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和你 - xp1024.com
《春夏秋冬和你》


001、他们都有病,实质意义上的有病

“早。”

严月刚从公司熬了个夜班回来,一用钥匙拧开门,就瞥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方西乔,下意识的开口打了声招呼。

方西乔把眼前的报纸缓慢挪开,而后将报纸整齐叠放在茶几上,抬头看着精神有点萎靡的严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开来,恢复成一副亲疏有别的样子,轻轻一颔首:“早。”

“我给你带了早餐回来,吃了再去学校吧。”严月手上提着一个牛皮袋,脱了累脚的高跟鞋后,穿上棉拖就走到一边的敞开式厨房去了。

方西乔点了点头:“多少钱?“

“还是老样子。”不过就是一碗胡萝卜粥,才五六块钱,刚开始想要拉近两人距离的她还会争辩一下不用算的这么清楚,但现在的她不会去争辩了

因为她早就习惯了方西乔的这种亲疏有别,早在他们两个人同室而居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块很难被人捂热的石头。

不过每个人都有选择是否社交、如何社交的权力,她无权去干涉,但她是愿意去配合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方西乔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熟练的给严月微信转了账,很快,严月的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了,她开了静音模式,所以并没有听见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她下意识的瞟了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没再说话,转过身又去橱柜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饭碗来,将一个塑料餐盒里的胡萝卜粥倒了出来。

“好了,过来吃吧。”

她将重新处理好的早餐端到沙发右边不远的餐桌上,方西乔也很快起身走过来,轻手轻脚的拉开桌椅再坐下,说了句“谢谢”后便低头吃了起来,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连喝粥都没有发出过半点声音来。

严月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方西乔的用餐礼仪了,但还是会在心里免不了的惊呼一声“修养真好”。

比较之下,她倒显得市井了,用塑料勺子舀一勺放进嘴里,就会免不了的发出轻微的吸溜声,不过这三个月来,她已经要被这个男人给影响成一个拥有用餐礼仪的好孩子了。

这点她倒是挺感激的,以前她一个人住,从事的工作又大多时候不能让她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用餐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太去注意。

方西乔用餐到一半,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严月,再微垂下视线看了看那个透明质的塑料餐盒,眼里带着些不悦,开口说了他用餐中的第一句话:“怎么还用塑料餐盒吃?”

“懒得洗。”埋头进食补充能量的严月下意识就说了实话,又怕这个男人误会自己是个懒女人,刚想抬头解释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已经又埋头,慢条斯理的继续用着早餐了。

严月对外带的塑料餐盒,其实没有什么多大的讲究,用完就丢完全符合她心中快捷式的生活,可方西乔是以高质量生活为标准,他觉得装了热粥的塑料餐盒,在受热过程中会产生有毒物质。

每次她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句俗语反驳的时候,方西乔的眉头就会皱的很深,好几次她都差点憋不住想要问问,他到底是法学教授还是生活教授。

用完餐后,方西乔收拾碗勺去了厨房水槽,将碗洗干净后又把厨房收拾了一番,而严月则是直接将塑料餐盒丢到了餐桌下的垃圾桶里,走到沙发边就挪不动脚了,这一吃饱,困意和通宵工作的疲倦也随之而来,径直躺倒在沙发上。

方西乔收拾好后,一出厨房就看见了比刚才更疲惫不堪的严月,他的视线却不在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上,跟着他的视线慢慢往下挪,就看到他的视线正停在女人最有标注性的胸部上,不过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男性的冲动,反倒有点例行公事的开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刚合眼的严月睁开眼,看了眼方西乔,接着就在沙发上艰难的翻了个身,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一直在吃着药,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目前还是良性的。”

严月对方西乔盯着她胸部看的大胆行为并没有什么抵触感,再加上方西乔绝对是个理性主导大脑的人,看个恐怖片都要用科学道理来解释里面所有的诡异,而且这个男人还只是在例行每天的询问。

就好像她也需要在彻底睡死之前,撑着最后的意识开口提醒一句:“记得开导航去学校,我今天睡死了,你要是丢了,我要明天才能爬起来去找你。”

微楞的方西乔听见沙发上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才敢无奈的轻笑出声,他病的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目前还能自理,病情良好。

他走到玄关处,换了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穿上,将棉鞋摆放回鞋柜上,拿起车钥匙要开门出去的时候,突然顿住,看了看窝在三人沙发上睡觉的严月,眸子里染上些担忧。

他是家族性阿尔兹海默症,只要注意饮食和做加强脑部训练,再配合用药是可以延缓的,而乳腺癌…他不是没有看到过严月拿回来后就随意放在茶几上的诊断书,医生的建议是如果发现癌细胞持续扩散,需要切除一侧乳房。

是啊,他们两个人都有病,是完全实质意义上的有病。

他们是在一个为独居病人寻找合租室友的网站上找到对方的,那时候方西乔刚来这座城市,因为自己的病,不得不找个人合租,严月就是在三个月前找来的,碰面签订合租协议后,就合租住在一起了。

缓过神来的方西乔抬起手,看了看腕表,已经七点三十了,他今天要教的法学课在八点,他望了眼蜷缩在沙发上的人,几步上前,伸手拿过沙发背上的一件毛毯给女子盖上,随后再收起所有不理性的想法,干净利落的开门,再关门。

002、他们(一)

严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短暂的睡眠让她的脸色有了好转,她想如果不是白正来的那通电话,她还能再多睡几个小时的好觉,让脸色看上去更好。

她晃晃悠悠的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餐桌那边,倒水的间隙还掰着一手的手指头在算着些什么,算清楚后无奈长叹一口气,她这都连续八天早上才回家了,对于上班族来说,早上回家的含义就是在公司加班熬通宵了。

一想到通宵两个字,她又止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哈欠里全是困倦之意,因为团队研发的游戏即将开启七年来的第一轮限号内测,团队里包括她在内的十几个人工作起来也都开始没日没夜的了。

她近一个月的睡眠质量也是直线下滑,做的梦都是关于游戏的。

手机不合时宜的叮了一声,白正的催命微信又来了,她点开听,依旧还是那样呆板的声音:“严月,我四点要出差,你抓紧时间来一趟,我觉得一个游戏剧情的设定有些不妥,需要讨论一下。”

白正是大她四届的同校学长,她还在大三的时候就被这个学长给盯上了,大四的时候要找工作实习,这个学长第一时间就把她忽悠去了一个名字叫“初心”的游戏团队,团队里如今大概也有了二十个人,大多都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校友。

大家聚在一起后才知道,原来都是被白正给忽悠进来的,有的是工作不顺冲动辞职来的,有的是大四要实习的时候来的,不过一进来,倒是他们不舍得走了,严月也是一样。

因为白正所研发的游戏太吸引人了,玩家自由度也很高,虽然市场内同类大型网络游戏层出不穷,但大型网络警察扮演的游戏不多,而且白正力求让这款游戏还原警察真实的职业生活,里面有人性也有生死一线,让这个游戏在具备了刺激性的同时也让玩家逐步去了解警察这一常见的职业。

这无疑是个很大胆的构思和想法,一个同时吸引了玩家和他们的想法,三年前一经推出游戏概念和游戏画面,就引得无数玩家追捧。

做这行的,谁不想做个火爆的游戏出来,所以就趁着年轻都跟着白正一起干了。

严月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打了个哈欠后,喝水把嗓子润了润,随后手握着玻璃水杯走到茶几旁,弯腰伸手拿起置物篮第二层的白色小瓶子,在手心里倒出了最后的几颗药片。

想都不想,直接扬手把药片一股脑的全塞进了嘴里,再用最快的速度喝了口水,喉咙上下滚动几下,药已经滑进了喉咙里。

她掂了掂没有任何重量的药瓶,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又要去医院拿药了。

在简单收拾了下后,严月直接出门了,不过才刚到小区楼下,就正好看到了开车进来的方西乔,车开到她面前就没有再继续开了,她四处打量了下,以为是自己挡住了路,赶紧踩着高跟鞋往旁边挪了挪。

在驾驶座的方西乔透过车玻璃看见严月的这一系列动作,伸手摇下车窗:“又要去公司了?”

严月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手机时间,心里开始焦虑起来,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不管有事没事总会热络的跟方西乔开口打个招呼。

“上车吧,我送你去。”方西乔也注意到严月看了眼手机,他看过一个科学言论说人在极度着急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不停的去看时间。

只是他打开了车门锁好一会儿,都迟迟没听见车门被拉开的声音,他望过去,严月还笔直的站在原地,他只好开口解释:“我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不是回来拿东西的。”

严月一听,又看了眼时间,不再犹豫的坐到了副驾驶,她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二十八岁的她从上大学开始起,就一个人在外生活了十年,要是还像个小姑娘扭扭捏捏的,那日子就别想过下去了,她已经懂得了扭扭捏捏并不能提高一个人在生活上和工作上的效率。

只是方西乔每次开车返回来都是拿遗落的教学资料,可能不是每次都如此,但只要她在的时候,几乎都是这样的。

车子开动后,两人在的小空间实在很沉闷,严月只能找着话题,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你的病情好像有所好转了。”

“抱歉,开车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跟我说话。”方西乔两年前出过一次车祸,在那之后他变得害怕车,来这里后因为交通不便,他不得不克服心理恐惧开车,但是在开车的时候却变得异常谨慎了。

严月也是知道的,他们见面的第一次就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了,避免日后对方就医的时候,医生要询问前因后果,而他们不知道。

为了让方西乔集中精神开车,她不再开口说话,整个人都变得静悄悄的,偶尔会偏过头去打量着方西乔的脑袋,好像他的家族性阿尔兹海默症就是在那次车祸后才被检查出来的,所以他才不得不放弃了大好的律师前景,来到这个三线城市做了一个大学教授。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方西乔的惊叹,她那时候在心里默念了一个词语叫做“傅粉何郎“,但其实这么近距离的仔细打量,这个男人长的也不是无可挑剔的,比如他的右耳上边就有一个小小的黑痣。

“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你见过哪个老年痴呆好了的?”在一个路口停车等红灯的时候,方西乔主动开口,可眼睛却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前面路边闪烁的那个小绿人,骨节分明的双手也有些随意的搭在黑色的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方向盘,在他思虑过后还是简单的解释了下,“今天是用ppt讲的课。”

“可也总要相信医学奇迹的。”严月偏头笑了笑,她相信医学奇迹,“指不定哪天央视新闻就报道出一则阿尔兹海默症能被彻底治愈的新闻。”

方西乔依旧是一脸正经,再一语否定严月的安慰:“阿尔茨海默症目前来说是不可逆的,临床缺乏有效的治疗方法,药物只能达到延缓效果,很多药物到了第三期也会失败,所以你的假设超出了一定的逻辑范围。”

严月望着方西乔深邃的黑色眼眸,深吸一口气,她正想着要怎么把这话接下去的时候,路边闪烁的红灯解救了她,她端正身子,开口提醒:“方先生,红灯了。”

方西乔只是淡淡瞟了一眼突然坐的端正的严月,没再多说什么,重新开动车子,一路上也都没有什么红绿灯出现过。

因为白正租的写字楼在离公寓最远的城东,所以一路上紧赶慢赶才终于在三点半的时候赶到了写字楼下,至于为什么租这里,自然是这栋写字楼死过人,租金便宜了一半下来。

“谢谢方先生了。”严月利落的下了车,路过驾驶座车窗前的时候,还停下来朝着方西乔轻轻一笑,道了声谢,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俯身在车窗前,“记得回去的时候也要开导航,记得吃药,睡前看点书和报纸锻炼下记忆力,不要自己做饭也千万不要去开煤气!”

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就好像这个男人也早已把每日询问她有没有不适的话当成了口头禅。

他们并不是夫妻,只是在这个城市里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可却因为各自的病而过的比夫妻还像夫妻,大概那些离婚的夫妻便是因为吝啬了这种芝麻小事的关心,所以心底的裂缝日复一日的被撕扯大了,变得无法修复。

方西乔对于这些妈妈式的嘱咐,只是惯例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反倒在眉眼间还添了一丝暖意,在安静听严月说完后才开口:“你的药是不是已经吃完了?“

严月应了声:“我下班后会去医院拿的,你的药呢,需要我顺便帮你拿了吗?”

两个人的病暂时都还没有很严重,所以两个人都是选择了保守的药物治疗。

“不用,你先去上班吧。“

严月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手机突然响起她百年不变的电话铃声,方西乔好像也一下被吸引了过去,从车窗里偏头注目着发出声音的手机,下一瞬他就皱起了眉头,因为严月在向他点头表示歉意后,已经转身快步走进写字楼了。

在看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见后,方西乔才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听曲识别出来的歌名,是朴树1999年发行的《白桦林》。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朴树充满画面感的声音缓缓流出,在诉说着永恒不变的爱情。

透过车窗,只见到驾驶座的那个男人往后面靠了下去,长叹一口气,闭上沉重的眼睛,压抑下去的所有情感全都不再需要掩藏。

003、他们(二)

“学长,你要去哪里?”严月一进大厅里面,就看到从电梯里面疾步走出来一位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西装革履和黑框眼镜是白正的标配,她赶紧走上去,低头看了看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手机,边看边迎上去道,“这还没到四点啊。”

白正就在原地站定,等着严月走上来,表情明显是松了一口气:“没有,我听猴子他们说你最近搬家了,离这里很远,我怕你赶不过来,所以就想着过去你那里讨论一下游戏剧情,然后直接出差。”

“我室友送了我过来。”严月赶紧跟着白正上了电梯,“哪个部分的剧情出了问题?”

“一个缉毒警察副本上。”白正张了张嘴,在看见自己学妹那副紧张的表情后,打趣的笑道,“你就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还存在一些疑虑,需要你解答一下。”

严月立马就松了一口气,她昨晚好不容易才弄完了内测服中最后一个阶段的剧情,要是再通宵下去,真的要把命给交待在这里了,不是她没有无私奉献的精神,而是她不想给这个写字楼再添一条人命了,无冤无仇的,干嘛祸害人家呢,是吧。

一出电梯,就看到了好几双充满了绝望的眼睛,严月觉得这层楼更瘆人了,白正租的是写字楼的三层,刚好死过人这层。

为什么,因为最便宜。

“月亮,你都熬了八个通宵,今早好不容易回去休息,又被这没人性的老板给抓来了?”说话的是他们这个游戏团队里元老级的人物陈语,是最开始就被白正给忽悠过来的,虽然是个女人,可游戏程序的编码绝对是一流的。

严月极为无奈的摊了摊手:“我还睡了几个小时,我觉得这都已经是学长对我的恩赐了。”

白正是游戏发烧友,也是真的热爱游戏这行,正统的工科男,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女人对他也是可有可无,他前女友之所以跟他分手,好像就是因为他曾经在为爱鼓掌的时候,想到了一个游戏bug的解决办法,然后掌鼓到一半,他就不鼓了,立马下床给他们打电话解决游戏bug,严月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夜里两三点。

“陈语,说话这门艺术你还得好好跟严月学学。”白正怼人也是最一语中的,特别是怼陈语。

陈语白了一眼,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打着,嘴里还是不甘心的还了一句:“要是这次出差你拿不到第二轮投资,我就拿着榔头去拆了你家,再拿着变卖你家产的钱和我的月亮去好好做个美容。”

“在我出差前,所有人再开一次会。”白正用手推了推眼镜,不再做口舌之争,走进了会议室。

严月也赶紧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拿上资料,跟了进去,其他人也陆续拿着工作资料跟了进去。

不过刚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看着落地窗外面眉头一皱,她怎么感觉好像看见了方西乔。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拿着资料大概讲了下剧情,大家都没有什么疑惑后,白正放过了她,开始一个个的点其他人,那些大多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瞄了眼周围,白正很认真的在听汇报。

她这才壮着胆子,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方西乔的微信头像,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个蓝色的漫画牛奶瓶,很好辨认,也挺符合他那个人的。

“你到家了没有?”编辑好之后,立马发送过去。

正在咖啡店与人认真商谈事情的方西乔,看见桌上开了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亮起,有些不悦的皱眉,直接伸手要去摁灭的时候,见到锁屏信息框上的名字,立马停住了手,反倒还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飞速的摁了几下,对话框上立马出现了“没有”两个字,刚想要发过去,犹豫再三之下,又加了一句“在咖啡店跟朋友商议一些事情”。

收到消息的严月松了口气,连着嘴角也不知不觉的弯起了弧度,下意识就用起了双手打字,打下一行最平常的嘱咐就发了过去:“那就好,但是咖啡对你的病情可是不怎么友好的,少喝为妙。”

合租的三个月来,他们对彼此的关心似乎早已渗入到了平时的日常生活中,指尖下意识打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不再是冰冷的字眼。

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无疑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边的方西乔收到消息后,立马就在输入框打了“没有喝”三个字,可是很快又给删了,他偏过脑袋看向对面的写字楼,微微抬头就能透过二楼的落地窗看到齐肩短发的严月。

严月是背对着窗坐的,所以他并不能够看到脸,也看不到严月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是何种神情。

“西乔,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握手机会握这么久的。”坐在方西乔对面的人在被突然冷落这么长时间后,终于决定开口发表不满,“你之所以这么突然的辞职离开事务所,放弃了大好的锦绣前程,一声不吭的来到这座三线城市做了个大学教授,该不会是因为你谈恋爱了吧!”

方西乔略微皱眉,看着对面一惊一乍沉溺在自己幻想剧情里的男人,直接冷冷开口,泼了盆冷水:“只是合租的室友,我不会像你那么冲动感性,我做的一切决定都是通过深思熟虑,并且把所有情况考虑进去了后才做出来的。”

末了,加上一句,“辞职也是。”

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是方西乔刚工作时候带他的律师张设,也该叫一声师父,但其实也只大了他八岁,所以他从来都不叫。

但,他不叫的最重要一个原因是,张设当初为了个女人就把律所给低价卖了,结果那女人卷着钱和别的男人跑路了。

幸亏当初有方西乔这个不败律师的传奇在,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攒够钱重新开了律所,但是律所刚开,方西乔就出了一场车祸,后来一直在静养,中间零零散散接了几个案子,之后就再也不接了,半年前干脆直接辞职了。

“喂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张设这么多年都活得挺明白的,也就只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但怎么也没想到一栽就起不来了,哪怕已经结婚好几年了,还是能被拿出来埋汰一番,不过他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人生在世,哪里能没有教训的,反正这个教训告诉我,以后看见漂亮女人必须得小心。”

张设在痛心疾首的说着,方西乔又拿起手机,在屏幕上动了动手指,快速的发了一行字过去,最新的绿色对话框里用黑字显示着“今天还要加班吗,我就在附近,可以等你一起回去。”

“你听见我说的没有!”张设伸手敲了敲桌子,到他这个年纪,就只想着跟人分享点自己的人生阅历,以此来获得成就感,“你以后看见漂亮女人可别一个劲的冲上去,漂亮女人就像漂亮蘑菇一样,别存着什么侥幸的心理,指不定你吃的那一朵蘑菇就带着毒,还是无解的毒。”

方西乔闻言,立刻就有个人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嘴角微微弯起,将手机收了起来,抬眼和对面的人对视着,一字一句道:“人是视觉动物,所以没有谁会不喜欢漂亮的人,你的这个要求有些难。”在张设继续讲他的人生教训之前,他又补了句,“不过你放心,我和你还是有些不同的,我不会为了漂亮的事物而失去理性。”

“那你是真的不打算回律所了?那可是你两年的心血。”张设轻咳了两声,他特地飞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是要把方西乔带回去的。

“那律所是我交给你的学费,怎么是我的心血?”当年方西乔刚工作,不过两年的时间就打响了自己的名声,这中间其实更多的是张设对他的心血,那时候他不过是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要是没有张设带着,手把手的教一些社会和工作上的事情,他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小有名气,说是学费一点都不为过。

张设被气的差点直接跳起来,顾及到这里是咖啡店才克制了下来,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跃然于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又不是不喜欢这行,就凭你这资质,再加上人又不冲动,不会做糊涂事情,继续干下去绝对会比我更有出息!”

张设他是很喜欢方西乔这个徒弟的,不然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折腾一趟。

七年前他本来有机会带几个已经有了职场经验的律师助理,可他当时偏偏就看中了刚硕士毕业的方西乔,方西乔当时虽然是本硕连读出来的法学硕士,可是二十四岁的法学硕士再厉害也缺少了法庭上的实战经验,再者学历又高,肯定是会端一些学历架子的,所以很少会有人愿意去带。

可本科学历的他当初偏偏就带了这么个法学硕士,还给带出来了,这无疑是他职业生涯最骄傲的事情,其实他看中的也就是方西乔眼里的那份理性,他一看就知道这人必有大成,理性的人有很多,可方西乔的理性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击溃的,天生就适合干律师。

方西乔缄默不语,表情一直没有过什么变化,他确实是喜欢律师这行职业,甚至还想过到了三十岁就离开张设的律所,趁着年轻去放手一搏。

可现实是三十岁的时候,他被查出患了家族性阿尔兹海默症,不得不在半年前辞去律所的工作,在还没彻底痴呆前来了这座三线城市,如今他只是一名三十一岁的大学教授。

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提前等来了意外,严月也提前等来了意外。

张设还在继续恼凶成怒中,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话。

方西乔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听着,闲暇之际还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想要喝一口,想到严月前面发来的微信便作罢不喝了。

在张设的滔滔不绝下,他只能是无聊的摁亮手机屏幕,之后又摁灭,再摁亮,他手机是没有密码的,所以一摁亮,就能看到屏幕还停留在和严月的微信聊天页面上,一直都没有新消息回复过来。

004、他们(三)

开完会后,白正直接出差去谈风险投资了,这是他们这款游戏历经七年后的第一次内测,也是在内测前要拉的最后一次投资,要是这次投资谈不下来,游戏就无法正常进行内测,她们这几年来的辛苦也算是白费了。

白正可能是想缓解一下他们的紧张情绪,所以在开完会后,让他们所有人全都下班了,这是他们这个团队第一次这么早集体性的下班。

“天呐,我都成什么样子了。”陈语站在会堂大厅的镜子前,前后左右都照了照,翘着兰花指十分嫌弃的拎着一撮头发,是一个星期没洗的油头,“完了完了,这下回去我男朋友得不要我了。”

“陈语姐,学长不在,你就别秀了吧,误伤友军了。”严月无奈一笑,她已经完全习惯陈语这种每月来一次的咋呼了,每次都说担心她男朋友不要她了,其实谁都知道她那个从高中谈到现在的男朋友有多么宝贝她,好像上个月刚跟她求完婚。

为了报复白正对她们的“惨无人寰”,她每次都要当着已经三十二岁的白正来上这么一回。

陈语拉着严月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满脸笑呵呵:“月亮这你就不知道了,有男朋友不拿来刺激你跟白正这种单身狗,那我要男朋友有何用。”

月亮是严月的小名,小时候她爷爷老是这么叫她,后来大家都叫开了。

只是上了大学后,就没人叫了,白正他们知道了也没叫过,就只有陈语在听见“月亮”这个小名的时候,老说很可爱,也就一直这么叫着了。

“那怎么还不赶紧结婚。”严月颇不服气的瞥了一眼,为了脱离靶中心,只能推出罪魁祸首白正来了,“要想刺激学长,结婚最管用,我前面还听见白阿姨打电话给学长说节假日安排了很多相亲,大概连明年的节假日都安排满了。”

陈语抿着嘴摇了摇头:“月亮你知道为什么我谈了十二年的恋爱,如今都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吗?”

严月疑惑的摇了摇头,她确实挺好奇这个问题的,她刚开始以为陈语不怎么爱她男朋友,毕竟都十二年的恋爱了,感情该淡了,可后来发现何止是爱,都恨不得天天挂在嘴边念着。

“你别看现在人人都说着男女平等,但是在职场上女性永远都是弱势群体。”陈语撇了撇嘴,虽然心中对如今的职场现状不满,却也只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这样的现状她无法去改变,可也不想接受,“我毕业起就在这里干着,好不容易就要熬到头了,我还傻乎乎的跑去结婚,有了孩子要怎么办?要我放弃这元老的位置吗?现在这种时刻,我就不能出现半点的问题,生病都得留到以后再去生。”

严月想起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神也有些心虚的四处躲闪,连左胸侧的地方也有感应的跟着刺痛了起来。

陈语注意到了严月不对劲的表情,狐疑道:“月亮,你不会是想着要找男朋友结婚了吧?我好心劝你一句,要是不想做个受婆婆气的家庭主妇,就还是先打消这样的念头,这种时候要是行差踏错半步,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你的位置已经让新人给顶上了。”

“熬了六年,最后给新人做了一身嫁衣裳。”陈语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看见镜子中怔楞不语的严月后,摇头叹了口气。

她凑到严月耳畔打了个响指,见严月眼皮子猛地睁开,无奈一笑往写字楼外走去。

“没有的事,我天天都被学长给使唤着,哪里还有时间去找男朋友结婚。”严月回过神,忍着不适,赶紧跟上陈语的步伐出了写字楼大门,“而且你说的挺对的,青春都耗在这里了,要是这时候再出啥岔子了,不就白白耗了这么久吗。”

陈语笑着点了点头,很快她男朋友就下班来接她了,还顺便问了一嘴要不要一起上车,她自然是拒绝的,只怕上车后这狗粮要吃的撑死。

站在写字楼门口的严月原地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趁着没人看见,用手摁了摁胸侧,一摁下去,“嘶”的吃痛声也出来了,看来她怎么也得跑一趟医院了。

想起刚刚陈语的那番话,心里升起一阵寒意,她只求不要严重,至少让她撑过这阵游戏内测后再去好好治疗。

她忍着痛走到公交车站牌,准备坐公交车去医院,不是她舍不得花钱打车,都已经这么痛了,她也想舒舒服服的打个车去医院,但是她存款确实不算多,这几年在白正这里都吃着低薪,每月再给小姨家寄去一些钱,剩下的钱勉强能够养活自己。

游戏面临内测,各方面要钱也多,所以这两个月她们低薪也没了,现在就等着游戏内测后发奖金过活。

到了后面,严月痛到只能左顾右盼的来分散自己注意力,望了没几下,她就眯起眼睛看着一个方向不再动,马路边停车线内的那辆车……那不是方西乔的车吗?

在对面咖啡馆坐着的方西乔,也同样扭头看到了马路对面公交站牌前的严月,但桌子对面的张设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那些人生阅历,说渴了就喝口咖啡再继续说。

大有撸起袖子放肆说的架势。

方西乔径直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礼貌打断了对面的滔滔不绝:“对不起张律师,我还有事情得先走了,回头有时间我再来认真学习你的人生道理。”

礼貌性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就直接走到收银台去付了钱,咖啡馆的门铃铛一响,方西乔已经推门出去了。

张设扭头看着窗外那道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都已经是三十一岁的人了,油腻半分不见,反倒还有了一些岁月经过留下的沉淀感,成为了那些小姑娘嘴里最喜欢的大叔,遥想他当年跨进三十岁大关的时候,怎么就已经像个四十岁的人了。

想到这里,心中难免会觉得一阵郁闷,所以张设直接把咖啡当成了酒,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方西乔出了咖啡馆后,有目的性的直接往马路对面走过去,斑马线和公交站牌有一段距离,到了马路对面后,他又半步不歇的朝着公交站牌走去。

在站牌等车的严月见自己等的那班公交车来了,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赶紧站起来就要快速上车去闭目养神,可是她才起身迈出了一步,手就被什么给拉住了,她皱着眉转过身,郁闷到真的想大发脾气,但看到人后,她只能泄气下去,这人可不能得罪。

“方先生。”严月还是礼貌的叫着这个称呼,“你已经谈完事情了吗?”

方西乔点了点头,手没有松开。

严月只能硬着头皮聊下去:“我刚刚看到你车了,你就在这附近谈的?”

方西乔点了点头,手还是没有松开。

“你很痛?“凝神皱眉看了好久的方西乔,在看到严月极度忍耐的表情后,放轻了声音。

这下轮到严月猛点头眨眼了。

方西乔轻轻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过来。”

车很快就开了过来,严月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车,一上车她就将左手给抬了起来,在看到方西乔探寻的目光后,无奈的说道:“左胸侧刺痛还带着胀痛,应该是肿块又大了,很痛,不能碰着,不然保不准能上天。”

说了刚才那话后,严月就后悔了,她觉得方西乔这人不一定能听懂吧,她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方西乔憋笑的声音传来:“第一次听见能有人把死说的这么好笑。”

“这叫清新脱俗。”严月不满的撅了撅嘴,转过脸看着男人,带着些祈求,“你能不能先把车开到前面人少的地方,然后再把眼睛闭上?”

这个男人不喜欢开车窗吹凉风,所以外面的人并不能够透过黑膜车窗看到车内情景。

方西乔不问为什么,只是照做着,开到人少的地方后,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等那道清冽的女声说了声“方先生,好了”,他才睁开眼睛来,只粗略的往右边瞟了一眼。

呼吸一滞,他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热了起来。

005、他们(四)

蹭蹭几下解了内衣又赶紧放进包里的严月,没能看到方西乔眸子里荡起的那一点涟漪,虽然她知道方西乔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毕竟男女还是有别,她稍微往车窗那边侧了侧身子,背对着驾驶座的人,额头轻轻抵着车窗。

方西乔也迅速将视线摆正,望着车前窗的那一方风景,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咽了咽口水,但已经在尽量让自己不受刚才的影响:“这次还是去从前那家医院吗?”

上次,他在医生办公室外等候的时候,清晰的听完了严月和医生的一场激烈而又精彩的辩论。

因为最后严月压倒性的辩论赢了,所以在他眼中是精彩的。

“嗯……”严月额头抵着车窗,视线一直在窗外流连,接着便是闷闷的应了声,像是不得不低头妥协,“张医生最了解我的病情。”

方西乔倾耳仔细听着,听出了严月声音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委屈,是难得的可爱,这样的可爱也让他抑制不住的想要扬起嘴角,但转瞬他就把头偏向了左边。

因为只有对着窗外,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需任何掩藏的轻笑一声。

前往医院的路上,方西乔将车开的快而稳。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后,他又不动声色的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了要下车的严月。

不知所以的严月本要笑着礼貌拒绝,但在看到方西乔很坚持的眼神后,她立马反应过来,赶紧点头道谢,将外套拢上身,再三的低头检查,最后还是不放心把的宽大外套两边往中间拢了拢。

很快有护士来敲击车窗,示意他们占了重要的道路,严月对方西乔再次道谢后,赶紧打开车门下车,对着极友好的护士歉意一笑。

方西乔透过车窗看着背对他的严月,这么一看才发觉,严月长得是真的很娇小,穿上他的西装外套,直接就遮住了大腿根,及膝的小洋裙只露出了一小截出来。

粉粉的,很可爱。

“先生,地下停车场直走往右转就是了。”护士见严月下来了,可车子还不开走,赶紧弯腰笑着敲了敲车窗,等车窗被摇下来后,好心指路了停车场的方向。

“抱歉。”方西乔将视线收回,微微颔首致歉,瞧到护士微笑摇头走离一段距离,马上将车子开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的方西乔本来是想要下车去医院找严月的,但车门刚打开一个缝隙,他就犹豫起来了,脑袋里的两个小人在左右互搏后,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就代表了他的决定。

光线昏暗的停车场里,他靠着车座背椅在闭目养神,养了半个小时的神,眉眼间还是一抹散不开的倦色。

电话铃声传来那一刻,他依旧没有睁眼的打算,铃声也没有就此断掉。

方西乔捏了捏鼻骨,伸手拿起右手边的手机,瞧到来电人后,立马乖乖的坐正身子,有些郑重的划了接听键,倦色也淡了一些。

“方先生。”把手机凑到耳边,严月轻柔的声音传来,仅这三个字就能触动他身上的电流,“你回去了吗?”

方西乔用鼻音轻轻的“嗯”了声。

严月的声音立马变得有些小雀跃:“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在等着我。”

“需要我来接你吗?”方西乔刻意忽略掉严月声音里的雀跃,淡然开口,他确实还在等。

电话那头的严月瞟了眼身后的病床,不着痕迹的吐了口浊气:“不用了,张医生说我病情疑似有恶化趋向,我打算趁着这几天的假期住一下院,先进行中医治疗。”

方西乔深吸一口气,瞳孔明显的怔了两秒,单手解开了衬衫领的两颗扣子,让呼吸更顺畅。

“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那家粥铺的外卖电话贴在冰箱上,你要是饿了可以打电话叫外卖,也有其他的外卖电话。”严月在那边好像是被什么人给催促了,所以下一句话说的有些不像她的语气,“反正不准用煤气。”

连要等人回话才会挂断电话的习惯也都消失了,“嘟”的一声,方西乔的耳畔又恢复了万物寂静,之后打开导航,驱车离开了医院。

在市医院中医部的严月挂断电话,马上伸手接过护士送来的病服,乖乖的去换上了,接着就窝在病床上睡到了晚上。

或许是因为医院里弥漫的中药味,所以她这一觉睡的极好,只是醒来的时候,是满眼不可说的孤寂。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这种孤寂感,生病一个人住在医院,才会止不住的觉得孤寂。

严月在病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偏头看了看旁边空着的病床,摇头叹了口气,下地穿上护士贴心送来的医院棉拖,走到衣帽架想要拿外套拢上的时候,才恍然记得自己今天穿的是裙子,没有外套可穿。

她望了眼方西乔的西装外套,改道拿上手机,转身走出了病房。

走到医院门口,严月望了望天上的满月,眼中突生惧意,顿觉口干舌燥,不知觉的舔了舔嘴唇,而后深吸一口气,垂下脑袋匆匆往医院旁边的小饭馆走去。

“大妹子,你怎么又住医院里头来了?”在外头炉子前忙活的饭馆老板见到低头匆匆而来的严月,脸上堆积着善意的笑,手上还不闲的往炉子里加蜂窝煤。

严月赶紧跑进饭馆里头去,确定瞧不到那轮满月后,才装作淡然的转身跟老板说话:“病总是反反复复的,懒得来回跑,就只能住医院里来了。”

偏头粗略看了眼墙上的菜单:“老板,来碗小米莲子粥,多加点糖。”

饭馆老板应了声,放下火钳子,洗了手后,拿上一个白瓷碗盛满掺杂莲子的黄色小米粥,又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的白糖,才送到严月面前,放下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大妹子,每次见你来我这都是喝粥,喝不腻的?”

“当然是因为老板你这儿的粥好喝,所以我才喝不腻。”严月喝了口粥,抬头半玩笑的答着,粥里加的那些白糖让她嘴甜,“老板你不晓得,我上班的时候都想来喝。”

饭馆老板是个丧妻的发福中年男人,因为妻子在这家医院病逝,所以才在附近开了间饭馆,听着严月的话,这个北方男人还是腼腆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摇头又摆手,转身继续去忙活了。

严月也继续喝起了粥,其实她以前是最讨厌喝粥的,喝着嘴里没什么味道,喜欢喝粥还是近三个月的事情,她下意识的抬头瞟了眼对面,也不能说是喜欢喝粥,只是习惯了。

在合租公寓里的刚喝完白粥,已经在洗碗的方西乔偏头看了看窗外,将碗归置好,又把手上的水珠擦拭的干干净净后,才去关了客厅的灯,转身回了卧室。

关上卧室门的方西乔,很娴熟的开了卧室灯,眼前一亮的感觉,第一次让他有了种恍惚感,他这一生谁都等不到了。

孤儿院里等不到说会来接他的妈妈,明天在公寓里也等不到严月。

虚叹了口气,走到窗前的书桌前坐下,打开厚厚的一本笔记本便埋头写了起来,写完今天的日记,又随手捡起了本沈从文的《边城》看,他喜欢这本书里所描绘的善良美好。

他才刚刚看的入迷,随意丢在客厅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他坐着回头看了看门的方向,想起白天的事情立马起身离开房间去接电话。

“喂?”方西乔看都不看屏幕上亮起的名字,立刻动手接了起来。

“西乔,是你吗?”

是他的父亲高元康,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可他并没有丝毫的失落感,眼中反而有了家人所渲染的温暖。

方西乔在沙发上坐下:“爸,是我。”

高元康明显松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打趣:“那还喂?吓得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打错电话了。”

“……”方西乔没说话,是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让这个老人开怀大笑,他丧失了这种能力。

他羡慕那些欢声笑语的家庭,他以前也有的。

“张设今天打电话给我了。”高元康没什么不悦,他知道这个养子的性子,虽然寡言但对他们是好到没话说的,“说让我们劝劝你别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冲动,放弃大好的前程。”

方西乔皱眉。

电话那头已经换人说话了,是他母亲林晓丽:“西乔,你上了大学后就没让我们操过心,我们也相信你的决定,要是那个女孩子真让你那么喜欢,前程算什么,而且当大学教授哪里不好了,我跟你爸不就是大学教授嘛,夫妻一起教书多有趣味。”

“妈,我就是去学校教书的。”方西乔有些心烦意乱的翻着桌上的报纸,“没有什么女孩子。”

“你也真信张设那花花公子的话了。”电话那头的高元康在旁边不满的斥责了句自己的妻子,“西乔这孩子有什么事情是瞒过我们的?要真有了交往的女孩子,早就跟我们说了。”

林晓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觉得自己丈夫说的有道理,忙笑着跟方西乔道歉,夫妻二人都絮絮叨叨的叮嘱了方西乔几句贴心话后,才不舍得挂断了电话。

方西乔拿着挂断通话的手机,利落的起身回房。

他没有交往的女孩子,他只有喜欢的女孩子。

一个永远不能交往的女孩子。

他这样的病,就是拖累人的,能够看着瞧着就心满意足了。

方西乔关门前,望了望卧室灯光打亮的那扇门,严月好像没有收拾洗漱用品去医院。

吃完粥回到病房想要去洗漱的严月,也反应过来了这一事实,怀着明天回公寓去拿的心情爬上了病床。

006、他们(五)

又有患者和乳腺科的张兰医生吵架了,而且上次和张医生吵架的也是这个患者,不过这个患者吵归吵,却从来没投诉过张医生,护士站的护士看着也都是啧啧称奇。

也有病患家属“好意”让这位患者去投诉的,不过这位患者都是笑着摇头拒绝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意”,说张医生是个医术高明的好医生,投诉不道德,良心会不安的。

这个笑着摇头的患者就是严月,她刚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就看到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尴尬的笑了笑,赶紧回了病房。

严月本来是想要回公寓去拿洗漱用品的,谁知张医生不答应,让她到医院旁边的超去买一套,可她现在的日子过的是十分拮据,省钱才是首要的,一时和张医生词不达意就吵了起来。

最后是方西乔的一通电话终止了这场医患间刚刚吵起来的“辩论”。

方西乔打电话询问过严月后,才走进卫生间动手收拾起了严月的洗漱用品,本还想要再进严月房间收拾几套换洗的衣物,但路才走了一半就停住了,他觉得这样未经允许就闯入的私人空间有些不好,所以再次从西装外套里掏出手机给严月打了个电话。

“方先生,你随便给我拿几套就好了。”接到电话的严月笑声明朗,她是觉得这个男人按部就班的很可爱,明明是她该道谢的事情,他却还特地打电话征求她的同意。

想到贴身的内衣内裤,既怕听到方西乔不好意思的尴尬开口,又怕方西乔直接就不给自己拿了,所以严月先开口:“衣柜右边密封袋装的是我已经搭配好的衣服,什么都齐全的,所以方先生你直接拿那个就好了。”

方西乔注意到了“什么都齐全”几个字,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原先踌躇的神情也跟着不见,轻声“嗯”了声:“我上午有一节课要上,可能中午才能赶到医院了,没有什么关系吧?”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传来,方西乔咽了咽口水,已经开始在想着要不要请教师生涯中的第一次假。

严月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翻了翻手中护士送来的几张A4纸,全都是今天要做的检查,她还全然不知方西乔此时心中的想法。

等护士走后,听到一声掺杂疑问的“严月”,才想起被闲置的电话:“我不着急用的,如果方先生实在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回去一趟也行的。”

“我方便。”方西乔踩着严月的话尾音开口。

严月又说了声“谢谢”,方西乔也没再说话,同时无言的两人同时挂断了电话。

下午接近两点的时候,严月才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刚回到病房,就瞧见身穿灰色条纹衬衫的方西乔已经在等着了。

“方先生,久等了吧?”严月走上前,因为感到抱歉,笑着不敢看方西乔的眼睛,双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背在身后搓了搓,缠在一起。

方西乔坐在一把靠椅上,面对着敞开的窗户而坐,整个后背都靠在了椅背上,医院的椅子大多偏小,尽管方西乔一直都控制饮食,比不上健身的男人强壮,可这把靠椅也很难让他坐的十分舒适。

只有把双手尽量往里收或者往旁边椅子扶手上放,才能达到舒适的目的。

而方西乔一只手收回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中拿着医院的宣传手册在看,明明上面没什么可看的,可他却看的极认真。

严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很认真,只是一动不动的,像是看得入迷了,就像他看那本《边城》一样。

“没有久等。”方西乔闻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挡住了窗外烈日,面向严月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我也才刚来一会儿。”

方西乔是耐得住性子的人,等待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一个半小时还不足以让他心生燥乱,即便是生了,一声“方先生”也能让他静下来。

“洗漱用品已经给你放在卫生间了,换洗衣服在桌子上。”方西乔的视线落在病床左侧,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密封袋。

严月把装着衣服的密封袋搂着放在了抽屉里,转身道:“方先生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去吃吧,医院旁边有一间饭馆,那里的莲子粥特别好喝。”

方西乔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要开口的时候,严月已经留下一句“等我洗漱一下”就闪进了十平米的卫生间。

他其实不爱喝粥,粥不管做成什么花样对他来说都是没味道,可能是因为他不挑食的原因,严月每次带回来的粥都会喝,所以才让严月误以为他是爱喝粥的,天天都给他带不同的粥。

“方先生?”

“嗯?”

“那个…”严月从卫生间出来,嘴唇及周围湿润一片,手刚从嘴角抹了什么东西下来,大概是牙膏泡沫,“我洗脸的毛巾…是不是忘了拿?”

方西乔吸足一口气,摇头:“拿了,在车上忘记带上来了,我这就去拿上来。”

严月赶紧从卫生间走出来:“一起下去吧,顺便去吃饭。”

方西乔楞了会儿,最后轻轻点头,和严月前后出了病房,后面两人不知不觉的并肩走在一起,方西乔偷瞄了眼,严月刚好到他的肩膀。

昨天的饭馆老板瞧到他们的时候,满脸自己了然于胸的笑意,所以严月在瞧墙上菜单的时候,熟客一般唠嗑的说:“老板,今天我特地带朋友来喝你这儿的粥,可见我昨天说的话不是恭维作假了吧?”

饭馆老板也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有些心虚的笑着点头,随后赶紧上了两人点的莲子粥。

已经先喝完粥的方西乔问了附近哪里有超市,说公寓的牙膏用完了要去买,严月指了超市的方向,让他小心过马路后,继续埋头喝粥不再理了。

方西乔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袋子上印着超市的logo,这间超市是连锁品牌超市,价格普遍不会很低,袋子里只有一支牙膏。

严月付了钱和方西乔往回走的时候,方西乔说了句:“车在医院的停车场。”

严月看着方西乔脖子上薄薄一层细汗,点头跟着走去了停车场。

方西乔弯腰从副驾驶上捡起一条毛巾递给了严月,严月看到毛巾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拿在手里的时候,嘴角又浮起淡淡的笑意。

“为什么不考虑换个医生?”方西乔要去拿遗落的外套,所以又和严月一起往十楼的病房走,坐电梯的时候,想起在那通电话里听到的激烈争吵,还是忍不住问。

严月楞住,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我情绪容易激动,所以才和张医生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方西乔略微皱眉,和严月合租的三个月来,从没见过严月有过什么情绪激动的行为,身上是江南女子的柔和和包容。

“张医生在乳腺癌这方面是最好的专家,对病患也是尽心尽责。”严月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跟张医生吵起来是因为,她想让我住院进行彻底治疗,我说目前工作处在紧要关头,不能松懈,否则没钱交给医院,张医生就让我找个男人嫁了,说这样钱不愁,也不用辛苦工作还能好好治病,把命留住。我一时没忍住,就跟张医生吵起来了。”

方西乔点头:“张医生有五十七八了吧,不知道如今是独立女性顶半边天也实属正常,有些男人也未必比得上女人。”

电梯门开,严月先走了出去,还是忍不住的回头认同:“女人什么都依赖男人,容易…”

话还没说完,她脑中闪回昨晚的满月,还有一抹血色在月光上,昨晚惧意又回到了瞳孔,她咬住嘴唇,径直走回病房,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方西乔也后脚走进病房,拿起搭在靠椅上的外套后就要走,严月在卫生间里听见声音,马上就出声喊住,把带上来的毛巾挂好后,从衣帽架上拿下昨晚加急干洗好了的西装外套递过去:“这两天真的麻烦了。”

“你每天给我带早饭麻烦吗?”方西乔接过西装外套。

严月摇头,这就是顺手的事情。

“那我也不麻烦。”方西乔说完后,直接走出了病房。

晚上的时候,严月的主治医生张兰来了,脸色如常,对她这样总是劝说病患改变选择的医生来说,和病患吵架是家常便饭:“今天出来的结果都还不错,恶化不算严重,但癌细胞有持续滋生的势头,还是进行切乳手术为好。”

“我想保乳。”虽然严月知道得了这种病就不要再想着有傲人的曲线,但她始终还过不去心里那道防线,她是咨询过的,保乳还是有希望的。

张兰瞟了眼严月的胸部:“那就好好配合治疗,我瞧今天来看你的那男人就挺好的。”

严月知道这个张医生又想要说什么,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张医生,我不想再在乳腺科出名一次,不然我真没脸呆下去了。”

张兰把话噎了回去,嘱咐了几句后又去其他病房了。

严月不是不想找个人过一辈子,她不想的是完全依赖男人,完全依赖男人的弊端太多了,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把命都交代进去。

恰恰张兰话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让严月把工作辞了,找个男人养着自己,刚好触了严月的逆鳞。

睡觉前,严月想起卫生间的那件洗脸巾,赶紧爬下床去搜那件毛巾的价格,五十六块钱,她点开方西乔的微信头像,转了账过去。

方西乔瞟了眼手机收到的微信转账,放下手里的书,开始在想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明明买的是一模一样的蓝色方格子毛巾,他买的时候还仔细瞧了,和公寓卫生间里的那一件,没有半分不同。

但,严月那件旧毛巾都用了快半年了,哪里还能和新毛巾的柔顺相比。

007、他们(六)

严月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的院,本还要继续住下去的,可白正昨晚在微信群发了消息,明天会飞回梧桐市,所有人要回去上班开会,顺便说一下“初心”游戏团队在这次投资大会上的具体情况。

但所幸中医第一个疗程结束了,癌细胞控制住了,虽没好转可也没再继续恶化下去,所以她去跟张兰说的时候,张兰犹豫了会儿,叹了口气也答应让她出院了,还给她开了一些医院新进的进口药吃。

“工作上忙过这阵后就赶紧来医院好好住着。”张兰埋头写着病历,抬头看了眼像个学生一样站得笔直的严月,心还是软的,半年前严月在她这里查出乳腺癌后,就一直是跟她“纠缠不清”的,“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命。同样的道理,胸再重要也一样比不上命,没有胸就还不是个女人了?”

张兰的思想算是传统老式的,从她那一套“女人不行了,就找个男人结婚”的观念来看,就是可以看出来的,但是她看待自己从事的医学事业的时候,却是比现在很多年轻人还看得开明前卫,可能是她有见过执意保乳而病逝的人。

严月小鸡啄米的点点头,张兰做过几年的博士生导师,说话间总是有意无意带着严师般的语气:“我六年青春都在这个工作里,紧要分钱的关头实在不想出岔子,这命不得也要钱来续吗。”

“没告诉家里人?”张兰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语中的,像这种独自出来工作打拼的小年轻只要病还没严重到要死,就总是自个担着。

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来住院的,她担任乳腺科主任以来得见了上百个了。

严月看着还没写完的病历本,摇头:“小姨养我长大,供我读书上高中还上大学的,小姨一家人虽然待我很亲,可再亲也还是隔着层生分的亲戚关系,我这几年也都没能好好孝顺她老人家,生了这种病,哪能再恬不知耻的去麻烦。”

尽管她每月从牙缝里挤都要挤出一千块钱寄给小姨,两年前表哥姜丰生了个大胖儿子,她也用年底分红的钱打了长命锁、银手镯和银脚镯过去,可她总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小姨一家对她的恩情怎么都是还不够的。

严月不愿再去欠着。

张兰把写好的病历合上递过去:“可以试着去银行贷款,而且乳腺癌这病,只要五险一金齐全,报销的时候能报百分之六十,要是有个人账户的医保卡就更好了,报销的也更多。”

“国家现在对老百姓的政策可是很好的,多关注关注。”张兰又嗤笑了声。

严月点头,医保卡她是没有的,但四年前白正好像是给他们团队里的人都买了五险一金,她拿着医院单子要去交钱的时候,还是打了个电话给陈语确认。

“月亮,怎么了?”陈语接起电话的时候,那边的人声鼎沸几乎要盖过了她的声音。

“陈语姐,我们是不是有五险一金?”严月不用想就知道,陈语肯定是趁着这好不容易的假期和男友付景修出去旅游度假了,所以她不敢耽误半刻,快速开口。

陈语怕严月听不见,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大声了些:“是啊,那时候不还是我们一起去社保中心领的社保卡吗?”

严月生怕打扰陈语的美好时光,道了谢后,匆匆挂断电话,可她早忘了四年前把社保卡拿回来后放去哪里了,因为那时候她身体健康,免疫力比常人好上几倍,她觉得生大病这事跟自己搭不上边,自己一个人住也不会买房,对社保卡就没多在意了。

在医院缴费大厅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分钟后,严月才恍然大悟记起自己四年前咬牙割肉买的一只包,社保卡应该就在那里面,但想起来了似乎也没多大用处,她不能出医院回公寓。

这就是一个人住院最大的不好。

无奈之下,只能尝试拨通了方西乔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一声有些沙的声音传来:“严月?”

“是我。”严月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得口,明明同是“严月”两个字,可白正他们就不能喊得这么好听,声音好真是有优势的,“方先生,你还在上课吗?”

刚从学校回到公寓的方西乔,在玄关处脱下鞋,换上棉拖往沙发那边走去,把声音里的担心掩去:“已经上完课一小时了,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社保卡忘记带在身边了,想请您帮忙送一下。”麻烦别人的事情,严月向来都是说的没底气,大多时候还良心过意不去,十倍报答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我会答谢您的。”

刚坐下闭眼假寐的方西乔,睁开眼睛,有些震惊:“今天出院?”

严月站在医院缴费大厅里点头:“嗯对,已经结束一个疗程了。”

方西乔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嘈杂声,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几帧画面,穿着病服、身子娇小的严月不知所措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那双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手中紧紧抓住的是正在与他通话的手机。

他是她生病时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救赎,她亦也是他生病时的救赎。

“社保卡在哪里,我找到就给你送过去。”方西乔被脑子里冒出的画面吓了一跳,太阳穴竟也开始因为这没根据的画面突突直跳。

严月眼中并无方西乔想象中的茫然,面对人来人往的场面反倒是应对如流,挤过了一个个的人,她人挤到空着的蓝色铁长椅面前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微笑:“应该就在我床底那个白色的包里面。”

那只包是她当年下血本买来的,可谁知道那样名贵的包只适合什么都不干的贵妇使用,因为那包脏了就彻底报废了,四年前她去拿社保卡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就是那只包,因为被车子溅起来的泥水弄脏了,所以报废了,但她一直舍不得扔就放在了床底下。

方西乔应了声“好”后,果断挂掉电话,起身往严月的卧室走去,站在床旁边的时候却怔住身子犹豫了,严月睡得是矮床,若是身材娇小的严月还能钻进去,可他一个男人要想钻进去就难办许多,几乎需要整个身子完全贴地才有钻进去的可能性。

方西乔是真的犹豫了,他已经开始联想到钻进去后那种窒息的感觉。

可当脑海中闪现出严月那种小鹿似的茫然眼神后,他咬咬牙俯身去够床底,

出乎他意料的是包就在床边,只要半蹲下身,再稍稍一伸手就完全能够到,只是他手上不幸的沾满了呛人的灰尘。

翻出包里的社保卡,方西乔又将包拿出去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灰尘,才下楼开车往医院赶去。

偏巧不巧,正好赶上了下班高峰期,暮色将近的时候,他才踏进了医院的缴费大厅,缴费大厅已由人来人往散成了疏松十几人,严月在蓝色的长椅上坐着,脑袋往旁边偏着,眼睛却还一直迷迷糊糊的睁着,瞧到大厅中央站立着的方西乔,立马站了起来。

“方先生!”严月兴奋的喊,她才发觉等到一个人是能这么高兴的。

方西乔的嘴角弯起一个几乎可以不计的弧度,快步朝严月走过去,严月也朝方西乔走去。

很像一对分别许久再相逢的恋人吧,可严月从方西乔手中拿过社保卡后,留下一句“方先生我先去缴费,待会请你吃晚饭”就跑向了缴费的窗口。

方西乔站在原地不动,望向严月背影的目光柔和至极,只是严月永远不会知道,她身后有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目送自己远去。

严月很快就交好了费用,因为这几年白正都还给他们交着五险一金,所以用社保卡报销了百分之四十五左右,但她拿的进口药是不给报销的。

因为方西乔在等,所以严月用最快的速度上楼回病房拿了收拾好的东西,今天方西乔帮了她天大的忙,她自然也是不好意思再请方西乔去喝粥就了事,哪怕方西乔很爱喝粥。

严月选了一家粤菜馆,因正值夏秋,粤菜一般都以清淡为主,比较适合他们吃,但她手指划过湘菜馆的时候还是顿了顿,剁椒鱼头是她的心头宝,恰恰那家店就以鲜红的剁椒鱼头为头像。

“你应该吃清淡的。”方西乔瞥了眼。

“你也是。”严月摁灭手机屏幕,不再去看,有个人陪着吃清淡食物,心中的馋意减少了许多,可见当初上病友之家的网站找合租者是个明确的选择,至少可以互相约束。

两人在粤菜馆吃了饭后,因为都没有在外头逗留的习惯,所以直接回了合租的公寓。

方西乔全程瞧着严月是怎么下车的,她先吸了口气,然后再打气式的一鼓作气下车,脑袋垂得很低往单元楼内跑去。

他望了望天上很亮很圆、像个银盘的月亮,明白了一些什么。

严月进到公寓房后,马上就动手把所有的窗帘给拉上,拉好后才放心的去洗漱洗澡,她洗完出来的时候,方西乔已经停好车上来,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上推送的新闻了。

“方先生,我洗完了,你可以去洗了。”严月用毛巾揉擦着头发,听见男人应了一声后,才转身往卧室走去。

方西乔听到关门声,才起身去拿好睡衣进浴室。

严月看着卧室电脑桌上那只被擦拭干净的白包,无奈的弯嘴轻笑一声,只有方西乔才会这么认真把别人放在床底四年不要的包擦干净。

她第一次这么想用“可爱”二字来疯狂形容一个男人。

第二天一早的早餐,是方西乔买的,中国大多数人的早餐标配——豆浆油条和肉包。

严月吃了药后,只随便扒拉两口就飞奔出门了,在医院习惯七点才醒来的她已经要迟到了,方西乔看着严月匆忙的身影消失在关门声中,眸子里的神色怔了一会儿后,又继续慢条斯理的用着早餐。

方西乔刚用完早餐,桌上的手机就进来了一条短讯,他淡淡的瞟了眼,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短讯内容是“看不见你的早上,好想你”。

他波澜不惊的动了动手指,号码已经在黑名单上躺着了。

008、他们(七)

“学长还没来吧?”严月倒了好几趟地铁,又从地铁站跑了五六分钟的路程,赶到写字楼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脸上还有跑出来的红晕,但她出电梯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问早,而是确认白正来没来。

“严月,你没看手机上的消息吧?”和白正同一届的猴子张明坐在办公椅上,听见声音,脚一踢桌子,整个人也坐着办公椅滑了出来,他正在悠哉的低头玩手机,抬眼瞟了眼累到不行的严月,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严月摇头,这一路上她只顾着看时间,看到有消息框弹出来的时候,她心烦的划掉了,眼瞧着距离九点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已经连时间都不去看了,一门心思的赶过来。

白正一般不出差就会来写字楼,来得还是极早,只要有人比他迟来必定会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顿,数落到眼含热泪的那种,所以也弄得他们自然形成了一种不能比白正晚到的习惯。

要是哪天白正神经兮兮的早上六点就来写字楼,那她们也得在六点之前到。

“白正的飞机误点了,得十点才能下飞机,赶到这里的时候都得十二点了。”张明手速飞快的摁着手机,“陈语那老油条知道后,把刚踏出门的脚又马上给收了回去,现在正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敷着面膜呢。”

严月已经能想到那副画面了,不由得笑出了声来,看着不停叮响的手机,她走到自己的岗位上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是张明刚在团队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内容是“严月同志迫于白正的威风快马赶来了”,底下立马就有人回应着,最显著的回应无疑是陈语了。

这个微信群里没有白正,但他们也没有说过什么白正的坏话,白正对待他们当然是好的,这个群就是方便他们压力大的时候吐槽一下压榨他们的资本主义者。

陈语发了一张自己敷面膜的自拍照,照片发出来后,又发了一句话:“月亮,你怎么那么猴急的,赶紧再回家敷敷面膜,让你的‘月亮’更‘亮’一点。”

后面的一个“月亮”代指的是严月天生就生得奶白的脸。

“没办法,顶不住学长让人眼含热泪的‘循循教导’,只能拼命赶来,以求幸免于难。”严月把打好的字发出去后,还附加了一张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白正到写字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的时间,他一到写字楼就直奔会议室,所有人见状也颇有默契的拿上笔记本进了会议室。

“我们初心游戏团队研发的游戏《无上荣光》,在上青市举行的投资大会上一展示就获得了两个重量级的投资。”白正在会议上的第一句话,就说出了能调动他们积极性的好消息,卖关子也是必不可少的,“要不你们猜猜是哪两个,猜出有奖。”

张明的眼中全是喜色:“猎人投资的CEO马进国?”

白正摇头。

猎人投资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投资公司了,严月眼睛闪闪的,开口说道:“莫不是一章集团的董事长雷雨?”

一章集团是国内第一的集团公司,要说重量级没有比这个更重量级的了。

白正点头了,却不屑一笑:“这是两个中重量最小的投资者。”

团队中的其他人更大胆猜了世界顶级的投资公司:“国外的UQ投资?”

UQ投资公司当年投资过的都已经成了当今数一数二的集团公司,严月见到白正点头的时候,她眼中笑意更深了。

“不过我最后选了一章集团的投资。”白正叹了口气,“UQ投资我们六千万,但要求等我们注册公司商标和游戏品牌后,要给他们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游戏品牌也任由他们使用,这就相当于如果以后我们成立了公司,那我们这个公司所在地是国外,我们的游戏品牌任由他们糟蹋作践。”

张明忍不住啐了口:“这外国人胃口还真他娘的不小,光明正大的抢公司啊这是。”

陈语也撇着嘴摇头:“所以说这些外国人来中国投资就压根没存什么好心思,等以后我家老付拉投资的时候,我得让他小心着点外国的投资公司。”

严月没说话,她对这些没多大兴趣,目前对她来说钱是第一位的,心里也正在算着自己那点存款还能买多少的进口药吃。

张明也唠开了:“你家付景修的软件开发还没黄呢?”

“呸!”

“你们两个都学着点严月。”白正像个管不住学生的班主任一样,用笔敲了敲桌面,要是以前他能动上手,不过如今拉到大投资开心,“要不说我就只欣赏严月呢,跟你们学妹好好学一下是怎么做到礼仪和能力共存的。”

双手在桌子底下把玩手机的严月,抬头呲牙一笑:“这个简单啊,只要学长说好好听话就奖励小红花,陈语姐和猴哥保证坐的端正。”

张明抿嘴摇头:“都是成年人了,小红花要换成百元大钞才管用。”

“滚出去写编码程序!”白正直接一根笔扔了出去,推了推眼镜后,又道,“下个月就把这两个月欠的工资补给你们,再加上奖金。”

严月一惊,她是知道白正现在囊中羞涩的,她一个玩笑不会真让白正下不来台,硬吹牛了吧。

等其他人都出来后,故意磨磨蹭蹭留下来的严月才惴惴不安询问:“学长,你不是已经没钱了吗?”

白正抬头轻笑一声:“先跟家里拿几十万,猴子说得没错,成年人得要百元大钞奖励才行。”见严月还不走,他的视线离开电脑上的游戏,“放心吧,我们这个游戏团队都七八年了,都不是什么抹不开面的人,我要真窘迫,肯定直说让你们理解的。”

严月肯定是信的,信白正前半句,白正的家庭其实很殷实,之所以他们每年还能拿工资,就是因为白正考虑到他们是普通家庭,也需要拿钱过日子,所以刚开始会跟家里拿钱给他们发工资,后面游戏小有成就,得了一些钱后,就不再从家里拿钱了,自己也能有钱给他们发工资了。

“对了严月,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律师朋友可以推荐的。”白正喊住要走的严月,“马上就要开始和一章集团起草投资合同,得要个法律顾问才行。”

“可以去律所找。”严月话刚出口,立马就想到了方西乔,连忙又改口,“有是有个律师朋友,但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方西乔吃的那些外国药也都很贵,能多一份收入总是好的。

白正的脸色缓和了些,他之所以不去律所找,就是因为那些律师要的价钱太高:“那你去告诉你朋友一声,虽然现在给不了很高的工资,但是等投资进来、游戏正式发布了,有他一份分红,工资也绝对会高出一般法律顾问的价钱。”

严月点点头,开门出去工作了。

今天课在下午两点钟的方西乔才刚午睡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三明治,简单的吃了个午餐后就去学校了。

一到学校,他就遇到了麻烦事情,三天前跟他表白过的一个大二学生正守在他习惯停车的地方,他叹了口气,还是把车开了过去。

“方教授,你见到我没有躲,是不是也喜欢上我了?”那个女学生喜滋滋的跑到下了车的方西乔跟前。

方西乔不擅长应付这类事情,他快速走开:“同学你的话我听不懂,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什么要躲着你?”

女学生也跟得很紧:“我在追你,如果你不躲就说明不讨厌我,不讨厌我难道就不是喜欢我吗?”

“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如果你没有异味,没有杀人,没有一副凶神恶煞的面貌,他们都不会躲你。”方西乔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谬论,他很惊讶现在的学生嘴里能够说出这么多的歪理,语气也很自然的冷了下来,“今天早上的短讯也是你给我发的?”

女学生有些被这个素来以温雅著称的法学教授给吓到了,听到方西乔问,她有些心虚的点了头。

“法学院的?”方西乔又问。

女学生又心虚点头,这位人人好评的教授此时的气场就像是法庭上咄咄逼人的律师,她不该受室友的蛊惑,不该为了那几百块钱来追这个教授的,虽然她确实很喜欢这个教授的颜,特别是声音酷似几年前的配音大神,但还不至于到要穷追猛打的地步。

“我的电话只有几位教授和校长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给你的,那你就只有一个渠道可以知道我的电话,付钱给网上的人,让他们人肉搜索到我的私人信息。”方西乔露出一个看透的笑来,很像当年在法庭上的他,锋芒尖锐,对做错事情犯罪的人,不留丝毫的余地,“人肉搜索根据刑法是怎么定罪的,你身为法学生难道不知道?”

女学生咽了咽口水:“对…对不起。”

方西乔瞧见眼前女生的害怕和颤栗,自嘲一声,他怎么把这个孩子当成是罪不可赦的被告了,喜欢不是罪啊。

“我很感谢你能喜欢我这么枯燥乏味的人,但我觉得你还需要再确定一下你的喜欢,如果几个月后你对我还是有非得到不可的念头,那我会考虑辞职,还你一个安心学习的环境。”

“那方教授你……”女学生惊喜的抬头。

方西乔的眉头拧在一处:“不喜欢。”

不喜欢也不是罪,不喜欢的时候,坚定拒绝是必须做的事情。

009、他们(八)

“方教授!”远处走来一个胖矮的中年男人,等走近方西乔的时候,原先拿着手机垂在身侧的手也立马背到了身后去,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方西乔瞟了眼,这种行为是既在给予自己自信又在宣示自己的地位,他收回视线,只应了一声:“牛教授有什么事情吗?”

“张铃!现在是什么时间了?!”牛正的视线落在方西乔身后的女学生身上,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狠狠的指了下自己手腕上的镶金表,“都两点零三分了,还在外面瞎晃悠,还不赶紧去上课!”

张铃的表情比刚才更白了,这位牛正是她的辅导员,虽然只是个副教授级别的,但总是端着正教授的架子,抓到他们的小错就要大批一顿,动不动就要扣学分。

“…教…教授,我…我…”张玲话说的比前面更哆嗦了。

“这位张同学原来是牛教授的学生,她来找我问一些法庭上典型的刑事案件,我说到兴头上就跟张同学说到这时候了。”方西乔出口解围,他的声音天生就会让人去信服,是律师的魅力所在,“这样好学的学生,上了大学就少见了,牛教授要好好培养,指不定出了学校就是一位知名律师。”

牛正也不能说什么,他是个书本上的理论教授,博士毕业后直接留校做了副教授,就是因为没有过任何上法庭的经验,所以才一直是副教授,比不过硕士毕业、但在律师界有了名气的方西乔。

这一直是牛正心里的刺,就等着找机会把这刺拔出来,但方西乔做事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每天两点一线,他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半点的违规违纪和不符规章,连学生都十分喜欢听他讲课。

“请教完了就赶紧回去上课。”牛正气不顺的瞪了眼张玲,等张玲逃一般的走掉后,他才看向方西乔,换上笑脸,“方教授,校长找你。”

方西乔低头看了眼腕表,朝牛正点头答谢,低头用遥控器把车锁好就抬脚离开了,不过他却没有去校长室,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告知要先去上课,就带着存储卡去了教室。

上完课后,方西乔马上往校长室走去,因为今天学生听到法庭实例热情高涨,所以足足拖了有一个小时的堂。

到校长室门外的时候,方西乔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他看了眼关门的校长室,转身走到校长室外的长椅坐下等。

“方教授?”胡校长七点才从外面回来,“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方西乔看见六旬已过的校长,很快起身:“校长不是找我吗?”

胡校长边笑边开校长室的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哪里值得你等这么久的,明天说也行。”

“是我没有按时来,等一等也没什么。”方西乔将手机收回裤兜。

“那进来说吧。”胡校长点点头,将门直接敞开,坐下的时候顺手把钥匙也放在了办公桌上。

方西乔也跟着走进去,而后在对面坐下。

胡校长把双手手肘都放在了桌面上,双手交叉着:“我打算让你代替牛副教授做辅导员。”

“为什么?”方西乔皱起眉头,“牛教授做辅导员做得很好。”

胡校长叹了口气:“牛副教授虽然是博士,但是个书本博士,他那个班的学生已经多次向我反应,他教得东西反反复复就是书上的,而且一点小事就扣学分,那些学生都想要方教授你去做辅导员,为此私底下还签了一个联名书送到我这里来。”

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方西乔。

方西乔看了看后,却依旧还是摇头:“校长可以另选人接替,我空降做教授已经受之有愧了。”

“那是你能力有足,当得教授。”胡校长还是很清楚自己这所学校有几斤几两重,当初他废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么一位律师界的不败传奇请来了,所幸他没赌错,方西乔来了不过三个月,法学院学生的积极性高了几倍上来,图书馆现在全是法学院的人。

方西乔摇头嗤笑一声:“校长应该知道我的病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力不足。”

胡校长不说话了,但他还是想赌一次,牛正那个班的学生已经怨声载道,都想告去教育局了:“辅导员会另外算工资,方教授现在不是正在吃着国外的特效治愈药吗,多拿一份钱对病也有好处。”

“但良心会不安。”方西乔道,“这些莘莘学子以后要出去为社会伸张正义,不是我可以耽误的,如果以后病情有了严重的迹象,我也会主动向您辞职。”

胡校长让方西乔回去好好想想再给答复,方西乔直接摇头说不必再考虑。

准时下班回到合租公寓的严月,吃完饭梳洗完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打了个视频电话给谁,只见她疲倦的脸上展露出笑颜来。

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原本还笑着的她轻轻蹙眉,撅了撅嘴:“小圆都不喊我妈妈的,太让人伤心了。”

电脑屏幕里的是个小女孩儿,梳着公主头发,穿着公主蓬蓬裙,长相很甜美,从屏幕里可以看出她正趴在一间装潢偏欧式贵族房间里的大床上,她听见严月的话后,歪头笑出了酒窝,甜甜的喊了声“妈妈”。

严月冁然而笑,她的心被这声甜糯的“妈妈”给软化了,这一天所有的疲倦都变得不值一提,在抬头望见窗外夜色的那一瞬间,她眼中浮起一抹忧色,低头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眼中忧色更甚:“小圆,你先去看书,我去打个电话。”

见到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严月才拿上手机起身往卧室走去,一进卧室,立马拨通了方西乔的电话,令人心烦燥乱的嘟声响了许久,也没有响来方西乔富有磁性的声音。

听见一声女声传来,焦虑的严月直接挂断了电话,拿上一件外套就往外面去,经过客厅沙发,瞟了眼还在开着视频的电脑,见屏幕中的女孩正在安安静静的趴着看书,严月短暂性的露出母性的一面,随后轻手轻脚的开门坐电梯下了楼。

刚走到公寓楼下,严月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就见到了让她吓出一身冷汗的主人公:“方先生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外面丢了。”

刚停好车往公寓楼下走的方西乔,见到站在冷风中的严月不由得怔住,宝蓝色的丝绸睡衣被严月穿着不不松不紧,恰到好处,一种不给人柔弱也不给人强势感觉的恰到好处,夜风拂过她也不由得温柔了下来,她手上还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齐肩的短发被她拢到了耳后,却仍有几缕不服帖的发丝被风吹起去惊扰她白净的脸颊。

严月像是走到楼下来接丈夫的妻子。

方西乔回过神,往前走了走,挡住一面的冷风:“在学校有点事情耽搁了,下次我会提前告知的。”

其实他以前也有过几次晚归,只不过那时候严月通常都是熬夜班接近凌晨十二点才回家,亦或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所以他也没注意过要把晚归的事情说一声。

初尝这种被人牵挂安危的感觉,让他心里泛起到了暖甜的情愫,不管是哪种关系,只要有个人还记着你,就还是值得笑一笑。

所以,方西乔第一次对着严月露出了一个白白的笑,白的是牙。

“方先生你没事就好。”严月怔楞之后,点点头,眼眶里的笑意溢出到了弯起的嘴角上,她觉得这个男人终于不再是对她亲疏有别,而是要成为真正的朋友了,“先上去再说吧,这里太冷了。”

严月习惯性的往旁边走开,想要方西乔先走,可方西乔却是直愣愣的看着她不动,想要让女士优先,两人对视浅浅一笑,一同往公寓内走去。

“你吃晚饭了吗?”出了电梯,严月才想起这个事情来。

“已经在学校食堂吃过了。”电梯与他们合租的房子隔得不远,只有十几步路的距离,方西乔回答的时候,严月刚好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低沉的男声让客厅电脑屏幕里的小女孩立马惊讶的抬起了头。

“对了,方先生…”严月想起白正那件事情,怕自己忘记,当下就要询问,看见茶几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后,恍然记起还在和人开着视频,立马就不出声了,她换上棉拖,小跑着往沙发那边去,瞧见屏幕上刚睁开的朦胧睡眼,不由得紧张到提着一口气在胸间:“小圆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小女孩晃了晃脑袋,伸手就要关视频,声音还带着些憋屈:“…妈,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再也不能赖床了。”

方西乔瞧见严月紧张跑向电脑的神情,心领神会的没有再发出声音来,转向去了电脑摄像头拍不到的厨房,听到那声奶声奶气、有些含糊不清的“妈”,他下意识的抬头往严月那边看去,只看到了电脑的一点桌面壁纸,视频已经被挂断了。

“严月。”见到严月收拾电脑要回房间的时候,方西乔握着玻璃水杯往沙发这边走,“你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严月顿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又手抱着电脑走回了客厅:“对,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方先生你的意见。”

“我们团队的游戏已经完成了内测前的最后一轮投资,目前需要和投资方签订一个投资合同,想要找一个法律顾问起草合同。”严月坐在长沙发上,方西乔坐着单人沙发,两人对望一眼,“我想着方先生你在吃的国外特效治愈药挺贵的,所以向老板推荐了你,虽然工资比不上律所的,但是也绝不会低,后面游戏正式发布公测后,还有分红,所以想问问方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方西乔深吸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杯身,在沉思纠结着什么。

沉思纠结完后,吐了一口浊气:“抱歉我不能答应,虽然学校没有此类教授不能外出兼职的规定,但我目前在教学生,不想一心二用。”

方西乔怕严月失望,又道:“不过我可以为你推荐一位我曾经的同事。”

“那真是多谢方先生了。”严月脸上并无失望之意,她本就是好意想要减轻一下方西乔的经济负担,这样的好意,方西乔本人有权利接受或是拒绝。

如今方西乔拒绝之后,还帮了她一忙,虽然多半只是客套拒绝的话,但怎么也要感谢这个男人没有责怪她擅自的好意。

方西乔笑着摇头,看着严月手中的电脑,内心有一股冲动想要问问那个小女孩是谁,玻璃杯中的冷水下肚,人立马清醒了过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长沙发,脑袋直接往后仰去,闭上眼睛缓解心绪。

010、他们(九)

严月在睡觉前接到了闺蜜李欣的电话,但想起白正最近不会出差,想起唯一挨过的那顿眼含热泪的数落,她狠心挂断了电话,随后扑倒在柔软的被窝里,无奈的嗯嗯啊啊了几声。

十分钟过去,严月在床上已经由躺变成了坐,她看着床头柜上一直响起《白桦林》的手机,深吸了口气,认命的接了电话:“你是和你家老何的幸福生活不和谐了?大晚上的来折腾我。”

“那还不是你有的让我折腾?”李欣嘴上也丝毫不认输,两个人互怼起来势必要论个输赢,“大晚上的尽是做出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来。”

严月啐了一口,躺倒在床上:“您老远在C市呢,还能有千里眼偷窥我这枯燥乏味的夜生活?”

“枯燥?乏味?”李欣连说两个问句,就是不信,“有男人在家还枯燥乏味呢,我说严月你能不能有点老阿姨的觉悟,别去祸害人家学生少年,让人家健康成长行不行?”

“我每天早出晚归,去哪里祸害你的学生少年。”严月将耳畔的手机拿开,开了免提后,直接扔在了床头柜上。

李欣在那边翻了个白眼,男女切换的学着舌:“吃了吗?已经在学校食堂吃过了。”

床头柜的声音飘入严月的耳中,严月被吓得立马从床上惊坐起来,把手机当成了李欣在瞪着:“李欣我可告诉你,在别人家装摄像头是涉嫌违法的,就算你是我十几年的闺蜜,我也得报警。”

她和李欣是高中开始的友谊,从大学算起,两人一直是分隔两地的上学、上班,但即使是这样,她们的友谊情依旧浓烈不散。

大学时候,身边的人都是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男女朋友,她们两个是坐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千里迢迢去看对方。

如今,李欣也早已实现了高中时代那个简单的人生理想,创立了属于自己的麻辣烫品牌,成为连锁店的大老板,还拥有了一个“贴心小棉袄”,前年又嫁给了投资自己麻辣烫事业的老板何齐,生活幸福美满,堪称人生赢家的代表。

而身为人生赢家闺蜜的她,却还在与生活、与工作、与病魔斗,不过她始终乐观,要斗一斗,生活才能其乐无穷啊。

虽然有时候也会累到不想再撑下去,但她始终都心怀希冀的相信会等到太阳来光临她的生活。

那时候,她一定要说一句“欢迎光临,我的太阳”。

“那你让我女儿喊你妈妈又怎么算?”李欣也开了免提,双手空出来修着指甲,虽话是讨伐之言,挑起的眉眼里却满是笑意,“你身为何秋圆的干妈,能不能让她妈也过一过干妈的瘾?”

严月翻了个身,反诘道:“在和你口中的学生少年努力着呢,再等一等,你的愿望就成真了。”

严月语音刚落下,电话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吃痛,李欣甩了甩被指甲剪夹到肉的手:“那人多大了,不会真是个学生娃吧?”

“三十一岁,大学教授。”严月瞥了眼手机,“但只是我的合租室友,别胡乱瞎想。”

李欣以为自己这个单身多年的闺蜜终于要想开谈恋爱结婚了,听见这种回答,不免泄气下去:“你还真能耐,和精力正旺盛的男人合租。”

“单身独居女子被入室抢劫的新闻一个月就报道出两三起来,我这是爱惜生命。”严月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墙壁,她和方西乔的房间中间隔着卫生间,隔音效果很好,“他人很有修养,是个竹中君子。”

李欣啧了两声,斥责道:“衣冠禽兽听没听过?”

严月当下就被噎了一下,却又没有合适的话还回去,不还回去,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因为李欣说方西乔是衣冠禽兽而不舒服,可她也知道李欣是在担心她,心里的这份不舒服只能她自己受着,用漫长的夜来熬掉。

“只听过‘十一点前不睡觉的女人会变丑’,我要睡觉了。”严月拿起手机,要按挂断键的时候,突然顿住,“告诉你家何秋圆,干妈下次去C市的时候不给她带肉干吃了,让她尽跟干妈撒谎。”

“小圆这是在关心干…”

李欣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你和严月是同龄吧。”何齐从外头走进来,无奈的瞥了眼自己妻子,“怎么像个中年妇人了。”

李欣坐到化妆桌前,擦着护肤品:“七年前,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是月亮把我接到她身边去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时候明明是我受了伤害,她却因为担心我,瘦得比我还厉害。”

“所以只要是为了她好,就算我变成七八十的老太太也成。”

何齐几步上前,伸手去握着李欣的手:“怎么又提那件事,说好跟我之后,就好好过日子的。”

李欣点点头,笑着让何齐放心。

而虚掩的房门口,一直都有个小小的人影儿在偷听着。

严月挂断了电话,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依旧还没有丝毫的睡意,最后认命的从床上爬起身开了电脑,看起了助眠的纪录片。

中途出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她半个身子倚靠在厨房吧台,若有所思的看着方西乔还亮着灯的房间,方西乔是绝无仅有的君子,怎么可能会是衣冠禽兽。

严月低头喝了口水,如果方西乔这样的人都是伪装的衣冠禽兽,那她再也无法去相信任何人了。

被严月隔着房门看着、念着的方西乔刚刚与张设通上电话,而张设一接上电话就大喜过望的说了句:“你这小子可算是想通了,看来还是高教授夫妇能劝动你。”

“我爸妈让我好好做教授,传承他们的衣钵。”方西乔将青花瓷的书签别进书里,“你不是一直都想成为企业法律顾问吗,我这里刚好有一个机会。”

躺着的张设立马坐直,隔着电话和距离也难掩他的兴奋:“是什么公司?”

“一家创业游戏公司。”方西乔站起身,把合上的书放回了书架,“刚刚完成游戏内测前的投资,需要法律顾问起草合同,工资比不上其他公司的法律顾问,但游戏正式发布后,会有分红,工资也会涨上来。”

方西乔说完后,手机那边一直没有声音传过来,不用想就知道张设瞧不上这样的创业公司,但他在打这通电话之前,已经短暂玩过了严月游戏团队研发的游戏《无上光荣》简易试水版,游戏很有创新,并且还是针对游戏这一块稀少的种类研发的,他还看到了三年前的新闻全是大肆报道这一游戏,那时候试水版刚推出,就有人众筹要求这款游戏马上发布公测。

这个创业公司将来肯定大有作为,如果成立游戏品牌,成为行业标杆也未尝可知。

“虽然2014年,国务院已经取消了企业法律顾问的职业资格考试制度,只要是持有有效法律资格证的都可以被聘为企业法律顾问,可有些大公司依旧还是只聘用有企业法律顾问资格证的律师,没有过企业法律顾问经验的也一律不要。”方西乔吐了口气,“如果你不相信这家创业公司,可以不签劳动合同,签劳务合同。”

张设认同的点了点头:“那你把名片发我吧,我指派律所的人去。”

“也行。”方西乔明白张设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创业公司还是看不上,“明天我让他们联系你,虽然是个创业公司,我知道你瞧不上,可身为律师要对得起良心,不想做可以直接拒绝,我跟这家创业公司的老板没关系,不用顾及我面子。”

跟老板没关系,但跟老板的员工有关系,可他公事从不掺杂私人感情,这就是所有与他合作过的人相信他的理由。

张设更毫不例外的相信。

张设也在那边笑了起来:“你都开口了,那就肯定是经过了你的考核,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律所刚成立不久,确实需要一些向企业指派法律顾问的经验,以后好与其他企业签订外聘法律顾问的合同,你尽管放心吧,那种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我不会指派去的。”

方西乔“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往房外走,刚好看见严月在吃药,他也走到置物架旁,拿起瓶身写有自己名字的药瓶,倒出了几颗药。

严月拿起个倒扣的杯子,倒好水后,顺手递给了刚好走到她面前的方西乔。

“谢谢。”

“我先睡了,晚安。”严月微微颔首,转身走回了卧室。

方西乔也赶紧吃了药,回到房间去静思,刚刚伸手去接的时候,两人的手不可避免的有了接触,便是那一瞬间,他心上的绒毛全都敏感的竖立了起来,在诉说着它们的兴奋。

他从没谈过恋爱,从不知道掩藏深处的爱意竟是随便一个接触就能撩动的。

一个房子,两个空间,一亮一黑。

还亮着的空间里,一向不需要闹钟也能准时起床的方西乔,在认认真真的订着日历事件闹钟,事件内容是“一定要记得给严月一张律所的名片,很重要,关乎她的工作”。

而另一熄灯的空间里,严月已经入睡,左手轻轻覆在右手之上。

011、他们(十)

严月怎么也想不到方西乔的那句话并不是客套之言,而是真的给她推荐了其他的律师。

不过转念一想,方西乔这样的人不说客套话也是正常,他不会去做的事情是不会答应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允诺什么的,若是答应了、把话说出口了,那就是绝对会做到。

职场和人际交往中的规则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但即使这样,没有这些旁人必须有才能生存下去的规则,他依旧生活的风生水起,这是无数人都艳羡的。

临近午休,严月拿着律所名片要去找白正,却在白正办公室门口被刚出来的陈语给截胡了。

陈语刚关上白正办公室的门,就神秘兮兮的拉着严月趴在百叶窗上听,嘴角是看好戏的笑,压低声音也忍不住的要跟严月分享喜悦:“月亮,我带你看一场直播大戏。”

严月还没能反应过来,办公室里已经传来了白正无可奈何的声音:“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现在公司正在紧要关头,一堆事情等着我忙,我没空去相那个亲。”

白正又被他母亲给催婚了。

“我喜欢女的,妈!”白正突然烦躁了起来,透过百叶窗能够隐隐约约看到白正“腾”地一下直接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着手机,“你整天别看那些有的没的。”

“不结婚又不是杀人犯法的事情,就你整天拿这个来念叨自己亲儿子,我不结婚是在创业,又不是游手好闲去犯罪了。好了挂了,我要工作!”白正挂断电话后,直接把手机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双手叉腰,看着落地窗外深深的吐了口气。

自从和前女友分手后,白正的母亲就总是逼着他相亲结婚,他有想过先结婚安抚母亲,可是抽出时间去试着相亲了好几次,发现没有一个人是与他刚好合适的,刚好合适到能够结婚过日子的那种。

那些女人要么是坐等他创业成功当富太太,要么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辛苦创业,要么就是规定他必须一天有十二个小时来陪她,还要随叫随到。

白正是一个不会谈恋爱也不需要谈恋爱的人,只要两个人性格合拍,互相理解,能一起过日子就行,没有什么非要那个人不可,非要爱情不可。

严月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白正在抽烟,白正一见到严月,也立马走到办公桌边,伸手把烟放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喝了口水漱嘴,驱散嘴里的烟味后才开口:“什么事?”

“昨天找法律顾问那件事情。”严月把名片递过去,“我那个朋友推荐了一间律师事务所,学长你可以联系这张名片上面的电话。”

“好。”白正接过看了眼,名片上面的名字是张设,他听过这个名字的,D市有名的律师,“真是要多谢你了,严月。”

严月笑着摇头:“学长应该谢我那个朋友,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出去继续工作了。”

白正本来是点头应允了的,但是在严月刚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又突然抬头喊了一声:“严月,等一下!”

“学长还有什么事吗?”严月的心都吊在嗓子眼里了,她有一种天生恐惧领导的心理病,所以团队里的其他人和白正相处起来可以很自然的开玩笑,但她却始终都做不到。

白正很多次都让她不必循规蹈矩,他们是校友,像朋友一样相处就行,可她总是下意识的就会小心翼翼的拘谨起来,生怕犯错的那种。

“内测阶段的剧情和系统、世界观设定都已经全部弄好了吗?还有那些人物剧情配音。”白正坐在办公椅上,翻看着桌上的文件,抽空瞟了眼严月,“距离游戏内测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月了。”

严月松了口气:“我这边的剧情和关卡策划总体已经完成,还需要后续的试玩测试,看看有没有什么剧情和关卡方面的问题。”

“数值和系统策划那边还在继续完善,测试并解决系统bug,配音的话还差一个主线剧情里面重要配角的,这个配角的配音演员有些不好找,目前还在继续听一些配音演员的声色,不过有是有几个声色和人物性格符合的,但总觉得还是差一点,我想再找一找,找一个最合适的人。”

“嗯不急,慢慢找。”白正点头,嘴角弯了弯,为严月最后那句“寻找最合适的人”,这点与他很是相同,“你那里还缺人手吗,我看你这几个月挺累的,气色都不好了,需不需要我让关心慧帮帮你忙?我瞧她做策划助理做的挺好,虽然比不上你这个主策划,但她要是跟着你学一学,日后保准不比你差。”

严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作答,脑袋里冒出来的全是陈语那天在写字楼大厅里说的话,喉咙滚动了几下,把所有的憋闷和不良情绪都吞咽回肚子里后,笑容得体的说了句:“学长你安排就行,不过我没有带新人的经验,要是带不出来可别找我麻烦。”

“我相信你。”白正一直都很欣赏这个学妹的能力,人看着娇小,笑起来也温柔,跟任何人说话也都是温柔的,但是埋头工作的时候,却活脱像一只红眼的兔子。

这是白正之所以欣赏严月的原因。

“那我先出去了。”

严月见白正点了头后,还稍微停留了一下,见白正确实没有什么事情了,才开门出去。

刚反身关上白正办公室的门,严月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抬起右手看了看时间,时针刚好指到了十二点钟的午休时间,她叹了口气,到自己位置上稍微收拾了一下后,就和陈语一起去写字楼附近的餐馆吃饭了。

她现在迫切的需要新鲜空气来释怀自己堵闷的心口。

严月和陈语吃过饭后,又回了写字楼上班,但她一直都心绪不宁,心中始终有个结,强撑起精神工作,效率也只达到了往日的五分之一,或许因为郁结在心,她胸部也开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的时候,她马上收拾好了东西,挤地铁回公寓。

回到公寓,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严月立马就放松了下来,方西乔正拿着刚送来的晚报在看,那张报纸遮住了方西乔下半张脸,露出来的眉眼被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一些。

可能是因为他们同样患有病,所以严月在看到这个男人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磁场,她可以把所有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的磁场,她不用再时时刻刻防备着什么。

把全身紧绷神经都松下来的严月却显得更为疲倦,踩着高跟鞋每走一步都是如踩在刀尖上一样疼,她走了几步路后,在玄关的鞋架旁弯下腰,伸手向脚后跟,极费力的脱了高跟鞋,

“怎么准时下班还比熬通宵更累?”方西乔将报纸顺手放在大腿上,看着满面倦容的严月,未经大脑思考,未经理性阻拦,话已经出口了,“如果老板非法虐待,可以告。”

仅仅十一个字,在方西乔的脑海中却已经演变出了很多的场景,比如那个老板强迫严月做工作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为严月的那个老板推荐了张设的律所,让那个人多花点钱找法律顾问,出出身上的血才好。

但…方西乔微垂眼睑,用他最擅长的法律来惩戒或许会更好,名正言顺。

“没有非法虐待,就是…”严月浅笑,顿了顿,没有谁会喜欢听你的一些负能量和郁闷,“就是突然闲下来,反而浑身都累。”

方西乔放心的点了个头。

“方先生吃饭了吗?”严月回房间换了身舒服的运动装出来,边往厨房那边走,边拿着发绳反手到脑后把短发简单的捆了下,“刚合租的时候,方先生就下厨款待了我这个室友一次,今天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方西乔犹豫了,他打量了一下严月,最后把脑袋转正过去,面色有些严肃,沉声道:“那时候只是没在外面找到开门的餐馆吃饭,我才动手做的,不用还这个情。”

“方先生你这是不敢吃我做的菜吗?”严月抿嘴在笑,戏谑道。

“为什么不敢?”方西乔一向克制自己情绪的人,都被严月的笑和戏谑带动情绪的挑了挑眉。

严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方西乔,似乎在说着“你很有勇气”,而后转身就去围上围裙,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准备下厨。

丝毫未当真的方西乔听到切菜的声音传来,立马偏头去看,中途眯起眼睛在打量着,随后放下报纸起身也往厨房那边走去,严月本来以为方西乔是信不过她厨艺,来抢她手中菜刀的,还赶紧把菜刀握得很牢,却不成想方西乔径直走到了电饭煲面前,将内胆拿去淘米煮饭。

严月松了口气,继续埋头“苦干”,她其实是个会做菜的人,一手好厨艺师从母亲和小姨,只不过工作太累太忙,所以工作以来的六年她只下厨过寥寥几次,但只要她压力大,心情烦闷的时候,回到家就算是再累也会去下厨做一顿饭,然后再把做好的那些饭菜全都通通吃掉,这是她发泄心中郁闷和压力的唯一方式。

做饭,也是她放松自己的方式。

在闺蜜朋友眼中,她是经济与精神独立到不需要男人也可以过的风生水起的严月,可她之所以独立,只是不想重复母亲的悲剧,她内心深处……

严月看了眼在认真淘米的方西乔,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生活其实是夫妻两人下班后,一起做一顿简单的饭菜。

012、他们(十一)

“好吃吧?”

“嗯,很好吃。”

严月和方西乔酒足饭饱后,面对面着一问一答,在两个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他们忽然都笑了。

方西乔只是抿唇,笑的时候还掩饰着眼中的宠溺,他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严月笑了,笑起来还很好看,所以他才笑了。

严月却是咧开了嘴,在爽朗的笑着,笑声如一串风铃,悦耳又不聒噪,笑到后面却渐渐没了笑声,严月收起笑,抿了抿嘴角,眼睛中的晶莹经过灯光那么一处理,更是楚楚动人。

“我是懒得下厨,我要是下厨,全梧桐市的厨师都得失业。”严月感觉鼻间一酸,立马便垂下了头,她放松发泄过后,很轻易就能落泪,特别是有人陪着的时候,她就想把所有的憋屈都说出去。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肚子里的那些“垃圾”不能往外人嘴里吐,要自行循环利用,这是成为三十岁成熟女人的条件。

“全梧桐市做饭最好吃的人都下厨了,那今天的厨房由我来收拾吧。”方西乔微微站起身,将椅子往后拉了一点距离后,才直起身来,伸手倾身将被一扫而空的碗碟叠放在一起,他余光忍不住的看了眼还在低着头的严月,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得慢慢握紧,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等方西乔收拾了碗筷去到厨房水槽,潜意识回头看向餐桌的时候,严月已经不见了。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低头刷碗,生活不管男女统统都不会饶过,可笑的是当今社会和职场上却依旧还是男女不平等。

严月坐在窗前,把窗户全都敞开后,微微仰头看着外面没有月亮的夜空,她没有哭,只是鼻尖酸了,眼眶红了,但泪水却始终没有掉出过眼眶。

严月只是需要一个独自思考的空间,方西乔是知道的。

“她要是跟着你学一学,日后保准不比你差。”白正的话像个魔咒一样环绕在她耳边,关心慧是不是白正选好的后浪,把她拍死在沙滩上的后浪。

有人说三十岁以后,男人在职场往上走,女人注定是往下走,所以陈语才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不敢生病。

女人的职场真的是有年龄限制的吗?

人生的这步棋她都还没有走赢,职场这步棋她又要怎么去走赢。

严月起身把窗户关上,又将窗帘拉上,房间内瞬间归于一片黑暗,她原本以为只要游戏正式发布后,她就能好好治疗,可如今却发现生了大病就等于被职场暂时劝退。

对不起,你中途休息了,违反了游戏规则,需要重新来过。

严月走到门口的位置将灯打开,望着前方深吐了一口气后,脱掉外套,双手拎着T裇下摆一路往上,轻松的脱掉外衣后,又伸手脱掉内衣,倒了一些液体药在手掌心,手法娴熟的按摩着疼痛的胸部。

等疼痛感减轻了后,才拿上睡衣去洗澡,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她瞟了眼客厅和厨房,被收拾的很干净,而将这一切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方西乔已经回自己房间了。

严月洗完后,直接走到客厅,笔直的横躺在了沙发上,她知道方西乔一般回了房间就不会再出来。

而呆在房间里的方西乔正在低头写着今天的日记,他侧耳听着卫生间两次开门关门的声音,日记写完,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上外套和车钥匙,起身走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就能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严月,在方西乔的眼里,那里躺着的是一副没有生命的躯壳,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的生气,像是蔫了的向日葵。

严月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一朵永远跟着太阳的向日葵,从严月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里,永远都是对生活的向往和热情,哪怕是身患疾病,她也会温柔一笑,说她相信奇迹。

“我要出去,你要一起吗?”方西乔觉得向日葵不该低头,对生活不该低头,敢于直视太阳的人怎么能低头呢。

清冷的声音入耳,闭眼假寐的严月立马睁开了眼睛,瞧见头顶的方西乔,马上坐了起来,惊魂未定的说道:“去哪里?远吗?不远的话我不跟着去也没关系的吧?”

方西乔楞了一会儿:“去白淀区那边拿点药,不算远,你回房间去躺着吧,客厅里睡会受凉。”

方西乔直接往门口走,他以为严月不会一起去。

“欸方先生,等一下!”严月从沙发上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刚好想要出去买一些水果吃。”

方西乔淡淡的点了个头,原先蹙起来的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因为去药房的道路在维修,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药房,所以方西乔把车子停在路边,和严月下车一起步行。

白日里的梧桐市是座在拼命用科技发展的三线城市,而夜里的梧桐市却很安静,重新归于发展前的模样,这里的安静不是商家关门收摊,而是他们会自觉避免产生噪音,连走在路上的人,都会不由得放慢脚步,说话都会轻声细语。

“方先生。”走了一段路程后,严月先开了口,这样的环境就适合进行一些深度探讨,“你为什么不当律师了?”

方西乔:“因为生病了。”

“可你目前的病情是轻度的,也控制的很好,生活工作完全没什么大问题。”严月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不继续做呢,难道是不喜欢做律师吗?”

“我喜欢。”方西乔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喜欢做律师,每次站在法庭上为受害者维护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那么一点的价值,虽然这个世界可能不太爱我,可是它却给了我能力去爱这个世界,我为此而感到高兴。”

方西乔把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望着前方的路笑了笑:“可就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我才放手,指不定上法庭的时候就严重了,爱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方式,我可以关注老年痴呆患者,力所能及的捐钱捐物,在路边看到流浪狗就喂养,亦或是资助贫困儿童,让他们寒冷的心温暖起来,让他们以后也有能力去爱这个世界。”

严月缄默不语,她知道方西乔说的这些不止是说说而已,她每周都能见到方西乔带着一大纸箱的东西去寄,她还曾经见到方西乔在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视频聊天,那个孩子叫他“方爸爸”。

“那…方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辞职。”严月偏头看着方西乔,这个男人今天穿着一身休闲装,不再是西装皮鞋,让她更觉得这是两个朋友的对话。

方西乔只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计划,每个人的人生计划都不同,我们虽然是同病相怜的室友,可我也没有权利让你决定一些什么,但我希望你先治疗,你的病是有机会根治的。”

家族性阿尔兹海默症却不能根治,严月总说他们同病相怜,可他们两个还是有差距的,严月有机会能继续快乐的生活,结婚生子,可他不能做给予这些的人。

严月浅浅一笑,没有说话,现在不是她来决定,是白正来决定,她跟着长征了六年,在要胜利的时候有了被替换的危险,那些古代君王在登基前后不都是会杀开国功臣吗。

两人各怀心思的走到了药店门口,又在药店门口分离,严月站在冷风中狠狠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她哪里需要买水果,冰箱里的水果都还没吃完。

她只是觉得有方西乔在,心里能够安心一点,合租久了,已经习惯和另一个人呆在同一个空间里,虽然互不干扰,没有多少的交流,但知道有这个人在,心里总能感到一些慰藉。

严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后,绕进了一个居民区的小巷子里,她突然记得这里有一间老居民开的茶馆,跟老舍先生笔下的茶馆不相上下,是她大三为了更好的照顾李欣,出来找房子的时候发现的,这里的一个老先生大智若愚,糙话里藏着大智慧。

那时候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她和李欣一样都到了绝望的边缘,是那些糙话给了她和李欣醒悟的当头一棒。

“老先生,这几年生意还好吧?”严月站在巷尾,抬头看着旁边居房的防盗窗。

防盗窗的另一边坐着一个扇着蒲扇,在看人打麻将的七旬老汉,听见窗外有人在喊他,马上转头去看,笑了笑后,边起身边往门那边走去:“门在那边,从那边进来。”

“喝什么茶?”老先生其实并没有认出严月来,这里都是街坊邻居来打牌喝茶,很难记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外面有人打牌太吵,进里面去坐吧。”

严月边往里走边说道:“绿茶就好了。”

她现在的病只能喝一点绿茶。

“你喊我老先生,是认识我?”老先生把茶倒过来后,有些期待的在问,他年轻时候是个教书先生,后来碰上文革十年,就没教书了,已经很久没人叫他一声“先生”了。

严月怔住,笑道:“七年前,您开导过我和我朋友。”

“是吗?”老先生呵呵一笑,立马挪来一张凳子,在严月对面坐下:“那你来找我,是又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工作上的事…”严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只是花一点钱买了杯茶喝,却要人家费口水和大智慧。

老先生听严月说了工作上的烦恼后,拍着自己的大腿直笑不语,或许那些烦恼在他的眼中就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自寻烦恼。

方西乔在药店买了医生开的处方药,直接就出了药店,住在附近的牛正刚好看着他的背影进了药店买感冒药。

严月从老居民房出来的时候,走路的步伐已经轻快了不少,看见方西乔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方西乔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也笑着回应了一下,余光瞟了眼严月空着的双手,也没有说什么,冰箱都已经要被水果挤满了。

严月一向都是有时间买水果,没有时间吃水果。

013、他们(十二)

“方先生我先去上班了,周末快乐,在家记得不要用煤气,出门记得开导航,不认识路可以打电话给我,不用不好意思。”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方西乔还没来得及开口应一声,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就已经先打断了他,但他还是咧嘴笑了笑,向日葵又重新向阳了。

随后,方西乔又自嘲的笑了笑,他应该相信的,相信只要太阳还在,向日葵就永不会枯萎,特别还是严月这朵热情乐观的向日葵。

“爸?”方西乔简单用过餐后,本来是计划提前备好下周的课程,所以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眉头轻轻一蹙,有一丝计划被打乱的烦躁感,不过语气始终温和,“怎么了?”

“西乔,你今天有课吗?”高元康那边人声嘈杂,努力听才能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没课。”方西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听着养父带着小心语气的询问,又想到因为自己的心理原因,导致这些年和养父母的沟通极少,愧疚感油然而生,不由得多说了一些,“在家里备课,准备上课的ppt。”

高元康听后,笑着说了声:“那爸就不打扰了,你注意点身体,可别累坏了。”

在高元康说完后,还能隐约听到他在那边小声的斥责了一声“西乔在忙呢”,斥责的同时还准备挂掉电话。

方西乔眼皮一跳,声音里带着肯定:“爸,你是不是和妈来梧桐市了?”

高元康和妻子林晓丽站在高铁站外,望着人来人往的广场,脸上还残留着被戳穿的脸红,他本来是打算否定的,但想念孩子的林晓丽在旁边扯了他好几下的衣袖,他才无奈的说道:“我和你妈要去D市开个讲座,路过你这里,刚好有时间就想着来看看你。”接着不管不顾自己妻子的拉扯,硬是违心的说了一句,“西乔你要是今天有自己的规划了,不用管我们的,我跟你妈马上又要走了。”

“就一个周末而已,我能有什么规划。”方西乔说着起身去衣柜里拿衣服,“你们在附近找个饭店吃点东西,乖乖坐着,等着我来接你们。”

“西乔你慢点开车,我跟你爸不急的。”林晓丽的声音里是高兴,即将要见到自己儿子的高兴,但想着两年前的那场车祸,还是心有余悸,“我们慢慢等,你慢慢来。”

方西乔脱衣的手顿了顿,听着冰冷的手机那边传来温暖的言语,嘴角弯出一个温暖的弧度,应了声“好,知道了”。

换好衣服后,方西乔赶紧开车往高铁站去,那句“我们慢慢等,你慢慢来”让他心间温暖又觉得窒息。

他曾等不到父母,而如今父母慢慢等他。

到高铁站附近停好车后,方西乔马上下车去寻高元康夫妇,刚准备掏电话的时候,一转身就瞧见了坐在马路对面快餐店的高元康和林晓丽,他们正坐在落地玻璃窗户旁,他们的目光也始终都追随着自己的孩子,见方西乔注意到了他们,他们立马就兴奋了起来,比自己的学术论文得奖还要兴奋,拼命的朝方西乔挥着手。

方西乔竟然也跟着挥了挥手。

“西乔你怎么又瘦了?”林晓丽上下打量着方西乔,伸手比划了下方西乔的手臂,心疼的皱眉、开口,“比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还要瘦,是不是又整天忙着手头的案子,没有好好吃饭?”

方西乔怔了下,上次他和养父母见面好像是半年前,他处理手头上最后一件案子的时候。

他压下心里的酸味和内疚,伸手去拎过养父手中的行李箱,又将养母手中的包也提在了手里:“妈,我现在虽然也是个老师,但又不像你们一样忙,发表学术论文又忙到四处开讲座,我当然有时间好好吃饭。”

“那为什么不穿我上次给你买的那件西装?”林晓丽愣了下,恍然大悟她的儿子现在已经是名大学教授,但见方西乔低头抿嘴不说话,还是满眼宠溺的瞪了眼,“是穿着大了吧,还说有好好吃饭。”

高元康趁着等绿灯的时间,插嘴道:“我瞧西乔就没瘦,刚刚好的身材嘛,这个身材不管穿什么衣服都能迷住女孩子,就你这个当妈的不管怎么看孩子,都是觉得孩子瘦了。”

“爸说得在理。”方西乔被这种家的氛围感染,笑了笑后像个孩子一样马上站队对自己有利的,见绿灯亮起,搀着林晓丽往马路对面走,“这次我站爸那边。”

高元康笑着拍了拍方西乔的肩膀,肯定又欣赏的点了点头。

林晓丽佯装生气的撇开方西乔的手,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你们父子两个什么时候也学会串通一气了?”

方西乔和养父高元康闻言,都茫然的看着对方,明白过来对视一笑,接着弯腰低头也上了车。

之所以笑是因为他们父子两个从来都没有过站同一个阵营的时候,方西乔一直本着疼爱女士的心思,不论对错全都站林晓丽那边。

“爸妈,你们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方西乔系上安全带,回头看了看坐在后车座的林晓丽和高元康,“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找几处人少安静的带你们去了,爸你喜欢的那个开国将军的故居就在梧桐市附近。”

梧桐市虽然是座三线城市,但其周边城镇的景点却有很多,不过梧桐市重视历史名迹,不以旅游来发展,不要门票但每天限制人次,一年中有几个月也会停止对外开放,现在刚好是开放的时间。

“真的吗,那带我去看看!”高元康最迷军事,听着眼睛都亮堂了起来。

林晓丽立马瞪了眼:“去什么去,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是要去西乔工作的学校看一看了。”

高元康的兴致立马就被压下来了,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方西乔瞟了眼后视镜,看着养父那副憋屈的模样,伸手开了去将军故居的导航:“先去故居看看,圆了爸一直以来的念想,之后再去我的学校看,让妈好放心我。”

“故居那里远不远,时间来得及吗?”虽然这个儿子是领养的,但林晓丽是真心疼爱的,只要是方西乔开口,她全都愿意妥协。

高元康瞄准时机,也马上开口挽回:“对西乔,要是远就算了,我们这次来也是因为你妈太想你了,看看你就够了。”

“不远,时间来得及。”

“那你开车慢一点。”

方西乔双手搭着方向盘,在林晓丽的嘱咐下开动了车子。

周末依旧上班的严月,熟练的挤地铁、又倒了几趟地铁,在上班时间前赶到了写字楼门口,但她心里依旧还在心惊胆颤着,心里默默祈求了百遍,白正千万不要在写字楼。

在听到陈语声音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用再被白正数落的热泪盈眶了,一般陈语的消息最准,绝对会在白正前面到写字楼。

“陈语姐?”严月看着一身职业装的陈语朝自己走来,“今天你男朋友怎么不送你了?”

“小语,你等一下我。”陈语还没开口回答,严月刚才话里的主角已经踩着时间,开车闪亮的出场,随后着急忙慌的下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爸妈也不是那个意思啊。”

陈语满肚子的气,转身冷笑一声:“什么叫不是那个意思,都让你去相亲了,还不是那个意思?”

付景修穿着西装,没系领带,大概是陈语生气没给他系:“那是我爸妈见我们恋爱十二年了还没结婚,以为你没那个打算和结婚。但他们又着急抱孙子,所以才让我去相亲,但我都跟他们解释了我们不结婚的原因,我也没去相亲。”

严月下意识的往后面走了几步,转身往写字楼里面走去,因为她只有一次失败的恋爱经验,所以最怕被卷入这种矛盾和争吵,她不能安慰什么,也不能解决什么。

“呵呵。”陈语甩了个白眼,“那依着你的意思,你是还想去相亲了?我要是没打算和你付景修过一辈子,我会跟你耗了十二年的青春吗?”

“那我要是想去相亲,我还用得着抛下公司来跟你解释吗?”付景修解开衬衫领子的扣子,撇开西装,双手插着腰,对自己这个女朋友有些无可奈何,“而且我爸妈就是替我们着急,我们早点结婚让他们安心就行了。”

陈语叹了口气,气也消了下去,她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理解别人也同样希望别人能理解她的苦:“我难道不想结婚吗,你以为我愿意每年回去都被七大姑八大姨念叨是个老女人,这不是工作在紧要关头,不能有半点差错嘛。”

付景修见陈语的语气软了下来,赶紧上前去搂着哄着:“我们年纪大了,以后要孩子都不好要,干脆你辞职吧,以后我来赚钱养家,你负责美貌如花就行。”

“狗屁的美貌如花,我的青春不止是在你身上耗了,别跟你爸妈一样,就想着让我回去给你做煮饭婆。”陈语的火气一下又被点燃,“我跟你说,想要我辞职门都没有,我就算是生了孩子,也要做职场辣妈,你赶紧去你公司吧。”

付景修还想再言语挽回一下,但陈语已经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写字楼,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接了个电话也开车走了。

陈语刚好赶上严月的电梯,连忙跑了几步,站在严月身边长叹了口气。

“游戏还有两个月就内测了,长征就要胜利了。”严月转过身对着陈语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笑道,“加油!”

“胜利什么啊。”陈语被逗笑,无奈的摆了摆手,“昨天我顺便跟白正提了一下结婚的事情,谁知道白正让我把结婚的事情往后移移,说游戏内测后,事情会更多,要准备游戏的正式公测发布。”

严月蹙眉,有些为陈语感到愤愤不平:“这一移是要移到什么时候去了。”

“谁知道啊,找个日子去跟老付扯证算了,酒席有时间补去了。”陈语也是无奈,苦笑一声,“对了,昨天瞧你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太对,我也不敢太问,是白正又给你布置什么艰难任务了?”

严月摇头又点头:“学长让我带带关心慧。”

陈语啐了一口:“那关心慧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应届生,才进来几个月,就让你这个主策划带了,而且现在还是紧要关头,竟然让你分心去带什么新人,白正这又是什么心思呢?”

“以后我们这个团队会注册商标成为公司,会有游戏品牌,规模也会大起来,游戏项目也跟着多起来,是需要培养一些新人的,不能只有我这一个主策划,那样我不止会忙得脚不沾地,还会拖慢游戏项目进度。”严月倒是已经看开了,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全是自信,“而且一个公司需要的是新鲜血液,我不能去阻止,再说了公司赚钱,不就是等于我们涨薪吗,最重要的是只要我硬件够强,还怕什么妖魔鬼怪。”

“后浪再强,我也要坚强的站着,成为后浪的标杆。”

014、他们(十三)

电梯门刚打开,一个年轻女孩子立马就迎了上来,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兴奋又有些拘谨的说道:“严…严策划。”

陈语从电梯里出来后,冷笑着瞟了一眼年轻女孩子,眼里尽是防备和敌对,她不止是在为严月抱不平,更是在为自己的以后在担忧。

白正今天开始让严月带新人,那总有一天也会选出一个后浪来拍死她,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毕竟女性在职场也算是吃青春饭的,这些资本家也跟男人一样,见你老了,开始担心你以后会结婚生子,不能够全身心都奉献给工作了,就算你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工作,但资本家还是会一脚踢开你,寻找年轻貌美还有青春的女人顶替。

陈语高傲的径直走了过去。

“叫我严月就行了。”严月看了眼陈语,无奈一笑,看向迎上来的女孩子时,微微皱眉,“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虽然她平时不怎么注意这个女孩子,但她总能听系统策划抱怨新来的助理总是比他晚到。

关心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以后要跟着严月姐学习,就兴奋的一整晚都没有睡,所以就很早的来了。”

严月温柔一笑,或许她能明白为什么一个公司需要新鲜血液、需要像关心慧这样刚毕业的年轻女孩子了,太青春洋溢了,身上使不完的劲。

最重要的是通宵一夜还能如此精神,她就不行。

“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严月边往自己岗位上走边偏头问道,“专修还是什么?”

关心慧马上回答:“学的美术专业。”

严月点点头:“美术专业就该是关卡策划这块的,怎么去做了系统策划那边的助理。”

关心慧没说话,当初她投的心仪岗位就是关卡策划和剧情策划,但刚进来的时候,系统策划说需要助理,她就被白正分派去做了系统策划的助理。

“我有个问题想问。”严月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过身看着关心慧,“我们这是个创业团队,你为什么想要进来,虽然三年前是吸引了很多的玩家追捧,但是万一我们这个团队失败了呢,你是觉得自己青春很长,不怕失败吗?”

严月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看着青春洋溢的关心慧,突然就想到了二十二岁的自己,那时候她全凭热爱就跟着白正干了,其实现在想想,她挺后怕的,万一白正和他们没成功,那他们就把青春彻底赌掉了。

以前会觉得有青春怕什么,现在她只觉得有个安稳赚钱的工作最重要。

如果重头再来,二十二岁的她可能还是会选择跟白正冒一场青春的险,但二十八岁的她在面临当时的未知,绝对会拒绝冒险。

“三年前我玩过《无上光荣》的简易试水版,虽然试水版很短小,但是画面精致,游戏剧情也吸引人。”关心慧站直身子,满脸的认真,谁不能够去质疑半分的认真,“因为我爸爸是个牺牲了的警察,那时候我一直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去牺牲自己的生命,就算后面我成人了还是不能理解,那时候玩《无上光荣》是因为宣传剧情里有一句话让我动容,那个警察站在国旗面前说‘身为一名人民警察,保护人民,为民除害,我感到无上光荣,此生无悔’。”

“我心里总觉得,如果让我爸爸再说最后一句话,他一定会说这句话。”

严月抽了张纸递过去,那句话是她五年前牺牲的刑警姨夫说的,每次她小姨埋怨的时候,姨父就会说这句话,说的时候,那双浑浊的眼里有了神圣的光。

关心慧吸了吸鼻子:“所以严月姐,我相信我们‘初心’团队一定能成功的,虽然我是半路进来的,没有付出你们那么多的辛苦,但以后我一定会跟着严月姐加倍努力的。”

“加油。”严月笑着认同点头,虽然她此时很不愿意破坏这份热情,但是光有热情还不够,“加油前先去写个关于我们这个游戏的关卡策划案出来,我好预测一下你还需要加多少油。”

关心慧傻傻的呲牙一笑,还敬了个礼:“好,保证完成任务。”

严月被逗得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看着关心慧开心离去的背影边笑边摇头,青春确实挺好。

严月在自己工作岗位上坐下后,打开电脑听着不同配音演员的以往作品,想要尽快找到最适合那个游戏角色的声音。

可是听了很多的声音,都不是那个游戏角色该有的声色,依旧还是差那么一点的味道。

不够冷静,不够坚定,不够有爆发力。

严月叹了口气,将手中鼠标扔在桌子上,身子也跟着往后面靠去,最重要的是这些声音说出来的话都不够让人去无条件的信服。

“叫外卖吗?”到饭点的时候,陈语敲了敲中间隔着的毛玻璃,而后从毛玻璃后面伸出头来,“那个角色的配音演员还没找到合适的?”

严月瘪嘴,摇了摇头,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机开始低头点外卖:“咖喱鸡肉饭行吗?”

“我都行,你先帮我点,我待会转钱给你。”陈语左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随后将脑袋伸了回去,键盘声又响起,就算不见她人,也能听见她声音里的绝望,“求老天爷赐我三千万,让我有资本辞职吧!”

严月伸开双手往后仰,动了动脖子,偏头瞧见还没有去吃饭的关心慧,又拿起手机加点了一份饭,嘴上也同时回应着陈语:“今天你又要加班了?”

“不,是要通宵。”陈语点开微信,放出一段白正让她修复程序bug的语音。

“那我去买瓶脉动给陈语姐。”严月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提前送达我的加油打气。”

陈语瞧着真往外面走的严月,直接吼了一嗓子:“漫漫长夜,一瓶可不够啊!”

背对着往外走的严月举起一只手轻幅度的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牛皮纸袋,拿出一瓶矿泉水给了关心慧后,随后把整个牛皮纸袋都直接递给了陈语。

“大哥,包养我。”陈语抱着牛皮袋,粤语也说了出来。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严月笑着打趣,拿起桌上外卖送来的一盒饭往另一边走去,看着满脸认真在做策划案的关心慧,直接将盒饭伸到她眼前去:“别把胃饿坏了,饿坏了又不给报销医药费,不值当。”

“谢谢严月姐。”关心慧双手接过盒饭,看着严月的时候,眼里突然有了闪亮亮的星星,职场前辈也不全是会欺压新人的,“对了严月姐,你是不是在找林竖这个游戏角色的配音演员?”

说起这个,严月有些丧气的点头,虽然嘴上说着慢慢找,但其实时间很紧迫了,需要在游戏版本封包前把所有角色的音都配完。

关心慧眼前一亮,像是伸手抓住了一个机会,赶紧把手上的饭给放下,拿出手机翻找着什么,声音激动的快要炸裂:“我知道一个配音大神很适合林竖这个角色!我超级喜欢这个大神的!他是我男神啊!”

严月浅浅一笑,没有说话,配音圈里被这些年轻女孩称为男神的声音,她全都已经听过了,全都不够精彩,要么就是标签化太严重了,不管配什么角色都有一种明显的个人特色在里面。

“探长,你为什么宁愿相信那些刁民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良民呢?”

声音刚出,严月垂下的眼皮子立马抬起,往关心慧手心里看去,虽然这段录音里有杂质,但完全影响不了男声给她的惊艳。

“良民?你哪里良了?”探长说完后,响起一声枪声。

“不作奸犯科,难道不是良民吗?”在枪声之下,依旧冷静的声音,话尾的音还微微上挑。

传出探长将抢拍在桌子上的声音:“你他娘的都杀了曹家十八口人,还给老子在这狡辩!”

“曹家欠我商行两万银元,还款日期已过,我未曾去催过,除却这两万银元,我与曹家无恩怨可追,若探长说我为了这区区两万银元而杀了曹家十八口人,也实在是可笑。”声音没有丝毫的慌乱,虽是控诉,但这控诉不似常人那般激动到口沫横飞,有一种竹叶轻摇的感觉,轻飘飘的声音里又充满了隐忍着的爆发力,“当初十万银元我汪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全都捐给了前线,那些在外面污蔑我的刁民做过些什么,他们不过是空有一张唾沫嘴罢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严月的眼里带了笑意:“这个汪春是谁配音的,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没有,他只有一个微博叫‘xiFang’,但上面一条微博都没有,他的出道兼唯一作品就是这个汪春,然后就彻底神匿了。”关心慧收起手机,“不过倒是知道他所在配音社的联系方式,但需要上网找一下。”

严月点头,环绕在她眉间半天的乌云终于彻底散去:“找到后发我微信,我微信在团队群里有,顺便把这个录音发我手机上一下。”

“收到!”

严月温柔的摸了摸关心慧脑袋后,低头走到旁边去接电话,看到来电人是方西乔的时候,内心闪过一丝不安感:“方先生,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

“方先生?”严月拿下手机看了看,还在通话页面,眉头开始聚集着浓郁的担忧,“方先生,你在哪里?”

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严月眉头皱成了一团,赶紧收拾上东西往外走。

015、他们(十四)

“你用西乔的手机给谁打电话了?”高元康刚从厕所出来,就看见林晓丽匆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随后慌乱的摁了下手机,又把手机放回了方西乔外套的口袋里。

林晓丽惊恐未定,话也说的有些不自然:“我手机没电了,就拿西乔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高元康是最了解自己妻子的,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林晓丽同志,当年西乔叛逆期的时候,我只是翻翻他东西你就跟我急眼,说要保护孩子的隐私权,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得贯彻实行自己说的话才是。”

“前面西乔用微信的时候,我偶然瞧见他有个星标联系人,头像是个女孩子。”林晓丽这一辈子都没有撒过谎,她也知道自己是瞒不过眼前这个撒谎老将的,只能老老实实把自己心里的小算计全盘托出,“我就忍不住好奇看看是谁,然后顺便发现了西乔手机电话簿里的置顶也是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就…就打过去了。”

高元康瞥了眼,觉得自己妻子是盼儿媳盼魔怔了:“指不定人家名字就是那个字母a开头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西乔有了女朋友还不得告诉我们?”

“那个女孩子姓严!”林晓丽有些气结的瞪着高元康,“电话簿里,西乔还特地在人家的名字前面加了个a,我打过去的时候,人家女孩还问西乔在哪里,那女孩肯定是在梧桐市生活工作的。”

高元康听后也犹豫了,这个养子虽然事事都不会瞒他们,但因为以前的那些经历,也很难跟他们完全交心:“西乔这孩子不会真是有了女朋友,为了爱情才辞职来这里的吧,但有了女朋友是好事啊,干嘛要瞒着我们?”

“行了行了。”林晓丽看了看远处,去买水的方西乔已经往这边走了,“你赶紧去学校外面叫出租车,西乔瞒着我们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也别多嘴去问西乔,不准给西乔施加压力。”

高元康在心里连续默念了三遍“女人最善变”,才背手走出校门去拦出租车。

“爸妈,真不用我送你们去高铁站了?”方西乔接过外套,皱眉看着高元康和林晓丽,“我今天没课,也没什么规划,不用担心会打扰到我。”

林晓丽幸福的笑着,能和自己孩子有半日的欢乐时光已经足够让她幸福好一阵了:“今天西乔你陪我们玩了这么久,也该很累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你爸已经叫好出租车了,就在校门口呢。”

方西乔坚持拿着行李箱送他们到校外,送他们上出租车的时候,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好几次。

想到这半日,高元康和林晓丽脸上露出的那些灿烂笑容,方西乔又弯腰在车窗:“你们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也可以来看我,不用老是担心会打扰到我,我是你们两个的儿子,我们是一家人。”

“知道了。”林晓丽从车窗里伸出手拍了拍方西乔的手臂,“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不担心你,你也不用担心我们。”

方西乔笑着点头。

出租车开走的那一瞬间,林晓丽也终于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眼泪也落了下来,却是喜极而泣:“元康,你有没有觉得西乔开始从心里把我们当成是他的父母了。”

方西乔这个孩子虽然很孝顺他们,但他做的这一切都更像是为了报答他们当年领养他的恩情。

高元康长叹一口气,脸上带着欣慰和高兴的笑,伸手拍了拍林晓丽的手背:“这是好事,哭什么哭,应该笑才是。”

“我就是太高兴了。”林晓丽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抹了抹眼泪,她是真的感到高兴又幸福,还掺杂着一丝的心疼,“二十年了啊,西乔这孩子也终于要从当年孤儿院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让一个孩子整整二十年都对‘父母’这种关系充满了恐惧。”

高元康摇头,偏头呵斥了声:“还说这些干什么,如今西乔是我们两个的孩子,都二十年了,西乔一直不愿对我们说、对我们也一直还隔着距离,就是因为心里还有根刺在扎着他,让他二十年来都痛着。以后不管西乔在不在,都别提了。”

林晓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方西乔要开车回公寓的时候,看见了在马路对面等绿灯严月,他微微皱眉却没有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也没有开动车子,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穿着细带连衣裙的瘦小身影上,见那抹身影径直往学校里面走去,他才下了车,大步走向严月。

“请问方西乔教授今天来学校了吗?”严月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上的细汗紧贴着碎发,她先回得公寓,见公寓里没有人在,她又急匆匆跑来学校。

学校门卫看了看严月身后的人群,往人群中扬了扬下颚。

严月一回头,就瞧见了从人群中一路走来,刚好走到她眼前的方西乔,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说话。

“严月?”方西乔不解的开口,不解为什么严月会跑来学校找他,这个点应该是上班时间。

严月抿了抿唇,因为大喜过望所以眼眶有些湿润,听着方西乔开口喊她名字的那一瞬间,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要大哭一场。

“方先生你没事就好。”严月吸了吸鼻子,把情绪吸回了肚子里,脸上露出一个端庄大方的笑,把前面所有的担心都化作了一句轻飘的话。

方西乔微微挑眉,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能有什么事?”

严月笑着摇头,什么事都没有就好:“前面给方先生给我打电话,又没有说话,所以我以为方先生出了什么事情呢。”

“嗯?”方西乔瞧着严月,“我有给你打电话吗?”

严月有些不知所以的看着方西乔,拿出手机递过去:“你忘了吗?”

“嗯忘了。”方西乔看了眼电话页面的通话记录,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一位,也确实显示是他打过去的,不过他还不至于忘记今日就发生的事情,想一想就只有主动帮他拿外套的林晓丽有机会拿他的手机做这些事情。

他少年时期不管再如何叛逆,如何让他们脸上难堪,养母都没有想过学其他家长一样偷看孩子日记,虽然他那时候也不写日记。

看来孩子的婚姻大事还真是每个家长的心头病。

方西乔看了看时间:“我送你回公司吧,保证在上班时间前赶到。”

虽然距离上班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了,但他想只要开车快一点,还是有可能的,现在交通也不算堵塞。

“今天有点不舒服,我…”严月左顾右盼着,在找附近能够吃饭的地方,话突然说到一半也没有再说了,呆呆的看着方西乔。

方西乔低头掏出小包纸巾,抽出一张纸巾后,很自然的就伸手去擦拭着严月额头的汗,在感觉到严月的怔楞不语后,强掩不知所措,将纸巾递给严月:“你有镜子的话,照着镜子擦一下吧,不然补妆很麻烦。”

“谢谢方先生。”严月松了口气,把所有的猜想都打散到云外。

严月对着镜子擦汗,又接着补妆,方西乔看了一会儿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脑袋偏过了一边。

“欸张玲,你的方教授好像有女朋友了啊。”从校门口结伴走出来的四个女孩看着门卫室外面停住了脚步,开始打趣着原先被她们怂恿去表白的张玲。

张玲看过去,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她的舍友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好戏”,又狰狞着一张脸怂恿着:“我瞧方教授的眼光也不咋地,我们玲珑有致的张玲那么死追猛打的都不动春心,竟然看上了这样一个女的,哪里漂亮了?”

说完还拍了拍张玲的肩膀:“张玲你加加油,还是有机会的。”

“一千块钱拿来,我现在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拆散她们,做个小说里的恶毒女配。”张玲嘴角微勾,挑了挑眉,虽然心里对她们不满,但也只能忍着,剩下的两年还需要靠这虚假的舍友情撑下去,“一千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绝对能看到一场恶毒女配撕正宫的精彩大戏。”

那些舍友立马啧嘴:“先得让我们看到才是啊。”

张玲重新看向门卫室那边,对立而站的一男一女,有着恰到好处的身高差,男人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细带裙,外拢一件宽松的针织衫,整齐的齐肩短发没有让这个女人变得凌厉,反而看起来更温柔了。

严月要是再挽着方西乔的手臂,就可以直接走进教堂里结婚了。

烈日没有让他们大汗淋漓,而是给他们镀了一层光。

“方教授的女朋友那么温柔,要不我去抢了?”张玲开始在考虑舍友的建议,但似乎有些跑偏了。

其中一个舍友直接推了张玲一把:“让你去抢男人,抢什么女人。”

被推了一把的张玲有些不耐烦起来:“既然你们舍不得钱,那我出一千块钱,你们上去让我看一场大戏好不好?”

另外三个怂恿失败的人轻咳了几声,而后推搡着张玲去逛街了。

张玲最后看了眼已经补完妆的严月,在当今的网红式审美下,那个女人确实不够漂亮,不算是个标准的美人,但是胜在看起来很温柔很舒服,是吃过肥肉后的那一杯清茶,是烈日当下吹过的那一缕风,是冬天的一碗热粥。

张玲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但那个女人的温柔就是这种,很难有人为这种温柔产生爱情,要产生爱情得是惺惺相惜或是一见钟情吧。

不知道温雅理智的方教授会是哪一种。

她觉得应该是第二种,一见钟情。

“不舒服?”听到严月说不舒服而请了病假,方西乔停下了脚步,“要不要去医院?”

严月摸了摸肚子:“肚子不舒服,饿了,但上班也是真不想上班,这六年我还从没体验过请假是什么滋味呢。”

“那我请你吃,为我的…”方西乔顿住,想起自己养母做的那件事,无奈一笑,“为我的病让你白跑一趟而道歉。”

严月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前面为方西乔花的那些交通费,应该能够抵个十几块的饭钱,她咬咬牙,郑重的点头:“那我要一份咖喱鸡肉饭。”

“不吃一顿大餐?”

“就要咖喱鸡肉饭。”

016、他们(十五)

吃完午饭回了公寓后,方西乔坐在单人沙发上做着上课用的ppt,严月则是窝在客厅沙发上,吃着果脯零食,看着电脑上的狗血泰剧,看累了就望向窗外,望向窗台上的绿色植物,体验着这难得的请假时光。

一旦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就很容易泛起睡意,特别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

严月最后也还是撑不住困意袭来,眼皮子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后,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过她只眯了半个小时的觉,就被电脑微信的消息提示音给弄醒了,毕竟还是上班时间,她始终无法心安理得的睡觉。

盘腿在沙发上坐正后,严月看了眼关心慧微信发来的音频文件,又偷偷瞟了下认真备课的方西乔,为了不打扰方西乔,她戴上耳机,用手机听了起来。

这个音频文件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就是汪春在这个广播剧里全部的戏份。

前面四分半钟里,汪春爱国商人的形象被配音演员塑造的栩栩如生,那每一个字里的坚定都不能不让人去相信他的话,如果你不去相信他的话,那你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对这个国家的付出。

可最后半分钟的汪春独白里,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部分,同时也让严月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那声音的癫狂不似前面的冷静,他所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能够让你毛骨悚然,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汪春是个投靠日本人的汉奸,专杀一些爱国人士,一杀就杀其全家,十足的侩子手。

严月立马打开关心慧的对话窗口,她是个很难为了某个人而激动兴奋的人,但此时字里行间全是震撼和欣赏:“心慧我要抢你男神了,反转太精彩,这大概就是声音的魅力,只用声音就让我看到了一场演技大戏。”

方西乔抬头看了眼轻笑出声的严月,看到了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看到了那藏不住笑意的嘴角,他嘴角也被带得微微一抿,微微一笑。

电脑带给眼睛的疲倦也跟着舒缓了不少,因为只是这些就足以让他赏心悦目。

方西乔伸手轻轻捏了捏鼻骨,又继续低头备课。

严月看着关心慧发过来的联系方式,马上就要拿起手机打过去,十一位数字刚摁好,她突然顿住不动,抬头看了眼低头认真工作的方西乔,抱起电脑悄声回了房间。

两人交错的低头、抬头,谁也没能发现谁的小心思。

“您好,请问是天下配音社的社长胡天吗?”电话才打过去就接通了,严月稳了稳心绪,把准备好的措辞说出口。

那边传来一声轻快的阳光声音,不是让她激动兴奋的声音:“是,请问小姐您是想要与我们配音社合作吗?”

严月眨眼,轻笑,主动报了家门:“对,我是游戏《无上光荣》的策划严月,有个游戏角色还差个配音,我听了你们配音社一个成员的作品后,觉得他的声音十分符合那个角色,所以想要与你们社展开合作。”

“那请问是我们社的哪位成员?”

严月被话噎住,她好像忘了问关心慧那个汪春的配音演员叫什么。

“严小姐?”

“他配过一个广播剧,角色叫汪春。”严月回过神,不慌不乱的说了自己知道所有的信息。

那边听了后,却很久都没有说话,好不容易听到有声音传来的时候,却是有些为难的语气:“嗯...汪春啊,这个有些困难,西方并不是我们配音社的成员,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当初人手不够,所以请他来帮忙配了一下。”

就是帮忙的这一下,胡天怎么也没想到西方一下就在微博上火了起来,成为了配音圈的大神,微博粉丝达到百万。

粉丝咬牙切齿的恨着大汉奸汪春,却疯狂爱着汪春的配音演员西方。

“那…”严月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被大风卷起的塑料袋,手指轻轻敲击着实木桌面,原先心里的兴奋也一下子就被风给吹走了,剩下的全是兴奋的后遗症,“那能不能找到您的那位朋友呢?”

听见一声吃饭的吸溜声,胡天含糊不清的声音也随后传来:“可以是可以,但能不能答应我就不知道了,严小姐也可以同时找找其他配音演员。”

严月点头答谢后就挂了电话,长长的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全然不见在客厅的兴奋和激动,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很难答应了。

可又要怎么去找找其他的配音演员,这个西方就是她在遍寻无果时出现的光。

方西乔备好课,关上电脑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严月不在了,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后,直接起身去了厨房吧台那边,刚倒好一杯水就进来了电话,蹙眉说了句“我要教学生,没有时间,抱歉”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先生你吃饭了吗?”严月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方西乔坐在客厅里看着央视新闻,她瞥了眼电视左下角,已经七点了。

方西乔转过头:“出去吃吗?”

两人一拍即合的又去了白天吃咖喱鸡肉饭那里,吃饭的时候严月才想起他们很久没喝粥了,抬头冷不防的说了句:“方先生,要不明天喝粥?”

总让人附和她的喜好也不好。

方西乔的咀嚼戛然而止,拿着筷子的手也顿在半空不动,把嘴里的饭艰难吞咽下去后,慢吞吞的戳破真相:“我…不爱喝粥。”

“那我们是为什么连续喝了三个月的粥。”严月嚼也不嚼就直接把饭咽了下去,呛到喝了一口水,咳了几声,反应过来好像是自己的不对,“抱歉,我看见你每天都把粥喝得不剩,我以为你是爱喝粥。”

严月喝水喝的急,水流出来了不少,水从嘴唇一路流到了下巴处,方西乔说话的时候,微微一抬眼就瞧见了,抽了张餐巾纸就递了过去:“可能我们两个都有错,因为我不想去辜负你的好意,所以才一直没说,你这样误会也无可厚非。”

“辜负?”严月顺手接过餐巾纸,擦了擦嘴唇周围,有些诧异的看着方西乔,“可如果别人的好意给你造成了负担,你可以不接受并且提出意见的,而且三个月的粥,也…也太委屈自己了。”

方西乔也喝了口水,只简单说了三个字:“习惯了。”

二十年的习惯,他只是觉得有人还记得自己、给自己带每天的早餐就已经很好了。

被人记住,于他来说是件幸福的事情。

严月也没说话了,方西乔或许就是属于那种“愿意付出却惶恐辜负别人好意”的人。

方西乔的心其实也捂得热,还很容易捂热,只不过他不愿表现出来。

“方先生,我先出去接个电话。”严月拿着手机,见到手机上硕大两个“胡天”的字眼,抽了两张纸胡乱擦了擦嘴,跟方西乔说了一声后就朝外面走去,走到中途的时候就匆匆接起了电话。

方西乔抬头又低头,他觉得他跟严月的角色有些对调了,严月像是个业务不断的总裁,他是个整日清闲的家庭主妇。

刚在脑中这么想完,他又否定了自己,果然人还是会被这个社会多多少少影响的,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是总裁,为什么男人就不能过慢生活。

“胡社长,请问你朋友答应了吗?”严月走到马路边,才忐忑的开了口。

胡天啧了下嘴,答非所问:“严小姐,我朋友想要先看一下那个角色的具体介绍,请问方便发过来一下吗,当然我们这边也绝对会严格保密的。”

严月松了口气,还有希望:“方便,但需要你发一下邮箱到我这个号码上,我等会去公司发给你。”

“我这个朋友的父亲也曾是个警察,所以严小姐公司的这个游戏其实很容易触动我朋友。”不知道胡天是这款游戏的拥护者,还是前面刚去网上查过了底细,“最好挑出几句代表角色的台词一起发过来。”

严月知道胡天话里的意思,只要那些台词触动了他朋友,那配音这事基本就没有问题了。

有些人是为了钱,可有些人只听心的感觉。

“方先生你先回公寓吧。”严月从外面走进来,头发上有夜风的味道,“我要去公司一趟。”

方西乔刚从收银台走过来:“还要加班?”

他已经从习惯严月夜夜通宵到如今习惯严月准时下班,听到严月前半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是,去公司用下电脑,有些工作上的东西在公司电脑上。”严月穿上外套,拿着手机摁了几下后又放回了外套兜里,“饭钱我微信转给你了。”

说完严月转身就走了出去,方西乔蓦然的心下一慌,伸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也跟着走了出去。

“方先生。”严月站在路边,不远处就停着方西乔的车,“夜里你慢点开车,容易出事情。”

方西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明明话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好几遍,可就是张不开嘴说。

“方先生?”严月见方西乔还不动,不解的喊了声。

方西乔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送你过去吧,最近出租车不安全,夜里坐车也不太安全。”

方西乔在等着严月的回答,可严月始终没回答,他突然就有些气馁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严月的嘴成了弧形,眼睛成了月牙形状。

“好。”

017、他们(十六)

写字楼的好几层都还亮着灯,都是一些加班或者通宵工作的人。

严月站在楼下往上望了一眼,第三层最是灯火通明,跑去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水果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后才往上走。

方西乔就待在车上耐心的等着。

“月亮,这么晚你来公司干嘛?”陈语正站在饮水机前喝着水,瞧见电梯里出来的人,虽然纸杯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但露出来的眼里带着喜色,眉梢微微上挑。

他们这个团队成立八年来,无数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以前团队里本来还有十个女性,男女比例十分平衡,后面有的嫁人作人妇了,有的不愿再浪费青春去了高企,有的回了乡下听从父母安排相亲。

到了现在就剩下她和严月两个女人,所以她们是惺惺相惜,又互相鼓舞,在写字楼见到对方的时候也总有股暖意在心间。

除了几个月前刚来的那个毕业生关心慧。

“提着慰问品特来看望各位啊。”严月提着手上的水果往冰箱那边走,转身看了眼还在敲键盘的程序员,“水果我放在冰箱里了,你们记得吃。”

张明一听有吃的,立马就站了起来,拿出水果去洗:“严月你很适合当老板,比白正适合。”

严月哑然失笑:“如果我是老板,我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了,资本家总得有点资本家的样子。”

“剥削阶级的资本家。”陈语也走向水槽那边,拿了个洗好的苹果就吃了起来,“白正以前就是个阳光温暖的学长啊,做了资本家后就只会剥削了,不过多亏他不像其他资本家一样克扣钱,不然就农民起义了。”

严月伸手开了电脑,偏头看了眼陈语,倒是不以为然,她会吐槽白正倒真没有恨过白正的时候:“创业做公司总不能还小打小闹的,要是学长还像以前一样心软狠不下心,我们的青春就真喂狗了。”

陈语咬了苹果,吃的脆响:“也是。”

“对了严月,你有男朋友了没有?”张明洗好水果,用果盘装好直接走向了办公区,端着果盘一个个的递到其他程序员面前,嘴里还不忘了八卦,“要是没有,我觉得你跟白正倒是可以凑合一对,他平日里最欣赏你,都恨不得把你裱起来挂着看了,要是有个你这样的温柔老板娘,我们受的罪也能少一点。”

严月握着鼠标查看文件的手顿住不动,不着痕迹的微微蹙了下眉头,看向张明的时候已经没了什么情绪,只是随便用了个理由搪塞:“小明哥,学长不可亵渎,办公室恋情也不提倡哦。”

“白正毕业的时候,严月你才刚进学校,没给你提过行李箱也没监督过你军训,算什么学长。”张明捡了颗葡萄吃,笑眯眯的说道,“我是说真的,白正现在被催婚,你也没个男朋友,虽然说是领导下属的关系,可好歹也算是一起创业过来的,刚好合适啊,你也能在事业上帮帮他,要是以后公司起来了,你还能退居家庭做个富太太。”

严月用手机给方西乔发了条微信消息,就开始忙着要整理要发过去的文件,听见张明的话,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只能低头不应。

“猴哥,九九八十一难你经历完了?跟着唐僧把经文取回东土大唐了?封了斗战胜佛没?”陈语扔掉果核,拉开办公椅坐下,瞪了眼碎嘴的张明,“月亮跟白正也认识六七年了,他们要是互相都有感觉还用你在这碎嘴,还不赶紧修复bug给你家孩子赚奶粉钱。”

张明吃了颗红提,狠狠的咬了下:“是,二师弟。”

陈语一口气上不来,要回击的时候,偏头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白正:“猴哥,唐僧来了,小心念你紧箍咒。”

“八戒,你高老庄的付景修怎么不念着你了?”张明和陈语是发小,同一个村镇上的,从小一块玩,而张明也一直念着付景修抢了他小时候的暗恋对象,虽然他现在对陈语没什么感觉了,但仇不能忘。

白正对这两人的互损已经习以为常,理也不理会的直接走向用餐区。

“念了。”陈语看了眼手机,举给张明看了后,走出办公区域去接电话。

张明也闭上了嘴,又闲不住的往用餐区走,看见白正买的夜宵,直接用手拿着吃了起来,有洁癖的白正瞥了眼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办公区让其他人休息先吃夜宵,见严月不动,直接走过去敲了敲严月旁边的毛玻璃:“先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学长,我不是加班的,就是来用下电脑发个东西,马上就要走了。”严月有些受宠若惊的抬头,她其实特别怕和白正说话。

因为白正是她上司,所以她总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在压迫着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会拘谨很多。

张明看着办公区在一起的两人,笑得十分油腻:“严月你就过来一起吃吧,不吃白不吃。”

“有人在楼下等着我,还是不吃了。”严月把文件整理好发给胡天后,直接关掉了电脑,想要起身,但白正站在身边又不好起身,她咬了咬唇,只能坐着不动,等着白正先走开,“而且我前面刚吃了饭。”

白正抬脚走开,去问张明bug修复的怎么样了。

严月整理了下桌面后,也起身离开。

白正听着高跟鞋渐渐走远的声音,偏过目光看了过去,严月已经在按电梯了,其实前面张明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但严月好像有些怕他。

这几年来,严月可以对陈语她们嬉笑怒骂,可唯独对他是隔着一层的敬畏,虽然偶尔也会与他开玩笑,却也始终是小心翼翼。

“我在加班呢,哪里有时间跟你一起去接。”陈语就站在电梯不远处的接电话,双手抱胸,脚尖画着圈,“我不是让你给他们买高铁票了吗,怎么还坐火车来,去省这个钱干什么。”

陈语吐了口气:“不知道要加到什么时候,等我加完班就去买东西给他们赔罪,你先带着他们去吃点东西,然后让他们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坐火车到这里得二十几小时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陈语笑了,有着小女人的幸福:“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去火车站接了后也别去公司了,好好在家休息,你都快要住在公司了。”

电话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叹息声:“我在家休息,你又不在家,一样不能开展我们的幸福生活。”

陈语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笑着嗔骂了声不正经。

严月循着笑声望过去,陈语这样刀枪不入的人只有在男朋友付景修面前才会露出这样的小女人姿态。

谁说女人三十岁就只剩下成熟知性,只要拥有的爱情对了,依旧还能是当初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吵架到了陈语和付景修的手里也变成了他们爱情生活的润滑剂。

严月拢紧外套走出写字楼,才八月底就已经吹起了秋风,她本来是要走去公交站的,却发现方西乔的车子还停在原先的位置上,她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的聊天界面,前面她发过去的绿色对话框底下紧跟着就回了话过来。

可能是她摁灭的屏幕那一刻,回了消息过来的,所以才没有听到消息提示音,连未读消息的红点都没能看到。

绿色对话框是一行“方先生,你先回公寓去吧,我这里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而回过来的白色对话框只有寥寥几字,“没关系,我等你”。

严月看了看回消息过来的时间,又瞟了眼手机顶栏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她呼了口气,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小跑着过去车那边。

跑到车附近的时候,又急忙停了下来,伸手抓了抓头发后,才走到车窗旁边,伸手敲了敲车窗,还想再敲的时候,看见驾驶座上的那人闭着眼睛在睡觉,她立马又收回了手。

严月就那么站在车窗外,站在路灯下,不言不语,静静守候着车内的人。

车内的方西乔却被梦魇缠住,只见他双手紧紧握住,紧咬牙齿,梦中惊喊一声“不要走”才惶恐的醒了过来,偏头看向窗外的那一刻,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他眼中转身离开,他立马打开车门下了车,朝那抹身影快速走过去,伸手直接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他微微垂目,看着被自己紧紧的抓在手中的手腕,这次他是真的抓住了,可他那时候却没有抓住。

“方先生,你做噩梦了?”严月没有挣脱,因为她第一次在方西乔的眼中看到了波澜,那种波澜像是会淹死人的深海,可淹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严月觉得自己就是方西乔在深海溺亡时抓住的一根稻草,她不能挣脱,她要是挣脱了,这个男人就又会掉入深海之中。

她不忍。

方西乔点头,这次他的理性也没能让他松开手:“你要去哪里?”

严月笑着抿了抿嘴角:“你在车里等了我那么久,都等到做噩梦了,我自然是要去给你买杯热咖啡暖暖胃,胃暖了也就不做噩梦了。”

路灯下的严月笑得很温柔,很温柔。

方西乔敛好情绪和思绪,松开了手,梦魇后醒来的声音低哑沉重:“一起去吧。”

严月将手收回,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被抓过的手腕,随后和方西乔并肩往咖啡店走去。

018、他们(十七)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陈语才从写字楼走了出来,脚上踩着高跟鞋,整个人走路已经有些恍恍惚惚了,她深吸了口气,停了下来,身体轻轻倚靠着写字楼大厅的全身镜上,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缓解通宵的疲劳,却效果甚微,哈欠依旧不断。

现在她还不能回家,付景修的父母从老家来了梧桐市,但她昨晚没有跟着去接,如果回去的时候,手上不带着一些好东西,她一定不会很好过的。

她脾气爆,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好过,只是付景修夹在她和父母中间会很难做人。

可如今营业的都是一些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里面都是一些日用品和速食品。

那种礼品店,还得有两三个小时才会开门,她也还得在外面熬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这种可能随时会猝死在外面的感觉太糟糕,但也只能是无奈,她要是想和付景修把正果修成,只能千般万般的去讨好。

陈语脑子里想着那些,头又更痛了一些,她试着深呼吸了一次后,走向了大厅供人休息的沙发,脱了鞋,高挑的身子蜷缩在两人沙发上,也让人很想要上去抱一抱她,但会抱她的人此刻正在家里睡觉。

一秒不到,她也去梦中和周公相会了。

后面下来的张明看见在沙发上睡着的陈语,只是无奈的摇了个头,随即抬脚出了写字楼,开车往家的方向走了。

陈语十二年前就有了付景修,哪怕是这样,他也继续苦守了八年,比七年之痒还多了一年,现在他有了妻子,也有了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那种默默守护的角色他才不会去做了。

“小语,你还没下班?”

陈语被电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是付景修打过来的,声音柔和,一如说情话般的声音。

可手机那边传来的杂音却让她头晕目眩,是付景修母亲的声音:“都早上七八点了,还在公司,做得到底是什么工作,怪不得一直拖着不结婚呢,这是把我们家景修当老实人了啊。”

付景修在那边不悦的说着:“妈,小语她通宵工作已经很累了,您要来梧桐市就是为了说这种不入流的话,那我马上给你买回家的机票。”

“已经下班了。”陈语从沙发上起身,对电话那边的其他声音充耳不闻,“正准备回家呢,你吃早饭了没有,要不要我买点菜回去做?”

一般她和付景修在家很少做饭吃,她也不会做饭,但总得做做戏。

付景修也知道她的心思,轻笑一声:“不用,我妈已经做好了,你赶紧回来吃热乎的家乡菜吧,你不是一直都馋着嘛。”

陈语应了声“好”就挂了电话,穿好高跟鞋后,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下褶皱的衣裳,拿出粉扑补了补妆,挑眉一笑又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

她到礼品店买了一瓶好酒,又到珠宝店买了一个金镶玉的佛吊坠后,才坐地铁回了小区。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陈语有些头痛的啧了啧嘴,因为她和付景修结婚后是打算在梧桐市定居的,所以两年前他们两个一起凑钱首付买了房,几个月前房子才装修好,房子通气散甲醛又散了几个月,前几个星期才搬了进来住,付景修母亲知道后,马上就收拾行李来了。

“伯父、伯母。”陈语一进门,付景修就上来帮她拿包去挂好,她换上拖鞋后,拎着手里的东西往客厅走去,“昨晚没能去接你们,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我买给您们的一点小礼物。”

“去花这个钱做什么,你跟景修赶紧结婚生个孩子才是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张莉香接过礼品袋,打开粗略的瞟了眼,嘴上虽这么说,但也没有不高兴,花的又不是她儿子的钱,而且她信佛,这金镶玉的佛吊坠她也想要了很久。

陈语只笑笑不说话,每次付景修跟家里打电话,都能听张莉香旁敲右击的说想要一个吊坠,但付景修要买来送给她的时候,张莉香又骂付景修不知道省钱。

“那你把礼物还给人家小陈。”付坤拿着酒闻了闻,嫌弃的看了眼自己妻子。

付景修走过来解围:“先去吃饭然后洗澡好好睡一觉。”

陈语点头,见付景修父母没说什么,直接往餐厅那边走了,好久不吃的家乡菜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不管是心还是胃都好受了些。

严月接到陈语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午休吃饭,她正在外面跟关心慧吃午饭,听到陈语问白正在不在写字楼,颇有些费解:“在,学长请的法律顾问也从D市过来了,目前正在高级西餐厅马不停蹄的谈工作呢,要开始准备投资入股了吧,短时期内应该是不会再出差了。”

陈语在那边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那我还是乖乖找他去请假吧。”

“请假?”严月立马放下手中刚拿起的水杯,眉眼处皱成了一团,一般没有什么生死大事的话,陈语绝不会请假,所以此时听到“请假”两个字从陈语嘴里蹦出来,她有些无法安坐,“陈语姐,你怎么了?”

严月和陈语就是彼此的精神支柱,只要对方都还在职场一天,她们好像也都还能继续在职场上撑下去。

“付景修他爸妈来了,刚才他妈妈都已经在策划接下来的行程了,我怎么也得陪着玩一两天。”被外面客厅声吵醒的陈语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深吸了口气“不过刚刚他们好像都商量到第十天的行程了。”

严月没说话,因为那边的商量声通过手机传到了她耳里,虽听着有些模模糊糊的,但能听到声音里讨论景点时的兴奋情绪,声音听着也有些岁月的痕迹了,大概是付景修的母亲。

严月开口安慰几句后,又耐心听着陈语继续抱怨了几句。

电话打完,下午的上班时间也快到了,严月将桌上剩下的半碗饭往前面稍微推了推,起身去结账。

“严月姐,那个……我男神答应来配林竖这个角色了吗?”往写字楼走的时候,关心慧还是经受不住好奇心的挑拨。

“还在洽谈中。”严月只能这么回答,她自己心里都还没个准。

关心慧只是听到这种回答就已经乐开花了,想到她心心念念的神隐男神可能会复出,还是复出来帮她工作公司的游戏角色配音,一开心也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严月姐,你可一定要让我男神答应,虽然他神隐了三年,可是微博粉丝不减反增,要是真让配音大神西方出现了,我们这款游戏将来也绝对不愁玩家。”

严月边走边低头翻找着包,这一次她没有顺着答话:“我昨天让你写的关卡策划案写了好吗?”

“严月姐,这才第二天…”关心慧满眼的抗议。

严月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关心慧:“我知道,但我问的是你写好了没有。”

关心慧只能老实回答:“没有。”

“身为一个游戏的策划,脑子里要想的是怎么让这款游戏在自己手中变得吸引人,而不是想着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吸引游客玩家。”严月瞥了眼,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全然温柔的人,“知道什么是游客玩家吗?”

关心慧摇头。

“游客玩家就是那些不喜欢玩游戏但会冲着自己男神爱豆来玩游戏的人,一般都很容易流失,当然吸引来的这类人里也会有游戏爱好者。”严月走进写字楼,按了电梯,用余光瞟了瞟后面跟上来的人,“但是你觉得一款游戏的关卡、系统、剧情设计都完全上不了台面,粗制滥造的游戏能够锁住多少玩家?这款游戏可以在市面上存活多久?”

关心慧还是有些不服:“可是严月姐,现在很多人都是追星的,游戏精致自然不能少,可再好的游戏也需要一个渠道宣传出去,吸引人来玩。”

“说得对。”严月笑了笑,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我向你道歉,但策划案四天之后还是要交给我,如果瓶颈,你可以玩一下韩国网游《上古世纪》,这游戏各方面都是上乘。”

关心慧立马点头,跟着走进电梯后,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她还没从严月刚刚的训话中回过神来。

她就像只做错事的猫一样,低着头,咬着唇,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前面站着的人。

这是一个温柔又干练的人,关心慧想。

严月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崇拜的目光,心里正在愁着要怎么不吵架就把事情跟主美商量好了,还在愁着那个配音的事情,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

之后的几天里,严月也依旧没有收到胡天的回信。

她这都难得感冒一回在家休息了,老天爷依旧不打算让她顺利。

“咳咳…“

“吃点感冒药吧。”

严月捂着嘴咳了几声,刚想要去拿茶几上的保温壶喝水的时候,方西乔就开门从外面进来了,还递过来了一盒感冒药,但是她的视线却落在了拿着感冒药的那只手上,真是好看。

特别好看,她见到方西乔的第一天就想要这么看他的手了,只不过一直不好意思。

方西乔的声音也好听,像雾、像风、像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最喜欢。

019、他们(十八)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方西乔见严月一直没接药,以为她是感冒迷糊了,所以直接把药片从药盒里拿了几片出来递过去。

严月伸手接过药片,一鼓作气就着温水全吞了下去,噙了噙止不住的鼻涕,才抬头看着方西乔:“方先生你不是去上课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记得前面没多久的时候,方西乔才开门出去上班。

“现在是下午六点整,我已经上完课回来了。”方西乔轻声道,伸手探了探严月的额头,“怎么发烧了?”

严月有点傻傻的笑了:“都六点了啊,怪不得外面的天都暗了,我还以为是要日食了呢。”

方西乔看着严月叹了口气,伸手去拉严月的手:“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去。”严月灵巧的躲开了,生气的蹙眉,咬唇撅嘴,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去医院不花钱啊,我就是感冒了,睡一觉把汗捂出来就行了。”

生病的严月脸颊粉扑扑的,笑起来不再那么端庄温柔,反倒有些像一朵笑开了的向阳花,就是傻傻的,连蹙眉、撅嘴都带了一份孩子的娇俏可爱,不过那份骨子里的倔强也是毫不掩饰的表现了出来。

“但…”方西乔也没有继续动作,语气有点强硬,“你是发烧了,不只是感冒。”

严月也突然不语,只是抬头静静的看着方西乔,那汪眼睛里的情绪模糊不明,过后,轻叹一口气,她好像又不迷糊了,但又好像还是迷糊的:“我爸说,小病不用去医院,吃点药就好了,什么小病都往医院跑,容易变成风一吹就倒的药罐子。”

“以前的人是没有那个医疗条件,也没有钱去看病,所以不是要命的病都不去看医生,但很多大病的起因就是小病,发烧可能引起肺结核、脑膜炎,小病大病都不能马虎,关乎自己身体的事情就更是不能马虎。”方西乔打量着盘腿窝在沙发上的女人,在想着要不要采取强制性的办法。

他第一次领略到这个事事都会为别人着想,听取别人意见的女人,竟是有如此的倔脾气。

严月现在的状态完全就是一个醉酒的人,貌似形也似,只是少了那扑鼻的酒气。

她看着方西乔,好像是在透过方西乔看另一个人,在看她的母亲,那个美丽又端庄的女人:“每次我爸那么说完,我妈就会像你这样回我爸,然后我爸就骂我妈,说我妈是资本家庭出身的,活得就是矫情。”

是的,她想那个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如水的女人了,她脑子一不清醒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软弱的女人,那个离开男人就不能活的女人。

她身上的温柔也是完全继承了那个女人,但所幸不同的是,她往自己的温柔里加了一些坚强和独立。

十八年,已经又可以抚养出一个美丽的少女了。

“爱你的人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矫情。”方西乔往沙发走了几步,他决定采取强制性的措施,因为严月的脸比刚才更红了,那双眼睛也像个老人一样,开始有些浑浊起来,该是烧糊涂了。

在所爱之人的眼里,没有矫情二字可言,可言可说的、满心满眼的都只有可爱。

严月突然从沙发上起身,腿上的毛毯也滑落在地,明明她眼前已经全是旋转的黑点,可她转身就往卧室走,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宽大的针织裙。

从公寓到楼下,严月都无异样,好像发烧并没有影响到她。

方西乔一路都小心看着严月,她一路也没有说话,方西乔以为是自己那句“爱你的人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矫情”让严月生气了,毕竟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相处方式,他不该轻易下判断。

至少,不该把自己的心里话那么坦率的说出来。

严月坐到了后车座,方西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严月正襟危坐着在闭目养神,昏黄路灯晃过的那一下,能看清她脸上火烧似的酡红,异样的红,红得让人害怕。

方西乔一时忘了道歉的事情,先将车开去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他解开安全带,偏头去喊严月的时候,听不到任何的回应,他心下一慌,连忙下车去开后车门,瞧见的是严月横躺在车座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发丝凌乱,另一只手上也攀附着缕缕发丝。

“严月?”方西乔边开口边弯腰俯身进入车内。

严月沉重的呼吸声就在他耳畔响起,这呼吸声太重了,让他想到了他生父病重时的呼吸,也是这般的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西乔不再顾及什么,伸手抱起严月,用身子关上车门后往医院大楼走去,途中因走的急,怀中人的脑袋在左右轻晃后,最终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他目光微滞,加快了步伐。

因为烧的厉害,所以直接去看了急诊,护士给严月测体温的时候,方西乔吸足了一口气,迟迟松不下来,前面严月脸颊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即使还隔着头发和一层布料,他都感觉到了烫热感。

“都39度多了,怎么才想着来医院?”医生拿着体温计看了看,“先查个血常规吧。”

方西乔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偏头就见到一双迷糊的眼睛正在愣愣的瞧着他,最后严月做了血常规,发现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高烧,但打了两针又吃了退热药后,高烧依旧不退,只能留下打吊针。

“方先生,你先回去吧。”严月抬头看了看左边的吊瓶,很大的一瓶,要吊五瓶,可能得到明天早上去了。

还因为,她看到了方西乔眼里散都散不去的疲倦,这疲倦已经足足缠绕他两日多了,应该是学校有什么任务让他心力交瘁吧。

方西乔听着无力的声音,似小猫一样在挠他心扉,他抬头看了眼吊水瓶:“对不起。”

“嗯?”严月生病时的鼻音十分可爱,她偏头看向旁边,刚好旁边人的视线也从吊水瓶上挪了下来。

两人的四目相对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般慌乱,他们眼里的那泊湖很平静,清风拂过的平静,还有风留下的清甜味。

“前面在公寓说的话。”方西乔说,“我不该轻易判断你父母之间的感情,我对你的家庭绝无冒犯之意。”

严月身子往后靠,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斜视着天花板的圆灯:“我并不觉得方先生有所冒犯,因为我爸确实不爱我妈,我妈心里也知道,他们是相亲结婚的。”

可能是不想方西乔有什么心理负担,严月为了证明他真的没有冒犯,在话尾处还轻声笑了一下。

“我再陪你两小时吧。”方西乔看了眼腕表,“十一点我再走,不然你一个人会很无聊吧。”

严月也没拒绝,笑着点头后,就闭上眼养起了神,醒来的时候,又无所事事的看着方西乔在用电脑备明天的课,但她注意到的只是方西乔的下颔线十分清晰明显。

晚上十一点整的时候,方西乔收拾东西走了,在几分钟前就开始装睡的严月也缓缓睁开眼,之后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能挪着吊瓶去借了本杂志回来看,看到凌晨一点钟才稍稍有了睡意,剩下只有三瓶药没吊的时候,她昏昏睡去。

“没有再烧了吧?”第二天护士来拔严月手上吊针,抬眼问了句。

严月自己伸手摸了摸,摇头:“不热了。”

护士摇头轻笑一声,可能看到了自己家中孩子的影子,从口袋中掏出体温计递过去:“先用体温计量一下。”

严月乖乖的把体温计夹到腋下,护士来看的时候,说她还有一点低烧,屁股又去挨了两针,拿了点药就让她回家了。

她缴完费用往医院外走的时候,被一个护士叫住:“小姐,这个电脑包您拿回去吧,这是昨晚您旁边那位先生的电脑,他前面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你说他前面走的时候?”严月接过,低头看了看黑色包,确实是方西乔的,包上还吊着一个名牌,写着方西乔的名字以及其联络方式。

“是啊,他昨晚在缴费大厅的长椅上坐着工作了一晚上,可能是怕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这不看到您要吊完水了,就起身走了,十几分钟前才走的。”后面有人在喊,护士回头应了声“马上来”,又转头看着严月,“麻烦你拿给那位先生了,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严月点头:“认识,他是我朋友。”

护士再嘱咐了声后,就转身往科室跑了。

严月提着电脑包去路边打车,因为交通卡在钱包里,而她昨晚又没带钱包来医院,只带了一部手机,所以只能坐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去的时候,她看着电脑包说了方西乔教书的大学校名。

方西乔双手打着方向盘开车进校门,偏头看着旁边一直在不停进来电话的手机,眉头终于抹上一丝烦躁,将车停好后,拿起在响的手机就下了车。

深呼吸吐了口气,将心中的烦闷消散到差不多的时候,才接起电话:“校长。”

“我已经到学校了。”方西乔顿了顿,“这件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校长不用再出面压舆论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方西乔再次起了烦躁之意,尽管他在极力忍耐,但胸腔的怒火已经呈喷薄而出之势:“校长你应该知道我以前是名律师,我做事向来果断干脆,该如何就如何,舆论只有解决,不能压下。”

“如果您不想给学生一个明确交代,那我无话可说,可我希望您也不要干涉我会如何做。”

方西乔挂掉电话,身体轻倚着车身,伸手松了松领带,吐了口浊气,不再是往日那个事事都冷静的人。

“欸那不是方教授吗,他怎么还来学校啊?”

020、他们(十九)

严月下了车,因为怕耽误方西乔上课,所以急匆匆的就往学校里面去走,在学校里都走了大半圈,才想起自己忘了问门卫学校的办公室在哪里,而她也显然忘记了手里紧握着的是一部可通话可微信的智能手机。

路上走过去的全是抱着书,走的行色匆匆的人,大概是紧赶着去上第一节课的学生,严月又不好意思伸手拦下问。

她只能碰碰运气,往前面那栋教学楼走走看,走了没多久,她就看到一片周围载满梧桐树的操场,但那操场上却井然有序的停满了车,这片操场大概是用来做了停车场的用途。

只是操场有一角围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站成了一个弧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好奇心让她边往上坡路走,边偏头往操场那边看,走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她相信那是方西乔。

严月扬起嘴角,又踏着轻快的步伐折返回去,她本以为是方西乔这个法学教授太受学生欢迎,才被学生围起来,可她走近一听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弧形内围传来的声音有些刺耳,都是一些学生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她听不到方西乔的声音,又或者是方西乔半句话都未曾说过。

这些学生都长的很高,虽然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况,但她也知道这绝不是老师受欢迎时的景象。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老师、配当教授啊。”一声尖利的男声从内围传出来,“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是所三流学校,所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教了?”

外围的女生也开始激情迎合:“我们虽然成绩差,不如清华北大的,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学籍,交了钱来读书的,老师都是这个样子,还让我们怎么出校门去为社会伸张正义。”

男生又接着话茬往下说:“等以后我们站在法庭上为受害者伸张正义的时候,怕都是需要三思的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有病了,毕竟教我们的法学教授就是个有病的人啊,谁知道教给我们的东西是不是一些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

严月不悦的皱眉,是很不悦的皱眉,熨斗也抚不平的,可能是因为她也身患疾病,所以她感同身受,很讨厌别人用这么戏谑的语气,堂而皇之的就说出了别人面临的终生“灾难”。

不管别人是否真的有病,都不该用一种伤人的语气去轻易说出别人“有病”,因为真的很伤人,让人断绝某种希望的伤人。

“麻烦让一下。”

严月拨开人群,一路往内围走去,刚拨开最后一个人,她一抬头就瞧见了一本厚厚的硬壳书狠狠的砸在了方西乔的额头上,方西乔也只是眼睛下意识的眨了一下,并未闪躲,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其他学生见方西乔没反应,也想要继续动手砸的时候,严月快步上前走到方西乔身旁,弯腰捡起地上那本书,笑着朝那个学生递了过去:“这是你的书吗?”

扔书的是个大个子男生,瞧见严月嘴角那抹温柔笑意的时候,竟低下头,有些怂的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大概是不想辜负这个女子的温柔和笑意。

“拿着啊。”严月笑了声,像个宽容孩子做坏事的老师,她稍稍举起另一只手提的电脑包,“这本书怪重的,我一只手拿着吃力。”

男生立马伸手去拿,却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动。

严月虽然把书伸了出去,但却依旧紧紧的拿着书,可她脸上又是笑意盈盈的,你找不到任何的怒意和不悦,只是温柔如水的模样:“书掉了容易捡起来,可如果一个人的素质掉了,那便是想捡也捡不起来的,身为大学生应该文明待人,文明解决事情,你们是祖国的未来,可千万不要让祖国的未来又回归到暴力的原始社会。”

“是…”男生窘迫的红了脸,这个女人越温柔他就只觉得越窘迫。

“喂李帽,你是不是个男人啊,被一个女人就给说得脸红了?”再次起哄的是女生,女生最见不得男生为别的女人脸红,“这个方教授隐瞒病情进入学校教书,我们可是受害者,说几句打几下又怎么了?”

严月转过身要开口,却被方西乔伸手一把拉到了身后去。

一直缄默不语,选择默默接受学生怒气的方西乔也开口说了话:“我知道你们的愤怒,隐瞒病情是我不对,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但出手伤人。”方西乔伸手摸了摸肿痛起来的额头,“看来你们的刑法还是背得不够熟。”

“方教授,那你如今又还能背出刑法吗?”就近站着的一个女生嗤笑一声。

方西乔朝女生看过去,眼中璀璨,璀璨的光是神圣的,一如他对律法的敬重,这种敬重也让女生看得浑身一颤:“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严月是温柔的水,方西乔就是坚硬的冰,虽然两人处世的方式并不相同,但水能融冰,冰也能让水化为冰,

所有围观的人都不说话了。

“这件事情我本来以为校长会做出决断,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行动,但两天过去,校长既然做不出决断,那我本人会给你们一个结果的。”方西乔松开严月,把前面松开的领带系好后,拉上严月就走了。

学生也都陆续散开了。

方西乔直接去了校长室,严月坐在办公楼外面的长椅上等着,长椅被笼罩在树荫之下,树杈间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她又像个小学生一样坐的端正,双手叠放在腿上,仿若八九十年代的标准美人。

“严月,走吧。”方西乔从办公楼走出来,看着长椅上的人晃了下神,随后走上前提起严月旁边的电脑包。

严月起身跟上,看了眼方西乔的手:“方先生你不去办公室收拾东西吗?”

方西乔停下脚步,皱眉带笑的看着她。

“辞职了不应该带走自己的东西吗?”严月双手背向身后,笑的轻盈,为看破这个男人的心思而高兴。

“我没有什么私人东西在学校。”方西乔笑,“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

严月抿唇,因为还在发着低烧所以声音有些软绵绵的:“因为我就不会辞职,生病又并非是什么错事,为什么一场病就要剥夺我们谋生的权利,方先生你虽然是阿尔兹海默症,但你还在继续教书就证明你的病情还没有什么大碍。”

说完后,又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法律应该没有规定病人不能教书吧?”

方西乔笑着摇头:“我不觉得自己患病教书有错,谁都需要谋生,我在自己良心范围之内谋生没什么值得自责的,只是学生对我已经有了抵触情绪,我再继续留下只会让他们对法律和律师这行职业也产生抵触情绪,可我想让他们日后成为一名好律师,法治社会要的不止是法律,还需要有好律师、好法官、好检察官。”

“虽然我说得有些天花乱坠,有些异想天开,可我真的是希望尽自己的力量让这个国家,让这个社会更好一些,让法治社会成为真正的法治社会。”

严月和方西乔看待事情的方式不同,解决的办法也不同,严月感性也理性,会为自己想也会为别人想,方西乔则是在绝对的理性中去为别人着想。

如他自己所说的,虽然这个世界不太爱他,但他会很努力的去爱这个世界。

“方先生,你人真的很好。”严月也被方西乔平稳语气里的激情热血所感染。

方西乔微微挑眉:“男人被一个女人说‘人很好’,是不是不太好?”

严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方西乔楞住不语。

“你高烧已经退了吧?”方西乔掩去眼中的落寞,将刚才的话也一并埋去。

“已经退了,医生让我吃点药就行,昨晚真的要多谢方先生。”严月也不疑,也不执着追究那话是什么意思,朋友间的谈话追究就没意思了。

方西乔只答:“我们合租的目的不就是互相照顾吗?”

要到操场的时候,方西乔遇见了牛正,牛正已然是一副趾高气扬、神清气爽的模样了:“上课时间方教授这是要干什么去啊,旁边这位是方太太?”

“辞职了,朋友。”方西乔答得言简意骇。

牛正忽略掉方西乔的冷漠,继续开口:“方教授是真的有老年痴呆?我看学校官网爆料的时候,还不信咧,方教授脑子这么清楚,怎么可能得老年痴呆嘛。”

方西乔把车钥匙交给严月,让严月先上车,他偏头看牛正的时候,眼里已经浮上了一层不屑的情绪:“未必,脑子清楚的人未必就不是老年痴呆,就好像脸上带笑问候的人也未必就不会背后插你一刀。”

“看来我对老年痴呆了解的还不够多。”牛正假笑了两声,“以后一定得对这些东西多了解了解,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

方西乔瞥了一眼,没有继续和牛正谈下去的打算,提着电脑包直接往停车的操场走去,走了没几步,突然顿住,回头笑道:“白淀区的那家药店很好,牛教授以后可以继续去那里买药。”

牛正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僵硬了,但在看到方西乔的车子开离学校的时候,他又无所谓的笑了,反正以后不会再相见。

有病的人,怎么能教育祖国的未来呢,牛正觉得自己是在为祖国的花朵“驱虫”。

021、他们(二十)

第二天严月还是在发着低烧,去诊所拿了点药后直接就去上班了,刚踏进写字楼三层,嘘寒问暖就随之而来。

“只是感冒引起的一场高烧,烧已经退了。”严月一一应付完那些关心,将包放在办公椅上,调侃道,“你们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快死了,而我不知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几百年不请假的人,都接连请假了,实在是罕事一件。”张明敲下最后一个代码,坐着办公椅滑出,微微仰头看向策划区的严月,又往严月的旁边瞄了一下,“喏,那尊大神还没来呢。”

“陈语姐还没来上班?”严月也有些惊奇。

张明摇头又晃脑:“都连续请了四天的假了,今天怕也是悬,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严月看了眼旁边空空如也的工作岗位:“陈语姐男朋友的父母来梧桐市了,说是请假陪着出去玩。”

张明听完不说话了,双脚在地上划着,划回电脑前后,还是探出脑袋说了句:“真想不到她那个暴脾气,为工作可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竟然请假去陪玩。”

严月抬眼笑了声,继续低头工作。

张明也不再说话,毕竟他话里的本尊都不在这里,说出来也没多大的意思,但他多少还是有些感概的,感概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变的陈语还是会为了一个男人改变,当初他们刚工作,他为陈语准备了生日惊喜,想让陈语晚上不加班,陈语都是不肯的,还凶神恶煞的骂了他一顿。

他跟陈语认识了二十多年,开裆裤时代起就在一块玩,陈语一直都是一个性格,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和生活,所以他以为陈语永远都是不会变的,永远都会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和习惯生活下去,但女人还是会为了爱情改变的。

陈语也毫不例外,谁能逃过爱情的魔掌。

“妈,不是我不愿意陪你玩,是我要上班,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去玩。”付景修说话的语气十分无奈,“我们都陪着您玩了四天了,该去公司上班了,不然这房贷哪里有钱来还?要不下次国庆长假您跟爸再来,那时候我们再带您出去玩个尽兴。”

张莉香往卧室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付景修捏了捏鼻骨:“小语也要上班,她这几天都是请假陪您玩的。”

陈语躺在卧室床上,双眼睁开看着天花板,这几天她陪着四处玩,已经浑身酸痛,整个人也疲倦到不行,本以为能睡个好觉补一下,谁知道大清早就又被客厅的声音给吵醒了。

“那让她赶紧辞职。”张莉香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契机说,如今抓到这个机会,怎么能放过,“让你们赶紧结婚生个孩子,她整天用工作做借口,如今陪我们玩也用工作来做借口,我跟你爸都要六十了,还能帮你们带几年的孩子,还能有几年的好身体到处玩?”

“小语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付景修只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不算维护陈语也不算认同自己的母亲的话,他心里多少也是希望陈语辞职的。

陈语心里很清楚这点,至少付景修一直不希望自己跟张明同在一间公司,怕她跟张明日久生情,只是二十多年都没能日久生情,一起工作怎么就能生情了,而且张明两年前就结婚了。

“那你问问她,到底是喜欢工作还是喜欢你!?”张莉香的声量突然拔高,“她都三十岁的人了,以后生孩子可就是高龄产妇,工作工作,一个女人要什么工作。”

戴着老花眼镜看手机新闻的付坤,推了推眼镜框,嗤笑一声:“当初你儿子都跟人家小陈求婚了,是谁说儿子还年轻,结婚这么早干什么,让儿子先干事业,怎么如今小陈自己就不能干自己的事业了?”

张莉香瞪了眼自己丈夫:“你也不想想那时候儿子才多大,才刚毕业就结婚,有了家庭孩子,他不得累死,当然是要两个人一起工作把房子首付赚够了再结婚。”

“恶婆婆的心理。”付坤继续低头看新闻,“我支持小陈工作,要不以后结婚真做了家庭主妇,受了你的委屈都没钱跑出去,还得看你的脸色。”

“我给你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张莉香气得直接夺走付坤手里的手机,“这房子是他们两个买的,他们结婚后自己住,我又不会巴巴的往这里挤,去招人烦。”

付坤往自己儿子身上瞟了一眼,冷笑一声,眼神也意味不明,:“万一以后你那好儿子欺负了人家小陈呢?”

付景修被自己父亲的眼神看到瘆得慌,赶紧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跟小语有自己的打算,今年会结婚的,你们别去操那个心了。”

“我跟景修选个好日子就去领结婚证,至于婚礼准备国庆长假或者年底再办。”陈语起床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手上正在用发绳绑着长发,“伯父伯母不用操心我们,还得麻烦你们回去后,和我妈一起找个算命先生给选一下好日子了。”

张莉香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小陈啊,不是伯母逼着你们结婚,是你和我家景修也恋爱十多年了,两个都这个岁数了,还不赶紧结婚生个孩子的话,以后生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了,为个孩子把命搭进去不值得对吧,还不如早点生。”

陈语乖巧的点头,老人就是哄,说点好话就能免于一场灾难。

张莉香了掉一桩心事,心里也舒服了一些,至于辞职,她想等以后陈语有了孩子,不想辞职也得辞掉。

吃过早饭后,付景修父母就走了,本来他们还想再坐火车回去,但陈语先吱声让付景修买了两张高铁票,张莉香依旧还是嘴上说浪费钱,但心里高兴。

“严月,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出去一趟。”白正从办公室出来,一身黑色西装穿得笔挺,路过严月对面的时候,停顿了下脚步。

“好。”严月循声望过去,见是白正,紧张的马上应了声,推了推关心慧递过来的文件夹,边起身收拾东西边说道,“你先把我指出来的问题自己琢磨一下,等我回来再跟你详细说你这个策划案存在的问题。”

关心慧拿回文件夹,点头应“好”,瞧见严月的紧张模样,生怕自己挡住了路,还特地往后面退了几步。

严月对关心慧笑了笑,而后快步跟上白正进了电梯:“学长,是去哪里应酬?”

因为白正时常需要出去与那些公司老董应酬,大多都是一些宴会,需要女伴出席,以前他还有女朋友一起去,可自从分手后,他就彻底没了女伴,所以近水楼台的干脆让能言善辩的陈语跟着一起去应酬。

今天陈语不在,只能是她,关心慧才刚毕业,不懂那些应酬场。

“应酬?”白正听着却面露疑惑,反应过来后摇头,“不是去应酬,是去商场,今天我妈来了,大概是给我在梧桐市找了个相亲对象,总得要买点好东西去讨好一下,让她暂时放过我这个儿子。”

严月听着白正带笑的语气,也渐渐不再拘谨:“学长难道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吗?”

白正摇头,走出电梯:“严月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是不知道所有女性喜欢什么。”

严月笑着不说话,白正这个人心里只有工作和游戏。

到了商场,严月也眼花缭乱了,她其实也不怎么逛商场,她是讨厌逛商场的那一类女性,在跟着白正走了好几层的商店后,她终于明白了那些男性的痛苦。

“学长,要不你还是去相亲吧。”严月拉住还想再继续坐电梯往上面层楼走的白正,不顾这是自己的领导,也忘了心里的敬畏,“三十二虽然是男人事业的黄金时期,但成家也不能忽略了。”

白正稍稍楞住,低眉瞄了眼严月的脚,刚准备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严月突然看着旁边的巨大立牌兴奋了起来:“学长,伯母应该是喜欢昆曲的吧。”

白正抿嘴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

“前面我听学长跟伯母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一点戏曲的声音。”严月用眼神指了指那块立牌,“我猜想伯母挑着这时候来梧桐市,应该是因为昆曲大师明日要来梧桐剧院演出了。”

白正微微挑眉,他以前回父母家里的时候,好像是看见挂有戏服。

“你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喜欢听昆曲?”刘丽拿起戏票看了眼,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正。

白正喝了口咖啡,也不掩藏:“严月说你喜欢,我就买了。”

刘丽俯身凑近:“严月可是个好姑娘,你喜不喜欢人家?”

“也不见你问过我喜不喜欢那些相亲对象。”白正微微偏身,避免了与自己母亲直视,他母亲是文工团出身,眼睛犀利着。

刘丽嗤了声:“你都快被那游戏搞得爱无能了,还想着找喜欢的,那你得打一辈子光棍不可,我就没见你为爱情疯狂过。”

“结婚又不是谈恋爱,要爱情干什么。”白正会爱,但不觉得爱情很重要,“能合适一起过日子就行,相敬如宾不比天天吵架好?”

“你怎么就知道相爱的人会吵架?”

“吵架是爱情的润滑剂。”白正放下咖啡杯,“你每次跟我爸吵架的时候,就是这么跟我解释的。”

刘丽确实经常这么说,她站不住脚,也不纠结这个了:“三十二岁是男人事业的黄金时期,这点没错,可俗话说成家立业,你总得赶紧成家了吧,以后公司做大了,你不得需要个贤内助帮你打理家庭啊。”

白正心里想着事情,张口就说了出来:“她适合职场。”

刘丽睁大眼睛:“她?”

白正并不慌乱,也不打算解释或者再多说什么,前面在商场的时候,他本来是打算跟严月说,要不他们在一起试试的。

他跟严月在职场一拍即合,生活上只要再摩擦适应一下,他相信也一定会很适合,其实张明说的对,没有比严月更适合他的人了。

一起创业,一起工作,又知根知底,也能互相理解,最完美的婚姻关系。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总觉得严月是想要爱情的那种人,跟他不同。

022、春生夏长(一)

“您好?”

“哥——!是我!”

方西乔的耳朵被手机听筒传来的声音刺了一下,他皱着眉头把手机从耳边拿远了一些,想重新贴耳接电话的时候,他的手稍微顿了下,随后直接摁了免提键,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有事说事。”

胡天轻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声音回归常态:“哥,你没看我给你发的邮箱吗?”

方西乔翻了两页书,闻言停下动作,看向手机:“什么邮箱?”

“你还真没看啊。”胡天抓狂的叹了声气,但也有庆幸的语气在,庆幸不是不答应,而是还没有看,“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弟弟了,以前只要是我的事情,哥你可绝对不会这样马虎漏掉的。”

方西乔收回视线:“这你就错了,任何人的事情我都不会马虎。”

“哥,求您看一眼。”他就指着这次把配音社发扬光大了。

“我去开电脑。”方西乔顺手把书签夹在书里,将书挪到一边后,拿过角落的电脑,打开电脑点进邮箱后,只看了一个邮件标题,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胡天你高二退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吧,你放弃学业追求自己的爱好,我不反对,但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下去,别想着求助外援,至少别来求助家里的人。”

胡天不愿面对的嗯嗯啊啊了几声,当年他学习名列年级前十,人人都说他有学习的天赋,将来必定成才,但他无心学习,只喜欢配音,他可以用声音演绎完一个人的一生,配音让他拥有了最大的成就感。

可惜父母不支持他,他也不敢反抗,扭转发生在高二那年,他被抓到在课堂上看武侠小说,教导主任以此要他写检讨,并当着全年级的同学念出来,他那时候心气高,不服气的直接就翻墙跑了出去,跟朋友借钱去了外地,并与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配音社。

那时候父母扬言要与他断绝关系,是堂哥方西乔劝阻了他父母,并亲自找到他住的地方,说支持他追求梦想,但要与他约法三章。

要他以后不准后悔;不准跟求助家人也不准诉苦;五年之内没有成就的话,就要回家认错并乖乖服从家里安排。

他答应约法三章后,就撺掇着方西乔配了汪春一角,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结果还不小心捧红了一个西方大神。

“胡天,你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方西乔的话里透着冷意,“你知不知道爷爷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出了什么话来?”

胡天听到手机里声音的时候,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说得也是底气不足:“你给我的期限只有五年,我哪有时间回去。”

“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方西乔关了免提,拿起手机贴近耳朵,“三年过去,你既不跟家里人联系也从不回家,断绝了一切跟家里的来往,爷爷住院动手术的时候你也没有来过一通电话,如果你所热爱的东西都已经让你做到了这种地步,那你需要郑重考虑的应该是放弃。”

胡天很久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内心在愧疚。

方西乔也耐心的没有挂电话,握着手机静静等待着回音。

“爷爷说什么了?”任胡天再如何叛逆,再如何想要逃离那个家,可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心里那道名叫“亲情”的坎,人心还是肉长的。

方西乔的神色滞了下,张口无话,稍稍整理了下思绪后才道:“爷爷说可能要等到他死了后,你才会回家看一眼。”

胡天嘟囔着:“今年除夕我会回去看爷爷的。”

“嗯,那没什么事情我就挂电话了。”方西乔本来早就想要联系胡天,好让胡天自己心里也掂量着点轻重,不要搞到最后把家都丢了,结果谁知道胡天在一年前也跟他断了联系。

“欸欸,哥…”胡天蔫掉的声音立马就扬了起来,“你看了邮件没有?”

方西乔刚挪开眼前的电脑:“没有。”

胡天深吸一口气,把脸先丢到一边:“哥你就点开看一下嘛,这次是个游戏人物需要配音,要配的不多,而且制作这个游戏的团队以后绝对能发达,成为业内标杆,所以现在只要跟这个团队建立一下合作关系,到那时候我配音社也有指望了。”

“约法三章第二条,不准求助家里。”

“这个游戏人物是警察!”

“所以呢?”

胡天是彻底楞住了,他曾经听方西乔的养父母、也就是他的叔叔婶婶说过,说方西乔的生父曾经是个警察,还立过功。

还说方西乔对生父的感情很深,刚被领养的那几年总是坐很久很久的大巴车,风雨无阻的去墓园祭奠,回来的时候双眼也都是通红的。

可如今,事情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想范围。

“我没钱吃饭了,就指望这个了。”胡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已经接连一个月吃得泡面,“所以哥只要你答应配音,钱全都给你,给我吃饭交房租的钱就行!”

方西乔动了心,眯起眼睛在心里衡量着利弊,他如今没了工作,吃得那些进口药又很贵,总不能坐吃山空,是需要找个工作先挣钱,然后再存够钱。

至少在病情严重后,经济状况要足以让他干净体面的活到死。

“我先看,看完给你答复。”

方西乔一手握着鼠标点开了邮件,鼠标一路往下划着,眼睛已经将每个字都收入眼底。

这个游戏人物叫林竖,是个卧底,卧底成功归来后做着基层工作,因为长时间做卧底始终无法回归正常生活,做事一直还不经意的带着卧底时的习惯和做派,所以经常被民众举报,林竖也因此一直活在痛苦中,最后被调去带新人,之后在一次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时候牺牲而死。

一路看下来,方西乔的眼中和心底依旧还是没有半点涟漪,只有在看到最后那句人物台词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严月接到胡天电话的时候,已经从地铁站走到了公寓楼下,她腾出手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机那边的声音很是激动:“严小姐,西方答应配您公司的游戏了!”

“那请问报酬是怎么样的?”严月展开笑颜,因为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所以她本来是打算放弃这个最合适的配音演员,退而求其次的,可她此时也不敢表现的太兴奋,因为价钱报酬还未谈,“因为我们这边需要入录音棚配,对时间、地域、品质要求都比较高,所以给出的价钱是一分钟一百六十,胡社长那边能接受吗?”

“因为胡社长一直没给回复,所以我们这边也已经找到了其他配音演员…”

正在刷着牙的胡天,一口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水漱了漱口,全身都是按耐不住的兴奋分子,或许也是怕表现得太兴奋,对方又继续压价,所以他吐了两口气,拿出作为配音演员的素质,稳重答道:“西方虽然神匿三年,可粉丝始终还有,三年前的配音大神西方重出江湖就是为您公司的游戏配音,应该也是能为您公司的游戏带来一些知名度的,而且您那边又要求入棚配音…这样的价钱确实有些低。”

“录音棚我们这边可以提供,来梧桐市的路费也能够报销。”严月有些紧张的把手机握紧,“至于价钱…正因为是西方来配,所以我们这边才拿出了预算中的最高价钱,我今天刚找的那位我也只给了一分钟一百三十的价钱。”

胡天也听出了严月话里的意思,而他的目的也不在加钱,反正最后钱也落不到他钱包里:“我们是初次合作,主要就是合作愉快,稍后我会把西方的联系方式发给您,还希望以后贵公司能够再与我们配音社展开合作。”

“一定会的。”

严月挂掉电话,进公寓放下东西后,直接就去洗了澡,简单吃了个水果沙拉就回了房间,而方西乔与她的时间完全错开了,她洗澡的时候方西乔在吃饭,她吃饭的时候方西乔在洗澡。

最后,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的回了各自的房间,一次也未曾碰上过。

“再见过往?”严月坐在床上,一手往脚踝处抹着药,另一只手按着键盘,看到输入的QQ号跳出的那个账号昵称后,不知不觉的就念了出来,因为看起来就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昵称底下那行的个性签名让她微微皱眉,难道那样让人震撼的声音竟出自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吗?

“爸妈,今天我被领养了,在法律上就不再是你们的儿子了,可我只想做你们的儿子”。

眉头刚皱起来,而后又很快舒展开,因为个性签名那一行已经被清空了,连着QQ昵称与头像全都焕然一新,想必这个西方也跟她一样,很久都没有再上过QQ了。

严月擦了擦刚抹完药的手,立马就发送了好友请求过去,好友请求也很快就被同意了,她赶紧先打招呼:“您好,我是游戏《无上光荣》的策划严月,因为时间原因,想请问一下您后天能赶到梧桐市进行配音工作吗?”

两间房中间隔着卫生间,卫生间另一边的方西乔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白色对话框,怔了一会儿,随后又笑开,打字的双手也跟着轻巧了许多:“能的,我本人目前就在梧桐市,还要麻烦严小姐告知一下地址。”

听说兜兜转转都还能够遇到的人,是上天给的缘分。

严月发了录音棚的地址过去后,又赶紧给自己认识的录音棚老板打电话提前预约租赁了后天的录音棚。

023、春生夏长(二)

昨晚把录音棚预约好后,严月为了明天能够亲自去监棚,保证配音的高质量,今天有种誓要把这周工作都提前给处理完的劲头。

“欸月亮…”陈语看着刚坐下又站起的严月,忍不住开口。

严月拿着手中文件夹低头在看,忙里偷闲的抬头看了眼陈语:“陈语姐有事吗,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能不能等会再说啊?”

陈语无奈的点头,目送着严月往关心慧那边走去,摇头又叹气,她一个请假了四天的人都还没有这么忙。

“心慧,你这个策划案还是有点问题。”严月边走边翻阅着文件夹,最后直接将文件夹放到了关心慧面前的桌子上,人也站到了关心慧的旁边,一只手撑着桌沿,弯腰伸手指着文件夹上有问题的地方,“你这个npc和道具的分布图有些不合理,有的地方太密集,有的地方又一个道具都没有,那个地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些你都没有标注和解释,还有关卡的地图摆放以及背景故事……”

关心慧像个小学生一样坐的端端正正,大气都不敢喘,眼睛死死的盯着桌上的蓝色文件夹,把严月说得都记住后,马上伸手去拿文件夹:“好严月姐,我都记住了,我会再好好改的。”

严月欣慰的点头,拍了拍关心慧的肩膀:“继续加油,你悟性很高,未来能独当一面。”

人还是需要适当的鼓励和肯定,原本有些蔫的关心慧立马就笑开了,很快就开始改那些存在的问题。

严月陪笑了声,马上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中间一直在处理着积累下来的工作,这些大多都是一些不紧急的小事,积累得多了久了,处理起来也是一项很大的工程。

到了午饭时间,办公区域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敲着键盘,其余人全都已经出去吃饭了。

“严月?”从办公室出来的白正也才刚忙完工作,瞧着办公区那一抹独特的风景,又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钻表,“这都快要下午一点了,怎么还不去吃饭?”

严月抬头:“还有一点工作没处理完。”

白正得到了答案,还是依旧站着不动:“先去吃饭再回来处理吧,不然胃饿坏了,别人该说我虐待了。”

“啊…好。”严月虽然嘴上应着,可手上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视线从白正身上收回后又落在了电脑上。

过去好一会儿,她眼角余光终于注意到那道始终伫立着的高大身影,白正还一直在,她吐了口气,连忙将东西保存,换上今早脱下的高跟鞋后,赶紧起身往外走。

白正见严月动了,也抬脚往电梯那边走,两人最后在电梯前碰头,从上电梯到出电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严月透过电梯门偷瞄了眼旁边的白正,整个人都有些不适应,全身的肌肉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她本以为出了写字楼就可以分开,毕竟白正吃得是高级西餐,她的午饭一碗白汤米粉就能解决。

两个在生活上从本质上就有天差地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

“学长你现在是要去出差吗?”但出了写字楼后,严月正在和白正前后脚的走着。

“我在你眼中就是个工作狂吗?”白正在前面走着,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一直低头在想着什么,“这个点当然是去吃饭。”

说着就走进了一家米粉店,是严月和陈语经常吃的这家店。

严月暗中吐了口气,临时决定换地方吃,只是她人才直走了没几步,就被察觉到的白正给转身喊住了。

“学长怎么想到要来吃米粉的?”严月用筷子搅了搅肉臊子和米粉,还是不敢相信对面坐着的是白正。

“好久没吃,突然就想吃了。”白正夹起米粉吃了口,看着惊讶的严月嗤笑了声,“我家庭虽然殷实,可我爷爷奶奶是老一辈的红军,从小就穷养我们家的孩子,不让我们有富人病。”

严月低头夹了个肉臊子吃:“怪不得学长没有一点高干子弟的样子。”

因为白正一直没有回话,严月抬头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就瞧见白正放下了手中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她赶紧解释:“学长,我不是说高干子弟不好的意思。”

“严月,你是不是很怕我?”白正又恢复原样,低头大口吃着。

严月心虚的摇头:“没有,学长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就好。”白正抽纸擦了擦嘴,接了个电话后,马上就起身,“钱我已经付了,你吃完再回去工作吧,但也别迟了。

严月连忙点头,嘴角礼貌性的泛起淡淡笑意,等到白正走了,她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了下来,看了眼时间后,赶紧低头吃粉。

走过玻璃窗的白正看着严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在的时候,严月整个人拘谨到连笑都不自然,可他不过才刚踏出店门,严月就像是一只被放飞的雀鸟,欢快的觅食。

那番话,他又没说出口,或许他还是该去相亲,又或者他不用把结婚列入人生清单内,游戏是真挺好玩的。

严月看着时间在吃粉,见没几分钟了,赶紧伸手抽了几张纸擦嘴,拿上包就往写字楼走,相比起上午,下午的她就是个悠闲散人。

“月亮,我中午瞧到了你和白正在吃饭。”陈语忙完手上的工作,见严月也不怎么忙了,马上就开始八卦,“你和白正真看对眼了?”

刚打上热水回来的严月立马否定:“学长今天去吃饭的时候见我还在工作,就出于人道主义喊我一起去吃饭了。”

见陈语眼中还有怀疑,她开玩笑的调侃道:“勤劳工作者的福利。”

“就贫嘴吧,话说你今天上午是怎么一回事,像头驴似得,忙到连喝水时间都没有了。”陈语听见严月这样说后,也没有再继续八卦下去,其实她心里不认为白正和严月能互相看对眼,白正有一半的可能看上严月,但严月就很难会喜欢上白正。

因为严月不喜欢门不当户不对的恋爱和婚姻,好像是她原生家庭的原因吧。

“林竖的配音演员找到了,明天过来进行配音工作。”严月坐下,喝了口热水,“我明天下午要去监棚,可能得这样一直到中秋节那会儿了。”

“要到中秋节了?”陈语充满不可置信。

严月点头:“今天都九月十号了,好像二十四号就是农历八月十五,怎么了?”

“我妈和付景修他爸妈给选的日子就是中秋节,让我们回去领结婚证,然后十一就把婚礼给办了。”陈语泄了气,“我以为还有一两个月呢,怎么这么快。”

“结束十二年的爱情长跑,这不是你二十二岁就想要做的事情吗?”

陈语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整个脑袋直接趴在了桌子上:“以前的我是一心想和最爱的人建立一个家庭,可付景修的妈妈为了他的前途阻扰了,求婚戒指一戴就是八年,可如今好不容易要结婚了吧,我的心里却生了一种莫名的焦虑感。”

严月没有说话,只是伸手递了块调节心情的巧克力过去。

下班路过一个水果摊的时候,严月买了一些台湾莲雾回去,她记得方西乔爱吃这种水果,应该说方西乔只爱吃这一种水果,本以为都九月了,这种七月就退市的水果也该没有了,结果今天还意外看到有摊贩在卖。

但人走到了公寓外面,严月开始纠结要怎么解释这一袋心血来潮买的莲雾,她并不爱吃莲雾。

“忘带钥匙了吗?”方西乔刚踏出电梯,就瞧见了最熟悉的背影。

严月摇头,而后又赶紧点头,把手里的莲雾往身后藏:“包里东西太多了,找了好久的钥匙都没找到。”

方西乔的眼睛早已瞟到了那袋莲雾上,他买书回来的时候见到了水果摊贩那里有,本是拿着钱想要去买的,结果摊贩说莲雾前面全被一个漂亮姑娘给全买完了。

可他记得严月是不爱吃莲雾的,还说莲雾的味道像苹果,吃莲雾还不如去吃苹果。

方西乔压了压嘴角,却始终没能把那抹笑意压住,就像孩子一样,提前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奖励,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却怎么也装不了,只想原地转圈兴奋的大喊三声。

“方先生今晚要做饭吗?”严月低眉看着方西乔手中提的蔬菜和生肉。

方西乔掏出钥匙扭开门,声音里还带着刚刚压不下的笑意:“嗯,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想做顿饭庆祝一下。”

严月紧跟着走进去,反身关上门,听见方西乔的话,连棉拖都没有顾得上穿,直接光脚提着莲雾去了厨房,将原先藏起来的莲雾举到方西乔面前晃了晃:“看来我还是有先知本领的,知道方先生今天能找到工作,所以特地买了现在这个时节很难吃到的莲雾来祝贺方先生。”

“那要多谢严小姐了。”方西乔伸手去接,嘴角的笑已经藏不住,“可能就是因为严小姐你买了莲雾,所以我才能找到工作的,这么看来我这份工作还是严小姐给的。”

他没撒谎,他的工作确实是严月给的。

“方先生怎么也会说应酬话了。”严月将莲雾收回,往冰箱那边走,“有点饿了...还是先做饭吧,我先把莲雾放到冰箱里。”

方西乔微微一楞,而后笑逐颜开,笑里藏着一点点的宠溺,在严月面前,他是第一次将自己内心压抑着的情感展露出来。

可惜的是、庆幸的是严月转过了身去。

严月把莲雾放进冰箱后,又去围上围裙到厨房帮忙去了,洗了手有种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但其实她也只是帮忙煮了米饭,其他事情全被方西乔有条不紊的做完了,只剩下了炒菜这最后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严月是怎么都不会去抢的,因为方西乔做的饭菜实在是太好吃,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因为那顿饭菜,所以才对这么一个健壮的男人毫无防备之心。

她双手撑在吧台上,看着吧台另一边忙碌的身影,低头抿嘴笑了,其实不结婚不谈恋爱也完全可以,找一个室友,一样能够过上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生活。

两人下班后,一起做一顿简单的饭菜。

024、春生夏长(三)

方西乔十点半从公寓出发的,到远东区录音棚的时候刚刚好十二点,只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严月,他也并不急,因为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本身是件欣喜的事情。

前提是,那个人会来才能等得欣喜。

他看了眼腕表,估摸着时间去附近咖啡店买了杯热饮。

最后的画面就是,一个身穿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坐在棕色公园长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杯杯身印有插画的热饮,因为录音棚处于人民广场旁边,所以偶有几只灰鸽飞过来,站立在长椅空着的地方。

男人不动,这几只灰鸽也不动,只是转悠着眼睛四处看,男人偶尔转动一下身子,灰鸽也立马飞起随后又会飞回来,再重新落回在原先的位置上。

后来鸽子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全都大力扑腾着翅膀,欲飞而不飞,方西乔的脑袋下意识往左边偏去,那个娇小的人影正急匆匆的往这边跑来,灰鸽飞起带来的清风让他忽然就想起了三个多月前,他和严月初见面的时候。

那天的情景与今日何其相似。

三个月前,他和严月在网上约定好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在碰面的那天他先到了几分钟,而严月迟到了半小时,正当他准备打电话过去询问情况的时候,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一个穿着白体恤和牛仔短裙的女人就那么撞入了他的眼眸,撞入了他的世界。

“您是方西乔…方先生吧。”严月笑起来的时候,就如那日天上高高悬挂起来的烈日一样璀璨,烈日灼人,但她的笑暖心,“您好,我是在网站跟您联系,想要一起合租的严月,抱歉我来迟了。”

一见钟情,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说的感觉,至今他也无法用明确的修辞来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有人说一见钟情大多是见色起意,他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比严月漂亮的人很多,可在他眼中唯有严月最漂亮、最温柔、最得他心。

哪怕这份心,她不知道。

他活了有三十一年,从来都没真正的恋爱过一次,连喜欢过一个人都是没有的。他曾听见一个学生说过,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件充满了奇迹的事情。

因为你会抛弃掉自身的很多东西,然后再因为那个人拥有很多东西。

他因为严月,拥有了很多东西,第一样东西就让他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第二样东西是密不可宣的爱情,第三样是暗恋的甜蜜。

“您是西方…西先生吧?”三个多月后的严月依旧是那样朝他跑来,只不过一身清爽的夏装换成了一身怡人的秋装,也不再慌乱,不再紧张,而是在整理好仪容后,从容不迫的走到他面前,眉眼带笑的看着他,嘴角是识破他“阴谋”的小得意,“您好,我是《无上光荣》的策划严月,抱歉我来迟了。”

三个月前方西乔伸出手去,说的是“合租愉快”。

如今方西乔伸出手去,说的是:“您好严小姐,合作愉快。”

“再次,合作愉快。”严月伸出手与其相握,说话间加重了“再次”的音。

两人礼貌性的握了握手后,方西乔很快就收回了手,将手中热饮递了过去:“不会怪我瞒着你吧?”

严月看着热饮怔住,听见方西乔的话后,才心安理得的接过了热饮,她以为这是方西乔买来跟她赔罪的。

“不会。”她向来最畏寒,夏天也从不喝冰饮,她更加握紧温热的杯身,摇头笑道,“我今天不也让西先生等了半小时嘛,就算是两两抵消了吧。”

方西乔心里一咯噔,深吸一口气:“西…先生?”

严月喝着热饮,抬头瞥了一眼:“你不是西方吗,当然是西先生了。”

方西乔担忧的蹙起眉来:“你要是觉得我瞒着你接下这个工作,让你心里不舒服,我可以走的。”

严月忍着笑,抿嘴不说话,见方西乔当真了,真有转身要走的意思,马上伸手拉住方西乔的衣袖,解释的话脱口而出:“我没有心里不舒服,相反看到是方先生,我心里很高兴。”

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最真实,因为那些话无法用大脑去层层筛选,不用去纠结究竟该不该说出口。

方西乔悬着的心放下。

“既然是方先生,那我就不客套的请吃饭了。”严月见方西乔收回脚步,同时把自己的手也收回,“先用休息时间赶紧去录音棚适应一下吧,这里很难预约上。”

方西乔又泄了气,原来严月高兴只是因为熟人不用客套应酬。

严月在前头走着,方西乔在后面安静的跟着,进了录音棚后,严月去跟老板笑着说了几句话,老板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让她们先提前适应一下录音棚里的环境。

方西乔的适应能力也很强,除了刚开始的几次失误,后面都配得很顺利,只不过严月听着,总觉得还缺了一点感情。

她以前可以通过那个声音看到一个立体的汪春,可她今日听着这声音却无法看到一个鲜活的林竖,闭上眼睛听的时候,林竖这个角色始终都是一个模糊的形象,仿若电视卡带。

“严小姐,这音配的我都想马上玩你团队的游戏了。”录音棚老板吃完饭,也感兴趣的站在玻璃窗前,听了一会儿后,眼睛马上就亮了。

严月看了眼身边的壮汉:“张老板你开了录音棚那么多年,耳朵应该很毒了吧,你难道不觉得还差一点感觉吗?”

张老板笑着摇头:“这声音听着就已经是大神级别的了,要那些小姑娘听到了得疯掉不可。”

严月双手抱胸,没再说话,或许旁人觉得这声音已经配得是上乘了,可林竖是她创造出来的游戏人物,她心中十分明白林竖该是什么样子的,她无法去将就。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严月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不过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眼前人受伤:“方先生,我…我…”

但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她这张嘴以前明明不是这么笨的,在工作上她解决事情的方式向来都是直来直往,高效率最重要。

“林竖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方西乔将菜单合起,顺手递给旁边的服务员,瞧着严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间软化但又有些想笑,他知道严月要说的是什么,他在配音的时候瞧到了严月拧巴的眉毛,但他不知道一向直来直往的严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纠结了。

他其实并不会介意被人指出毛病。

方西乔看着茫然的严月,哑然失笑,只能挑明:“其实我也觉得自己配的不是很好,缺少了人物的共同性,因为我无法去理解林竖说那番话的动机和心情。”

严月凝神看着方西乔,嘴角笑开,答着前一个问题:“林竖在我心中是最特别的一个角色,方先生的声音就是他该有的样子,所以我会努力让方先生进入林竖的内心去一探究竟。”

他的声音就该是她心中最特别角色的样子,这番话真是容易让人心尖颤动。

方西乔握紧手,他得要加倍努力才行。

吃完午饭后,两人又去了附近的咖啡店,严月将下午要配的那段剧情细心讲解了一番,下午进入录音棚配音的时候,方西乔的声音里已经隐约有了林竖的感觉,严月嘴角的笑意也一直都未曾散去。

因为从这一刻启航,她的林竖就有了鲜活的形象,方西乔用声音赋予的生命。

离开录音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严月看着时间叹了口气,又继续赶回了写字楼上班,方西乔本来是要送她的,但她马上就给拒绝了,如果被陈语那些人看到了,猜想和八卦只会源源不断。

被拒绝的方西乔也只是点头笑了笑,随后开车回了公寓。

严月刚赶到写字楼里,就见到陈语他们出了电梯:“陈语姐,这还没到下班时间,你们怎么都集体‘出走’了?”

陈语挑了挑眉:“白正心情不好,把我们轰下来的。”

“何止是心情不好啊,那是吃了炸药。”张明凑上来说了一嘴,“就没见过他那么发火的时候。”

严月深吸了口气:“游戏出现重大bug,不能按照原计划内测了?”

陈语点头又摇头:“小李那边没有找游戏试玩的人,把这件事情给彻底忘了,我们这边也就一直以为游戏程序不会崩溃,结果今天找了游戏试玩的人来,同时建立五百个人物进入游戏使用同一功能,游戏就直接崩溃弹出开发程序错误了,但内测时间暂时还没改。”

“那学长怎么还轰你们下来。”严月被陈语扯着往外走,嗤笑了声,“不应该是让你们连夜加班解决问题吗?”

“月亮啊,资本家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懂吗。”陈语睥睨了眼,脸上早已是生无可恋,“白正现在在训小李呢,让我们先回去吃饭洗澡后,再回来通宵解决。”

严月警觉的逃离陈语:“不要告诉我,我也需要通宵。”

陈语笑的人畜无害:“白正怕在修复游戏程序的过程中,又发现剧情、关卡、系统策划上的问题,所以要求所有人都加班严阵以待。”

之后的笑又让人毛骨悚然:“小月亮,关心慧都被白正要求通宵加班了,你还想逃去哪里,月亮可就是在夜里工作的。”

严月失笑道:“是,我这个月亮一定会把黑夜照亮的,让你们感觉不到自己是在通宵熬夜。”

陈语装样子的点了点头,最后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跟严月道了再见后,就上了男朋友的车。

严月也准备往地铁站走的时候,关心慧一个箭步从电梯里冲到了写字楼外,喘着粗气:“严…严月姐,听说你今天去监棚了,是我男神配林竖吗?”

“是。”严月扶了把弯腰喘气的关心慧。

“那我男神帅吗?”

严月看着关心慧一脸期待的模样,又想起方西乔的那张脸,突然不是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可她如此小心眼又是为什么,方西乔越被小姑娘追崇,对以后游戏的知名度也能有所推动。

“很帅,超级帅。”

025、春生夏长(四)

之后的十天里,严月开启了连轴转的模式,游戏经仔细试玩后,发现出来的问题很大,白正十天来的火气也一直都没有消下去过,团队里的所有人也全都不敢松懈半刻,整层楼里都安静如斯,一天下来团队里说的话,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是三句,还全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交涉。

严月忙完每天上午的工作后,就要马上去录音棚监棚,之后又要赶回写字楼工作到深夜,回公寓后还需要和方西乔讲第二天配音的片段,洗漱完后又是一两点睡觉,七八点起床。

而方西乔也总是不厌其烦的等她到深夜十二点,后面见严月的脸色日益惨白,他还特地去查了补气色的食谱,总是煲好汤在煤火灶上温着。

严月每天加班回来,第一时间就会跑去厨房看今天煲的是什么汤,然后盛上一碗,再心满意足的喝完,她自然有怀疑过这汤的别有用心,可方西乔解释说是他最近在喝养生汤,煲多了剩下的,不想浪费才留着,让她想喝就喝,不想喝直接倒了就行。

她爱喝汤,但是懒得煲汤。

“方先生你这汤煲的真是越来越好喝了。”严月双手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那边走到客厅,加班的疲惫被一碗热汤带走。

方西乔抬头看了眼,见到严月散去了满身疲倦后,弯嘴笑了笑,汤里他放了补养身子的中药材进去。

严月把碗放在茶几上,在方西乔身边坐下,开始着再一轮的工作:“明天是不是配林竖被民众投诉,要去带新人那里的剧情?”

“对。”方西乔弯腰拿起桌上的A4纸,认真的模样一如他对待刑事诉讼案件,“我觉得这里的剧情有点不对,林竖是个热爱警察职业的人,他整个人虽然很冷峻,但他内心却拥有一个孩子般的梦想,那就是抓完所有坏人,也正是因此在最后他才会为了抓一个偷钱的小偷而牺牲,但在这里的剧情,局长让他退居后勤,他直接就答应了,竟然没有一点的争取。”

严月摘了隐形眼镜,有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只能把脑袋凑了上去一点,这一凑让方西乔摒住了呼吸,两人现在的距离近到方西乔能闻到严月头发上的清香。

方西乔赶紧偏过脑袋。

严月看了两眼也收回了凑过去的脑袋,她很快就记起了那段的游戏剧情是什么:“好像是有点不搭前面的剧情,那方先生你的想法是什么?”

“争取、痛苦、为了自己心中那个梦想,拼命承诺会改掉做卧底时的不良习惯,最后因为服从是他的天职而点头答……”方西乔说着往旁边看去,严月已经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合眼入睡。

“严月?”方西乔轻轻的喊了声。

严月抵着沙发的脑袋动了动,却依旧没有醒,刚刚那番动作似乎是在与“困兽”做斗争,斗争过了,失败了,所以继续睡了。

方西乔笑着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俯身去抱严月,他刚想要使劲抱起的时候,笼罩在他高大身影下的女人突然用鼻音“嗯”了声,像是梦呓。

“方先生已经成为了林竖,所以方先生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我没什么意见。”严月蠕动着嘴唇,声音细若蚊声,需要离得很近才能听清楚。

方西乔听清楚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臂弯中说话的女人,持着怀疑的态度又喊了声:“严月?”

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方西乔抱着严月起身,步伐稳健的朝严月的卧室走去,将严月放在床上,盖好薄被后就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六点钟,严月就醒过来了,洗漱完就马上出门去赶地铁,到了中午,又匆忙的去了录音棚。

因为方西乔的声音早已塑造出了一个鲜活的林竖,所以她不来监棚也完全是可以的,而且这样来回跑其实也很累。

严月看着玻璃窗里面的那个男人,但就算再累,她还是想亲自来看一看。

“喝杯热水坐坐吧。”录音棚老板把手里的纸杯递给严月,“天天都看你亲自来监棚,里面配多久,你就跟着站多久,不累的啊。”

老板又瞥了眼严月的脚:“还穿着高跟鞋,我说你们这些女娃啊,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严月接过纸杯,跟着过去到过道的椅子上坐下,听着老板的话,嗤笑了声:“工作不分男女,而且这是我本职工作,两小时也没什么。”

“要是我屋里那女娃有严小姐你一半对工作的认真就好了。”老板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录音棚老板的女儿是严月同校的学妹,严月在学校的时候又带过他女儿的军训,所以老板对严月也心存好感,但还算不上是当女儿来看。

因为他很欣赏严月在工作上的能力,而不是心疼严月这么努力工作。

要记住,亲人和爱人是会心疼你的,因为她们看到的不止是你超强的能力,还看到了你能力背后的艰辛。

严月满不在意的喝了口水,这话只当听听就算了,哪个父亲不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是张老板对爱女的要求太高了。”

老板高兴的笑了几声,因为不是他家女儿不认真工作,而是他不让自己女儿出去工作,一直留在家里相亲,他笑着拍了两下大腿后,就起身去忙别的了。

严月转了转手中的纸杯,坐下来喝了热水后,压下去的困意又再次席卷而来,她这次不再抵抗,整个人往后面的墙上靠去。

方西乔对着麦说完今天要配的最后一个字,下意识看向外面的时候,没有如往常一样看到那个女子,他难掩失落的垂下眼眸,摘了耳机挂在一旁往外面走去,边走边低头看着手中的文稿。

刚拿开上面压着的纸,下面的纸就掉落了,他弯腰伸手去捡,起身抬头的时候,原先失落的眼眸又重新亮了起来,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他往录音室右边过道的长椅走去,严月在那里坐着睡着了。

但一走近,他就紧张了起来,严月的脸泛着淡淡的红,他要伸手去探额头的时候,突然顿住了手,先开口喊了好几声,见严月依旧毫无反应,他才抚上严月的额头,幸好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烫手。

可也有点发着低烧的感觉。

方西乔将手中文稿卷起来,又把女子的包拿在手上,不再顾及什么男女有别,俯身抱起女子往录音棚外走去,途中遇到录音棚老板的时候,他还解释了一句:“严月发烧了。”

老板立马热心的跟着出去,路上还操心的说道:“这严小姐就是太拼命了,女娃在家待着,再嫁个好人家不就是享福了,偏要把自己搞得生病。”

张老板看似拥有开放思想,可其实骨子里还是那样的老古董。

“老板说得有失偏颇,只要是人就都会生病发烧,而且听说待着不动享福的人,会因为长时间不运动导致身体器官出现问题,从而减少寿命。”方西乔微抿薄唇,他低眉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太拼命也会减少寿命,不过这话他现在不会说出口。

张老板也只是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出了录音棚后,指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边有个杨医生诊所,赶紧带严小姐去看看吧,可得赶紧退烧,烧久了对身体不好。”

方西乔点头道谢之后,在平稳的前提下,用最快的速度抱着女子往诊所走。

到了诊所后,发现严月是过度疲劳引起的低烧昏睡,只能输液退烧,方西乔去车上放了东西,又折回来继续在一旁守着。

方西乔侧目看着躺在简易病床上的严月,倦态爬满了她的脸,任谁也不忍心她再睁眼,因为她一睁眼又即将开启连轴转的工作,就这样做一天的睡美人也好。

最后一瓶输液瓶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的时候,严月醒了过来,她要抬手揉眼睛的时候,方西乔赶紧伸手把她的手摁住,眼神往上面的输液瓶瞟了瞟:“别动,不然会回血,要重新扎针。”

“我又发烧了?”严月安分的放下了手,但又挣扎的要坐起来,她刚睡醒的声音也还带着点软绵沙哑。

方西乔点头,伸手去帮着女子:“过度疲劳引起的低烧昏睡,现在是最后一瓶输液瓶。”

严月靠着后面的枕头,习惯性的伸手要从旁边包里拿手机,但这次却落了个空,她还没有开口询问,方西乔就已经把包给她递了过来,她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方西乔用余光瞟了眼严月,严月的眉头已经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随后低头打了个电话出去,手机紧贴耳边。

“学长…”严月怕打扰到别人,刻意将声音压低,“在输液…对不起…嗯…只有一点了…输完马上回去。”

电话只打了一两分钟就挂断了,方西乔听不到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能听到严月低语回答着的。

方西乔听得略微皱眉,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输完液后,严月说要先回写字楼,方西乔提出送她,这次她点头同意了,但只是笑了笑,然后点头同意,没有开口说一句,嘴角的笑也显得疲倦不堪,比原先更疲倦。

到了写字楼外,下了车的严月像以前一样俯身在车窗前,提醒着方西乔开车回去注意安全,随后转身走进写字楼。

她脚刚踏进办公区,陈语她们就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陈语或许是于心不忍,伸手拉住了她:“月亮,下午的时候关卡剧情出现了问题,要你这个主策划定夺你不在,所以你进去后小心着点。”

严月感激一笑,在走进白正办公室前,她做准备的深吸了一口气。

“学长。”

“你知道你是我们这个团队的主策划吗?”

026、春生夏长(五)

“抱歉学长,我今天外出监棚,不知道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手机放在包里没有听到。”严月垂下眼眸,没有半点的愤懑,脸色平淡如水,“我今晚会把出现的剧情问题全都解决完再下班的。”

白正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眼前女子苍白的脸,又把话给咽了回去,他这些天是不痛快,是需要一个发泄口发泄出去,可他的发泄物不该是一个女人,应该是篮球或者高尔夫,或者来一场游戏发泄。

他把火气收了回来:“为什么输液,身体出现问题了?”

“只是一场低烧。”严月摇头,只字未提低烧昏睡的事情。

在处理事情的白正抬头看过去:“是不是最近我让你们加班太累了?”

“没有,是我抵抗力太差,最近又恰好赶上换季。”严月一直都是个免疫力很强的人,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乳腺癌降低了她自身的免疫力。

白正也没再说什么,在严月开门出去的时候,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开口:“严月,我知道你和陈语的心思是什么,身为女人在职场打拼很累,你们也和我一起创业六七年了,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毫无缘由的就换了你们这个帅,但今天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事先请假,我是个操控团队运营的资本家,如果以后再出了事情,我不可能一直干等着,我是绝对会推人上去顶你们的位置,如果那人做的好……”

“每天下午去监棚,我有说…”一向不会多解释什么的严月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说的是你去输液的事情。”白正第一次看到如此慌张的严月,后面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你应该跟我说一声,这样我就不会误会你了。”

严月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模样。

白正看着严月开门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开口打断,严月那样慌张的模样,他回想着竟觉得有些可爱,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想起严月苍白的脸,还是决定打电话预约明天给团队所有人体检。

“没事吧?”严月一出来,陈语关切的赶紧低语询问。

思绪出走的严月抬头,扯了个笑出来:“没事。”

陈语点点头,后怕的小声道:“我以为白正要把你换了呢。”

严月想起刚刚白正的那番话,咽了咽口水:“今天确实是我的错,不管学长如何处理,我都没意见,而且学长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先不说了,我去找老李他们商量一下解决方法。”

去商量的时候,严月还叫上了关心慧在旁边听着,毕竟她再怎么带也不如身经百战有效果。

剧情关卡出现问题那就意味着还需要和美术、程序进行协商,谈论吵架已经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幸好的是这次很快就商量好了,吵的还不算太凶,严月也加班到第二天早上六七点才回到了公寓。

用钥匙打开门,进到玄关处,她眼神下意识的往客厅沙发那边扫去,空无一人,那股失落感在预料之外的向心脏和大脑袭来,她换上棉拖,经过沙发的时候把手上的东西顺手放下,转身就走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洗漱完,把内心的失落都给赶跑后才走出来,又一路往厨房走去,瞧到煤火灶上那只砂锅的时候,她笑了。

方西乔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严月坐在沙发上喝着他煲好温着的枸杞龙骨汤,不过在反应过来一些东西后,他轻皱了眉头。

“才下班回来吗?”方西乔走到厨房吧台那边,倒了杯水。

被吓到的严月,也同时被汤水给呛到,她俯身轻咳了几声后,才往方西乔那边看过去,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清爽:“没有,刚睡醒。”

方西乔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没说什么,他昨晚等到凌晨三点多才去睡,汤也煲干了一锅,而且严月在下班回来后就马上喝汤已经是个习惯了,所以她怎么也不可能是刚睡醒起来。

严月低头把碗里仅剩的一点汤也喝了个干净,她当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去了,由不得她多加思考,那样一句“谎言”就说了出去。

本来白正是定了今天给他们体检的,但由于团队的大多数人都通宵加班了,会影响体检结果,所以白正把体检预约挪到了明天去,再加上游戏出现的问题大多已经修复完成,还贴心的让他们今晚不要加班到太晚。

因为体检的第二天就是二十四号中秋节,所以白正给他们发了工资和中秋奖金后,就直接让他们提前放假了,连着国庆假期一起给他们放了十天,也就是说十月四号她们就得回去上班。

严月体检完就直接去了录音棚,监棚完后和方西乔一起回了公寓里。

方西乔看到严月的体检报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严月,我今天上午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碰见了张医生,她让你近日去做一次检查,说如果有检查出来有恶化趋向,建议你做好切乳准备。”

“啊...嗯好,我知道了。”严月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多谢方先生。”

方西乔看出了严月的逃避,还想说一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往卧室走去。

“哥,我该交房租了。”电话一接通,胡天嬉皮笑脸的声音立马传到了耳朵里,“请问什么时候给我打钱呀!”

“回爷爷家的时候给你。”方西乔只道,“刚好明天是中秋节,记得回去。”

“哥,没钱我咋回去。”胡天卖起了惨来,他离家三载,跟家里几乎断了一切的联系,偶有联系也已经很尴尬了,这次回去只怕他整个人都会石化,还有老家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亲戚邻居,实在让他不想回去。

人一旦逃离了一个地方,那就只有永久的逃离,永远都不想再回去的逃离。

方西乔对他的卖惨不为所动,将手机拿离耳边,摁了几下后,才重新接听:“已经给你买好了明天下午一点钟的高铁票,三点钟就能到安城。”

“哥…我不想回去。”电话那边的胡天拧巴着一张脸,还是想再挣扎一下,“我在外面过得挺快活的。”

方西乔的眼前闪过了素白的医院,沉声道:“爷爷的病情近一年来都反反复复,最近又住院了。”

胡天细声嘟囔了句:“可不是还有哥你在吗?”

“因为你爸妈的原因,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逃离那座城和那个家,这一切我都支持你,但你的良心不能在逃离的路上丢了!”方西乔的语气也不好了起来,那虽然不是他亲爷爷却对他很好,当年他刚被领养,很想很想生父,是爷爷看见他在哭,拿了自己的钱出来给他作来回路费。

可他也知道,爷爷还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亲孙子,那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孙子,感情总归是不一样的,他也理解,从不怨怪,从未心存不满。

胡天楞了一会,还是心存幻想:“那…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爷爷的事情。”

心存幻想,这是他哥为了骗他回去编出来的。

方西乔冷然:“你跟家里人的联系断得那么绝,谁能联系的上你?”

胡天不再说什么,答应明天会回去后就挂了电话。

晚上严月又亲自下厨了,吓得方西乔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打量着严月看,他怕严月又有事情闷在心里头。

严月洗完碗,收拾好厨房,一回头发现身后的男人还一直在盯着她,她用厨房毛巾擦了擦手,生了打趣调侃的心:“方先生怎么一直在看我,难不成是喜欢上这么贤妻良母的我了?”

被无意中戳破心事的方西乔红了耳根,不动声色的揭过话题:“上次下厨是因为你有心事,这次是因为?”

严月微楞,她没想到方西乔会知道这个,会知道她下厨是为了发泄心情。

“因为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也是我们合作的最后一天,自然要做顿饭庆祝一下,也算是提前过我们做室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严月脱下围裙,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保温瓶就喝了起来,里面装的是方西乔煲得银耳红枣汤。

突然,她又抬头笑了下:“不过合作结束,但合租还在继续。”

方西乔笑了,笑意晕染开来,晕染到了心里头。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想过合租结束的日子,因为只要他们不想,那就结束不了。

他们或许都不想结束。

因为明天是中秋节,严月担心方西乔有别的安排,所以花了点小钱把预约的时间挪到了上午,第二天一早,两人吃过早饭就赶去了录音棚。

严月坐在外面戴着耳机,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录音棚里面的男人,只见她眼泛泪光,情绪有点波动。

“卧底是警察…不,卧底不是警察!”录音棚里戴着耳机在配音的方西乔情绪也出现了分裂,声音里有着怀疑,对自己的怀疑,“不对,卧底是警察,是警察,卧底只是在用另一种办法在保护人民群众。”

声音突然声嘶力竭起来,还带着隐约的崩溃:“不...不对!卧底不是警察,要想做好卧底,就不能把自己当作警察...对,不能把自己当作警察!”

这里是林竖深陷于学生提出的问题,精神衰落的他已经近乎崩溃,学生被他吓了一大跳,后林竖被停职,要求回家休息养好精神。

之后林竖又被妻子所不理解,精神再次崩溃,多年的卧底让他像一个陷于泥沼中的人,谁都救不了他,他自己也不能。

“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也不能理解我?”方西乔的声音由前面的声嘶力竭,一下转换到了质问时的轻声细语,声嘶力竭过后的沙哑声音在此时配音,更显得林竖犹如一叶孤帆,更为无助,“警察是我毕生的理想,我不能放弃,我要对得起自己当年的宣誓,你相信我,我能把那些习惯改过来的,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再改过来的!”

“小梦!”轻声细语突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一声呐喊。

后又痛苦的喃喃自语了句:“为什么我当卧底的时候没有死…死了该多有好,说不定还能做个烈士,现在也就不用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严月记得这段游戏剧情是,林竖的妻子受不了他做卧底时养成的习惯,他妻子觉得和他过不了生活,收拾行李走了。

林竖从此又彻底过回了卧底时的生活,疑神疑鬼,怕被发现,窗户全都被钉上,他见不得光,白天不敢出去,怕被人报复。

录音棚里的方西乔情绪也达到了顶点,那双眼睛似乎已经容纳不下他的痛苦。

“我...我...我志愿...”方西乔的声音哽咽了,说了好几次都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最后承受不住痛苦袭来的他伸手摘掉了耳机,往门的方向快步走。

他想逃离那里,挑起他痛苦的地方。

严月也同时摘掉耳机起身,往门边走去,她刚走到,里面的人就伸手开了门:“方先生,你怎…”

“抱歉冒犯了,让我抱一下吧。”方西乔瞧见站在眼前的严月,控制不住情绪的伸手抱住了女子,下颚轻轻放在女子的肩上,不再说话。

严月没有动,眸子里也染上了一层心疼,她听见了耳边的哽咽声,如幼狼那般的呜咽声,声音很小,却让她觉得振聋发聩。

“我想我爸爸了。”

方西乔说着“爸爸”,小孩子的叫法,三十一岁的他此时就像个思念一个人、思念到极致的小孩子。

“我真的好想他。”

027、春生夏长(六)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濒临死亡的声音很孱弱,却也很有力量,方西乔刚哽咽过的声音为林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添了一丝悲戚,又或是轻松?

林竖的理想由这段誓言启航,最后他用生命实践了这段誓言。

在这段游戏剧情中,林竖为抓小偷而倒在血泊中,他用最后的力气念着当初的宣誓,而剧此时情回闪,是一批刚进入警的人在对着宪法宣誓,这批人便是玩家,玩家从新手学校出来宣誓,就代表着他们正式开始了这场关乎生与死、关乎光荣、关乎坚守与退缩、关乎忠诚的游戏。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声音重叠,林竖的声音消失于后半段,而玩家角色的声音却铿锵有力,保护人民、忠于祖国这条路上始终不会缺少守卫者。

林竖的死就是他们的开始。

方西乔用孱弱的声音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立马就疲惫了下来,无力的摘掉耳机,无神的走出录音棚,一路往外走去。

这里使他沉闷,他需要呼吸,呼吸今天的空气,这里全都是从前的空气。

严月也摘下耳机,本来想要跟上去的,但想起前面那个男人不同寻常的状态,突然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她想,方西乔有阿尔兹海默症,现在状态又不好,而且还没有从刚刚的情绪走出来,很容易出事情,需要跟着。

又或者,她只是为自己找了一个看起来很好的理由。

“我只是想起了我爸爸,他也是个警察。”方西乔在广场旁边的公园长椅上坐下,偏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严月,抿嘴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录音棚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公寓。”

严月神色稍顿,点头之后又往录音棚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眼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就像是这个世界中的唯一孤独。

他在独舔自己重新泛起血珠的伤口,他好像已经习惯如此独舔了。

怕月亮的少女,拉上窗帘躲在被窝里的少女,她,又何尝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孤独呢。

万千热闹,去迎合,去奉承,去习惯,最后在有月亮的夜晚、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刻,一切又全都会完蛋。

“心理学上说,热饮能让人快速走出悲伤的情绪。”严月从附近的奶茶店跑出来,跑到了这个孤独男人的面前,递出了她的温暖。

方西乔抬头与女子对视,最后伸手接过。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严月这次是真的跑进了录音棚里。

方西乔神色恍惚了下,那时候有一个女人也是这么说的,让他等一下,最后他等来了被领养,也见不到生父最后一面。

不知道是热饮还是严月的作用,在严月急匆匆跑出录音棚的时候,方西乔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也有可能是他早已擅长走出这种情绪。

“严小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是爱上我了?”方先生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的电梯门,那里面的严月正在用余光不放心的偷瞄着他。

严月面对方西乔突然间的调侃打趣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全是被发现偷瞄后的不好意思,不过这样的话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她昨晚也是这么打趣这个男人的。

所以她只当这是男人的趁势“回击”,她舒展眉眼,以开玩笑的语气回道:“方先生这么完美的男人,很难不让女人爱上吧。”

“那严小姐呢?”方西乔顺着问了下去。

严月:“嗯?”

方西乔失笑摇头,他突然就退缩了。

“方先生难道忘了,我也是个女人。”严月刚说完这句话,电梯门就开了,她坦然的走了出去,边走边找钥匙开门。

虽然方西乔知道这是严月随意说的话,可他觉得他的心在兴奋的跳动。

方西乔回了家过中秋,严月则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眼睛盯着屏幕,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因为游戏官博由她来运营,所以她需要时不时发一些游戏的进度和一些游戏的通知,距离她上次发微博才过去了三天,评论底下的网友就已经哀声遍地了,可最近又没什么可发的内容,难不成要发微博告诉大家有可能推迟游戏内测时间?

那她一定会被骂死。

严月把打好的字删删减减,最后直接发了个条内容是“林竖+西方”的微博,刚开始微博底下的评论全都是一片问号,只有几个人兴奋的评论着“西方大神出山了?!”,喝口水的功夫,这条微博就完全炸了,评论由几千条飙升到了几万条,转发更高达了十万,还有不少私信轰炸的。

都是来问她三年前神匿的西方大神是不是真的要复出了,言语之间不乏激动,就像是苦守家里终于要等到丈夫回家的女人一样。

严月皱眉,还是比喻成等到哥哥回家的小妹妹吧。

最后严月在私信里挑挑选选,选到了理性私信询问她的“西方粉丝后援团官博”,官方性的暗示回复了几句话后,就退出了微博。

严月把煲好的银耳汤装进保温杯里,赶紧跑回了沙发上盘腿坐着,因为无聊,所以进视频网站找了部香港经典的警匪片《线人》看,这部电影她已经说不清是有多喜欢了,她最喜欢里面廖启智饰演的线人废噏,可张家辉饰演的李沧东也不能去责怪,警察的职责在肩上。

“严月,你今年又不回来过中秋?”

严月听着手机传出来的声音,皱了皱眉,她有些后悔看也看一眼就接起了电话:“表哥,我忙。”

“都在看《线人了》,还忙?”

严月咽了咽口水,彻底败下了阵来,她怎么忘了表哥姜丰是名警察,洞察力和听力都是非凡的,而且现在她放着的还是他们共同喜欢的电影《线人》。

这部电影其实是她姨父姜高年最爱看的,她和表哥姜丰被拉着看了几遍后也喜欢上了,但自从她姨父也就是姜丰的父亲殉职后,姜丰就再也不看了,因为工作原因,她总会时不时的重温一遍。

“中秋节又不是什么大节日,就不回去打扰你跟嫂子和小姨了。”严月的眼睛盯着字幕,她始终都把自己当成是那个家的外人。

虽然人不回去,但她每年都要把礼送回去:“对了表哥,我寄回去的东西收到了没,你总是出任务,所以那平安符是送你的,还有那人参片是送小姨…”

“都收到了。”手机那边传来的不再是粗壮的男声,不是姜丰了,而是她小姨严美慧,虽嗔怪但又宠爱,“小月你要真孝顺小姨,今天就回来,一起过个团团圆圆的中秋节。”

严月面对长辈的要求总是手足无措,特别是爱她的。

她还没回绝,严美慧已经又说话了:“不说就是答应了,我让你表哥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坐高铁回去就行了。”

“我已经被你小姨轰出家门了。”姜丰笑了声,“你安心等着吧,马上接你回家过中秋。”

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的顾虑和所想,所以又故意说了后半句,说了“接你回家”。

严月挂了电话后,只能舍弃刚暖和的沙发,起身去收拾行李,把公寓里所有的电器都断了电,还检查了好几遍煤气,中途还买了份外送小火锅跑去写字楼和陈语一起吃,把行李也直接带去了那里。

因为付景修的公司还有事情没忙完,要下午两三点才能回家,所以闲不住的陈语也跑来了写字楼工作,等着付景修忙完来接她一起回老家。

携带行李的两位女士在公司吃完了她们的小火锅,天天都盼放假,结果放假了又跑来公司待着。

姜丰开车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就到了怀城。

“对了严月,你那游戏的林竖是个外国人?”姜丰提行李上楼的时候,想起今天那条微博还是忍不住了,“我跟你说,好好的中国警察游戏别乱整什么外国人,我还挺喜欢你那林竖的呢。”

因为姜丰是警察,所以写到专业方面的剧情和关卡,严月会询问姜丰。

严月诧异的抬头,听见自己表哥的话忍俊不禁,七岁的年龄差不会有这么大的代沟吧。

她开口解释:“表哥,西方是个配音演员的名字,林竖就是他配音的。”

姜丰瞥了眼:“那叫什么西方,叫东方不更好?”

“西方哪里不好了?”

严月跑着了上了台阶,直接就去摁了门铃,开门的是姜丰的妻子张铃。

“表嫂。”

张铃抱着孩子,笑着点了头:“你可算知道回来了。”

严月笑了笑,伸手去抱张玲怀里的孩子:“大外甥来让姑姑抱抱。”

两岁的孩子立马就朝严月伸着手,嘴里还喊着“姑姑”,严月抱了一会儿后,就扶着孩子在地上走了。

“严月,来拿你自己的东西。”就这么被抛下的姜丰,才走到门口,直接就把东西放下了,言辞吝色。

严月还没说话,张玲已经先开口了:“都到门口了,赶紧拎进来,小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个做哥的拿一下行李能少多少肉?”

严美慧去菜市场买菜了,不然也得掺入这场讨伐中,严月就是这一家的宠儿。

“你可不知道这丫头竟然为了一个男的跟我生气。”姜丰听话的把行李拿了进去,他希望有一个妹妹可以宠着护着,可他母亲只生了他一个,所以十八年前表妹严月的到来让他成为了妹控,“你说哪里有人会取名叫西方的。”

张玲洗了水果出来:“那是你孤陋寡闻,不就有个配音的人叫西方吗,你小姨子就整天迷他呢,奋发图强的要考上配音专业,还说以后要嫁给他。”

严月逗着自己的小外甥没说话。

方西乔,去掉乔,再颠倒一下,就是西方,“西方”两字突然就平添了一抹诗意,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意义。

但在听到表嫂张玲后面半句话的时候,严月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她也不知道缘由。

028、春生夏长(七)

方西乔坐高铁到安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他一出高铁站就看到了那个三年不见的堂弟胡天。

整个人都已经大变样了,虽然穿得很中规中矩,可他一眼就能看穿,胡天身上的那股痞劲太足,一副整个世界他最厉害的模样,不过转念想想,二十岁的男孩该是这副模样,男孩就是需要一步步成长为男人的,二十岁不过是个成长的开头。

“哥我等了你足足一个小时。”胡天剃着板寸头,见到方西乔,立马就奔了上去,但也克制的不敢走太近。

胡天在面对父母和长辈的时候像个桀骜不驯的野马,或者又是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可唯独在面对堂哥方西乔的时候,整个人怂到要把刺全给收了起来,怂到把身上的野气也全都敛了回去。

那如今又怂到了什么地步呢,已经怂到要把他最引以为傲的两条花臂给遮住了,所以他今天才老老实实的穿了长裤长袖。

方西乔简单扫了一眼,视线落在胡天的手臂上:“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穿长袖,不然你那两条花臂会气死你爸妈他们。”

胡天心虚的咽了下口水,赶紧讨好的上去拿过行李箱:“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我爸妈要打我的时候,你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我支持对的那边。”方西乔任胡天帮自己拿着行李箱,看了眼这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弟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刚被领养到这个家的时候,胡天才刚出生,他真的是看着这个堂弟长大的。

胡天拿出手机喊了出租车,回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方西乔:“哥,那做父母的再对也不能打孩子啊。”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前面几年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方西乔挑眉,瞥了眼,“你爸妈又什么时候真打过你。”

“那还不是因为有哥你在。”胡天找准时机就讨好,虽然他爸妈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但很大的功劳都是因为有他堂哥拦着。

他爸妈特别信任方西乔,应该说是整个家里的人都很信任方西乔,家里的重大事情在做决定前都会打电话给方西乔,要询问他的意见。

“当家人”三个字,很完美的形容了方西乔在家中的地位。

“你有自己的追求没错,你爸妈为你的前途考虑也没错,所以我向你爸妈争取了的五年时间给你证明自己,如今五年时间没到,你爸妈要是打你,我肯定帮你。”方西乔突然严肃起来,“但你小子在剩下的两年里好好干,要是再给我痞里痞气的,两年后我先收拾了你!”

胡天得到了一颗定心丸,整个人的气色也跟着好了起来,说话也不克制了:“哥你十八岁以前不也是叛逆的不像话吗,听说大伯还为此总是跑你学校去跟老师周旋呢,而且你身上不是也有一个纹身嘛,怎么到了我的身上,你就不支持了。”

“欸哥,话说你那纹身是不是关于哪个女孩子的?”

方西乔脸色微变,没说话,见出租车来了,直接开门上了车,胡天在后面唉了几声,只能独自把两个行李箱拎进了后备箱里。

到达市医院的时候,胡天的父母已经在医院外面等着了,胡天立马又怂了起来,与其说是怂不如说是不知道要如何搭话,要如何和曾经闹的不可开交的父母相处,他感到无所适从,所以只能低着头,拖着行李箱跟在方西乔后面走。

“行李箱给我,赶紧进去看爷爷。”方西乔也看出了胡天的无所适从,停下脚步,转身去拿过胡天的行李箱,“三楼二十六号病房。”

胡天立马像只兔子一样,撒欢的跑了。

魏芬和高元健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连一声爸妈都没喊过。

“小叔小婶,别跟那小子置气,我带您们出去吃顿好的。”方西乔边说边往医院停车场走,他有一辆车在这里,是为了让叔婶来回医院的时候方便。

魏芬叹了口气:“他是我儿子,我哪能跟他置气啊,就是自己儿子见到我这个亲妈都跟陌生人一样,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西乔你费那个劲让他回来干嘛,自己爷爷住院这么多次都不回来的白眼狼。”高元健依旧还是嘴硬,“就那混小子,一辈子都不回来才叫好!”

魏芬瞪了眼自己丈夫,哽咽声起:“当年就是你把儿子骂出去的!”

方西乔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开口:“胡天还小,就让他去乱撞乱闯,长大就知道后悔了,到时候肯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高元健和魏芬同时叹了口气,这个儿子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只能像方西乔说的那样,让他去把自己撞的满身是伤。

三人吃了饭回来后,直接就去了病房,胡天已经在病房外坐着玩手机了,方西乔拎着东西进去病房和高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后,也走了出来,准备赶回去和高元康夫妇一起过中秋。

“别回去了吧,天都黑了。”高元健听见方西乔要回去,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方西乔抬了抬手腕,看了一眼,随后闻声望过去:“没事的小叔,就在隔壁城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今天是中秋呢,还不让我哥回去跟大伯他们团聚了。”胡天低头看着手机,嘟囔着回了一句。

高元健立马就来气了,本来这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不认自己这个父亲就让他心里窝着气,他这一气当下就要发作。

“小叔,我爸妈做好了饭在家等着我,一年到头我总是忙工作,也确实是想他们了。”方西乔用余光瞪了眼自己的堂弟,“不过辛苦小叔一家人要在医院过中秋了。”

高元健一听方西乔说话,脸上马上就堆积着笑,摇头说道:“哪里的话,床上躺着的是我亲爸,而且上半年你爸妈不也照顾了嘛,可别说辛苦这种话。”

他们两家是轮流照顾高老爷子,每家照顾半年,上半年是高元康夫妇照顾的。

高元健嘱咐了一些注意安全的话后,又让方西乔开那辆车回去,之后就转身回病房去了。

胡天见唯一的救星要走了,赶紧收起手机:“哥,我好久没见大伯他们了,我也跟你回去吧。”

方西乔笑道:“嗯行,先进去跟你爸妈说一声。”

胡天咬了咬牙,还真转身进了病房,不过很快出来了,大概真的只是说了一声,然后就跟逃一样的出来了。

“开车。”

方西乔把钥匙扔过去后,直接上了后车座。

“哥你说大伯和大伯母也是的,不在安城买房,还跑去了隔壁怀城买房住。”胡天开车的时候也管不住自己的多话,“明明我们就是安城人,在安城买房多好多方便啊。”

方西乔在后车座闭目养神,深吸一口气,沉寂了许久才说道:“怀城是我家乡,我十一岁前的生活都在那里。”

胡天闭嘴不敢说话了,一路上都在安安静静的开车。

方西乔见自己的计谋成功了,得意的笑了笑,随后睁开眼睛玩着手机消遣,胡天这人嘴太碎,什么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要不说后半句话,这一路上都不会有个清净。

晚上八点多,他们就到了怀城,方西乔去停车了,胡天一个人拖着两个行李箱,后面还背着一个旅行包,一只手上还跨着一把吉他,往三单元楼那边走的时候,途中吉他包一直在往下滑落,看着很是狼狈。

“需要帮忙吗?”

胡天立马往旁边看,是一个短发女孩子,穿着黄色裙子,上面还有一朵朵的白花点缀着,他立马点头,笑得牙齿都露了一排出来:“多谢姐姐了。”

说完后,他才知道挽回:“那个,我是说的小姐。”

“没事,我比你大,确实该叫姐姐。”严月刚从外面买好生活用品回来,见有人在这里被行李弄得踌躇不前,下意识的就上前想要帮忙,不过她被眼前这个阳光大男孩叫了姐姐,倒是一点都不抵触。

她要是有个这样的弟弟也挺好,不过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扼杀了,再出来一个弟弟,那就等于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孤独”。

“这么人美心善的,再大那也是小姐姐。”胡天就属于那种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何曾见到他对谁这么说过话,仗着配音的优势,还用着小正太的声音说话。

严月抿嘴笑了笑,伸手帮忙去拿其中的一个行李箱:“我怕把你吉他弄坏,所以就帮你拎个行李箱了,没关系吧?”

“没关系没关系。”胡天连忙摇头,贴心的把自己堂哥的行李箱推了过去,这个行李箱比较轻。

开门进了楼里,等电梯的时候,方西乔也停好车进来了,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女人手上的行李箱是他的,胡天那小子竟然让一个女人帮忙拿东西。

“麻烦小姐了,给我拿着吧。”方西乔快步走上前,带着谢意开口。

严月闻声回头,瞧着面前的男人,心中竟闪过了一丝惊喜,或是欢喜,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能在这里见到这个男人,实在是幸事一件。

方西乔也看着眼前转过身的女子,微微一楞,心头冒出的全是欣喜,这欣喜太意外也太大,所以蔓延到了他的嘴角和他的眉眼。

两人又是一次对视而笑,这次他们已经只需要一个笑一个对视,就能够了然对方传递的所有讯息。

可他们有时只敢保留性的去接受对方传递的讯息。

方西乔传递的是喜悦,严月看到的是“他乡遇故知”。

严月传递的是“见到你很高兴”,方西乔看到的是官方笑容。

029、春生夏长(八)

“哥你停车也太久了吧,要不是这位小姐姐帮忙,我都要崩溃了。”胡天看见自己堂哥来了,不屑的看了一眼,不过看向严月的时候,眼里全是感激的小星星。

“小姐姐?”方西乔很自然的从严月手中拿过行李箱,瞟了几眼胡天的手臂,听着这样正太的声音说出了这样腻味的称呼,只觉刺耳和不适应,“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胡天不服气的白了眼,故意用着正太音:“人家本来就是人美心善的小姐姐,哪像哥你是个中年油腻大叔。”

在女人的面前,尤其是好看温柔的女人面前,不管是男生还是男人,胆子总会大起来,再怂的人也会不要命的豁出去一次。

比如胡天。

严月极力忍着笑,听见胡天后半句话,还是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一偏头见方西乔疑惑的看着自己,她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视线。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你到了三十一岁会成什么样子。”方西乔见电梯门开了,直接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严月也随后跟上,胡天最后着急忙慌进去的。

胡天刚进电梯,就转身去摁楼层了:“哥,你家在哪层?”

“十一。”

“小姐姐那你呢。”

方西乔皱眉,只要听着胡天一口一个“小姐姐”,他就不舒服。

“一样。”严月道,“也是十一层。”

胡天摁了楼层后,惊喜的回头看着严月:“没想到我竟然和小姐姐这么有缘。”

严月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开口,怕伤了眼前这个孩子的心:“还是叫我严月吧,我也不年轻了,实在是不敢担小姐姐这个称呼。”

听这个大个男孩叫自己“小姐姐”,偶尔听一次还能觉得可爱,可听多了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有种愧不敢当的心情,她想要是自己还能年轻个几岁,大概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方西乔的眉眼也跟着严月的话慢慢舒展开来。

“严…月?”胡天的声音不再是正太了,“那个游戏《无上光荣》的策划严小姐吗?”

严月点头,满脸疑惑。

“我是胡天啊,那个天下配音社的社长!”本来前面和严月通电话,说以后常合作只当是个空头支票,但如今胡天觉得他的配音社又有希望了。

严月微微抬头,下意识的看了眼方西乔,方西乔也回了一个带笑挑眉的眼神。

随后严月笑道:“真是有缘。”

胡天又发挥了他多话的特质,电梯里只听见他在说话,出了电梯他还想要再继续说,方西乔直接发话让他去前面摁门铃了,胡天听话的去了,没办法,他怂。

“那个方先生…”严月见胡天不在,赶紧开口解释,“前面等电梯的时候,我笑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笑话,说方先生你是中年油腻大叔的笑话。”

方西乔微勾嘴角:“不过胡天前面半句话说得倒挺对。”

人美心善的小姐姐。

“哥,大伯他们不在家。”胡天又拖着行李箱走了过来,“你打个电话看看吧。”

严月本来是要转身摁门铃的,听见胡天这么说,连忙收回手,静静看着方西乔掏出手机打电话,只见他还没说几句话,她身后的门突然就开了。

方西乔和严月外加胡天,三人齐回头看着开门的那户人家。

方西乔:“妈?”

胡天:“大伯母?”

严月:“小姨?”

开门的这户人家正是严月小姨的家,站在严美慧身边的是和她一个楼层的邻居林晓丽。

他们喊完各自的称呼后,方西乔和严月惊讶的对视着,林晓丽和严美慧不解的对视着,胡天背着自己的吉他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原来方西乔的父母自从在这里买房后,就和严月的小姨一家成了邻居,不止如此,因为高元康是刑侦方面的教授,所以姜丰和高元康总是互相串门,林晓丽在跟严美慧学织毛衣,而且又想有个孙子逗,所以也总是互相串门,这样一串二来,就成了邻居亲戚的关系。

虽然是邻居,但堪比亲戚的关系。

“严大姐,你这外甥女叫严月啊?”林晓丽在听了严美慧的介绍后,脸上浮上了一抹看透的笑,看严月的时候,也好奇的直勾勾盯着。

“是,她跟她妈妈也就是跟我姐姓。”严美慧笑了笑,也没多想,以为林晓丽是好奇严月的姓,也就随口解释了。

严月坐在客厅沙发上,被林晓丽的笑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赶紧打招呼问好:“林阿姨好。”

“欸好好好。”林晓丽立马就笑开怀了,只要是方西乔喜欢的,她怎么看都怎么喜欢,她又看向方西乔,“西乔,这是你严阿姨,我跟你爸搬来后,一直受你严阿姨一家的照顾。”

方西乔朝严美慧笑着颔首:“严阿姨好。”

胡天也立马嘴甜的喊了声:“严阿姨好!”

严美慧也开心的点头:“你家这两个儿子看着就好,不愧是教授教出来的孩子。”

“就西乔是我孩子,这个…”林晓丽轻轻掐了下胡天,对于这个侄子,她做伯母的也是恨铁不成钢,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表现,“是我小叔子的儿子,这次肯跟着他哥过来,不用想就是来我这里蹭饭吃的。”

“那我先去厨房帮帮张玲,今晚你们这一家子就留下一起吃饭吧,刚好中秋节,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吃个团圆饭。”严美慧脸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到这样热闹的气氛了,过年也不过如此,说着就把怀里的孙子抱给了严月,然后起身进了厨房。

严美慧刚走,胡天就没有任何预兆的叫了一声,伸手揉着前面被掐到的地方,撅嘴看着林晓丽:“大伯母,虽然我是没有堂哥那么优秀,不能让您长脸,但我也好歹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怎么能掐我呢,掐坏了你可不得心疼死啊。”

“少年郎是形容你的吗?”林晓丽板着脸,奈何没坚持住,无奈笑道,“我可不心疼你,要心疼也是你妈心疼,出去了三年也不知道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哪里有你这么做儿子的。”

胡天努嘴,玩着手机游戏没说话了。

林晓丽得空往严月那边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西乔也走过去那边坐着了,还在旁伸手帮严月换着孩子的尿不湿。

两人认真的模样像是新手父母,林晓丽想做奶奶的心又更重了,虽然她不像其他父母一样催方西乔,但她心里也很着急方西乔结婚的事情,而且她怎么看这两人也不像是刚认识的样子。

“严小姐,请问你现在是在哪里工作啊?”

林晓丽想起她在梧桐市用方西乔手机打的那通电话,还是想要确认一下,就怕到头来此严月非彼严月。

“我目前在梧桐市。”低头帮外甥换尿不湿的严月也没怀疑,张口就回答了,她只当这是长辈问晚辈的常规问题,“还有林阿姨你叫我严月就好了。”

林晓丽这下心里是彻底有数了,这个严月就是她儿子手机里的那个严月,高兴之余还忍不住的往方西乔身上瞟了几眼,恰好方西乔也抬头朝她看来,目光里是无惧和坦然,还有对她这个母亲的审视。

她觉得瘆得慌,就像是一个律师在审视着“罪犯”,而她恰恰就是那个侵犯孩子隐私权的“罪犯”。

林晓丽也不敢再留下,去妄想着还能套出更多信息了,赶紧起身就躲进了厨房去帮忙。

“多谢方先生帮忙了。”严月把尿不湿的最后一角给塞了进去,偏头对着方西乔笑了笑,顺手把俯趴在自己腿上的孩子也翻了个身。

终于得以翻身的孩子好奇的朝方西乔伸出手去,只不过他那只小手刚伸出去,就被他表姑严月给抓了回来,在严月看电视的时候,他才终于得逞,一手抓着严月左手的食指,另一只手拼命要去抓旁边方西乔的手指,只是废了好大劲才抓到,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左右都看了看。

方西乔和严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食指已经缠在一起了,严月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姜民!?”严月反应过来自己食指是与谁“纠缠”在一起后,瞬间就红了耳根子、红了脸,为掩自己的惊慌,此时正板着脸十分严肃的看着她外甥姜民。

可两岁大的孩子,看到大人越严肃就越是开心,姜民不知所谓的在乐呵呵的笑着,还伸手玩着严月的头发。

在一旁椅子上坐着玩手机的胡天闻声抬头看过去,看到的是严月的脸红,方西乔宠溺的笑,还有那个孩子的玩闹,胡天咬着唇上的死皮,眯起眼睛,简直太像是一家三口了。

吃饭的时候,桌上更是热闹,姜丰和高元康从书房聊到了饭桌上,严美慧和林晓丽也在唠着小区的趣事和一些八卦,抱着孩子喂饭的张玲也偶尔抬头插几句话,胡天就在埋头与桌上的菜苦干着,一刻也不停歇,饭已经吃了一碗又一碗,他已经三年都没吃过这般家常的菜了。

严月和方西乔则是安静坐着吃饭,桌上的清淡菜极少,大多都是一些严月爱吃的湘菜,严月有时忍不住夹了湘菜,只要方西乔看向她,她立马就松开了筷子,改去夹清淡一些的菜。

因为合租时的习惯,严月下意识的也会把方西乔喜欢的菜夹过去,方西乔也是极为自然的伸碗去接。

若是长辈问到他们其中谁,谁就会抬头乖巧的回答着,

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饭桌上的大多人都是不会注意到的,可一直在观察两人的林晓丽把这些都给看在了眼里,她也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放下碗筷,抽纸擦了擦嘴,偏头和邻座的严美慧低声细语着。

没过多久,严美慧也用余光望着严月和方西乔两人,嘴角也浮上了笑意,严月的婚事一直都是她的一大心事,她这几年不催是担心严月因为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对婚姻有了畏惧,怕这一提反倒去揭了严月的伤心事。

这下看来,她的担心有点多余,严月虽然看着温柔端庄,但骨子里是个辣妹子,无辣不欢,谁不让她吃辣她就会凶谁,现在大了,不会像以前凶人,而是改成不理人了,但今天方西乔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严月妥协下来。

这两人还果真如林晓丽所说的那样,是在梧桐市早就认识的,还可能都在偷偷交往了。

“呜哇——!”

严美慧和林晓丽的遐想、饭桌的热闹突然被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声给打断了,众人下意识的看向两岁的姜兵。

只有严月抿着嘴,皱着眉侧目看向邻座嚎啕大哭的胡天。

“胡天…你这小子哭什么哭!”

030、春生夏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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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我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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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我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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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我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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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我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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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我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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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我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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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我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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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我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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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我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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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我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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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我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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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我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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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我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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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真的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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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把眼睛给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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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强奸犯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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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她也是世界赐给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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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希望这黑夜不要带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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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脆弱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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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法律解决太慢,这次我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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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方西乔动手打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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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要健健康康的活着,不要离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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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你需要出去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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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你信苏,你叫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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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化身为夸父去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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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遭遇网络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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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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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她前面在厨房里是想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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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她手心里还掬着一捧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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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一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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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这个世界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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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有人在后面拿着刀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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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可能已经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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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她已经为活着做了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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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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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好96、谢谢各位,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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