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无处不飞妖 - xp1024.com
《春城无处不飞妖》


楔子

秦末年间,天下将乱,妖魔鬼怪游荡人间,祸害一方。玄门百家修仙问道降妖除魔,为人间带来一时安宁…

直至二十年后…

“云梦泽灭了…给一锅端了!”

酒家深处有人拍案而起,此话一出,四周忽然一阵静默,似乎都在思忖着什么。

“云梦泽…灭了?”似有不信。

“灭了!”

“云梦一战”刚刚结束,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一时间大到世家名门,小至山野散修,人人都在议论此番由玄门两大世家、率领大小百家参与的大围剿。

“那花怜呢?”

“死了!花宗主、谢夫人,连着花家上百条人命,一夜之间全没了!啧啧…十里红红十里哟…”

“哟哦…什么人干的?”

“那还有谁,世家公子第一人,西江小宗主叶泠月呗,就前日夜里,西江叶氏、广陵沈氏打的头阵,我到的时候整个‘十里红‘鲜红一片,血染满河,那颜色叫一漂亮。”

“好!好!…活该,谁叫他花氏出了花怜这么个妖邪来,不灭他灭谁。”

“这小宗主也真下得去手…想当初灵隐山上,他花怜与叶小宗主并称玄门双杰,这‘南花北叶’也是仙家一对璧人,年少得意,风光无限啊。”

“再风光也没用…自古正邪不两立,他花怜放着正统路子不走,修什么邪门歪道,嘿,这下可好,落了个什么下场?”

“哈……不人不鬼不妖不邪的怪物!”

“啧啧…叶小宗主这也算是替天行人道了,好一个大义灭亲啊…”

“唉,可惜了,想当初云梦花氏、广陵沈氏、西江叶氏,那都是仙门百家之中极富盛名的玄门三大家,更别说云梦泽花怜,万仞山叶泠月,加上这桃花坞沈清江,那可是世家公子排名头三,何等的风光肆意!”

“可惜什么!云梦泽的花怜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个妖精!你可别忘了,当初在‘十里红’,那孽畜兽性大发,发了狂,你我可都是吃过大亏的!”

话题一转,众人又议论纷纷。

“孽畜就是孽畜,野性难驯…早该杀了!”

“不错,杀得好!”有人抚掌应和,“那云梦泽早年沾了灵隐山廿氏的光,倒也嚣张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这近百年来仙门百家就他花家一枝独秀,还让不让其他家活了。”

“对对对…哈哈哈,不错不错,杀的好!死的好!”

一人又道:

“啧啧…花怜死了,倒是苦了沈家那二公子了…”

众人一阵唏嘘。

“哈哈…这广陵的沈氏也是倒了霉了,先是沈老宗主夫妇二人离奇失踪,后又出了沈二公子这么个断袖,偏偏这断袖还看上花怜这么个孽畜,这沈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能气的翻个个儿咯…”

“花氏没了,那灭灵箭哪儿去了?”

“……”

“灭灵箭”三字一出,四周忽的一阵肃默,似乎都在顾忌着什么。

片刻之后,有人叹道,

“说也奇怪,那日之后,灭灵箭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被叶小宗主缴获带回万仞山了,也有人说灭灵箭随着花氏一族一起灭世了,也有人说沉了云梦泽的十里荷塘了……”

众人纷纷啧声,又一人道:

“哎…听说那花怜乃九尾妖狐,有九命,也不知是真死还是假死。”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头都还有一丝阴霾挥之不去,妖狐花怜虽说已经葬身“十里红”,连根毛都不剩,但这“狐有九命”,此番若是他神魂俱灭、天道好轮回也就罢了,若是他来日元神归位,夺舍重生,届时,玄门百家甚至整个人间都必将迎来一场更残暴肆虐的腥风血雨!

思及此,玄门百家纷纷出动,在云梦泽布下天罗地网,方圆百里召魂搜灵,严查异象,唯恐那妖狐夺舍复位。

云梦一战,花氏覆灭,仙家百年来的三足鼎立之势终结,如今玄门,以西江叶氏为首,唯广陵沈氏可平分秋色…

花氏覆灭第一年,风平浪静。

花氏覆灭第二年,风平浪静。

花氏覆灭第三年,风平浪静。

……

花氏覆灭第十年,广陵沈氏沈二公子沈承欢——死了!

第一章 重生

沈承欢死了!

这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花氏覆灭的第十个年头,景元三十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夜里,消失了整整十年的灭灵箭重现修真界。

一石惊起千层浪。

玄门百家全力警戒,各大家族皆派出弟子在云梦泽方圆百里进行大规模的召魂仪式。

广陵沈家的二公子沈承欢听闻此事,不顾家族宗室的反对,连夜赶往云梦泽,欲寻找灭灵箭下落,这一去便是音信全无十多日。

沈家乃仙门上三门,如沈承欢这样的世家公子失踪,必然引起不小的关注度,各家主皆派出自家修士自发寻找沈二公子的下落。直至第七日晌午才被采莲的渔家发现死在十里红,捞上来的时候沈二公子身上插着九支箭羽,一箭穿喉而过,左右两肩各一箭,腹部一箭,两肘各一箭,两膝各一箭,两足各一箭,九支长箭皆有小手指般粗细,箭身金色,箭尾皆是九瓣金莲。

九瓣金莲,云梦泽花氏一族族徽!

天下大乱,惶恐不安:

云梦泽花氏回来了!

妖狐花怜回来了!!

……

广陵沈家——

花怜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前一片漆黑。

他又闭上双眼,再睁开,眼前依旧一片黑。

……

难不成他…又瞎了?

瞎了!

这个觉察令他浑身一激灵,抬了抬手,这才觉察全身上下就像被人暴打了一顿一样,酸,还僵。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莫不是真的瞎了?

猛地起身,还未坐直便听“咚”的一声,脑门一阵疼,眼前铺开了一大片黑底金花。

花怜咬了咬牙,这一下磕的他几欲昏死过去,刚要开骂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哆哆嗦嗦的嘀咕:

“…什么声音?”

“不、不知道…从那传来的…”

“哪、哪儿?”

“那!就那!棺…棺材里…”

接着两道哀嚎——

“妈呀…鬼啊…”

花怜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到活人说话了,何况还是那么怂的哀嚎,猝不及防,震的他脑袋一翁,生疼。

他摸了摸身上,竟觉得纤细不少,若不是自己死了十年的身躯已经干枯,就是换了具身体。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由远及近,杂乱急促,听起来有七八人。

“怎么回事!”

这声音花怜十分耳熟,三分清冷,七分寡淡,不做想就知是沈家那位“怀瑾握瑜”的家主沈清江。

“宗、宗主…棺、棺材…棺材…有声、声响…”

一句话分六段,着实怂,花怜在心里狠狠的嫌弃了一把。

纵然名声不好,但必须承认,花怜在被灭之前那张面泛桃花的脸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在世家公子里论品貌以“俊秀风雅”排名第三,加之“妖狐本妖”的无限加成,绝对是个一向“不怕你来事,就怕事不大”的勇敢少年,无惧各种妖魔鬼怪、人神仙佛。

“开棺。”

沈清江的声音能冷死人,话又少的要命,前世花怜与叶泠月、沈清江、沈承欢一同在灵隐山听学的时候,花怜跟这家主就不怎亲近,终日里挂着一脸“生人勿接近,熟人也靠边”的表情,偏偏花怜又是那种哪哪闲不下嘴的爱热闹人,碰上沈清江这样“强谈不过三句”的性子,着实就没什么想聊下去的念想。

“宗、宗主…”

“开棺!”

“是。”

花怜感觉身下晃了一下,接着便是沉木触碰翻箱倒柜的声音,随后一阵凉气飘来,眼前才渐渐清亮起来。

许是长久没见着光,这一下亮光猛的蹿进他的眼里,眼珠子直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眯缝着眼瞧见头顶上方正乌泱泱的压过来七个人头。

从这七人一副“活见了鬼”的神色来看,他醒来的似乎不怎么是时候呐,十四只眼睛,七张能塞下鸡蛋的嘴巴,登时都像是被施了禁言术一般,就杵在那儿和他干瞪眼。

值得庆幸的是,原来没瞎。

花怜躺在棺材里,半死不活的思索着:

这都谁?

这是哪?

什么人把他叫回来的?

花怜不打算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他是个一向胆大的少年,无惧各种“你瞅啥”,此时他半眯着眼细细想着。

许久,花怜这才瞧清楚,此刻他躺的是一樽棺材,棺材上方七人露出的小半截身体,皆穿着暗红色校服,那领口卷云上坠着朵绯桃,卷云桃花纹,想来是广陵沈家的修士。

那七人就跟失了言一般,看向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要掉出来一眼。这场面就尴尬了,虽说他花怜绝对有自信让人品头论足,但就这么躺在棺材里让人从上头看过来的的滋味还是很独特呐…

花怜心怕这十几个眼珠子齐刷刷掉下来砸了自己,讪讪的笑了笑,道:

“…各位…好啊!”

“…鬼啊!”

须臾之后,那七人七张嘴惊悚地嚎了起来,这一嚎可谓石破惊天,刺得他浑身酸痛感都涌了上来。

花怜心中不服,虽说他死前的头两年名声是比较臭,但天生一副仙风道骨的俊美好皮囊,此时这几人竟像看鬼畜一样看自己,不禁对这副皮囊好奇起来,究竟是怎么样惊世骇俗的容颜能吓得这群小辈如此狼狈。

不过他心又一想,即便是品貌号称“百家公子第一人”的叶泠月此时从这副棺材里爬出来的模样也能吓掉他们的眼珠子吧。

待那七人纷纷退去,花怜便想坐起,只是这四肢却不听使唤,一连几声骨架活动的“咯吱”声后,他才艰难的趴着棺材爬了出来。

花怜有些无语,这七人看起来不过是沈家后辈中的低阶修士,虽说十年前围剿十里红的时候,这些小辈才几岁,但他“仙门三公子”的大名何人不识,沈家的这些后辈竟然无一人过来扶他一下,他沈家家规烦冗足有四册,竟没把“尊老爱幼”这一条写进去?

思及此,不由气急。

运了下气,才发现这具身体灵力极其低微,修为近无,跟他前世完全没法比。

花怜有些无语,想他前世何等风光肆意,何时干过这样爬棺材的事,还爬的这么吃力。

眼看便要爬出这棺材了,不料两手一软,脚下一轻,一时无法控制这身体,像是个破布口袋向下栽去。

花怜叹了口气,他这重生之路顿时就…精彩了。

第二章 冤家路窄

花怜一个踉跄从棺材板上摔了下来,接着便是一番连滚带爬、披头散发,直愣愣地扑了地,扑到一双暗红色的锦靴前。僵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头。一道寒光直接砸到他的脸上,定了定神才瞧清楚,若不是他停的及时,这剑估计能刺到他脸上去。

迎着寒光望去是一把长剑,剑身通黑,却泛着幽幽绿光,剑柄是青玉所制,尾部坠着暗红色穗子,穗子上还绣着一枚梅花璎珞。

五瓣红梅,是广陵沈家的家徽。

这把剑,乃沈家宗主沈清江佩剑,啼血。

仙门之中,这把长剑可谓是大名鼎鼎,花怜也曾在并肩作战与拔剑相向时领教过它的威力。此剑嗜鬼降魔,一般的阴邪之物根本接近不了。

花怜赶紧给自己捏了把汗,心里暗暗想道:

本人作古多年,死了十来年竟不知被谁给召魂回来,自己就是个妖邪,啼血在前,这一下戳过来,不得销魂挫骨啊!

锦靴之上,长身玉立,风姿冰冷,仪容既好,姿态甚佳。仙门美誉称其为“温其如玉”。

唉!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此人是当年围剿十里红,灭他花氏的第二个功臣——沈清江。

沈清江,沈家那位宗主,仙门之中论品貌排名第四。不过花怜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脑门里三个大字直往外窜:

“死人脸!”

沈清江他可是打小就熟识,此人从头到脚一尘不染,一丝不乱,即便长着一张美男子的脸,也扛不住他那一脸“死了老婆”似的了无生趣死人样。

此人身为一门之主,在仙家百门之中也是威望极高,年少得志,威名远播。

年少时,仙门三大家家主私交甚笃,感情颇深。花怜还记得沈老宗主在世的时候,沈清江每年逢荷花盛开之时便会带着弟弟沈承欢到十里红小住一月,一直到沈清江十九岁接管沈家。那时候,一起来的还有西江万刃山的叶小宗主叶泠月。

他与叶泠月同年出生,他生在“荷花满池放”的六月,叶泠月生在“梅花吐幽香”的腊月,因虚长几月,花怜一直戏称叶泠月为“二月”,嚷着让他叫哥哥。沈承欢比他两小七岁,兄长沈清江比他两年长三岁,打小为人颇为稳重,每日只在十里红湖心的小亭里稍坐片刻,只当休息,便回去打坐练剑。

相比而言,花怜与同岁的叶泠月就打的火热的多,一起在十里红的时候,下水划船摘莲蓬,上山打鸟捉山鸡都是花怜与叶泠月。

虽然花怜对沈清江这常年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花怜抬头,趴在地上,对着沈清江扯了一个好看而不失仪的笑。

沈清江一语不发,目不斜视盯着花怜,静静地立在花怜对面,一向平静的双眸里竟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诧异。

花怜暗暗一惊,这位家主自打十三岁之后便再也没在他脸上瞧见过除“了无生趣”之外的第二幅神情,实在忍不住,着实好奇了一把。

“…沈宗主还是把啼血收起吧。”花怜两根手指捏着啼血,顿时寒气阵阵,逼人入体,大有将他撕碎吞了之势,不免心有余悸。

沈清江盯着花怜看了片刻,神情一晃,又恢复了往日“死老婆”的模样。长袖一挥,啼血回鞘。

唉唉唉!

花怜在心中大叹三声,明明长得一张美艳不俗的脸,非要摆出这般模样,若非如此,以沈清江这副相貌不说冠绝百家,排行榜上至少也得排在他的上头。

可惜可惜了!

“二、二公子…”后辈中有人喊道,见他这般模样,欲欲上前。

“……”

花怜心里一顿,这“二公子”莫非是沈家二公子沈清江的亲弟弟沈承欢?

他此世这副身躯竟是承欢!

前世年幼之时,沈承欢这个弟弟便是自小就在花沈两家养大的孩子,那个终日跟在他后面叫着“怜哥哥等我”的少年,他死时不过十二岁,花怜至今还记得前世与承欢的最后一面,那一年在灵隐山听学,承欢被沈清江带回广陵,临别强颜冲他挥手,一步三回头地嘱咐他不要忘了去广陵看他,没想到这一别竟已是一世。

可承欢为何召他回来?

花怜来不及思索,便听见一道高亢的尖叫声从屋外杀了进来。

堂内几人一涌而出,只见小院东墙面上若隐若现一个人影,那人影面无五官,只现了个轮廓,地上躺着两人,浑身抽搐。一个瘫坐的是沈家的后辈修士,是活的,只是被吓得面无人色。另一个侧身倒在地上,整个身体因抽搐蜷缩的厉害,左肩至心室整块被撕掉,地上却无血色,衣襟散开的地方看去,连撕掉的部位都是惨淡无血色,像是浑身血肉被抽干了一样。

“宗主!”几名小辈倒不像见惯了这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花怜见状,略一思索,沈家仙境,竟有鬼祟造次。他倒想瞧瞧是什么东西,玄门有句话,叫做“宁惹阎王爷,不惹三门郎”,这上三家的门是那么好进的么!

果不其然,沈清江的神色不怎么好看,花怜暗想,这一世,他瞧这沈清江的表情倒是丰富了不少。

幽光一闪,啼血直冲着那人影杀去,穿墙而过,听得“嗷”的一声,一道黑影越过高墙,遁形在黑夜之中,那墙面又恢复平静。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暗道,“自作孽,不可活。”

笑不过三声,那黑影遁去的方向一道金光直奔他来,那金光来的汹涌急切,量是沈承欢的灵力修为是断不能全然而退的,花怜在电光火石之际抽空想了一下,这一剑该刺进他身体的哪个部位。左肩?右臂?还是…心室!

花怜紧闭双眼,等了片刻,然而熟悉的疼痛感并未袭来,他眯缝看了一眼,箭在他脸前停住,箭尾被长鞭勾着,长鞭的尽头,立着一道身影。而沈清江就在花怜的身侧,负手而立。

沈清江是当真与这个弟弟不怎么亲近。

花怜瞧了一眼手握长鞭的人,叹了口气,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世冤,今世孽。

花怜没想到自己在召魂重生的头一日就见着了前世两个大仇家,当年率领玄门百家围剿十里红的第一号大功臣,世家公子榜二十年来独占鳌头的第一人——叶小宗主,叶泠月。

第三章 祸不单行

夜幕之下,花怜抬眼看去,不远处,一道白色身影悬在半空,一手握着长鞭,另一手负手而立,足尖一点,飘飘然而落。

那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一双丹凤射寒光,两弯细眉如漆刷,嘴角挂着浅笑,似有还无,不点而朱。

若论品貌,叶泠月乃仙门公子榜上第一人,虽说沈清江也俊美不俗,但与叶泠月一比,也稍逊一筹,略显浮躁,世人美誉称其“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仙门之中,有两榜,一论修为,二论品貌。这叶泠月品貌第一,修为第二,年少得道,风光肆意,不知羡煞多少人。

若要问修为第一的人,那当然是他“妖狐”花怜咯。

想当年除魔卫道号令玄门百家…

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了,他花怜的“想当年”,在十里红被灭之后,早已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就连灭灵箭恐怕也不知被哪位家主缴回挂在墙上当战利品一样炫耀与后人了吧。

花怜看了一眼叶泠月,暗道:“多半是这位家主了。”

只见他一挥袖,长鞭便缩了回来,幻做一串碧玉珠钏缠在左手手腕上。

这法器唤作“离恨”,是叶泠月母亲的独门法器。

那箭羽也随之落到了叶泠月的手上,叶泠月抬眼瞧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沉,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左手上的离恨也慢慢浮现蓝光,他轻声道:“…灭灵箭?…呵,回来了?好!回来好啊!好啊!”

这声音十分低沉,三分阴寒,七分孤傲。

花怜一听这声音,浑身毛都要竖起来了,周身血液直冲脑门,顶的他一阵发晕。

西江万仞山的叶小宗主,叶泠月,那个前世的玩伴儿,曾与他同过窗,并肩作战,也是最后灭他一族的人。

再抬眼,叶泠月已翩然落在花怜前方十步之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一下,又略了过去,落在了他身后的沈清江身上,道:

“沈家这结界也该补补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不免辱了我上三门的名声。”

花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灭灵箭,愣了神。

沈清江淡然道:“叶小宗主说的是,沈某定当严查。”

叶泠月收回目光,语带嘲讽,讥诮的瞅着花怜,道:“沈二公子这是闹的哪一出?”

一瞧叶泠月这神情,花怜就有些牙疼。

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大小姐脾气,极难伺候的一个人,前世没少和他斗嘴拌架,沈承欢也没少受过他的白眼。

沈承欢年幼嘴笨,性子单纯软糯,跟叶泠月对上,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不过他花怜可不是沈承欢,是仙门人人咬牙切齿“天上大魔主,人间太岁神”,一时难以控制,脱口而出,道:

“叶小宗主不在万仞山逗弄你家小白,跑桃花坞凑什么热闹。”

他这话一出,叶泠月与沈清江都愕然了。

花怜不管,继续说道,“一门之主不管自家事,倒管到别人家的闲事上,也够不容易的。”

沈清江:“……”

叶泠月:“……”

不远处,又一道声音传来,极其嫌弃,“沈二公子,我看你是作死!”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叶泠月的小叔叔叶鸢,叶鸢乃叶泠月父辈之中最小的一个叔叔,年龄要比叶泠月还要小上三岁,虽灵力修为都不高,但在叶家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玄门百家颇给他的面子。

花怜一见来人,不由戏谑道:“小叔叔的脚程还是这么慢,叶小宗主来了都来了好一会儿了,您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呐!是不是牵你家小白去了?”

果不其然,叶鸢刚到,一条白色灵兽就跟在他的身后。那灵兽唤作“灵珑”,形如犬一般大小,毛发浓密,通身雪白。

虽然性子桀骜不驯,极通灵性,特别像他家主子叶泠月,但长相也实在呆蠢。

叶鸢气急,吼道,“好你个沈承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叶鸢面容姣好,略显稚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倒小上两岁。这叔侄二人站在一起,依稀能看出眉目有两三分的神似,倒像是一对兄弟。

花怜瞧见叶泠月身后的叶鸢,此时正气得张牙舞爪、捶胸顿足,心情顿时爽朗起来。只是叶泠月这大小姐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叶泠月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他腰间系了一枚金铃,走路时却听不见铃声,在沈承欢前立住,“沈二公子倒是涨脾气了。”

说罢,他放开左手,腕上垂下一条长鞭。

那鞭子极细,闪着强烈蓝光火石,如同闪过乌云的一道苍雷,还在滋滋作响。鞭子一端被他攥在手里,挥舞之际,伏在地上的离恨就如同劈出的一道闪电,迅猛无比地向着花怜奔去。

沈家的修士围了里外三层,叶沈两家交情甚好,十年前围剿十里红的时候,两家还是盟友,这会子说翻脸就要打起来,实属难得。况且难得有机会看到两位同属名门名士的世家仙首交锋,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花怜在心里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前世他被灭,多半是因为嘴欠,得罪的人不少。此世竟也还不见长进,真是人心不古,不古至斯啊。

花怜嘴角一抽,瞅着机会,拔腿就跑。

一门之主本不该如此计较,但叶泠月就是看不惯沈承欢的这张脸。气恼之下,离恨游走,正击中他的背心。

花怜被这一鞭子抽的整个人向后飞了过去,谁知这大小姐还不解气,连鞭带箭一并发作。叶泠月这一箭也不过是胡乱扔出,毫无章法,花怜本能躲过,但还是想洗脱个嫌疑,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冲着箭迎了过去。得亏花怜脚下不稳,向斜后方踉跄一下,灭灵箭擦着他的臂膀,穿进他身后的墙壁中。

并未伤及要害。

灭灵箭乃花氏独门法器,可凭空射出,遇上花氏的人也必定幻有形为无形。

这一击得手,沈清江神色一滞,若有所思。

花怜摸了一把灭灵箭蹭伤的地方,一手血,方才仔细瞧了,那确实是灭灵箭,若说玄门之中谁有资格保存当年的战利品,当然是叶沈两家。

为何灭灵箭会在那“虚影”手中?那“虚影”又是何人?

花怜看了一眼伤口,心道:“废话,灭灵箭当然不会幻形,我的内丹精元早不在体内,灭灵箭根本辨认不出我的真身。”

花怜趁势发作,紧抓手臂,鲜血有些夸张地溢了出来,便龇牙咧嘴咆哮道,“叶泠月你了不起啊!家大就随便打人啊!我沈家与你叶家同为上三门,就任你如此欺负,你还要脸不要脸了!怜哥哥不在了,你就欺负我!若是怜哥哥还在,定不会放过你的!”

叶泠月瞪着花怜的神色有些可怕,紧抿薄唇,一语不发,大有再抽他十次八次的冲动,叶鸢也在身后嚷道:“你这个死断袖,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剁了你的双手,喂我的灵珑。”

花怜嘴不饶人,“断袖怎么了!喜欢男人怎么了!你这模样我还看不上呢!哼!世家公子,榜上无名!”

叶鸢一时语塞,指着花怜“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四章 撒泼打滚

“略略略…”

花怜冲着叶鸢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顿时气的叶鸢捶胸顿足。

沈清江上前将灭灵箭拔出,拿在手中,扶住花怜,说道:“欢儿不可无礼。”

花怜得理不饶人,一把抢过灭灵箭,扔在地上。接着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着泼哀嚎道:“打人了、打人了!叶小宗主了不起啊,哼,跑到桃花坞打人你还有理了!手伸的够长啊!”

叶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好你个死断袖,要脸不要,我看你是能耐大了,欠收拾了,还不给我滚起来!”

花怜一听,当真觍脸在地上来回滚了一圈,边滚边嚎着,“你们叶家当真欺负人,仗着家大势大…这是作贱谁啊!竟叫我滚起来…好,我滚,我给你滚起来还不行么!”

周围几名后辈少年见状,“噗”的险些笑出声来,被脸色铁青地叶泠月瞪了一眼后,当即正色,只是脸上憋的稍稍有些难看。

“你、你你…你给我滚,不,你给我起来!”叶鸢也就是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气急败坏地胡言乱语道,“疯子!死断袖!我要打断你的腿,死断袖!起来,给我起来!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花怜一听,忍不住“噗哈哈”的笑开了,说道,“叶小叔叔,您可省省吧…您那点灵力修为也就够教训小白的…来,快来小白,瞧给你小叔叔气的…快,小白,快给你小叔叔赔个不是…哈哈…”边说还边去扯挨着他身边坐着的灵珑,“乖,小白听话…去!去!”

一听到这句话,两簇暴怒的火苗在叶鸢眼里顷刻间一迸而发,他拔出腰间佩剑,森森地道,“你——说什么!”

那剑剑面极薄,剑身金光萦绕,是一把不可多得的上品宝剑,许多家族拼打一辈子也未必能见上一面,此时这宝剑正指着他的脸,“好啊你!死断袖,说我灵力低微,好,我今日就叫你瞧瞧风华的厉害!”

叶鸢佩剑,取名风华。

“阿鸢。”叶泠月瞪着花怜,拦住了叶鸢。

按辈分来说,叶鸢是叶泠月的小叔叔,可这“小叔叔”也只是给他们这些旁人叫了罢了,叶泠月倒是从未叫过一声。

叶泠月阴森着脸,说道:“沈宗主,沈二公子死而复生,灭灵箭重现,这两件事恐怕不是巧合吧。”

“叶小宗主,这事我确实不知。”沈清江淡淡道。

叶泠月看了他一眼讥诮道:“我听说沈二公子一直在研修邪门禁术,这可是坏了仙门的规矩了。”

沈清江语气平平道,“沈宗主说的是,欢儿一事确有蹊跷,待我查明定会与你说明,沈家也会给玄门百家一个交代。”

叶泠月冷笑一声,道:“此事就不劳沈宗主分神了,人,我带回广陵,自会查明。”

沈清江一愣,随即上前说道:“叶小宗主,欢儿毕竟是桃花坞的二公子…”

“怎么?”叶泠月冷着脸打断道:“沈宗主还怕我怠慢了他不成。”

四目相对,两人争较,不相上下。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花怜见状,猛地噗噗笑了两声,道:“叶小宗主,你这样,叫我很是为难啊。”

叶泠月眉头跳了两下,本能地预感到这人接下来的话估计会不怎么好听。

花怜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叶小宗主…我虽然喜欢男人…可也不是…什么样的都喜欢…你这样的,凶也凶死了,我就不喜欢…你又何苦要纠缠于我…”

这话…还真是不好听的很!

叶泠月还未有什么异常,便瞧见他身后的叶鸢冲着花怜就一点面子也不留地翻了个白眼,那白眼翻得眼皮差点没翻飞了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把眼皮儿给翻了回来,叶鸢看向花怜的眼神更加嫌弃了,鄙夷啐道,“你少给我在这装疯卖傻,不要脸!我侄儿才不喜欢你,谁要喜欢你这死断袖!”

说罢还像是极力证明一般,冲着他身边的灵兽直唤道:“灵珑,过来!来!过来!”

灵珑刚一起身,花怜便叫道,“小白坐下!”

那灵兽又乖乖在花怜身边坐了下来。

“好啊,你个灵珑,看我不打死你个蠢东西!过来不过来!”叶鸢还在骂着,见灵珑左右看了看,仰着脑袋,尊臀不移,不禁提高了声音,“蠢死了!快过来!你跟这个死断袖一起做什么!”

可毕竟畜生就是畜生,怎可言语。

灵珑依旧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只“嗷”叫了几声。

叶鸢也不等自己的话说完,顷刻间便毫不犹豫的上前几大步,拖着地上的灵珑就往回走,那速度就像躲瘟神鬼畜一般,嘴里还不停的咒骂“死断袖”、“不要脸”、“蠢死了”。

花怜也不知他在骂自己,还是骂灵犬,还是…两者都骂!

花怜继续作妖,“即便叶小宗主也喜欢男人…那也不行,难道、难道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么…唉…”

花怜暗喜,叶泠月这大小姐脾气可受不得这般侮辱,若被恶心到了,不是当即一手刀劈死他,也定要带他回广陵去,十八般家法伺候,好好“管教管教”。

花怜心想:“只待离开沈家,我便好找机会开溜。”

果不其然,叶泠月一听这话,脸都绿了,两三步走上前,一把薅住花怜的后领口,将他提了起来,冲着他的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花怜倒也不怕,垂眼佯作思索了一番,义正言辞道,“嗯…你这样主动送上来的,我就不喜欢,叶小叔叔那样的,我也没兴趣…还是要怜哥哥那样…我就很喜欢!”

他知道,玄门之中,“花怜”这个人,这一生,都是错的。

花怜本以为,已时隔多年,就算叶泠月对他有再大、再多的厌恶,也该烟消云散了,不料那厌恶非但没消散,竟还像成年的老酿一样,越久越浓了。

而此时,他就是那个打翻了老酿缸的人!

“好!”,叶泠月看着花怜,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那便委屈沈二公子了!”

说罢他转过身来,对着沈清江,不容置喙地道:“这个人,我带回广陵了。”

沈清江:“……”

花怜:“……”

叶鸢:“……啊?什么!”

第五章 渡口闹事

六月的天,烈日灼灼,连吹着的风都带着燥热。渡口稀稀朗朗的坐着几个等船的人,不远处一处凉亭,凉亭边上有一个大槐树,槐树底下有些许绿荫,还有一口老井,不知是何人在井边上放了一个木桶和一把瓢,许是供等船的人解渴。

花怜蹲在井边,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叶泠月,此时叶小宗主正端坐在小亭里歇凉。他又斜眼看了下,叶鸢正抱着灵珑,不知从来扯了片荷叶,正给灵珑扇着风,又剥着莲子递给灵珑吃。

想着自己的惨淡光景,他当下叹道:“人不如兽呐!”

花怜愁眉苦脸。

昨夜他重生,还来不及细想承欢召他回来意欲何为,也没有机会探究昨夜的虚影以及灭灵箭,便要死不死地被叶泠月给提了过来。

百家之中无人不知叶家这位小宗主厌恶花怜已经接近疯魔的地步了,看到或听见与灭灵箭和花怜有关的,宁可抓错绝不放过。若是疑似被花怜夺舍之人出现,那势必要带上万仞山上,严刑拷打自然必不可少,不叫你人魂分离,也叫你脱掉一层皮。

苦也!

本以为昨夜他挨了灭灵箭一下,应该什么怀疑都洗清了,虽然他一时飘飘然,再加上这张嘴向来轻佻爱调戏,又一秃噜嘴顺口给叶泠月也恶心了一番,但他也被离恨抽了一鞭子,心想按着以前的性子,这大小姐也该解气了,岂料这大小姐完全不按以前的套路来。

这是什么道理,那不成一别十年,这大小姐修为是越来越高了,心胸还反而越来越小了不成?

按着这势头,想必是要带回万仞山,去他半条命了。不管了,反正他撒泼耍赖是本行,打死不认!

渡口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地嘈杂起来,连带着槐树上的蝉叫得的都大声了许多,花怜眼珠子一动,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那口老井,接着便传来一声长长的嚎哭。

“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叶鸢见状,冲着花怜咆哮道:“你又发的什么疯!”

实在怪不得叶鸢,这一路上花怜都闹三回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能用的招儿全使出来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花怜抱着老井撒泼,“还有没有人管了…”

叶泠月静坐在小亭子里,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充耳不闻。叶鸢气结,一把将灵珑掀翻在地,灵珑受惊了,连嚼着莲子的嘴巴都凝固了,呆若木兽。

花怜可不管,依旧闹腾着,哭嚎道:“啊——我可怜的妹子啊…”

他这一嚎,来往的大叔大婶都凑了过来,看热闹的人还不少。叶鸢气的差点晕过去,心道:这死断袖又闹的哪一出,他哪来的妹子啊!

果不其然,这一声嚎出,就连叶泠月都没忍住,眯缝着眼,冷脸旁观。

花怜毫无尊严地哭嚎着:“我的妹哦…可怜她才十八,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叶泠月眉头一跳,果不其然,花怜坐起身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说你自己不能人道就算了,仗着家大业大…就为难我这可怜的妹子…见我妹子有几分姿色…把我那妹子强抢了去…可怜我那妹子一进你的门就守了活寡…”

围观的大嫂们一听,不乐意了,义愤填膺地指着叶泠月,七嘴八舌道:

有人不平:“唉,我说这位公子,你这么做就不对了…”

有人唾弃:“瞧瞧、瞧瞧,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尽敢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有人同情:“哟哦,我说呀,有病就该早点找大夫看看,不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有人嘀咕:“咦!我瞧着不像啊…长得倒是挺俊俏的…”

有人嗤笑:“怎么不像!你看他那一脸萎靡不振的脸…”

有人可怜:“就是就是,你看他那小身板,这纤瘦的,得多虚弱啊!”

“……”

“……”

叶泠月:“……”

叶鸢:“……”

花怜心下暗爽,道:“气不死你!这下还不放我走,我看你还敢不敢把我带在身边了!”

果然,叶泠月那双淡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怒极而啸:“沈承欢——!”

他放开左手,一条长鞭从他手上垂了下来。

花怜早料到叶泠月会恼羞成怒,特意找了个大石块,躲了过去,以备自卫。以叶泠月此时的状态来说,保不准一鞭子下来,抽死他。

看热闹的人顿时四下散开,嘴里依依不饶道:“哟,急眼了,怎么你还要打人哩!”

一鞭挥来,石头应声碎开,花怜没想到叶泠月居然发这么大的火,当下在心里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暗道:这嘴真欠!

第二鞭抽来,花怜闪躲不及,胸前至肩膀,顿时裂开一道血口子。

“哟哦——下手真狠!”

避免被叶泠月一怒之下失手真给抽死,花怜忙抓着离恨不放,委屈道:“不打不打,疼死了!连大舅哥也打啊!”

叶泠月整张脸都白了,一字一顿道:“你、该、死。”

说罢,只见他灵力灌入左手,离恨便猛地一收,花怜不及防,跟着离恨一个跟头向前飞去,这一栽不要紧,好巧不巧的撞上了一个人,要死不死的还是叶泠月。

有如神助!

花怜在飞起的时间很短,但还是抽空在脑子里琢磨了好些事情。

比如他知道自己这个方向飞过去,会正好撞上一脸盛怒的叶泠月身上。

比如能知道叶泠月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这一下撞过去,想必能一手刀劈了自己。

比如他还知道应该把身体侧过去,身上方才被叶泠月抽了一鞭子的血就不会蹭到叶泠月洁白的衣服上。

……

总会,当他张开双臂像只飞鸟一样飞向叶泠月的时候,叶泠月脸色的神情变幻莫测。

许是被这一幕惊着了,叶泠月竟也忘了闪躲。

“嘭”的一声,花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叶泠月身上。

他的脑袋最先砸向花怜的锁骨,紧接着是嘴巴不知撞到了哪儿,反正是咬着什么了,挺硬的。再往后就分不清了,总之,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或快、或慢、或轻、或重都砸在了叶泠月的身上!

第六章 断袖

叶泠月被他这一撞,连踉跄都没来得及顾上,直接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紧跟着,花怜也摔了上去。

撞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不疼了,但此时摔在地上倒是真的不疼,虽然叶泠月也十分清瘦,但到底是垫在了底下。

摔下来的时候,花怜甚至有一种四周腾起一阵云雾的错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确定这是幻觉,叶泠月的身后既没有云,也没有雾,只有路面上半扬起的泥土。

这一下摔得两人都有些发愣,直到花怜听见头上方传来叶泠月一道微不可察的咒骂“妈的”,他才回过神来,没有伤的手往下一撑,急忙想起身。

一个慌乱,手没找准地方,撑在了叶泠月的胯间。

叶泠月吃痛闷哼一声,脸色极其难看,咬牙道:“我要杀了你喂狗!”

花怜觉察,顿时浑身一僵,连忙缩回手,不料身体不支,脑门一下砸在了叶泠月的脸上。

“咣当”一声,还挺清脆,牙齿和牙齿相撞的时候,顿时觉察嘴巴里又酸又疼,他都没勇气去舔一舔看看门牙还在不在。

花怜不敢去看叶泠月的脸,光是听这几声急促的粗喘,就能猜到,叶泠月的脸色估计是…不怎么好看!

气氛有几分尴尬,四周看热闹的大婶儿都愣住,不知所言了。

片刻,几位大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嚷道:

“哟哦…原来是看上了她家大舅哥了…”

“唉…这家妹子真是可怜,夫君看上了大舅哥…”

“哟哦…断袖!断袖啊!难怪看着这么俊……”

“……”

叶鸢的脸色十分古怪,忸怩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骂道:“还不快滚起来,弄成这副难看的样子,你还不起来,赖在人身上做什么!”

说罢叶鸢一骨碌闪到二人身边,伸手就要去薅花怜,低声吼道:“好你个沈承欢,死断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寻死来了!”

花怜从未想到自己的脸皮子竟也有这么薄的一天,尤其是在他看见叶泠月被自己刚才那一下磕破了皮,此刻正冒着血珠子的嘴唇时,竟顿时有些羞愧,眼神一闪,不敢与之对视。

他瞧见叶泠月的脸,此时已经黑成了锅底灰了,花怜心道:“这下真是把这大小姐给得罪透了…等着死吧!这荒山野水的,死了估计都没人给他收尸…”

不过他又一想:“以他前世‘臭名昭著’,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情势,估计也是连死也没人给他收过尸,也就不在乎多这一回了!”

叶泠月忍了忍,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滚!”

花怜一听这个字,什么“我羞愧”、“我脸皮子薄”的统统烟消云散,他道:“滚就滚!我最会滚了,不用送我!”

叶鸢简直是不敢置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脸之人,黑着脸吼道:“你给我滚上船去!”

花怜满面春风,刚想溜之大吉,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又断断续续的叫唤:“泠月哥哥…小叔叔…快上船。”

花怜一瞧,来的是西江叶家的船。

迎面船上下来几个白衣少年,亦是俊秀不凡。这几名少年年纪极轻,看上去大约比叶鸢还年轻不少,个个白衣胜雪,襟袖轻盈,缓带轻飘,仙气凌然,甚为美观。那身白色校服,一瞧就是叶家的修士。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西江叶家走出来的男子个个都这么出挑,连低阶修士都这么俊俏,更别说叶泠月了,即便是众多美男子之中,也是最抢眼的那一个,还自带光环,一脸“我比他们都美”的傲娇神情。

原本抛弃前世那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不说,重生的花怜对叶泠月没什么特别的厌恶,但也绝对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被这大小姐抽了两鞭子之后,就更不好了。

这种时候,花怜心里一边觉得:“这大小姐长得还真不赖”,一边强行纠正:“不赖个屁,也就一般……”

为首的那位约莫十四、五岁,是个半大的孩子,模样俊俏的有些刻薄,花怜瞧着眼生,按说叶泠月身边的人他都是熟悉的,此人莫不是他死后才拜入西江叶家的门下?不过他又一细瞧,这少年额上束着一条一指宽的卷云纹抹额,就像叶泠月与叶鸢一样,是有着叶家血统的亲眷子弟。

西江叶家,坐落于城外一座深山之巅,云海环绕,人杰地灵,别有一番“人间仙境”的雅致,遂取名“云海涧”,也以卷云为家纹,外姓修士束的都是没有家纹的白抹额,只有亲眷且宗亲子弟才会有如此的殊荣。

花怜暗暗想着,叶泠月的父母早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诛妖大战中故去了,叶家父辈现在只剩下叶小叔叔叶鸢再无其他宗亲。叶鸢比叶泠月还小上三岁,这少年绝不会是叶鸢的,那这孩子是打哪冒出来的?

那少年见花怜,一声冷笑,道:“沈二公子!”

花怜心下苦笑一声,细细想着:“嘿,这小公子跟他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据他的了解,沈承欢性子懦弱,胆小怕事,又少言寡语,绝对不是惹事儿的主,莫名被这小公子的火烧的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竟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僵持了片刻,还是叶泠月先抬眉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皱起眉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些便会受到玷污,迅速移开双目,眺望远方,冷声道:“拖上去!”

花怜道:“叶小宗主,我喜欢男人的,你家船上这么多美男子,个个长得标致的很,我怕我把持不住,到时候你又赖我……”

叶家小辈顿时齐齐向后退了足有五步,一脸“我听到了什么”、“我不相信”、“我还是个孩子”、“我家宗主会保护我”的表情,瞪着花怜。

叶鸢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在小辈面前勉勉强强竖起来的仪态也顾不上了,张嘴就冲着花怜吼着:“姓沈的!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少给我惦记着叶家的人,让我知道你动什么歪心思,我定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叶泠月横了他一眼,冷声道:“既然不愿上去,那你就游着去西江!”

说罢只见他衣袖一挥,一阵风拂过,便听得“哗啦”一声,花怜连滚带爬地摔进河水里去了。

第七章 落水

“啊!啊啊——救、救命!”

花怜在水中扑腾了两下,像是呛了水一般,顿时没了声音。

叶鸢见状,含糊不清的嘀咕道:“…莫不是溺水了吧!这个死断袖…”话说一半又看了一眼叶泠月,“…貌似不怎么熟悉水性…不会淹着了吧!真是麻烦死了…”

叶泠月印堂隐隐发黑,紧咬牙关瞪着水面渐渐小下去的水花,好一会儿才一掀白衣下摆,足底一点,轻轻跃上了水面。

就在叶泠月刚想伸手将沉下去的花怜拎起来的时候,水下登的一下蹿出了个人影,“哗啦啦”的一下,水花飞溅。

花怜笑道:“天儿这么热…叶小宗主也下来凉快凉快吧!”说罢,伸手扯住叶泠月白色锦靴,叶泠月一时不察,竟被花怜这般死缠烂打地拽进了湖水里。

“沈承欢——!”

叶泠月的一句话还未来得及喊出,便吃了水,两人顿时在水中打了起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顿时水面上一浪接着一浪,水花四溅,船上的人,只有叶鸢和那少年避的及时,船头还呆立着的几名少年,闪躲不及,被那飞迸的水花溅了一身。

叶泠月浑身湿透,立在船沿上,水珠顺着他乌黑的发丝往下滑落,脸上阴森,沉声喝道:“你!上来!”

花怜嬉皮笑脸道:“不!叶小宗主会打人!”

叶泠月几近无语,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上来,我不打你!”

花怜完全不给他面子,嚷道:“才不信!”

说完花怜便不再看他,只见他在水里游来游去,活像个滑溜的泥鳅,也不知是他将一脸傲娇的叶小宗主给调戏了一番,还是水中果真凉爽,此时花怜心里别提多欢畅了!

后辈中有人边擦着身上的水边唉声载道:“小叔叔还说他不谙水性,我看是这经验老道的很、熟悉的很,一点都不像‘不谙水性’的样子…!”

花怜此刻正仰面浮在水上,左一手右一手地在船的边上扑腾来扑腾去,瞧见叶泠月正对着自己发愣,花怜歪头冲着他笑了笑。

他越是想要正经和他说话,他越要逗他,一时春风得意道:“叶小宗主,你这清水出芙蓉的样子,可真好看!”

看着失神的叶泠月,花怜脑子里就蹦出“清水出芙蓉,遗世而独立”这么一句话,而他也没藏着掖着,就这么说了出来。

叶泠月的肤色很是白皙,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也不知是被花怜给气的还是因为他这句“清水出芙蓉”,此时他脸色微红,连着耳尖,通红一片。

终于,叶泠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捞上来。”说罢便转身去了内舱。

……

叶泠月正浸在浴桶里闭目养神,忽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响起:“叶小宗主。”

“……”

叶泠月猛地睁开眼睛,果然,花怜下巴搁在浴桶边上,此时正趴在他的对面,冲着他笑。

叶泠月眉头一蹙,冷着脸道:“你怎么进来了!”

花怜歪头想了下,直言不讳道:“翻窗的呗,就你们家那些人,防我跟防贼一样,我有什么办法呢!”

叶泠月道:“我问你‘怎么进来了’,不是问你‘这么进来的’!”

花怜看了他一眼,不禁好奇道:“叶小宗主…想什么这么出神?竟连我进来也没发现!”常人若是仔细些都能发现,这号称“仙门第一公子”的叶泠月竟全然不知!

啧!

花怜一连“啧”了几声。

叶泠月脸色一白,沉声道:“不用你管!”

花怜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说道:“你别整日板着脸好不,你这样是没有姑娘喜欢的。”

叶泠月气结道:“不要你管!”

方才他翻窗进来的时候,叶泠月就静静地仰面浸在浴桶里,脖子到锁骨,拉出了很漂亮的弧线,闭目的叶泠月敛去了一身的锋芒,看起来就像个温顺的大孩子,人畜无害。一睁开眼,那可不得了,就跟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不还一样,看谁都不顺眼!

花怜笑道:“好好好,我不管,不管还不行么!”

叶泠月沉着脸,一语不发,死死地瞪着他。

“唉!我真不是来偷看你洗澡的…”花怜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道:“叶小宗主,赏脸喝一杯?”

“……”

叶泠月盯着他看的眼神,令他头皮直发麻,生怕他大小姐一个不高兴又抽他一顿,以他此时的修为,挨打都撑不住!

花怜有些悻悻地举着酒,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叶泠月才道:“转过去!”

花怜有些无语,虽然承欢却有断袖之嫌,但此时在这具身体中的可是他花怜,虽说大小姐长得确实好看…

花怜“啧”了一声转了过去,心里暗道:“看一下怎么了!长得这么好看还不给人看,岂不白瞎了这张脸?”

不一会儿,叶泠月便穿戴整齐,只是未束发,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俨然坐了下来,对着花怜微微颔首,花怜笑了笑,在他另一侧坐着。

他举手正要斟酒,迟疑了片刻,暗暗告诫自己:“叶泠月酒量好,我得想办法让他多喝一些才行。若他喝多了,我只套他一些话便好,绝不多做别的!而我…绝不多喝!”

再三保证之下,他才敢满满地斟上两大杯,若无其事地递到叶泠月面前。

叶泠月盯着花怜的脸有些愣神,花怜问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

叶泠月道:“…丑死了!”

“……”

花怜心道:大小姐脾气上来了!

他知道叶泠月说的“丑”并不是说沈承欢长得丑,而是他此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模样。

沈承欢虽说一无修无,二无品行,但相貌长得十分秀逸,尤其是一双干净的仿佛被清泉洗过的双眸。只是那脸过分阴柔,再加上终日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很仙门百家众多男子对其实在是提不起好感来。后来又暴露了“断袖”的本性,更让人避如蛇蝎。

花怜满不在乎地道:“丑怎么了,反正丑也是给别人看的,我自己又看不见!”

叶泠月瞪着他,道:“…我看见了!”

花怜嘴角一抽,道:“那还真是委屈您了。”

花怜微微一怔,这大小姐竟屈尊降贵理了他,还一副…嗯…好心情的和他闲扯,顿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动!

第八章 对酒

叶泠月垂眼看了看花怜递过来的酒杯,略微一顿。他本已经做好叶泠月一把打翻酒杯扔他出去的准备,可不知是不是叶泠月心有所虑,看也不看,端起来仰头就喝尽了。

花怜暗喜,又给叶泠月满满斟上,一脸讨好道:“来来,叶小宗主,别一见着我就又打又抽的,我们和好怎么样?”

一盆冷水泼过来,叶泠月横了他一眼道:“不怎么样!”

花怜叫屈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之前在‘十里红’咱们也是同过床、共过枕的,这样交情去哪找!”

叶泠月的酒杯在嘴边顿住了,眼帘微垂,睫毛密得像一把小蒲扇,在脸上投下一片不深不浅的影子。花怜看见他捏着酒杯的手指稍稍用力,纤细修长的手指被捏的发白。

花怜见他一动不动的僵着,暗道一声“坏了”,叶泠月大抵是真的很不喜欢他的,甚至是厌恶的,厌恶自己、厌恶花家,厌恶到听都听不得别人提起“花家”、“灭灵箭”…甚至是多年之前“十里红”的那段日子。

就在花怜等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得叶泠月低低地说了句:“……不熟。”接着又仰面喝尽杯中之酒。

花怜又道:“你这样拒绝我,一点面子也不给,真是太伤人了。”花怜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笑嘻嘻的,半点也没瞧出“伤人”来。他起身又给叶泠月斟上。

花怜自知做贼心虚,有意无意地盯着那边的动静,谁知一抬眼就撞进了叶泠月清清冷冷的眸子里,他顿时就觉得脸皮有点烧。

花怜慌乱地撇过脸,低头小啜了一口,立刻呛住了,一阵猛咳。

这一咳,惊天动地,好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谁知叶泠月在一旁笑出了声道:“不会喝就少喝!”说罢,叶泠月又将杯中酒饮尽。

花怜吃惊不小,转过来瞅着他,努力想分辨一下他语气里是关心还是幸灾乐祸,但没成功,叶泠月说这话的时候就跟说“打雷要下雨”一样,毫无情绪在里头。只是面上轮廓柔和了不少。

方才叶泠月那一笑,震的他心尖有些发颤,他暗暗想着,他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似乎从灵隐山听学归来后,他再也没见过叶泠月这般毫无遮掩的笑了,那个笑起来很温暖的少年似乎在很多年前就消失了。

花怜又饮了一小口,索然无味。

这酒掺水了?

难不成他喝到假酒了?!

花怜瞪着眼看了一下小桌上的酒坛子,桃花醉,广陵境内上品仙酿,心道:“仙门上三家叶家,家大势大,也不至于摆了一船舱的假酒吧!”

并非这酒不够酣浓,也非对酒之人乏味无趣,只不过此时此景他想的不是这些。花怜不甚酒力,过往就是淡上些许的酒他喝上一口都要缓上好一会儿,可此时,一小杯下肚,倒觉得脑袋更清晰起来,一时间周身血液直冲脑门,一大堆话在脑**来拱去,想要往外蹿,什么“喝醉了什么都好”、“趁着喝醉问问他‘十里红’大围剿之后他可有回去瞧过”、“想问他十年了,可曾还捉过鱼打过山鸡?”…这些话一直都在他的嘴边,只要他一张开嘴,就会喷薄而出,但他却始终隐忍不发。

有些话,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与其亲自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更愿意听别人嘴里传来的。

花怜看了看叶泠月,此时他也正愣的出神,不免有些意外。大小姐何时有过这副神态,这若有所思、怅然若失、又带着极力克制、隐忍的模样,着实叫他茫然。

这突如其来的茫然,倒叫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

花怜脑袋里嗡嗡的,许是酒喝的欢,言行举止都有些跟不上使唤,他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半晌,都各有神思。

好久之后——

“你……”

“你……”

两人都有些尴尬的对看了一眼,又急忙撇过脸去,花怜咳了一声看着他道:“还…喝么?”

叶泠月没有看他,也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平日里的叶泠月脸上常中日挂着的不爽和烦躁,此时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和沉谧。

花怜又给他斟了一杯,不烦他催促,叶泠月端起细细饮了起来。

船外的明月从船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小室内滚着好些酒坛,两人都有些东倒西歪,叶泠月坐在木榻的一头,手里抓着个酒壶,花怜也提着一个,在他面前立着,只是脚下有些飘飘然。

叶泠月道:“你这一坛子酒是打算喝一整夜么。”

许是这酒后劲实在是大,半坛酒下肚花怜有些晕,口齿不清地道:“叶…小宗主,别这么、这么…一、板、一、眼,想当初,二月…上山下水,鱼捉的不少、山鸡打的也…不少啊,如今怎、怎就一副小正经的样子……”

他话还未落,就见叶泠月嘴角的笑渐渐凝滞,眼神也冷了下去。

花怜还不察觉,笑道:“你瞧你瞧,又板着脸,小正经一枚,你说你说,哪家姑娘会喜欢你这样子的…”

他顿了一下,将酒坛子换到另一只手里抱着,继续笑道:“…我告诉你哦,灵隐山听学的时候,就因你这张能吓死人的脸…谢家大小姐都没敢上山,吓得当时就回去了…那可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没曾想连你的面都没见上…哈哈哈…”

叶泠月没出声,面上僵硬。花怜一抬头对上那双眸色极浅、眼神颇冷又极其复杂的人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站在他的对面,跟着叶泠月对望着。

望了好一会儿,花怜顿时觉察大事不好,他想笑!非常想笑!但他怕这一通莫名其妙地笑会招来“杀身之祸”,咬咬牙又给忍住了。

叶泠月大抵是看他脸上神色变化的有些厉害,说道:“你从棺材里出来是不还没洗过脸…”

花怜一愣,方才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笑意,在这一刻爆发了。

这一笑,花枝乱颤!

叶泠月起先拧眉看着他,接着就彻底放飞自己,跟着一通乱笑。花怜笑得委实厉害,连手中的酒坛子也拿不住了,脚下踉跄一下,身子向前倾了倾。

见他向前栽了下来,叶泠月连忙伸手拦了一下,不料想这一下直接抓在了花怜的手上,花怜的脸也在他脸前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第九章 窥窥伺

叶泠月的手很暖,指节扣在他手面上时,温热的触感非常清晰。

他能感觉到,叶泠月似乎是喝点有些多了,眼神有些涣散,没有聚焦的看着他。

花怜一颗心砰砰狂跳,抬眼看了一下,大抵是今晚的酒太烈,确实后劲太足,花怜只觉头脑开始发热,之前那些“我只套他几句话”、“我绝不多做别的”、“我绝不多喝”统统被跑到九霄云外。

此时的他愣愣地看着叶泠月,明晰的喉结,白皙的皮肤,带着淡淡的、好闻的气味,还有白日里被他嗑了一下破了皮的嘴唇…他不敢直视,也不敢作何反应,因为头很晕,也看不清叶泠月的眼神。

叶泠月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觉得花怜抬眼看他的时候睫毛在他的鼻尖上轻轻扫了一下,这一下小小的、甚至都算不上肌肤相亲…

许是迷乱的酒气充斥着他,乱了心神,他头一偏,嘴唇在花怜的耳垂上蹭了一下。

不得不说,花怜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呼吸扫到他耳机的时候,他气息一凝,头皮直发麻。

疯了!

这是花怜在大脑短时空白之后还唯一跳动着的内容,除此之外,全部都被掏空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酒坛子应声而碎,酒溅到他暗红色的长袍上,酒气散了一地。

花怜回过神来,眼神恍惚,“你——”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得窗子口传来一声怒吼,道:“好你个死断袖!大晚上不睡觉,你跑阿月房间做什么!你是来偷看的吧!你就说你是不是来偷看来着!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花怜被他这一吼,酒劲儿顿时就清醒了五六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空隙回答。

“啪哒”一声,小门被撞了开来,就见叶鸢带着几名弟子修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把拉开花怜,那力道之大仿佛能一下把他抡飞出船外。

要命了!

竟然是叶鸢!

这祖宗半夜不睡觉,这会儿冒出来了,就跟潜伏在窗户底下听了好一会儿,坐实了他“把持不住”、“惦记他们叶家美色”的名头,这下专门跳出了“铲奸除恶”一样,他有种错觉,今夜定会被这些人乱棍打死扔进这湖里不可。

花怜被他这一拽,头一昏,当下就想吐,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来的时候是你们家小宗主正在浴桶里浸着…起身的时候我转过身去了…我发誓我绝对是闭上眼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花怜这么急急解释,倒有些欲盖弥彰。

叶鸢大怒,揪着他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竟然敢偷看阿月沐浴!好你个死断袖!狗胆包天!看我不挖了你个狗眼!”

几名小辈被叶鸢这一吼,震的瞠目结舌,眼神古怪,想看叶泠月又不敢往那看,憋着脸,纷纷骂道:“这、这、这也是能偷看的?!你这还……要脸不要!知不知羞!”

冤枉!绝对是冤枉!

花怜觉得有必要更正一下,否则被他们这一说,自己这“断袖之癖”、“偷窥名士沐浴”、“玷污仙门第一公子”的罪名怕是要给坐实了。

“冷静!其实是你们家叶小宗主…”花怜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他眼前一白,“咚”的一声便倒了下去。

……

花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这一夜他没怎么睡踏实,做了很多很久以前的梦,那些有的已经忘记的梦,此刻想起来就是一团黑的白的混杂的烟雾,让他觉得很疲惫…

他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垂着脑袋,半闭着眼。身下没有颠簸之感,想来已经不在船上了,房间有些陌生,他低头看了下,身上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花怜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手指埋入头发中,心头那股子荒谬又悚然的感觉猛地涌了上来。

他不想出去,非常之不想。

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都不在两人的意料之内,不管是“花怜与叶泠月”之间,还是“沈承欢与叶泠月”之间,这些都是他想都不该想的。

他向修仙界老祖发誓,在叶泠月亲他那一下之前,不对,只是蹭了一下,连亲都不算,总之,在“那一下”之前,他对叶泠月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除了觉得这大小姐长得俊美,手指也很漂亮之外,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昨夜的那个举动,花怜不用脑子就能想到,绝对不是出于叶泠月的本意,许是他也喝多了吧。

对!就当都喝多了,撒酒疯吧!

花怜在踏上起床、不起床来回折腾不下十遍,心理琢磨着该怎么和叶泠月问安,正值此时,卧室的门外传来一声极不耐烦的声音:“这个姓沈的,不会是睡死过去了吧,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真是个不中用的死断袖,受个凉还能晕过去…”

花怜这才知道,原来昨夜他是晕了过去,他还以为是叶泠月这大小姐怕他说出“叶小宗主非礼的他”而杀他灭口呢!

一少年道:“小叔叔,沈二公子再不醒来,可是要误了回城的时辰了。”

又一少年道:“这怎么办!要不谁进去叫醒他?”

众少年齐声道:“我不要!”以昨日花怜作出“窥伺小宗主沐浴”这样“丧尽天良”、“罪恶滔天”的无耻之事,他们决不敢踏进这间此时只有花怜一人的卧室。

叶鸢的声音又气势汹汹地响了起来:“姓沈的,你再不起来,我就踹门了…闪开!”

花怜一听,毛都要竖起来了,这祖宗他惹不了,正鸡飞狗跳之际,门外顿时没了声音,花怜顾不得查看自己仪态是否得体,反正不得体面的事也做了不少,也不在乎一次半次了,索性靴子都没顾得上穿,冲着木门飞了过去。

门外,叶泠月一身白衣,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静默片刻,道:“穿上靴子,回西江。”

叶鸢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都怪你…受个凉就要死不死的,非得郎中给你瞧…耽误整整一日!”

花怜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的叶泠月,冷淡漠然。叶鸢还在碎碎念叨什么,他没有听见去。

船继续走着,水声渐入耳中,花怜躺在船头,享受这重生后的宁静。

后来,他想想,他和叶泠月大约是在七岁那年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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