我亲热时,他才会一额冷汗、嘴唇抖震,连字也写不稳。这个多星期以来,樊梦写下一场场与我约会的梦,他写到我们一起去书局、去海洋公园——樊梦在他梦里嘲笑我有畏高症,不敢搭缆车——现实中这倒是真的,我确是从来不搭缆车。我想,或者梦里的樊梦不排斥楚兆春这个人,而我亦不排斥梦里的樊梦。

昨晚,樊梦崩溃了。他写不完那则梦笔记,我猜他大概是梦到跟我……我见樊梦拿涂改液把笔记本涂得乱七八糟,便忍不住跪坐在他身边,试图拥紧他。我多想他能看见我,或者至少感觉到我的存在。我多想抹去他脸上的涕泪。我多想……

我想做一些连自己也觉得不合理的事。」

「喂,哥哥仔! 落车啦! 到站啦! 想搭多转车就落去拍卡!」巴士司机行到巴士上层的楼梯口,对靠车窗坐著的樊梦喊道。樊梦回神过来,忙不迭将笔记塞入背包,背包都未拉好,就撑著前座的椅背,站起来,一阵脚软,心好像一块海绵,在这半个几钟里被拧紧放松拧紧放松的折磨了无数次。

他下了车,却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下车的,只茫然看著前方的沙田铁路站入闸口。

他入了闸,却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入闸的。樊梦已记不起今天要上什麽课。他在车站一张长椅坐下,翻看那本梦笔记,直接掀到去三月的部分。正欲看,樊梦就感到裤袋的手机震动,他看也不看就接听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哪里?」

那边的人不答。

「我的梦、我的内心、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看过至少一次了。这几天上去我家的人……也是你吧? 是你,你真的有上来。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曾经送我回家,你知道我住在哪儿,还在那一次问明我家里什麽时候没有人。加上你早就掌握我这一个月以来的梦,清楚知道我哪一天的神智最迷糊,便趁那一天上来跟我……然後你再偷去我家一把锁匙,复制一把,再在下一次上我家时物归原主,此後你就在我家自出自入了。你一早就算好了。」樊梦说。

「你为什麽不出声? 你出句声! 那天你也是这样。你看著我好似个疯子般打电话给你,你给我寄post card,你吓我,你令我以为自己变成es。然後你一声不吭的出现,你拉我陪你上床。我该说什麽? 多谢你? 也确实要多谢你,我食斋食足二十年,没有情人、没尝过性,而你不介意我是个男人,还上了我——男人,是不是对方有洞就可以了?」樊梦见楚兆春不说话,便自暴自弃 :「将一个比你高大的男人压在身下侵犯,那种感觉比上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人更销魂,对吧? 想来我应该是你楚先生第一个男人,我可真……」

「你都未看完整本《梦笔记》,就对我下这种判断,是不是武断了一点? 我没错是有算计你,但我为什麽要算计你? 你以为你是悲剧主角吗? 那我算是什麽——我这个比你早三个月面对这些怪梦的人——又算是什麽? 甚至到了现在,我还会做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梦,我每天睡醒後第一个问题就是想 : 刚才的梦会否在某天成真? 我不止一次想 : 如果有晚我所梦见的不再是樊梦,而是我本人的生死,那会怎样? 在这段关系中,我走得比你前很多,在你担心什麽自我分裂之前,我便活在那种不算现实不算梦境的世界。在三月之前,我一直想 : 如果到了三月还是没有事发生,那我这两个月以来的梦又算是什麽?

「你认为你有什麽资格去抱怨? 你认为你有什麽资格去穿上一件疯子的戏服、说自己是疯子然後顺理成章地逃避现实? 你就是因为懦弱,所以才跟我上床。你回想一下我们有过的关系 : 真的那麽难受吗?」

樊梦被楚兆春一阵抢白,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记得第一次,是楚兆春引领他自己的手爱抚自己的身体。樊梦记得每一次楚兆春总是先满足他的欲望,然後才缓慢、温柔地挤入他的身体。樊梦记得自己如何跨坐在楚兆春身上,抱著他的颈,激烈地晃动身体,追求更深层的高潮。樊梦记得太多自己不应该记住的东西——那是被刻划上身体的记忆,并不能够用一两句「我忘了」、「我想忘了」就能逃过去。樊梦闭上眼,渐渐想起楚兆春是用怎麽样的节奏、力度去抚摸或侵占他的身体,眼眶一阵灼热。

「你不想看下去了吗? 凡是我所写的,我都想献给你看。你真的不想看了吗?」楚兆春轻柔的声音如同一根爱抚著樊梦耳朵的羽毛,使他的心都彷佛随著那根羽毛而变得软弱。

他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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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接下来还有一两万字的篇幅。

下一部要更新的中长篇……

嗯,我想我会更新《越界》,因为我特别想知道大家会怎样看待这个故事。

如果想先睹为快,可去「我想告诉你」所附上的百度link。

那里就有《越界》这故事的完整版。

☆、《春梦》17 (美强)-

出於连贯性的关系,有时更新的文字较少-

有时则能更新多至2000几字-

还有11次更新左右就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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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号 : 终於熬过二月了。我人生经过了二十个二月,从未有一个二月是这麽漫长的。过去那个月,我每晚作三四个梦,几乎全都是跟樊梦有关的。梦里,樊梦对我笑、气我、与我一起玩、与我缠绵……太多甜蜜的梦令我每次上课见到樊梦时,既想避开他,又想接近他。梦的次序很混乱,我想当中分为两类。

其一是将会发生的梦,这一类梦全都是樊梦的生活,那时他开始每晚梦见我,於是在日常生活中出现各种错乱,我就在一些梦里见他身在中大,陷入崩溃地跟joe聊电话。我终於明白为什麽他在某一则笔记写道『要打倒敌我就不能够避开楚兆春』,那是因为他每次在『现实』中见到我後(什麽是现实?),夜里就不会再梦见我。在二月初的梦里,樊梦就是一直与日常的我对话,最後他『治愈』了他自己,疏远了我,我们变回相见不相识的那种局面。

我那时心想 : 难道我跟樊梦的结局就只是如此? 我就是被一段无开始过亦没有结果的感情,而困扰足足两个月? 我不甘心。第二晚,我又回到起点——梦里,我回到三月初,亦即是樊梦最初作怪梦的时候。这次我改变了对策 : 我开门见山地跟樊梦说,我梦见了他。岂料樊梦坚决否定一切 : 我原本是打算以朋友的身份接触他,与他一起追寻怪梦背後的秘密,但梦却证明樊梦始终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他是断断不会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因此我又放弃这种策略。

第二类梦是或者会发生的梦 : 那些樊梦与我一起相处的甜蜜片段,可能成真,问题是我想不想让它们成真。而我……

二月的梦好多都是重重复复。我觉得这是一场预演 : 梦给我机会去试用不同对策,再为我呈现每种对策相应带来的後果。结果我在梦中用过的所有方法都不太好,有些策略使我和樊梦终生交恶、有些策略使我俩变得像陌生人,有些策略……使我得到他的身体,但无法相知。现在终於到了三月,我已经没有机会去再去试——这次是真枪实弹上阵。

我必须找出一种策略令樊梦能够接受我之馀,而不会完全陷入精神失常。不,现在言之过早,我还不知道樊梦到底有没有真的作梦。如果没有,那只证明这一切是我的狂想,而非命运的安排——我到底是宁愿当一个疯子,还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发现即使要我跟樊梦在一起,我还是没有半点不甘,甚至没有任何与命运抗争的意识。我觉得这是『他』给我的机会 : 我肯定我做梦的日子比樊梦长,又在梦里试过对他用不同方法,只要我这一次聪明一点,不难达到最好的结局……

樊梦,我是志在必得。

三月四号 : 不知怎的,一踏入三月,我就没再梦到樊梦。我原应是快乐的,然而一醒来总觉得自己没有睡过觉般,彷佛梦里看不见他,就代表我没有睡上一觉好的。昨晚我再次梦见他。梦里的樊梦刚刚自某个梦惊醒,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喘气。半晌,他摸向下身。房里太黑,我看不见他的面色,但没多久就见他踢开被子,把裤头褪到臀部处,撮著那半勃起的性器,缓缓套弄起来。我脸一热,恼恨这个梦没有灯光。只隐约见到樊梦仰著头,xiōng膛随他套弄的节奏起伏,由缓转急。爆发後平息。抽张面纸,抹去,敏捷地下梯级,跳下地板,安静地去厕所把那纸团丢入马桶,冲厕,洗手,回到床上。但他仍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似乎睡著。

我醒来,裤裆里一片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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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春梦》18 (美强)-

想尽早更完《春梦》,然後开更《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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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六号 : 前晚的梦颇正常,我和樊梦在中大某间canteen食午饭,言谈甚欢,故没有多记。但昨晚我梦见与他做爱。这是第二次春梦——若有性爱场面的梦才是春梦。我在那两次都是进入樊梦身体的人。昨晚那次连我也觉得颇奇特——我指的是场所与姿势。我认得那张床——是樊梦的床,不,正确来说是我梦中樊梦的睡床。我从没有去过他家,但我每次都会梦到特定场景,使我疑心那会否是真的 : 为什麽梦中的他总是睡在上层床? 我见过下层床好似躺著一个男生,莫不会是他弟弟? 我也不知……

总之我们坐在他床上。他软软地摊在我怀里,身子很沉,凡是醉了或晕倒的人,身体总是很沉,可那时我意识到樊梦没有昏倒。他喘著气,他的气息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薰得炽热,我觉得自己身在一个逐渐升温的焗炉里。我起初没有直接碰触樊梦的身体,而是握著他的手,逼他用他双手爱抚自己的身体,樊梦也似乎没有太大羞耻,在我的引导下寻找欢愉,他甚至扭著臀,有意无意地摩擦我的下体。我命令他脱衣服,他脱 ; 我要他扭过头来吻我,他吻,他就像个最理想、最服从的性爱机械人。接著场景断裂,我忽然抽身,不再是参与者,而旁观著很多在我面前闪过的零碎片段……

荒谬的并不是梦中的性爱对象,而是我人生最激烈的性爱,竟就是从这一场梦得来。醒来後,下身一片狼藉,必须洗澡。我愈来愈不敢想,如果现实的樊梦不会梦见我,那我这些梦又是何以生产出来? 是『他』要我看,看完之後,『他』要我做什麽?

『他』将要推我入疯狂 : 疯狂的迷恋 ; 疯狂的性爱 ; 疯狂的是我爱上了梦中一个不会在生活里跟我接触的人 ; 疯狂的是我日思夜想要如何让梦境成真 ; 疯狂的是这一种单向的思念。

前几天上课,我没有迎面见到樊梦。他一下课就跟joe离开,也想不出用什麽藉口去上前截住他。我无法知道他有没有梦见我。而且按照我梦中所见,樊梦第一则梦笔记是在三月八日,故我大胆推断他在三月八号前未写下任何与梦有关的记述。这也是合理的,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只是偶尔梦见他,谁想到这些梦会持续三个几月? 我也不以这些梦为病。我是一个实事求事的人 : 在梦里与樊梦约会、相处的快乐是真的,梦里的甜蜜、欢愉也是如此畅快,我为何要感到guilty? 为什麽一个男人梦见自己与另一个男人做爱,就必须感到内疚? 即使是基督徒,也有一边爱上帝一边爱男人的,更何况我没有信仰。

在希腊时代,男人本来就应该爱男人,美少年之美是人人推崇的 ; 古代中国,男人也爱男人,只是没有明确讲出来,男男女女间多少风韵,正史没有道尽,从野史可窥一斑。是宗教告诉我们 : 男子不可与男子交合,像与女人同睡交合般——这句话本身就是荒谬的 : 男人间的性行为不一定是交合,男人即使交合,所用的方式也跟男女不同,又怎可用男女的交合类比男子的交合?

这些观念都是历史建构的产物,一代代人重复相同的律法,去教人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去观赏高尚的,去歧视那低贱的,渐渐很多人忘记在很久之前,他们今天所不能做的事,原来曾是正当的。

如果『他』最终要我去爱一个男人,我就去爱——若我真的爱他。

我始终相信这些梦是出於『他』某一种隐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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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19 (美强)-

这货怎麽好像永远都更新不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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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八号 : 终於到了这一天。我特地带上一个黑色斜肩袋,扣上前一个月买的树叶型银别针——如果樊梦果真作过那些春梦,他会产生熟悉感,而我就是为了营造这种幻觉才去买这别针 : 首先让樊梦以为精神分析的一套能解释他所有怪梦,予他一种安全感,令他认为目前的处境是可以用理性解构的。从梦中的经验,我知道一开始就将他推向绝境是没好处的 : 樊梦心思敏感,心灵脆弱,容易因为一些蛛丝马迹就陷入错乱——这是他在梦中所给我的印象。故此我必须先为他提供出路,让他稍为安心,在他松懈後,再给他以更大的刺激,他就会像一个溺水的人般,想胡乱抓住一块浮木,我便能趁他最脆弱时乘虚而入。

我已经不想考虑自己为何要得到他,只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是『他』授权我去做这件事,责任不在我身上,或者最後樊梦也会乐在其中。对於『他』,我们只是玩物,或者我们一开始便是活在故事里的人物,活在一个名为《春梦》的故事里,被某个不负责任的作者创造出来,身不由己地去做著自己也不能解释的事。

人很多时也是如此,不是吗? 有些人生来便活在悲剧,如阮玲玉、林凤这些女子一生周旋在男人身边,扮演美丽的歌女,她们所演的戏跟她们的人生一样都是一套悲剧,只是一套名为《女演员悲剧》的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本来就源自人生。我也在做一场戏,樊梦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被逼臣服於『他』之下,被『他』与『他』的同伴玩弄、观赏。我们的悲剧是他人奢侈的感情与泪水,我们的喜剧是他人茶馀饭後无足轻重的笑话,我们的进展是他人眼里连载的小故事。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不过是一场戏、一个廉价或免费的故事。或许将我们创作出来的『他』以及观赏我们的『他们』,都不过是不同剧本里的小人物。当『他们』在玩弄我们时,『他们』亦被更有权威的人或神所玩弄,我们既娱己又娱人。

我就只不过是故事里一个小演员,是没有资格讲太多高尚的品德,只要『他』要我做某件事,我就要去做。

以往我懒起床,常常迟到,但我今天提早半小时回去。这大楼的课室没有窗,只能从门板上一面长方形玻璃窥视课室里的情况,当然空无一人,连灯也没有亮起。依我梦中所见,三月八号的樊梦穿著一件棕式中袖卫衣跟黑色牛仔裤,背著背包,提早十五分钟回来。以往樊梦坐在离我颇远的位置,但今天他会坐在我後面。

我坐在中庭里、距离课室门最远的长椅,附近又种了几棵大树,一般人不会注意到我。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樊梦便真的进了那课室——他所穿的衣服正如我梦中所见。一阵**皮疙瘩迅速爬满两臂,背脊窜起一股针刺般的寒意,我紧了紧拳头,掌心却冒出一阵阵手汗。我不禁站起来,在长椅前一遍遍来回走著,直至自觉愚蠢,才重重呼口气,坐回椅子。

真的,『他』要我怎样做?

在接下来廿分钟,我脑里打了太多死结,无法好好思索。看看手机,都过了上课时间十分钟,才进去。sue如常替我留了一个位——樊梦果真坐在我後面。我飞快略过他的脸,在他发现我之前就别开眼,佯装没有留意他——平时我不会跟樊梦接触,必须表现得像平常一样,他才不会防犯我。在梦里,我试过跟他老实招认春梦的事,梦里的他有过两种反应 : 其一是抵死不认,反指我是疯子 ; 其二是将我视为同伙,要我跟他一起解决春梦的问题,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乐见的。我要的,不是朋友。

我在走向座位时,特意摆了摆斜肩袋,亮出那叶型别针,就见樊梦低下头记下些资料。我知道他注意到别针。说来也奇怪,我本来没有这种别针,是梦启示我去寻找这款别针,得来全不费工夫,楼下一间饰物店便有这一款别针,我问店家这是何时进口的款式,对方说这是新款,是新近半个月才入货——可是我在梦里所见的别针,正正就是这一款式。如果梦是来自潜意识,而潜意识又记下我意识没想特别去记的东西,则我为何会梦见一样从未见过的东西? 我肯定樊梦也没有看过这款别针,则他又为何在梦里见到这别针? 我与樊梦是两个不同的人,何以我们有同一种梦、又在梦里见过同一种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东西?

梦是一种来自潜意识的心理机制,抑或是有预知能力的神秘色彩?

这不是我所能知的东西。我坐下来,对上樊梦的视线。第一次梦见这场面,我并没有理会樊梦,故此在课後没有机会向他攀谈。而根据梦中的经验,我是必须与樊梦接触的,好让樊梦能暂时不梦见我,而以为跟我保持接触就能免於春梦。实际上,根据我这几个月的梦,这不无道道理 : 只要我与樊梦保持平淡的交往,是确能消除他日常的焦虑感,渐渐将我变成他一个普通朋友。一旦我的存在不再为樊梦带来压力,他就只会梦见与我做寻常的事,如只是吃顿饭、上学放学,而不会再有任何亲热行为。事实上樊梦只所以屡次梦见与我亲热,是来自人际、学业的压力以及性压抑 : 他一直不甘於落後他人,又想获得他人的认同,这种心理投射到梦中,经过变形与扭曲,矫饰成与男子的亲密——当然我无法解释樊梦所梦见的为什麽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樊梦之所以没有梦见女子,是因为他对成就的追求远大於性欲 : 他认定男人在事业有成前不能满足情欲。情欲是有害的,故他压抑一切生理需求,将精力投放到学习——他成绩已是中上,但未及顶尖——因而他焦躁不满,不自禁形成排斥女性的心理,所以他在梦中缠绵的对象从来不是女子。

我跟樊梦笑了笑,他傻傻的回我以礼貌性的点头。若樊梦做人聪明点、反应快一点,他会是个大受欢迎的男子 : 外表阳刚,眉目深邃如外国人,带有几分粗犷不羁,可惜他的性格远不如外表来得干练,又不识表达感情,常常冷著一张脸。许多系内女生不敢与他谈话,以为他眼高於顶、难以接近。这正便宜了我。

上完课,我找借口跟樊梦谈了几句。我在想不要请他食饭,幸好sue适时搭话,使我不致做错事。我不应该太早邀他去食饭,樊梦对人有太大戒心,且对我没有什麽好感,故我不能太快接近他。

急什麽? 没必要急。我见到关键的线索 : 梦笔记——与我这一本同款式,右上角也写下『梦笔记』三字,大概他封底写的也是一个『梦』字。说来奇怪,我与樊梦的字迹的确十分相似,单看『梦笔记』这三个字,大概除了我和他之外,没人能分清我们的字迹。真要分的话,大概是樊梦写字的力度比我大,因此笔迹较深刻。

我再次觉得我和樊梦会如春梦所示般走在一起 : 『他』给我太多优势,从梦到字迹……

樊梦,算计你的人不是我,是『他』。

你别怪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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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0 (美强)-

从地狱的底部爬上来了……-

肿麽办? 我真的不想再拖这一篇《春梦》了,感觉好久都未更完-

暂时打算今晚十二点後密集式更新,把结局跟後记都放上来-

然後我再停更半个月-

这样好似有比较好,所以想快看结局的孩子,请於今晚上来鲜网一下-

记住,是今晚十二点才开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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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九号 : 梦醒。我上学,搭车时我认真地想自己到底还在作梦,或是清醒了。梦里梦外的生活没大分别,场景不是居住的社区,就是大学、樊梦的家(应该说是我想像中的他的家)。我打开袋,搜索,找到梦笔记,才肯定这是梦。我无法分清梦与现实的交界。我又与樊梦缠绵了,过程不太记得,很快掠过。温存了很久。樊梦伏在我身上,我们双腿交叠,难分你我,他将我额前微湿的发拨上去,就著我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後我又作了另一个梦……

梦作得太多,使我心神恍惚,不自觉提早入课室,察觉到这一点时就太迟了。樊梦向我搭讪——他第一次这样做。这个在梦中与我分享了无数次亲密的人,在现实中终於主动对我说一句话。我的身心在梦中得到满足,醒後发觉身边没有他,甚至生活里他只当我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件助他摆脱春梦的工具。

今日轮到这场梦。我已经不需要翻看梦笔记,也大致记得樊梦当日作的那场梦,或者猜到今天我跟他有什麽对话。梦反映我的未来,却只显示与感情有关的一部分。若有天,我在梦中跟樊梦分手,那到时候挽留感情的人又是我吗? 现在接近樊梦的人是我,日後完结感情的,大概也是我。犹如亲手带大一个孩子,看著他长大,再杀了他。为什麽『他』要将这个责任放在我肩上? 樊梦真自私,他什麽都不知道,坐享其成……不,我在想什麽? 自私的人是我才对,是我,在观看『他』所给我的梦後,动了心,将樊梦拉入局中。然则,樊梦是受害者。

可是我怎能忍受一个夜夜与我缠绵的人,在现实中对我不屑一顾? 是的,在『他』让我看这些梦时,『他』就打定主意将樊梦送给我……『他』知道我必然会受到梦的诱惑去行恶。抑或这是一场考验? 若真如此,我输了。我心甘情愿落得疯狂的污名,只为换来现实中如樊梦的一次缠绵(虽然我自己怀疑是否只满足於一次)。

我告诉自己,对於樊梦我只是抱著求知欲 : 一个外表木讷的男人果真有梦中风情吗? 现实中的樊梦以为与我保持君子之交,就能去除春梦,他这观念没有错——我梦中的樊梦就曾经与我变成极普通的朋友。可是,君子之交无法去除我的春梦,因为与樊梦成为普通朋友的我必须苦苦压抑性欲,至夜里梦中释放出来,才引起更火辣的纠缠。

我告诉自己,我们没有感情基础,若真要说,是『他』为我们牵针引线。我想也没想过要跟他认真发展感情,甚至是可笑的长长久久。我只想知,在现实里跟樊梦缠绵过後,会为我的梦带来什麽变化。樊梦,你别怪我——你自己也将我当成一件工具,那为什麽我不能够当你是一件实验品? 你想过的,我都想过,因为我比你早作梦。

於你而言,你自觉跟我谈一两句,做普通朋友,既不会为我带来痛苦,自己也能顺道摆脱怪梦,还从此多了我这条人脉,一举三得。但你无法想像春梦如何折磨我,一个正常人无法忍受在现实中被春梦的对象疏远。梦是一种麻药,终有一天我会受不住现实与梦境的落差,选择长眠——我长眠了,你会否因此觉得轻松?

也许我不该这样想你。

只有在写笔记时,我才觉得自己能够与你对话 ; 只有夜里,我才能与你亲热,渐渐我想 :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梦里的应该变成现实,现实应该变成梦。若你在梦中对我冷淡,至少我自梦境醒来,还能拥抱著你,求你给我一点慰藉。

今日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你叫我兆春。在梦里你不是这样叫我的,你叫我做『楚』。楚——我在大街说要吻你,叫你合上眼,你合上眼,我躲到一旁去,你迟迟未感到我的嘴唇落在你唇上,你张开眼,看不见我,气急败坏地怒吼 ; 楚——我占领你的精神你的身体,你央我给你一个痛快 ; 楚——我们去小食店吃东西,你轻轻叫我,你说我吃得一嘴酱汁,像只乌嘴狗……你叫过我这麽多次,现实里你依然叫我做『兆春』,如系里任何一个人一般你只叫我做兆春。

那时你一定猜不到我在想这些。

有一点颇奇怪。我原来作的梦里并没有joe。原本我这天跟樊梦的对话应该已经结束,joe忽然行过来,还想叫樊梦搬位。我没怎想过就开口挽留了。joe是个长得挺漂亮的男生,文静内向,可是来去无纵,一下课就敏捷离去,这点与樊梦很相似。我们读的文化系与gender studies有联系,基本上全系人对性取向很开放,不少人是双性恋,亦不讳言同志。joe就被几个同性恋的tutor追求过,可惜他天性冷淡。

我感到不自在,发觉『他』未必让我控制一切。『他』将joe调上来,或者是要给我一个警惕。有一刻我想过『他』派joe来惩罚我的骄傲,转念一想,这也太杞人忧天。

可是,真的,我动作太慢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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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说今晚放完这文的馀下部分更结局、後记,全是真的喔。

因此文拖太久,本来就应该七月内放完的。

☆、《春梦》21 (美强)-

於是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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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一号 : 我开始作别的梦——一些小时候常常作的梦。没有樊梦了,使我安心起来。最近几个月每晚入睡前,我都在猜想梦中的樊梦会跟我做什麽,所以如今作回幼时常作的梦,就好似看电影太多的人忽然有两晚不用再看电影,得到休息。我作了那个有关升降机的梦——那时我是常常作的。一个人在升降机,按下自己所住的楼层,忽然升降机一抖,人便如盛在盒里的波子般,不能立足地面,而在空中晃了一下才落地。

升降机暗下来,只有显示楼层数字的一栏在黑暗中发出绿光(有时是红光,昨晚的是绿光),眨得好急,楼层数字跌到负数,或者升到百几层,我很快就知自己在作梦。以前作此梦,我都察觉到自己做梦,但一时三刻醒不来,只会惊得想哭,想 : 怎麽又是这梦? 可现在我已失去震惊的能力。

当每晚的梦逐步成真时,你会发觉自己已不知道什麽叫做恐惧。

我当然醒来了。

这天要上学,但不会见到樊梦。我上了车,靠著车窗,昏昏欲睡,就听到手机铃声——我用了《陀飞轮》作铃声,原因是梦中的樊梦都用此曲作响闹铃声。那使我多少感到自己贴近他一点。我以为是女朋友打来的——都是平时无聊才一起出街食饭的女子,大家目的一致,志在打发时间,没有投入感情——不想接。我没有接,等手机不再响,才翻查纪录,发觉是樊梦打来。

樊梦主动打电话给我?

我想了一想,竟从没有梦见过这情况。『他』明显在警告我 : 事情已超出我的预算,即使先做梦的人是我,那也不代表我掌握主权。『他』在嘲讽我,『他』先给我一切权力,让我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又逐点收回,看著我一只蝼蚁挣扎,看著我做尽『他』要我做的事,於是甜蜜的感情或性爱,其本质都不是出於爱,而只是一场场经过精心策划的表演——在我为樊梦神魂颠倒时,『他』不知在哪个角落窥伺著,看完後,叫一群同伙发表感想,然後『他』再用各种手段撮合我跟樊梦。

我们满足了『他』的欲望,那是因为『他们』乐见一对男性相恋——出於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因此,我们被『他们』看上了,『他们』不顾我们的感受,硬要将两个不相干的男人扯上关系,逼我们做爱,逼我们相恋,逼我们好似童话故事的结局般快乐,将我们永远绑在一起,要我们至死不能分开。

不,我在想什麽? 但真的,我肯定『他』在某个角落看著这一切发生,甚至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我该将一切告诉樊梦,来一个绝地大反扑……是的,我在想什麽? 如果我真的跟樊梦好上了,就会进入『他』的圈套。

手机又响,这次我接了电话。樊梦说明来意,我就猜到他为何打给我——昨晚他应当是作了一个刺激的梦,受了太大打击,又见今天没有跟我一起上的课,便近乎绝望地打给我,试图以这一点点接触来助他摆脱怪梦。我之所以这样猜,是因为他问了我一些十分无聊的事,那些事他不用问我也能问其他人,何况以他严谨的性格,又怎可能忘记交论文的日子? 我冷笑,以前我和樊梦什麽也不是,现在我倒成了他心中一服灵丹妙药。

他一问完交论文的问题,就dead air了。从他没有挂线的行为来看,他想跟我多聊几句,我就成全他。谈著谈著,我竟然约他去食午饭,而他答应了。

好了,我和樊梦单独去食饭——这一幕我倒是梦过的,但梦中我们已是情人,想来梦中那一场食饭戏不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场。在我面前有两条路 : 一,我装作什麽也不知,同时找机会弥补近日失序的事(指joe的介入、我收到樊梦电话这类在梦中没有出现过的事),将事情导回梦中的轨迹 ; 二,我对樊梦坦白。

坦白又能怎样? 我们要成立一个研讨小组,商讨梦的起源,共同面对『他』的考验? 成立这些作战小组固然可笑,但真正好笑的点在於我们连见那人一面也不可能——上哪儿把『他』揪出来? 即使我将一切告诉樊梦,他只会觉得我和他都是受害者,从而安心下来,但要解决问题却是不可能。我们身不由己,只要『他』还想看这场马驑戏,我们就要竭力演出一幕又一幕的好戏。剧本在哪里——或者有没有这样一部剧本,没人知道。

这要取决接下来的那一顿饭——我要面对樊梦这一个人,看他是不是梦里的他,再想我是否要逼自己做一个变态的奸角,去设局,然後得到他。

至此,我更觉得『命中注定』的缘分是可怕的——它是一种专权。这种所谓缘分与浪漫无关,它是由一个没有人见过的『他』所决定。历来经典爱情都是由『他们』主宰 : 梁山伯爱上祝英台这个不男不女的人 ; 贾宝玉怎麽偏要爱上林妹妹,否则就意难平? 无论是梁山伯或贾宝玉,大家都没有选择,他们的一言一行,皆出於作者决定。作者逼角色从某些行为中得到快感,又逼角色相信某些结局代表幸福 : 幸福变成一种种符号,只要有某些象徵物或象徵性的场面,就指向幸福 : 被爱人亲吻会得到快乐、一个本来百般虐待女主角的男主角忽然略施温柔,女主角就从施舍得到幸福……

没错,作者就是『他』,观看文本的人是『他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套剧,有些剧格外受欢迎——名人演员的剧本 ; 有些剧演出过一次,没有什麽观众,如街边一个露宿者的一生。而我的一生——我楚兆春与樊梦的关系——这可算是一个大剧本中的一个章节。这个章节必定有作者,而且作者主宰我的心意,或者这一刻我作出的反思,都是出自『他』——作者——的笔下。

如此一来,什麽是意志? 什麽是个人? 人的一生不是属於人自己,人的一生是由一个或多个作者所编定的。於是,人出生不是为了追求幸福,而是帮助『他』演出一个剧本,穿上『他』的意志,做一些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

我几乎要晕倒——那我面对的这个两难抉择——即得到樊梦或者向他坦白,这个决定到底是谁替我下的? 又是谁在观看我们?

有没有方法冲破『他』,自『他』手里夺回我的人生?

不。没可能的,假定我由某个人创作出来,则我这一秒的呼吸也是由『他』主宰。一个机械人也无法杀死制造他的科学家。一个角色又如何能够杀死作者?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 我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出於『他』的决定及意志,因此我是无辜的。我不需要负上任何责任。樊梦沉醉於肉欲中,也无需负任何责任。我们只是被观看的对象,只是『他』生产出来的物件,则我们就算做出任何事,坏的也不是我们,而是创造及观看这些东西的『他们』——『他们』的道德观。

那麽,是谁决定『他』的意志? 是谁决定『他』创造出我们?

我暂时松一口气。我想,我知道我要怎样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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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2 (美强)-

一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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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号 : 如我所料,经昨天食饭之後,樊梦受到莫大打击。我的策略没有错 : 先将一个处於危机的人带到安全的空间,待他稍为适应,认为危机解除,再将他推到悬崖边,他自以为经已消失的危机一下子暴涨数十倍,胜於之前,人的神智不得不受到冲击——再加一把劲,樊梦好快就会崩溃。看来他跟我梦中所见的樊梦是一样的。我又将现实引领回到梦的轨迹——我是故意提出na canteen的话题的,不过之所以能回到轨迹,有赖樊梦刚好也约了朋友去cc canteen食饭。可见,要暗算樊梦的人不是我,是『他』——这种canteen梦是『他』先让我作的,我据此诱樊梦入局,而在那之前,有赖『他』在冥冥中安排樊梦约了朋友去cc食饭。

无论『他』会否让我掌权也好,这一刻,为了某些不见得光的目的,『他』愿意与我联手对付樊梦。若说樊梦最後真的疯了,也不单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当然,樊梦若不疯,我就没机会下手。我要利用『他』的助力及春梦,将樊梦逼入困局,然後得到疯狂的他。

今天在中大上课时又见樊梦。他脸上的黑眼圈很深,使他双眼看起来也深陷下去,又无时无刻不轻皱眉头,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无声的忧郁笼罩著他。

我再慷慨地给他以一个暗示。水蓝色的背包——有几场梦中,我就用过类似款式的背包,因为梦里的樊梦叫我跟他一起用背包,说是情侣装云云。我便托母亲将公司所有不同款的水蓝色背包都带一个回家,特地挑了这一个。樊梦与我不同,所有春梦他只作过一次,记忆模糊,我只要拿一个差不多款式的背包去糊弄他就行。我强调这是时面未见的新货,使樊梦相信梦境已入侵他的生活——我在梦里并没有见过我用背包糊弄樊梦的片段,如叶形别针一样,是我将梦中物品带到现实,让樊梦相信梦境逐步成真。

趁樊梦上厕所时翻查他的梦笔记。此时他已进入分裂状态,分出体内的三个『我』。我知自己要暂时收手,现在还未是合适时机,太早逼疯他我也没好处。於是我故意说不去na canteen食饭,跟他们去cc canteen,令梦境又没有成真。

樊梦高大俊朗,笑起来却很有孩子气。可是,那时我没预料到我的行为会令樊梦内在出现更严重的分裂 : 他不再视梦境为超自然现象,而一味将责任归咎於他的敌我。他想错了。这件怪事由头到尾与人力无关,我和他都是受制於『他』的棋子。我陷害樊梦,我们上床,我们疯狂,都是『他』的责任、是『他』给我的任务、是『他』暂时授予我的主权。我因为『他』与我站在同一立场的这个事实感到振奋 : 是『他』让我有能力cāo纵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我不过是说一句话,足以由樊梦从天堂落到地狱,自地狱重生到人间。

他多脆弱,又多天真。

他多愚蠢,又多可爱。

食完饭,joe跟林郎见樊梦神情恍惚,我适时表示自己跟樊梦一样住荃湾,他们就叫我送他回去。樊梦一直没有作声,低头沉吟,有时又细声地唠叨,我隐约听到他在说敌我真我,自然明白他此时所想。沿途的人有不少回头看了樊梦一眼,我拍拍樊梦的肩,向途人无奈地笑了笑,他们便以为樊梦生了病,也不再多望。樊梦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直至上了东铁,他又紧闭著嘴,死死瞪大眼睛望著地板的某一点,我看见他乾燥的嘴唇,不由得生起滋润它的想法,并为这想法感到震惊,却又很快接受。

我们搭到红墈站转乘西铁,去到南昌站,樊梦才如梦初醒。我故意说他刚才一直跟我聊天。此话一出,车内其他人望向我们——其实他们在打量著我,只是敏感的樊梦以为他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深信自己开始有思觉失调的症状。

我要他跟我一样,分不清什麽是现实,什麽是梦境。

上到樊梦家,我并没有想像中的惊异——就像一个高材生做完一份数学试卷後,去对答案,见到自己每题都答对,也不会自觉神机妙算。答得对,算得中,是应份。我藉故叫樊梦带我去他房间参观,他带我去了,然後转到厨房给我倒茶。

『两个男人的房间,有什麽好看?』樊梦将两杯茶放去客厅的茶几,又转过来房间找我。

『两个男人?』我说。

『我跟弟弟。』

『你睡那一层床?』

『上层床。』

我在樊梦房间寻找到我看熟了的事物 : 书桌上那张cc的poster、樊梦每朝早用来写梦笔记的一管黑色墨水笔、上层床铺著的深蓝色菱形花纹床被……在樊梦进去倒茶时,我拿了他书桌上其中一把钥匙 : 那里有三把一式一样的钥匙,每把有三条,应该分别用来开门、开铁闸锁、开信箱。既然有三把,我拿去一把,樊梦应该不察,更何况他最近精神那麽差,就算发现不见了一把钥匙,也只会以为自己不知掉到哪里去,断断想不到是我拿去。

出去客厅,坐下沙发,一抬头就见到墙上挂著一幅镶白色木框的巨型婚纱照 : 樊梦的妈妈是个五官精致的娇小女子,父亲则长得英武强壮。单从这张照片,我无法肯定梦中见过的樊母是否她本人,可是樊母至少是个娇小的女子,这一点没有错。我装作跟樊梦閒话家常的样子,打听得他的家人常常不在家。

我开始考虑下手的时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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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3 (美强)-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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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号 : 昨晚我作了个怪梦。樊梦坐在餐厅跟三个女子约会,起初我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後来她们陆续站起来,我才看清她们是susan、sue跟shadow。三个s! 对了,三个s,这不正是樊梦体内分裂出来的三个self吗? true self,self跟enemy self。为什麽樊梦为自己分裂的『我』定名时,偏偏用上我身边三个女子英文名的开首? 我开始明白樊梦为何梦见一个叫做ss的女子——ss就是他内心最渴望的事物,true self跟self的结合,馀下的s是shadow——如影如随,鬼魂一般的enemy self,敌我是真我与本我背後、时常欲叛变以夺取主权的影子。

樊梦将他压抑已久的性欲与代表道德的真我结合,形成一个女性形象,显现在他梦中,一方面是消除他近日的压力,另一方面是提示他要满足自己隐忍太久的性欲。这说明樊梦心中所追逐的始终是女子吗? 这说明他渴望的是我身边的三名女子吗?

然而,他自己也察觉不了。这不成问题,在他察觉到欲望之前,我已经控制了他的身心。我无法得知他的思想,但了解他所经历过或将要经历的事。但我的确要加快动作,『他』连日来鞭策我,一一为我呈现各种新危机 : 包括现实的意外(我从未在梦中见过joe与林郎)、樊梦对女性的渴望。我要在我还有优势时下手。

既然樊梦真的相信体内有个敌我,我就来个顺水推舟。

三月十八号 : 前两晚发生了一些事,使我没心情写笔记。我不得不加快步伐,最好的方法是直接刺激樊梦,使他逐渐崩溃。事实上,此时的樊梦早已无法分清虚实: 在铁路上他明明没说过话,但我一说他跟我对答如常,他就立刻相信。至此,他不能再相信自己的感知,而往往需要由他人的话去证明自己的行为,亦即是说我差不多能明目张胆入侵他的生活——而他无法判断真假。依樊梦对同性恋及『楚兆春』的抗拒,他会为了维持尊严而坚信他与楚兆春的一切亲密纯属虚幻。

我其实已达到我最初的目的 : 总之要占有樊梦的身体,由此摆脱我的怪梦。占有之後的结果,我不去想,而且这根本不重要——反正樊梦会将一切归咎於梦境与幻象,用他的术语,我无论对他做什麽事,都不会干扰到他的ts——樊梦既脆弱又坚强,他是个不敢承认他爱慕男性肉体的人,同时他能够将一切隐藏,去做一个他所认可的、社会所认可的『正常人』。这就是樊梦。无论他内心有多混乱,表面上他依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我赌他不会革命——他没有这种勇气。

我既然选择得这条路,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已经无法退下去,欲望促使我需要为事情作个了结。再放任下去,我真怕有一天,我梦见的不再只是樊梦,而是自己或他人的死亡。由这两晚的事可见,梦已波及到他人——不再是我和樊梦两个男生之间的事了。

我要停止一切。既然我是先作梦的人(假定我俩的关系是单纯属於我跟樊梦,而没有比我们更早知晓一切的『第三者』介入),则先停止我的梦,也许就能一并停止其他的梦。对的,在我和樊梦之间,有一个比我们更伟大的神赋予我主权 : 他让我知得最多,在棋盘上我先行了好几步,樊梦才加入,且他脆弱的精神状态使他不可能後来居上。

所以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第一次,我没出声,第二次又没有。我这样做是要消除樊梦的戒心——等他以为这是一通cold call或恶作剧电话,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我又成功。我惶恐。惶恐於自己的过分顺利 : 那是一种令人兴奋得头皮发麻的感觉。想像有那麽一个生物,你能够猜到他一切举动背後的因由、能预测他下一步的行动、能利用他的行为来达到自己各种卑劣的目标,最後不用再他面前承认自己的卑劣,胡作非为、直至满足,说走就走,一点责任也不用承担,等你想回来利用他,你就大模大样的回来用他、剥削他、占有他、伤害他——你永不会想杀了他。

你爱他。

你爱这个太可爱太可怜的生物——就算这生物只是一条狗或一只猫,也足以叫人为它的忠诚的感动,更何况现在我面对的这个生物是一个人。

一个有青春肉体的男子。他与我同是男人——一个男人将同类踩在脚底下,恣意糟塌他,这是一件多刺激的事。甚至有一天,他反咬我一口,我也能从中感受到莫大的欢愉。你知道吗? 人有时候需要被另一个人踩在脚底下,由此感到安心——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交到另一个人手中,让他主宰自己的一切,自己对任何事物——包括自己的生命——也不再有责任。

你是知道这种欢愉的。

所以你沦陷得那麽快。其实你并不愚蠢。只是你从不敢正视任何问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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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4 (美强)-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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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号 : 昨晚梦见樊梦接过我电话後的情景。梦中我没有形体,就好似观看一套电影般,我看著樊梦如何近乎可笑地哭起来,在笔记上书写、将我的电话归咎於敌我。这出乎我意料,没想过他已经将敌我建构为全然的他者与敌人。在他心内,敌我是他自己分裂出来、而又是打算残害他自己的一个意志。因此,他顺理成章把一切无法解释的怪事都推卸到敌我身上。

以前我在梦中见到樊梦写笔记时,总不禁拥他入怀。可昨晚我看见他流泪,只觉一阵空虚 : 我将一个男生逼入这个绝境,於我全无好处。这时我不免同情起樊梦来。我不该这样对待他——即使是『他』赋予我某种权力,也不代表我能玩弄他的生命。可此时我又想起自己许下的诺言 : 我必须用自己的方法停止怪梦——或者我与真实的樊梦发生关系後,一切就能回复到常轨。

然後呢?

心底里有一道声音对我说 : 那不是一种同情心,而只是将见孺子入於井而直接产生的一种脆弱的同理心。每一个杀人凶手下手前都会闪过一念之仁,然後再将手里的斧头砍到对方脖子上,看著血液从同类脖子的切口喷出来,一切同情心烟灭了。欣赏血的动态美,甚至想上前喝一口、用那些鲜红如葡萄酒的液体洗脸、与尸体的器官嬉戏。死在你手下、曾激起你一时同情心的那个同类,在被你亲手杀死之後,便成为一件物品——一件可占领的物品——一件玩具。

於是我将我对樊梦的同情心理解为这种一念之仁。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今早醒来,我那份同情持续了不够半小时,以至我现在书写这一切时仍觉得好笑,纯粹写下来作个纪录。我打电话给樊梦,继续用同一招 : 有理无理地坚持他约了我而他忘记。樊梦果然出来见我。

我落实那个计划 : 昨天打电话给他时,我提起梦中所见的物品。球鞋。今天我带他去旺角买了双球鞋。是不是梦里那一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樊梦感到敌我入侵他的生活。

他会崩溃得更快——这从他後来主动替我付款一事可看出来——他实现了梦境。他这个举动很有趣——他没想过人力能战胜梦境 : 只要他坚拒替我付款,并说服我迟一点带够钱才来买球鞋,已能逃过一刧,但他偏偏自行实现了梦境。我知道时机成熟了 : 樊梦终於不再挣扎。他自暴自弃,选择将自己的人生交给梦境,故此他没注意到他自己的行为将他带回梦的轨迹,亦即是说他是我的共犯——他想逃避梦境,却吊诡地将自己推入深渊。

你还怎能怪罪於我、或者是es(你口中的敌我)? 你真的觉得你对於这一切都没有责任吗? 你真的觉得设局的是我、而你安安份份地做个受害者?

你将我看得太高了——没有你的助力,我何德何能做到这一步呢?

多谢你,樊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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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82完结

☆、《春梦》25 (美强)-

最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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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三月廿一号……」

樊梦双手缓缓垂下来,无骨似的躺在身侧,茫然地半张开嘴,抬眼看著月台篷顶侧边露出的一块天空。天空被人为建筑切割成一片狭长的方形,樊梦半举高手,横起一根指头在眼前的位置,已经能够遮著那一方天空。

他没勇气再看下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月廿一日发生了什麽事。他仍坐在沙田铁路站月台上一把长椅,忽然他将楚兆春的梦笔记掷下地,猛然直起身子,瞪大一双眼睛,看左方 : 两个女子拖著一个及至人一半高度的行李箱,谈笑 ; 眼睛撇向右方,一个头顶半秃的老头子驼著背,双手持著一份免费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 闪身转向後方,电梯源源不绝地送人下来月台,有男有女有老嫩有美有丑。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冲击著樊梦的视觉,他惊觉每人纵使都有五官与一张脸蛋,却能从中转出那麽多花样来。

是「他」。「他」是世上最巧手的工匠,能化丑为妍,能化老为嫩,能从一块叶转出世界,能将古往今来盛衰繁华寄托於大自然里一朵小小的白花。千古以来没有人能敌得过「他」——并且每个人的生死均是由这一个存在所决定。

樊梦这一世人见过的人事,所感受过的情怀,感官上的苦与乐,每一项,都逃不出「他」的设计。因此,让樊梦堕入迷局的不是他自我的分裂或楚兆春的算计,而是,「他」。

冥冥中的创造者,那一个终极的存在,那一个万物以至宇宙里的唯一主宰……

四周的景物好像忽尔接驳成一条环形的阔带,卷著樊梦身边一切可以触可观之处,使他置身於一个开放式的环形监狱里,莫说是行动受到限制,连视野也在「他」的掌握之中——肉体或思想上。肉体上,樊梦与楚兆春均无法看见「他」不让他们看的地方,思想上,每当他们自以为想出前无古人的创新意念,事实上都是「他」所给予他们的引导与启发。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之外,古往今来的人从来——并且之後——也不会有真正的创新。人类只是「他」的玩具 : 「他」躲在角落,近乎享受地观看一群人如何想出些少所谓新的东西便欣喜若狂,而不知一切早已在某个存在的掌握中 ; 为了巩固「他」绝对的优势,他不时使人走到一个瓶颈处,在在提醒他们人类的渺小脆弱,而又为了继续这个游戏,在黑暗时为他们点出一条明路。

潘朵拉的盒子欺骗了太多世代的人。大家以为盒里必有希望,作为唯一支持自己生存与繁衍的信仰。

若果以前有人将以上的事告诉樊梦,他必以为对方是个疯子。可是,他亲身尝试过这种滋味了 : 先是陷入春梦,以为分析心灵与接触楚兆春便能使自己解脱,殊不知这正踏入了「他」的陷阱里,让楚兆春在现实中步步进逼,以至与他发生关系。然後,樊梦再知道楚兆春才是首个受害於春梦的人,一直以楚兆春为棋子的樊梦才是楚兆春的实验品。如果这一切皆出於楚兆春的计策,倒不可怕,只要揪出凶手,恶梦就能完结,可是,楚兆春这本梦笔记点出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

连楚兆春自己也不是真正的主人。他只是一个更早的受害者,相对於樊梦,楚兆春对命运有更多认知,但他也看不到二人最终的结局。就好似两人一同参加一场长跑,楚兆春比樊梦早起步,樊梦输在起跑线,但两个选手都不能预视赛事最终结果,故此,在跑到终点之前也只能不断跑。直至眼前忽然出现致命的障碍物,那才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他」躲在哪里?

是这里?

是那里?

是前面?

是後面?

强烈的晕眩感使樊梦蹲坐在地下,双手抱著自己的头,一直握在手里沉默的手机震动。

「喂。」樊梦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看完要看的部分了。」樊梦听到楚兆春肯定的声音。

「你是不是连我会看到哪一页哪一行哪一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樊梦说 :「你再问这个,又有什麽意思? 我和你之间的事,从来不是由我们作主,你以为这样就捕获了我吗? 你不是捕捉了我,而是被『他』捕捉了,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志。我们无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出於『他』的掌控,即使死亡也逃不掉。」

「樊梦,」楚兆春的声音 :「你说『他』会不会也是被某种别的力量所掌握? 也许你这样想,便没那麽难过。」

「会被什麽掌握?」

「也许是自然的法则罢。」

「哈哈……哈哈哈……」樊梦的笑声断裂了,短促而神经质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一声比一声苍凉。破碎的不止是他单薄的笑声。这种情形便好似棋盘上的棋子一旦有了意志,顿悟自己无论走几多步,返回起点或飞至终点,皆出於别的比自己更大更绝对的意志,去到某个地步,输赢只存在於棋盘上,实际棋子永远是输家。

「你是不是在想,人的自由意志一旦被否定,自己的存在就不再有意义?」

「我无。」樊梦指尖冰凉,他含著尾指的指头,啃著指界,轻啃皮肉,透过微弱的痛感支持自己的精神,他颤抖著声音说 :「你别再猜度我的心。」

「樊梦,」楚兆春的声音轻柔,夹带叹息 :「这个世界没有人有自由的意志,我们的思考方式一开始便被前人限定 : 学什麽语言、历史、文化,身处哪个家庭、哪一处社区,甚至是国族,都是在我们出生时、有意识之前就已被定下来。你忘了。你的知识与思考能力使你拒绝相信自己……以至全人类,都不过是一种软弱的生物,只有少数具有超人意志的人才能做到表面不朽,可是,人的肉身死去,便已失去与人直接交流的能力。即使能立言,著书留於後世,可是後人只能单方面汲取亡者留下来的东西,而亡者无法回答後人。所谓不朽,只是一个谎言。人怕死,便要制造许多故事说服、催眠自己去相信 : 人的思想能穿透时空,因此,死亡并不可怕。

「但是,面对死亡时,人的孤独软弱始终坦露於自己与『他』面前,骗得到世人,骗不到自己的心与『他』的眼睛。你应该接受自己的软弱。」

「我不能接受!」

「那麽,你有自信超越前人的一切吗? 你有自信超越『他』的布局吗? 你有自信做出与我梦境不一样的行动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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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6 (美强)-

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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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下来……会做什麽?」樊梦一手掩著脸,急速喘气,不能缓和一颗因恐惧而骚动的心,就像心里藏著无数个地雷,楚兆春每讲一句话就引爆一个地雷,将他的心炸得满目疮痍。

「为什麽? 为什麽是你先知道,而不是我先知道? 如果是我先作梦,我是不会容许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的。我会向你坦白,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他』、冲破『他』——哪怕用死亡……」

「我可不想死。」

「难道你宁愿充当『他』的玩物吗?」

「你还不明白吗? 即使你以死抵抗『他』的玩弄,也只是暗合『他』的设定。因此,你之所以会去死,并非真的出於你的意志,而是『他』要你死。与其因而结束生命,倒不如顺应『他』的意思,在这种行为得到快乐。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人,不懂得去介怀什麽意志、什麽自我什麽精神什麽自由,我只是要知道,这一刻,我活著。」

「活著有意思吗?」

「死亡,假设有轮回的话,你只不过是进入新一副躯壳,逃不出生存。总有一天,『他』又会再玩这把戏,让你在绝望中意识到自己没有意志的事实……或者我们已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我们的前一生可能就是为了逃脱『他』,然後才死去。所以今世我决定活在『他』的羽翼下——这就是你输给我的地方,我该说,」

楚兆春彷佛骄傲地笑了一声 :「你就是输在不够我下贱吗?」

「你呢?」

「我什麽?」

「你跟我发生了……」樊梦觉得自己没必要说得迂回曲折 :「你跟我上过很多次床,那之後你有再作春梦吗?」

「我有。」

「那之後我们又会变成怎样?」

「唉,樊梦。」楚兆春叹息。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至少我有个心理准备。好吧,下一分钟,我会做什麽? 你说……」樊梦看著脚前的黄线,他踏前一步,左脚便越过月台的黄线。右脚跟上左脚的步伐,也又越过那条粗黄线。月台下车轨像几把压平了的梯子,铺满了碎石,表面上每一块石子如此相似,但你实在是找不到两块完完全全一样的石子。

樊梦生起一种愤怒 : 不,能找到! 只要能找到两块完全一样的石子,就可以颠覆「他」的法则! 或许世上是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完全一样的人生、完全一样的……他缓缓放下拿著电话的手,一时无力,手机就滑到月台底下那一堆石子里。他要拾起手机。

他扶著月台,弯下腰,一只手伸下去,可是未触到石子,便被後方一股蛮力扯後。轰隆隆的列车声自樊梦的右方驶来,他扭过头去看,感到生命只差一步便踏入死亡,心里平和喜悦,如同聆听圣诗。可是他的眼被身後人的手捂著,樊梦顺从地闭上眼,挨入身後的xiōng怀,呼吸那种在梦里熟悉的气味。

与迎面而来的死亡,擦肩而过。

「然後呢? 我说了什麽话?」樊梦摸上那封在自己眼睑上的手。

「我应说 :『楚兆春,谢谢你救了我』吗? 你知道我所未知的一切,然後,你修订我的心,去符合你所想要的。你是我世界里绝对的权威,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那个最大的『他』,而在你自己的世界里,那个最大的『他』,是命运。」樊梦冷静地说。

楚兆春从後扣著樊梦双胁,两人一同站起来。月台上稀疏的乘客莫不投之以异样目光,他们像两只丧家犬,夹著尾巴离去。樊梦出了铁路站,成了一个一夜输了一副身家的赌徒,眉心显出死灰。

楚兆春带樊梦坐巴士。

樊梦想忘记一切看过的文字,一言不发,顺著楚兆春的意旨,靠著他的肩,睡去。在梦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如同一个有重度近视的人没戴上眼镜那般,他问那人形,你是谁。那人形不答,只向他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樊梦接了那手,便得救,流著喜悦的眼泪,以脸依偎那伟大的手,膜拜它、敬颂它,要作出美丽的诗句好歌颂它的美。

睁开眼,楚兆春带樊梦下车。樊梦没有提起刚才的梦。

楚兆春将樊梦带上楚家。一入门,樊梦便背靠著门,两手搭在楚兆春的肩,手自然垂至他的背,然後低下头来,轻吻著楚兆春洁白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在他们之间,话语变得没有意思,因为樊梦坚信楚兆春已从梦中看过现在发生的一切,即使他再讲什麽话,也无法超越楚兆春所知的范围。

他在楚兆春面前,是次等公民,因为「他」决定了樊梦从属於楚兆春的命运。

「你知道吗?」樊梦彷佛听到自己这样说。

「我知道什麽?」

「你知道得有几多?」

「那很重要吗?」

「那很重要。」

「那不重要。」

樊梦的背感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便像在盛夏中盖上一张厚棉胎,他挣扎——明知挣扎後的结果,可是出於一种人类特有的愚蠢、一种对於奇迹的迷信,他还是挣扎了。手背被另一只比他白的手盖著,他渐渐失去挣扎的动力,忽然觉得当自己的一切完全被楚兆春所掌控时,就感受到空前的任性 : 只要顺著楚兆春的意思去做就行了。到时二人的命运出轨,或有毁灭性的结果,也是舵手的责任,下到地狱里,还能指著楚兆春的鼻子骂他、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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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7 (美强)-

貌似是倒数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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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樊梦无法战胜「他」,倒不如助长「他」、顺从「他」,至少获得一生平静,无知地死去。无知是最大的幸福。那些自我、真我、敌我……太可笑,因为最大的敌人并不来自内在,而是外在。「他」是宇宙,人一出世便不可能超越,在「他」面前,一切自豪与成就皆可笑。像樊梦跟楚兆春这等蝼蚁的挣扎,更是一套愚昧的喜剧。

楚兆春看透了「他」,才愿意做「他」的小丑,反过来嘲笑樊梦。

樊梦打定主意要去迎合——无论是「他」或楚兆春。是的,如楚兆春所说,一切皆不重要,即使楚兆春知得比他多,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们在「他」面前,是多无知的短命种。樊梦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楚兆春眉眼间的婉约而无奈,使他生起共鸣感。

於是他抚摸著楚兆春的脸。於是他偎在楚兆春的颈间,虔诚地吸著他的气味。於是他吻著楚兆春眼睑间一点桃花痣。於是他让自己的xiōng膛贴上楚兆春的。於是他们两双腿交错。於是他们透过拥抱去安慰对方。

樊梦在狂喜间要楚兆春承诺。他抵著楚兆春的额,睫毛垂下来,使他看不清那一张既熟悉又朦胧的脸,像在梦中看过的那一张脸,樊梦说 :「不要骗我,不要瞒我,如此我便一直听你的。」

他想 : 楚兆春在梦里也曾体验过这一刻的缠绵吗? 他总不想人生一切如同梦里所发生过的事,没有半点新鲜感,樊梦便以他所知的一切手段挑引著楚兆春。他在情欲中念念不忘那些梦,喃喃 :「这样呢? 这样与梦里的是不是不一样? 要怎样做才能跟梦里不一样? 要怎样……」

樊梦只感受到最直接的刺激,也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因听不见楚兆春的回答,便一声声问下去,便摇晃著身体,想攀到更高峰。可是楚兆春没有回答他,只是扶著樊梦的腰,手自腰间扫到他的背部,来来回回,轻得樊梦感到烦厌。

樊梦伏下来,以脸枕著楚兆春的xiōng口,纵使无力,还是在楚兆春的xiōng口咬了几下,太轻,留不下任何印记,就似他们在对方生命所留下的痕迹,其实轻得像在沙地上用树枝划下一条长痕,海水卷来,一切就消失。

是的,消失。有一天他与楚兆春的肉体会消失,梦笔记会消失,梦也会消失。「他」再也无法玩弄他们。樊梦说,他不再记恨。在一切消失前,他愿意和楚兆春消磨时间,只因他们同是受害者,理所当然要凑合一下。

带著平静的心与性的满足,他们入睡。这是他们第一次躺在彼此身边。樊梦作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见到自己坐在自己家里。

母亲在厨房里做菜,一边切菜,一边吹口哨,这是母亲的习惯。樊梦伸了个懒腰,躺在沙发上,就要睡去,这时门铃响了。樊梦脸上现出笑容,却不知自己为何而笑。

樊梦感到自己一跃而下,离开沙发,跑到大门处去开门,见到一张也是颇熟悉的脸。

「你今天来吃饭?」这对白他说过,樊梦心里某一个清醒的他想著。

「当然,我买了手信。」那个熟悉的他提著一盒蛋糕。樊梦关了门。

「我妈一定很高兴。」但他是如何得知樊梦的地址呢?

「上次你说过你跟你妈都爱吃这家饼店的蛋糕,我就记住了。」他摘下粗黑框眼镜,露出一双温文的黑眼睛。

「都叫你不要戴这眼镜,不衬你。你又没近视。」但樊梦是怎样知道他其实是没有近视的呢?

「可是我习惯了。」他把眼镜放进一个浅蓝色眼镜盒,抬头,把眼镜盒递给樊梦 :「你替我放好。」

「我哪知道你想我放在哪里。」樊梦却动身走入自己房间,将他的眼镜盒放在书桌上。未转身,樊梦的腰便被他从後抱著。

「别这样,我妈还在家。」他怎可能会这样做?

「可是我叫你不要在书桌上贴这种半裸女生的poster,你又不听。上次我送你那张风景poster呢? 你不喜欢吗? 那是樱花,日本的樱花怒放的画面。」他枕在樊梦的肩,鬼祟的嘴唇爬上樊梦的颈背。

「我等会儿就贴,我妈还在家。」但他什麽时候送过樱花poster给樊梦?

「现在翻出来贴。」但他双手自腰间滑入樊梦的xiōng膛,用力拧著他的rǔ头。

「你别这样……」但他解开樊梦的裤链。

「你别这样……」但他托著樊梦的脸,吻下来。他的人温和如桂花,落地无声,细碎绵密,却有极强侵略性,最後一地铺满金黄色的花碎,再也不复泥土原来的颜色。

「你别这样,乔楚,你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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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8 (美强)-

哟西,最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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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梦猛地睁开眼,一身都是冷汗,眼前是一片煞白,那是他所不熟悉的一面天花板。他以手背拭著额头至脸颊的汗水,侧头看著房间的窗子,外边是一片深蓝,远处浮著一抹清淡的浅蓝。他以手压著床,借力坐起来,在地板拾起一条短裤穿上,便跨下床。樊梦转过头,看见楚兆春赤裸上身,侧身面向樊梦的方向,酣睡。窗外的蓝光带有夜的妖媚,均匀地扫在楚兆春的脸、身子,使他像一个希腊式的象牙雕塑。沉睡中的爱罗斯。

樊梦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他必须抱紧双腿才能止著腿的颤抖。脸靠在膝盖,膝盖处一片湿,他擦过自己的脸,发现泪水不知何时爬满他的脸,眼睛却没有丝毫灼热感。

似死人。

樊梦感到惊惧,却失去流泪时的哀恸。

他信手自楚兆春的书桌拿来一张白纸跟一支笔,就著窗外蓝光,写道 :

「我不知这是日或夜。我不知这是几年。我不知这是几月几号。我只知,我梦到了乔楚。梦里的乔楚热情、温柔,也可怕。为什麽乔楚说他其实是没有近视? 为什麽乔楚会送我樱花poster? 为什麽乔楚去了我家?」

字开始写得不成形,他把笔掷下地,将纸揉力一团,丢在地下,狠狠踩成块扁平的疙瘩。樊梦止不住脑里的思潮 : 他何以不再梦到楚兆春了? 若楚兆春比他早作春梦,那麽,樊梦刚刚作的、那个有关乔楚的梦,楚兆春是一早便知道吗? 那个梦会成真? 然而,若楚兆春知道樊梦跟别人好,必然不可能平静地让他离开。

那麽,楚兆春是一早便知道樊梦日後会跟乔楚好,还是执意要将樊梦留在身边? 然而刚才梦里没有楚兆春,那代表在不知什麽时候的未来,乔楚便会取代楚兆春的位置,而留在樊梦身边?

然而乔楚不可能是同性恋。不然,他何以不答应之前向他示好过的男人? 是的,乔楚不是同性恋,既然如此,那他们便可以共同对抗「他」。

可是楚兆春原来也不是同性恋! 楚兆春之前交过女友,却还是甘愿服从「他」,而去招惹樊梦。

不不,也许这只是樊梦的狂想。乔楚也有作梦? 不可能,若乔楚也有作过那些梦,平时又怎可能像个无事人般待在樊梦身旁,与他閒聊吃喝,像个普通朋友?

没错,在樊梦跟乔楚的关系——如有的话——之间,樊梦应该是先作梦的人。这刻,樊梦安静下来,只要他不让梦中之事演变为现实……

万一乔楚真的有做梦,怎麽办?

樊梦感到一阵寒意自後背爬上来,千万条尸虫在他体内钻动,使他痒痛得痉挛。他擦擦脸上的眼泪,如同擦去雨水般。拾起地下的纸团,他想,必须先消灭证据。

是了,只要他这次不再写什麽梦笔记,那梦中的一切在现实里便没有任何位置。而且楚兆春原来是不知这事的——他但愿——那就必须在楚兆春醒来前……

樊梦推开窗,不知现在是什麽时分。一阵凉风吹来,突显他热得胀痛的脸颊。拉紧的神经也渐渐展开,躺平。樊梦坐在书桌,与窗外的世界只不过隔了几根手指的距离。可是他不会跳出窗外。他要活在世上,活得比「他」预期的要长。樊梦要成为「他」手下第一个叛逆者,历史中不能有樊梦的名字,因史册里所有人的命运皆被「他」掌控,史册便是「他」的成就,载满了所有被「他」玩弄过的人的名字、那些战利品、那些厌倦了的玩具。

一撕,捻著那长条状的纸,樊梦将手伸出窗外,原来夹紧的食指跟拇指一放,那纸条便随风飘到陌生的地方去。樊梦的心的一部分附在纸条,在天地间寻觅,去到一处没有梦、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落地生根,成为某株发芽的植物的养分,然後,得到了归宿。

「你在做什麽?」

楚兆春醒来,站在书桌侧边,抱著樊梦赤裸健壮的上身。

「我在飘。」

一撕,樊梦释放第二块纸条。

「我在放生。」

「放生谁?」

樊梦衷心祝福离开他手的每一根纸条,也能找到一个家。

「楚兆春,我多想成为纸条。」

「你刚才有作梦吗?」

「有,一个怪梦。」樊梦又撕了更多纸碎,握紧在手心,拳头在窗外、凌空,一放,那些纸碎急不及待挣脱樊梦的手。

楚兆春不以为然,轻笑,在樊梦的肩落下细碎如纸屑的吻,静静地听著樊梦撕纸的声音。两人一同引领目送那些纸碎,像父亲目送孩子的背影,这刻,他们是纸碎的创造者,是纸张背後的「他们」——一切权力的来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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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 无病呻吟的《春梦》-

以下会解答部分人可能有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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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完结了一篇,手上的坑减少至两个 :《黑洞》跟《一部耽美小说》,先撒个花。我会先写完前者,因《一》是一部很花费脑力的小说,包藏太多理论性的批判,故短期内不会写。《黑洞》只是一篇写痛的文章,比较易处理,又是年下美强,我最爱。

由《春梦》的源起去讲吧。之所以写这文,是因某晚我梦见自己与一个平时颇讨厌的男生恋爱。这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以往我也作过这些梦,只是对象不同,都是一些我没有注意过、甚至是带点讨厌的男性。我便想,为何人会梦见自己与讨厌的人亲热呢?

於是有了《春梦》。

这文是我一时冲动去写的东西,基本上全部情节未经规划。一开始只是想写樊梦莫名地梦见楚兆春,可是後来的梦中梦,即楚兆春其实比樊梦早三个月作梦,则是写到一半才想到的情节。而最後梦见乔楚那段,是再後来才想到,因此这文实际上是没有完整架构,都是边想边写。特别是後来写到楚兆春的梦笔记,我的笔跟文字完全暴走,直至现在我重看,还在想 : 我那时***怎麽就想出来这些东西? 我自己现在看著也觉得不好懂。

第二个意念是 : 颠覆一般关於双向春梦的耽美文。有关梦的耽美文其实不新鲜,无非是攻掌握了超能力,在梦中跟受ooxx。或者是攻受作了双向春梦,在梦里爱上对方。而我要颠覆的地方有二 :

一,在这篇文中所有人都是命运的棋子,即使是楚兆春也并非掌握全局,例子是有某些情节是他未能梦到的,如樊梦有次给他打电话。我想说的是,人类不管自以为有多厉害,终归只是不能逃脱命运的弱小生物。樊梦的精神分裂、楚兆春步步为营的计策,以至是结局处,樊梦在梦里见到乔楚介入关系,这些都只是为了突显人物的愚昧 : 他们自以为运用理性,就可总战胜命运,却不知正是理性与计算,便他们一步步陷入命运的魔掌。我们大家都是某一种力量的玩物而已,却总是自以为是,以为世界以我们为主角,事实上,我们只是那麽一种即使死去、也於世界全无影响的蝼蚁。

那个「他」,就是最高的智慧与力量,那个不可知的力量——是全文的权威。在此,我并非暗示「他」是任何一个宗教的神,我认为「他」更接近於道,或者是不可知的力量。

二,攻受没有爱上对方。表面上,楚兆春似乎爱上樊梦,但事实上并不是那麽一回事。楚兆春与樊梦象徵两类面对命运的人 : 楚是个懒惰的的人,他认为人要及时行乐,既然不能反抗命运,何不享受一下,顺其自然,可以说他乐观,可其实他比樊梦的态度更消极,一早认定命运不能改写,再以此放沉溺的藉口 ; 樊梦则是渴求自由的人,不甘於受到任何力量的束缚,可是正是这种「必须获得自由」的欲望束缚著他,令他看不清楚全局,他的精神是脆弱的,反不如楚般坚强。到了最後,楚的心态仍是行乐,樊则仍要与命运对抗,执意不肯服从,但理智上已经绝望。

关於《春梦》中的「他」,有很多解读方式,以下我只写我想讲的两个。

第一个解释,「他」是指命运、自然的法则,这是就《春梦》的文本世界去讲,也就是对於楚樊二人而言,「他」是不可抗的命运。

第二个解释,「他」是指作者,也就是我自己跟一切阅读过这文的人 :

「至此,我更觉得『命中注定』的缘分是可怕的——它是一种专权。这种所谓缘分与浪漫无关,它是由一个没有人见过的『他』所决定。历来经典爱情都是由『他们』主宰 : 梁山伯爱上祝英台这个不男不女的人 ; 贾宝玉怎麽偏要爱上林妹妹,否则就意难平? 无论是梁山伯或贾宝玉,大家都没有选择,他们的一言一行,皆出於作者决定。作者逼角色从某些行为中得到快感,又逼角色相信某些结局代表幸福 : 幸福变成一种种符号,只要有某些象徵物或象徵性的场面,就指向幸福 : 被爱人亲吻会得到快乐、一个本来百般虐待女主角的男主角忽然略施温柔,女主角就从施舍得到幸福……

没错,作者就是『他』,观看文本的人是『他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套剧,有些剧格外受欢迎——名人演员的剧本 ; 有些剧演出过一次,没有什麽观众,如街边一个露宿者的一生。而我的一生——我楚兆春与樊梦的关系——这可算是一个大剧本中的一个章节。这个章节必定有作者,而且作者主宰我的心意,或者这一刻我作出的反思,都是出自『他』——作者——的笔下。」

以上是节录自《春梦》原文的一段,是楚兆春梦笔记中的反思。

这里写得清楚,「他」就是作者,而作者之所以要这样写,间接地来自读者的需求,大部分的作者都想讨好读者 : 亦即是说,不只我,你也是「他」的一分子。在文章里,作者便是上帝,是绝对的权威者,他注定了角色的命运与行事方式,那麽,角色有机会冲破作者吗?

角色有机会从作者的手里取得自由吗? 樊梦便是一个试图从作者手里取得自由、反抗作者的角色。可是,到了最後,他的悲哀在於,他还是受制於作者——即我本人。

文末我留下一些供大家想像的问题 :

樊梦以後会跟乔楚在一起吗? 楚兆春知道樊梦的梦吗? 他们三人之後有何发展?

而商业耽美文角色的悲哀即在於此处 : 只要作者与读者高兴,笔下角色便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任凭宰割,多荒谬的事也要做——正如此文末最後所暗示的情节,乔楚与樊梦在梦里纠缠。这麽一个不合情理的情节也能写出来吗?

难道读者一声「这cp好萌,作者大人写吧」,就能制造一对新cp? 难道作者一个意念「现在流行什麽类型的故事,我就去写,我写完後希望会有很多人留言赞我写得好」,然後就创造一篇肉文或一篇无聊文章里苍白的角色吗?

那些为了流行、为了读者、为了点数、为了点击的作者,有什麽配对写不出? 又有什麽情节掰不出来? 那些怕触怒读者的作者,又怎敢将一篇欢乐文写成悲剧结局? 小心翼翼地去写,生怕写下一个所谓雷的情节然後使读者跑掉——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种生存方式。

我们这些写流行作品的作者只是一群没有太多尊严、贩卖欲与梦的无聊人。

卑微、依附於读者生存,一种可悲的东西。即使有满足,也不过是幻觉、一时的自我满足,药效过後便有无限的空虚。误以为有很多人等著看我们写的东西,可是,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文章最忠实的读者——世界上也只有自己会如此关注自己写的东西,并催眠自己相信,有很多人喜欢读自己的文章。

如此满足,如此自恋。

到头来,一切成空,我从来没拥有过什麽。

我所写的《春梦》,便是这样一篇没有意思得很、扫兴得很的文章——跟我这个人一样 : 一坨没有肉汁、也毫不鲜味的肉渣。人见而弃之,置於路旁也惹不起人去踢一下的一块猪头骨。

我所能写的,也只是这麽一点无聊东西,而非那些惊天动地泣鬼神、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小说。我的文章没有爱,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承诺,没有幸福,没有王子与王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只是一堆寂寞而空洞的东西。我实在也没绝对的勇气去触怒所有读者,因为我只是卑微地,希望世上还有会愿意进入我微不足道的文字世界。

倾吐,然後期待有人看我的倾吐。

该是多无聊的人才能写出这种东西来?

这场《春梦》,只不过是一篇破碎的口水文,一场使人烦厌的无病呻吟。

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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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因为《春梦》在鲜网拖了很久,我已失去热情,故选择一口气放上来。

《春梦》是一个无聊得来又有颇多理论的诡异故事。

是说我自己也不太爱这个故事,写得不好。

我觉得那个认真写这篇後记出来的我,还真是个傻瓜。

其实啊,去写一些高h、萌小说,

不就好了吗? 不就多人看了吗? 前阵子在贴吧贴了《一个吻的故事》,

那种随手写来的无聊故事反而引来更多人赞赏。

至此,我也不知我这种所谓认真写耽美的人,到底有何意义。

果然,认真你就输。

有萌点、有h、有虐、有炮灰女、有「我爱你你爱我」、「我爱你你不可以不爱我」这种台词,

那就好了啊。

我是常常这样跟自己说的。

没有啦,只是在胡说而已,真正的我还是写不出这种只有萌和h的文章的。

《一个吻的故事》已是我的极限,那已是我写得最糟的一篇。

未来我仍然……会写一些背後有意思的耽美小说。

就像《我鸣》後的身份与自我、《春梦》後的作者读者权力、《朝秦暮楚》後的消费虚无与死亡、

《越界》後的记忆遗忘与穿越、《大志》後的情结、《春秋》後我个人的生活与思考……

接下来,我要写《黑洞》後面的痛楚与自我建构,

以及《非友》背後,爱的形式与层次。

纵使,会看得下去的人还不知有没有十个,

但因为我喜欢文字,所以,无论消沉多少次,我也放不开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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