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天途 - xp1024.com
《成王天途》


第一章 山中少年

“喔!放学咯!”

伴随着兴奋的呼喊,二十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窝蜂地跑出了学堂,三三两两地各自归家了。

其中有两个男孩跑得最快,一溜烟就没了踪影,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却压根儿不是回自家,反倒远离了三生村的住宅区,靠近茂密的丛林。

两个男孩一胖一瘦,胖的唇红齿白,模样可爱,瘦的眉清目秀,相貌俊朗,只是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两人跑了一阵,周围的树木渐渐高大起来,地上的小路也走到了尽头,前方就是荆棘丛生的灌木丛了。

较瘦的那个男孩四下张望了一会,似乎在识路,片刻后,他招呼胖男孩一声,率先往左边的灌木丛钻了过去。

胖男孩很是辛苦的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身上划破了不少口子,鲜血流出,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一言不发,明亮的眼睛里尽是期待的神色。

在密林中左拐右拐,好一会儿,瘦男孩终于在一棵数人合抱、枝繁叶茂的古树前停下了脚步。

“铭哥儿,就是这里?”胖男孩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瘦男孩名叫赵子铭,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抬头望了望,“没错了,蜂窝就在上面,二胖,抄家伙。”

二胖应了声,放下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只木桶、一卷麻绳、两颗火石,还有几方长条形的黑布。

赵子铭也放下自己的书包,把脑袋和脖子用黑布蒙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两个眼睛在外,双手也各自缠了黑布,看起来怪异得紧。

做好防护措施,他把火石往怀里一揣,再将麻绳捆在了腰间,那只木桶则系在麻绳上。

他准备期间,二胖则在四周捡了些细小的枯枝,又折了些新鲜的枝条绕成了一个团,塞到了木桶里。

赵子铭深吸一口气,踮脚攀住一根古树的树枝,另一只脚踏上树干,开始往树上爬去。

二胖见状,喊了一声:“铭哥儿,小心。”

在古树顶端的树干分叉处,倒吊着一个长条形的不规则蜂窝,成百上千的黑色蜜蜂趴伏在蜂窝上,黑压压的一片,很是骇人。蜂窝周围嗡嗡声不断,不时有采蜜归来的蜜蜂扑到蜂窝上。

也亏得赵子铭能发现位置如此隐蔽的蜂窝,更是胆大包天的想要谋取蜂蜜,要知道,这些黑蜜蜂可不是好惹的主,被蜇上太多下的话,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险。

借着古树繁密的枝丫,赵子铭一步步往上爬着,只是古树实在很高,爬了四五丈才爬到一半。赵子铭也不急,靠着树干歇了口气才继续往上爬。

一刻钟后,赵子铭已经靠近了蜂窝,一些蜜蜂在他身周嗡嗡飞舞,有进攻他的迹象。

他停下来,稳住身子,取出木桶里的那一大团枝叶放在树枝上,又拿出火石点燃了内里的枯枝,浓密的白烟顿时从他手上冒了出来,对着蜂窝升腾而去。

嗡嗡声大响!

受惊的蜜蜂纷纷逃离蜂窝,向各处飞去,一些不肯离开的蜜蜂,在赵子铭将手中浓烟滚滚的火团往蜂窝上粗暴地一抹后,或是飞走,或是下饺子一样往下掉去,不知生死。

最大的威胁一除,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赵子铭摘下木桶,自怀里拿出一把小刀,轻而易举地割掉了蜂蜜,然后解开腰间的麻绳系在桶上,将木桶缓缓的下放到地上,由二胖接住。

赵子铭松了口气,正准备下树,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对面一根树枝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挪动身子往那边移去。

东西一到手,还来不及细看,赵子铭就怪叫一声,把东西往怀里一塞,慌慌张张地往下爬去。原来,刚才割蜂蜜的时候他手上沾了不少,此刻那些痛失家园的蜜蜂循味而来,片刻功夫就蜇了他好几下。而他的那个火把在割了蜂蜜后就弄熄了,当今之计,自然是赶紧逃命了。

爬下树,赵子铭摘掉身上的黑布,好一阵龇牙咧嘴,跳上跳下,显然被蜇得不轻。半晌,他才捂着肿起的脸颊,白了强忍住笑的二胖一眼,没好气的道:“走吧!”

三生村坐落在一条小山沟里,得名于村后山的一块刻有“三生”二字的奇石,全村不过二十几户,百来口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落。

因为地形崎岖,不便耕种,所以村里大多数人家以打猎为生,早出晚归,虽难有富贵,但温饱倒也没啥问题,几年前在村长的提议下,全村集资从苍南县城请了个教书先生,办了家学堂,村里的娃儿也开始学习识文断字,这大抵是三生村和周围几个村落最大的不同了。

在村子的外围,住的一般是村里最贫困的一些人,房子多是漏风漏雨的茅屋,所以当一栋二层的木制小阁楼矗立在这里的时候,就很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了。

阁楼的主人名叫孙大年,是个七十六岁的老汉,生有一子,不过很小就外出闯荡了,听说在山外的某座县城里混得不错,虽然极少回家,但逢年过节总会差人给老父送些钱粮,这栋阁楼也是他请人修建的。

一个人生活难免孤苦,于是老汉在十一年前收养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一老一小两个人,日子倒也过得去了。

老汉收养的那个孩子就是赵子铭,此刻,他手里提着一只瓦罐,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了小道尽头的阁楼前。

孙老汉正坐在门前的一方石墩上,面现忧色地朝小路上望着,看到赵子铭的身影后,脸上的皱纹才舒展开来,他站起来,以略带责备的口吻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脚怎么了?还有脸,你干嘛去了?”

赵子铭讪讪一笑,没说话,将瓦罐递了过去,里面盛着半罐蜂蜜。

孙老汉接过瓦罐嗅了嗅,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呀!快去洗澡,洗了来上药!”

赵子铭洗过澡,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孙老汉拿来一个竹筒,揭了盖,用手指蘸了些药膏,涂在他那些被蜂蜇起的大包上。

丝丝凉意泛起,赵子铭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身上那种火烧似的疼痛缓解了大半,舒服得长吐了一口气。

上好药,赵子铭穿了衣服,走到了楼外。像往常一样,一张桌,两条凳,几碟小菜,一壶酒,孙老汉已经端着酒杯慢慢抿着了。

赵子铭坐下,盛了两碗饭,双手端了一碗放到孙老汉身前,然后捧着自己的那碗埋头大吃。

“那些蜂蜜品相不错,改明儿我再去县里买几味药材,给你调副补血的药膳,对你的身体应该有些好处。”孙老汉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说道。

赵子铭先天体虚,气血不足,虽然这些年没少喝药,但不知为何,身体一直没太大起色,他抬起头,说道:“老爷子,我吃了能有什么用?倒不如给您补补身子。”

孙老汉摇摇头,“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有啥好补的。”

赵子铭知道劝也没用,低下头继续吃饭,不再说话。

饭后,孙老汉终究是七十六的人了,坐了一会便觉得乏了,于是,赵子铭扶着老人进房休息。

替孙老汉盖好被子,目光在他像老树皮一样的脸上停了停,赵子铭叹了口气,轻轻关好房门,退了出去。

现在时刻尚早,身上那些蜇伤又还隐隐作痛,赵子铭没什么睡意,复又来到门前的石墩上坐下。

以往这个时候,他一般用来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但今天的作业只是记住几十个新字,明日检查,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很难,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但赵子铭记忆力非同一般,先生刚教完,他就已经记牢了,无需额外费功夫。

突然,赵子铭神色一动,想起了之前在古树上拾到的那物。

他起身跑进屋子,出来之后,手上多出了一张有些破旧的图卷。图卷是四方长条状,微呈黄色,半寸厚,触感柔软,由某种兽皮制成,当然,这些都不是赵子铭在意的地方。

之所以称其为图卷,是因为兽皮上画了九幅图画,图画很简单,每一幅画的都是一个人,只是姿势各异,有的捏拳,有的扬腿,有的挥掌,有的甩肘。

九幅图画看完,赵子铭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些图,但根本想不起来。

苦思良久,还是没个结果,赵子铭把图卷往怀里一塞,懒得再想,若是有缘,日后自能知晓。

他抬首望天,只见一轮圆月高悬天际,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照得天地一片清朗。微风拂过,其中夹杂着草木清香和淡淡的泥土气息,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极远方传来的兽吼。

“十五岁,还有四年,你们还能瞒我到几时?”赵子铭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若寒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随和温厚。

第二章 图卷动作

学堂里,先生拿着一根藤条,指着木板上整齐排列的几十个字,正在检验学生们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讲台下那个被叫起的学生神情有些拘谨,这是大多数山里孩子的通病,他脸蛋微红,先生指着哪个字,就小声地念出读音,只是偶尔会停下来思考片刻,当然,有那么几个对他来说特别难的字,最后还是没有识全。

这个检查完,接着便是下一个,这位先生生性严谨认真,会检查每个学生,丝毫不会因为此处是穷乡僻壤而敷衍了事。

赵子铭坐在最后一排,有些无聊地趴在桌上,他坐这里,倒不是因为成绩差或者表现不好,他们的座位都是按照身高确定的,他个头高,就排到了后面。

还要一会儿才轮到他的考核,离放学也还早,先生教的那些字他也识全了,他打了几个哈欠,目光漫无目的地到处飘。

瞅到先生时,他忽地一怔,眼睛里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对了,图卷上那些动作,不正像先生的那本《江湖英雄传》里描写的武学吗?”

原来,由于天性聪颖,赵子铭学什么速度都很快,先生对他颇为喜爱,空闲之余,偶尔会单独给他开小灶,另外教他一些生字,或者给他讲一些江湖故事,久而久之,赵子铭在学习上领先了其他同伴好一段距离。

而据先生说,他讲的那些江湖故事,都来自于一本叫《江湖英雄传》的书,因为赵子铭学识不够,所以先生只说给他听,并没有把书借给他。

他清楚地记得,书中有过那样的描述,一些人通过修炼功法武学,获得内力,可以拥有开山裂石的力量,虽然他对此并不怎么相信,一个人哪里可能做到这点?但书上那些关于武学的描述太过逼真,听来让人浮想联翩,热血沸腾,所以给他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试想,哪个小孩心中没有一个英雄梦?幻想着自己威风凛凛,败尽对手。

不过书上也有提到,有人因为练功不当,从而走火入魔,最后疯癫而亡,想到此点,赵子铭激动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他思量了一会,打消了原本回家就试着练习一下图卷上那些动作的想法,而是决定采取一个稳妥的方法徐徐图之,毕竟相较于虚无缥缈的武功,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先生检查完毕,又教了一首诗,让孩子们摇头晃脑地念了一会,就到了放学的时候,他拿着藤条一敲挂在身旁的一只破铁罐,说道:“放学。”

孩子们纵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放学,也还是站起来,对着先生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异口同声地喊道:“先生辛苦了!”

先生微笑着摆了摆手,孩子们就叫着闹着跑出了学堂。

赵子铭向二胖打了个招呼,要他一个人先回去,不用等自己。二胖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和几个孩子一起出了学堂。

先生姓徐,单名一个闻字,村里人一般称之为徐先生,孩子们也都这样称呼他。

所有孩子都已经离去,学堂里只剩下了赵子铭,徐先生边收拾讲台上的东西边问:“子铭,怎么还不走?有什么事吗?”

赵子铭走到台前,摸了摸后脑勺,迟疑了一下,说道:“徐先生,我想多识些字。”

徐先生愣了愣,随即洒然一笑,“也是,以你的聪慧,的确可以加快学习的进度,既然你如此有上进心,好,那每日放学后,便随我多学半个时辰吧。”

赵子铭连忙大喜称谢,坐到了讲台下的位置上,而徐先生则拿起一块木炭,在木板上开始写动。

就这样,每天放学后,赵子铭都会单独留下,学习一些生字或者古文诗歌,当然,徐先生教他的,必然都是些在以后的课堂上不会教授的,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赵子铭上课不认真。

而赵子铭为了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安全学习图卷上的动作,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在极度的专注下,学习能力强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真的做到了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使得徐先生惊讶之余,毫不犹豫地加重了赵子铭的学习任务。

晚上回到家里,赵子铭温习了功课,就拿出图卷,仔细揣摩那九个动作,待熟记后,再尝试着一个个地做出那些动作,不过他只是摆个架子,每次也只做一个,生怕会招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因为想起了一个人很久以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所以赵子铭晚上的这些动作都是在确认老爷子睡着了,才偷偷进行的。

时间飞逝,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冬天到了。

三生村周围的山林虽然不落叶,但在寒风的摧残下,树叶由翠绿变成了深绿,多了些憔悴之感。

小路上,赵子铭和二胖并肩走着,这是他们三个月来第一次一起回家。

“铭哥儿,你学习这么刻苦,将来是要去当个教书先生吗?”二胖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连忙紧了紧衣领。

因为冬天的缘故,赵子铭的脸色比以前更显苍白,人也更瘦了不少,只是他穿的衣服多,看起来不很明显,但他精神不错,“当教书先生有什么不好?不用去山林里冒险打猎,前些日子村里就有几个人打猎失踪了,现在还没找到,估计凶多吉少了。”

二胖父亲也是死于几年前的一次捕猎,连尸体都没发现,只找到了生前使用的弓箭,说起这事,他脸色一黯,“村长已经组织人手入山搜寻了,希望能找回个全尸吧。”

这听起来更像句安慰,捕猎这一行有句老话:终年食肉,终为所食。意思是猎人常年捕猎吃肉,最后难免落个葬身兽腹,为兽所食的下场。

赵子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转了话题,“你小子要不要我给你补习补习啊,所有人中就你功课最差,徐先生都说你好几次了。”

二胖顿时苦着个脸,“我也想好好学,可一看到那些之乎者也,我就打不起精神,怎么都记不住,算了,反正将来也不指望靠这个吃饭,徐先生要骂,就随他骂吧。”

回到家,赵子铭急急用过晚饭,就爬上楼,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孙老汉对此不以为奇,赵子铭已经向他交代过原因,他也偷偷看过几次,确认赵子铭是在学习,便不在意了。

房间里,赵子铭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足有三指厚的书籍,放到了桌上。

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江湖英雄传”几个大字。

经过这三个月的努力,赵子铭几乎将所有的生字都学了个遍,各种诗词歌赋也记了不少,按徐先生的话来说,其水平已经足以胜任教书先生之职了。

而图卷上的那九个动作,赵子铭同样已记得滚瓜烂熟,能准确的做出来,只是他从未连贯地做过。

他认为时机成熟了,所以今天下午提出想要借那本《江湖英雄传》一读。徐先生爽快地把书给了他,顺便多给了他两本诗集,说道:“识字方面我已教无可教,今后你用不着再在我这里多学半个时辰了,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学问的提升靠你自己,我藏了不少书,你若想看,随时来取。”

赵子铭最初的目的就是这本《江湖英雄传》,所以现在他当然不会去读什么诗集了。他往后翻去,整个人开始沉浸于书中的江湖世界。

一连三天,赵子铭都扑在了这本书上,连上课的时间都被他用来阅读了。徐先生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若是其他人也像赵子铭一样能把《江湖英雄传》读懂,他也同样会听之任之的。

三天后,灯下苦读的赵子铭神色一动,目露精光地看到了最后一页上。书中讲述的数十个故事他都看完了,这最后一页写下的却不是故事,而是作者留下的一些话,其文如下:

我鲍某人浪迹江湖数十载,每日闻鸡起舞,勤修不辍,奈何天资拙劣,年近耄耋,内力修为方至三层,此生的武道到此为止,憾然归隐,将大半生所见所闻录于此书***后人作茶饭之乐,亦不算虚度吾生。呜呼!武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呼。”赵子铭合上书本,闭目沉思片刻,喃喃道:“若书上所言皆非幻想,而是真实存在,那么图卷上画的应该是内息的锤炼之法,即便修炼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可惜没有功法,不知运行路线,有了内息也无法化为内力。”

他突然苦笑一声,“此事是不是真的尚待验证,我又何必好高骛远?待锤炼出了内息,再想功法之事不迟。”

起身,赵子铭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拉开架势,做出了图卷上画的第一个动作,只见他双脚八字而分,双手合十胸前,身子微蹲,像一樽县城大庙里的雕塑。

第一个动作做完,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这几个月来赵子铭把那九个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就算不看图卷,也能准确的做出来,现在只不过是把所有的动作连起来,难度很小。

九个动作做完,他脐下丹田处忽而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随即又消隐不见。

第三章 三叔

温热的感觉稍纵即逝,赵子铭无法肯定这是不是错觉,他休息了一会,打算再试一次。经过刚才的尝试,他发现这九个动作分开做的时候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但一旦连起,所消耗的体力就有些大了,以他孱弱的体质必须要休息一下才能继续。

第二遍动作打完,赵子铭确定丹田的那瞬异动真实存在,并且反应比上次要强烈一些。

可惜一番折腾下来,他的体力吃不消,此刻已然疲倦万分,再没什么精力去探究了,吹了灯,往床上一躺,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赵子铭发现自己的精神特别好,身体充满活力,不由啧啧称奇,心想就算没有功法修炼内力,能锤炼出一口让自己强健些的内息,也算不错了。

读完《江湖英雄传》,赵子铭算是对陌生的武道世界有了初步的认识。原来在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修炼一说,一些人自小打熬身体,锤炼出内息后,将内息按照功法所注的经脉路线运行,就可以把内息转化为内力。而一旦拥有内力,修炼者就算正式步入了武道大门。

书上记载,内力拥有神鬼莫测之能,即便再虚弱的人,也能凭着一丝内力打败一个没有内力在身的壮汉,令人生畏。

本书的作者更是见过几个内力高深的强者,他们能折枝作剑,削断钢铁,摘叶飞花,杀人无形之间,恐怖万分。

赵子铭对杀人没兴趣,但颇为希望自己也能拥有内力在身,这只是一种人类对于强大自身的本能的渴望。

可惜他现在比普通人还弱上一分,连内息都稳定不下来,更别谈修炼出内力了,所以他只是感慨了两句,就不再多想。

七天后,赵子铭打完第三遍内息之法,也就是那九个动作,脸色忽而变得精彩起来,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惊喜,有些难以置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次他丹田里那往常一闪即逝的内息竟然没有完全消散,还留下了一丝,他可以清楚地感应到。

据他所知,这代表着他已经成功锤炼出了内息,只要再稍下苦功,待内息壮大一些,就可以尝试着运行功法,化息为力了。

可《江湖英雄传》上记载,锤炼内息极度困难,不仅要吃莫大的苦头,还得花上不短的时间才能成功,这不短的时间是以年来计的。

但自己轻飘飘的没费多大力气,就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锤炼出了内息,一时间,赵子铭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然而不管怎样,丹田里那缕清晰可感的内息确实存在,所以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为之欢欣不已。

接下来的近二十天里,在赵子铭的勤练不辍下,他丹田内的那缕内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壮大,然后,便达到了饱和状态,不再变化,触到了书上所说的瓶颈。

只是到了这一步,赵子铭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一层,化内息为内力了,无他,只因没有后续的修炼功法。

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赵子铭穿上新衣新鞋,缓缓下了楼。孙老汉也起床了,身着崭新的紫红色大褂端坐在桌旁,看上去格外精神。

今天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到了,赵子铭双手抱拳,脸上挂着笑容,端端正正地给老爷子躬身行礼,口中说道:“子铭给爷爷拜早年了,祝爷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孙老汉笑眯眯地站起来,将一个红包放到赵子铭手心,“爷爷希望子铭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爷孙俩依照惯例,走进厨房忙碌开了,赵子铭负责切洗食材,生火做饭,孙老汉则掌锅炒菜。

一个时辰后,三荤两素一汤就做好了,孙老汉厨艺极佳,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

再等了一会儿,天边放出微光时,孙老汉取了香烛纸钱鞭炮开始祭祖,三拜祈祷之后,他朝门外的赵子铭做了个手势。

赵子铭会意,点燃了鞭炮的引信,然后赶紧捂着耳朵闪到了一边。

“噼里啪啦……”

同一时刻,三生村的其他村民也正好放起了鞭炮,小小的村落顿时热闹起来。

用过早饭,赵子铭随孙老汉拜访了几家亲戚,又携了礼物给徐先生拜了年,回到家已是黄昏。

一个皮肤黝黑,模样精干的中年男子站在阁楼前,正等二人回来。

开门进屋,赵子铭朝中年男子一躬身,“子铭给三叔拜年了。”

眼前的中年男子正是赵子铭的三叔,赵武昌。他笑着拍了拍赵子铭的肩膀,说道:“子铭,你又长大一岁了。”

说完,也拿了个红包放到了赵子铭的手心,比孙老汉的那个沉很多。

然后他才转身,对孙老汉拱了拱手,“孙伯辛苦了。”

孙老汉连忙回礼,神色有些惶恐地说道“哪里哪里?这是老头子应该做的。”

赵武昌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楼上走去,赵子铭跟在其后。

进了房间,赵子铭关好门,拖了条凳子坐下。

赵武昌问道:“近来怎么样?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赵子铭答道:“比往年好些了。”

赵武昌诧道:“哦?给我看看。”

他拉过赵子铭一只手,食中二指搭在其脉门上,细细感应起来。

赵子铭感觉手腕一热,似乎有一股微弱的热流从赵武昌的指间流出,钻进了自己体内,在四肢百骸间窜动,引得他丹田里的内息跳动不已。

他心头一凛,猜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了。

以往每年赵武昌都会为他把脉,他却从未察觉过有内力进入自己的身体,这次发现,估计与他锤炼出了内息有关。

“不错,你脉象平稳,气血也不似往年那般虚浮,身体的确好多了。”赵武昌松开手,沉吟了一下,问道:“近来你是否服食了什么进补之药?”

赵子铭想了想,说道:“几个月前我采到了一些野生蜂蜜,老爷子用那个煮了几锅药膳给我吃。”

其实,赵子铭知道,他身体状况的好转,是因为练习了那套内息之法,但不知怎的,他下意识不愿让人知晓图卷的存在,因而就隐瞒了真相。

“野生蜂蜜,药膳,好,回头我就差人送野蜜来,让孙老伯多煮些药膳给你吃。”赵武昌大喜地说道。

他明白赵子铭的身体一直如此孱弱的真正原因,但无法找罪魁祸首算账,这么多年来,只能想尽办法四处寻医问药,希望能解决赵子铭的身体之恙,可几乎没什么效果,如今乍一听到药膳有用,哪能不欣喜若狂?

赵子铭看着赵武昌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一暖,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三叔,你可以和我说说武道之事么?”

赵武昌一怔,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离十五岁的成年之期也不算很远了,有些事情是应该告诉你了。”

他停顿了许久,才带着一丝沉痛地开口,“我和你二叔迫于某个人的压力,将你送到这荒野山村,不让你接触武之一道,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还记得五岁那年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赵子铭点点头,“你告诉我,要我永远不要在孙爷爷面前提及任何有关习武之事,也永远不要偷偷习武。”

赵武昌惨然一笑,“你出生之前,我赵家虽然无法和苍南县的那几个顶尖家族相比,但也是名气不弱的武学世家,传承百载,我们兄弟三个加上你的爷爷四人,都有六层的内力修为,算得上一方高手,如果没有那个女人,没发生那件事,你身为赵家的长子长孙,注定是要执掌赵家的,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连武道都还未曾涉足的地步。”

说到此处,赵武昌悲从中来,竟是情难自禁地流下了眼泪,良久,他才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武道广为人知,你二叔的一子一女,也就是你的堂弟堂妹,还在这条路上走了不短的距离,但你记住,你永远也不许习武,踏上武道!”

最后这句话,赵武昌已是声色俱厉。

赵子铭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赵武昌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呵呵,为什么?你一旦习武,必将逃不过那人的眼睛,那女人,定会毫不犹豫的下手除掉你,到时候,大哥的这一脉,就要彻底灭绝!”

赵子铭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要我苟延残喘,好为我家留下香火?但不得习武,一代代尽是无能之辈,就算传承下去了,又有何用?”

这几个月他几乎将徐先生的藏书都看了个遍,心智大进,加之天生聪慧,比同龄人早熟许多,现在能如此针锋相对地加以反驳,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武昌没想到赵子铭能看出此理,神色复杂地道:“你成年之后,我便会想办法把你接回本家,随我学习经商之道,然后你暗中留下血脉,由我送到一个安全之地抚养,如此,若干年后,或许我赵家一脉,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听得此语,赵子铭低眉垂目,无言以对。

第四章 内力

温暖的阳光射进窗棂,落在桌上,留下斑驳光影。赵子铭伸出手,感受着阳光的热度,惬意地眯上了眼睛,身上充斥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年休还未结束,用不着去学堂,这一个月他足不出户地猫在楼上,也不看书,整日发呆,实在是初一那天三叔赵武昌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刺激。

谈话的最后时刻,他问道:“你为何不带我远走他乡?那样总能摆脱那个女人了吧。”

赵武昌撸起一只袖管,他的整只手臂竟然漆黑如墨,臂上的血管凸得很厉害,像小蛇盘绕,乍一看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女人心思缜密,根本不会给你我脱离她掌控的机会,虽然当初答应了留下你的性命,但同时我也必须服下她秘制的毒药,这毒药三个月发作一次,如果没有解药,我全身的经脉会慢慢腐烂,直至痛亡。”

赵武昌没有把从前的是非恩怨尽数告诉赵子铭,只说了个大概,他怕赵子铭一时接受不了。

赵子铭的确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他现在也只有十二岁,又一直生活在民风纯朴的小山村,何曾见过心肠如此歹毒之人,纵然读了一些书,但终究只是个少年而已。

而那个毁了赵家,掌控了他和三叔的生死的女人,他也铭记到了骨子深处。

她叫龙丽颖,是他的二婶。

世上有太多无奈,确如赵武昌所说,当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赵子铭暗中留下后代,然后寄养他处,以保留赵家主脉的香火。

生死无法自掌,想反抗却不知如何反抗,纵然赵子铭再不愿意,也只能承认,三叔所谋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赵子铭收回手,打了两个哈欠,靠着椅背,头颅慢慢地垂了下去。

正当他似睡非睡之际,忽然只觉眼前亮起了蒙蒙的红光,他的双眼骤然睁开,然后慢慢瞪圆了。

红光是从他的胸口发出的,一丝丝光线向外散射,将阳光的颜色都掩盖了下去,美丽非凡。

赵子铭愣了愣神,然后伸手往怀里一掏,取出一物,正是那卷记载了内息之法的图卷,红光就是从图卷上散发出来的。

赵子铭摊开图卷放在桌上,只见图卷左侧的第一个人物画像上,一条细细的金色线条正在缓缓勾勒。

金线起于丹田,向上延伸,穿入右臂,折回肩膀,又弯弯曲曲地绕进左臂,再出来,沿身体左侧向下,看样子要往左腿而去。

赵子铭福至心灵,试着催动了一下内息,发现往常不受控制的内息变得如臂挥使,心中大喜之下,指挥着内息按照图卷上金线所示的路线运行而去。

眼前一花,赵子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不过灰蒙蒙地不太清楚,躯壳中遍布一条条互相连结的暗红色线条,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一个细小的白色光点徐徐穿行于这些暗红色线条中,很是显眼。

图卷上的金线贯通画中人的四肢后,由右腿向上,自腰侧回归丹田。

按理来说,图卷上的图画是平面图,而赵子铭的身体却是立体的,他对人体经脉窍穴分布也一窍不通,本不可能让内息循着准确的路线运行。

但图卷本身似乎携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直接将运行路线的立体图烙印到了赵子铭的脑海中,加上赵子铭的内息冲出丹田,使他拥有了内视能力,他只需依葫芦画瓢,自然没太大难度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铭浑身一颤,体内的内息终于运行完毕,返回丹田之时,转化为了一缕内力。

赵子铭看着桌上的图卷,如坠梦中,这是功法?我修炼出内力了?

喜悦过后,更多的是忐忑不安,赵武昌的话他犹记得清楚,一旦让二婶龙丽颖发现他在修炼,等待他的,绝对没有好结果。

并且,再过三年,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要随三叔回本家,免不了要和二婶打交道,以对方的心机城府,他没有把握能瞒住修炼之事。

苦思良久,最后也没想出个办法,赵子铭索性不再理会此事,留待日后解决。

他起身左右看了一眼,摇摇头,然后下了楼,对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的孙老汉打了个招呼,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来到一片生有几棵小树的无人空地上,赵子铭深深地呼吸几次,握起一只拳头,砸到了面前碗口粗的小树上。

砰!

一声闷响!

小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片树叶落了下来。

砰!砰!砰!

赵子铭双眼发亮,一拳接一拳地打在树上,似乎要把心中的郁结之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小树剧烈地摇晃着,似乎随时可能折断,伴着一道低沉的撕裂声,树干上赵子铭落拳之处,裂开了一条窄窄的裂缝,树叶也哗啦啦地直往下掉。

打了十多拳后,赵子铭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至此,他修炼出来的那丁点儿内力已经消耗一空。

不过看了看自己只是有些红肿的拳头,再看看明显受到了很大伤害的小树,赵子铭却极度兴奋,深感书上所言不虚,内力之威果然非比寻常。

他举目四顾,忽而扬首长啸,啸声远远传开,幸好此地偏僻,没人经过,不然别人定会以为他发狂了。

试验了内力的威力,赵子铭瞬间下定决心,无论是否要面对二婶龙丽颖,他都要踏上武道,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三叔的办法虽然是可行之策,却非他所愿,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男子汉大丈夫,生当顶天立地,死亦无所畏惧。

况且,一切也并非没有转机,只要他拥有高强的内力,足以打败龙丽颖,那套在他头上的枷锁,也就自然解除了。

初涉武道的赵子铭信心百倍,却不知武道之艰,远非他能想象,日后武道大成的他想起今日的情景,唯有感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子铭回到房间后,即刻关好门,脱掉鞋子爬上床,盘腿坐下,闭上了双眼。

既然有了功法,内息也已经转化为内力,当下他要做的,自然就是运功贯通经脉,好为内力修炼打下基础。

人类乃万物之灵,天生道体,内蕴宇宙乾坤。人体无数经脉中,除了那些天生通畅的主要经脉,其余绝大多数经脉都处于闭塞状态。

而所谓武道修炼,便是发掘人体深处未曾利用的潜能,将之转化为内力,故修炼功法所行经脉一般都是闭塞之脉,内力难以通行。

要想提高武道修为,就需不断打通特定的经脉,好形成内力的周天运转。

说简单点,武道修炼就像开荒,人体的主要经脉就是已被开垦的土地,这些土地上产的粮食都用来维持生存,要想积累额外的财富,拥有强大的内力,只能去开拓荒地,也就是那些闭塞的经脉。

闭塞经脉打通得越多,开拓的荒地面积越大,收获才能越多,内力才能越强。

像现在,尽管赵子铭已经有了一缕内力,但如果不打通闭塞经脉,运转功法修炼,他永远就只能拥有这缕内力,不可能增加一丝一毫。

赵子铭内息化力时所经过的经脉路线,便是他得自图卷上的无名功法的第一层,打通这些经脉,他就能获得一层的内力。

内力和内息不同,内息近似于无形之物,可轻易在全身游走,而内力要将第一层的功法运行一遍,难比登天。

这点在赵子铭操控着丹田里那缕新生的内力钻进第一条闭塞经脉时,就有了深刻无比的感受。

痛!

深入骨髓的痛!

汗水瞬间就从全身的毛孔里泉涌而出,赵子铭双眼圆睁,钢牙紧咬,坚持了……三个呼吸。

仅仅三个呼吸的功夫,他就败下阵来,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如濒死的鱼那般大口喘息着。

而这时,内力所打通的经脉,只有寸许来长,估计连第一层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赵子铭挣扎着坐起,心里对二婶龙丽颖可谓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为赵武昌隐约和他提过,他之所以如此体弱多病,应该是龙丽颖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练功习武。

第一次通脉原本便困难万分,何况以赵子铭如此孱弱的体质,难度更会倍增,加上他从小到大,虽说身处山村,但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头,第一次打通经脉,有此表现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歇了一会,恢复了一些力气,赵子铭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再次通脉的念头,他有着一种预感,如果他这样做了,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还是谨慎些为妙。

再者,刚才的经历实在太过可怕,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不住闹出什么动静,被老爷子发现就不好了。

这件事赵武昌很早就告诉了他,孙老汉是那女人留在他身边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有丁点异常,那个女人就能知道,以前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用不着遮遮掩掩,如今练武这件事,可万万不能暴露。

想到此处,赵子铭心里那点因为踏上武道而产生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有这般遭遇的人,世上又有多少?

第五章 剧痛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树木褪了老叶,萌了新芽。泥土中、岩缝里那些去年随风而来的草种,在春风的吹拂下开始了崭新的生命。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赵子铭推开窗,伸了个懒腰,迎面而来的凉风没能让他打个冷颤,反而将他残留的睡意一扫而光。

距离他得到修炼功法,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个月里,他还是像冬眠的土拨鼠一样,极少出门,成天呆在房中,然而心情自是明朗许多了。

无名功法第一层的经脉他还没有完全打通,内力无法运转周天,依旧只有可怜的一缕,他每天除了花上一刻钟用来打通经脉,其余时间都在读书了。

半个月前就是开学之日,但徐先生和村里的契约到期了,三生村二十几个孩子的学堂生涯走到了尽头。

虽然大部分孩子都有些不舍,却也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三生村就这么点大,他们已经到了该学习捕猎本领的年龄,不能再呆在学堂,村里又没有适龄儿童需要上学,而聘请徐先生的代价也不低,诸多因素加在一起,学堂只能关闭。

徐先生临走之前特意找了一趟赵子铭,把珍藏的数十本各类典籍都给了他,勉励他不要放弃学习,或许将来还有再见之时。

几年的朝夕相处,不说授业之恩,徐先生对自己也照顾颇多,赵子铭感恩在心,徒步三十里,将徐先生送到了官道上,两人才挥手分别。

学堂一关闭,所有十一岁以上的少年都被集中起来,由村里最优秀的猎手负责教授他们包括箭术在内的各种捕猎技巧。

所以这个月二胖没来找过赵子铭一次,倒让过半个月就和二胖去林子里捕野味打牙祭的赵子铭很不习惯。

至于前些日子村里莫名失踪的那几个猎人,尽管村长将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但还是一直没有消息,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而人员失踪之事并不仅仅发生在三生村,山里临近几个村子也都有人不见,甚至数目更多,不安的氛围笼罩了整片山林。

如此古怪之事还是头一次出现,于是几个村长商量决定,联合组建了一支超过了六十人的巡山队,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希望能找到一些失踪之人的蛛丝马迹。

同时他们也负责警戒,一旦山中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通知村民做好准备。

不过这一切都和赵子铭无关,他对参加猎人集训虽然有些兴趣,但身体素质却不支持他这样做,尽管无名功法时刻都在改善着他的体质,可速度并不快,现在的他只是没那么弱不禁风了,离身强体壮还有很大距离。

同样的道理,村长也不可能让他加入巡山队,所以他只是在心里为那些失踪的村民祈祷了一下,然后就专心过自己的生活。

当前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通经脉,把无名功法第一层修炼成功。一个月前的那次通脉之痛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修养了好几天,才鼓起勇气尝试了第二遍。

过程依然痛不欲生,和第一次没什么不同,无需赘述,唯一的一点变化,就是赵子铭多坚持了一个呼吸,打通的经脉距离长了那么一点。

接下来的二十几天里,赵子铭每天都会通脉,渐渐地习惯了那种剧痛,每次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前天,他甚至开始尝试在一天里通脉两次。

然而这个举动也证明了,他之前的谨慎是多么明智。

当时的情景他记忆犹新,那是下午,孙老爷子午睡还未醒来。

赵子铭坐在床上,控制着丹田里的那缕内力钻进了经脉之中。内力经过那些打通的经脉时,除了有些微的刺痛,并无其他不适,但刚一冲击闭塞经脉,他顿时后悔了。

比上午通脉时强烈倍许的痛楚像迎头打下的巨浪,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先是一个点,然后蔓延全身。

赵子铭双眼一闭,直接痛晕了过去,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幸好这段时间里,孙老汉没有上楼,否则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波折。

赵子铭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只是没有打通经脉,肌肉有些酸痛,不由松了口气。

两个时辰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痛苦,才刚刚开始。

正当他吃饭的时候,那如同巨浪般的痛楚再次毫无征兆地袭来,他的瞳孔皱缩到黄豆大小。

或许是对于二婶的忌惮太深,他第一时间把头凑到了碗里,虽然身子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可紧紧地闭着嘴,没发出丁点声音,因而孙老汉没注意到他的异状。

但他此刻的情形无疑危险之极,下午面对那种痛楚,他直接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倒好,而现在就万万不能了,他只得紧咬牙关,拼命眨动眼睛,不让自己陷入昏迷。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可他根本不敢擦拭,稍一松懈,他就可能昏倒,一旦露出马脚,让孙老汉起了怀疑,报告给二婶,他的末日就真的来了。

虽然他和孙老汉相依为命十几年,平日里关系融洽,情如祖孙,但涉及到自己的小命,他不敢赌。

所幸的是,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功夫,就消退一空了,若不是他身上的肌肉还在微微痉挛着,他都要怀疑刚才的痛楚是不是幻觉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孙老汉终于有所察觉,端着碗皱眉问道。

赵子铭用衣袖抹掉汗水,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勉强笑了一下,“应该是染了点风寒,没什么大问题。”

孙老汉放下碗,走过来摸了摸赵子铭的额头,发现烫得很,沉声说道:“吃完了你上楼休息,我去熬药。”

说完,他饭也不吃了,走进厨房开始动手熬药。

因为赵子铭以前没少这样,所以孙老汉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呢?”望着孙老汉的背影,赵子铭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神色间尽是复杂。

用过晚饭,在孙老汉的注视下,赵子铭硬着头皮喝了药,然后盖上被子睡觉了。

一天承受两次非人的痛苦,赵子铭就像不停奔跑了几天几夜,疲倦到了极点,很快就入睡了。

但半夜的时候,剧痛再次降临,将他痛醒过来,他再也忍不住,用被子死死蒙住自己的头,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嘶吼。

就这样,剧痛隔小半天就来一次,每次都让赵子铭生不如死,直到昨天晚上,才彻底停了下来。

这次的事情虽然让赵子铭吃够了苦头,但也并非全无用处。

自从意外得到无名功法,踏上武道之后,赵子铭看到了挣脱悲惨命运的曙光,于是急于提升自己的实力,很自然地生出了急躁冒进的情绪。

若赵子铭一如既往地谨慎还好,这种情绪很难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可怕后果。

这次的教训使得赵子铭心中的浮躁之气一扫而空,也算因祸得福,幸事一件。

其实,这也与赵子铭独自一人摸索,无人指导有关。

稍有武道常识的人都知道,习武最重一个稳字,心浮气躁,求快冒进,乃武者大忌,而武者内息化力,打通经脉,晋升第一层的这个阶段,更需用水磨功夫,慢慢地,一点点地来,才能不对自身造成伤害。

赵子铭反其道而行之,没有丢掉小命都是他福运深厚了。

阳光照进窗口,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和前两日的剧痛对比鲜明,赵子铭不急着去洗漱,惬意地坐下,撑着下巴,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忽然,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咦?有意思。”

刚才,他的丹田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他仔细感应了片刻,发现竟是自己的那缕内力在作怪,正在丹田里上下跳动,好像想跳出来。

赵子铭来了兴趣,心念一动,放开了对内力的控制,任由那缕内力跳出丹田。

一股莫名的喜悦感自内力上传了过来,赵子铭的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这是怎么了?莫非一缕内力还有自己的情感?

他神色不变,只是心神牢牢锁定了内力,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就会把内力收回丹田。

那缕内力在他身体里的主经脉中飞速游走,从头到脚一个循环下来,总量竟然增加了一点。

赵子铭心中一喜,因为他还没打通经脉,故而内力原本是不可能增长的,现在内力主动增长了,他虽不明所以,却也不会愚蠢地打断这件好事。

内力走了三个循环,体积比原来大了不少,然后就好像失去了活力,又慢悠悠地回到了丹田。

赵子铭眨了眨眼睛,很希望自己的内力再钻出来溜几圈,然而等了半晌,内力却和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呆在丹田,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凉意,目光一转,这才发现,原本打在身上的阳光,因为日头上升而照在了窗沿上。

赵子铭眼睛一亮,转身往楼下跑去。

第六章 天灾至

走下楼,孙老汉刚起来,见着赵子铭,他上下打量片刻,问道:“好了?”

赵子铭笑着点头,“嗯,烧退了。”

孙老汉道:“吃了饭再喝副药,复发的话又是个麻烦。”

赵子铭应了声,心念一动,没有急着去验证心中所想,而是来到后院井边,打了水洗漱完毕,然后去厨房下了两碗面条,陪着孙老汉慢慢吃完,再趁孙老汉不注意,将药罐里的药汤倒掉,谎称自己喝完了。

做完这一切,他搬了条椅子放到外面,和孙老汉一块晒起了太阳。

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赵子铭微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丹田。

果不其然,没多久,丹田里的内力又开始活跃了,赵子铭刚一放开控制,内力便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对,就是迫不及待,好像一个饿极的乞丐猛然间看到了一大堆美食,发自内心的强烈渴望,让他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一缕内力能给人如此丰富的联想,也算是人间一绝了。

内力没有让赵子铭失望,循着原来的路径自动运行着,一遍又一遍,每走完一圈,总量就增加一点。

赵子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要控制这缕内力去打通经脉,他有预感,这样做会有意外的惊喜。

但偏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孙老汉,赵子铭还是硬生生压下了这个想法,毕竟有教训在前,通脉时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此刻孙老汉在,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中午用过午饭,赵子铭回到房间,坐到窗前,等待阳光照进屋里。

半个时辰后,赵子铭稳稳坐着,双目紧闭,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金色的阳光将他笼罩而进,为他增添了一分庄严气息。

此刻,他正催动内力奋力冲击着经脉,在他的努力下,闭塞的经脉被一点点打通,扩大。

原本这个过程痛苦不堪,纵使赵子铭拼尽全力,往往也坚持不了太久,但看赵子铭现在的表情,哪有丝毫痛苦的神色?

事实上,如果不是正在打通经脉,无法分心,赵子铭此刻肯定会兴奋得面色发红,恨不得狂吼三声。

在阳光下通脉简直给了他天大的惊喜,非但那难以忍受的剧痛没有到来,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此刻打通经脉的速度,足足比之前快了五六倍!

二者的效果相加,赵子铭现在通脉一刻钟,就抵得上以前的五六天,以这种速度,只需不到半月,甚至更短的时间,赵子铭就可以打通无名功法第一层的所有经脉,正式晋升内力第一层!

过了约莫三刻钟,阳光又退出了窗口。赵子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自信。

有此天降神助,他的武道之路无疑平坦了许多。

十一天后,离三生村颇有些距离的某片乱石坡上,赵子铭盘坐在地,他背后有一方巨石,将他整个人遮了起来。

此时正是午后,耀眼的阳光将天地照得一片透亮。

赵子铭闭着眼睛,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鼻尖上挂着几粒汗珠。忽然,他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身躯也微微颤抖,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嗬!”一声沉喝骤然从他口中爆发而出,他的身子急剧抖动了几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角向上掀起,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其中有着谁都可以感受到的狂喜。

就在刚才,他一鼓作气,将第一层的所有经脉尽数打通,完成了内力的周天运转,内力暴涨十多倍,实力大增!

但最大的收获还不在此,他练成无名功法的第一层时,身体深处有无数热流瞬间涌出,融入了血肉之中,他原本颇为虚弱的身体,竟然飞速增强起来,变得活力十足,充满力量。

莫名的,他就是有着这样一种感觉,自己曾经被破坏了的武道根基,已经修复好了,甚至比原来的更要稳健,足以支撑他在武道之路上走得更远。

他站起来,握了握拳头,感受着这具身体里涌动的强大力量,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以及豪气。

天尚且不亡我,你龙丽颖又安能掌控我的生死?

……

六个精壮汉子排成一列,走在茂密的森林里,他们个个手提大刀,肩背弓箭,鹰隼一般的眼睛四下扫视着,一副小心戒备的样子。

难怪他们如此模样了,这里是真正的深山,纵使他们常年混迹山林,也不敢有丝毫大意,身为猎人,林中的危险他们最为清楚。

若不是队长坚持,加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各自村落里有数的捕猎好手,他们之中还真没有几个敢深入到此处。

他们前进的速度不快,但大抵沿着一条直线,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走在最后的汉子轻声说道:“队长,不能再往前了,那里面的东西,只怕我们对付不了。”

闻言,汉子们都停了下来,为首的汉子转过身,目光在同伴们的脸上扫过,见他们都有些意动,沉吟片刻,道:“也罢,自此地始,大伙往东搜寻。”

一行人调转方向,行不多时,最后的那个汉子忽然喊了声停,指着左边的灌木丛,说道:“我好像看到什么了。”

众人神情一变,为首汉子打了个手势,率先朝那边走去,另外几人拥簇着紧随其后。拨开灌木,汉子们横刀身前,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走了几步,前方突然响起了“沙沙”之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听起来异常清楚。

六个汉子脚步一顿,如临大敌地摆出了戒备的姿态,多年捕猎生涯养就的敏锐直觉,让他们嗅到了来自前方的危险气息。

为首汉子伸出手中的长刀,正要挑开遮住了他们视线的一蓬棘草,就在这时,异变骤生!

头顶劲风一起,一道灰影越过棘草,直扑为首汉子而来,众人看得清楚,灰影是一匹大狼。

为首汉子反应极快,瞬间举刀,横劈出去,这匹大狼被砍翻在地,还来不及爬起,其他几个汉子就同时出手,挥刀直下,结束了它的性命。

然而,刀都尚未收回的汉子们惊觉头顶光线一暗,接着,汉子中的三人就被三匹灰狼给扑倒了。

下一刻,又有几匹灰狼飞跃而下,把剩下的包括为首汉子在内的三人笼罩了进去,人狼之战瞬间爆发。

嗖嗖嗖!

一匹接一匹的大狼以同样的方式出场,扑向了战团,六个汉子即便捕猎技艺再高超,面对在数量上数倍乃至十数倍于他们的大狼,也是没有任何用处。

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此地就静悄悄的了。

与此同时,和这六人横向位置相差不多的其他十支巡山队伍,也在他们之后不久,尽数步了他们的后尘,成为了大狼的腹中之食。

而之所以无人逃得性命,是因为无数匹大狼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将三生村围了个密不透风,任何在狼群前进道路上的生物,除了飞鸟,都是一样的下场。

同样的情形在大山深处的许多个地方同时上演,凡是人类聚居之处,都有无数大狼缓缓逼近,最为诡异的是,狼群前进之时,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显得秩序井然,好像受人指挥一般!

夜色降临,三生村村长石虎独自一人站在坡上,凝望着不远处小路尽头的山口,神色有些难看。

入山巡逻的队伍半个时辰前就应该回来了,可现在还没个人影,他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浓浓的不安。

这时,几个中年妇人顺着山路来到了石虎身旁。

其中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她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山口处,脸上挂满了担忧,“村长,郭子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其他几个妇人也纷纷询问,她们的丈夫都是巡山队的一员,最近山里不太平,她们自然担心之极了。

老村长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对此也一无所知,又如何能回答,只得含糊地安慰道:“可能有事耽搁了吧,别太担心,他们那么多人,不会出问题的。”

妇人们听了这话,心想也是,巡山队可是周围几个村子共同组建的,足有六十多号人,每个都是各自村里的青壮年,要说林子里有什么猛兽能把他们全部留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夜,更深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初升的月亮躲到了云后,星星更是一颗不见。

山坡上的人越来越多,全是妇女和孩子,有的妇人带来了火把,点燃了拿在手里,照着小路。

包括老村长在内,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巡山队伍至今未归,实在不正常。

石虎老村长手里拿着一支火把,他猛地一咬牙,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前方山口处突然传来了“沙沙”之声。

人们顿时喜笑颜开,以为巡山之人终于回来了。

石虎举着火把几个大步走近山口,嘴里说道:“郭易,你们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

身为老猎人,他当然知道这些眼睛是哪种生灵所有,瞬间,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了,他转过头,用尽全部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跑!”

无数黑影将他淹没。

女人凄厉的惨叫和孩子的哭声传出很远。

重归寂静。

第七章 孙老汉之死

一场突如其来,波及大离国近一成土地,造成了数百万人伤亡的兽潮,就在三生村这里开始了。

无数大狼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这条小小的山沟,所过之处,人畜不存。

刺耳的犬吠之声此起彼伏,提醒着人们危险的到来,不少人走出屋舍,然后,看到了此生最后也是最可怖的一幕。

砰!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迅捷无比地转过身子,想要进屋。数道黑影飞窜过来,将他扑倒在地。老人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就命殒于狼口之下。

另一间茅屋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把一张桌子推到门后,挡住了几匹狼的冲击,死死顶住桌子之余,他又随手拾起屋角的柴刀,脸上露出几分属于猎人的狠辣神色。

就在这时,随着木头碎裂的咔嚓声响起,他身侧的木窗骤然爆裂,漫天碎屑飞舞间,一头生着满身红褐色皮毛的大狼疾扑而至,咬住少年的脖颈,左右一甩。少年的表情瞬间凝固,只是手里的柴刀犹紧紧握着。

三生村外围多为茅屋,轻而易举便被狼群所突破,居住其中的村民自然难逃厄运。稍往里些的砖石院落虽然更坚固,但狼的数量实在太多,在狼群源源不断的冲击下,除去个别运气极好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幸存。

狼潮来袭时,赵子铭正在房里运行功法,默默修行着。正式晋升一层后,他的内力大有长进,并且,伴随着他的修炼,内力每天都以一种喜人的速度增加,这种一天比一天强大的感觉,使得他对摆脱龙丽颖的控制更多了几分渴望和自信。

“吃饭了。”楼下传来孙老汉的呼喊。

赵子铭轻轻叹了口气,撤了功法,将经脉之中的内力收归丹田,然后才慢吞吞地下了楼。

说起来,以前没有修行之时,尽管知道孙老汉的身份,赵子铭对孙老汉的感情还是相当纯粹,类似于孙辈对祖辈,满是依赖,信任。

可自从他得到神秘图卷,踏上武道之后,这种感觉就极大地弱化了,因为他时时刻刻要提防着孙老汉,以防自己修炼的秘密被其窥破。

此时,他的心中隐约有了几丝愤怒,一想到孙老汉也是他悲惨命运的缔造者之一,他便莫名的生出一股暴戾气息,想要毁掉所有的一切。

但十多年来,他与孙老汉相依为命,后者对他确实是出自真心的好。不管是不是因为确定赵子铭无法修炼才如此,赵子铭总归受了他的抚育之恩。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两种矛盾的心理,让赵子铭陷入了相当苦恼的境地,而目前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唯一确定的是,修炼之事必须继续隐瞒。

搬过凳子坐下,赵子铭刚刚拿起筷子,忽觉门外有异,抬头一看,却见三匹大狼迎面跃来,猩风大起。

千钧一发之际,赵子铭瞳孔一缩,本能地抽出身下的长凳,运足内力,狠狠扇出。

长凳轰然破碎,三匹狼也呜咽几声,飞出了门外,但转瞬之间,又有数匹恶狼扑至,其后更是狼影幢幢,不知有多少的样子。

赵子铭心中骇然,拉了孙老汉便往楼上跑去。冲进卧室,闩好了门,赵子铭犹不放心,将一人多高的衣柜推了过来,挡在门后。

做完这些,只听得砰砰声大响,房门晃动不已,夹杂着利爪划过木门的刺耳摩擦声,显然那些狼已追至门外。

见房门一时半会难以被攻破,赵子铭松了口气,他来到窗前,推开窗朝下一望,顿觉一股寒气沿着脊椎上升,直入脑际。

黑暗中,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牢牢锁定着这栋小楼!

“狼潮……”孙老汉也来到了窗边,他见此情形,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流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上次狼潮才过了三十年!”

这时,窗台下黑影向上一闪,随后又掉落下去,却是一匹狼想要跳上来,只是差了不少。

有同伴开了头,一匹接一匹的狼不断跃起,试图攀上窗台,不过都力有未逮。赵子铭不敢冒险,赶紧关好窗,又从床下拿出两根木棒,递了一根给孙老汉。

孙老汉接过木棒,心神稍定,随即想起刚才赵子铭一长凳击退三匹狼的情形,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子铭心无他顾,没注意到孙老汉的表情变化,见衣柜有阻挡不住的趋势,赶忙扑将过去,用身子顶住了。

忽然,窗户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一匹体型比寻常灰狼大上许多的黑狼双爪扣在窗沿上,眼看就要窜进屋子。

孙老汉见状,急奔过去,举起棒子对准狼头用力一砸,将黑狼生生地砸了下去。还不待他松口气,又是一匹黑狼从黑暗中窜起,这次少了窗子的阻拦,直接跳入了房间,将孙老汉扑倒在地!

黑狼张开大嘴就朝孙老汉的脖颈咬去,一旦咬实,孙老汉怕得即刻毙命。

危急时刻,剧烈的破风声响起,一根木棒横扫过来,敲在了狼头上,携带的巨大力量把黑狼打得翻了几个滚,撞到了墙壁上,却是赵子铭出手了。

黑狼若无其事地爬起,冲赵子铭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咆哮,便四爪发力,把目标转向了他。

“攻击它的腰身!”孙老汉拄着木棒站起来,知道自己不是黑狼的对手,退到后面把身子靠在衣柜上,暂时顶替了赵子铭的位置,同时开口提醒道。

自从拥有了内力,赵子铭的动作快捷了许多,纵然比之黑狼等猛兽也不逊色多少,黑狼扑来之时,他虽惊不乱,身体反转着后退一步,手中的木棒甩了个圈,重重抡在了身处半空的黑狼的腰上。

黑狼惨嚎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软绵绵地趴下了身子,竟被赵子铭一棒击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时,劲风一起,又有两匹黑狼一前一后跳进了房间,并头扑来。

赵子铭刚才的那一击太过刚猛,自身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此刻内力絮乱,无法调动,面对两头强壮的黑狼,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眼中厉色一闪,另一只手搭在了木棒上,然后双手持棒,用尽全身力气往一匹黑狼的身上砸了过去,至于剩下的那匹黑狼,他已是无能为力。

没有内力的加持,赵子铭哪能和黑狼比拼力气?他只觉虎口一麻,木棒就在一股大力的作用下脱手而出,同时身子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苦笑一声,心底真正的绝望了,恩恩怨怨,将尽消于今日。

就在赵子铭闭目等死之际,他身后的孙老汉忽然拉开衣柜门,一把将赵子铭扯进了柜子里,然后身体靠在了柜门上!

直到听得孙老汉的哀嚎之声,赵子铭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牢牢抓住了柜门内的横杠,睁大眼睛,脑中却一片空白。

哀嚎声止,衣服撕裂之声又起,一会儿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房间里已经不见孙老汉的身影,只地上留有几滩暗红的血迹,衣服碎片到处都是。

五头黑狼围着衣柜,仿若人类一般地各自望了一眼,然后最强壮的那头黑狼纵跃而出,双爪从上而下地划过衣柜,留下了数道清晰的痕迹。

只是这只衣柜明显不同于那些镂空的门窗,通体用山里的黄杨硬木做成,结实得很,黑狼的那几道爪痕实在没什么影响。

黑狼们显然不打算放弃,千方百计地寻找着机会想要打开衣柜,奈何赵子铭在里面死抓着横杠,柜门打不开,其他地方又尽是厚厚的木板,它们空有一身锋利的爪牙,却拿构造简单但极其厚实的衣柜没有半点办法。

明月在天空缓缓移动,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杀戮进入了尾声,除了某间阁楼的衣柜前依旧围着几头黑狼外,所有的狼都来到了原野上,它们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嗷呜——”

一声低沉有力,带着一股莫名威压的狼嚎突兀地自远方传来,回荡在天地之间。

原野上的群狼纷纷昂首,对月而啸,一时间,这片天地都仿佛在狼嚎中震颤起来。

片刻后,那道内蕴威严的狼嚎再度响起,竟是将无数同类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群狼无不即刻停止嚎叫,并迈开步伐,往同一个方向奔去,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就连执着于打开衣柜的那五头黑狼,也毫不犹豫地转身跃出窗户,汇入了狼潮之中。

不多时,漫山遍野再没有一匹狼的存在,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血腥味,还有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却将先前的惨烈显露了一二。

嘎吱。

赵子铭推开柜门走了出来,目光在满地狼藉的房间里一扫,木然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

他沉默许久,缓缓蹲下,把地上属于孙老汉的衣衫碎片拾作一堆,然后拿出火石点燃了。

橘黄色的火焰跳动不止,映照得赵子铭的脸庞明暗不定,待小楼完全被火焰吞没,赵子铭转过身,朝远方行去,身后的火光在他身前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就如同他晦暗的前路!

第八章 孤狼帮与云图

两天后,二男一女三个人纵马而至,来到了已成废墟的阁楼之前。

这三人年龄都在四十以内,其中一个男子皮肤黝黑,模样精干,赫然是赵子铭的三叔赵武昌,另外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那个脸庞方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是赵子铭的二叔赵武刚,而最后的女子,则自然是其二婶龙丽颖了。

赵武昌急急下马,奔到废墟前,满脸沉痛地蹲坐在地,仰天悲呼道:“天亡我赵家!”

赵武刚倒无甚悲意,只是颇有些惋惜的道:“侄儿命苦,原想年关之后将你接回本家,好为大哥一脉留下点香火,奈何天不遂人愿,可惜,可惜。”

至于龙丽颖,则更不会有何伤心之态了,非但如此,她甚至于颇为欣喜,多年的眼中钉一除,她唯一的一点担心也没了。

时光悠悠,这场骇人听闻的狼潮悄然开始,也悄然结束,不管死了多少人,最终还是悄然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渐渐地少有人提及。

……

古陵县位于玉临郡西端,在玉临山脉的一条支脉末梢上,因为靠近大离国最大的玉石产地,故而商贸繁荣,是郡中有数的大县之一。

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洒遍大地,蝉鸣声一遍遍地响着,让人心生烦躁。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扎作一团的少年出现在城门外,他抬首望了望城头,嘴里轻轻念出了“古陵县”三个字,然后就随着人流步入了城中。

这少年正是赵子铭,当日狼潮一退,他焚去栖身十二载的阁楼后,挑小道离了三生村,一路绕过数县之地,彻底远离了苍南县的地界,跋涉三月,终于来到了此处。

期间餐风露宿,所受苦难自不多说,若不是有内力在身,早就熬不住了。

三生村毁于一旦,孙老汉也死于狼潮,没有谁知道赵子铭的离开,相当于卸掉了他身上的枷锁,他当机立断,离开苍南县,故而才有了这次的三月之行。

赵子铭驻足,看着路边摊上的吃食,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肚子也咕咕地响,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看什么看?一边去!小叫花子。”烧饼摊后的胖摊主嫌恶地挥着手,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赵子铭摸了摸肚子,最后还是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

古陵县离苍南县少说也有几百里地,赵子铭如今算是彻底脱离了龙丽颖的掌控,他准备就在此地落脚。

眼前首先要解决吃饭的问题,赵子铭读了不少江湖传记,因而对于谋生并非一无所知,他打算先去找份苦力活干着,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他左行右拐,问了好些个行人,虽然愿意搭理他的人不多,但也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

城西是仓储区,县城中超过九成的大店铺都在此设有仓库。货物装卸需要大量工人,因而这里是贫民们最常来的地方。

“你要当搬运工?”说话的人留着两撇八字胡,头戴一顶小圆帽,模样有些滑稽,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乞丐一样的家伙,问道。

“是的。”赵子铭点点头,知道说不如做,于是走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马车旁,双手抓住车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而后轻喝一声,将之举过了头顶。

“可以了,你留下来吧。”戴着小圆帽的男子见状,脸上怀疑之色尽去,毫不犹豫地说道。

赵子铭一喜,正要道谢。忽然响亮的鸣锣声从前面传来,却是一个青衣汉子手提一面铜锣,边敲边走边喊:“孤狼帮招新!”

汉子身后跟着几个黑衣手下,目露精光地四下扫视着,在他们后面,十几个衣着破烂的少年亦步亦趋,神色间颇为兴奋。

这队人经过赵子铭身旁时,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黑衣手下越众而出,来到赵子铭面前,问道:“你是不是孤儿?”

赵子铭莫名其妙,但黑衣青年给他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他老实地回答:“是。”

“想吃饭的话跟我走。”黑衣青年一指那十几个少年,“和他们一起。”

赵子铭下意识就要拒绝,但想起青衣汉子之前喊的那句“孤狼帮招新”,心中一动,问道:“我来了可以加入你们的帮派吗?”

黑衣青年没有回答的兴趣,冷然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留给赵子铭一个背影。

锣声再起,一行人继续出发,往前行去,竟不管赵子铭了。

“嘿!哥们儿!来呀!”走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少年,龇牙咧嘴地冲赵子铭做着怪模样,嘴里低声叫道。

赵子铭犹豫一会,咬牙跟了上去。至于那个小圆帽男子,在青衣汉子们一过来的时候,便远远地躲开了,似乎对他们很是畏惧,自然不会阻拦赵子铭。

那个打招呼的少年凑到赵子铭身旁,小声问道:“哥们儿,孤狼帮招新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好事,你怎么还迟疑不决的?”

赵子铭往前面看了一眼,见那些黑衣青年没有什么反应,这才问道:“我们跟着他们就可以加入孤狼帮么?”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听别人说,要通过一些测试才能入帮。”

就这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多数时候都是赵子铭问,那自称云图的少年则滔滔不绝地把所知的一切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

原来,所谓的孤狼帮是玉临郡的第二大帮,就算在整个大离国也赫赫有名。不同于其他帮派,孤狼帮有个特别的规矩,只招收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赵子铭问到要通过什么测试的时候,云图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但测试之前他们会让我们吃饱的。”

走了一段路,大抵是饿得没力气了,云图也闭上了嘴巴,精神有些萎靡。

青衣汉子领着众人走遍了西城区的大街小巷,又招到五六个人,都是和赵子铭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孤儿少年,这些人流浪街头已久,一听有饭吃,二话不说立马跟了过来,让赵子铭好生无语。

直到太阳落山,为首的青衣汉子才在一座庄园前停下,转身冷冷打量着所有少年,半晌,说道:“一入此门,尔等便算半个孤狼帮弟子,除非命殒,将再无退路可走,现在后悔离开,我不会阻拦。”

人群微有些骚动,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离去。

青衣汉子见状,又道:“进庄吃饭吧,记住一条,我孤狼帮最重服从命令,你们在庄内不得喧哗争吵,否则,死。”

最后的“死”字声色俱厉!

语落,他和那些黑衣青年先行步入。

孤儿们为青衣汉子的气势所慑,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不敢挪脚。最后,几个胆子大的孤儿心一横,走了进去,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跨过门槛。

云图本来是要冲在最前的,却被赵子铭拉住,两人落在了最后。

进门是一个敞阔的院子,里面空荡荡的,无甚装饰,只四面立着几个照明的火架,院子中间放有十张大方桌,差不多每张方桌都围坐着七八个少年,从衣着神态上看,竟然全是孤儿!

能独自一人活到现在的孤儿当然不是傻子,赵子铭这群人很自觉地分开,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将所有的座位填得满满当当。

整个院子静得厉害,没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也微弱得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凝肃杀的气息。

赵子铭正暗自奇怪,忽而低头一瞥,看到了地上的几滩血迹,心中一凛,顿有所觉,连忙坐直身子,不再乱动。

院子里除了这些孤儿,还有四个青衣汉子,其中就包括领着赵子铭一行人过来的那个,他们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些什么,然后从院子另一侧离去了。

他们刚走,十多个挑着担子的妇人自偏门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股食物的香气。

妇人们放下担子,取出箩筐里盛装的一盆盆馒头,开始往大方桌上摆。

孤儿们早已饿极,此刻见着了吃的,哪还能忍住,纷纷拿了馒头就往嘴里塞,那些慢了一拍,没有抢到的,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了。

所幸随后就会有妇人再上一盆,不然,即便有血的教训在前,这些饿疯了的孤儿也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

馒头发放完毕,妇人们挑了担子不声不响地离去,又有几个黑衣青年抬了几大缸水放到了院子里。

两刻钟后,吃饱喝足的孤儿们在先前那些妇人们的带领下,来到了庄子深处的一片厢房前,四五个人一间房,各自住了进去。

房间里是通铺,几个人挤在一起,云图和赵子铭紧挨着睡在最旁边。此时时刻尚早,但除了赵子铭和云图以外,其他几个都沉沉睡去了。

第九章 入帮考核

“千铭,你今年多大了?”云图问道。

千铭是赵子铭想出的假名,虽然他已经脱离了被掌控的命运,但在还未拥有足以自保的实力之前,他不想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以防龙丽颖发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十二,你呢?”

“我十一,比你小啊。”云图答道。

“你为什么加入孤狼帮?”赵子铭偏过头,看着云图,问道。

云图沉默了一会,笑嘻嘻地道:“有吃的,加入孤狼帮就不用饿肚子了。”

赵子铭看出他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但对方不想说,他也不会再问下去,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望着窗外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用仅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道:“浪迹江湖,亡命天涯,重归之日,必报……血仇!”

……

翌日,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被叫醒,孤狼帮的入帮考核,就此开始。

一行百余人出了庄子,绕路东行,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后,道路渐渐窄小,路旁有乔木成林,竟通向了山中。

众人作长蛇列,行入山林,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遇一山溪,宽丈许,深几尺,水流清冽。

为首的几个青衣汉子稍作商量,一人步出呼喝道:“停下,休息一刻钟。”

从出发到现在,孤儿们已经走了近二十里,一路几乎是小跑过来的,都已汗流浃背,闻言欢呼一声,齐齐奔到溪边,俯下身子,掬了清水就是一顿猛喝。

喝了个够,一些人就地坐下,恢复着体力,还有一些人则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辦做两半,把一半收好,另一半拿在手里,慢慢吃着。

临行前,每个孤儿都领到了两个馒头,并被告知这是他们一天的伙食,而关于考核的具体内容,青衣汉子们也稍有透露,第一关便是走,没说多远,只说两天内不能到达目的地的,就算考核失败。

赵子铭坐在溪边一个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闭着眼睛,貌似在小憩,实则他正运转无名功法,默默修炼着,内力所经之处,一股暖意自身上腾起,之前行走带来的些许疲乏消散一空。

赵子铭嘴角微微翘起,这也是拥有内力的一大好处,耐力远比普通人持久。

“呐,千铭,给你。”云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子铭睁开眼睛,见云图递来的是半个馒头,眉头不由皱起,没有伸手去接,“还有一天的路要走,你省着点吃。”

云图嘿嘿一笑,把馒头往赵子铭手中一塞,左右瞅了瞅,神秘兮兮地道:“我昨晚偷偷藏了两个,别担心。”

赵子铭恍然,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再推辞了。

一刻钟后,众人再度启程。接下来的行程更为艰苦,虽说速度有所减慢,但山路难行,林中闷热,孤儿们个个叫苦不迭。

同行的四个青衣汉子和十余个黑衣青年不再一味走在最前,而是分散到了四周警戒,防止意外的发生。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遭了不测,三个孤儿经过一处灌木丛时,被忽然窜出的一条不知名毒蛇给咬了。

此蛇毒性之烈令人心惊,不过盏茶功夫,那三人就先后毙命,且死状凄惨。

毒蛇自是被一个赶来的黑衣青年一剑斩成了两段,挣扎了一会就死透了,可三条人命也就这样没了。

让所有人心寒的是,除了最先赶到的那个黑衣青年,其他孤狼帮弟子哪怕听到了消息,也没有一个过来,而领头的青衣汉子,更是直接下令继续前进,任由那三个死去的孤儿曝尸荒野。

发生了这件事,孤儿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命,在他人眼中并不如何重要,行走之间更为小心,甚至有人心生退意,想中途逃跑,最后成了剑下亡魂。

晌午时分,众人在一眼山泉附近稍作歇息。

赵子铭慢慢地啃着手中的馒头,目光却在偷偷打量不远处的青衣汉子一行人,据赵子铭观察,那些人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

以他一层的内力,这样行走山间,也能做到半天不吃不喝,但要像青衣汉子们一样若无其事,就万万不能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管是青衣汉子,还是黑衣青年,他们的内力修为都远在赵子铭之上。

歇息完毕,为首的青衣汉子招呼一声,率先上路了,其他的青衣汉子和黑衣青年分散开来,将所有孤儿围在了中间,现在此举的目的,恐怕更多的是为了防止有人逃跑了。

愈往深处,林木愈发茂盛,各种野兽毒虫层出不穷,野兽还好,不论老虎还是恶狼,都捱不过黑衣青年们手中的剑,但像毒蛇、蝎子和蜈蚣之类的毒物,却带来了巨大的伤亡,足足有十一人毒发而死,还有七人失去了行动能力,被弃于山野,与死无异。

细细算来,才半天多的功夫,就有超过四分之一的孤儿丧命,这般淘汰率,着实有些可怕。

剩下的孤儿虽然恐惧万分,但在刀剑的威胁下,只有硬着头皮跟上。

傍晚,青衣汉子们挑选了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作为营地,十几个人手持刀剑,不一会儿就将坡地上的草木清理干净了,期间展现出来的强横实力,彻底断绝了一些人的逃跑念头。

生起篝火,余下的五十几个孤儿围着火堆坐成一圈,却没有像昨晚那般很快睡去,他们或是撑着下巴发呆,或是两两窃窃私语,神色间大多有些不平静。

这也难怪,纵使他们较之一般的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但终归只是少年,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们而言的确太过残酷了,谁又能保持平静呢?

云图体力较差,白天赶路时,他竭尽全力才没有落在最后,但此刻也没有睡觉,耷拉着脑袋,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赵子铭坐在他身旁,同样没有说话的兴趣,脑子里回荡的尽是那些孤儿临死前痛苦的惨叫。

他们俩今天走在人群中,运气不错,什么危险也没碰到,可人有旦夕祸福,过了今天,还有明天,想着以后就要过上这种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即使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心中也难免压抑。

一晚过去,晨起时,孤儿们照例领到了两个馒头,显然青衣汉子们有所准备。待林中光线稍明,众人又踏上了路途。

今天的情况似乎更为恶劣,出发没多久,一行人竟然碰到了狼群,多达四十几匹的丛林狼将所有人团团围住,杀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青衣汉子和黑衣青年们的武艺确实高强,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了绝大多数狼,剩下的几头狼突破了封锁线,却意外地被孤儿们联手抵挡了下来,虽然有人受伤,但无一丧命。

不知为何,为首的青衣汉子这次没有抛下伤者,反倒派了两个黑衣青年给他们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由孤儿们搀扶着一起上路。

接下来的路途颇为平静,毒虫猛兽的出现频率出奇地低。下午黄昏时分,众人终于走出了莽莽深林。

与森林相连的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不过越往前行路面越窄,地势也慢慢升高,待到后来,一座颇为陡峭的山头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首的青衣汉子在一个双岔路口停下脚步,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说道:“恭喜你们,成为我孤狼帮的一员,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随我上山,成为本帮的外帮弟子,第二,沿左侧这条小道前行,至乱石崖,攀乱石崖而上峰者,可入内帮。”

孤儿们听毕,先是欢喜,而后面面相觑,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既然帮里有内外之分,不用说也知道,能入内帮肯定更好,但他们奔走两日,每天忍饥挨饿,到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而入内帮需攀登悬崖,他们自忖未必有这份体力。

片刻后,青衣汉子说道:“好了,不去的随我来,想去试试的也无妨,失败了自会有人引你们上山。”

说完,他独自一人转身,往山上走去。

七八个孤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颓然一叹,跟上了青衣汉子的脚步,其中就包括对抗狼群时受伤的两人,他们都到了各自的极限,知道逞强也无用,不如认命。

其他的孤儿则心有不甘,想要去见识一番,于是在剩下的三个青衣汉子和十余黑衣青年的带领下,踏上了左边的小道。

行不多时,乱石崖近在眼前,看得不少人当场变色。

乱石崖的前半段是一面山坡,遍地乱石,草木不生,坡度也不很陡,可打中间起,坡度骤然大增,几乎是笔直地向上延伸,十多条打着结的绳索自山顶垂下,在风中微微摇曳,让人望而生畏。

如此地形,就算孤儿们状态完满,也未必敢于攀登,毕竟,就算有绳索存在,万一失手从崖上坠下,也必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一个眉梢长着一颗黑痣的青衣汉子沉声说道:“愿意登崖的上去。”

好一会儿,十二个孤儿自人群中走出,开始了攀登。

第十章 收徒与怪虫

日落西山,天边红霞连绵成片,姿态万千,壮美非常。

乱石崖上,十二道身影正艰难地向上攀爬着,偶尔有人一脚踩空,坠在绳索上的身子往下一滑,险些掉落,让人为之抹了把冷汗。

这十二人,自然就是选择参加内帮弟子考核的十二个孤儿了,赵子铭和云图都赫然在列。

在他们身下的地面上,有十二个黑衣青年默然而立,一旦谁支撑不住从上面掉下来,也没有殒命之虞,这些习武多年的孤狼帮弟子足以及时搭救了。

赵子铭握紧了绳结,双手用力一拉,身体上升了不少,同时脚下飞快地找好立足点,手上复又用力,以平稳的速度攀爬着,这还是他不愿动用内力的结果,否则此刻他早已登顶。

视线往左下方一瞥,恰见云图喘着粗气,双手握着绳结,正以一个省力的姿势歇息着。

赵子铭微微一笑,不再耽搁,继续往上爬去。登崖之前,他把省下来的一个半馒头都给了云图,相识一场,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能不能达成心愿,只能靠云图自己。

一刻钟后,赵子铭“艰难”地登上了崖顶。

一个头发半白,脸庞方正的中年男子端坐在躺椅之中,用颇为满意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会,问道:“你姓甚名谁?今年多大?”

赵子铭料想此人身份不低,赶紧躬身行礼,答道:“小子千铭,今年十二岁了。”

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沉吟道:“十二岁,嗯,年龄倒也不算太大,你过来。”

“啊!”赵子铭怔住,反应慢了一拍。

侍立在中年男子身旁的一个紫袍青年厉声喝道:“大胆!堂主大人叫你过来,还不快来!”

赵子铭连忙走到椅旁垂手而立,同时将这紫袍青年的模样暗暗记在了心里。

堂主伸手,一把扣住赵子铭的脉门,一缕微凉的内力自其指尖流出,往赵子铭的体内探去。

赵子铭猜到了对方要干什么,先一步将经脉中的内力收归了丹田,不过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

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身怀内力之事,出门在外,隐藏一些实力,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大作用。

好在那缕内力只是在他体内游走一圈就收回去了,并没有仔细探查,应当没什么发现才对。

果然,堂主松开手,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根骨不错,看样子还没有习过武,肯下苦功的话,想必将来能有不小的成就。”

听了这话,堂主旁边的那个紫袍青年脸色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杀机,随即又消隐不见。

赵子铭则恭敬地应道:“小子定勤学苦练,不负堂主所望。”

半个时辰后,考核结束,包括云图在内,又有七人成功登顶,其他四人则以失败告终,而堂主如先前那般,一个个地检查了七人的根骨,却没有类似于赵子铭的评价,显然,这些人中,只有赵子铭的天赋能入他的眼。

堂主走后,一行八人在一个黑衣弟子的带领下离开乱石崖,来到了一间大院中。

黑衣弟子用客气到有些恭敬的口吻说道:“几位师弟,你们先暂住此地,稍后我会差人准备好热水和食物,给各位师弟送来的。”

赵子铭等人初来乍到,自然不会摆什么架子,纷纷点头称谢。

云图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师兄,我和千铭住同一间房,劳烦你叫人把东西一并送来吧。”

黑衣弟子应了声,便转身退出院子,准备去了。

赵子铭看着此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人论辈分和实力,都在自己等人之上,然而姿态却摆得如此低下,其身份也就十分明了了,应该属于外帮弟子。

收回思绪,赵子铭推开门,进了房间,云图紧随其后。

关好门,云图向赵子铭郑重地一抱拳,说道:“千铭,多谢。”

赵子铭挥挥手,不在意地道:“一个馒头而已,你不也给了我半个么?”

云图笑笑,不说话了,他知道,那一个半的馒头是千铭见他体力方面有所欠缺,特意给他留的,东西微不足道,可这份情谊却值得铭记于心。

一会儿后,几个妇人送来了热水和衣服,待两人洗漱穿戴完毕,又另有人端来吃食,虽说不上精致,但也有鱼有肉,让很久没吃过一顿好饭的赵子铭和云图敞开肚皮,大快朵颐了一番。

翌日清晨,在负责安排内帮弟子食宿的那个黑衣弟子的带领下,赵子铭等八人进入了一处别院之中。

别院面积不大,但构造精巧,亭台楼阁间相分布,假山奇石点缀其中,又有小桥流水,古槐垂柳,当真韵味非常,格调雅致。

黑衣弟子边走边介绍着,“这翠园居是堂主大人的住处,大人花费极大的心血方才建成,乃我落月峰一绝,各位师弟还请小心一二,莫要损坏什么,不然大人怪罪下来的话,我等可担待不起。”

绕过数条花丛掩映的小径,再走过一道垂花门,行不多时,众人眼前一亮,来到了一个小院里。

院内端坐着三人,居中的正是堂主,赵子铭等人从黑衣弟子口中得知,此人姓刘,名唤文中。

另外两人,一个脸庞狭长,目光阴翳,浑身透出一股阴寒气息,一个面容普通,不过双眉极浓,连成一字,平添了几分威严。这两人的名字黑衣弟子也早有告知,前者叫黄勇,后者叫何平,都是孤狼帮执事。

黑衣弟子快步上前,抱拳躬身道:“禀堂主、两位执事大人,人已带到,弟子告退。”

刘文中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赵子铭等人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堂主、两位执事大人。”

刘文中左右看了一眼,指着赵子铭,笑道:“老黄,老何,人都在这儿,我只要他,其余的随你们挑,如何?”

黄勇盯着赵子铭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何平则直接道:“堂主,若不是欠你人情,我怎么说也要争上一争的。”

刘文中哈哈一笑,见赵子铭等人一脸茫然,解释道:“尔等入我内帮,便可择师而拜,现在,你们七个拜师吧,当然,千铭你必须拜入我的门下。”

忽然,一道清脆而空灵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响起,余音不绝,悦耳之极。

一干弟子们面露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而黄勇三人则脸色一变,豁然起身,异口同声地道:“冰玉铃音!”

刘文中压下心底的不安,深吸一口气,冲面前的空气抱拳一礼,大声道:“不知药老降临,有失远迎,还望药老恕罪。”

院子里静悄悄的,倒是赵子铭端着手掌,惊咦出声,“这是什么?”

在他的手掌上,趴着一条虫子,此虫小拇指大,通体冰蓝,立起小半截身躯,头上还长着两只触角,正一左一右地微微摇动,模样甚为可爱。

倏尔,怪虫头上的触角停止了摇动,它低下脑袋,快若闪电地咬住了赵子铭的掌心。

赵子铭手掌一麻,同时,一股冻彻心肺的寒气,从被咬处蔓延开来,散布全身,他想要张嘴呼救,却骇然发现,身体已然不受自己控制。

看到怪虫的刹那,刘文中便欲出言提醒,但他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老者就出现在他面前,平平淡淡地看着他,他的话卡在喉咙口,却不敢再说出来了。

黄勇与何平二人牢牢闭着嘴巴,恭谨地垂首而立,面对此人,他们竟表现得如同弟子一般!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堂主和执事大人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实际上,这人一出现,院落里的所有人,都感觉仿佛被猛兽盯住了,似乎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陷入灭顶之灾。

不只是人,周遭十丈之内,泥土中的鸣虫、洞穴里的硕鼠,都有同样的感觉,它们本能地瑟缩起身体,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此人转过身,背负双手,看向赵子铭,苍老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

赵子铭全身僵直,涌入体内的寒气愈发澎湃,他的体表都开始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

掌心的怪虫正在吸食他的血液,慢慢的,冰蓝的身躯泛起了红色,红色越来越浓,和原本的蓝色混作深黑色,令人触目惊心!

盏茶功夫后,变化再起,鼓胀的虫躯如水般波动了一下,接着,一缕细细的蓝色气流,从怪虫的嘴里流入了赵子铭的掌心血肉中,将他的手掌都染成了蓝色。

到此处,那个老者的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眨眼间就闪到了赵子铭身旁,死死盯着其手掌上的那只怪虫。

随着蓝色气流的流失,怪虫身上的墨色也缓缓变浅,重新化为红蓝二色。

待最后一丝蓝色消退,怪虫通体变得红彤彤的,宛若红水晶般,霎是好看。

这时,怪虫松开嘴巴,扬首发出了一道清脆而空灵的鸣叫,而后,就趴下身子,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了。

第十一章 拜师

老者小心翼翼地捏起怪虫,放在手心仔细察看了片刻,翻手取出一只三足小鼎,将其放了进去,收入怀中,然后才把目光转向赵子铭。

此刻的赵子铭,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上覆满冰霜,鼻端已然没有了呼吸,只是眼中还存留着些许神光。

老者实力非凡,能够感受到赵子铭的心脏犹在微微跳动,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而后一掌落于赵子铭肩上,雄浑的内力往其体内灌注进去。

赵子铭头上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身上覆盖的冰霜飞快融化,苍白的脸庞浮起了一抹红润,鼻翼下也有了微弱的呼吸,只是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老者赶紧撤了内力,扶住赵子铭,同时转头喝道:“给老夫准备一间静室。”

一会儿后,翠园居最好的房间内。

看着床上躺着的赵子铭,老者又踌躇起来,即便果决如他,也皱起眉头想了许久,方从怀中取出一只通体血红的灵芝,满脸肉痛地道:“便宜你小子了,这株血灵芝,可是补血壮阳的圣药,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南疆一处火山采得的,希望你别让老夫失望。”

说完,他握住血灵芝,掌间劲力迸发,同时,另一只手轻轻一磕,打开了赵子铭的嘴巴,然后将血灵芝汁液尽数滴入了赵子铭口中。

老者心中是极为郁闷的,刚才来到静室,他正要运功解救赵子铭,却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无法进入赵子铭的体内。

如此一来,老者原先的打算自然落空,偏偏赵子铭对他而言有天大的作用,他绝无法坐视其身死,于是只能将身上最珍贵的药物拿出来,希望能救下赵子铭了。

赵子铭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他的体内正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剧烈变化。

当时被那只怪虫咬了之后,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了,但丹田中的内力却变得极度活跃,他抱着试试的想法,运转了一下功法,没想到内力当即如同脱缰之马一样,飞快运行起来,其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不止!

内力运行越快,产生的冲击力也就越大,人体的经脉何其脆弱,哪能承受得住如此强烈的冲击?

于是,赵子铭体内的经脉即刻遭受重创,粗壮的经脉扭曲、变形,那些细小的,则直接破裂。

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赵子铭不但会经脉尽废,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好在之后那怪虫渡入他体内的蓝色气流起了大用,散发出一股极寒,使得内力的运行速度瞬间降低了许多,更让赵子铭惊喜的是,一个周天运转后,内力的总量竟然大有增长。

只不过那些受创破损的经脉,一时半会恢复不了,身体也因为蓝色气流的扩散,被极寒之力冻得不能动弹。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大的内力忽然闯进了赵子铭的身体,他还未及做出反应,他丹田里的内力就自发地疯狂运转起来,携着丝丝蓝色气流,与那股外来内力狠狠撞到了一起。

赵子铭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那股外来内力也退出了他的身体。

然而,他自己的内力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虽然运行速度再次降低了,但依旧在经脉中运行。

由于内力的自行反弹,造成了之前的那种情况,老者的内力无法再进入赵子铭体内。

此刻,赵子铭的内力不急不徐地运转着,每运转一个周天,总量就会有很大的增长。

与此同时,他的血肉里突然涌出一股股暖流,和蓝色气流一起汇入内力中,流遍全身,他那些受创的经脉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以一种骇人听闻的速度愈合了,还变得更为宽阔与坚韧。

若让老者知道,赵子铭原本并无性命之忧,他的那株血灵芝,只是被用于治疗后者的经脉创伤了,他估计得心疼个半死。

隔上半个时辰,老者就会检查一下赵子铭的状况,见其脉象渐渐平稳,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还好没有鸡飞蛋打。

直到第二天上午,赵子铭才苏醒过来。守在旁边的老者二话不说,扣住赵子铭的脉门,一缕内力探了过去。

皱眉,沉思,好一会儿,老者问道:“你习武多久了?”

赵子铭感应一下体内的情况,知道瞒不过去了,虽然不认识这个老头,但从刚才的内力接触中看,对方的实力至少不比堂主弱,只得老实答道:“接近半年。”

“半年。”老者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我看你的内力已有了接近二层的水平,又经脉宽阔,根骨奇佳,是根练武的好苗子。”

他沉吟片刻,道:“我想收你为亲传弟子,你意下如何?”

赵子铭愣了愣,道:“堂主大人说……”

老者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他,“关他屁事,我问的是你,他有意见的话老夫自会去找他商讨,你回答我的问题。”

赵子铭暗自震惊,听口气,这老头的实力,似乎还在自己的估计之上。

如此强者要收自己为徒,换作其他人怕是欣喜若狂了,可赵子铭却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老者似乎别有他图。

其实,这也是因为昨天赵子铭被怪虫咬中后,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不然他肯定能有所猜测。

老者见赵子铭一副迟疑的样子,一瞪眼,昨日那般恐怖的气势再度散发而出,“老夫还犯不着来骗你一个小娃子,我收你为徒,的确是另有目的,但又不会害你的性命,说得不好听点,老夫要求的事,孤狼帮还没有几个人能够拒绝。”

赵子铭在老者的气势笼罩下,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这才明白老者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好在老者的气势一放即收,赵子铭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些,连忙道:“小子愿意。”

开玩笑,如果依然不识相地拒绝,天知道这老家伙会不会出手宰了自己,想必对老家伙来说,这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

见他答应了,老者的面色这才好看起来,他哼了一声,道:“拜师吧。”

赵子铭只得跪下,行了拜师大礼,口中喊道:“徒儿拜见师父。”

老者扶起赵子铭,说道:“老夫无名,别人称我药老,你便叫我药师吧。”

赵子铭点头道:“是,药师。”

药老怪轻抚胡须,沉吟道:“你身中寒毒,夹杂于内力之中,为师不好为你强行驱毒,如今之计,只好以药解之,恐怕要在此处多留数日了。”

赵子铭脸色一变,“药师,我中毒了?”

药老怪瞥了他一眼,“你运行功法一试便知。”

赵子铭依言而做,果然发现了不对,他的内力好像沉重了千万倍,压根无法运转。

药老怪递给他一只小瓷瓶,“瓶中之药一日三服,一次一颗,然后去日光下呆着,过个三五天,就可痊愈了。”

……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都微微扭曲了起来,足见温度之高。

翠园居最深处的一个院子里,赵子铭悠闲地躺在一只长椅上,闭着眼睛,任由毒辣的阳光照射全身。

奇怪的是,身处如此高温之中,他的皮肤上却没有丝毫汗液流出。

刚才药老怪赐药交待过后,就心情不错地离开了。赵子铭马上按照其吩咐,吞服一颗瓷瓶里的药丸,坐到了院子里晒太阳。

此刻,赵子铭体内的情况一塌糊涂,内力和一股冰寒之力纠缠在一起,充斥于经脉中,以一种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缓缓流动着,就算他想运行功法都做不到。

最让赵子铭感到棘手的是,他体内的内力太多了,丹田是满的,经脉也塞了个十之七八,加之运行速度如此之慢,他不知从何下手。

好在随着阳光的照射,他的体温缓缓上升着,连带内力的运行也快了不少,他已经可以尝试运转功法了。

一个周天下来,赵子铭骇然发现,自己的内力又增长了一截,经脉不堪重负,已经鼓胀得有些发痛。

赵子铭从椅上坐起,头疼,不知该怎么办,这种情况,除非他停止修炼,不然迟早被内力撑爆。

忽然,他愣了下来,一拍自己的脑袋,傻了!

一醒来他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一直以为是体内的那些冰寒之力的原因,现在才猛然想起,那种感觉和他打通经脉,突破到一层的时候差不多。

自己突破了!

只是没有修炼后续功法,打通经脉!

找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赵子铭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从身上摸出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张图卷,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一直贴身收藏着。

打开图卷,被阳光一照,左边第一幅人物画像上,慢慢勾勒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金线,正是无名功法第一层的运行路线。

赵子铭的目光却落在第二个人物画像上,可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他把图卷举过头顶,亦无甚变化。

第十二章 排帮

放下图卷,赵子铭陷入了沉思,既然无名功法第二层无法自行出现,想必另有方法,若说图卷上没有后续功法,打死他也不信。

苦思良久,赵子铭试着将一缕内力注入了图卷中,图卷表面浮起一层红芒,有了反应。

赵子铭大喜,内力往图卷中持续灌注进去。图卷表面的红芒越来越亮,忽然,一点金光在第二个人物画像的丹田处浮现。

金光蔓延,勾勒出一条金线,曲折往复,明显比左边的更为复杂,自然就是无名功法第二层的运行路线!

赵子铭坐着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好似魂游天外了,许久,他才长吐一口气,嘿嘿一笑地收好图卷,又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因为图卷将功法直接铭印到了赵子铭的脑海中,所以他很轻易地找准了经脉,调动内力运行了过去。

这次通脉与第一次不同,不但没有任何不适,速度也快了很多。

第二层!

感受着经脉中流淌的内力,赵子铭睁开眼睛,面露喜悦之色。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因为内力运转间,依然有不小的滞涩,无法全力催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还是比正常时候低了很多。

按理说,习武之人打熬筋骨,阳气自是比常人更足,赵子铭稍作思量,想不出原因,只得耐着性子运转无名功法。

内力行了一个周天,又如之前一样,增长不少,同时体内的寒意有所减弱。

赵子铭若有所思,渐渐的,欢喜充斥着胸膛,他正奇怪内力怎会增长得如此迅速,现在看来,估计与身体中这股莫名的寒意有关。而这股寒意又来自于那条咬了他的怪虫,如此说来,自己受的那些苦头不算白受,也是有回报的。

一时间,他对那条怪虫既忌惮,又颇为遗憾,若给怪虫多咬几次,恐怕内力非得大进,可惜怪虫早已没了踪影。

接下来的三天,赵子铭每日都按照药老吩咐,吃药,晒太阳,然后自己暗运功法,终于将身体里的寒意尽数消除,内力日日见增。

第四日清晨,堂主刘文中背负双手,铁青着脸,目视两骑快马驰下落月峰,不久就化作两粒尘埃,淡出了视线。

此时,他才敢将心中的怒火表现出来,左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跺,留下一个几寸深的脚印。

黄勇与何平分站他左右,前者阴恻恻的道:“药老怪真是好大的威风!视我古陵堂口如无物。”

何平的一字眉微微皱着,面上无甚表情,也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明显看到愤怒的火花。

刘文中回想起前天晚上,药老怪径直找到他,阐明来意,要将他先看中的千铭收作亲传弟子。

此等霸道而极其无礼的事,深为江湖武林同道所耻,但药老怪人如其名,性格怪癖,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中,非要使蛮横手段,且态度强硬。

对刘文中来说,这就是莫大的侮辱了,故而即便药老怪实力高强,恶名在外,兼有孤狼帮长老这一更高的地位,他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拒绝。

药老怪怪笑几声,也不着恼,只是身形忽然间模糊起来,房间里尽是他的影子。

见药老怪动手,刘文中心头一凛,却不肯松口,强压惧意,双脚八字而分,双手立于胸前,做好了紧守不攻的准备。

药老怪身为孤狼帮长老,一身的武功非同小可,于漫天人影飞舞间,闪电般急攻数招,皆往刘文中的关节要穴而去,若给他打中,刘文中非即刻丧失战斗力不可。

不过刘文中也是江湖上颇负胜名的好手,且打定主意死守,拳脚施展开来,自有稳重如山的气势,药老怪的攻击虽然急促,却被他一一挡下。

两人战了盏茶功夫,药老怪忽而桀桀怪笑道:“古陵堂主不过如此,若只有这点本事,那收徒之事就得作罢了。”

刘文中额头见汗,已显疲态,这一忽儿的恶斗,消耗极大,闻言怒道:“我与你拼了!”

言罢,他撤了防守之势,第一次主动进攻,左脚踏前,右腿横扫,快逾奔马,使出了成名武学连环碎石腿。

怎料药老怪武功之高,远超他想象,腾挪之间,往往一两步就避开了刘文中的腿击,面带冷笑,显得游刃有余。

刘文中再衰三竭,气势跌至谷底,无力再战。药老怪觑准机会,跨进一步,骈指点中刘文中肩后的凤眼穴,后者踉跄几步,一口血吐出,脸色惨白。

药老怪睥睨刘文中,说道:“你服是不服?”

刘文中梗着脖子,不屑道:“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闭上眼睛,竟是宁死不屈。

药老怪哈哈一笑,身子一个闪掠,就出了房间。刘文中只觉微风飒然,正待等死,耳边忽然响起药老怪的声音,“你算条汉子,我不杀你。”

他睁开眼,房间里哪还有药老怪的影子?方知刚才的声音,是药老怪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功夫传过来的,只此一手,自己就远远不如。

三人在晨风中站了许久,刘文中转身步入山门,说道:“自今日起,堂中一概事务,劳烦两位多多管照了。”

何平急道:“老刘,你……这是为何?”

刘文中头也不回地道:“我要闭关苦修,不有所成,誓不出关。”

赵子铭当然不知道,刘文中为了他而败于药老怪之手,倒激起了冷却多年的习武之心,从此放了手中权柄,一心苦修。

他此刻骑于马上,与药老怪并辔而驰,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想到自己即将真正步入江湖,不由心潮澎湃。

两人飞驰数十里,至一小镇,药老怪一拉缰绳,马儿前蹄直立而起,身形骤停,显露了一手精湛的骑术,他扬鞭说道:“在此暂歇片刻。”

赵子铭虽然曾经在三生村里骑过几次马,但骑术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能紧紧跟上,还是药老怪刻意放慢了速度的缘故,他冲出老远,才回马掉头,面有赧色。

两人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前停下,自有伙计上来牵马招呼。

进了酒楼,药老怪直奔三层,寻了雅座坐好,要了一坛老酒,几样小菜,也不招呼赵子铭,自顾自地大吃大喝起来。

赵子铭闻得菜香,肚子咕咕直叫,亦不客气,拾起筷子夹菜扒饭,吃得有滋有味。

酒足饭饱,药老怪扔了一锭银子给小二,不待他找零,已飘然出了酒楼,赵子铭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三天,两人都在赶路中度过,顾及到赵子铭,药老怪控制好了行程,每每能在天黑之前,抵达一处集镇,以便休整。

这日天色渐晚,两人取山间小道而行,转过一个弯,忽见两彪人马在路边厮杀,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拼斗,赵子铭一路上见了不少,药老怪更不用说,往往不屑一顾。

然而这次却是例外,经过之时,药老怪猛地一拨马头,停了下来。

赵子铭好奇地打量着两拨人马,只见厮杀的都是些青年汉子,人多的一方身着灰衫,人少的那方穿着青衫,泾渭分明。

在这个战团之外,另有两人独自战在一起,一个紫袍,一个白衣,一刀一剑,打得十分激烈。

药老怪下了马,朝场中问道:“是孤狼帮哪个堂口的?与何人拼斗?”

听了这话,使刀的青年大喜,猛攻几招,迫退对手,跳出了战圈,向着药老怪抱拳一礼,说道:“我乃高林堂口展运,敢问阁……前辈尊姓大名?”

他见药老怪气度不凡,临时改口,用上了尊称,至于药老怪身旁的赵子铭,则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与他对战的白衣青年摸不清药老怪深浅,料想是敌非友,却仗着人多势众,并不害怕,厉声喝道:“哪来的糟老头子?排帮在此办事,识相的速速离去!”

“排帮。”药老怪往白衣青年腰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方腰牌,眼中寒光一闪,袖中的右手屈指一弹,一道银光掠过,“那你就去死吧。”

他话音刚落,白衣青年就抱着脑袋惨嚎起来,不多时便七窍流血而亡。

正在厮杀的两方人马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孤狼帮一方士气大振,而排帮一方见首领一招被斩,骇得亡魂直冒,哪还敢交手下去,纷纷弃刃而逃,只有几个来不及撤的,被孤狼帮的人团团围住,奋力死拼。

药老怪杀了白衣青年,就不再出手,掏出一面巴掌大的木牌,向紫袍青年展运亮了亮。

展运瞧得木牌上雕刻的血狼,心头大凛,急忙弯腰拜道:“参见长老。”

孤狼帮阶级森严,自内帮弟子开始,每往上一个职位,都有特定的腰牌标识,而血狼令,是孤狼帮除金狼令外等级最高的腰牌,非长老不能有。

展运只是一个内帮弟子,平日里连堂主都没见过几次,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长老,自是敬畏万分。

第十三章 展运解惑

药老怪的目光落在排帮被围困的那几人身上,那些人自知逃脱无望,凶性大起,作困兽之斗,尽管面对数倍的敌人,一时间竟然也不落下风。

药老怪喝了一声:“都退下!”

孤狼帮的人哪敢不从,舍了对手,列队走到展运身后,老老实实站好。

那几个排帮弟子见状,狂喜不已,就要奔逃。

药老怪哼了一声,一个“大鹏展翅”,跃到这些人前头,再扬手射出几道银光,说道:“你们被我的银针封了内力,别妄想逃跑了,现在我给你们一条活路。”

一个身形魁梧的排帮弟子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问道:“什么活路?”

药老怪指向赵子铭,说道:“这是老夫新收的弟子,还未及带回帮中调教,你们若能打败他,我便让你们走。”

排帮那个答话的弟子又问道:“可否使用兵器?”

药老怪两眼一翻,说道:“习武之人哪有不能使用兵器之理?”

于是,排帮五人手持刀兵,行至赵子铭身前,齐齐抱拳道:“请赐教!”

药老怪向展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手中大刀递向赵子铭,“师弟,借你一用,祝你打败强敌。”

赵子铭接过大刀,如梦初醒,见药老怪用冰冷刺骨的眼神盯着自己,知道他是借机行事,对自己加以磨练,若自己的表现让他失望,或许此生的习武之路,就到此为止了!

此战,不可避免!

深吸一口气,赵子铭握紧了大刀,喝道:“来吧!”

排帮五人更不迟疑,刀剑齐出,朝赵子铭兜头攻来。

赵子铭虽然有两层的内力在身,奈何未曾学过一招半式,不懂如何运力,当下只得提聚内力,汇于右手,一刀横劈出去。

铛铛几声,排帮五人脸色一变,只觉虎口一麻,手中兵器险些给赵子铭打飞出去,这才想起内力被封,出手招式的威力十不足一。

五人吃了教训,散开阵形,将赵子铭包围起来,从不同方位攻击过去。

赵子铭起手得利,信心有所增强,但不敢得意忘形,凝神以待,见五把兵刃几乎同时攻来,想起以前看过的江湖传记,灵机一动,往地上一滚,靠近两人,又横刀一劈。

那两人知道厉害,不敢硬接,退后躲避,包围圈顿时破开,赵子铭赶紧钻出,正当此时,旁边一剑刺来,他躲避不及,肩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赵子铭忍住疼痛,挥刀格开长剑,与五人拉开距离,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刚才的打斗发生在霎忽之间,五人分明是想要他的性命,他动作稍慢,即给伤着,且伤口不浅,若再横移两分,自己颈侧的血管就要被割裂,定然小命不保!

虽然药师不会看着他去死,但赵子铭自打脱离二婶的掌控之后,就发誓要将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既然你们痛下杀手,也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赵子铭眼中闪过寒光,急走五步,靠近最近的一人,提起全部的内力,狠狠劈去。

这魁梧汉子正是伤了赵子铭的那个,也是先前的答话之人,他与其他几个排帮弟子不同,有横练功夫在身,即便失了内力,武功依然不弱。

他深知江湖险恶,那个白发老头儿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索性和其他四人打过暗语,通作一气,要杀了赵子铭垫背。

见赵子铭攻来,他满脸狞笑,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刀剑交击,赵子铭略胜一筹,大刀向魁梧汉子头上压下,但另外几人赶了过来,赵子铭抽刀而退,横跨几步,转移目标,大刀又飞快另斫他人。

这人的本事就弱多了,给赵子铭一刀磕飞了兵器,幸得同伴援手,才没有受伤,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场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赵子铭起初因无招无式,尽落下风,守多攻少,又受了几处轻伤,但他越打,精神气力反而越足,内力运用得也更得心应手,渐渐扳回了劣势。

反观排帮五人,没了内力相助,体力慢慢不支,只能凭着人数和武学招式相斗,若非有魁梧汉子,恐怕已经落败。

排帮五人成半圆阵势,刀劈剑削,分击赵子铭的头、心脏、胯下等要害部位,端的狠辣非常。

赵子铭临危不惧,一把大刀左挑右挡,动作迅捷,一一接下,并伺机而动,偶尔反击,总能逼得一人手忙脚乱,甚至挂彩流血。

药老怪负手立于一旁,眼中的冰冷慢慢消散,变成了赞赏,对赵子铭的表现极是满意。

他原本只想试试赵子铭,有没有与五人动手的勇气,没想到魁梧汉子练有横练功夫,出其不意地伤了赵子铭,而赵子铭更出他意料地进行了犀利反击,因而一时之间,他倒不急于出手相救了,想看赵子铭能做到哪一步。

夕阳西下,天边红霞似锦,染得大地飞红。

赵子铭一刀劈在一人胸膛,这人口喷鲜血,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赵子铭愣了愣神,心头泛起异样之感。魁梧汉子见此,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刺向赵子铭的胸腹。

眼见赵子铭躲不过了,他面上露出快意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赵子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大刀更是先一步捅入了他的腹中。

此人一死,剩下的三人斗志全消,很快便伏尸刀下。

残阳如血,照在赵子铭染血的脸上,也照在他染血的心上,给他那颗几天前还向往江湖生活的火热的心,蒙上了一层暗红的阴影。

展运走过来,笑着拍了拍赵子铭的肩膀,赞道:“师弟好功夫!”

赵子铭理也不理,只呆呆地站着。

展运不在意地一笑,拾回自己的大刀,招呼手下把地上的尸体拖作一堆,点了火,为这天地再添一抹暗红。

当晚,赵子铭两人就在展运建立的一处临时据点里过夜。

用过晚饭,药老怪不知所踪,赵子铭走出茅棚,避开正围着火堆饮酒作乐的孤狼帮弟子,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安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酒袋伸至面前,赵子铭接了过来,也不管有伤在身,仰头灌了一大口,被呛得满面通红,咳嗽不止。

展运在他身旁坐下,拿过酒袋喝了一口,问道:“今天第一次杀人?”

赵子铭点了点头,“我本来不想杀他们的。”

展运冷笑一声,“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

赵子铭叹了口气,“为何不能各退一步,非要分出个生死呢?”

展运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等习武是为了什么?为了钱财!为了名声!如若不然,何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了钱财与名声,或是其他什么必须得到的东西,我们能退让吗?退让就会一无所有!”

赵子铭细细品咂了一会,想道:我习武不为钱财,不为名声,只为报得血仇,如果有人叫我在这个问题上退让,我是万万不肯的。

只听展运又道:“师兄我是过来人,明白你的心情,这次我带那群小崽子下山历练,就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江湖的险恶,可惜不走运,和排帮的人干上了,今天若不是碰到了药老,不知要折损多少人呢。”

赵子铭问道:“排帮势力很大吗?”

展运惊讶的望着他,说道:“我孤狼帮在玉临府排名第二,这你知道吧?那第一的就是排帮,他们掌控着郡内大大小小的码头水道,帮众数量足足是我们的两倍!”

接下来,展运又从他刚入帮时说起,将他所经历的种种娓娓道来,江湖热血,爱恨情仇,趣闻轶事,无所不包。

赵子铭听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心里的疑惑和疙瘩不知不觉便一扫而空了。

谈至半夜,月上中天,展运喝完最后一口酒,笑道:“兄弟,没酒了,明日还有任务,该回去歇息啦。”

赵子铭对这个敦厚善良的青年怀有极大好感,向他深深一躬,说道:“多谢展大哥解惑,大恩大德,千铭铭记于心。”

展运连忙扶起赵子铭,不好意思地道:“兄弟快别客气,这是我的份内之事,不消谢,不消谢。”

赵子铭微微一笑,展运哪里知道,他自小长于荒村,对村外世界仅有的认识,还是从徐先生给他的书中所得,因而人世观念不全,经展运这么一说,才对江湖有了大概的见解,以后至少不会像今天这般,轻易陷入心神动荡,险些走火入魔的境地了。

翌日,赵子铭别过展运,随药老怪策马扬鞭,再度踏上了路途,临别之前,展运再三邀请赵子铭,习武有成后去高林堂口做客,赵子铭自然连声答应。

赵子铭有伤在身,行程更慢,走走停停,又过了五日,方才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九黎山。

第十四章 雏狼庄

九黎山,孤狼帮的总帮所在,逾半数的帮众驻扎于此,自山脚下起,密密麻麻的建筑铺排而上,鳞次栉比,其中人流往往来来,喧嚣之声不绝于耳,宛如闹市。

赵子铭跟在药老怪身后,缓步往山上走去,至于二人的马匹,初到此地,就有一名外帮弟子过来牵走了。

行至半山腰,药老怪忽然说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将养伤势,伤势一癒,你有两个选择,或是随我闭关修炼,潜心学武,不过我未必有太多时间指导于你,或是进入雏狼庄,那是我孤狼帮调教新入帮弟子之处,你若能受住磨练,必有大获,我也会间隔半年,便指导一次你的武功修为,两者各有优劣,如何取舍,你自己定夺。”

赵子铭想了想,答道:“药师,我进雏狼庄吧。”

若是没有六天前的经历,赵子铭肯定选择跟随药老怪潜修,但那天的事,让他隐隐明白了一个道理:武之一道,终究还是要自己走的,不入江湖,不经磨练,最后恐怕难成大器。

药老怪抚须而笑,甚为满意,说道:“只要你吃得了苦,老夫保证,将来你的成就,必不在我之下。”

他忽而脸色一沉,似想到了什么,又道:“现在与你说这些,为时尚早,待你能走出雏狼庄,再做计较吧。”拂袖转身,复往山上行去。

赵子铭跟上,心中暗自苦笑,自己的这个师父,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九黎山山顶云雾缭绕,古树参天,青苔铺道,虬藤蔓延,赵子铭随着药老怪左行右拐,骤觉眼前一亮,来到一个院落之前。

院落占地甚广,四周立有围墙,一眼望不到头,大门之上,悬有一方横扁,上书“药堂”二字,银钩铁划,气势铮铮。

尚未进门,淡淡的药香便萦绕鼻端,夹杂着山花的香气,泥土的清新,沁人心脾。

院外有两人把守,一见药老怪,赶忙见礼,而后推开院门,大声喊道:“恭迎药老!”

其声如雷,传遍整座院落,赵子铭听得心头凛然,这两人的内力修为,着实不低。

药老怪步入院中,只见院内空地之上,数十白衣童子伏地而拜,齐声道:“恭迎药老!”

药老怪一指身旁的赵子铭,说道:“从今往后,千铭就是你们的大师兄。”

这些白衣童子再拜,“恭迎大师兄!”

“好了,各自忙去吧。”药老怪一挥袖袍,领着赵子铭往前行去。

赵子铭好奇地四下打量,这个广阔的院落中,一边满是式样不同的竹盘箩筐,里面盛放着淘洗处理好的各种药材,另一边的空地上,则堆放着成堆的未经处理的药材。

显然,那些白衣童子便是专门负责此项工作的药童。

穿过四进院落,每处皆是这般情景,赵子铭有些明白,为何此处取名“药堂”了。

来到最后的院落中,这里倒是没有用来晾晒处理药材,面积也小了许多,药老怪指了指西边的厢房,说道:“那边的房间你随便挑一间住着,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说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都会有药童端来许多瓶瓶罐罐,全是各种伤药,内服外敷,在这种堪称奢侈的治疗下,赵子铭的伤势果然只花了半月功夫,就尽数痊愈,连疤痕都没留下一点。

而时间一到,药老怪也带着赵子铭来到了九黎山山脚下的一片独立庄园之中。

这座庄园就是孤狼帮大名鼎鼎的雏狼庄,雏狼庄取“雏”之意,入庄弟子年龄不得超过十三,内力修为不得高于三层,且人数限定为一百人,可减不可增。

庄子满员之后,再想要进入这里,不管你是内帮弟子还是外帮弟子,都必须打败庄中原有弟子一名,才能取代其位置,否则,即便有长老引荐,也入庄无望。

药老怪将雏狼庄大致的规矩和情况讲给赵子铭听了,就留下一句“我半年之后找你”,飘然而去,似乎压根不担心赵子铭能否入庄的问题。

孟坚五十来岁,脸庞方正,一头钢针般的乌黑短发,眉毛又粗又***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他是孤狼帮五大长老之一,掌控着雏狼庄。

此刻,他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场间垂手而立的一个少年。

少年相貌俊朗,乍一看去也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就是不知道药老怪为何看中了他,还收作了弟子。

孤狼帮五大长老中,药老怪算个另类,排行第四,实力却是数一数二的,兼有一手了得的医术,深得帮众的敬畏仰慕,但他性子孤僻,少与人往来,最让人称奇的是,他从不收徒。

其他四位长老,无不弟子成群,形成了各自错综复杂的派系,唯独药老怪,孤守药堂,不管有多少年轻俊彦上门拜师,他一概不收。

甚至有一次,一个拜师的倒霉家伙,不知怎的惹恼了他,被他豢养的奇虫冰玉蚕给毒毙了,药老怪的“怪”名自此不胫而走。

所以当药老怪说场间的少年是他的弟子之后,孟坚犹不敢相信。

“不过雏狼庄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就算你是药老怪的徒弟,也不例外。”孟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如是想道。

这时,屋外传来了叩门声,“癸十求见长老。”

孟坚放下茶杯,“进来。”

一个矮矮瘦瘦,面貌阴柔的少年推门而入,给孟坚见过礼,目光锐利地刺向了赵子铭,问道:“挑战者就是你?”

赵子铭对他眼中的敌意视而不见,理都不理,向孟坚弯腰一礼,“长老,可以开始了吗?”

孟坚点了点头,暗道一声:有个性,有点药老怪的臭架子。

赵子铭抱拳作礼,“请赐教。”

这个自称癸十的少年冷哼一声,不情愿地抱拳还了一礼,“你最好……”

他本想说几句话威胁一下对方,告诉对方他的来头,好让对方知难而退,奈何赵子铭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呼的一拳当胸打来。

癸十能成为雏狼庄中的一员,虽然排名在最后,但也有两手真功夫,自信不输于别人,他同样挥拳击出,与赵子铭针锋相对。

两拳相交,赵子铭纹丝不动,癸十却踉跄着退了好几步,面露骇色,被对方拳头传过来的大力震得骨骼生疼。

“不行,这小子的内力比我强多了,不能力敌。”癸十瞬间做出判断,他也是个聪明人,脚踏奇异步伐,围着赵子铭转起了圈子。

赵子铭不急不徐,全神贯注,癸十每发一招,他总能及时格挡,手上强悍的劲力反击,则会让癸十叫苦不迭。

癸十习武也不是很久,虽然学了套步法,但没几分火候,发挥不出多少威力,反倒因败敌心切,露了破绽,被赵子铭一拳打中胸口,失去了对战之力。

孟坚站起来,“龙飞,你回去吧,千铭,以后你代号癸十,现在随我去做个记录。”

雏狼庄满员一百,分作十队,以十天干排名,每一天干十人,实力越强,排名越靠前,癸十就代表癸队第十,赵子铭赢了龙飞,就取代了他的代号。

这些东西赵子铭都已知道,因而他默默地跟在孟坚身后,至于那个龙飞,他没再看过一眼。

龙飞望着赵子铭离去的背影,眼中有着怨愤之色浮起,他恨恨地道:“千铭是吧,敢把我挤出来,我就让你在庄子里混不下去!”

孟坚把赵子铭交给一个下属,就径自走了,他贵为长老,本来新人入庄这等小事,他问都不会过问,亲自接见赵子铭,只是因为药老怪的缘故,事情既了,当然不会再多做耽搁。

赵子铭随孟坚的下属登记过名册,领取了两套衣服,就被带到了一个小院里。

这个小院是癸队的居处,东西两侧各有五间小屋,门上挂着牌子,牌上标有数字。

赵子铭先朝孟坚的那个下属道了声谢,待那人离去后,找到门牌上写着“癸十”二字的小屋,微微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陈设简单,就一床一桌一凳,还有一个放着脸盆的木架而已。

赵子铭把领到的衣服放下,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仰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屋顶,望向了蓝天,“爹,娘,孩儿一定勤修苦练,总有一天,我会手刃仇人,给你们讨回公道。”

九黎山山腰的一处陡崖上,一个十七八岁的蓝衫少年持剑而立,一阵山风吹来,拂起他额前的一绺长发。

少年眼中精光一闪,“锵”的一声,长剑出鞘,静止的身躯动了起来。

只见银光乍起,剑影幢幢,忽而在前,倏地在后,连成一片,宛若波涛,伴着阵阵清亮剑鸣,如此剑法,堪称惊艳!

剑到急处,少年忽然长啸一声,跃起两丈,倒冲而下,手中长剑疾舞,真似银波天降,气象不凡。

叮!

剑影一收,剑尖立于一方顽石之上,蓝衫少年轻轻一按,借剑身弯曲反弹之力,身体一个漂亮的倒翻,稳稳落于地上。

“大哥,你的松涛剑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龙飞鼓掌赞道。

第十五章 挑战

蓝衫少年名唤龙修齐,乃孤狼帮大长老龙延之孙,天赋惊人,年仅十七,内力修为却已达六层,在帮中任执事。

龙飞是他的一个堂弟,与他关系素来亲密。

龙修齐把剑插回鞘中,诧道:“阿飞,你不是进雏狼庄修行了吗?偷跑出来的?”

雏狼庄有规定,除非业成,否则不许私自离庄,违者重罚。

龙飞拉长了脸,“大哥,你可得为我做主。”

龙修齐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细细道来,若受了委屈,大哥帮你出气。”

龙飞精神一振,将被赵子铭挑战之事说了一遍,当然,言语之间免不了添油加醋,痛陈赵子铭如何嚣张云云。

龙修齐听完,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子,帮中规矩如此,你技不如人,我也没有办法啊。”

龙飞愤愤道:“可那家伙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大哥,我咽不下这口气!”

龙修齐犹豫再三,耐不过龙飞的恳求,只好说道:“我认识庄中不少人,回头叫他们给那小子一些教训便是。”

龙飞兴奋得跳将起来,抱住龙修齐的胳膊,大声道:“谢谢大哥!”

龙修齐板着脸道:“这两月你就随我习武,练好本事,两个月后再去挑战那人,自己丢的面子,自己拿回来。”

听得院子里的喧嚣之声,赵子铭撤了功法,跳下床来,推门出去,只见十个人正站在他门外,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为首的中年人问道:“你就是那个打败了癸十的新人?”

赵子铭答道:“是。”

中年人点了点头,“好,那以后你便是癸十了,记住,入我癸队,守我规矩,如若不然,我会叫你滚出雏狼庄。”说完,中年人就离开了院子。

剩下的九个都是少年,他们围了上来,好奇地问这问那,赵子铭能答便答,不好说的就模糊带过。

十个同龄人在一起,总是有共同语言,赵子铭不久就和他们混熟了,对雏狼庄的了解又加深了不少。

和他们一起去食舍用过晚饭,赵子铭加入了“晚练”的队伍。

所谓“晚练”,是指与“晨练”相对的,雏狼庄弟子每日都必须做完的功课。

癸队的成员实力最弱,晚练功课就是绕雏狼庄奔跑五圈,较于其他九队来说,最为轻松。

饶是如此,五圈下来,也只有赵子铭和癸一稍显从容,其他八个无不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领跑的中年人,也就是癸队的教习,用平淡的口吻对赵子铭说道:“还不错,比上次那个好多了。”

翌日,天边刚亮起一丝曙光,刺耳的锣声就响彻整座庄园。

赵子铭飞也似的爬起来,端着铜盆在院子一角的井里打了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连盆都来不及放回屋里,就不得不急忙归队,排到最后,和所有人一起跑出了院子。

癸九回头笑了一声,“你真慢。”

赵子铭无言以对。

晨练在演武场进行,赵子铭十人到达之时,他们的教习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开始,癸十,你跟着练。”教习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就转过身去,背着双手,赵子铭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根宽大的竹条。

前边的九个少年忽然齐声大喝,双脚分开,身体蹲下,扎了个马步。赵子铭有样学样,动作丝毫不差。

蹲了一刻钟马步,少年们舒展身子,打起了一路基础拳术,共三十六式,赵子铭断断续续的跟着打了三遍,总算把所有动作记住了。

晨练过后,用了早饭,癸一、癸二和癸三各自回了房间,而其他人即便浑身酸软,也不得不遵照教习事先的吩咐,来到一处院落,参加文训,跟随教习学习识文断字,辨认窍穴的本事。

这方面是赵子铭的强项,识文断字不消说,论文学功底,指不定赵子铭比教习更强,至于辨认窍穴,只要记住名字,再经教习一指点,也不是什么难事,赵子铭应付得很轻松。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下午的时间自由安排,赵子铭和其他人一样,闭门不出,苦修内力。

日落时分,晚练开始,癸队十人在教习的带领下,沿着曲折小径,一路疾跑,在路上与别的队伍擦身而过,也互不交谈,只各自的教习偶尔点头致意。

晚练结束,时候已经不早,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居处,在井边提水冲澡,只这时候,少年们才有闲暇聊天说笑片刻。

进了房间,赵子铭忍住倦意,将无名功法运行了几个周天,感受到内力有了些微的增长后,方满意地点点头,和衣而睡。

接下来的几天,赵子铭以飞快的速度将上午识文断字,辨认窍穴的功课学完,顺利之极地通过了教习的考核,成为癸队第四个不用再参加文训的成员,着实让其他人震撼了一把。

又过了两天,赵子铭迎来了入庄以来的第一场小较。

雏狼庄中竞争激烈,每隔十天,就会有一场小较,月底还会有一场大较,这是庄中弟子挑战对手,争夺排名的机会,一旦成功,就能够得到教习的嘉奖,甚至可以获得不小的名声。

演武场上,癸队教习轻轻挥动着手中的竹条,“老规矩,要跨排名挑战的跟我说,不然就排名相近之人两两相斗。”

癸队微有些骚动,正在这时,赵子铭走出队列,说道:“教习,我要挑战癸一。”

骚动顿止,好几个癸队成员都偏头看了看赵子铭,颇为惊诧,刚来没几天的新人要挑战队长,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

教习倒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看向癸一,说道:“你和癸十打一场吧。”

雏狼庄的规矩,排名高者想要挑战排名低者,必须征得后者同意,但若反过来,排名低的挑战排名高的,那后者必须应战,否则直接做战败处理。

癸一出列,道:“是。”

众人散开围成一圈,给赵子铭和癸一空出了场地。

教习喝道:“开始。”

赵子铭双目一凝,迈步进身,一拳打出。癸一毫不退让,挥拳相迎。两人一触即分,赵子铭横移两步,左拳下砸癸一肩膀,右拳直捣胸腹。

癸一在先前的碰撞中略处下风,知道赵子铭气力稍胜于他,不想硬碰,脚下急走两步,侧转身体,躲开攻势,同时右臂横扫,击向赵子铭后腰。

赵子铭反应更快,左手垂下,格挡住癸一的右臂,趁势后撤,贴近癸一,右肘重重后顶。

癸一脸色一变,想要换招已经来不及,只得扬起左手往下一拍,但他的手掌之力如何抵得住赵子铭的肘击?他只觉掌根一痛,手掌便不由自主地偏到一边。

幸好赵子铭的攻势也为之一滞,但不待癸一松口气,赵子铭猛然转身,双拳如雨点般砸落下来。

癸一失了先机,左掌又尚未恢复,使不上劲,竭尽全力也抵挡不住,脸上和胸口各挨了几拳,狼狈倒地。

“癸十胜,排名互换。”教习宣布道。

赵子铭拉起癸十,说了句“承让”,便将目光投向了其他队伍,眼中透着一股坚毅。

彻底适应了雏狼庄的生活后,赵子铭迸发出惊人的能量,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奔到演武场进行晨练,上午和下午的时间,都用来打坐修炼内力,晚练的任务也被他加重了,教习宣布解散之后,他会多跑五个圈才回去。

在这种苦修之下,赵子铭进步如飞,内力达到了二层巅峰,触到了瓶颈,晨练的那三十六式基础拳法,也烂熟于心。

二十天后,他挑战壬队第十,一举成功,代号变成壬十,脱离了癸队。

因此次是大较,他和另外五个进步颇大的弟子,被总教习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大加赞扬了一番,有了不小的名气。

换过居处,住到了壬队的小院,赵子铭一如既往,埋头练功习武。

壬队的晨练内容有所改变,不再是基础拳术,而是一套名为滚石拳的拳法,与前者不同,滚石拳是一门真正的武学,不仅有拳法套路,还要内力的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修习难度大了不少。

雏狼庄西侧是一片树林,经常有弟子在此研习演练武学,赵子铭也在林中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作为自己的地盘。

这天,他打了几遍滚石拳,因为内力和拳法没配合好,都徒具其形,没什么威力,赵子铭也不勉强,索性收拳而立,暂作歇息。

此刻日挂中天,恰是正午,在林中练功的弟子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原本有些喧嚣的树林静了下来。

赵子铭在周围走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来到一块阳光照射到的地方,盘膝坐下,运转起无名功法。

他的内力早在十几天前就触到了二层的瓶颈,奈何数次冲击,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他只得把主意打到了无名功法上。

无名功法神秘万分,可以借助太阳之力修行,以往赵子铭怕泄露秘密,不敢在户外运转,此次为了突破瓶颈,也只好冒险了。

第十六章 内力三层

炙热的阳光打在身上,赵子铭非但没有什么不适,反而感觉暖洋洋地颇为舒服,他运转无名功法,催动内力在经脉中缓缓聚集着,而后向瓶颈发起了冲击。

瓶颈稳稳矗立,像座大山,往常,赵子铭的内力一到这里,就被死死拦住,冲不过去。

这次却不同了,赵子铭感觉,内力流动间,似乎沉凝了许多,他一咬牙,调动全部的内力向瓶颈猛扑过去。

轰隆隆!

耳边宛若有惊雷炸响,稳重如山的瓶颈被撼得摇摇晃晃。

赵子铭大喜,慢慢收束聚集被震散的内力,再一次冲击而去。

瓶颈猛然破碎,内力再无阻拦,流入各处陌生的经脉,同时,一股股热流自血肉深处涌出,使得赵子铭的内力大幅涨动。

三层。

赵子铭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神秘图卷,注入内力,第三幅人物画像上顿时有金芒浮现。

之后几天,赵子铭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滚石拳上,拳法套路他已然铭记于心,只是内力和拳法的协调还有些问题,他也不急,一遍遍的尝试。

进入壬队后的第一次小较悄然而至,尽管滚石拳尚不纯熟,赵子铭还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挑战了壬一,结果出乎他意料,他甚至连滚石拳都没动用,只凭基础拳术,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胜利。

赵子铭不明所以,干脆不想,以前怎样,现在就怎样,修炼内力,练习拳法,日子虽然过得辛苦,但也简单充实。

月底,滚石拳已经彻底掌握,大较之日,赵子铭向辛队第十发起了挑战,他使出滚石拳,却没控制好力道,差点将辛十打成重伤,辛队教习出手才止住了他。

总教习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忽然说道:“你叫千铭,是吧?有没有兴趣与乙一切磋切磋?”

按照规定,每人每次较技只有一次挑战机会,不能连续挑战,但提出此建议的是总教习,规矩也就暂时不是规矩了。

赵子铭正心中纳闷,为何对手一触即溃,因而只是犹豫片刻,就同意了总教习的话。

乙一相貌普通,体形瘦削,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盯着赵子铭,缓缓说道:“原来你就是千铭,有人托我给你些教训,我本来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你进步如此之快,倒也省了我不少功夫。”

赵子铭挑了挑眉,“有人托你教训我?”

乙一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右手成爪,身形一动,就出现在赵子铭身前,一爪抓下。

赵子铭冷哼一声,翻手横拍乙一手臂,化解了攻势,不待乙一变招,跨步侧身,一拳捣出,直击其胸膛。

乙一面露讥笑,胸腹骤然间瘪了下去,脚下也飞快后退,赵子铭跟进,拳头离他只有数寸之远,但就是碰不到他。

去势已尽,赵子铭只得停了下来,乙一同时停住,双爪急速舞动,漫天爪影笼罩而下,让人眼花缭乱。

迎面扑来的爪风让赵子铭明白,乙一定是施展了武学,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朝天打了出去。

忽听得乙一怪叫一声,连退数步,漫天爪影顿时消失不见。乙一低头望着自己通红的十指,面庞抽搐。

他的爪功,竟给赵子铭用滚石拳强行破去了。

赵子铭抬起双手,在他的手背上,血痕纵横交错,看起来很是吓人。

然而他却笑了起来,“你输了。”

乙一沉着脸,“是吗?别高兴得太早了。”

赵子铭拉开架势,急跨几步,两只拳头横打竖砸,往乙一身上招呼过去。

乙一本来不敢硬接,但想着自己入庄多年,若被一个到此仅有月余的新人迫退,说出去脸上无光,于是硬着头皮,施展拳法与赵子铭对轰。

十多个回合下来,赵子铭越打越顺,拳头挥舞间,宛若两块圆滚滚的顽石在上下跳动,动作虽说不上美观,却有一股奇特的韵味。

乙一就有苦难言了,每一次和赵子铭对碰,他都感觉砸在石头上,石头无甚变化,而自己痛得要死,更让他心慌的是,现在他想抽身而退都不行了,一退就得露出破绽,只会败得更快。

其实,一开始如果乙一以轻功配合爪功,就算不能打赢赵子铭,也不会落败,毕竟后者不会轻功,进退腾挪之间大有漏洞可寻。

偏偏乙一自信轻敌,以爪对拳,而赵子铭的拳力又沉雄得超乎想象,如此一来,落于下风也就是必然的了。

赵子铭打得酣畅淋漓,内力运转愈发流畅,手上的劲力不知不觉大了起来,忽然,他大喝一声,身子凌空一转,左臂扬起,猛然砸下。

拳一出手,赵子铭就后悔了,先前的交手中,他只动用了一半多的内力,即便如此,还是占尽上风,而现在动用了全力,想起差点重伤辛十的那一幕,一时间,他背上冷汗涔涔。

但拳已出手,赵子铭收不回了,他只好竭力控制手臂往旁边挪了一点,避开了乙一的头颅。

听得头顶呼呼的拳风,乙一瞳孔骤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微微发麻的头皮不断提醒着他,死亡就在眼前。

我不想死!乙一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之拳砸落下来。

乙一没有死,毫发无损。

总教习站在他身侧,单掌托住了赵子铭的拳头。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赵子铭向着乙一抱拳一礼,歉然道。

“好了,你先下去。”总教习捅了捅尚未回过神来的乙一,皱眉道。

乙一如梦初醒,对总教习弯腰作了个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队列中。

总教习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赵子铭,忽然抓住他一只手,面向所有人,大声道:“他叫千铭,十二岁,入庄只有两月,我不指望你们都能像他一样出色,但你们必须以他为目标,奋力修行,苦练武功,知道了吗?”

“知道!”

“知道!”

“知道!”

众人齐声大吼。

经此一较,千铭之名,雏狼庄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子铭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名气冲昏头脑,除去居住的小院换了,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

升入乙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庄中武库,选修武学。

武库位于雏狼庄最东端,是一栋四层的阁楼,阁中收藏着孤狼帮建帮以来,收集到的全部武学、功法,堪称孤狼帮的根本所在。

雏狼庄之所以闻名全帮,还有身为长老的孟坚坐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座武库的存在。

将乙队教习给的入库凭证给守门弟子看过,赵子铭迈步走进了楼中。

入眼是一个个高逾七尺的木架,用横板隔成几层,每层都整齐码放着许多或薄或厚的书册,密密麻麻难以计数。

赵子铭先不急着挑选,在每个木架前都停留一会,将武学秘笈的放置情况摸了个大概后,才走到放置轻功的木架之前,从其中抽出了几本,细细品读起来。

半个时辰后,赵子铭走出了武库,在他怀里,揣着三本薄薄的书册,分别是一套轻功,一门刀法,一门掌法。

与乙一的那场挑战,赵子铭虽然获胜,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他修炼的武学太少,与人交手,极易陷入被动。

此次他一口气选了三门武学,就是想弥补缺陷,若尽数修习成功,实力必将进一步提高。

也幸好他挑选的武学都是武库一楼的普通货色,不然哪能让他一次拿走三本?倒不是赵子铭不想选更好的,而是高等的武学都在楼上几层,他还没有上去的资格。

三个月后,已是深冬,寒风呼啸,滴水成冰,鸟兽藏形,万木凋零。

前些天刚下过大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雏狼庄西侧的树林中,一道身影围绕林木闪转腾挪,进退之间,隐有章法,可惜急速行进时带起的漫天雪雨,将步法中的那丝轻盈灵动破坏得干干净净。

脚步一停,赵子铭摇头叹息,这样的天气,真不适合轻功的练习。他拂掉身上的雪花,忽而双掌一错,摆开架势,打起掌来。

只见掌影纷飞,似前忽后,似左忽右,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掌法完毕,赵子铭又伸手拔出背后的大刀,横劈竖斫,身随刀走,招式有时纤巧如花,有时刚猛无比,动作转换承接之间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滞碍。

自从当日在武库中得了这三种武学,赵子铭细加揣摩,勤加修炼,偶尔还向教习请教疑难之处,进步如飞,到如今,虽说还未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也使得得心应手了。

赵子铭还尝试过同时施展两门武学,可惜一心难做二用,险些内力岔道,走火入魔,吓出了一身冷汗。

做完功课,赵子铭回到乙队小院,却迎来了意外的客人。

一个药童候在门外,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大师兄,药老请您上山,回药堂一趟。”

第十七章 八极拳

正午时分,太阳忽然从暗沉的乌云后钻出,亮眼的金光洒遍大地,经白雪一反射,入眼光怪陆离。

山道上的积雪,早有人清理干净,路上时不时有挎刀佩剑的孤狼帮弟子经过,三三两两,或沉默不语,或大声谈笑,倒也不显冷清。

行至半山腰,取小道转弯之时,赵子铭无意中往山下一瞥,只见及目皆白,大地茫茫,远空寥阔,江河凝光,风景与盛夏所见,大不相同,骤感光阴流逝,想起未曾谋面的父母,以及受制于人的三叔,还有已不在人世的孙老爷子,悲意顿起,不由驻足,黯然神伤。

良久,赵子铭甩了甩头颅,对静候一旁的药童歉然一笑,道:“师弟,走吧。”

因为走的是小道,积雪无人清扫,又弯曲陡峭,不便前行,赵子铭还好,药童的内力不如他深厚,就走得颇为勉强了,难免要他帮衬一二。

药童应该不满十岁,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大师兄。”

赵子铭看到他背后衣服上有不少污渍刮痕,心中了然,童子下山之时,只怕没少吃苦头,暗道药老怪不近人情。

再走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抵达药堂,童子作了个揖,说道:“大师兄,药老在内堂等你,师弟告退了。”

赵子铭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药童走后,赵子铭穿过五进院落,来到了最里面的院子,轻叩门扉,“药师,弟子千铭求见。”

“进来吧。”

赵子铭推门而入。药老怪示意他在桌旁坐下,说道:“本想年关再叫你上山,但计划有变,也只好提前唤你来了。”

赵子铭犹豫了一下,问道:“药师有何吩咐?”

说实话,他心中很是忐忑,因为迄今为止,他还不知道药老怪收他为徒的目的。

药老怪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斟酌词句,过了一会,道:“我说过,将你收作弟子另有打算,此次唤你上山,就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赵子铭道:“只要弟子力所能及,万不敢辞。”

药老怪抿了口茶水,道:“老夫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曾立誓永不收徒,可你的体质极适合继承我的衣钵,故而我才横插一手,从刘文中那里把你硬抢过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老夫不收庸人,你在雏狼庄里的事迹我略有耳闻,很不错,没丢老夫的脸,老夫本来还有些担心,你能不能通过考验,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目光紧紧盯着赵子铭,说道:“老夫性情虽怪,不过直来直去,不喜虚与委蛇,既然收你作弟子,便会诚心相待,教你本事,而你,老夫要你发誓,此生无论如何,不得背叛于我!”

赵子铭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药老怪怎么把话题扯这么远,但望着后者那锐利的眼神,心中一凛,亦正容说道:“师不负我,我必不负师,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好!”药老怪拈须而笑,忽翻手取出一只三足小鼎,屈指一弹鼎壁。

清脆而空灵的声音在房中骤然响起,与此同时,赵子铭怪叫一声,腾地跳起,扬手便朝身前拍去。

药老怪闪电般伸手一抓,“莫慌。”摊开手掌,在他掌心,伏着一条小拇指大、通体冰蓝的怪虫,头上两只触角正飞快地舞动着,很激动的样子。

赵子铭在怪虫身上吃过大苦头,纵使垂涎怪虫那可以增长内力的寒气,但猝不及防下,也万万不想让其咬上一口的。

药老怪将怪虫放回鼎中,笑道:“此虫乃冰玉蚕,是我几年前在北蒙国游历时,击杀一个强敌所得,于我大有用处,可惜的是,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此蚕体内就会淤积大量寒毒,为师要大耗内力才能强行祛除,而你似乎不惧寒毒入体,所以我想要你出手,替为师解困。”

见赵子铭面露不解之色,药老怪又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非要你来做这件事吧?冰玉蚕的寒毒毒性因人而异,无关内力强弱,只与体质有关,体质不合,沾之立毙。”

赵子铭恍然大悟,他犹豫片刻,苦笑着伸出手,“弟子愿为师父效劳。”

药老怪松了口气,掏出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火红色的药丸,说道:“现在是寒冬时节,事后你无法借太阳之力解毒,先服下这枚护心丹吧。”

赵子铭眨了眨眼睛,寒毒入体后,明明可以化为内力,需要解掉吗?

他念头转动几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药老怪捏起冰玉蚕,放到了赵子铭的掌心。冰玉蚕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吸起血来。

强烈的寒意迅速蔓延,赵子铭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瞬间陷入动弹不得的境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冰玉蚕。

冰玉蚕冰蓝的身躯慢慢泛起红色,然后红蓝相混,化作深黑,过了一会,鼓胀的蚕躯如水般波动了一下,一缕细细的蓝色气流从蚕口流出,注入赵子铭的掌心血肉里。

这时,赵子铭才催动丹田内活跃的内力,运转到手掌部位。内力登时如坠重物,流动速度大减。

赵子铭心中狂喜,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上次一被冰玉蚕咬中,他就运转了内力,结果飞速运行的内力,把他的经脉破坏得一塌糊涂,这次他汲取教训,等到寒毒入体再运转内力,经脉受创之虞顿消。

待黑色衰减,蓝色消退,全身通红似血后,冰玉蚕松开嘴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清鸣,就趴着不动了。

药老怪把冰玉蚕收好,有些担心的看向了赵子铭,后者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抹去了脸上结的冰霜。

药老怪惊喜的道:“你……你能完全受住寒毒了?”

赵子铭哈出一团白气,慢慢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比上次好多了,只是冷得厉害。”

药老怪扣住赵子铭的脉门,感应了片刻,说道:“难以置信,你的血液虽然流动缓慢,但非常平稳,应当是寒毒均匀散遍全身所致,如此一来,血脉无凝滞之忧,祛毒之事也轻而易举,好!”

两天后。

房间里,赵子铭睁开眼睛,感受着体内增加了小半的内力,嘴角微微一翘,喃喃道:“寒毒真是个好东西啊。”

此次炼化寒毒,增长的内力竟然比赵子铭之前的三月苦修还多,难怪他有这样的感慨了。

当然,赵子铭能够这么快炼化寒毒,也多亏了药老怪给他准备的各种补血壮阳的药物,数目之多让赵子铭咋舌不已。

见赵子铭只花了区区两天,就祛除了寒毒,药老怪惊叹之余,也高兴万分,从此他将再无寒毒之患。

药老怪沉吟片刻,说道:“你帮了为师大忙,为师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这样吧,我就传你一套拳法。”

赵子铭愣了愣,旋即大喜,躬身拜道:“多谢师父。”

药老怪面色严肃下来,“这套拳法名为八极拳,是顶级的外家拳法,练至大成境界,一身筋骨皮膜坚逾钢铁,刀枪难入。不过为师早年以此成名,曾结下不少厉害仇家,你习得之后,若出门在外,非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在人前施展。”

说完,他取出一本古黄色的书籍递给赵子铭,“这是拳谱,你先拿去将招式记牢,过几****再亲自指导你修习,这个月你就呆在药堂吧,至于雏狼庄那边,我会过去打点的,你不用担心。”

赵子铭自然无不应允之理,再次拜谢过后,喜滋滋地回到房中,翻开拳谱细细研读起来。

三天后,赵子铭已将拳谱内容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开始在药老怪的指导下正式修习八极拳。

“地有八极,拳走八方,八极拳劲力刚猛,拳势迅捷,讲究不动则已,动如雷霆,每击必出全力,手、腕、肘、肩、尾、膝、踝,全身各处,皆可作为攻击利器,对战之时,若近身取得先机,甚至足以越阶而战。”药老怪背负双手,娓娓道来。

“不过修炼外家功法,素来艰苦,八极拳尤其如此,诸如铁砂掌、鹰爪功之类的,一般专注锤炼人身某一部位——”药老怪的声音忽然顿住,他在赵子铭背后一拍,纠正了一个错误,才接着开口:

“而八极拳,则需打熬全身筋骨关节,力求一拳击出,百力相随,其中要花费的血汗可想而知了。”

“故而你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将所有拳法套路熟练掌握,至于日后能有何成就,便取决于你的悟性和你下的功夫了。”

赵子铭此刻正咬牙摆出一个姿势,左腿向侧后方斜跨半步,身形微蹲,双肩下沉,左手握拳收于腰侧,手肘后顶,右掌再贴上左拳,竭力后推。

初始他还不觉什么,待药老怪踢膝拍手地矫正几下后,顿感背上的肌肉,好似被扯住了两端的绳,越绷越紧,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赵子铭脸色白了一白,额上流下豆大的汗珠,心想这个姿势,只是拳谱几十上百动作中的一个,练起来就如此疼痛了,要想将八极拳习会,怕是得好好吃一番苦头了。

第十八章 年较

二十天的时间里,赵子铭尝到了有生以来最剧烈的疼痛,当打完八极拳的最后一式时,痛得几近麻木的他鼻子一酸,竟险些哭了出来,少年深藏的软弱,第一次有所显露。

药老怪毫不掩饰对他的赞赏,“很好,没想到你天赋如此之高,当年老夫修炼八极拳,可是足足花了一月才完成奠基,且还有各种药物相助。”

原来,八极拳的修炼方式太过霸道,极易损伤筋骨肌肉,第一次修炼之时,必须辅以多种药物,才能安然奠基,但如此一来,拳法的修炼难免稍欠精纯。

药老怪事先为赵子铭准备好了药物,但后来意外发现,赵子铭的身体惊人地坚韧,尽管疼痛难当,却无一处受伤。

如此一来,药老怪索性狠下心,不给赵子铭用药了,既为磨练他的意志,也有利于拳法的修炼。

作为过来人,药老怪深知不仰仗药物之力,便完成拳法奠基所要经历的剧痛,赵子铭展现出来的毅力,如何不让他欣赏喜爱?

只是,想起多年前的某些事情某个人,药老怪的眼中,又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痛苦,还有一丝丝的悔恨和担忧。

赵子铭全身仿佛散架了一般,精神也萎靡得很,丝毫没有注意到药老怪的眼神变化,只是轻轻地呼了口气,抹掉了脸上的汗水。

药老怪收拾好心情,拍了拍赵子铭的肩膀,说道:“回房休息吧,奠基一成,你今后练拳就不会这么痛了的。”

房间里,赵子铭全身放松,泡在滚烫的热水中,眯着眼睛,脑中什么也不想,任由骨头筋肉里的疲劳,顺着毛孔缓缓渗出。

此次练拳,可以说压榨了这具身体的全部潜能,赵子铭感觉,如果不是修炼无名功法以来,自己的体质不断改善的话,他根本无法将八极拳修炼成功。

热气蒸腾间,赵子铭站起身来,略一用力,身上的肌肉顿时鼓凸而起,虽因年岁尚小,看着不如何壮硕,但线条分明之极,稍有习武功底的人,就可以看出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赵子铭满意地点了点头,八极拳不愧是顶级的外家拳法,难确实难,不过效果亦非常惊人,才刚完成奠基,他的身体素质就有了不小的飞跃,力量、韧性、防御等各方面比起练拳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现在再和乙一交手,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内便打败对方。

休息了两天,不论精神还是身体上,赵子铭都已经恢复过来,药老怪将他召入房中,说道:“为师本来想留你在山上,等过完年再回雏狼庄,但我突有急事,要离帮一段时间,只好让你回去了。”

赵子铭怔了片刻,说道:“谨遵师父吩咐。”

药老怪说道:“回去之后,八极拳的修炼你万不可懈怠了,习武之道,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天赋奇佳,下得苦功的话,将来必成大器。”

赵子铭恭声应道:“多谢师父教诲,千铭懂得的。”

药老怪从怀里拿出五六个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沉吟道:“以你现在的实力,在雏狼庄中,进入前五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不久以后,便要下山试炼了,为师给你准备了一些疗伤解毒的丹药,你带在身上,也好多些保障。”

赵子铭的心好像被一股暖流包裹了,一直以来,他对药老怪都是敬畏多于尊敬,甚至在不知药老怪收他为徒的真实目的的时候,还暗自提防着,唯恐对方害他性命。

可如今药老怪又是授他拳法,又是赠予丹药,虽然其中有以后要依靠赵子铭消引寒毒的缘故,但其所作所为,怎么也称得上真心实意了。

赵子铭默默地收好丹药,朝药老怪躬了一躬,“谢谢师父。”

药老怪挥了挥手,“你去吧。”

赵子铭走后,房中忽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这人全身黑袍,面色苍白,脸上有两道交叉的大疤痕,很是可怖。不过从他英挺的鼻梁和笔直的剑眉可以看出,这人的本来面目是颇为俊美的。

他在桌旁坐下,给药老怪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端着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说道:“十年前你曾发誓永不收徒,今朝破誓,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药老怪望向门外,似乎可以看到行于山路上的赵子铭,沉默许久,道:“我瞎过一次,想看看这次还会不会瞎,他日若被你一语成谶,也自有手段将祸害除去。”

黑袍人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强烈自信,品茶的动作缓缓停住,双眉向上挑起,“你的伤,好了?”

药老怪拿出那只盛装着冰玉蚕的三足小鼎在手里把玩,傲然一笑,道:“差不多了,并且,两年之内,有望更进一步。”

黑袍人身躯一震,手中的茶杯倏地掉落在地,摔个粉碎,他却浑然不知,只是颤抖着身子站起来,“六叔,你……你有把握打通玄关?”

所谓打通玄关,指的是武者修炼到九层之后,内力冲破身体束缚,破体而出,一旦成功,便可实力大进。

当今江湖,声名煊赫的武林高手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但勘破玄关的顶级强者,却有数十年未曾出现了。

药老怪示意他坐下,脸上现出冰寒的神色,声音低沉地说道:“拜那贼子所赐,我险死还生,破而后立,抓到了一丝突破契机,只待事成,我们叔侄俩的仇,可报之期不远!”

过了好一会儿,黑袍人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嘿嘿冷笑道:“大离明君,沧海帮主,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赵子铭回到雏狼庄,过了一天,便迎来了庄中年较。

大年三十,清晨时分,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像刀子一般,一阵紧似一阵,还夹杂着细细的雪花。

天还未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取代了往日的鸣锣,提醒庄中的少年们赶快起床。

不到一刻钟,所有人都来到了演武场上。

演武场四周放置有密密麻麻的火架,跳动的火舌把整片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总教习立于人前,没穿平日里的锦缎长衫,而是身披一件貂皮大衣,更添几分贵气和威严,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的年较之日。你们苦修一年,必有所获,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今天不限挑战次数,所以,拿出你们的真本事,击败对手吧!年较之后,今年进步最大的前十人,每人赏银三十两,第一名,赏银五十两!”

“好!”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少年们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赵子铭也颇为高兴,按照惯例,过年全庄休息三日,并且允许出庄游玩,他进庄半年了,又日日苦修,几无空闲,有机会去山下的镇上逛逛,不失为一件乐事。

较技很快开始,各个队伍中,不乏有平时韬光养晦,想借年较一鸣惊人的少年频繁出手,连胜数战,引人注目。

赵子铭是乙队第一,依照规矩,只能挑战前面队伍的最后一名,也就是甲十。

那甲十纵然实力不弱,也就比被赵子铭打败的乙一强上些许,如何敌得过他?

只交手五十多招,赵子铭便轻松击败了甲十,还是他刻意留手,不想让对方太过难堪的缘故,不然,十五招之内就能结束战斗。

正当赵子铭考虑,要不要接着往上挑战之时,甲一却面带微笑地走到他面前,向他发出了挑战。

赵子铭本不想应战,因为他知道,甲队前几人的内力修为,都踏入了四层,并且入庄时间远超过他,武学纯熟,争斗经验丰富,与之相斗,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去。

但甲一那暗含轻蔑和挑衅的眼神,却让赵子铭感觉极不舒服,当下冷冷地道:“那就请师兄赐教了。”

甲一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赵子铭会答应得如此爽快,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笑容更盛,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好,有胆识,不愧是龙少亲口吩咐,要我出手教训之人。”

他见赵子铭已经答应,反悔不得,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前些日子刚刚突破到五层,过几天便要离庄了。”

闻言,赵子铭瞳孔一缩。离开雏狼庄有两个方法,一是等四年期满,二就是内力突破五层。

庄中一百个弟子,能以第二种方法离开的,不超过三成,大多数人修炼四年,都突破不了到五层,只能被迫离去。

如果说面对四层的武者,赵子铭还有一半的把握可以获胜,那面对五层高手时,他就有些信心不足了。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狠狠打一场了。

两人相对站定,互相抱拳行礼之后,甲一冷笑一声,几个急跨来到赵子铭身前,一记直拳轰出。

赵子铭料定对方会抢攻,早就凝神以待,下盘稳扎地面,当拳至胸口时,左手往旁边一拨,右手往甲一手臂砸去

第十九章 福田镇

这时,甲一另一只拳头也朝赵子铭的面门打了过来,他见赵子铭竟不加防守,反打自己右臂,暗骂一声蠢货,拳上劲力更重几分,心里想道:看是你的脸硬,还是我的手臂硬。

赵子铭一拳砸在甲一手臂上,同时上半身豁地往后一仰,使出铁板桥的功夫,甲一的拳头从他面上掠过,却没打中。

甲一“啊呀”一声,后跳几步,端着右臂,脸色难看地望着赵子铭,说道:“好小子,有点本事。”

赵子铭那一拳的劲力大得出奇,打得他痛入骨髓,而他的拳头落空,两相比较,明显是他吃亏了,这让他极为愤怒。

赵子铭却不理会,懒得听他废话,脚下一动,移到他身侧,右拳又往他右臂上横砸过去。

甲一的右臂刚遭重击,此刻正疼得厉害,哪还敢给赵子铭打中,步法一变,偏转身子,窜到他背后,左掌向前一推。

赵子铭没料到甲一的动作如此之快,反应过来想要躲避时慢了半拍,被打了一掌,他也聪明,借力前冲数步,拉开了距离。

甲一右臂尚未缓过劲来,不敢单掌追击,只是在原地轻轻活动右臂,调理着气血。

赵子铭张了张背上的肌肉,缓解一下疼痛,随即用起轻功步法,脚尖一点地面,身若清风,疾飘至甲一身旁,扬起拳头便砸将过去,当然,重点照顾他的右臂。

甲一大怒,此时右臂比之前好多了,便也不甘示弱的提起五层的内力挥拳相迎,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打斗之中,甲一仗着内力要胜过赵子铭,喜欢以硬碰硬,占了不少便宜,但后者却奇招迭出,身体往往能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动作,甲一猝不及防,也吃了不少苦头。

一番激战下来,两人竟势均力敌。

砰!

拳掌相交,赵子铭借力飞退,甲一顺势跟进,口中说道:“以你四层的内力,我看你能和我耗多久。”

他久战不下,已经完全收敛了对赵子铭的小觑之心,这个师弟虽然比他小好几岁,但一身的实力却着实不弱,当即决定以拼消耗的方式稳打稳扎。

此刻,赵子铭丹田里的内力确实所剩无几,然而他的嘴角,却缓缓地翘了起来。

后退的步伐骤然一止,右腿一蹬地面,赵子铭速度陡增,欺近甲一身侧,右拳击他右臂,左拳直打面门,同时左腿一抬,膝盖顶他胯下,瞬间进攻三处。

甲一正往前冲,哪想赵子铭的攻击来得如此迅疾,大惊失色。

不过他毕竟争斗经验丰富,关键时刻,沉腰坐马,左手前格,右手下拍,化解了攻向自己头部和胯下的攻击,只右肩中了一拳,没有受伤。

赵子铭移形换位,一改之前以防守为主的打法,拳打,肘击,膝顶,背轰,招式刚猛,动作迅捷,宛若狂风暴雨,涌向甲一。

原来,交手不久,赵子铭就估计出了他和甲一的实力差距,除非使出新学的八极拳,否则定然落败。

可他从未在实战中用过八极拳,若撤了武学,光凭拳法和内力相斗,万一招架有所疏漏,恐怕败得更快。

无奈之下,他只得采取防守的策略,偶尔行一两招八极拳的套路,慢慢的,竟给他摸出了使拳对战的门道。

刚好这时内力消耗殆尽,赵子铭果断抛开武学,用出八极拳,纵然少了内力的加成,但攻击之快,招式之奇,劲力之猛,反而更胜之前。

甲一就有苦难言了,被赵子铭黏着打,欲退不能,反击不中,招架不赢,空负五层的内力,只能防守,无暇进攻。

包括总教习在内,演武场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赵子铭两人的身上,弟子们多为崇拜、羡慕,而教习们也暗感震惊。

他们不久前才知道,赵子铭是药老怪的徒弟,也知道甲一的内力修为,乍听赵子铭接受了甲一的挑战时,都暗道他狂妄自大,料定他必输。

哪想赵子铭非但没有落在下风,反而逐渐掌握了主动,再联想到他的年龄,以及入庄以来的武功进境,还加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师父,教习们互望一眼,都觉得将来的孤狼帮,怕是会不平静了。

赵子铭越打越顺,招式衔接愈发紧凑,对八极拳的领悟不断加深,尽管此刻已经汗流浃背,喘气深沉,消耗巨大,却觉精力充沛,似可再斗个三天三夜。

忽然间,甲一寻着机会,大喝一声,运起全部的内力打出几掌,将赵子铭迫退数步,然后开始了凌厉的反击。

他使的是一门掌法,是他压箱底的功夫,之前因为一直被赵子铭压着打,被迫招架,招式无法连贯,以致威力大减。此刻掌握主动,终于可以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了。

两人的交手更为激烈,气势不断攀升,积累到最高处时,甲一双脚牢牢抓住地面,掌法叠加之力尽汇于右掌,平推出去。而赵子铭则眼眸明亮,全身肌肉蠕动之间,所有力量送入左拳,直击而出。

拳掌相碰,僵持了一瞬,两人都被一股庞然大力推得倒飞丈余,落地后各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赵子铭想挣扎着爬起,身子却不听使唤,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只得坐在地上,对面甲一也和他一样,两人互相瞪大眼睛,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

总教习满面笑容地将两人拉起,笑道:“好,此次你二人就算并列第一,不过甲一你离庄在即,这甲一的代号,就得让于师弟了。”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演武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负责扫雪的老头,正死死盯着赵子铭,握着扫帚的双手微微颤抖,嘴里不住喃喃:

“八极拳……李沧海……”

孤狼帮东北十余里处有一大镇,名唤福田。二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处荒野村落,盖因孤狼帮落户九黎山,吸引了极多的江湖人士往来其间。

久而久之,酒楼客店林立,赌场妓院兴起,又有许多富商大贾逐利而来,设行开铺,渐渐有了今日的规模。

大年初一的福田镇更是热闹非凡。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行人的说话声、笑声,路边摊贩的吆喝声,车马行进之声,零星的炮竹声,种种声音汇作一起,直冲天际,将头顶的乌云都给震散了去。

不论是巷子里的民居,还是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前尽皆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对联,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赵子铭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见着这副热闹场景,想起小时候随孙老汉去山外赶集,繁华虽远有不及,却满满的温暖开心,对比现在孑然一身,一时间悲从中来,低声叹息。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一个扎着白色头巾的老汉倚在路边,不住地叫卖着。

赵子铭走近,掏出一颗碎银子,“给我来一串。”他以前最爱吃糖葫芦。

昨天年较结束后,雏狼庄给每个弟子都发了几两碎银,而赵子铭因为年内进步最大,是第一名,更是获得了五十两白银的奖励,让其他人好不羡慕。

老汉摘下一串糖葫芦递给赵子铭,接过银子,正要低头找零,却听得一句“不用找了”,抬头时赵子铭已走远了,忙急声呼谢,然后喜哄哄的拿着银子哈了口气,在身上擦了又擦,半天合不上嘴。

赵子铭吃着糖葫芦,又逛了几条街,在一个路口看了好一会儿的杂耍,忧郁的心情明朗不少,见时近正午,微感饥饿,信步迈入一间酒楼。

楼内食客满坐,只在进门处还有一张空桌,因门口风大,没人占据,赵子铭懒得上楼寻位置,怡然坐下。

自有小二提了茶水上来伺候,赵子铭点了半斤熟牛肉,几样小菜,想了想,加了一壶女儿红。

酒菜上毕,赵子铭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口喝下,顿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咽喉,呛得咳嗽不已。他又夹了一片牛肉吃下,再喝一口酒,如此几口酒肉下肚,大感痛快。

自打习武以来,赵子铭的胃口一日大过一日,他吃了好几碗饭,犹未吃饱,可酒壶已空,菜也没了,便叫来伙计,又点了酒菜,狂吃海饮,旁若无人。

两三壶酒下肚,寒意尽去,身上热气蒸腾,赵子铭毕竟酒量浅小,醉意大起,伸手扯开了胸口棉袍,伏首趴在了桌上。

迷迷糊糊间,似听到有人说:“呀!竟然在这里碰到你,真是老天开眼,叫我报一箭之仇哇!”

语落,赵子铭忽觉头上一凉,伸手摸去,湿漉漉的,酒味扑鼻,却是谁泼了他一头的酒水。

给凉酒一淋,他登时清醒不少,拍桌怒道:“哪个没教养的兔崽子?”

龙飞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一根手指指着他,“千铭,还认得我么?”

赵子铭眼前打着旋儿,不待细看,叫道:“管你是谁!”随手一只拳头迎面打去,劲力十足,可惜速度不快,龙飞一跳躲开了。

第二十章 龙飞之死

龙飞自打半年前被赵子铭踢出雏狼庄,就熄了再回去的心思。初始还遵照龙修齐的安排勤学苦练,可龙修齐外出执行任务后,没人管他了,本性复发,隔三差五往镇上跑,和以前结识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好不逍遥。

他年龄虽小,本事也不咋样,却是孤狼帮大长老龙延的近亲,披着一张虎皮,因而刻意巴结他的大有人在,且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势力中的公子哥们。

这些人见他这般言语表现,知他与桌旁的少年有隙,心想这可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不可错过,便纷纷问起缘由,便待出手教训那少年。

龙飞不愿在众人前失了脸面,只说赵子铭曾经狠狠得罪过他,必须找回场子。一干公子哥轰然叫好,不时有人建言献策。

“龙少,揍他!”

“把他脱光了扔大街上去!”

“淋他一身冰水,叫他清醒清醒!”

……

龙飞恨他打败自己,可自忖单挑不过,转头向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说道:“向鹏,你帮我擒住他。”

向鹏是镇守之子,今年十五岁,自幼习了几手粗浅功夫,内力修为也还过得去,有三层了,在一群公子哥中当属最强,平日里尊龙飞做老大,他做老二。

他应了声“好”,指节捏得嘣嘣响,冷笑着走向赵子铭,张开双臂就熊抱过去。赵子铭奋力一推,右手后发先至,印在了向鹏胸膛上,向鹏顿时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有两下子。”向鹏揉了揉发疼的胸口,脸色很不好看,随即横臂下砸,直取赵子铭肩膀。

赵子铭醉意虽浓,但在药堂那一个月的苦可不是白吃的,八极拳的一招一式已经融入了骨子里,自然而然地一顶肩膀,斜撞向鹏臂弯。

向鹏见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心想自己一拳砸下,这小子非得趴地上不可,快意顿生,仿佛已经看到了赵子铭的狼狈样。

然而下一刻,他就瞪大眼睛,只觉手臂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撞翻了后面的饭桌。

龙飞见形势不对,高声道:“大伙一起上!狠狠揍这小子!”

十多个少年一齐围住赵子铭,拳脚像雨点般落下,赵子铭没来得及闪避,挨了几下狠的,痛得大叫,下意识就地一滚,抬手一拳,击中了某人的鼻梁,那人捂着脸退开了。

赵子铭跌跌撞撞地从缺口爬出,又打翻一个公子哥,随手抄过一条长凳,不退反进,横抡过去。

公子哥们识得厉害,赶紧跳开,赵子铭不依不挠,左抡一凳,右抡一凳,凭一人之力,竟打得十多个人不敢还手。

酒楼早已乱作一团,胆子小的打斗一开始就走了,胆大好事的,则围在一旁指指点点,看得津津有味,见赵子铭年少力雄,忍不住叫起好来!

赵子铭又是举起凳子猛然砸下,忽然手上一轻,却是凳子给人用剑砍了半截。

向鹏拿着剑,“兄弟们,抄家伙,非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这群人中只有他随身带了武器,其他人闻言,纷纷学赵子铭的样子,提了条长凳在手,甚至有个公子哥跑到柜台,把掌柜的算盘拿了过来。

酒后壮胆,此言诚然不假。赵子铭扬手格住一条长凳,见周身又是数条长凳袭来,不图逃跑,反而长啸一声,舍了手里的半条凳子,侧身跨步,欺近一公子哥怀中,右肘往其肚子上一顶,那人惨叫一声,抱腹倒地。

赵子铭身随步走,又以同样的方法放倒了两人,不过终究因为醉酒,意识有些混沌,也被击中了数次,只是因为得手之人劲疏力薄,没有受伤。

最大的威胁还是向鹏,他仗着利剑在手,于混乱中左削右刺,赵子铭好几次挨打,都是为了躲避他的剑。

众公子哥们见赵子铭勇猛若斯,心生退意,可被他打了的不甘受辱,其他的怕临阵脱逃,事后遭人瞧不起,便狠下心,全力进攻赵子铭,希望给向鹏创造机会。

如此一来,赵子铭的处境就危险了许多。

龙飞躲在人群里,偶尔出手一次,也是一沾即退,生怕被赵子铭近身。忽然,赵子铭一个不慎,额角被一只凳脚砸中,鲜血直流,身子晃了两晃。

“大伙上啊!”

龙飞见状,眼中精光闪动,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挥舞着长凳,斜刺里扑上,就要砸下,其余公子哥们也抓住机会,长凳如林,向赵子铭当头落去。

哪想赵子铭忽地转头暴喝,快若闪电地移至龙飞身旁,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手上用劲,竟单手将其提起,向前重重掷了出去。

正当此时,向鹏持剑从那个方向刺来,赵子铭这一掷既猛且急,向鹏收势不住,手中长剑噗地一声,刚好扎进龙飞心窝,透体而出。

整座酒楼瞬间静了下来,公子哥们忘记了进攻,而那些围观的好事者们互望一眼,低声嘀咕几句,全部转身就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酒楼。

他们知道这批公子哥的身份非同一般,现在死了人,再不走的话,指不定要大受牵连。

赵子铭愣住了,他对龙飞出手,纯粹是因为后者吼的那一嗓子,他依声记人,想起就是这人挑唆其他人围攻于他,下意识就要给此人一个教训,哪想发生这样的事。

鲜血从龙飞嘴角流淌下来,他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右手微抬,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手一垂,头一歪,气绝!

向鹏慌了,一张脸惨白惨白,哆嗦着拍了拍龙飞的脸庞,“龙哥,你可别吓唬小弟。”见龙飞没反应,伸出食指一探鼻息,跌坐在地,两眼呆滞。龙飞的尸体失了支撑,也软倒在他身旁。

向鹏不是没杀过人,他年纪轻轻,却好色成癖,碍于身份,不好在镇上胡来,就经常乔装去镇外的乡村猎艳偷香,碰上漂亮的女子绝不放过,且事后立即杀人灭口,堪称心狠手辣。

只是此刻死在他剑下的,是他父亲千叮万嘱、要他曲意交好的龙家少爷,有着天大的背景!

事虽偶然,但龙家长辈岂会罢休?他深知这次不仅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更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啊!你死定了!他祖父是孤狼帮大长老,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那个手里拿着算盘的公子哥突然大叫起来,惊醒了所有人。

赵子铭恍然惊觉,夺路而逃,奔出了酒楼,其他人哪敢阻拦。

拨开拥挤的人群,赵子铭拔足飞奔,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忽见前方大道上走来一队身穿盔甲的士兵,他赶忙停住脚步,身子往人群里靠了靠,看着士兵走过。

一番折腾,这时他醉意减轻了许多,稍稍平定了心中的慌乱,向两个路人问明了道路,才迈步而去。

顺利地出了城,又急行半个时辰,估计追兵想追也追不上了,赵子铭这才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举目四顾,只见农田片片,阡陌纵横,垂柳株株,柳叶落尽,地上覆着一层薄雪,天空暗沉沉地,偶有孤鸟飞过,一条小河蜿蜒曲折,流向远方。

赵子铭走到河边,掬几捧清水清洗了额上的伤口,在河畔一块石头上坐下,休憩的同时,也思索今后的去向。

孤狼帮暂时是不能回了,自己杀了大长老孙儿,师父又不在帮中,回去难免遭人报复毒害,只得先离开此地,另寻一处地方避祸些时日,待药师回帮再向他求助。

想起龙飞之死,赵子铭不免感慨,好端端的一条性命,就这么葬送在自己手里,却并不感愧疚,对方恶意伤人在先,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打算既定,赵子铭再休息了一会,便沿河而行,渐行渐远。

福田镇衙内,一座阔大的厅堂里,镇守大人向文彬跪在地上,面如死灰,身子微微颤抖着,神色甚为恐惧。

在他面前,端坐着一个中年汉子,尖嘴猴腮,两鬓略白,眼神阴翳凶狠,似食人鹰鹫一般。

两人中间的地上还躺有一具尸体,看其面貌,正是龙飞。

那中年汉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龙飞的尸首,眼中布满红丝,许久才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嘶哑,像两片瓦片互相摩擦。

“叫你儿子过来,我有话问他。”

向文彬的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不断地磕起头来,口中哀求道:“龙三爷,求您高抬贵手,放小儿一条生路吧。”

这中年汉子名唤龙汉钦,乃龙延的第三子。

他的面庞抽动了一下,眼睛里骤然射出骇人的冷光,“你叫是不叫?莫要逼我亲自动手。”

向文彬能在福田稳稳地站住脚,得了龙汉钦不少的扶持,自然明白后者的手段和实力远非自己可比,当下只能差下人将儿子向鹏唤了过来。

龙汉钦道:“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如若不然,我让你生死两难!”

第二十一章 秋姨与灵儿

向鹏畏畏缩缩地跪在父亲身旁,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风,说话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明事情经过。

龙汉钦听完,伏下了皱起的眉头,脸上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熟知他性格的向文彬却愈发惊恐,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向鹏身边靠了靠。

“千铭?很好。”龙汉钦低声喃喃,忽然身形一动,闪至向鹏身侧,伸出手掌在其头顶一拍,“看在你父亲面上,我给你个痛快。”

向鹏脸上的表情一僵,眼睛、鼻子、耳朵里各流出一道细细的鲜血,就此毙命。

向文彬全身瘫软,似被人抽去了骨头,有气无力地道:“龙兄,你把我也杀了吧。”

龙汉钦冷冷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飞儿死了,现在你儿子也死了,罪魁祸首却还好好活着,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向文彬豁地站起,面现狰狞,大声道:“来人!”

四个配甲执刀的军士走进,“属下在!”

向文彬道:“去牢中一趟,狠狠拷问那些小崽子,要来罪首画像,然后封锁全城,调集队伍,给我一家一户地搜!”

龙汉钦冷眼旁观,痛失爱子,他本来是要大开杀戒的,若非向文彬身为镇守,掌控着军队,更便于搜寻真凶,他早就一掌将其毙了。

福田镇因孤狼帮而兴,朝廷的势力只能明面上掌控此处,在这里,不论从武力还是声望上,龙汉钦都占据绝对的优势,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赵子铭沿河而下,走了几个时辰,时至黄昏,来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布局简单,东西、南北两条大道十字交叉,将民房建筑分作四片。正当过年,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虽比不上福田的繁荣昌盛,也另有一番热闹光景。

赵子铭又疲又饿,自然没心情四处闲逛游玩,他走进一家客栈,先订了一间上房,再随便点了几样小菜果腹,然后就回房休息了。

睡到半夜,楼下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吵闹之声,赵子铭睁开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一队官兵手执火把走了进来。

领头的一挥手,喝道:“搜!”

赵子铭正心中惴惴,惊疑不定,见这些人的目标似乎不是自己,才稍稍心安,任由官兵搜房。

士兵们翻箱倒柜,掀床探铺,一无所获,领头的再一挥手,“走。”

赵子铭把脑袋伸出门去,见那队官兵进入了隔壁的房间,彻底放下心来,关好门,正要上床睡觉。

忽然,他耳廓微动,目光转向屋子一角,“谁?”

房间里黑漆漆的,无声无息,赵子铭点起油灯,缓步走向那个角落。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笑嘻嘻地望着赵子铭。小女孩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牙齿却雪白如瓷,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灵光闪动。

赵子铭指了指隔壁的方向,问道:“他们在找你?”

小女孩笑着点头,没有半点担心害怕,一脸的天真无邪。

赵子铭本想问:“你就不怕我把你交给他们?”可一看到小女孩的笑容,这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莫名的,他对小女孩生不出任何伤害之心,反而有了怜惜之意。

小女孩歪着脑袋,指着赵子铭怀里,说道:“大哥哥,你可以帮帮我吗?”

赵子铭以为小女孩是要寻求庇护,说道:“你在这里躲着,我不会告诉那些官兵的。”

小女孩摇摇头,说:“大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上……”她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有药,疗伤药。”

赵子铭问道:“你受伤了?”

小女孩又摇了摇头,眼神黯淡地道:“我妈妈受伤了。”

赵子铭道:“你妈妈在哪儿?”

小女孩高兴地道:“大哥哥,你愿意帮我吗?”

赵子铭从怀里拿出一只瓷瓶晃了晃,“当然。”

小女孩拉着赵子铭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大哥哥,跟我来。”说完,她就翻出窗外,黑暗中只见人影闪动几下,她已落到地上,向赵子铭挥舞着小手。

赵子铭微微一笑,单手一按窗沿,身子跃了出去,脚尖几个轻点,借力落下,稳稳着地。

他抬头看了一眼,估计窗台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余高,惊叹道:“你真厉害。”

两人在小巷里东跑西绕,避开一队队举火而行的官兵,最后竟奔出了小镇。小女孩脚下不停,走得很快,连大气也不喘,让赵子铭啧啧称奇。

再走了一刻多钟,两人来到一间破庙前,小女孩说道:“大哥哥,到啦,我娘就在里面。”

走进庙里,淡淡的霉味萦绕鼻端,正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神像,因为光线不明,看不大清楚。

小女孩径直爬上供台,绕到神像后面,赵子铭点了张火折子紧随其后,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草上躺着一个女子。

小女孩抓住女子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说道:“娘亲,醒醒,灵儿回来啦。”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说道:“灵儿终于回来了,娘的伤不要紧,别冒险去寻药了。”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很是虚弱。

小女孩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她转过头,“大哥哥,你救救娘亲吧。”

见她流泪,赵子铭的心莫名一酸,他蹲下来,问道:“敢问……夫人,您伤在何处?”他乍一看这女子,只觉一股凛然威势扑面而来,竟下意识用上了敬语。

女子这才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慢慢说道:“我挨了高手三掌,内伤颇重。”

赵子铭松了口气,既然是内伤而非外创,那就好说了,毕竟他对疗伤救人的医术一窍不通,当下拿出好几个瓷瓶,凑到火折子下看了看,挑出一个,揭了盖子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递给女子。

嗅得药丸上散发的浓郁香气,女子脸色微变,以她的见识,自然明白了此药的珍贵,她深深地望了赵子铭一眼,随即仰头服下了手中的药丸。

赵子铭收好瓷瓶,见女子闭目而坐,怔了一怔,拉住正要开口询问的小女孩,“你娘亲正在运功疗伤,别打扰她。”

小女孩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抱着赵子铭的手臂安静地坐着,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

赵子铭见她衣衫单薄,解下自己的棉袍给她披上,而后轻轻挪动身子,靠着神像而坐,也缓缓入睡。

夜去天明,赵子铭早早的醒了,习惯性地起床晨练,几路拳法打过,只觉精神抖擞,身上寒意尽消。

“小兄弟起得真早。”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子铭转过身,笑道:“在帮里每天如此,习惯了。”

女子说道:“哦?原来小兄弟是武林中人,多谢阁下的赠药之恩了。”说完依着江湖礼数,向赵子铭抱拳一礼。

赵子铭赶忙还礼,说道:“夫人不必客气,我和令爱投缘,区区一颗药丸,何足挂齿。”

女子见他谈吐文雅,不似江湖草莽,语气更柔几分,“我姓秋,小兄弟若不嫌弃,便称我一声秋姨吧。”

赵子铭道:“小子千铭,见过秋姨。”

接下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对彼此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原来,秋姨的丈夫是西北天延府的大官,遭奸人陷害,被皇帝处以诛九族的大罪,拼了性命才将妻女送出。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逃亡路上,围追堵截自是数不胜数,秋姨凭着聪明机智,外加有武艺在身,还有一些丈夫的同僚下属暗中相助,好不容易逃到了玉临府。

一月之前,玉临府主得知她的行程,亲率大军捉拿,她使出了全部手段,方才带着女儿逃脱追杀,不过也身受重伤,若非赵子铭的那颗丹药,此刻已然支撑不住。

说到这里,秋姨又向赵子铭谢过他的救命之恩。

赵子铭苦笑连连,“秋姨,您这般直接地告诉我,就不怕我去告密么?”

秋姨掩嘴一笑,道:“我是朝廷钦犯,你救了我,便是帮凶,也脱不了杀头之罪,”她停顿片刻,正色道:“再说,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我相信千铭不是那样的人。”

千铭一怔,随即认真道:“秋姨放心,您与灵儿之事,千铭定守口如瓶。”

秋姨两母女大罪在身,赵子铭也要躲避龙家的追杀,三人可谓同病相怜,赵子铭索性不去他处,就在这破庙里住下了。

因为镇上各处贴有秋姨母女的通缉令,赵子铭便每天独自去镇上购买吃食,其他时间,他或是与秋姨聊天,或是陪灵儿玩游戏、给她讲故事,或是练功习武,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快乐。

半个月后,秋姨伤势尽复,决定前往玉临郡城,那里有人接应她,临行前她问赵子铭是否愿意护送她一程,赵子铭欣然答应。

这十多天的朝夕相处,他已经与这母女俩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秋姨知书达礼,温柔可亲,传授了他诸多出门在外、混迹江湖所应有的经验,如母亲叮嘱孩儿,让赵子铭备感温暖。

至于灵儿那妮子,对他更是眷恋万分,听得他愿意同往玉临郡城,兴奋得不得了。

第二十二章 匪徒

北风劲吹,天空黑沉沉地,偶尔飘下几片雪花。

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一辆马车行驶在荒凉的山路上,孤零零地很是显眼。驾车的是一个少年,眼见天色向晚,他那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

“天黑之前还找不到客店的话,今晚又得露宿荒野了。”他扬鞭一催马匹,喃喃道。

“千铭哥哥。”一个小小的身子从车帷后钻出来,坐到他旁边,挽住了他的手臂。

赵子铭揉了揉灵儿的脑袋,无奈地道:“灵儿,哥哥要驾车赶路,这会儿不能给你讲故事啦。”

灵儿嘟着嘴,说道:“知道啦!我陪哥哥驾车!”话音刚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赵子铭正要叫她进去,忽而,前方路上闪出十多道人影,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赵子铭急拉缰绳,止住马匹。

领头的拦路之人迈前两步,手中的铁枪往地上一杵,高声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身后的壮汉也纷纷叫嚷,“留下买路财!”

赵子铭眉头一皱,心中略有些不安,转首对灵儿道:“快进去。”后者一言不发,乖乖地走进了马车。

赵子铭抽出腰间长剑,扬声道:“小弟身无长物,此去是为投奔亲戚混口饭吃,还望各位大哥行个方便,让我过去。”

正在这时,秋姨探身而出,一对眸子冷然望向了对面。

那为首的强盗眼睛一亮,指着她道:“小子,让你过去也行,把马车和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留下,滚吧。”

赵子铭的脸色骤然间阴沉下来,他跃下马车,径直向那些人走去,相距丈许时,脚下猛然发力,窜到强盗头子身前,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强盗头子哪里料到赵子铭有这般身手,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转着圈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千铭哥哥,打得好!”灵儿不知何时又钻出了马车,挥舞着手臂叫起好来。

一干强盗见自家大哥连一招都吃不住,不由大惊失色,握着兵器却不敢上前一步。

强盗头子爬起来,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勃然大怒,“兄弟们,给我剁了这小子!”当先一人持枪刺向了赵子铭。

赵子铭已经摸清这人的底,压根不会半点功夫,想必其他人更加不堪,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冷笑一声,干脆收起了剑,在人群中几个穿梭,十多个强盗就全部被他用拳头放倒在地。

“这点本事也来拦路抢劫,给我滚!”赵子铭重重踢了强盗头子一脚,喝道。

强盗头子忙不迭地爬起,领着众喽啰落荒而逃。

这么一耽搁,天色愈暗,赵子铭回到车上,说道:“秋姨,看来今晚只能寻个地儿凑合一夜了。”

秋姨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该放他们走的。”

赵子铭愣住,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什么?”

秋姨指着强盗们远去的背影,“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些人肯定会纠结同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赵子铭顿有所悟,沉默半晌,勉强笑道:“不会吧。”

秋姨叹了口气,“也许是我想多了,趁天还没黑,多赶些路吧。”

约莫两刻钟后,赵子铭就知道自己错了,三十多个强盗从路边窜出,将马车围了起来,其中正有被赵子铭打跑的那个强盗头子和他的手下。

赵子铭拔剑在手,率先发起了攻击,直奔之前的强盗头子而去。

那人见识过赵子铭的恐怖,赶紧退至众人身后,命令手下齐齐攻击赵子铭。

十多件兵器同时打下,赵子铭哪能硬接,后纵几步,跃到侧方,伺机出手,可那些人有了防备,手中的兵器随他而动,一时之间,赵子铭竟奈何他们不得。

那强盗头子得意洋洋,向对面的一人大喊道:“章二,还不动手?”

章二大笑几声,“弟兄们,上啊!金银美女,就在眼前!”领着手下便冲向了马车。

赵子铭脸色一变,正欲后撤救援,与他缠斗的这十多人呼啦一声,把他围在中间,狠命攻来,虽无甚章法,却更为凶险,逼得他手忙脚乱。

章二带着一伙人逼近马车,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帘后忽的伸出一只手,闪电般捏住了他的手腕。

车帘掀起,秋姨弯腰走出,手上略一用力,章二登时惨叫连天。

秋姨秀眉微皱,低声说了句:“没用的东西。”抬手在章二后脑处一拂,章二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下。

几个喽啰举刀劈来,秋姨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柄软剑,银光闪过,那几人捂着喉咙,倒地身亡。

其他人骇得亡魂皆冒,转身就跑,秋姨面罩寒霜,跃下马车又杀了三个,见赵子铭陷入围攻,险象环生,这才放弃追杀,转奔赵子铭而去。

人未到,秋姨右手一挥,射出数枚银针,正在围攻赵子铭的群盗中,四五人动作一顿,即刻毙命,群盗大乱。

赵子铭瞅准机会,刷刷刷几剑,连杀两人,秋姨赶到,银光闪动间,再毙数人,只有那强盗头子和他三个手下见机得快,跑得远了。

“千铭,别放过他们。”秋姨把软剑缠回腰间,走向马车。

赵子铭一时心软,差点酿成大错,心里恨极那强盗头子,怎会放其活着离去,脚步一迈,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不多时,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惨叫。

北风愈急,鹅毛大的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只一会儿,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

这样的天气露宿野外,就算人没事,马也扛不住寒冻,但又不能赶路,不然雪积得厚了,人马俱危,赵子铭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秋姨微微一笑,从地上提起一人,正是章二,在其脸上抽了几巴掌,后者悠悠醒来。

“女王饶命!少侠饶命!小的瞎了狗眼,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章二趴在地上,连连讨饶。

赵子铭心领神会,明白了秋姨的意思,沉声喝道:“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天已全黑,外面风急雪大,赵子铭却毫不担心了,此刻他们已身处章二的老巢。

刚到此处时,正逢章二那些逃回来的手下在大打出手,原来他们以为前者必死,争起老大当了。

赵子铭二话不说,挥剑砍翻几个,只留了两人性命,要他们砍柴烧水,煮饭喂马。

那两人目光闪烁,和章二眉来眼去,秋姨见状,笑盈盈地拿出三颗药丸逼他们吃了,说道:“别打什么歪主意,我这断肠散毒性剧烈,没有解药的话,能让你们疼上一天一夜,再肠穿肚烂而死。”

三人面若死灰,彻底熄了害人的心思。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赵子铭起床晨练,推门一看,院子里的积雪竟盖过了门槛,深达几尺,不由暗感庆幸。

他在房中演练了一遍八极拳,而后盘膝静坐,修炼起内力来,一个时辰后,他欣喜地发现,内力触到了四层瓶颈。

“千铭哥哥,吃饭了!”灵儿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饭后,赵子铭和秋姨商量了一下,因为路上积雪太厚,决定在此停留数日,待雪化了再走。

灵儿由于连日颠簸,受了点风寒,喷嚏打个不停,却缠着赵子铭和秋姨,要两人一起陪她堆雪人玩,两人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得答应。

三人来到后院,秋姨忽然皱起眉头,说道:“千铭,你听,好像有谁在叫喊。”

千铭凝神静听,果然,“咿咿啊啊”的声音时断时续。

两人依声辨位,牵着灵儿穿过一扇偏门,走进一个小院里,章二的两个手下蹲在小院一角劈柴。

那奇怪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赵子铭身形一动,来到两人面前,指着他们脚下,问道:“这里面有人?”

两人神色慌张,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只是蹲着不住劈柴。

赵子铭推开两人,提起地上的木板翻到一边,露出一个洞口,一道阶梯延伸向下,却是一个地窖。

凄厉的女子叫声清晰可闻。

赵子铭沿着阶梯向下走去,秋姨抱着灵儿跟在后面,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右手搭在灵儿脑袋上,防止她转过头来。

地窖里的场景不堪入目,里面并排摆着三张木床,每张床上仰天躺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人,手脚都用铁链锁住,嘴里还横绑了一根拇指大的木棒。

被秋姨捏碎了手腕的章二正趴在中间木床的女人身上,同样光着身子,一耸一耸地抽动着,他身下的女子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赵子铭只觉脑子轰地一声,无穷的怒火爆发开来,似要淹没理智,他双目尽赤,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章二的脖颈,狠狠往床沿上一砸,红的白的洒落一地。

第二十三 神卫追杀

赵子铭环顾一圈,在墙上找到钥匙,解下了三个女子身上的锁链,又给她们摘去了口中的木棒。

“多谢少侠。”三人一齐跪下,向他连连叩头,赵子铭正要相扶,却发现三人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秋姨眼圈一红,“她们咬舌自尽了。”说完再也忍不住,流着泪抱着灵儿快步退出了地窖。

章二的两个手下还站在院子里,秋姨怒从心起,屈指一弹,两枚银针飞出,射入两人眉心,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雪地上添了三座新坟,赵子铭、秋姨、灵儿各自拜了三拜,沉默了一会,转身走了。

秋姨抱着灵儿,赵子铭则牵引着马车,三人渐行渐远。在他们身后,橘黄色的火苗翻涌跃动,吞噬了盗贼的老巢,连同其中的罪恶一起烧成了灰烬。

踏上白雪皑皑的道路,三人的兴致都不高,一言不发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地间明亮起来,太阳从乌云后钻出,金色的阳光洒遍大地。

“出太阳咯!”灵儿拍着手掌欢呼。

秋姨放下灵儿,望着她在雪地上蹦蹦跳跳,雀跃不已,脸上露出了微笑。

赵子铭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天空,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丹田里一股暖流散入全身,却是莫名突破了瓶颈,内力晋入了四层。

一个月后,距离出发之日,赵子铭三人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月,行程不下千里,终于来到了玉临郡城。

此时时近三月,天气转暖,江水解冻,草木发枝,处处鸟鸣啾啾,花香阵阵,令人陶醉。

玉临郡盛产美玉,举国闻名,论起繁华富庶,在大离国十二郡中,足列前三。

赵子铭站在城外,望着高达二十余丈的城墙,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他从来没有想过,城楼可以雄伟到如此地步。

城门宽五丈,可容八驾马车并行,穿过城门,进入城中,宽阔无比的街道纵横交错,精美高大的房屋鳞次栉比,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所有的一切,渲染成繁华二字,砸得赵子铭透不过气来。

人间烟火若此,天上仙宫何求?

秋姨带着赵子铭和灵儿在城中四处游逛,赵子铭深为所见所闻震撼,甚少说话,只是眼睛没有一刻停歇,新奇物事一样接着一样。

灵儿自打进城,银铃般的笑声就没有停过,逃亡的这几个月里,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黄昏时分,三人走进城中最大的酒楼——翠华楼。

翠华楼分三层,最下一层占地几亩,比之雏狼庄的演武场亦毫不逊色,面积既广,装饰布局也极尽精巧,雕栏画栋,格调高雅。

三人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秋姨点了一大桌子好菜,饭毕,又要了一壶好茶,细斟慢品,似在等着某人。

夜渐深,人渐归,翠华楼里,赵子铭抱着已经睡去的灵儿,也困意上涌,打了几个哈欠。

秋姨品完了第六壶茶,放下杯子,自怀中摸出一物,却是一条月牙玉坠,她将之挂在赵子铭的脖子上,温柔地看着他,说道:“千铭,答应秋姨一件事,好吗?”

赵子铭道:“秋姨尽管吩咐,只要千铭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秋姨缓缓说道:“五年之后,你若是成为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便持此物去淮扬府楚东郡,求见寒月门副门主姬若水,届时,她自会将我所求之事告诉于你。”

习武之人,内力修为达至五、六层者,称为三流高手,至七、八层者,是为二流高手,至九层者,则乃是一流高手。

赵子铭沉吟片刻,说道:“秋姨,五年之内要达到那一步,很难。”

秋姨苦笑一声,道:“我明白,但若超过五年,唯恐我所求之事已成幻影,眼下,只有你有那么一线希望可以帮我,我也只相信你了。”

听得此话,赵子铭心里仿佛有根弦被触动了,他一字一句地道:“秋姨,五年后,我定往寒月门一行。”

秋姨摸了摸赵子铭的头,轻声道:“谢谢你,千铭。”

凉风乍起,吹得门窗晃动不止,赵子铭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凝神一看,秋姨对面赫然多出一人。

此人脸上戴着银色面具,颌下蓄有三寸胡须,一袭灰布长衫,身姿挺拔,往那里一坐,自有一股落拓不羁之气散发而出。

“秋霜妹子,好久不见。”他拿起茶壶斟茶,却发现茶水已尽,怔了怔,轻笑一声,放下了茶壶。

秋霜惊道:“姐夫,怎么……怎么是你亲自前来?”

他抚须笑道:“你姐姐记挂得紧,不放心你,就叫我来了。”说完,他侧首看着赵子铭怀里,“这是灵儿么?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砰”“砰”的重物坠地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桌上的杯盘随之微微颤动。

他起身面向酒楼大门,双手背负,说道:“秋霜,护好灵儿,待我打发了追兵,我们再一同回去。”

“哼,好大的口气!”一个八尺壮汉扛着一柄大铁锤,出现在酒楼门口,一步步地走了进来,他每走一步,地面就颤动一下,看得赵子铭心惊胆战。

“阁下是神卫营第几神卫?”面具男子淡淡开口,对壮汉展现出的威势毫不在意。

壮汉把肩上的大铁锤往地上一杵,砸得硬木地板裂开几道裂缝,声若闷雷的说道:“我乃第五神卫,奔雷锤应雷,你是何人?竟敢包藏朝廷钦犯!”

面具男子冷笑道:“我的名字,你可不配知道。”他身形一动,倏地移至应雷近前,左手并起食中二指,点向应雷胸口。

赵子铭眼皮直跳,他完全没有看清楚面具男子的移动轨迹,若与之对敌,只此一点,就足以让他死上好几次了。

应雷看似笨拙,动作却很灵巧,横掌为刀,当胸斫下,直切敌腕。面具男子左手收回,右手直取应雷腰间。应雷身子一侧,高举拳头怒砸而下。

面具男子轻巧如狐,拗步回身,转到应雷后面,双掌运劲一推。应雷只觉后腰剧痛,脚下站立不稳,前倾了两步,他怒吼一声,右手带起大铁锤朝后横抡而去。

面具男子轻松闪避,笑了一声,“哟,使起兵器了。”他取下腰间一物,却是一支短笛,欺身再进,手中短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飘忽不定,招招指向应雷各处要穴。

应雷纵然神力惊人,手中铁锤有千斤之力,但根本碰不到对手的衣角,又有何用?一番打斗下来,自是守多攻少,身上好几处地方隐隐作痛。

又挨了短笛一记重击,应雷强忍疼痛,稳住身形,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抓下,面具男子显然没料到此招,顿时给他扣住了手腕。

应雷狞笑一声,手掌用力握紧,同时另一只拳头砸向面具男子的面门。

他的外家功夫很是了得,握力惊人,自忖面具男子必定会被他握碎腕骨,剧痛之下,自然也挡不住他的迎头重拳,如此两下重创,对方岂能不败?

一念及此,他狂笑起来,只是下一刻,他的笑声便戛然而止,因为面具男子的手腕宛如铁铸一般,非但没有碎裂,反而一个翻转,倒捏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沛然大力传来,应雷只觉手腕仿佛被烧红的铁箍箍住,痛彻心扉,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面具男子的反击并不止此,他矮身跨步,躲开应雷的拳头,曲起两个指节在其肘下一敲,应雷整只手臂登时没了知觉。

他再移步转身,松开握腕的手,肩膀顺势往后斜顶,重重撞在应雷胸口,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应雷倒滑出去,沿途撞碎四五张桌子才止住身形,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面具男子这三下反击,当真既快又狠且准,赵子铭忍不住暗暗喝彩,同时心里又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仔细一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面具男子说道:“你的外家功夫还差了些火候,再回去练几年吧。”语气中不乏嘲讽。

应雷又咳出几口鲜血,却哈哈大笑起来,“痛快!你确实比我强,但又怎样?今天我拼得重伤,钦犯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

他双臂往外一撑,仰天发出两声野兽般的咆哮,面庞瞬间变得通红似血,竟是发动了激发潜力的秘术,临时提升实力。

这种做法虽然事后免不了元气大伤,重病一场,但此刻遭遇强敌,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对着楼外大喝一声,“郭定,还不动手?”随即双拳一错,扑向面具男子。

原来,这次出宫执行任务的神卫有两个,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九神卫郭定,他自恃武功高强,想展露威风,故而之前孤身出战,让郭定埋伏在外。

现在叫其相助,面子上是有些过不去,但孰轻孰重,应雷分得清楚。

郭定听得应雷召唤,奔进楼中,他红面无须,使一口厚背斫山刀,甫一现身,便朝秋霜冲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傅丹青

“千铭,照看好灵儿。”秋霜招呼一句,拔出腰间软剑,迎上了郭定。

灵儿已经被争斗之声惊醒,她紧紧抓住赵子铭的手臂,说道:“千铭哥哥,娘亲不会有事吧?”

赵子铭安慰她道:“灵儿放心,秋姨不会有事的。”

秋霜和郭定两人都是二流高手,可前者的内力修为只有七层,而后者是八层,一层之别,实力却相差不小,交手不久,秋霜就尽落下风,险象环生。

面具男子见状,勃然大怒,喝道:“秋霜妹子,坚持一炷香。”言下之意,他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结束战斗。

应雷催动了秘术,实力暴涨许多,冷笑道:“你做梦!”

面具男子打法一变,出手招式完全舍去轻灵翔动,转为刚猛迅捷,指、拳、肘、肩、膝等身体各个部分都化作进攻武器,绵绵不断的攻击对着应雷,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应雷压力陡增,他是以外家功夫成为一流高手的,而并非内外兼修,刚猛有余,后劲不足。

一旦对手在外家功夫上胜过了他,强攻猛斗之下,他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落败,而眼下面具男子正是采取了这种方式战斗。

应雷不由又惊又怒,大叫道:“郭定!快点!”

郭定显然察觉到了应雷的处境,暗骂一声废物,急忙加快攻势,手中的大刀舞成一团银光。秋霜苦苦坚持,终究还是被郭定寻着破绽,一刀挑飞了软剑,身子也给震倒在地。

郭定心中大喜,蹲下来就要点了秋霜的昏睡穴。

面具男子欺进应雷胸前的空门,一拳砸在他胸口,将他打飞出去。

应雷落在地上,狂喷鲜血,战力尽失,然而却大笑不已。

面具男子转身,正好见到郭定将要擒住秋霜,暴喝道:“尔敢!”飞身扑去。

灵儿见母亲长剑脱手,尖叫起来,“娘!”

赵子铭望着面具男子和应雷的交手,心跳如雷,因为他发现,面具男子所用的招式,正是八极拳!

以他的聪明机智,再联想到药老怪曾经要他立下的永不背叛的誓言,他隐约间抓住了一点什么。

灵儿的叫声将他拖回了现实,看到秋姨即将被擒,他目眦欲裂,下意识地扑了出去。

秋霜倒地的位置离赵子铭很近,他瞬间赶到,一拳砸中郭定的手臂。

郭定手臂一偏,点穴未成,愣了片刻,见前来阻拦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面露狞笑,手指复向秋霜点去,另一只手则举刀劈下,便要将这不自量力的小子砍作两半。

赵子铭侧身欺进郭定怀中,避过斫下的大刀,右手曲起食中二指,在郭定点穴之手的肘下一敲,同时左肘后顶其肚腹。

郭定没想到赵子铭变招出手如此迅捷,肘下一麻,腹部一痛,动作停顿了片刻,他再想出手,却没有机会了。

面具男子从侧方赶到,含怒出手,一掌拍碎了他的脑袋。

躺卧在地的应雷见郭定身死,知道此次的任务彻底失败,他强行压下伤势,悄悄爬出大门,逃命去了。

赵子铭虽然救下了秋霜,却全然没有半点喜悦,因为面具男子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隐隐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面具男子沉声问道:“你师父是谁?”

赵子铭不说话。

面具男子又问:“八极拳是他教你的吗?”

赵子铭还是不说话。

面具男子再问:“他现在在哪里?”

赵子铭依然不说话。

“混账!”面具男子扬起手掌就要拍下。秋霜赶紧拦住,灵儿也跑了过来,抱住了面具男子的一只脚。

赵子铭后退几步,拉开了与面具男子的距离,神经高度紧绷,一旦对方出手,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一声轻轻的咳嗽忽然在楼内响起,微风拂过,赵子铭身后鬼魅般地多出一人,看其模样,赫然是药老怪!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得你还记挂着我啊。”药老怪望着面具男子,淡淡的说道。

“呵呵。”面具男子低笑一声,伸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英俊已极的脸庞。

药老怪负于身后的双手骤然握紧,干枯的手背上青筋暴凸,他缓缓说道:“傅丹青。”

赵子铭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会碰到药老怪,他欢喜地跑过来,唤道:“师父。”

药老怪点点头,向他使了个眼色,赵子铭会意,退到一旁。

傅丹青偏头对秋霜说道:“带灵儿走开些。”

庞大的气势从两人身上散发出来,其中夹杂的凛然杀意,让赵子铭、秋霜和灵儿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两人动了,谁也无法看清楚他们的动作,像两缕轻烟,倏分倏合,只有密集如鼓的肢体碰撞声不绝于耳。

盏茶功夫后,两人回到原处,傅丹青头上的发丝微显凌乱,他深深望了赵子铭一眼,哈哈一笑,拉着秋霜和灵儿走出楼去。

灵儿频频回头,不住地凝视赵子铭,乌黑的大眼睛里有着水雾弥漫。赵子铭微笑着挥手,忽而挤眼睛、拉嘴巴、吐舌头,冲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灵儿第一次见赵子铭显露这般顽皮模样,噗嗤一笑,银铃似的笑声未歇,人已走远了。

酒楼里静悄悄的,药老怪右手垂下,吧嗒,食指指尖掉落一滴黑血。赵子铭道:“师父,你没事吧?”

药老怪袖袍一挥,一手搭在赵子铭背上,“不妨事,走吧。”

皓月当空,月光如水。

药老怪领着赵子铭来到一间客栈,进了房间,脚下一个踉跄,嘴角溢出鲜血。赵子铭大惊失色,“师父!”赶紧拿出一枚疗伤的丹药递过。

药老怪服了药,在桌旁坐下,脸色虽有些泛白,精神却很不错,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的笑了起来,笑得咳嗽连连。

好一会儿,药老怪才止住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师父没用?败得如此之快。”

赵子铭摇头说道:“师父功力通玄,弟子难望项背,只是敌人太强,无可奈何而已。”

药老怪自嘲一笑,“他是我十多年前亲手调教出来的,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之全力相战且不败者,的确不多。”

听得药老怪说出来,赵子铭心头一跳,果然没猜错,那个傅丹青是师父的徒弟,也就是自己的师兄。

似乎看出了赵子铭心中所想,药老怪叹了口气,说道:“十年前那贼子对我暗下毒手,害我险些丧命,师徒之情,早已断了,现在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沉默一会,药老怪神色变幻不定,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明亮地盯着赵子铭,说道:“千铭,为师求你一件事。”

在翠华楼,傅丹青逼问赵子铭之时,药老怪就在不远处,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见赵子铭宁死也不肯泄露他半点信息,老怀大慰,对赵子铭疑心尽去,将其真正视作了衣钵传人。

赵子铭说道:“师父吩咐就是,千铭受您大恩,粉身碎骨也自当相报。”

药老怪抚须长笑,“老天有眼,把如此一个好徒儿送给为师,怎舍得让你去死?为师是要你随我全心修习,待你功晋九层,你我前往沧海帮,手刃叛贼!”他把与傅丹青的恩恩怨怨略略说了。

原来,药老怪真名叫李沧海,当今天下第一大帮派——沧海帮,就是他所创。十八年前,他收傅丹青为徒,后者天赋委实高得可怕,八年学艺,便成为了一流高手。

但傅丹青心术不正,谋求药老怪手中一物不得,下毒暗算,谋害恩师。药老怪侥幸重伤逃脱,自淮扬府辗转至玉临府,在孤狼帮隐姓埋名,花了十年才堪堪养好伤势。

赵子铭义愤填膺,怒道:“此等小人,何劳师父出手?弟子必勤修苦练,为师父清理门户!”

药老怪摇了摇头,本想说:“那贼子天赋惊人,而你年岁尚小,待你成材,他只怕又有突破,你难胜之。”可看着赵子铭那认真坚毅的眼神,他出口的话变成了:“好!为师等着千铭为我报仇!”

赵子铭犹豫了片刻,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我在翠华楼的?”

药老怪翻手取出一只三足小鼎,笑道:“我途径此处,是这只小家伙提醒我的,你一在附近,它就叫个不停。”

冰玉蚕正懒洋洋地趴在鼎中,忽然扬起脑袋叫了一声,两只触角晃啊晃的,再曲身一蹦,蹦向赵子铭。

赵子铭伸手接住冰玉蚕,任由其咬破手掌吸血,这时的冰玉蚕躯体呈淡蓝色,寒气减弱了许多,一会儿后,吐出的寒流也只有细细的一缕,对赵子铭影响不大。

药老怪提醒道:“你运转功法试试。”

赵子铭依言,闭目运功,几个周天下来,可以明显感觉到内力增加了一丝。

药老怪叹道:“这只小东西与你颇为有缘,对修炼内力也大有好处,待我更进一步,我就把它交给你了。”

赵子铭连忙说道:“多谢师父。”

第二十五章 历练

次日,赵子铭和药老怪同回孤狼帮,药老怪问道:“你怎么来玉临城了?”

赵子铭当下把一切都告诉了药老怪,自己怎么醉酒、怎么被人围攻、怎么误杀龙飞、怎么逃离福田避祸、怎么结识秋霜母女、怎么同来玉临城。

药老怪听罢,说道:“嘿嘿,还好你聪明,知道离开避难,龙延那老家伙可是颇为护短的,不过此事既然罪不在你,是龙家小子自己找死,归帮之后,为师自会替你做主,我的徒儿,可不能被人欺负。”

闻言,赵子铭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两人晓行夜宿,策马而驰,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回到了九黎山。

药老怪将赵子铭送至雏狼庄,向孟坚和总教习打过招呼,再拿了两样东西给赵子铭,叮嘱了他几句,便上山去了。

九黎山山顶的某处院落中,一个白发苍苍、身穿红袍的老者正端坐桌旁煮茶,他斟了一杯,正要品尝,耳朵突然抖动了一下,放下茶杯,再斟一杯,这才端起先前那杯抿了一口,说道:“不知哪位长老大驾光临,龙延有失远迎,还请进来饮杯清茶。”

药老怪背着双手踱进院子。

龙延怔了一怔,起身笑道:“是药兄啊,真是稀客,来,快请坐,喝茶。”

药老怪在院中站定,说道:“喝茶就不必了,我此次前来,只为一事。”

龙延素知药老怪的脾性,对他的无礼报之一笑,说道:“药兄有何吩咐?”

药老怪将赵子铭误杀龙飞一事简略说了,而后道:“此事无怪我徒儿千铭,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伤害于他。”

龙延的脸色慢慢阴沉,声音里夹杂几分隐怒,“这么说,我孙儿便是罪有应得,死了白死?”

药老怪沉默以默认。

龙延怒极反笑,说话也不客气起来,“药老怪,我敬服你的医术,但不知较之拳脚功夫,你哪个更强?龙某近来在剑法上略有所得,想烦请你赐教一二。”

药老怪直接说道:“好。”

龙延拔出随身佩剑,左手捏了个剑诀,“请。”

药老怪亦是使剑之人,可此刻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拔剑相迎的意思。

龙延怒道:“亮剑!”

药老怪摇摇头,并不说话。

龙延气得脸色发白,大喝一声:“欺人太甚!”举剑直刺。

剑至身前三寸,药老怪才侧过一步,左手食指屈指一弹剑身。龙延手臂大震,直刺之力顿消,他冷哼一声,变刺为削。药老怪抢退两步,右掌下压,平贴剑身,消去来势。

龙延以一套松涛剑法成名,同阶之中,罕逢敌手,故而才能稳坐孤狼帮大长老之位。

他见药老怪轻描淡写便接下了攻势,不再迟疑,松涛剑法施展开来。院落中顿时寒光飞舞,剑鸣铮铮,银芒穿刺,势如松涛,比之其长孙龙修齐当日在山腰崖畔所使,何止强出十倍!

然而不论龙延的剑法如何凌厉,药老怪凭着一双肉掌,或拍或弹,或点或敲,总能从容应对,显得游刃有余。

又一记指剑交击,药老怪飘然而退,说道:“若你的剑法仅止于此,你败了。”

龙延知道药老怪说的没错,一番交手,他以长剑之利,对战药老怪的赤手空拳,却没能占到半点上风,不由既惊且佩,全不复初始时的愤怒。

他神情凝重,说道:“药兄好功夫,龙延今日便全力以赴,还请药兄指教。”言语之间,已多出几分恭敬。

语罢,龙延手腕一抖,舞出三朵剑花,轻飘飘、慢悠悠地飞向药老怪。若是常人在此,定会嗤之以鼻,这么慢的剑,能打到人吗?

药老怪的眼中却流露出些许赞赏,脸上的神色也不似先前那般随意,而是微显凝重,他是武学大宗师,自然能看出其中的不凡之处。

龙延这一剑,一招三式,劲力内敛,虚实难辨,一旦对手招架有误,便会立即遭到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到时即使不败,也会瞬间大处下风。

药老怪右掌竖于脸前,左手置于腰侧,双膝微沉,右足稍往外拐,就这么站着,龙延的剑却无论如何也刺不过来了。

他有预感,一旦出剑,便生死立判,而且,死的那人极有可能是自己!

之后,龙延连使十余剑,无不是他近些年苦思冥想领悟而出的厉害招数,但药老怪只用偏肘、收腕、抬膝之类的微小动作,往往就能逼得他引剑不出,或者变换招式。

如此一来,龙延哪还不知道药老怪的武学造诣已远胜于他,当即撤剑认输,说道:“多谢药兄手下留情,龙飞之事,我龙家就此作罢。”

药老怪负手而去,“剑法无极,内力有道,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龙延听完,茫然若痴,口中喃喃自语:“无极……内修……无极……”

良久,他一拍手,猛地跳起,说道:“是了,我痴迷于松涛剑法的完善改进,却一直忽略了内力的修炼,剑道无穷无尽,我怎能全部参悟?而内力若能突破,眼界必可提高,又何愁剑法不能精进?”

龙延看向门外,哪还有药老怪的影子,他长叹一声,孙儿被杀之恨,终是悄然消弥许多。

“参见执事大人。”

“有那小贼的消息了吗?”

“没……还没有。”

“嘭!”龙汉钦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指着跪在身前的手下骂道:“一群废物!我要你们何用?整整三个多月了!你们都干了什么!”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通报进房,龙汉钦识得他是父亲的心腹弟子,大喜过望,忙问道:“六师弟,父亲有发现了吗?”

被他称作六师弟的这人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他,封面上正是其父龙延的笔迹。

龙汉钦拆封得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那人乃药老怪之徒,为父败于药老怪之手,飞儿一事,就此作罢,万勿相害。

信纸落地,龙汉钦面色骤白,双唇哆嗦,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下,不住喃喃:“飞儿……飞儿……父亲对不起你。”

回到雏狼庄,赵子铭的刻苦程度更胜往昔。

玉临城之行,他不仅江湖阅历大增,最后更是目睹了傅丹青与应雷等一流高手的战斗,深深为他们的强悍实力所震撼,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追赶他们的想法。

并且,秋姨要他五年之内成为一流高手,师父的大仇也等着他去报,自己还有血仇在身,这些原因都促使他拼命修炼,不敢也不想有丝毫松懈。

庄西林中,第十遍八极拳打完,赵子铭已满头大汗,筋骨酸痛,他正要咬牙开始练习第十一遍,忽而转头望向左边某处,喝道:“是谁!”

那边隐隐传来微弱的踩踏之声,赵子铭脚下一动,提起轻功便追了过去。这几天练功之时,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留神细看,却又没什么发现。

追不多远,一无所获,好像之前是自己的幻听,赵子铭心头火起,干脆凭着感觉一通乱跑,竟奔出了树林,来到三间连在一起的小木屋前。

屋前是一块空地,空地上随意堆放着扫帚、簸箕之类的东西,中间的小木屋房门紧闭,左右两间小木屋门开着,里面各坐着一个老头,齐齐看向了他。

赵子铭依稀记得,这些老头是庄子里负责打扫卫生的,他自嘲一笑,暗道:“他们总不可能来监视你吧?”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不久,中间的小木屋门开了,一个双眉细长、满脸皱纹,头发乌黑的老头迈步走出,望着赵子铭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好厉害的小子,差点就被发现了,哼,你既是庄里天赋最高的一个,又是李沧海的弟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活在这世上!”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一个月眨眼即逝。

房间里,赵子铭吐气收功,睁开眼睛,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大腿,嘀咕道:“得花多久才能突破到五层呀。”

这一个月,他每天都在进行疯狂的修炼,白天练习八极拳,晚上打坐修炼内力,一天的睡眠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八极拳进展迅猛,赵子铭的身体一天一个模样,个子长高了不少,筋骨更为紧凑,肌肉愈发强健,一身力气大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可以轻易举起七八百斤的东西。

内力的增长就平缓许多了,无名功法每进一层,所需的内力都是成倍增加,一月苦修,就像往缸里添了一瓢水,离满溢之日还遥遥无期。

再过数日,总教习秘密相召,赵子铭赶到时,看到甲队的甲二、甲三和甲四也在,总教习说明原因,却是要派遣他们四人下山历练了。

所谓历练,指的是新入帮弟子学有所成后,由资历老的弟子带领,去往某处完成一件任务,借此传授新弟子行走江湖的经验。

第二十六章 中伏

这次带队的弟子名叫贾商,个头高高,瘦削无肉,站着就像一支竹竿。他简单地介绍完自己,就领着四人上路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百里外的桃花县城,据城中的孤狼帮弟子相报,最近城里来了一批厉害窃贼,专挑大商铺下手,孤狼帮好些处产业损失惨重,苦于没有高手坐镇,拿那些盗贼无可奈何,只能向总帮求援。

贾商其貌不扬,却颇为健谈,嘴唇开合之间,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信手拈来,其间夹杂黑白两道的各种规矩,让赵子铭四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见识大涨。

赵子铭骑马走在最后,听得贾商滔滔不绝的说着,突然想起了那晚月下开导自己的展运大哥,琢磨等内力突破到五层,离开雏狼庄后,找机会去高林县一趟。

百里的路程便在谈笑间过去,黄昏时分,四人策马进入了城中。

桃花城名为县城,论规模实际上也就和福田镇城差不多。甲二、甲三和甲四长年在雏狼庄中习武,极少有机会下山游玩,个个兴致勃勃,面带喜色,东瞧西望的四处看个不停,一副乡巴佬模样。

只有赵子铭缓步跟在后面,神色淡然,几个月前,秋姨带他将小半个玉临郡城都逛了一遍,区区桃花县城与之一比,无疑是穷乡僻壤。

五人赶了大半天路,均感腹中饥饿,贾商大手一挥,笑道:“今天我做东,请四位师弟饱餐一顿。”

言罢寻了家酒楼,拴好马匹,五人前后步入。

酒足饭饱,外面已夜色深沉,贾商领着四人来到县中心的一家绸缎铺。

铺前台阶上,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踱来踱去,见五人骑马而至,赶忙迎上,问道:“诸位可是前来相助的内帮师兄?”

贾商板着一张脸,与之前的和气模样大不相同,摘下腰间一块令牌亮了亮,一言不发,赵子铭几人以他为主,也不主动出言。

白胖男子看过令牌,面露恭敬欢喜之色,似乎没感觉到贾商他们的冷淡一般,满脸堆笑地将五人迎至铺中后院的大厅里。

互相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赵子铭才知道这白胖男子姓杜,名唤有财,是孤狼帮的一名外帮弟子,因为头脑不错,负责打理这间绸缎铺。

贾商直奔主题,问起那伙盗贼的具体情况。杜有财讲得唾沫横飞,痛陈盗贼如何如何嚣张狂妄,对对方的实力却所知甚少,只说他们有十来个人,武功高强,领头两个的尤为厉害,连县里的捕快都不是对手。

贾商听完,眉头微皱,站起身来,说道:“几位师弟,我们去其他店铺问问。”赵子铭四人跟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杜有财急忙拦住,“各位师兄慢走!”手掌拍了三拍,从偏门涌进五个侍女,每人端着一只锦盘,走到贾商五人面前。

杜有财说道:“各位师兄远道而来,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贾商的脸上这才浮现笑容,收起锦盘里的四只大银锭,笑道:“师弟放心,今晚我们就埋伏在城中各处,一有情况,师弟鸣响箭示警,我等必赶来相助,现在还需要到处走走,摸清楚道路,就不多留了。”

说完,示意赵子铭几人收了银锭,出门上马而去。

接下来,贾商又带着四人到了三处商铺,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措辞,同样的收礼,离开最后那家铺子时,已近深夜。

赵子铭摸着腰间鼓鼓沉沉的钱袋,哭笑不得,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追赶窃贼之时,会不会跑不动呢?

五人走到一个街角,贾商停下说道:“四位师弟,好处拿了,也该办事了,你们兵分四路,东南西北各去一人,稍稍走远,找个地方埋伏起来,只等哪里响箭一鸣,即刻合围,捉拿窃贼,要是窃贼今晚没有出现,天亮我们就去绸缎铺碰面。”

甲二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道:“贾师兄,如果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贾商哈哈一笑,说道:“你还真以为那些窃贼能有多强啊,我敢保证,你们一个可以打五个,再说了,就算你们打不过,还有师兄我呢,快去吧。”

城西的某栋高楼上,三人围桌而坐,正在饮酒吃饭,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满脸皱纹,头发却仍乌黑,另外两个汉子四十上下,面容一模一样,赫然是一对同胞兄弟,都满面虬髯,眼若铜铃。

噔噔噔,脚步声响,一人奔上楼来,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禀三位执事,目标已分散隐匿,弟兄们何时动手?”

那对同胞兄弟不理不睬,只顾埋头吃喝,黑发老头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天上月亮的位置,轻捋胡须,说道:“再等一个时辰吧,告诉大伙好好干,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遵命!”那人退下。

一刻钟后,同胞兄弟吃喝完毕,齐齐打了个饱嗝。

黑发老头说道:“彭家兄弟,待会动手之时,你二人负责解决掉贾商,千万不能让他逃了,没问题吧?”

原来,这两兄弟乃是排帮有名的高手,哥哥名唤彭虎,弟弟名唤彭豹,都练就了一身的横练功夫,力大无穷,加之一母同胞,心意相通,联手之下,连七层高手都能击败。

两人生性残暴好斗,动起手来不顾性命,江湖上,比他们强的不愿招惹他们,比他们弱的,则不敢招惹他们,久而久之,两人得了个彭氏双煞的外号。

两兄弟听得黑发老头的质疑,勃然大怒,左边那个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道:“杨成老儿,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区区一个六层的家伙,我俩若让他逃了,把头割下来给你做尿壶!”

杨成多年前救过二人性命,与兄弟俩交情极深,习惯了他们的火爆脾气,当下只是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担心吗?我们此次的目标可是药老怪的徒弟,一旦走漏风声,除非我们三人亡命天涯,否则,药老怪的报复,将让我们永无宁日。”

说起药老怪,彭虎彭豹都不做声了,他俩再厉害,也还惹不起八层高手。

杨成见状,又说道:“不过,只要我们抓住了药老怪的徒弟,逼问出八极拳法,潜心修炼几年,就未必比他弱了,到时候我们三人同心,足以称霸武林!”

赵子铭双手抱胸,背靠一只石狮子,仰头望着夜空的明月,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淡淡的不安。

“咻——嘭——”

一朵银花在天空绽放。

赵子铭精神一震,纵身跃上石狮子,足尖一点狮背,跳上了围墙,举目远眺,见烟花升起的方位是西北方。

赵子铭运起轻功,飞墙踏瓦,直奔西北而去。他守在东方,距离最远,奔行了好一会儿,才抵达烟花所示之地。

侧耳倾听,左边隐隐传来打斗之声,赵子铭越过几间民房,来到一座大院的院墙上,目光朝下望去。

只见院子里十多人混战在一起,赵子铭借着月光看得清楚,赫然是甲二、甲三和甲四正被七八个人围攻,形势不容乐观。

另一边,贾商也和两个面貌相同的汉子打得难解难分。

赵子铭不假思索的跃下围墙,拔出随身携带的大刀,冲向甲二他们的战团。

贾商忽然嘶声喊道:“快走!这是排帮的圈套!”

赵子铭急忙止步,他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现在才知道,晚了。”转头一看,却见一个黑发老头,满脸冷笑。

此人正是杨成,他振臂一呼,“弟兄们,鱼儿都进网了,使劲收网!”说完,他猛跨几步,右手成爪,向赵子铭颈项抓来。

感受着对方爪下的劲风,赵子铭心头一凛,举刀上格。杨成不闪不避,动作更快几分,五指合拢,扣住了刀锋。

赵子铭暗感骇然,着力抽刀,但对方的手爪犹如铁铸,纹丝不动。

杨成手腕翻转,登时夺刀,随手抛在地上,说道:“使出八极拳吧,不然你不是我的对手。”

赵子铭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那几日是你在监视我!”

正在这时,惨叫声连连响起,却是甲二三人力战不敌,全部落败身亡。

其实,围攻之人的实力,每一个都不在他们三人之下,之所以此时才见生死,是因为之前要将赵子铭五人尽数引来,都未出全力。

贾商那边的情况也是如此,全力爆发的彭氏双煞势不可挡,几招就下了贾商的兵器。

身材略高的哥哥彭虎转到贾商身后,反锁其双手,弟弟彭豹则直取中门,双拳高举,往里一合,砸在贾商两边的太阳穴上,贾商七窍流血,登时毙命。

赵子铭见其惨状,目眦欲裂,虽说他不喜欢贾商的势利,但对方言行之间,对他颇有照顾,此刻横死于此,他顿生恻隐之心。

耳畔风起,赵子铭悚然一惊,方知大敌在侧,忙凝神应对,就地一滚,避开了杨成一爪。

杨成变爪为拳,俯身砸下。赵子铭右膝撑地,劲达左拳,奋力相迎。两拳相击,赵子铭因为蹲在地上,左脚立足不稳,向后翻出好几个滚。

第二十七章 火雷

“哈哈哈哈!”杨成望着滚到墙脚下的赵子铭,仰天狂笑,眼泪都笑了出来,许久方歇,说道:“十五年前,我鹰爪门被李沧海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老夫败在他的八极拳下,重伤逃脱,实力大降,之后听说李沧海遭弟子背叛,离奇失踪,生死不明,本以为今生再无复仇之望,没想到他躲在小小的孤狼帮中,还更名改姓,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老夫自认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哼哼,小娃娃,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拜错了师父!”

月光下,杨成手舞足蹈,满是皱纹的脸上苍白无血,表情狰狞,状若厉鬼!

赵子铭心底寒气直冒,又见杀了贾商的两个汉子围了过来,更是叫苦不迭,忽见头顶横着一根树枝,心生一计。

他此刻半蹲在地,双腿肌肉悄然绷紧,而后猛地跃起,双手攀住树枝,手背朝外,向下一拉,身子腾空而上,再倒翻而下,稳稳立在墙头。

赵子铭刚有动作,杨成和彭氏双煞便同时扑了过来,他翻上墙头,那三人一先两后恰至墙下。

赵子铭扬手甩出两颗圆圆的东西,砸在离三人最近的地上,然后不敢耽搁,飞身一跳,再顺势前滚。

嘭嘭两声巨响!

一股气浪掀来,赵子铭被推得多滚出老远,回头看去,不由倒吸冷气,只见那堵丈许高、尺许厚的围墙缺了一大道口子,四周烟尘弥漫。

赵子铭脸色变幻不定,他刚才掷下的两颗圆球,是月前药老怪送他回雏狼庄时给他的防身之物,名唤火雷,产自西北天延府,威力巨大,据说猝不及防下,即便是七层高手挨了,不死也残。

刚才形势危急,他把两颗火雷都打了出去,也不知道黑发老头那三人是生是死,他一时间倒不好决定去留了。

不过想了片刻,赵子铭还是一咬牙的躲在一处墙角后,不住往破墙那边探头观望,就这么跑了,他不甘心!

烟尘散去,静悄悄的,赵子铭猫着身子走到破墙边,向里面一看,而后松了口气地走进了院中。

院子里,杨成的半边脑袋都被炸没了,显然死得不能再死,他身后不远处,彭氏双煞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全身血肉模糊。

赵子铭目光一转,望向院子另一端,那里站着七八个人,正是杨成带来的手下。

他们见赵子铭看过来,生怕他再丢出几颗火雷,其中一人大喊一声:“跑啊!”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赵子铭也不追赶,忽然,地上的彭虎呻吟了两句,却还没死。

赵子铭起先吓了一跳,见对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放下心来,偏头看了一眼远处贾商的尸体,怒从心起,跑去捡回了自己那把大刀,在彭氏双煞的脖子上各补了一刀。

可惜杨成三人,一个曾是一帮之主,另外两人也赫赫有名,今夜一个不慎,被赵子铭用两颗火雷取了性命,纵有一身本事,也无施展之机,死得够憋屈。

赵子铭来到贾商的尸体旁边,伸手在其面上拂过,为其闭上了眼睛,而后起身将甲二三人的尸体搬了过来。

望着地上死去的四人,想起白天还和他们一起吃饭说笑,此时却已阴阳两隔,赵子铭的心情复杂之极。

沉默许久,赵子铭转身离开,回到寄养马匹的那家店铺,领了两个伙计一同骑马回来,三人三马,跑了两趟,将七具尸体带回了铺中。

这时天已放亮,店主即刻差人快马送信前往九黎山,汇报此间情况。

赵子铭折腾了一天一夜,身心俱疲,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便倒床而睡,直到黄昏方才醒来。

大厅里,药老怪和总教习余仁分坐左右,地上摆放着七具尸体。赵子铭坐于下首,将昨夜埋伏、被埋伏的经过详细说了。

余仁脸色铁青地说道:“此二人乃排帮的彭氏双煞,至于另一个,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庄中的扫地工,数月前才入庄的,按千铭所言,他在排帮中的地位想必不低,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本是一次平常的历练,岂料闹出这么大档子事,雏狼庄最优秀的弟子四个死了三个,余仁身为总教习,负有不可推脱之责,加上他与贾商私交极好,后者也惨遭横祸,如何让他不怒?

药老怪看都没看彭氏双煞的尸体一眼,只是瞥了瞥少了半边脑袋、面目无法辨清的黑发老头,说道:“他叫杨成,与老夫素有怨仇,十多年前还算条好汉,却不想沦落到如此地步,竟对小辈下手。”

药老怪思索片刻,转头凝视着余仁,说道:“此次伤亡姑且不论,老夫想知道的是,雏狼庄里,到底还有多少排帮爪子?希望余总教习,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小徒手中的火雷可已经用完了。”

他面上无甚表情,实则恼怒已极,赵子铭他们的历练任务,本乃帮中绝密之事,可据实看来,排帮显然事先就了解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月前他心血来潮,给了赵子铭两粒火雷防身,那后果会是什么?

余仁心头大凛,自然明白药老怪的意思,赶紧起身抱拳道歉,“药长老教训的是,余仁察人不明,办事不周,明日回帮之后,自当向执法长老请罪受罚,泄密之事,我也会一查到底,揪出真凶,给药长老和死去的弟兄一个交待。”

药老怪神色稍霁,起身向赵子铭招了招手,“千铭,你随我来。”两人离开大厅。

余仁沉着一张脸,唤了此间店主过来,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将四位帮中兄弟的遗体分别火化殓装,这三个排帮的杂碎,给我扔去喂狗!”

店主喏喏而退。

房间里,药老怪面有歉色,“千铭,这次倒是为师害了你,所幸你平安无事。”

赵子铭苦笑道:“师父,谁能想到您十多年前的仇家就潜伏在我身边,怨不得您的,弟子还要谢过师父的赠雷活命之恩才是。”

药老怪叹了一声,说道:“世事无常,大抵如此,罢了,多言无益,你没事便好,回帮之后,你随我去药堂修行吧,近来将有大事发生,雏狼庄人多眼杂,不适合继续呆下去了。”

翌日清晨,药老怪、赵子铭、余仁三人策马扬鞭,半日后,行抵九黎山。

山腰的某个小院,院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岁许的青年迈步走出,将门外的余仁迎入了院中。

院子里摆着一桌酒菜,桌旁站有一个姿容颇艳的少妇,少妇怀抱一个孩子,见余仁进来,忙起身行礼,叫道:“余大哥好。”

余仁回礼说道:“弟妹别客气。”他伸手逗了逗少妇怀中的孩子,笑道:“哈,半个月不见,我家小虎又长大不少啊。”

青年见余仁脸色苍白,额冒汗珠,诧异地道:“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余仁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说道:“不妨事,出了趟任务,为兄犯了些小错,被执法长老抽了几鞭子而已,来,老规矩,弟妹吃饭,哥俩儿喝酒。”

余仁身为雏狼庄总教习,堂堂的七层高手,地位堪比堂主一级,他所说的犯错受罚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只是他不肯细说,青年也不好多问,只得陪他饮酒说笑,另谈其他。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吃喝完毕,少妇把孩子递给青年,自己收拾杯盘,入厨清洗去了。

余仁接过孩子抱在手里,逗弄了一会,忽然说道:“三弟死了。”

青年豁地惊起,“三弟?他不是出任务去了吗?谁干的?老子扒了他的皮去!”

余仁说道:“是彭氏双煞。三弟的任务就是带领四个雏狼庄中的弟子出去试炼,结果被彭氏双煞伏击,除了药长老的徒弟,全军覆没。”

青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低下头,很久都没说话。

余仁沉默半晌,问道:“二弟,我待你怎样?”

青年抬起头,认真的道:“大哥养我成人,授我武艺,恩同父母,薛刚万死不足以报。”

余仁脸色更白,说话声却骤然严厉,“试炼之事,我只与你一人说过,你素知此乃绝密,因何要外泄相害于我!”

薛刚猛地跪地,“大哥,是我糊涂了,数天前,林执事请我喝酒,我酩酊大醉,受他言语所激,我……我……”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放声痛哭。

余仁额上的青筋不断跳动,几番张嘴,却一字也吐不出来。

那少妇闻声跑出,正待向前,薛刚大喝一声:“我和大哥有事相谈,进去!”少妇只得含泪而退。

余仁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一字一句地道:“你泄露机密,害死弟兄,尤其此次牵涉到排帮,这等罪责,已不是我能为你消除的了。”

薛刚止住泪水,向余仁嘭嘭嘭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薛刚对不起大哥,更无颜面对三弟,唯有以死谢罪,我之妻儿,便劳烦大哥帮忙照料,薛刚去也!”

说罢,挥拳捶心,吐血而亡。

少妇奔将出来,伏尸痛哭,余仁手中的婴儿亦放声大哭。

哭声绵绵,久久不绝。

第二十八章 开战

山路上,一骑自南飞奔而来,马上之人是个长脸汉子,他面色惊惶,时不时转头远望。在他身后,数十匹快马紧追不舍,黄尘大起,蹄声震天。

下一道坡,转一个弯,斜刺里的密林中忽的飞出一骑,堵在路心。余仁持枪立马,面容沉峻。

长脸汉子提缰勒马,抽刀在手,面露疯狂的道:“姓余的,林某与你拼了!”举刀便砍。

余仁挺枪迎上,手中长枪斜点直刺,只十余个回合,就将长脸汉子打落马下,用绳子绑了,扔给赶到的追兵。

余仁抬头望天,喃喃说道:“二弟,三弟,排帮奸细已抓,大哥一定多杀几个排帮崽子,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九黎山山顶,聚义堂中,排帮五大长老,二十余位堂主尽聚此处,不少人窃窃私语。

“帮主发布孤狼令,召唤我等全部赶来总帮,不知有何要事?”

“还能有什么事?排帮那些杂种最近越来越嚣张,简直不把我孤狼帮放在眼里,估计帮主也看不下去了,要带领大伙狠狠地****一次!”

“他娘的,老子前天和他们火拼一场,死伤了不少兄弟,帮主要是下令打,我冲在第一个!”

……

说话的都是各地的堂主,近来排帮咄咄逼人,频频侵入他们的地盘,各个堂口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龙延等五个长老倒是端坐椅上,一言不发。

忽然,一个全身黑袍、脸戴面具的身影自后堂走出,大马金刀地坐上了首座。

长老、堂主们同时起身行礼,大声道:“恭迎帮主。”

黑袍人伸手虚抬,“坐。”待众人坐下,他缓缓开口,“此次相召,我只想问众兄弟一个问题:敢不敢与排帮全面开战?”

未等堂主们说话,三长老卫培智便眉毛一皱地站了起来,抱拳说道:“帮主,我孤狼帮比之排帮,实力尚且有些差距,与其全面开战,只怕不利。”

堂主中一小半人也面有犹豫之色,他们深知排帮的厉害,全面开战的话,孤狼帮胜算不大。

黑袍人笑了笑,说道:“人活一口气,排帮现如今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若不反击,我孤狼帮帮威何在?诸位面子何在?”

五长老谷远朋道:“帮主此言差矣,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帮威、面子没了可以再挣,我觉得我们还是稍加忍让,暗中发展更好。”

黑袍人看向龙延和孟坚,“你二位长老怎么看?”

龙延淡淡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排帮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孟坚说道:“我支持大长老的观点。”

三长老卫培智和五长老谷远朋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龙延和孟坚都支持开战,当下把目光落到药老怪身上。

黑袍人哈哈一笑,又道:“本帮主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前些日子,药长老已突破到九层,踏入一流高手之列。”

听得此言,所有人心中一惊,只龙延颇显平静,那日和药老怪交手之后,他就有此猜测了。

卫培智向药老怪一抱拳,问道:“药长老,你可是支持开战?”

药老怪沉吟片刻,说道:“卫长老,你乃执法长老,应知前几天小徒遇险之事,排帮已将触手伸到了雏狼庄中,若再行耽搁,我怕对方渗透愈深,到时,我们应对起来更为艰难。”

这时,谷远朋说道:“既然药长老实力大进,那我孤狼帮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也同意帮主之言,和排帮决一死战!”

见此,卫培智纵然心中不愿,口头上也只能应了。

五位长老意见一致,一干堂主哪有反对之理,药老怪成为了一流高手,给了众人极大的信心,他们反而个个兴奋莫名,期待着大干一场。

三天后的午夜时分,孤狼帮大长老龙延、四长老药老怪率十位堂主、二百帮众奇袭排帮,连下排帮五座堂口,杀数百人,大胜而归,举帮同庆。

排帮帮主邱琛怒不可遏,亲领十一位长老、三十位堂主、七百帮众直扑九黎山,欲将孤狼帮一举歼灭。

孤狼帮帮主木子靖早有准备,一方面收缩力量在九黎山层层设防,另一方面,暗中率领五大长老在排帮必经的一处天险“鹰飞峡”设下埋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中,药老怪大放异彩,一人击毙排帮三个长老,重伤两个,死在他手中的堂主更是不下十人,一流高手之威,展露无疑。

六人占了便宜就跑,借事先布置好的几个巧妙机关全身而退。邱琛暴跳如雷,却没有半点办法。

之后,五大长老轮流率小队高手不断骚扰袭击排帮人马,虽没杀很多人,却大大打击了排帮士气。

待邱琛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赶到九黎山时,木子靖毫不畏惧,率众与他们硬碰硬地大战七场,双方各有死伤。

僵持了半月,药老怪与龙延伺机再杀排帮长老二人,至此,排帮出战的十一长老只余六个,其中一个还是重伤,在高端战力上,反处劣势。

邱琛知事不可为,下令回撤。木子靖乘胜追击,斩首甚多。

孤狼帮与排帮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前者大胜而终。

不过排帮雄毕竟霸玉临郡多年,底蕴深厚,邱琛回去之后,集结众多高手,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狠狠反击了几次,令孤狼帮损失惨重。

那几次对碰中,药老怪每次都会面对至少五个排帮长老的舍命围攻,纵使他功力非凡,也屡屡遇险。

也正是因为药老怪拖住了这么多的排帮长老,孤狼帮才不至于节节败退,勉强挡住了排帮的攻势。

双方打到这一步,谁也奈何不了谁,便拼起了消耗,今天你灭我一个堂口,明天我端你一个据点,你来我往,惨烈非常。

赵子铭也参加了几次战斗,杀了不少排帮的低阶存在,因此还得到了一门高级拳法的奖励。

说起来,他身怀八极拳这等顶级拳法,却因为实力太弱,怕被药老怪的仇家盯上,而不敢光明正大地使用,也是无奈得紧。

见他经历了适当的磨练,两帮的战事亦稍有缓和,药老怪便将他带回了药堂,要他好好练功习武,同时学习药理医术,帮忙救治伤员。

孤狼帮除了药老怪以外,本来还有三个医术颇精的执事,可其中两人都在火拼中意外身亡了。

如此一来,帮里的医疗力量顿时捉襟见肘,药老怪又忙于牵制排帮高手,分身乏术,故而只得赶鸭子上架,让赵子铭现学现卖,临时上阵了。

好在赵子铭头脑聪颖,记忆力颇强,文字功底也不弱,所以学得极快,两个月下来,医术已小有所成,竟比得上那个硕果仅存的执事了。

药老怪对此大为高兴,深感后继有人,于是闲暇时候在医术上又详加指点,倾囊相授,赵子铭的医术自然更是突飞猛进,不知救下了多少孤狼帮的弟兄,被帮众赠以“小药老”的怪称。

因他贡献巨大,木子靖授他执事之位,并授予他随时进出武库的权力,帮中所有武学秘笈,任他挑选修习,此等殊荣,孤狼帮仅他一人。

不过赵子铭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只挑选了一门刀法和一种轻功,便再没去过武库了,此举又让药老怪点头称赞了一番。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艳阳高照,枫叶正红。

药堂最里面的小院中,赵子铭闭目盘坐在地,阳光洒在他身上,好似给他穿上了一层金衣,平添几分肃穆之感。

忽然,他身躯微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五层。”感受着经脉中流淌的内力,赵子铭咧嘴一笑。

上山之后,因为药老怪奔走在外,这个小院便成了赵子铭的私人领地,他终于可以利用无名功法的逆天神通——借助太阳之力加快修炼速度了。

尽管这几个月的学医救人花费他不少时间,但在烈日下修行,他的修炼速度足足快了三成,三个月前又给冰玉蚕清了一次寒毒,内力大涨一截,因此他突破到五层的日子,还比他预料的早了两个月。

八极拳的修炼进度不在内力之下,赵子铭于此道的天赋好得出奇,如今按他的身体强度和拳法造诣,赵子铭估计,就算是六层的三流高手,他也可以轻松打败。

“二婶,不知道这些年你又有多少长进?”赵子铭眺望长空,双手缓缓紧握,脑海中思潮起伏。

一年多之前,他还在为如何脱离二婶的掌控而苦恼,现如今,他却有着自信,即便不敌龙丽颖,他也能安然而退!

况且来日方长,以他的进步速度,实力赶上乃至超过二婶,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爹,娘,两年之内,孩儿一定用龙丽颖的鲜血来祭奠你们!”赵子铭扬掌往墙上一拍,石粉簌簌落下,一个浅浅的掌印浮现而出。

第二十九章 内力蕴养疗伤之法

星汉迢迢,明月如盘,清风送爽,秋虫鸣欢。

药堂。

赵子铭给几个伤员包扎完毕,目送他们下山,叹了口气,正要关门。忽然,有叫声远远传来,细细一听,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赵子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到门前等候,果然,只不多时,“千铭师兄!”、“千铭师兄!”的叫声就清晰可闻了。

二十多人奔上山来,带路之人赵子铭认识,名叫高柱,是原来雏狼庄中的一名弟子。

自从和排帮交手后,因为帮里人员损失太多,各处堂口防卫力量严重不足,木子靖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关闭了雏狼庄。

其中修为稍高的少年,被分派到各地去参加战斗,修为太低的,则留守九黎山,协助处理杂务。

高柱才十一岁,仅一层的内力,便专门负责引领伤员上山。

赵子铭对高柱笑了笑,问道:“柱子,来的是哪个堂口的弟兄?伤了多少个?”他的目光越过高柱,投向了后面的人群。

“千铭师兄……”

“磨磨唧唧个什么?还不快救人?我师父要是出了问题,老子砸碎你的骨头!”高柱正要说话,他身后的人群里走出一个黑脸汉子,一把推开了他,指着赵子铭便吼,声如破锣。

赵子铭眼睛微眯,眸中闪过一丝危险之色,却没发作,转身朝院子里走去,“柱子,带他们进来。”

进入大厅,那群人两两出列,将七个担架放在地上,担架上各躺着一个伤员,有的昏迷了,有的在低声呻吟。

赵子铭逐一察看伤情,神色渐趋凝重,这七人竟每个都是重伤,尤其是右首年龄最大的老者,和其中一个满脸血污、看不清模样的汉子伤势最为严重,只剩一口气吊着性命了。

这时,自有几个药童端来清水纱布,为这些伤员做简单的清洗包扎。赵子铭则掀开伤势最重的那个汉子的衣服,开始动手救治。

之前吼他的黑脸汉子突然伸手拦住他,指着年龄最大的老者,瞪着眼睛,道:“他奶奶的,先救我师父!”

赵子铭眼中寒光一闪,反手捏住黑脸汉子的手腕,缓缓起身,问道:“是你在救人还是我在救人?”

黑脸汉子只觉手腕剧痛,惨叫一声,还来不及反击,胸口又挨了一拳,身子直往后飞,撞在一根房柱上。

“大师兄!”那些没受伤的壮汉大惊失色,忙跑过去扶人。

黑脸汉子怒吼着推开扶他之人,红着眼睛就向赵子铭冲了过去。

赵子铭已经重新蹲下,右手食中二指在伤势最重的那个大汉身上一阵疾点,头也没抬的说道:“不想你师父死,就给我安静地滚一边去。”

黑脸汉子身形骤止,心中狂怒,却不敢再行还击,甩着手腕,另一只手捂着发闷的胸口,走到一旁站定,只是看向赵子铭的目光极度不善。

封住了身下大汉的穴道,赵子铭拿起一柄小铁夹,就要给他取出左胸处插着的一截木棍。

赵子铭的目光忽的瞥过大汉的脸庞,大汉脸上厚厚的血污已经被药童擦洗干净,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赵子铭怔了片刻,低声呼道:“展大哥!”

此人赫然是高林县的展运。

赵子铭喜忧交加,喜的是突遇故人,忧的是展运伤势太重,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救下。

深吸一口气,静心凝神,赵子铭出手如电,手中铁夹微微入肉,夹住木棍断口,猛地一拔,扯出一支四寸长的枪尖!

鲜血从枪尖离体后的洞口中汩汩流出,赵子铭又在展运身上一阵疾点,强封他的血脉,然后敷了一大瓶止血药,再缠好绷带,见伤口慢慢的不再流血,才松了口气。

赵子铭吩咐药童赶紧熬制特定的疗伤药剂,他则以飞快的速度,又缝合了展运身上三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并喂其吞服了两颗补血培元的珍贵丹药。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着手救治那个年龄最大的老者,气得一旁的黑脸汉子双眼直欲喷火。

老者所受的外伤甚少,恐怖的是内伤,赵子铭扶他坐起,除去他的上衣,在其背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咳咳……”老者猛地咳嗽起来,面庞涨成了紫色。

赵子铭给老者服了一枚药丸,说道:“老爷子,你脏腑受创太重,小子学艺不精,难以药石之力相救,只能用内力蕴养之法为你疗伤,但把握不大,你可愿意一试?”

老者说不出话,不过轻轻点了点头。

那黑脸汉子脸色一变,急跑过来,吼道:“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有几层内力,想害死我师父吗?滚开,老子来!”

他心中恼怒已极,虽说内力蕴养是治疗内伤的绝佳手段,但对内力要求很高,不仅至少要达到六层的水平,还得足够精纯,否则对伤者无益而有大害。

一般来说,使用此种方式替人疗伤的,都是内力修至七八层的二流高手,黑脸汉子自己之所以不敢动手为师父疗伤,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把握。

可眼前的毛头小子竟然要采用这个方法,不是明显要谋害师父吗?若不是师父事先吩咐,不得在总帮放肆,老子宰了你!他如是想道。

赵子铭已是懒得与此人说话,他跨前一步,运足内力,一掌拍出。黑脸汉子明显有了防备,冷笑一声,举掌相迎。

双掌对碰,黑脸汉子脸色大变,双**叠后退,卸去劲力,可还是重重撞上了同一根房柱。

他这才想到,自己苦战许久,又赶了那么远的路,内力早已所剩无几,可转念再想,就算状态完满,自己能胜过那小子吗?

赵子铭冷然说道:“再有下次,别怪我动手撵人了。”说完,他在老者背后盘膝坐下,提气运功,而后双掌击出,贴于老者背上。

时间缓缓过去,一缕缕白气从赵子铭和老者头上同时升起,两者皆是面庞通红,全身微微颤抖,显然疗伤到了关键时刻。

黑脸汉子等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人,浑然没有发现大厅门口多出了一道身影。

药老怪望着赵子铭,目露异色,低声喃喃道:“没想到千铭的内力竟然修炼到了这一步,他的天赋,实乃罕见,不过此人内伤过重,就算是我出手,也救不回来,千铭却是要白费力气了。”

赵子铭是第一次使用内力蕴养疗伤之法,其实心里没太多的底,可这老者的内伤着实太重,他为了先救展运,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已然无计可施,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他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原因。

修习无名功法以来,他也慢慢发现了无名功法的强悍之处,不仅在于能够借助太阳之力加快修炼速度,而且修炼出的内力,在质量和数量上都远超常人,尽管他现在的修为只有五层,可论起内力的浑厚与精纯,他自信不比六层高手差。

在雏狼庄的时候,他曾凭此屡屡越阶战胜对手,故而现在亦敢凭此为老者疗伤。

不过赵子铭却没考虑到,老者毕竟年事已高,精气不足了,内力蕴养疗伤,需要伤者时刻保持清醒,并运转自己的内力加以配合,老者起初还能勉强做到,可过了一会,便力有未逮了。

此刻,赵子铭只觉运功越来越吃力,对方身体的温度在不断下降,任他如何努力也阻止不了。

“我来吧。”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随即他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到了旁边。

赵子铭调气收功,睁开眼睛,见是药老怪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心里生出些许希冀。

药老怪一手运功,一手奇快无比的点在老者头顶、肋下的几处大穴上,而后轻喝一声,猛拍老者天灵,“醒来!”

老者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精光闪烁,面庞红润,似一下子伤势尽复了。黑脸汉子狂喜的奔将过来,“师父,您全好啦?”

赵子铭在一旁摇头不已,他看得出来,老者是被药老怪以重手法暂时激发了全部的生命力,只是回光返照而已,撑不过很久。

老者径自站起,向药老怪和赵子铭各施一礼,“丁不二谢过药长老、千铭执事。”黑脸汉子忙跟着师父向二人行礼。

药老怪轻叹一声,“丁堂主,高林堂口素来地险人多,怎会突然被排帮攻破?”

丁不二苦涩的道:“排帮一下子出动了五位长老,实在不是我能挡住的。”

药老怪大惊,“不可能,排帮长老都分集数处,防止我各个击破,应当无暇分身才是。”

丁不二抱拳说道:“丁不二不敢妄言,我命不久矣,还有些话要交待小徒,这几位兄弟,就劳烦药长老和千铭执事相救了。”

他拉着黑脸汉子走出了大厅,不久,厅外传来黑脸汉子的痛哭之声,甚为悲戚。

第三十章 任务

将所有伤员安置好,天已微明,赵子铭看过展运,见他呼吸虽弱,却很平稳,已无性命之忧,心中颇为欢喜。

本来展运能否脱险尚是两说之事,可在赵子铭的央求下,药老怪亲自出手,施了一套回春针术,展运的伤势即刻稳住,让赵子铭大为惊叹。

药老怪笑道:“我之医术,你都学得差不多了,这套针灸之法玄妙晦涩,须手把手才能传授。”

赵子铭恍然,目前正与排帮交战,药师自是无暇顾及此事了。

药老怪拍了拍赵子铭的肩膀,说道:“去休息吧,之后为师有任务给你,还需你下山一趟。”

一觉醒来,日影西斜,赵子铭吃过东西,正要去见药老怪,忽有药童来报,有人在药堂外叫嚷,要挑战他。

赵子铭莫名其妙,随药童去到大门外,却是昨日那个黑脸汉子堵在门口,见赵子铭出来,他大声说道:“姓千的小子,我要挑战你!”

赵子铭皱眉说道:“阁下师父去世,并非我没有尽力,实乃……”

黑脸汉子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不是寻仇来的,师父说了,他的死不能怪你,只是你昨晚击退我两次,我铁牛不服,现在要和你真正打上一场。”

赵子铭翻了个白眼,没想到遇上这么个极品,说道:“我有任务在身,没时间。”转身就走。

铁牛急了,纵上台阶,右手向赵子铭的手臂抓去,口中说道:“不行!今天你我非要分出个胜负。”

赵子铭反手拍开铁牛的手掌,怒道:“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再放肆的话,休怪我禀告执法长老,以帮规治你!”

铁牛动作一停,执法长老卫培智铁面无私,素有威严,帮中人人皆知,他可不敢招惹。

但他天性好强,要他就此放手的话,又万分不甘,情急之下,喊道:“你和我打过,不论输赢,我都送你一件宝贝。”

赵子铭来了几分兴趣,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什么宝贝?”

铁牛犹豫了一下,道:“是一把兵器,我和师父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得到的。”

赵子铭问道:“兵器在哪?你身上又没有兵器,该不会放在高林吧?”

铁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排帮来得太快,我和师父来不及把兵器带走。”

他生怕赵子铭拒绝,接着说道:“那把兵器真是件宝贝,连我师父都用不了,我们把它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排帮的人不可能发现的。”

赵子铭望着铁牛着急的表情,心想此人虽然鲁莽了一点,性情倒是憨直,没什么机心,对其恶感顿时消除了大半。

不过他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打斗,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药老怪忽然出现,说道:“千铭,答应他吧。”

院子里,赵子铭和铁牛相距两丈站立,互相行过切磋之礼,同时低喝一声,冲向了对方。

铁牛左掌击赵子铭面门,右掌直拍其肚腹。赵子铭目光一闪,也不趋避,以掌对掌,正面迎上。

双方皆被反震而退,不过铁牛只后撤了半步,赵子铭则连退五六步才消去所受的劲力。

赵子铭心中凛然,昨夜他从铁牛的手下处得知,铁牛乃高林堂口实力最强的执事,此刻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在内力的拼斗上,他已经逊色一筹。

铁牛占据先机,步步紧逼,或拳或掌,动作大开大阖,威力十足。赵子铭起初还能以灵巧的身法与之周旋,但时间一久,腾挪空间被铁牛的攻击渐渐缩小,备感吃力。

又是一记直拳当胸轰来,赵子铭避无可避,轻叹一声,随即眼神骤凝,右脚横移,左手搭上铁牛的拳头顺势一拨,同时右拳横击其胸口。

铁牛没想到赵子铭的反击如此凌厉,只得松拳反扣他左腕,另一只手下格他的拳头。

赵子铭左手疾收,拗步回身,移至铁牛身侧,左右出拳。铁牛勉强转身挡住,却也先机尽失。

赵子铭八极拳一出,两人攻守之势顿易,尽管铁牛已全力防御,但百余个回合下来,还是吃了不少拳头,颇为狼狈。

再斗盏茶功夫,铁牛跳出战圈,大叫道:“不打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他不是傻子,知道赵子铭已经手下留情,不然自己早已落败。

赵子铭微微一笑,“承让。”

铁牛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什么让不让的,我铁牛服了。”而后将兵器的具体位置告诉了赵子铭。

赵子铭听完,郁闷的道:“难怪你这么大方,除非我孤狼帮把排帮灭了,否则我压根就取不到那兵器。”

听了这话,铁牛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师父,神色一黯,继而咬牙说道:“我这就下山杀排帮的畜牲去,早一天灭了排帮,早一天给师父报仇!”便要离去。

一直在旁边沉默观战的药老怪喝止了他,“慢着。”

晓星初现,九黎山山脚下的某条小路上,两骑快马向西疾驰而去,马上之人正是赵子铭和铁牛。

昨天二人比试完后,药老怪交给他们一项任务。

原来,不久前,孤狼帮前往临近的落英城购买药材的十多人突然离奇失踪,那批药材又是急需之物,故而派遣他们两人前往落英城,一方面查探失踪人员的下落,另一方面寻购药材。

日上中天,两人策马入城,在一家客栈歇脚,用过吃食,顶着炙热的阳光,径投城东的柳家药铺而去。

柳家药铺与孤狼帮合作已久,不论出于哪个目的,都是赵子铭二人第一个需要去的地方。

药铺占地面积甚广,门外蹲着两只怒目龇牙的石狮,石狮旁竖有雕花的栓马桩,当真气势不凡。

拴了马匹,两人进入铺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正在高台后打算盘,见他们进来,先朝身后的偏门喊了声:“阿布,有客人来了,快上茶招呼。”

然后他才走出高台,笑眯眯地迎上赵子铭二人,说道:“鄙人柳时,看两位的样子,不像是要看病疗伤吧?”

赵子铭还没有说话,铁牛已不耐烦地掏出腰牌,亮明了身份,“我们是孤狼帮的执事,前些天有我们帮中的弟子来你药铺买过药吗?”

柳时心中一惊,面上却没露半分,想了片刻,说道:“十天前确实有贵帮弟子来收购药材。”

他脸上现出遗憾的表情,接着说道:“可那时候铺里那些药材刚好全部有了买家,贵帮弟子想要强买,就和对方起了争执,但那人好像很有背景,回头叫了县令领了上百兵头,将贵帮的好汉都给抓走了。”

铁牛瞪大眼睛,吼了起来,“让官兵抓走了?他娘的你怎么不差人送个话到帮里来?还有,我孤狼帮要买药,你咋卖给其他人?”

听得这连番既无礼又无赖的问话,柳时解释道:“近日铺中有些急事,伙计都外出办事去了,实在分不出人手给贵帮送信,至于买卖问题,我是生意人,当然要讲个诚信,人家已经先行付钱,只等提货了,我怎能再转卖他人?”

赵子铭见此人已有怒意,却隐藏得很好,但其言语神情之中,又不经意流露了几分鄙夷轻看,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抬手阻止了正要说话的铁牛。

或许是因为败在他手下,铁牛对他颇为顺从,尽管依旧瞪着一双牛眼,却不说话了。

赵子铭问柳时:“柳老板,我帮中兄弟之事暂且不说,我想知道,贵铺里现在有那些药材吗?有的话,我们全要了。”

柳时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刚好此时一个小厮端了杯盘上来,他笑着说道:“两位稍安勿躁,喝杯凉茶解解暑,药材之事,我包两位满意,只是要多费些功夫。”

赵子铭问道:“此话怎讲?”

柳时说道:“我的铺子里前两天的确进了一些货,但数量不多,比之贵帮所需远远不足,故而得从其他地方调运一些过来,恐怕要耽搁一会。”

赵子铭说道:“这个无妨,只要有药材,我们等便是了。”心中却暗自冷笑:“那十天前干嘛不调运呢?”

柳时凑到侍立一旁的小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拔腿向外面跑去,而后柳时歉然道:“抱歉,事关小店机密,鄙人也就多此一举了。”

赵子铭把玩着茶盏,然而并不喝,笑道:“理所应当。”

城东的某条深巷里,一行数人正缓步前行,这些人个个目露精光,步伐稳健,显然都是身怀武功。

为首的是一个面罩纱巾的女子,黛眉云鬓,肤如凝脂,身材娇好,腰间别着一把紫鞘长剑,袖口处绣有一枚弯月图形。

忽然,这些人后面快步追上一人,观其面貌,正是之前柳家药铺的那个小厮,他朝前喊道:“白师姐,各位师兄,请留步。”

待小厮奔至身前,被唤作白师姐的那个女子淡淡开口,声音甚是好听,“有何事?”

小厮说道:“店里又来了两个孤狼帮的人,说要买药材,掌柜的正拖着他们,特叫小的前来报信。”

女子听了,纤手往后一抬,“俞浩,葛畅斌,你二人走一趟吧。”

第三十一章 白素素

赵子铭和铁牛没等多久,药铺小厮就回来了,还带回两个手持刀剑的青年。

柳时长松口气,站起来冲两人行了一礼,指着赵子铭和铁牛说道:“两位师兄,他们就是孤狼帮所来之人。”

一个青年斜睨过来,冷笑开口:“你们是自缚手脚,束手就擒,求我给个痛快呢?还是要我亲自动手,为你们好好松松筋骨,再送你们归天?”

赵子铭看了他一眼,把茶杯放在桌上,问柳时道:“柳掌柜这是何意?”

柳时得意洋洋的道:“你们小小的孤狼帮在一府之地尚且不能称雄,竟敢不知死活的得罪我沧海帮,我是何意?自然是要你俩如那十二个蠢货一样,去见阎王咯。”

赵子铭神色阴沉地道:“这么说,我帮里那十二个失踪的弟兄,不是被官府所抓,而是为你等所灭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青年皱眉说道:“俞浩,动手吧,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让这些废物啰嗦什么?”

俞浩应道:“是,葛师兄。”

两人兵器都不拿出,便向赵子铭和铁牛逼近而去。

赵子铭转头对铁牛说道:“铁执事,一人一个,擒住他们,速战速决。”

铁牛早已怒火难耐,大吼一声:“小兔崽子找死!”飞身扑向那个叫俞浩的青年。

赵子铭身形一动,倏地欺近另一个葛姓青年,左拳砸其胸口,右膝顶其腹下。葛姓青年没料到赵子铭来势如此凶猛,吃了一惊,忙后跃两步,避了开来。

赵子铭以更快的速度跟上,右臂横扫出去,臂下微有风声。葛姓青年也是帮里年轻一辈有名的角色,怎肯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接连逼退,冷哼一声,左手下沉,欲格住赵子铭的右臂,再行反击。

岂料两臂相交,葛姓青年脸色大变,他的左臂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砸在自己腰上,这一下,不论手臂还是腰,都剧痛入心。

他哪知道,赵子铭的这记甩臂横击用上了全力,顶级外家拳法练出来的力气,岂能轻易挡住?

刚好这时,旁边传来俞浩的惨叫,葛姓青年眼角余光一瞥,只见俞浩已经鼻青脸肿,正被那黑脸汉子一拳拳砸在身上,狂叫不已,却毫无还手之力。

葛姓青年不由大急,这一分神,动作顿时慢了片刻。赵子铭觑准机会,绕到他身后,呼呼两记重拳砸在他背上,右脚尖又在其右腿腿弯处着力一踢。

葛姓青年口喷鲜血,身子前扑倒地,摔了个狗吃屎。

赵子铭愣了片刻,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打,走到葛姓青年旁边,将其提起来扔在椅子上。

其实葛姓青年也是个六层高手,比起他那个五层的师弟俞浩强了许多,之所以败得如此之快,实在是因为太过轻敌的缘故。

其见赵子铭年纪甚小,以为他和之前杀的那十多个孤狼帮弟子一样,没太大本事,怎想看走了眼,在阴沟里翻了船。

铁牛那边更是简单,五层的俞浩已经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也被铁牛扔到了椅子上。

铁牛呸了口唾沫,骂道:“我还以为多有本事,原来是两只软脚虾!”

俞浩的脸颊高高肿起,嘴里还少了几颗牙,吭吭嗤嗤的不好说话,亦不敢说。

葛姓青年则仍不服气,抬手抹掉嘴角的鲜血,道:“趁我不备出手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待我伤好,光明正大的打上一场!”

赵子铭懒得搭理他,这种人大抵是没经历过生死之战,战斗经验少得可怜。

赵子铭向高台后喝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柳时和小厮二人连滚带爬地奔出,跪在地上齐声讨饶。

“少侠饶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好汉饶了我吧,我……我是逼不得已的。”

赵子铭寒声问道:“那些药材你铺子里到底有没有?”

柳时颤声答道:“没有,都奉命送给排帮了。”

赵子铭一手一个,将柳时和小厮敲晕了过去,目光转向另外二人,问道:“沧海帮支援了排帮多少人?其中有多少长老级的存在?你们又在执行什么任务?”

在听到沧海帮三字之时,赵子铭心中便仿佛有惊雷乍起。

高林堂口莫名被破,买药弟子离奇失踪,柳家药铺突然反目,这三者本来让赵子铭有些不明所以,但若其背后出现了沧海帮的影子,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如果真的是沧海帮插手,那孤狼帮无疑将陷入难以想象的巨大危机之中,赵子铭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此事的。

葛姓青年梗着脖子,不发一言。俞浩见赵子铭看向自己,身子一颤,便欲开口。葛姓青年喝道:“你要是泄露了秘密,白师姐定饶不了你!”俞浩即刻闭嘴。

铁牛抽出大刀,架在葛姓青年脖子上,骂道:“他奶奶的,老子现在就饶不了你!”

赵子铭止住铁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忽的一把捏住葛姓青年的肩膀关节之处,他顿时哀嚎起来,拼命地想挣脱出去。

赵子铭这几个月学医救人,对人体关节要穴知之甚详,关于如何让人痛苦,自是有不少的方法。

他死死按住葛姓青年,手上的劲力不断加大,然后看着俞浩,认真的问道:“你也要来试试么?”

俞浩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摇头。

赵子铭面罩寒霜,沉声喝道:“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俞浩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说道:“我不知道帮里派了多少人过来,我们其实是奉帮主密令追捕一人到此,前些日子对贵帮兄弟下手,只是恰逢其会。”

赵子铭问道:“你们不是排帮的援军?”俞浩点了点头。

赵子铭面色微沉,想了片刻,冷笑一声,道:“淮扬府距离此地有数千里之遥,看来傅丹青对那人很是重视啊,你可知道原因?”

俞浩面色一变,可听得葛姓青年的嚎叫,还是如实说道:“那人……那人身怀游天步法,且和我沧海帮有大仇,所以帮主差我等前来抓捕。”

“游天步法……”赵子铭轻念一句,心中微诧,他在雏狼庄时,有一次曾听一位教习谈起过,说此步法乃江湖中最为上乘的轻功,可惜失传多年。

他心念转动,接着问道:“你们此行有多少人?为首的是谁?武功修为怎样?”

俞浩答道:“我们有十三人,为首的是寒月门的白师姐,至于她的修为,我实力太低,不清楚。”

这时,葛姓青年疼得受不了了,插口说道:“你……你放开我,我知道。”

赵子铭眉梢一挑,松了手。葛姓青年大口喘息着,见赵子铭眼神锐利,连额上痛出的汗珠都顾不上擦,赶忙说道:“白师姐的内力修为已达七层。”

“七层……”赵子铭作思量状,俄顷,又问了两人几个问题,而后迈步往堂外走去,“铁执事,给他们一个痛快。”

他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了,混迹江湖,谁的手上都沾有鲜血,技不如人,生死自偿,没半点仁慈可讲。

倘若放了俞浩和葛姓青年,那被他们杀的那十多个孤狼帮的弟兄,岂不是白白枉死?遑论沧海帮受命于傅丹青,助排帮攻打孤狼帮,双方本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片刻后,赵子铭与铁牛策马而去,他们身后的柳家药铺,吞没在滚滚浓烟之中。

城东深巷,白素素秀眉微皱,俞浩两人去了已有小半个时辰,按理说早该返回了,现在却还没个人影,她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这次奉师父之命,追捕徐家余孽,本非难事,奈何随行之人粗枝大叶,江湖经验无多,那人又滑溜异常,竟一路从淮扬府追到了玉临府,耗时达两年之久,若不是她性子坚韧,哪能坚持到现在?

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将那人击成重伤,这几天凭借帮中势力,更是牢牢锁定了那人行踪,只待今日收网,如果因为俞浩二人坏了事,她怕是会怒起杀人了。

正在这时,左方某处传来一道独特的口哨之声,白素素脚步一停,冲身后的几人说道:“快,依计行事,包围上去,千万不能再让他跑了。”

那些人齐声领命,朝哨声传来之处奔去。白素素脚尖一点地面,身子飘上屋顶,也往那处赶去。

一个中年男子脚步踉跄的穿行在小巷之中,他面色苍白,胸口衣衫上有大片血渍,鲜血一滴滴的往地上掉,显然是身受重伤。

在其身后不远处,一个青年手提长剑,紧追不舍,时不时以指撮唇,发出奇特的口哨,他就是沧海帮的追踪报信之人。

望着前面那人的背影,他面露兴奋之色,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可是大功一件,回到帮中,自己眼馋许久的那套剑法便可以到手了。

转过一条巷弄,他愣住了,左右一看,竟不见了那人的影子,地上的血迹也到此为止。

他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第三十二章 再遇徐先生

赵子铭背着一人,脚步却疾若奔马,左行右拐,翻墙过院,不多时,就跑到了城外。

可怜白素素一行人,此刻犹在小巷里挨家挨户地搜寻,殊不知赵子铭已悄无声息地带人离去了。

赵子铭来到城外栓马的柳树下,愕然发现马匹不见了,他顿有所悟,低声咒骂了几句,但也不敢再耽搁,只得提起轻功,背着人一路狂奔。

行了三十多里路,赵子铭在一户农家外停下,叩门喊道:“有人吗?”偏头看向背上之人,貌甚焦急。

“来咯。”开门的是个年轻壮汉,他见赵子铭满头大汗,又背着一人,忙让开身子,“小兄弟这是怎么了?快进来。”

柴扉内是一个小院落,东西各开辟成了菜地,地上种着些时令蔬菜。走过一条笔直的小径,便是正屋,正屋两旁各有一间厢房。

年轻壮汉领着赵子铭进入左边的厢房,“这间房是待客用的,里面有铺。”

赵子铭把背上之人放到床上,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揭去盖子,倒了一颗碧绿的药丸在手,喂其服下,再转头对壮汉说道:“大哥,麻烦你给我打点热水过来。”

壮汉二话没说,取了热水毛巾放在床边椅子上,而后问道:“小兄弟,这人伤得这么重,要不要俺给你去请大夫?”

赵子铭摇摇头,说道:“请大夫倒是不必,大哥你家可有纸笔?我开张方子,烦请你帮我抓副药来。”

壮汉摸着头,不好意思地道:“俺是粗人,没有笔墨。”

最后,赵子铭想出一个办法,他找来木炭和一块长木板,取代笔和纸,写了药方交给壮汉,壮汉径自抓药去了。

赵子铭则扒开床上之人的上衣,替其清洗包扎伤口,一番忙碌下来,暮色已深。

“唉。”望着这人依稀熟悉的面容,赵子铭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此人赫然是曾经在三生村教他读书识字的徐闻徐先生!

之前火烧柳家药铺后,他让铁牛先行回山,禀报购药弟子被杀和沧海帮支援排帮之事,而自己则潜入城东,想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扰乱傅丹青的抓人计划。

他纯粹是临时起意,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不想让傅丹青得到游天步法,岂料自己第一个赶到沧海帮弟子发出暗号之处,并认出了徐先生,当然毫不迟疑地出手相救了。

徐闻一身伤势极重,能撑到现在已属奇迹,赵子铭也没有太多把握能救活他,想到昔日相识之人如今只剩他一个,且性命难保,赵子铭心下黯然。

一会儿后,青年壮汉抓药归来,赵子铭道过谢,进厨房熬药去了。

这时,院门又被叩响,“有人在吗?”

青年壮汉打开门,门外立着一个十四五岁、唇红齿白的少年,身着道袍,手提一柄拂尘,还牵着一匹马,看模样是个道士,

小道士一挥拂尘,说道:“这位大哥,天色向晚,四野无人,可否让小道在此借宿一夜?”

青年壮汉忙道:“小师傅请进。”

少年道士作揖谢过,入院,问道:“小道道号清元,还未请教大哥姓名?”

青年壮汉答道:“俺叫牛二,小师傅不用客气,俺给你去喂马吧。”说完,就接过清元手中的缰绳,往院子一角走去,那里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

清元也不拘谨,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然后迈步进了西厢房,看到屋内景象,惊咦一声,开口说道:“你是牛二哥的什么人吗?这位大叔好像受了重伤啊。”

赵子铭本来没心情搭理的,见对方是个道士,也不好太过无礼,便说:“我借宿在此,明日就会离开的。”

清元说道:“哦,我也是借宿之人。”他走近了,弯下身子,伸出二指搭在徐闻脉门上,感应片刻,喃喃道:“脉象虚浮微弱,稍有波动,应当服用了上好的伤药,可惜伤积太久,未必有用啊。”

赵子铭本欲阻止清元,观其动作,又停下了,听得这话,惊道:“道长一语中的,可见医术高明,能否救治徐先生?”

清元摇了摇头,说道:“此人伤势过重,非施以金针之术不能救治,我虽略通岐黄之术,但火候不足,无法解危。”

赵子铭问道:“那道长可有续命之法,能保徐先生一日性命?”

清元微现踌躇,问道:“一日之后呢?你能找到擅使金针的名医?”

赵子铭道:“当然。”

清元沉吟片刻,说道:“要我出手也不是不行,可我有个规矩,此生不救江湖帮派之人,若你骗我,天涯海角,我也会杀掉所救之人。”

赵子铭指着徐闻,道:“他只是个教书先生。”

清元拿出一只褐色小瓶,从里面倒了一颗拇指大的药丸给赵子铭,说道:“此乃小还丹,药效比之大还丹远有不及,但为此人续命一天,还是能做到的。”

“小还丹。”赵子铭眼睛一亮,这种丹药名气极盛,是不可多得的疗伤佳药,仅在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大还丹之下。

他当即不再犹豫,将小还丹喂徐先生服了。

晚饭过后,赵子铭探察徐先生的伤势,发现他的脉搏有所增强,性命是暂时保住了,不由松了口气。

来到院中,清元道士正抬首望天,忽而长叹一声,面露愁色。

赵子铭走过去,问道:“道长有烦心之事?”

清元苦着脸道:“师父差我来此寻人,我找了两年也没找到,不知道怎么交差啊。”

赵子铭说道:“尊师可是中都玄元观的云松道长?”

清元点了点头,“你知道小还丹之名,当然也猜得到这点了。”

赵子铭正色道:“千铭久闻云松道长医术超绝,又宅心仁厚,悬壶济世,只可惜无缘一见,实乃憾事。”

云松道长之名,他当初在三生村的时候就听说了,其云游四方,救人无数,大离国鲜有人不知。

清元听别人夸赞师父,自是开心不已,一脸与有荣焉,不过一想到自己没完成师父交代的事,就又变回了愁眉苦脸的样子。

翌日清晨,赵子铭早早起床,推门出屋,却见清元牵了马匹,看样子是要离去。

他招呼道:“清元道长就要走了?”

清元叹道:“师命在身,耽搁不得,否则,我倒想随你去见识见识那位医术大家,此等人物,举国无几啊。”

赵子铭抱拳说道:“既如此,那便后会有期,他日相遇,千铭定为道长引见。”

清元挥了挥手,转身往外走去。赵子铭忽而目光一凝,喝道:“道长且慢!”

清元止步回身,“千兄有事?”

赵子铭指着他身旁的马匹,问道:“此马乃千铭坐骑,昨日遗失于落英城外,道长可否告知得自何人?”

若是平时,念及清元的赠药之情,他断然不会如此无礼,可今天他必须在一天内赶回孤狼帮,请师父救治徐先生,正为坐骑之事着急,也就顾不得太多了。

清元面色骤沉,说道:“我平生最恨帮派之人,这马身上有帮派标记,我便顺手牵来了,没想到竟是你小子的坐骑。”

他顿了顿,戟指厉喝道:“卑鄙小人!那人与你关系匪浅,你还说他不是帮派中人,分明是为了骗取灵药,欺我太甚!”

说完,清元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闪至赵子铭身前,右手一扬,拂尘兜头洒下。

赵子铭被他的速度吓了一大跳,强扭腰身,险险避过。清元略感诧异,没想到赵子铭有如此身手,随即冷哼一声,横移几步,左手并起二指,点向赵子铭胸口。

赵子铭也来了火气,骈指击出。四指交击,两人各退数步,俱感指节疼痛。赵子铭心头凛然,这清元小道的内力修为,赫然达到了七层。

清元亦很是惊讶,要知道他五岁开始修习内功心法,同辈人中,几无敌手,现在却奈何不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帮派少年。

其实,光论内力修为的话,赵子铭差清元一大截,只是他八极拳造诣日深,皮肉筋骨之坚实,一身力气之大,远非清元可比,虽然打不过对方,却也足以自保。

清元被激起了好胜之心,猱身再上,左手点穴,右手拂尘扫打挥舞,配合幻影似的身法,攻势之急,令人眼花缭乱。

赵子铭大处下风,内力、武学皆比不过清元,只得紧守不攻,守不住的,就仗着皮糙肉厚,硬扛下来。

两人打得万分激烈,牛二不知何时也到了院中,却根本不敢靠近他们,只好焦急地喊道:“道长,千铭小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快快住手啊。”

两人哪里听得进去?清元固然恨赵子铭欺骗他,下手颇重,可后者也被打得恼怒之极,防守之余时刻准备伺机反攻。

突然,赵子铭寻着机会,拼着肩头被拂尘扫中,猛地欺近清元,左拳斜向下撩,正中清元大腿。

清元顿觉腿上剧痛,站立不稳,在倒地之前,他也一指点在赵子铭肋下,赵子铭踉跄几步,两人同时倒地。

第三十三章 旧识

赵子铭和清元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半会都起不来。

“你和云松道长是什么关系?”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却是徐闻不知何时苏醒了,倚在门边,目光紧盯着少年道士。

清元撇了撇嘴,“关你什么事?”

徐闻再盯着他看了一会,有些疑惑的说道:“你是小清元?”他似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接着说道:“对了,你是小清元,你不记得我啦?你当初可是缠着要我教你游天步法的。”

清元身子一僵,继而大喜,叫道:“徐叔叔,是您啊,太好了,我终于找到您了!”看他欢喜的样子,如果不是动不了,恐怕直接扑到徐闻身上去了。

赵子铭双眼发愣,吞吞吐吐地道:“徐先生,你……你认识这小子?”

徐闻缓步走到院内,微微一笑,对赵子铭说道:“子铭,此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他小子呀,我十年前就认识。”

清元也傻眼了,这才想起刚才误将徐叔当作帮派之人,不仅对赵子铭极度无礼,更是大打出手,纵使他天性跳脱,此刻也不由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了。

他嗫嚅了好半晌,才冲赵子铭露出一个满是歉意的表情,说道:“千铭兄弟,是我鲁莽了,对不住你。”

这时,清元腿部的血脉已经通畅,他站了起来,走到赵子铭旁边,正要伸手拉他。

赵子铭却自己一跃而起,拍了拍手,说道:“既然是误会,就不要多提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徐先生疗伤。”

清元对赵子铭能如此快的冲破被封穴道颇感诧异,口中却说道:“千铭兄弟,你所说的那个医道高手身在何方?距此多远?”

山路上,两道人影一闪而过,若非身后带起了扬尘,常人见之,怕要以为眼花了。

赵子铭望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清元,心中很是震惊。他已经拿出了最快的速度,但清元在背着一人的情况下,依然能轻而易举的尾随上来,光论轻功,就胜过他不止一筹了。

两人化敌为友后,稍作商量,决定以最直接的方式,由他俩轮流背着徐闻前行,赶往九黎山。

临行前,赵子铭将那匹马赠予了牛二,对于这个不善言辞,性情憨纯的汉子,他很有好感。

而赶路之时的交谈,也让赵子铭知道了清元如此仇视帮派之人的缘由。原来,清元尚在襁褓之中时,其父母有次外出,遭遇两个帮派火拼,避走不及,被杀,若不是云松道长恰巧经过,清元亦要遭毒手。

渐渐长大的清元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便立誓无论如何,此生不救帮派之人。

一行三人少有歇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九黎山。

药堂。赵子铭听药童说师父仍在堂中,松了口气,背着徐闻直奔内院而去。清元跟在他身后,尽管事先已经知道,但身处帮派总堂,还是面带不豫之色。

见到师父,赵子铭介绍了徐闻和清元,又将这次山下之行的经历略略说过,正欲请求师父出手救人,师父却率先开口了。

“徐闻吾弟,好久不见。”药老怪面色复杂,置于桌上的手掌微微颤抖。

徐闻重伤未愈,又颠簸了一整日,精神萎靡,闻言愣神片刻,说道:“你……你是?”

药老怪缓缓地道:“沧海无涯,游天有尽,岁穷当死,海天一色。”

他每说一字,徐闻便颤抖一下。语毕,徐闻豁然站起,狂呼道:“大哥!”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药老怪扶住徐闻,此时竟是满脸泪水,他转首对赵子铭说道:“千铭,这里有我,你先下去休息吧。”

赵子铭纵然满腹疑问,也不好多言,领着同样大惑不解的清元,起身退去。

接下来的三天,药老怪都未出房门一步,直到第四日,才唤赵子铭和清元进房。

徐闻坐在桌旁,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微笑着示意两人坐下,对赵子铭说道:“千铭,两年不见,没想到你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他对赵子铭的称呼由子铭变成了千铭,自是因为这几日疗伤之时,从药老怪那儿了解了赵子铭的近况,虽不知赵子铭为何更名改姓,但以他的人生阅历,自是知道如何处理。

赵子铭说道:“千铭也没想到,当日一别,今日还有再与徐先生重逢之时。”

徐闻又看向清元,“小清元,你怎会来找我的,从中都到这里,吃了不少苦头吧。”

清元听得这个称呼,很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说道:“师父两年前听说徐叔被傅丹青打伤逃亡,他人在皇城,无暇脱身,便传信特意要我赶来相救。”

徐闻点点头,说道:“真是辛苦小清元了。”

药老怪忽然问道:“清元小道长,我久未与云松道长会面,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可好?”

清元面现踌躇,欲言又止。徐闻笑道:“这位乃是你徐叔我的生死兄弟,姓李,你唤一声李伯吧,他和你师父也是旧识,对了,他的医术可不在你师父之下哦。”

清元忌惮猜疑之意尽去,恭恭敬敬的向药老怪行了晚辈之礼,叫了声“李伯”,说道:“道长之称万不敢当,李伯叫我清元就行了,这两年清元常与师父通信,他老人家身体安康,只是囿于皇宫,心里不甚自在。”

徐闻皱眉问道:“云松道长生性洒脱,不喜拘束,怎会去那深宫大院?”

清元苦笑道:“太后身体有恙,皇上颁下御旨,请师父入宫救治,师父本不欲前去,可……可护国长老随后也传信相召,师父哪能拒绝?”

徐闻惊道:“护国长老!”

一旁的药老怪听得“太后有恙”四字,面色微变,而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几人再聊片刻,清元摸出一只红木小盒放于桌上,推至徐闻面前,“徐叔,这是师父临行前嘱托我交付给您的。”

徐闻打开木盒,一股奇特的清香弥漫开来,盒中放有一颗浑圆的药丸,他面色肃然的关上盒子,“云松道长有心了,现在我伤势已经稳定,这枚大还丹,清元还是拿回去吧。”

清元说道:“徐叔,您又不是不知道师父的脾气,您不收下,我回去又得挨骂了。”

徐闻只得收了丹药。清元起身,向三人作了一礼,道:“徐叔,李伯,千铭兄弟,清元的任务已经完成,要返回观中了,后会有期。”

徐闻道:“既然如此,那清元便路上小心。”他转头对赵子铭说道:“千铭,替我送清元一程吧。”

赵子铭两人走后,一身黑袍的木子靖进了房间,没戴面具,脸上两道疤痕狰狞无比,却满面喜色,向徐闻深深一躬,“老师。”

徐闻怔了怔,而后耸然动容,“太……太子殿下?”

木子靖惨然一笑,“现在我哪还是什么太子?已改名木子靖了,老师唤我子靖便可。”

徐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不管是李靖还是木子靖,还活着就好。”

药老怪这时问道:“子靖,傅丹青派人相助排帮,帮中近况如何?”

木子靖道:“不容乐观,我们又有三座堂口被破,且邱琛扬言,以后每天破我一座堂口,半个月后,誓上九黎山。”

“誓上九黎山……”药老怪冷笑不已,转首对徐闻说道:“老徐,这次要靠你了,我需要一把……绝命弩。”

徐闻皱眉,道:“你确定要用那个东西?万一暴露的话,当今皇上说不得会派兵围剿。”

药老怪缓缓说道:“我自有计策。”

排帮得沧海帮之助,多出十名八层高手,一路势如破竹,拔掉了孤狼帮所有的外围堂口,将其余众尽数逼上了九黎山。

打到这一步,孤狼帮已是覆灭在即,排帮帮主邱琛下令,血屠全帮,一个不留。如此一来,彻底绝了某些人的投降意图,孤狼帮剩余之人无不浴血奋战,凭着地势拼死反抗,一时间,倒把排帮挡在了九黎山下。

某天深夜,孤狼帮四长老药老怪孤身潜入排帮,以一人之力,对战包括邱琛在内的众多排帮高手,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药老怪不仅杀死九个八层高手,还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随后,木子靖率领高手发起了猛烈的反扑,排帮在高端战力大损的情况下,再无碾压之势,复又退去。

不过邱琛并不死心,占据福田镇,封锁孤狼帮的各处对外通道,把九黎山包围了起来。因为排帮在数量上拥有绝对优势,所以木子靖对此也无可奈何,两帮再度陷入僵持。

这些事情,赵子铭却都不知晓,当日他送走清元后,便去探望展运。展运重伤未愈,刚从昏迷中苏醒,见到赵子铭很是欢喜,两人聊了许久。

而后,赵子铭接到药老怪的命令,带领十余个药童和几个熟悉丛林的帮中弟子前往山中采药,铁牛也随他前去。

第三十四章 巨蟒与老僧

九黎山附近山脉连绵,峰峦耸立,丛林密布,沟谷纵横,危机四伏,要在其间采药捕猎,没有过人的身手、丰富的经验,轻易便会丢掉性命。

此时是入冬时分,虽未下雪,但也寒意凛然,草木多已枯落,尽显萧瑟。在这样的季节里采药,难度极大。

赵子铭一行二十余人,入山已有七日,因为准备充分,倒是没有发生人员伤亡。随行的药童医术不高,可识药采药的本事很强,胜过赵子铭不止一筹,几天下来,收获颇丰。

这一日,正行走间,忽然狂风大作,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接着,吧嗒吧嗒的雨打树叶声密集响起。

众人当即停步,三个负责搬运日用行李的弟子取出帐篷,寻了高地开始搭建,其他人也没闲着,赶紧上前帮手。

雨下得很大,淅淅沥沥,从下午到晚上,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众人只得缩在帐篷里,饿了就啃干粮。

翌日清晨,雨停风止,空气中白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走出帐篷的赵子铭见状,不由大感头痛。

这样的天气,采药无疑是不可能的。

“不好了。”铁牛的声音传来,他急步走近,对赵子铭说道:“千执事,负责巡夜的两个弟子失踪了。”

赵子铭面色一变,“失踪了?”为了保证安全,每晚都有两人轮流守夜。

铁牛说道:“我大早起来,就不见他们的人影,周围都找遍了,也没有。”

赵子铭沉声说道:“叫醒所有人,大伙分头搜索!”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底升腾而起。

“我们没什么发现。”

半个时辰后,搜索之人回来,答案如出一辙。

赵子铭紧绷着脸,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收拾东西,按原先的标记,全速回帮。”采到的药材应该够用一阵子了,他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立刻做了决定。

众人收拾东西,顶着大雾,踩着泥淖前行。赵子铭走在最后,时不时朝身后望去,入眼尽是白茫茫一片,但他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缀在后面。

两个时辰过去,相安无事,赵子铭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然而,就在他们停下休憩之时,意外,又发生了。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林,惊起无数飞鸟。

白雾散去了不少,众人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个药童。

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所有人心里都寒气直冒,赵子铭强自镇定,大声喝道:“停下!抱团防御!”

林子里静悄悄的,微风拂过,雾气流涌,此情此景,更添恐怖氛围。

良久的沉寂。

赵子铭道:“强外弱内,保持队形,走!”

行至一道山梁下,举目四顾,只见白雾消弥,山岭青黑,乱石满地。一条雨水汇成的小溪淹没了来路,混浊的溪水哗啦啦地流着,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赵子铭正在思索走哪条路,忽听得铁牛“啊”的惊呼一声,转头一看,心脏顿时像被人狠狠捏住,骤然紧缩。

左边陡峭的山坡上,一条粗达半丈的巨蟒缓缓游下,庞大的身躯碾压过地面,碎石崩飞,沙沙作响。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蟒蛇?皆吓得身子发颤,大气也不敢喘。

巨蟒昂着头颅,蛇信吞吐,停在铁牛上空,居高临下,暗青的眼瞳散发出幽幽光芒。

忽而,巨蟒动了,快若闪电,赵子铭只能看到一道影子闪过。铁牛脸色发白,手中牢牢握着随身武器,只是这把三十多斤重的斧子,此刻却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

刚才一个瞬间,他身旁的孤狼帮弟子就入了蟒口,半截身子还在外面,双腿犹踢蹬不已,却发不出丁点声音了。

巨蟒头颅一仰,口中的人被它囫囵吞下,又以同样的姿态,俯瞰着众人。

过了片刻,巨蟒再动,猛然扎下,直奔铁牛而去。铁牛毕竟是六层的好手,生死关头,暴喝一声,双手持斧,斜向上抡。

金铁交鸣!

几溜火花迸溅,铁牛的身子倒飞出老远,手里的斧头掉在石头堆里,斧刃上竟有几道缺口!

巨蟒嘶鸣两声,似认定了铁牛,追了过去,弓起身子,信子一吐,张嘴就要咬下。

铁牛面如死灰,刚才的对碰中,他好像被一方万斤巨石砸中,现在全身绵软,一丝劲力也使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嘭!

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飞来,砸在巨蟒头上,碎成了小块。巨蟒刷地转头,狂嘶着冲掷石之人扑去。

赵子铭心头狂跳,感觉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笼罩而来,不及多想,提起吃奶的劲,拔腿就跑。

一人一蟒,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山梁之间。

“呼呼。”赵子铭剧烈的喘息着,喉咙像着火了一般,腿上的肌肉也开始不听使唤,时不时地痉挛,在意志力的支撑下,才能继续奔跑。

他已经逃了半个时辰,全力奔行这么久,不知道跑了多远了,在此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

身后轰隆隆的巨响接连不断,在巨蟒庞大的身躯前,不管是合抱的古树,还是风雨侵蚀不倒的岩石,都脆弱得像纸张。

赵子铭七拐八绕,想借助林间的障碍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奈何巨蟒根本不吃这套,横冲直撞,速度惊人。

如果不是赵子铭头脑机灵,哪能逃到现在。

之前投石救人,只是他不愿看到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弟兄葬身蟒口,但他却没料到巨蟒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早知如此,自己未必有动手救人的勇气吧,赵子铭心中如是想道。

前面是一条山涧,位于低处,宽丈余,赵子铭没有丝毫犹豫,脚下重重一蹬,身子高高跃起,跳了下去。

巨蟒刚刚钻出树林,把赵子铭当成猎物的它久追不得,暴怒已极,身子一甩,长长的蟒尾横扫而出。

赵子铭大骇,右手一挥,手中的大刀下格,与蟒尾撞在一起。

巨蟒的含怒一击有多大的力量?赵子铭的半边身体即刻没了知觉,大刀脱手掉落,整个人顺着山涧的方向飞去。

巨蟒身躯盘绕,而后猛力一弹,凌空飞起,追上了赵子铭,张开长满獠牙的大嘴便咬了过去。

赵子铭身在半空,全身麻木,面对这种情况,除了闭目等死,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不甘心啊。”他抿着嘴唇,喃喃出声。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赵子铭忽然听见一声佛号,接着,他便感觉身子一轻,原本近在咫尺的巨蟒头颅,离他越来越远。

双脚着地,赵子铭如坠梦中,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向身旁站立的一人弯腰行礼,“多谢大师相救。”

此人年至耄耋,须眉皆白,头顶无发,只有九枚戒疤,一身单薄僧衣,背上背着一只竹篓,右手拄着一根木杖。

老僧面色凝重,左手推了推赵子铭,“施主还请远离此处,这巨蟒已近通灵,老衲亦无把握对付,恐波及到施主。”

赵子铭闻言,连忙挪动身子退往一旁,这一动,全身肌肉好像被扎入了无数根钢针,疼得他龇牙咧嘴。

老僧自是无暇关注这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巨蟒身上,他有些瘦弱的躯体在巨蟒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奇怪的是,之前百无禁忌的巨蟒此刻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它吞吐舌信,庞大的身躯缓缓盘成了蛇阵。

敏锐的灵觉让巨蟒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新出现的猎物并不好惹,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但它横行丛林已久,极少能碰上对手,就算遭遇强敌,也不可能不战而退,它蠕动身躯,积蓄着力量。

不发则已,一发致命!

老僧实力非凡,是武林中绝顶儿的高手,不过面对此等天生异兽,却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原本收敛得极好的气息,开始缓缓散发出来。

赵子铭大感凛然,这个不起眼的老僧人,其气息之强竟比之师父还要更甚,而自己的这点实力,更是远不能比,对保住性命不由多了几分希望。

这般对峙持续了盏茶时间,巨蟒高高扬起的头颅倏地扎下,其速度之快,宛若电光火石,赵子铭全神贯注,也只能看到一道虚影!

老僧从容的侧转身子,右手的木杖往巨蟒的眼睛点去。巨蟒眼睛一闭,同时硕大的脑袋横扫而出。老僧急退数步,棒交左手,点向巨蟒三寸之处。

巨蟒挨了一记,但它的鳞甲太过厚实坚硬,只留下一个白印,疼痛难免,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巨蟒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霎忽之间,一截蟒尾自老僧背后无声砸下。老僧听风辨物,于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开。

这一人一蟒的交锋,都是最为纯粹的速度与力量的对碰。不论是老僧的借力打力,还是巨蟒的以力压人,都蕴含着高超的运力技巧,赵子铭在一旁观看,对于战斗的理解,不知不觉就大有提升。

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嘶鸣,正与老僧激斗不休的巨蟒忽然仰天长嘶,似是回应,而后舍却对手,朝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第三十五章 床弩

见巨蟒忽然离去,赵子铭油然生出劫后余生之感,迈步走向老僧,躬身行了一礼,拱手说道:“晚辈千铭,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老僧那身强大的气势已经收敛一空,此刻看起来就是一个面容慈祥的普通老者,他笑着摆了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不必客气。”

赵子铭问道:“敢问大师名号?”

“山野一游僧耳,此地不宜久留,施主还是快快离去。”声音犹在耳畔,老僧的人却到了数丈之外,再几个闪动,就不见了踪影。

赵子铭观其鬼魅般的身法,又思及老僧与巨蟒相搏的情形,心中对于实力的渴求更多了几分。

收回思绪,赵子铭开始小心翼翼地沿原路返回,因为来时巨蟒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痕迹,所以这倒不是什么难题。

半个多时辰后,赵子铭迎面碰上了铁牛。

铁牛欣喜的道:“兄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被赵子铭所救,心怀感激,下意识换了称呼。

赵子铭有些疑惑的道:“铁执事,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原来,赵子铭引开巨蟒后,铁牛吩咐其他人先行一步,离开这里,自己却顺着巨蟒留下的痕迹追来了。

他打定主意,万一赵子铭葬身蟒口,他说什么也要和巨蟒拼上一拼,为赵子铭报仇,至于结果怎样,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赵子铭明白了铁牛的意思,心头涌上一抹暖意。他这两年混迹江湖,也见识了不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铁牛虽然粗俗不堪,脾气暴躁,但为人坦荡,恩怨分明,极重情义,此等人物,实不多见。

赵子铭将自己为老僧所救,巨蟒又无故退去之事与铁牛说了。铁牛不禁啧啧称奇,拍着他的肩膀道:“哈哈,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赵子铭摇了摇头,“也不知那巨蟒会不会去而复返,我们还是快点赶回帮中为妙。”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赶上了先行一步的众人,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在五天后安全抵达九黎山。

药堂。

“能和那种天地异兽争斗而不落下风的存在……必然是勘破了玄关。”药老怪捋须沉吟,“中都灵隐寺的苦禅大师实力与我相差仿佛,不可能是他,除此之外,我大离境内未听说有如此修为的高僧啊。”

徐闻落下一子,缓缓说道:“这有何奇?广袤村野之地,朝堂江湖之外,总有那么些实力超凡的隐世高人,穷一生之力,追寻那条飘渺的破俗大道。”

说到这里,徐闻深深叹息,“我等习武之人,修到内力九层、一流高手之境便已属大幸,要想勘破玄关,成为绝顶高手,实难比登天,而那条破俗大道……唉,一朝接天地,福泽数百年啊。”

赵子铭如今也勉强算是个二流高手了,对武道的了解远非当初可比,却不怎么听得懂徐闻的这些话,便问道:“先生,难道打通玄关之后,还有更高深的武道境界?”

徐闻一怔,随即看向药老怪,后者摇头说道:“千铭,你境界尚低,有些东西知道了反而有害无益。”

赵子铭心中一凛,“徒儿受教了。”

药老怪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这个徒儿,不论学武天赋,还是内在心性,都是上上之选,百年难遇。

得徒如此,夫复何求?

福田镇,一座深宅大院中,包括帮主邱琛在内,排帮一干骨干人员尽聚一堂,此刻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听其内容,大多是关于如何对付孤狼帮一类。

久议无果,邱琛眼中现出几分不耐,目光看到下首的蒙面女子,心中一动,手掌上扬,压下议论之声,问道:“敢问素素小姐可有高见?”

白素素明眸闪动,其声如铃,“邱帮主抬爱素素了,素素修为低微,不敢妄言。”

落英城一行后,她彻底失去了徐闻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得来到排帮,希望能借排帮之力,寻找线索。

数日之前的那场大战,她目睹药老怪大发神威,屠八层高手如猪狗,沧海帮前来相助排帮的长老死了接近一半,而邱琛根本奈何不得对方,心里对排帮的形势很不看好,当然不愿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了。

邱琛抱拳说道:“素素小姐乃寒月门主高徒,见识定然不凡,还请不吝赐教。”

以邱琛一帮之主的身份说出此话,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白素素颇有几分得意,沉吟片刻,说道:“孤狼帮的药老怪武功修为着实了得,极难牵制,不过,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人,依我之见,贵帮应当另辟蹊径。”

邱琛说道:“哦?愿闻其详。”

白素素道:“贵帮乃玉临郡第一大帮,地广人多,在江湖中素有威望,如今又有号称天下第一帮的沧海帮相助,声望更盛,只需振臂一呼,郡中大小江湖势力,前来响应者必然不计其数,到时候,区区孤狼帮在无数江湖好汉面前,怎堪一击?”

邱琛豁然起身,拊掌赞道:“妙计!实乃妙计!”

啪!啪!啪!

鼓掌之声自厅外响起,随即,一头挽双环发髻、面蒙紫色纱巾,身段窈窕的女子缓步迈入厅堂。

“素素,两年不见,可是长进不少啊。”

她的声音软糯之极,听了让了浑身酥软,配上那妖娆多姿的身段,富有节奏韵味的步伐,即便纱巾遮面,也遮不住那摄人心魄的魅力。

邱琛身为九层高手,眼力自是高于常人。这款款行来的女子,一举一动看似随意,实则暗含法度,周身毫无破绽可寻,若遭遇突变,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再者,议事厅外守卫重重,她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没被一人发现。

高手!

邱琛神情凝重,拱手问道:“尊驾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这时,白素素却站了起来,径直扑到那女子怀中,双眼竟泛起晶莹的泪水,“师父!”

女子轻轻拍着白素素的背,对邱琛咯咯一笑,道:“寒月门纤彩云,不请自来,还望邱帮主恕罪哦。”

邱琛深吸一口气,说道:“原来是寒月门彩云仙子亲临,是邱某有失远迎才是。”

……

九黎山半山腰处,依地势建起了一堵堵砖墙,每堵墙厚两尺,高一丈,中间位置留有三个方孔,墙墙横连,扼住了所有的上山通道。

此刻,又有孤狼帮弟子不断从山上运来一架架形制特殊的器械,安放在砖墙之后。

赵子铭摸着其中一架问道:“徐先生,这就是您说的秘密武器?”

采药回山之后,原来疲于应付排帮的药老怪忽然一反常态,每日足不出户,开始教授赵子铭金针之术,似乎完全不担心排帮的进攻了。

赵子铭自然大惑不解,虽说他知道了药师在他入山采药之后,凭着一把徐先生制作的神秘武器,打杀了排帮和沧海帮好些个长老级的高手,暂时止住了排帮的攻势,可眼下孤狼帮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面对赵子铭的询问,药老怪笑而不语,只是和徐闻一起带他来到了这里。

徐闻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笑着解释道:“此乃床弩,发射的弩箭有穿石之力,一弩可敌三流高手,十弩齐发,便是二流高手,也只能退避三舍。”

赵子铭倒吸一口冷气,望着山腰间的数十个墙眼,明白师父他们为何这般有恃无恐了。

如此数目的弩车假如一齐发射,就算排帮高手再多,强行攻山的话,恐怕也只是自寻死路。

一旁的药老怪却叹了口气,说道:“你徐叔本是宫廷匠师,所以才懂得造这些东西,只是此等重器,为皇室严令禁用,此战之后,皇室定会派重兵前来收缴,孤狼帮,已至尽头啊。”

……

邱琛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说道:“药老怪上次得逞凶威,全靠一物,邱某眼拙,无法辩识,不知彩云仙子能否为我解惑?”

纤彩云拿起桌上那形似箭矢的钉状物,观摩了一会,冷笑道:“绝命弩,难怪他这么厉害,那些人死在这东西下,倒也不冤。”

邱琛皱眉,“绝命弩?”

纤彩云把手中之物递给侍立于身后的白素素,说道:“绝命弩是帝国皇室成员专用的防身之物,威力巨大,非一流高手难以抵挡。”

邱琛惊道:“帝国禁物?”

纤彩云点了点头,思量片刻,眸中冷光大放,对白素素说道:“徐闻就在孤狼帮中,如今大离国内,有能力制造绝命弩的,仅他一人。”

白素素秀眉微蹙,“师父,那该如何是好?”

纤彩云缓缓说道:“我听说徐闻与李沧海私交甚笃,后者如今实力已经恢复,想在他那里抓住徐闻,不可能了。”

邱琛插话道:“既然药老怪使用帝国禁物,若我们放出消息,想必皇室不会坐视不理。”

纤彩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皇室,只怕真的只能坐视不理了。”

第三十六章 排帮总攻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压下,就像压在人们的心头。

药堂后面的临崖山巅上,赵子铭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青裤,在齐膝深的雪地里演练八极拳。

腾腾的热气自他头顶袅袅升起,他身上各处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淤青,这些都是冻伤。

环境越是恶劣,就越有利于外家拳的修习,月前孤狼帮的弩墙建好后,赵子铭就一直坚持在这山顶迎风苦修。

一开始难免不适应,冻伤和风寒连续不断,把赵子铭折腾得够呛,幸好他身体底子强,又精通药理,懂得调养,咬着牙倒也坚持下来了。

有多大付出就有多大收获,这一个多月近乎自虐的修炼,也让赵子铭的八极拳造诣大有长进,身体素质明显提高。

两天前,他找总教习余仁切磋了一场,结果竟以微弱的优势胜了。现在的他,正式跻身二流高手之列。

更让赵子铭觉得意外的是,他内力的修行速度也比以前快很多,加上又给冰玉蚕清了一次寒毒,内力达到了六层中段,这种速度,连他自己都有些心惊。

收拳而立,赵子铭抹掉鼻下凝出的冰屑,小跑向药堂。

这一个多月来,排帮迟迟没有进攻,而是打着沧海帮和寒月门的旗号,大肆拉拢江湖势力,聚集人手,企图毕其功于一役。而孤狼帮上下则趁此机会,抓紧时间建设弩墙,赶造床弩,加固防御。

这些日子,赵子铭除了修习八极拳,就是随师父学习金针之术,此术不愧是医道顶尖儿的学识,手法之繁复、蕴含药理之庞杂,常人难以想象。

光是练习十余种下针之法,赵子铭就费了不少功夫,更不用说他初涉医道时,很多东西都是囫囵吞枣的背下的,没有真正理解,现在学起金针之术,颇有几分艰涩之感。

不过赵子铭肯下苦功,又天资聪颖,加上药老怪的悉心指点,倒也进境飞快,现在他的医术比起之前更上了一层楼。

回到房间,换好衣物,赵子铭径直到了药老怪那里,后者正与徐闻对弈。

这段时间过得最轻松的,就是这二人了,他们深知床弩这等军方重器的威力,对于排帮的行动恍若未觉,整日饮酒下棋,不亦乐乎。

赵子铭也没打扰他们,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他于棋道所知不多,仅限于看懂而已,不过徐闻二人棋艺超绝,他能略窥一二,看其厮杀对局,倒也不觉乏味。

一局毕,药老怪无奈叹息,“老徐,莫非我真的退步了?我原本认为论起棋力,我至少可排在大离前五位,但与你对战,十难胜一,让我备受打击啊。”

徐闻笑着说道:“这些年颠沛流离,偶有感悟,凡事能多想一步了,棋力自然有所增长,也算没有虚度光阴。”

他慢慢的收着棋子,忽然问赵子铭:“千铭,你可知棋手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吗?”

赵子铭愣了愣神,挠头说道:“千铭棋艺低微,不过我认为下棋也如同习武一样,最重天赋。”

徐闻摇了摇头,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错了,棋手最重冷静,不论对手是谁,局势如何,时时都要保持一颗冷静的心,这样才能准确辨析形势,从而做出最合理的决定。”

药老怪接着说道:“古语云,欲速则不达,凡事讲究张弛有度,一味猛冲,未必有益,我观你近来的修炼,有些急躁冒进了。”

赵子铭脑中仿佛掠过一道闪电,他呆立当场,双瞳涣散,神采尽失。

药老怪和徐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这一个多月来,赵子铭的修炼状态他们看在眼里,那股疯狂劲儿,让他们都深感震撼。

但两人皆是见识不俗,看出了赵子铭的问题,又猜到赵子铭有秘密在身,不好明说,只好用从旁引导的方式提醒于他。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铭醒转过来,向又已开局的两人分别一躬,“师父、先生之言,千铭铭记于心。”

随着实力的快速提升,眼看报仇有望,赵子铭的确滋生了急躁的情绪,尤其在排帮的威胁性大大降低后,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提升实力上,不知不觉间,就走上了偏路,如果没有师父和徐先生点醒,恐怕后果堪忧。

药老怪拈棋而笑,“这几****便随我二人饮酒对弈、踏雪赏景吧。”

……

深夜,排帮据点,圆桌之旁,邱琛举杯起身,“祝明日马到成功,荡平孤狼帮!”

“马到成功!”

“荡平孤狼帮!”

在座的各个帮派首领纷纷站起,随声相喝,而后尽饮杯中之酒。

酒酣人醉,各自散去,邱琛一个人跳上房顶,望着漆黑天幕中高悬的皓月,时不时举壶喝上两口,酒水自唇角流下,亦毫不在意。

两天前。

“彩云仙子,灭狼联盟不日便成,有你加入的话,扫除孤狼帮不过抬手之事,且我承诺,事后收获寒月门独占一半,你还不能答应留下吗?”

纤彩云嫣然一笑,“邱帮主乃英雄豪杰,当世一流高手,又何需我一弱质女子相助?再者,我另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暇略尽绵力,只好请邱帮主原谅了。”

邱琛默然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邱某也不勉强了,还想请教仙子一事,在仙子看来,我此番究竟能有几成……胜算?”

“事在人为,邱帮主雄才大略,应当对自己满怀信心才是,这个问题,只能问你自己了。”话音犹在耳畔,纤彩云却已走得远了,邱琛自然看不到她面纱下嘴角掀起的那抹淡淡的嘲讽。

“哼!我邱琛纵横玉临府十余载,此次又有众多高手相助,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孤狼帮?待此间事了,我整合了各帮各派,独霸玉临府,就能往府外发展了,总有一天,我要让所谓的沧海帮、寒月门匍匐在我的脚下!”邱琛一口将酒壶喝干,随手一丢,跳下房去。

……

这天,赵子铭学完了金针之术的最后一点内容,推门而出,正要按照惯例去师父房中观棋,却见他和徐先生也刚好出门。

药老怪笑着说道:“方才有消息来报,排帮有动静了,一起去看看吧。”

半山腰。

赵子铭立于弩墙之上,目光遥望山下。在他左右两边的弩墙后,一个个孤狼帮弟子站得笔直,表情肃然,其身旁都堆放着一支支儿臂粗的弩箭。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一刻钟后,密密麻麻、看数量足有两千之众的人马涌到了山脚。再一刻钟,那些人马登上山腰,在距离弩墙十余丈处止步。

当先有十余骑,居中的正是排帮帮主邱琛,他策马越众而出,扬鞭直指弩墙上的木子靖和药老怪一干人,喝道:“木子靖,尔等别再负隅顽抗了,束手就擒,邱某给你们一个痛快!”

木子靖依然戴着面具,袖袍一挥,哈哈笑道:“笑话!凭你们区区的乌合之众,便想灭我孤狼帮?今日以此为界,你们休想跨过一步!”

邱琛的目光在横列成线的弩墙上扫过,心底生出些许不安。这些奇怪的建筑他早已派人探明,却不知有何作用,看孤狼帮的架势,显然是倚为屏障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当即举起右手,高声喊道:“弟兄们,金银财宝、武学功法,就在前方,跟我……上!”

“杀!”

“冲啊!”

“荡平孤狼帮!”

两千余人齐齐手握兵器,轰然前进。

一时间,九黎山喊声震天,杀意凝云。

面对如此阵仗,孤狼帮帮众难免心惊胆战,就连弩墙上的几个长老,也脸色微变,唯有木子靖等寥寥数人能保持镇定。

“稳住心神,听我号令!”木子靖的声音传遍各处。

孤狼帮众人神色稍缓。

待邱琛率领的人马抵达弩墙前方五丈之处时,木子靖侧首,见徐闻微微点了点头,扬手怒吼,“放!”

守候在床弩旁边的孤狼帮弟子,同时扳下床弩上的一处机关。

嗖嗖嗖!

随着低沉浑厚的破风声响起,一支支弩箭激射而出,宛若闪电流星!

一轮发射过后,早已演练纯熟的孤狼帮弟子飞快的装箭,再发!

床弩是帝国明令禁止民间私造的重器,除了御守边关的军人,鲜有人见识过其真正的威力,然而此刻。

赵子铭见识到了。

邱琛见识到了。

山腰上所有人都见识到了。

数十支弩箭齐射,就像一把横放的锋利梳子,横插入灭狼联盟的众人之中。

每一支弩箭,都会穿透十多个人,带出道道血线,最后才颓然力竭,或是落地,或是扎在某人身上。

只两轮发射,邱琛那边就至少有近三百人伤亡,其中还包括几个随他一起冲锋在最前面的八层高手!

血腥味大起!

哀嚎声大作!

邱琛避开几支弩箭,眼角余光朝身后一瞥,心顿时直往下沉,旋即面露狞色,厉声喝道:“别停!跟我越过这些墙!把他们杀个干净!”

第三十七章 北蒙进犯

霸拳门是玉临府排得上号的大帮派之一,帮主胡蛮子内力修为已臻至九层,为一流高手,比之木子靖、邱琛毫不逊色,可惜头脑简单,不善经营,致使霸拳门比起排帮、孤狼帮等帮派,规模相差甚大。

前不久,排帮帮主邱琛上门拜访,希望联合霸拳门攻打孤狼帮,承诺大批财宝,美女若干,胡蛮子听了,当即拍板同意。

其麾下有一人,名唤朱海,虽然实力不强,但足智多谋,素得胡蛮子看重,霸拳门能有现在的规模,其功不可没。

邱琛走后,胡蛮子立刻叫来朱海,询问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朱海对排帮和孤狼帮的争斗情形颇为了解,听了胡蛮子的话,考虑了一会,说道:“孤狼帮本就处于劣势,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全靠药老怪一人,如今排帮采取联众相击的策略,药老怪再强,只怕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您又是一流高手,掺和进去也没什么危险,这种好处,不拿白不拿。”

朱海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不过,等进攻孤狼帮的时候,帮主你别冲在最前面,别太卖命,稍稍落于人后,做个样子就好了,这样出了意外也能及时脱身。”

胡蛮子明白了前面那些话的意思,再一琢磨,是这么回事呀,自己又英明了一次,高兴得很,大摇大摆的饮酒作乐去了,至于后面朱海的劝诫之言,他习惯性的忽略了。

……

人群中,朱海脸色发白的看着一支弩箭以分毫之差从身边飞过,连穿数人,不由在心里大骂胡蛮子。

临行之前,他还再三叮嘱胡蛮子,不要把门中人马布置在太靠前的位置,后者显然是当作耳边风了,带领他们冲锋在前,仅稍稍落后于排帮。

刚才几轮箭雨过来,霸拳门的人马一下子损失了两成!

望着与自己拉开了不短距离的胡蛮子和漫天飞射的弩箭,朱海的神色变幻不定。

他来历不凡,曾是西北天延府的军中参谋,因为贪财犯了事,被解除军籍,还蹲了五年牢狱,出狱后便机缘巧合的结识了胡蛮子,加入了霸拳门。

出身军人的他如何不知床弩的恐怖?遑论眼前面对的,还是由床弩组成的弩阵,他明白,排帮此次的攻打,不说失败,断然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了。

他本人的内力修为不过五层而已,再贸然前进,极有可能死于箭下,为了钱财丢掉性命的亏本买卖,他自然不会去做,而胡蛮子离他太远,想提醒也没那个能力。

朱海低声咒骂道:“木子靖你是疯了吗?使用禁物,就不怕皇室的重兵围剿?”嘴上骂着,脚下却不敢多做停留,往后面的人堆里钻去,保命要紧。

当先的邱琛、胡蛮子等人实力高强,小心戒备之下,弩箭很难伤到他们,他们舍了坐骑,直扑弩墙而去。

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除了九层高手,孤狼帮顶死了也只有四个八层高手,而他们有三倍不止!

况且他们的六层、七层高手也为数众多,只要他们攻破了孤狼帮的防线,用人堆都能把对方堆死。

“诸位,随我……上!”立于弩墙上的木子靖见邱琛他们接近了,当先抽出兵器,跳下了弩墙,一干长老、堂主紧随其后。

这些人身后的床弩即刻停止发射弩箭,以防误伤,而其他方位的床弩则依然保持对灭狼联盟后续部队的压制。

木子靖、药老怪分别对上了邱琛、胡蛮子,孤狼帮的其他四大长老,也各自有了对手。而赵子铭他们这二十多个七层的堂主、执事,则三两成群,以多打少,分摊了其他的八层高手。

木子靖、邱琛对轰一掌,各退丈许,后者扫视全场,冷笑一声,“你就指望用这种方式挡住我们?”

确实,按照常理,三个七层高手可以拖住一个八层高手,但却不能持久,一旦陷入僵持,孤狼帮这边必定要输。

木子靖淡淡说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猱身再上,与邱琛狠斗。

话音刚落,场间响起一声惨叫,却是邱琛这边的一个八层高手突然捂着喉咙倒下了。

和这个八层高手对战的三个孤狼帮堂主分散开来,各加入一处战团。不多时,排帮又有几人殒命。

如滚雪球一般,邱琛这边的八层高手的对手越来越多,三个,四个,五个,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最后被一支冷不防射来的钉状物刺穿要害而亡。

短短盏茶功夫,邱琛这边的八层高手除了两个见势不妙,抽身逃跑了之外,竟然全部身亡!

胡蛮子使的是一根齐眉棍,由精铁所铸,重八十斤,舞动之时,呼呼风响,劲大力沉。

然而一番交手,他却不得不承认,虽同为一流高手,但药老怪的实力稳压他一头,难怪排帮一直拿孤狼帮没办法。

这不,瞥见霸拳门的一个长老被围攻而死,他心神一乱,棍法出现了微小的破绽,药老怪手中的剑自棍下绕过,在他的手臂上开了一道口子。

胡蛮子跳开几步,面容狰狞,被臂上的疼痛激起了狠劲,正要同药老怪拼命,可突然间又听到了另一个长老的惨叫声,循声看去,只见那个长老也倒在了血泊中。

霸拳门总共才两个长老,现在都死了,堪称损失惨重,胡蛮子目眦欲裂,双眼通红,状若疯虎地扑向药老怪。

药老怪眉头微皱,挥剑格开胡蛮子的铁棍,与其拉开距离,说道:“你好歹是大派之主,难道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胡蛮子最不喜欢别人怀疑他的能力,瞪着牛眼,“药老怪,我跟你拼了!”

药老怪远远退开,沉声道:“胡蛮子,你看看周围,若再不识好歹,老夫拼着损失一点元气,也要让你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胡蛮子四下扫视一圈,心里一惊,场间己方还站着的,只有他和邱琛了,至于远些地方的人马,反而因为根本突破不了漫天箭雨,退出了老远。

药老怪喝道:“带上你的人,滚下九黎山!”

胡蛮子脸色青白交替,最终只能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提起地上两个门中长老的尸体,径直离去。

随后,在远处观战的灭狼联盟一阵骚动,三四百人脱离队伍,随胡蛮子下山了。而那些邱琛拉拢而来的小帮派的人马,见自家帮主、副帮主都已身亡,哪还敢留在此处?纷纷落荒而逃。

原地只剩下了排帮的人,不多,也只有二十余个,其他的见大势已去,都混在人群中跑了,这二十多个就是死忠于邱琛之人。

他们面现绝然之色,迈开大步走向邱琛。之前,如果有人试图靠近,肯定会有弩箭射出相阻,而现在,弩墙后的孤狼帮弟子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发射弩箭,默然看着那些人走到已经停手的邱琛身后。

邱琛看着他们,原本惨淡的面容忽然有了奇异的光彩,他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良久方歇,而后右手缓缓抬起,指着这二十多条汉子。

“你们,都是我邱琛的兄弟!”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

“现在,”邱琛转身,“唯战!”

汉子们齐声怒吼。

“战!”

“战!”

“战!”

孤狼帮这方,人人皆为之动容。

木子靖右手扬起,弩墙后,一个个孤狼帮的帮众走出,肃然而立。

木子靖偏头与药老怪对视一眼,扬起的右手陡然挥下,“战!”

排帮不过三十之众,木子靖却以全帮之力相迎,他用这种方式,表达对邱琛和他的二十几个弟兄的敬意,或者说,对这份至死不渝的兄弟情谊的敬意。

……

孤狼帮和排帮长达半年多的争斗,终于以邱琛身死而落下帷幕。经此一役,孤狼帮声威大振,取代排帮,成为了玉临府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帮。

老一辈中,不说木子靖和药老怪这两个九层高手,诸如龙延、孟坚、卫培智等人之名,都开始广为江湖人士所知。

年轻一辈里,“孤狼三杰”之名亦不胫而走,这三人分别是龙修齐、千铭、云图,他们都年未满二十,同时内力修为已至七层,堪称天才俊彦。

而孤狼帮也趁此机会,大肆扩充人手,逐步接管排帮的领地,飞速壮大自身,从前那只招收孤儿的怪规矩,自然是不得不破除了。

下面的人如何折腾,药老怪根本不关注,当日与排帮决战后,他便和徐闻回到了药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看似悠闲,赵子铭却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问道:“师父,您在担心什么?”

药老怪叹息一声,把棋子放回盒中,“这次我们动用了床弩和绝命弩两大帝国禁器,皇室不可能不闻不问,只怕孤狼帮大难临头啊。”

那天的山腰决战,排帮那方二十几个八层高手之所以溃败得那般快速彻底,是因为决战之前,药老怪给每个七层帮众都发放了一把绝命弩。

这时,木子靖忽然推门而入,脸上没戴面具,面色凝重,“皇室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昨日,北蒙帝国举精兵四十万,悍然攻击我国边境,连下三城。”

第三十八章 云图的请求

北蒙国,位于大离国西北之地,与天延府交壤,原本只是一个蕞尔小囯。百余年前,武林中一异人勘破生死关,臻至天人合一之境,并出任护国长老。

北蒙国由此开始迅猛发展,吞并了北地诸多松散势力,一跃成为和大离国并驾齐驱的存在。

其国境内民风剽悍尚武,侵略性甚强,百年之间,曾多次组织军队进攻大离国。所幸大离皇室同样有自己的护国长老,并且几任皇帝都还算励精图治,故而每战皆胜,没让北蒙铁蹄得以南下。

此次北蒙大举进攻,并不让大离皇室意外,却又很让大离皇室意外。

攻势实在是太猛烈了!

四十万训练有素的军队在北蒙太子的带领下,宛若一道汹涌而至的钢铁洪流,接连攻下大离三座重城,直奔险关泗水关,一旦攻下,便可长驱直入,至少占领天延府八成的土地。

且泗水关扼守着东西要道,万一失守,对中都府将形成致命威胁。

好在泗水关由镇边大将军宁行云镇守,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极富谋略,又兵精城雄,苦战数场,付出极大的代价,终于遏止了北蒙大军的脚步。

随后,大离太子李应请命出征,调集三十万大军紧急赶赴泗水关,同北蒙军队鏖战五场,三胜两负,还略占上风,大慰民心。

……

孤狼帮聚义堂,木子靖端坐上首,其下方是各个长老,不过数量有所变动,增加到了九位,多出来的四个,则是这段时间慕名投奔而来。再下是堂主级的人物,赵子铭、铁牛和云图都在其列。

一刻钟后,待人来齐了,木子靖双手虚压,止住场中零星的喧闹。

“今日召集各位兄弟,是有要事相商,想必大家也有所猜测,排帮覆灭,大伙功不可没,现在,论功行赏!”

下面响起一片叫好声,只是那些新加入孤狼帮的高手,脸上就没有太多表情,木子靖出于尊重邀请他们来此,可论功行赏之类的事情,自是轮不到他们,毕竟和排帮的苦战,他们并未参与。

待议论之声稍平,木子靖给坐在下面的赵子铭使了个眼色,说道:“在此之前,还请各位把徐先生的暂借之物归还。”

他说的就是绝命弩了,这等帝国禁器,威力奇大,若非万不得已,徐闻绝不会拿出来,现在自然要收回,这也是事先说好了的。

赵子铭站起来,先收除去药老怪之外的四个长老的,而后走到那些堂主面前,挨个的收。

这些人都领会过绝命弩的厉害,稍有不慎,八层高手也要着道,脸上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有人抗拒不交。

绝命弩是一个巴掌大的不起眼的小盒子,没多重,赵子铭收一把,就挂到一根准备好的细麻绳上。

收完,一点数目,赵子铭眉头微皱,少了两把,目光左右一扫,随即迈步转身,把手中的绝命弩放到木子靖身旁的桌上,再退至堂下,说道:“帮主,还有龙汉钦、成渊两位堂主不在。”

入帮已近两年,尤其是这段时间和排帮争战不休,赵子铭对帮里那些长老、堂主都颇为熟悉了。

木子靖望向一身红袍的龙延,问道:“大长老可知汉钦堂主的去向?”

龙延起身,拱手,“老夫不知,不过犬子若是回来,老夫一定催促他尽快归还。”

木子靖点点头,转过视线,“排帮已除,据我所知,其有码头堂口四十余处……”

接下来自然就是瓜分好处的时候了,木子靖不吝赏赐,对于手下的请求,不论是武学功法,抑或金银财宝,大多予以满足,聚义堂中,一派喜乐融融。

不过也有些奇怪的请求,“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请千铭兄弟帮我一个忙,医一个人。”

不止木子靖诧异,赵子铭亦面露不解,“云图,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说起来,这段时间两人也见过数面,对各自现今的境况都少不了唏嘘感叹,回想起一年多前,两人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少年。

不过云图变化更大,不知遭遇了什么,气质大变,整个人看起来阴冷淡漠,苍白的脸上少有笑容,言谈举止,处处透露着小心谨慎。

云图摇头,道:“她不是帮中之人,还是按规矩来。”

木子靖稍作沉吟,“好,那便免去你的银钱赏赐,不过帮里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你师父抵抗排帮,宁死不屈,壮烈牺牲,以后古陵堂口,就归你所管。”

此言一出,几个新入帮的八层高手无不脸色微变。

古陵堂口是孤狼帮少有的大堂口之一,他们资历不够,难居长老之位,但堂主的位置自是少不了的,本来对古陵堂口都颇为觊觎,现在半路杀出个毛头小子,一时间,看向云图的目光都变得不善起来。

木子靖轻咳几声,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们一眼,眸中的锐利神光使得他们心中一凛,纷纷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云图显然明白个中曲折,却很是平静,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拱手道了声谢,坐下。

赏封完毕,皆大欢喜,又讨论起了清除排帮余孽,接管地盘之事。这下那几个八层高手就活跃了,他们接过的都是排帮的堂口,虽然规模不小,但要顺利拿下,恐怕得好好花费一番力气。

他们也清楚,这是木子靖给他们的考验,若连擦屁股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估计以后别想得到重用。

堂聚一散,云图就提起救人之事,赵子铭本是要回药堂的,见他甚为焦急,便随他去了。

两人没有骑马,云图当先,赵子铭在后,往九黎山后山奔去。

天色向晚,莽莽林木又遮去大半阳光,森林里草木间的小径很是晦暗。云图的身影一闪而过,宛若鬼魅,奔行间竟用上了轻功,赵子铭紧随其后,脸上微有异色。

云图一个急停,侧身说道:“快到了。”

赵子铭随之停下,“嗯”了一声。

云图牢牢盯着赵子铭的眼睛,“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赵子铭无声地笑了笑,“你若想说,我不问也会告诉我,若不想说,我又何必让你为难?”

云图一怔,深深地看了赵子铭一眼,迈步向前,“当日古陵堂口一别,时间不长,但我也算遭遇不少,早已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云图了。”

赵子铭跟上,“是不是以前的云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云图还是不是我的朋友。”

云图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而后抬手指向前方。

视线尽头是一个小院落,竹篱围成的院子里立着三间木屋,中间的木屋前生有一棵合抱的老松,松树下坐着一个少女。

少女甜甜地笑着,站起来唤了一声,“云图哥哥,你来了。”

云图急忙推开柴扉,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至少女面前,搀住了少女伸出的手臂,“静静,是我,还有,这是我的……朋友,他叫千铭。”又转身对赵子铭说道:“她是静静。”

柴静静人如其名,性情恬静,长得也很好看,眉毛柔顺,脸蛋圆圆,清纯可人,尤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清澈有神,所以当知道她目不能视时,赵子铭着实有些震惊。

“你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所致?”赵子铭问道。

柴静静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的,柔柔的,“五岁那年父亲去世,我哭了好久,然后就失明了。”

赵子铭想了想,“我能检查一下吗?”

柴静静点头应允,赵子铭搬过椅子靠近了坐,双手各用两指轻轻撑开了她的眼皮,“你转转眼珠。”

查探完,赵子铭没发现任何异常,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疾病?眼睛受过伤吗?”

柴静静摇头,“我没生过病,也没受过伤。”

赵子铭再给她把脉,脉象正常,正要开口说话,柴静静忽然起身,“小黄来了。”

门外传来“吱吱”的叫声,几人出门一看,只见一只尺许高的黄色小猴站在院中,捧着一枚大大的不知名的红色果子,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它哪里摘的。

见着柴静静,黄色小猴向前挪了两步,再瞥了瞥赵子铭,流露出拟人化的迟疑神色,竟不动了。

“小黄,别怕,这也是我的朋友。”柴静静微笑着伸出双手,做出承接的姿势。

小猴走到柴静静面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跃至她怀中,而是吱吱的叫了两声,举起双手,把果子托高了些。

柴静静此刻表现得如同一个正常人,蹲下身子,准确地抱起了小猴,柔顺的眉毛微蹙,“小黄,你又受伤了?”语调中兼责备与疼爱有之,显然将小猴当成同类对待。

赵子铭拿柴静静的病束手无策,现在正是展现能力的好时机,也不管人和猴子的区别,赶紧挺身而出,“我来给它治吧。”

第三十九章 暗影门

猴子小黄伤得不轻不重,屁股上开了一条口子,死活不让赵子铭碰它,后者无奈,只得把伤药给柴静静,指导她动手。

柴静静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了,比赵子铭想象的要熟练得多,包扎好伤口,对赵子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谢你的药,小黄经常受伤,都是我处理的,它不喜欢别人碰它,就算云图哥哥也一样。”

赵子铭瞅了云图一眼,哑然失笑,“没事,你第一次……小黄……”

云图面无表情,只是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摊开左掌,“被咬了一口。”掌缘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赵子铭乐,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快,只怕也得挨小黄的咬。

云图招呼赵子铭,“走吧,去弄点吃的。”

厨房,云图随便下了两碗面条,盛给赵子铭一碗,自己端着一碗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赵子铭边吃边问,“不给静静留?”

云图头也不抬,“她不吃这个,小黄带了果子。”

赵子铭又问:“她……一个人生活?”

云图抬头,“从她母亲两年前去世后,是这样,还有小黄陪着。”

一碗面吃完,赵子铭都不禁钦佩起柴静静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是如何独自一人在这深山里活下来的。

“她不食五谷,只吃果子,很早就和小黄结识了,小黄很聪明,和人没什么不同,这听起来是有点玄乎。”云图开始收拾碗筷。

赵子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她的眼睛,以我的医术尚且无能为力,不过我回去就去请教师父,也许会有办法。”

云图默然片刻,道:“谢了,其实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你尽力就好。”

夜深人静,赵子铭和云图同床而眠,各自简单的说了说这一年多的经历,对于对方的隐秘,都避免询问,一如参加孤狼帮入帮考核的那个晚上。

翌日,天色初明,赵子铭与云图向同样早起的柴静静打过招呼,便出发赶往九黎山了。柴静静微笑着挥手作别,她怀里比昨天精神了许多的小黄似乎并不喜欢她这两个朋友,看都不看一眼。

回到九黎山,两人在山腰处分手,云图身为古陵堂主,要去处理的事情很多,而赵子铭就简单了,直接回了药堂。

药老怪和徐先生正在房中下棋,赵子铭进去后没说话,在一旁看着。

一局终了,徐闻依然以微弱的优势胜出,药老怪却很高兴,哈哈笑道:“老徐,再过些时日,我的棋艺就能赶上你啦。”

徐闻笑而不语,起身从身上拿出一本古黄的小册子递给赵子铭,“这东西或许对你有些用处,记住,别强行修炼,否则沧海医术再好都救不了你。”说完不等赵子铭道谢,就背手而去。

药老怪似乎猜到了这是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赵子铭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看完上面书写着的“游天步”三个飘逸如风的墨字,猛地转头,可哪还有徐闻的影子。

“这门步法是徐家的镇家秘笈,徐家人丁单薄,到老徐这一代,更是遭逢大难,只剩老徐一个,偏偏游天步对修习者要求奇高,老徐无法修炼,你小子可要争气,别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药老怪收着棋子,语气稍显沉重。

赵子铭重重点头,他很清楚手中这本小册子的份量,若放到江湖上,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徐先生就这样给了自己,这份情义,着实不轻。

收好游天步秘笈,又和药老怪闲扯了几句,赵子铭说起柴静静的情况,问能不能找到治眼的方法。

药老怪拈须沉吟许久,才皱眉说道:“那种心神受创引起的失明极其罕见,最难治愈,我也从未碰到过,不好说。”

以药老怪数十年的经历都说出这样的话,赵子铭明白,柴静静的眼疾只怕是治不了了,心里有些失落。

药老怪依然一副沉思的模样,“我记得多年前得到过一张古方,上面好像记载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我找一下。”

他走进了里屋,那儿是存放药书和珍稀药材的地方,赵子铭进去过两次。

一会儿后,药老怪捧着一本边角缺失的陈旧药书出来,翻到中间位置,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黄纸。黄纸比药书更为陈旧,看起来一碰就破,表面还有被水浸染的痕迹。

药老怪小心翼翼地铺开黄纸,纸质很薄,有半个桌面大小,上面画着几幅药材的图录,其他地方,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这页图策是我偶然得到的,上面记载的三个古方虽然药效惊人,但要么是配药难度太高,几无可能成药,要么是药方所针对的怪疾世所罕见,就算炼制成功,也全无用处,你说的那种眼疾,嗯……第二个方子……可以用。”药老怪快速扫视一遍黄纸上的内容,抚须缓缓说道。

赵子铭的目光向第二个药方看去,看完,苦笑不已。

这药方确实适用于柴静静,只不过除去几样异常珍贵的药物,还需施以一套特定的金针之术,内外兼治,方有治愈的可能。

这套金针之术无名,只需下十二针,比起师父传授的回春针术的动辄上百针,可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每一针的下法却讲究到了极致,下针的方位、深浅、姿势,乃至下针时间,都有严格要求,若要赵子铭来实施,成功率不足一成。

赵子铭抬起头,药老怪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你学医之日尚浅,医术虽已不弱,却博而不精,这是个提升医术的好机会,为师帮你,就是害你。”

药老怪顿了顿,又道:“药方你拿回去,仔细揣摩练习,以你的天资,不难习会。”

离开房间,赵子铭先下山找到云图,告知他关于柴静静的医治之法,后者脸上的冷峻顿时冰消雪融,激动难当。

“别高兴得太早,治疗所需的药材还差两味,我会差人搜寻,你也去想想办法,还有,治疗要辅以特殊的金针之术,我得花一段时间熟悉掌握,所以一切都急不得。”赵子铭提醒道。

云图一一点头应是,待赵子铭把缺少的两味药材的名称告知他后,抱拳郑重说道:“兄弟大恩,云图至死不忘!”

……

福田镇春花秋月楼,二楼的某间雅座中,龙汉钦坐于桌旁,端着一杯香茶放在嘴边,却迟迟不送入口中,眼神涣散,好似在思量什么。

忽然,房里的蜡烛轻微的跳动了几下,角落里多出一道淡淡的影子。

龙汉钦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饮下杯中茶水,淡淡开口,“你比约定时间晚了半刻钟。”

角落里的人全身包裹在黑色长袍中,脸上也蒙着黑布,看不出模样,声音略有沙哑,“路上遇见麻烦,所以耽搁了,抱歉。”

黑袍人如此坦然,倒让龙汉钦吃了一惊,他知道对方实力比自己强大,不敢过于纠缠,摆手说道:“无妨。”

黑袍人道:“东西带来了吗?”

龙汉钦掀起一边嘴角,“我区区实力,岂敢在阁下面前耍花招,东西自然在此。”顿住不说了。

黑袍人即刻会意,“我暗影门在道上也算小有信誉,”扬手甩出一物,“此乃鬼影牌,是本门等级最高的契约之物,本来只有一流高手交易时才有资格得到,鉴于你这次的交易物品颇为罕见,方破例给予。”

龙汉钦接过鬼影牌,仔细察看半晌,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想必了解此牌的作用,满意的揣入怀中。

黑袍人轻咳两声,周身释放出些微气息,“我已经作了保证,阁下是不是也该展现你的诚意了。”

龙汉钦骤然间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人淋了大盆冰水,汗毛炸起,这才深刻感受到他与对方的实力差距,赶紧拿出准备好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赫然是一把绝命弩!

黑袍人拿过东西,不看一眼,直接收入怀中,他有这份自信,在大离境内,若有人敢用假物相欺,暗影门的追杀,必将使对方后悔莫及。

黑袍人敛起气息,语气平缓了许多,“说吧,你要杀何人?”

龙汉钦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孤狼帮,千铭!”

“三个月内,可有结果。”角落里黑影一闪,黑袍人已经消失不见,只余淡漠的话语回荡在房间。

龙汉钦瘫坐椅上,脸上扯出了笑容,眼中却有眼泪流下,“龙飞我儿,你看到了吗?为父马上就要给你报仇雪恨了!”

暗影门行事隐秘,强者如云,甚至曾经成功暗杀过一流高手,只是因为非常低调,故而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可一旦有人被盯上,除了死,难有他路。

龙汉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一个高级的交易机会,交易一成,在他心里,赵子铭俨然已经是一具尸体。

第四十章 治愈眼疾

“呼,终于可以了。”扎完最后一针,赵子铭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在他面前,立着一樽有普通人一半大小的人形雕塑,雕塑的脑袋上,前后左右共插有十二枚银针。

雕塑通体由一种奇特的细砂黄泥雕刻揉制而成,软硬与人的皮肤相差无几,兼弹性奇佳,是学习金针之术的绝佳之物。

这十多天的时间里,赵子铭每日勤习那药方上的下针之法,直到今日方才彻底成功了一次。

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赵子铭拔下银针,待雕塑上的针孔依靠自身弹性复原之后,拿起银针又开始练习。

或许是因为成功了一次的缘故,赵子铭下起针来远没有之前的艰涩,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把针扎到指定位置,但成功率已经大幅提升。

两天后,有了十足把握的赵子铭走出药堂,往山下走去,准备通知云图,给柴静静治眼。

至于缺少的那两味药材,也不知云图用什么方法得到了,早在十天前的过年那天就送到了药堂。

通往山下的路上,时不时有孤狼帮的帮众走过,不管实力强弱、地位高地,凡是认识赵子铭的,都会笑着唤他一声“千铭执事”,赵子铭当然也微笑点头回应。

忽然,一阵鸭公嗓般的笑声从前面传来,其间夹杂的话语让赵子铭的眉毛不经意地挑了挑,向那拨人行去。

七八个人围绕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在路旁,正听后者唾沫横飞地说着,时而爆发一阵惊叹,让汉子很是受用。

赵子铭寻着空挡插话,“这位兄弟,你刚才说龙三执事在福田镇上那啥的是什么事啊?”

龙三是龙汉钦的别称,因为排行第三,

汉子瞟了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他,炫耀式地反问:“你连这都不知道?好,站过来,大哥我仔细给你们说道说道。”

赵子铭连忙笑着靠近了些,“谢谢大哥。”

汉子很满意他的态度,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鸭子打鸣似的难听,“要说起龙三执事的趣闻啊,就得说说前些日子我帮打败排帮的事了,你知道我帮为什么能胜吗?”

“因为帮主下发了一批秘密武器!”人群中一个帮众抢先回答了。

赵子铭笑而不语,绝命弩之名自然不能让下面的人知道,所以木子靖统一了口径,说是从一个私人朋友那里借了一批秘密武器,上缴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汉子瞪了那个抢话之人一眼,不过还是接过话头,“那些秘密武器只有堂主和长老们才有,而且用过之后就马上上交了,龙三执事和成渊执事却在这之前离开了九黎山,去福田镇的春花秋月楼找乐子去了……嘿嘿。”

说到这里,汉子猥琐的笑了几声,见旁边的人一脸不解,补充道:“春花秋月楼是福田镇最大的窑子,里面有最漂亮的姑娘。”

这下那些人都明白了,嘿嘿的淫笑声此起彼伏,赵子铭耐着性子,也随着他们扯了一下嘴角。

汉子接着说道:“两位执事逍遥了好些天才准备回来,龙三执事运气不好,不知怎的惹上了在镇上晃悠的疯癫大仙胡八尺,被那疯子胖揍一顿,还给扒光衣服扔到了大街上,弄得全镇皆知,这脸啊,算是丢尽了。”

汉子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这还没完,两位执事一回来,成渊执事还好,交了秘密武器,帮主没追究什么,可龙三执事的衣物都让胡八尺卷走了,拿什么上交?帮主一怒之下,罚了他五十重鞭,由三长老亲自执行……诶诶!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赵子铭双眉微皱,心里快速思量着。徐闻与他私下里说过,绝命弩是万万不能流入江湖的,上次使用都已犯了大离律法,如果不是北蒙突然进犯,恐怕早已有钦差大臣前来问罪。

徐闻本来打算待朝廷钦差到来,将所有的绝命弩连同床弩一并上交,以平息皇室怒火,现在龙汉钦失落一把,无疑是将计划全部打乱了,这样一来,孤狼帮弄不好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当时赵子铭问了一个问题,“皇室真的这么可怕?”

徐闻看着他,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千铭,希望你记住先生的话,永远不要低估皇室的力量,一个人,如何敌得过千万人?”

赵子铭还不知道,龙汉钦苦心孤诣,宁受众人嘲笑之辱,遭重鞭加身之罚,设计这一切,只为取他性命。

他也不知道,此刻,也许有一个最顶级的杀手,正在一旁环伺,随时准备完成任务,割掉他的项上人头。

见到云图,赵子铭压下思绪,说明来意,两人朝九黎山后山而去。

柴静静抱着小黄坐在老松树下,听见脚步声,起身对着院门方向甜甜一笑,“云图哥哥,千铭哥哥,你们来了。”

赵子铭还没有说话,云图就急忙说道:“静静,千铭已经做好准备,可以为你医眼了!”

柴静静眨眨眼睛,连眉毛都渗出了笑意,“太好了!”

赵子铭这么多天的苦练没有白费,治疗过程相当顺利,虽然有些紧张,但十二针下去,每一针都分毫不差。

云图端来他亲手熬制的药汤喂柴静静服下后,第一阶段的治疗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两天,还需要每天重复一次。

云图寸步不离地守着暂时陷入昏迷状态的柴静静,猴子小黄也安静的蹲在床头,赵子铭左右无事,走到院子里往老松树下一坐,掏出一本古黄的小册子细细揣摩起来。

练针的那十多天里,他把游天步仔细地看了一遍,这门步法不愧是号称江湖第一轻功的秘笈,口诀深玄晦涩,想要读懂弄通,颇不简单,亏得赵子铭浅有文墨,不然即便秘笈在手,也只能干瞪眼。

凡是武学,粗浅低劣者,只重身体肌肉骨骼的发力,而那些上乘的,则要讲究内力与身体的协调配合了。

一般来说,内力运转路线越复杂,武学就越精妙,威力也成倍增长,当然,修习难度同样如此。

游天步所涉及的经脉运行路线相较于赵子铭见过的那些武库中的武学,要复杂得多,若用常人的眼光看,确实是修习难度一等一的武学了,但在赵子铭看来,却不过如此。

他得自神秘图卷上的无名功法,仅第一层的内力运行路线,就要比这个复杂了,所以对于这部闻名江湖的轻功,赵子铭看过之后,并没有抱有太多的敬畏。

不过他也知道,不是游天步不够精妙,而是无名功法太过强悍,高深到了一般武学难以企及的地步。

每每想到这里,赵子铭又深感庆幸,如果没有意外得到无名功法,他想要报仇的愿望,也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实现。

把秘笈中的几个难点再回顾一遍,赵子铭收好小册子,站了起来。

双眼微闭,心神一动,丹田里的内力流淌而出,往经脉中奔涌而去,直行,左拐,下沉,上冲,按顺序流经经脉、窍******力运转一周,回归丹田,一股清凉的气息自赵子铭后脑处升起,他只觉身子一轻,下意识向前迈开脚步。

耳边轻风骤起,赵子铭的身影出现在三丈之外,他睁大眼睛,犹不敢相信一般,实在是太快了!

如果卯足了劲发力狂奔,赵子铭可以达到甚至超过这种速度,可刚才他只是抬脚轻飘飘的走了两步,就有此等效果,游天步法,的确名不虚传。

赵子铭再抬脚,却只跨出了三尺远,原来刚才他一激动,内力行转中断,步法也就用不出来了。

淡淡一笑,赵子铭收敛心神,便在院子里修习起了步法。

次日清晨,赵子铭醒得很晚,实在是昨天练习游天步内力消耗过大。推门出去,云图和柴静静已经在院里了。

小黄蹦跳着过来,捧着一个大大的果子举得老高,对他吱吱叫了两声。

柴静静扑哧一笑,“千铭哥哥,拿着吧,小黄特意给你摘的。”

赵子铭接过果子就啃了一口,满嘴甘甜,含糊着道:“真好吃,谢谢小黄。”小黄没理他,转身走了。

云图走过来,脸上洋溢着压制不住的喜悦,“药方有效,静静说她可以感觉到朦胧的光亮了!”

今天和昨天差不多,赵子铭下针,云图熬药喂服,而后赵子铭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练习游天步。

步法的内力运行赵子铭已经能比较轻松的做到了,难就难在奔行过程中要维持内力运行不中断。

一天下来,比起昨天自然是进步不小,却还谈不上掌握了,赵子铭也不着急,他现在的进度,已经算是极快,相信用不了多少天,就能达至小成的地步。

又是两天过去了,这天清晨,云图扶着柴静静出来,轻轻的取下了她头上蒙住双眼的纱巾。

柴静静慢慢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云图,一动也不动。

云图举起左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急声问道:“静静,能看见了吗?”

两行泪水忽然从柴静静的眼睛里流出,她猛地扑到云图怀里,“云图哥哥,我看见你了!我能看见你了!”

赵子铭嘴角微掀,脚下一动,如风般无声地退出了院落。

第四十一章 恐怖的中年男子

跑进树林,赵子铭心情愉悦,放开了速度往前狂奔而去,两边的树木飞速倒退着,风声在耳边呼呼响起。

树枝、藤条打在脸上,赵子铭毫不理会,八极拳已经把他的身体打熬得强壮皮实,这点小痛,哪还放在眼里。

前两天施展游天步,他最多能坚持半刻钟,现在一刻钟过去了,却犹有余力。

突然,赵子铭的心脏无由来的紧缩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心悸涌上心头,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他猛地止步,目光锐利的四下扫视,看向侧后方时,眼睛蓦地睁大,瞳孔紧缩至黄豆大小,呼吸也为之一顿。

在那里,一个硕大的蟒头斜立于枝叶间,两道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像要把他刺个对穿。

一瞬间,赵子铭的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撒开脚丫子,向前发足狂奔。

与此同时,丹田里的内力喷薄而出,闪电般窜入经脉,沿特定路线疯狂运转而起,为奔跑提供强大的力量。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接着便是轰隆隆的撞击之声,不用想也知道,那条巨蟒碾压过来了。

几个月前入山采药时,赵子铭就与这条恐怖的大家伙遭遇过,那次幸亏碰上了实力非凡的老僧,才得脱大难,没想到今天又和巨蟒遭逢了。

双腿肌肉在紧绷与放松之间迸发出庞大的力量,加上游天步法的使用,赵子铭的速度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可还是不够快,巨蟒正在不断拉近双方的距离。

生死间的恐怖最能激发人的潜能,赵子铭忽的对流淌在经脉中的内力进行了微调,不再一味图快,有的地方减缓,有的地方加快,内力的多寡也有变化。

这些看似微小的调整,却让他的速度再次飙升,整个人仿佛真正化作了一道影子,迅若疾风。

转头看去,和巨蟒的距离开始逐渐拉开,赵子铭依然高兴不起来,这种极限狂奔,对于体力和内力的消耗极为巨大,他根本就无法持续太久。

眼下,想办法摆脱掉巨蟒的追击才是当务之急,如若不然,迟早要成为巨蟒肚子里的食物。

赵子铭空白的大脑恢复运转,急速思索起脱身之策。

巨蟒也发现自己的速度比不过前面渺小的人类了,扬起头颅长嘶一声,身上的鳞片狠狠一张,速度同样大涨小半。

一追一逃,不知跑出了多远,林木渐渐矮小稀疏,赵子铭眼前一空,前面出现一片遍布乱石的低地,低地尽头是一条狭道。

这样的地形很容易把自己逼进没有退路的绝地,可左右两侧都是陡峭嶙峋的山岩,不易攀爬,身后的巨蟒又紧追不舍,赵子铭只得硬着头皮钻进了狭道。

这条狭道宽约三丈,两壁峭直,弯弯曲曲向内延伸,赵子铭一掠而过,时而转头回望,眼中开始不可抑止的泛起恐惧之色。

进入狭道后,他身后的巨蟒再一次提速了,并且不停发出尖锐的嘶鸣,鸣声回荡在狭道中,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的巨蟒,仿佛被人侵入了最重要的领地,不把那人勒成肉酱再一口吞下,便解不了心头的愤恨。

赵子铭不懂兽语,也察觉到了不对,知道自己进入山谷,似乎犯了一个大错,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咬牙继续往里冲。

越往里道路越窄,峭壁越高,倏地,一声截然不同的嘶鸣自前方传来,赵子铭转过一个弯道,就停下了脚步,背靠峭壁,满脸苦涩。

入眼处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山谷,只有赵子铭刚刚进来的那一条路,一口水潭占据了山谷的大部分。

水潭边,一条头生红冠,腰身更为粗壮的巨蟒盘着蛇阵,吞吐蛇信,居高临下的盯着赵子铭。

而赵子铭的眼角余光看到,在水潭中央离水面尺许的空中,悬浮着一枚彩光氤氲的蛇卵。

他现在明白了,为何身后的巨蟒如此暴躁,原来这对成双的异兽正在育养后代,而他则一头闯进了对方的老巢。

这两条巨蟒肯定将自己视作了欲对蛇卵图谋不轨的入侵者,接下来必将发动最猛烈的攻击,消除这个威胁。

既然有死无生,赵子铭索性豁出去了,压下心头的恐慌,调匀气息,积聚着体内所剩无多的内力,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这时,另外那条巨蟒也从左边的狭道里游窜出来,盘起身子堵住了通道,目光牢牢锁定了赵子铭。

头生红冠的巨蟒张开大嘴,猛地扬身扑向赵子铭,速度快如闪电。

赵子铭双足发力,身子侧翻出去,避开了红冠巨蟒的扑咬,后者顺势转过头颅,紧追而上。

赵子铭向前一蹬,双手在背后的岩壁上重重一拍,贴地前窜。红冠巨蟒动作更快,修长的身躯绕了个圆,一张大嘴正对赵子铭的脑袋。

赵子铭脸色一变,强扭腰身,凌空横旋而起,越过了蟒躯,岂不料身在半空,就被飞来的一截蟒尾击中,倒飞落在了一开始立足的峭壁下。

红冠巨蟒发出“嘎嘎”的怪鸣之声,似乎为击中猎物而兴奋异常,朝卧倒在地、一动不动的赵子铭游身而去。

听着不断靠近的红冠巨蟒的鳞片和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响,赵子铭低垂的眼睑下闪过决绝之色,他忍住体内的剧痛,身体轻微的扭动了几下,而后暴喝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笔直的射入了两丈之外的水潭中。

一入水,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进体内,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赵子铭咬紧牙关,奋力扒水,往水潭中央划去。

这两条巨蟒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够抗衡的,就算那个老僧人在,恐怕也唯有饮恨一途,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那颗悬浮在水面上的奇特蛇卵,只要得到了它,以此为要挟,未必不能让两条巨蟒投鼠忌器,从而逃出生天。

赵子铭浑身肌肉凸鼓,每一丝力量都充分调动了起来,飞快的往前游去。

此刻,心无杂念的他没有注意到,他双臂拍起的水花,并非如江河之水那样的清澈,而是深沉的黝黑之色。

同时,一缕缕的黑色细丝黏附在他的皮肤上,宛若有生命一般,钻入了他的身体中。

水潭不大,很快,赵子铭就游到了那枚蛇卵旁边,正当他伸出手抓向蛇卵时,他左边丈许远的水面忽地爆裂开来,一颗长着红冠的狰狞蟒头带起漫天水珠,张着血盆大口,直扑向他!

赵子铭的眼神波动了一下,瞬间判断出,红冠巨蟒可以在他触碰到蛇卵之前,一口咬掉他的半个身子。

“咦?五元化彩,莫非那东西诞生在此处?”一道略带讶异的声音突然在山谷中响起。

时间仿佛伴随着这道声音而静止,红冠巨蟒的头颅、赵子铭伸出的手、空中滴下的水珠、水潭表面的波纹,一切都在刹那间定住不动了。

山谷上方的天空里,一个披散长发、身穿花绿长袍的中年男子,一步步地踏空而来。

赵子铭保持着昂首的姿势,全身无法动弹,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御空而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相信,世上有人可以拥有这等逆天之力。

他的心神被震慑,所以不知道,中年男子不经意露出的掌控万物的力量,其实比凌空行走更为高深。

中年男子下到水面,俯身将蛇卵托到了手中,沉吟片刻,右手食指在蛇卵上一点,一道绿色光柱注入其中。

蛇卵表面包裹的五彩光晕猛地大涨,里面传出微弱的“砰”“砰”之声,且越来越大,最后,蛇卵“喀嚓”一声,裂开一道长缝,一条筷子粗细、通体呈五彩之色的小蛇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中年男子的双眼骤然亮起浓烈的绿光,盯着五彩小蛇看了好一会儿,绿光才暗淡下去,大笑道:“哈哈,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两条灵智未开的野蟒,竟然可以孕育出千幻琉璃这般奇兽。”

被他称作千幻琉璃的五彩小蛇张了张稚嫩的嘴巴,咬住半片蛋壳嚼动几下,吞入了腹中,又把剩下的半片蛋壳吃了,然后吐着蛇信,发出细细的“嘶嘶”声。

中年男子似乎明白了小蛇的意思,只见他右手一挥,水潭里和谷口处的两条巨蟒便被他挪移到了面前。

他伸出右手食指分别在两条巨蟒头顶一点,巨蟒头上便各破开一个小洞,而后他五指成爪,掌心往内一收,两条猩红的血线从血洞中飙出,汇入掌心,凝作血团。

随着血团慢慢变大,两条巨蟒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最后只剩蟒皮搭在骨架上。

中年男子满意的点点头,右手托着拳头大小的血团靠近左手上正躁动不已,嘶嘶尖鸣的五彩小蛇。

五彩小蛇微微抬起脑袋,身上突然冒出一张虚幻的大嘴,将血团一口吞了下去。

见状,中年男子双手背负,收于袖中,而后迈步走上天空,似缓实疾地离去。

第四十二章 实力大进

中年男子御空而去,笼罩山谷的禁锢力量随即消失,空中的水珠、两具皮包骨头的蟒尸纷纷落下,赵子铭也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挥动手臂,准备划水靠岸,可刚一动,顿时感觉浑身绵软无力,之前被蟒尾击中的腰肋处亦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赵子铭知道,自己先是被巨蟒追了一通,而后在谷中又同那条红冠巨蟒交手了几个回合,挨了蟒尾一击,受伤不轻,而且体力也已经严重透支,自然颇为虚弱。

两条巨蟒都被那神秘的中年男子给宰了,性命之危不复存在,赵子铭放下心来,索性不管潭水的冰寒刺骨,忍住痛楚翻了个身,仰天浮在水面,慢慢积蓄力量。

他的脑中不断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幕,踏空而行,屠巨蟒如蝼蚁,中年男子的出现,无疑为赵子铭打开了一扇通往武道的全新的大门。

以往,赵子铭所认知的武道境界,是从内力一层开始,到内力九层,再到通玄关,最后到至高境界,也就是“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的强者有多强,赵子铭没有见过,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那等强者做不到凌空飞行。

仅此一点,就可看出中年男子的实力绝对超过了“天人合一”之境。

想到那些未知的玄妙境界,以及达到那种境界后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和神奇能力,赵子铭第一次对武道产生了由衷的向往。

这无关复仇,只是一种生灵自然而然的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对于完善自身的憧憬。

今天的经历,极大的开阔了赵子铭的眼界,把他推到了全新的更为广阔的武道之路上,其重要性,不亚于他当初得到那方神秘图卷。

一种又暖又痒的感觉渐渐传遍全身,使赵子铭从神往的状态中豁然警醒,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露出水面的双臂和前胸覆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细丝,看上去很是可怖。

他想抬手去抹,却骇然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色细丝慢慢将自己包裹。

身体像着火了一样,烫得厉害,又奇痒无比,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挠,饶是赵子铭的忍耐力颇为不弱,也被折磨得几欲疯狂。

黑色越来越浓,赵子铭似乎不堪重负,一寸寸地往漆黑的水下沉去,在鼻头被淹没之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空气,胸膛高高鼓起。

他很想破口大骂,却只能憋住这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浮上来,但在此之前,多捱一刻便是一刻吧。

一入水,光明骤消,黑暗充斥,那痒和烫好像被水压进了身体中、骨头里,感觉猛然间强烈了十倍不止。

赵子铭额头上和脖颈间的青筋蚯蚓似的鼓动不已,如同下一瞬便要爆炸,喷出殷红的鲜血,浸染这墨色的潭水。

沉啊沉,沉啊沉,不知过了多久,沉了多深,赵子铭宛若风中残烛的意识跳了一跳,随即,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占据了所有,他心里发出一句无声的呐喊,身子一挣,向上钻去。

山谷中,平静无波的水潭忽然炸起漫天的水花,一道人影从水下蹦出老高,一离开水面,就贪婪的吸起了空气。

他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的空气掠夺一空,这口气直到他从天上掉回水面才吸足,而后吐气声起,圆鼓鼓的胸膛徐徐恢复原状。

赵子铭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握拳伸臂,行动已然无碍,费解的是,原先的虚弱不翼而飞,腰肋处的暗伤亦不再疼痛。

想不出所以然,赵子铭就不想了,双臂一展,划水往潭边而去,这一划,又把自己吓了一跳,只听得耳边“哗哗”巨响,两侧激起丈高的水浪,身子急速冲出三丈距离。

浮在水上,赵子铭抬手放到眼前,既惊且愣,自己的力量怎么这么大了?

两臂入水,没用多大力气,再一划。

哗——嘭!

撞上了水潭石岸,身下的潭水剧烈涌动,形成条条横列的波浪向远处推挤。

爬上岸,鬓角的发丝耷拉在额前,水珠顺着头发滴滴掉落,其中一滴落下时,将灿烂的阳光折射进了他的眼睛,刺得他左眼一片炙白。

赵子铭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脖颈处的骨节嘎嘣脆响,头上的水珠四下飞散,他眯着眼看了下天空的太阳,午时刚过。

从清早到现在,其间生死几度,此刻在阳光下,他油然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心里有三分庆幸,两分敬畏,另外五分深藏心底,那是对力量的渴求。

这个山谷诡异无比,赵子铭一刻都不想多呆,迈开大步,朝谷口走去,哪想这一抬腿,身体就仿佛不受控制,倏地跨过数丈,和岩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揉揉撞红的额头,赵子铭看着岩壁上的白印和簌簌掉落的石粉,骂道:“见鬼了!”

赵子铭的回归之路艰苦万分,也不知道那水潭有什么古怪,使得他的身体素质得到了飞跃式的提高,一身蛮力之强,简直可怕,偏偏他还没能掌控这股激增的力量,于是一路上碰石头撞树闯荆棘丛,无所不为,堪称坎坷。

不过随着他慢慢熟悉了身体的力量,总算可以正常行走了,心里也愈发惊骇起来。

自己好像变成了怪物,奋力一跃,能跳过五六丈的山溪;棘草刺藤划过体表,根本无法扎破皮肤;脑袋撞在石头上,石头裂了缝,脑袋却没多大感觉。

沿着那条被巨蟒碾压破坏出的道路,赵子铭磕磕碰碰地往回走着,东蹦西跳,状况百出,速度却没比来时慢,两个多时辰后,离柴静静住的木屋已经很近。

天色向晚,林中更是暗沉,赵子铭小跑着前进,往往身子一动,就在数丈之外,形如鬼魅,现在他纯靠蛮力赶路,比施展游天步还快上几分,持久性更是没得说,瞧他跑了两个时辰还不见丝毫乏色就可见一斑。

忽然,他停住脚步,侧耳朝前方静听起来,经过水潭蜕变,他可不止增长了力量,五官的敏锐度也高了许多倍。

微风拂在身上,像妻子温柔的抚摸丈夫,赵子铭在意的,却是风中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呵斥声、叫骂声以及……猴子小黄尖利的嘶吼。

云图他们遇到了危险!

赵子铭右脚重重一蹬,地上泥土纷飞,现出一个小坑,他的身子如同发射的弩箭,冲出两丈远,再在一棵大树树干上一踏,又向前激射。

只数十个呼吸的功夫,他就望见了木屋,视线越过篱笆,可以看到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四五十号人,把中间的木屋围得水泄不通,更远些的地方,还蹲着一些人,手持弓箭,瞄准着木屋。

更准确的是,瞄准着木屋前的两人一猴。

见云图他们尚未遭难,赵子铭松了口气,悄悄靠近了些,跳到一棵树上,拨开枝叶,想看看怎么回事。

围困住木屋的那帮人前方,站着两个青年,一个腰别玉带,一个身着紫衫,因为角度缘故,赵子铭看不到相貌,但他隐约觉得,两人都有些眼熟。

缠玉带的那个家伙手里挥着一把折扇,有几分风度的样子,说出的话却猥琐下流,“啧啧,陈老弟,这小妞儿还真是水灵,看样子眼睛也没瞎啊,滋味肯定不错。”

被他称作“陈老弟”的紫衫青年似乎笑了笑,“孙大哥喜欢就好,只要擒下这小子,再逼问出我师父遗留的金库位置,你就是人财两得了。”

木屋门口,云图把抱着小黄的柴静静护在身后,有些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地盯着紫衫青年,“陈密,枉师父平日里善待于你,他日我必取你项上人头,带去师父坟前谢罪!”

陈密听起来很激动,“师父?我入门比你早,又尽心服侍他多年,可他呢?武学传你不传我,死了之后,所有财产都交给你管,我得到了什么?”

云图瞪眼斥道:“你天赋平庸,师父即便将毕生本事相传,又能学多少?师父说过,你为人张扬浮夸,心胸狭隘,钱财落到你手里,不是为害他人,就是为他人所害,师父是为了你好!”

陈密嘿嘿冷笑,“为了我好?行,那你把金库的位置告诉我,再交出腿法秘笈,看在师父面上,师兄我给你个痛快。”

他旁边的“孙大哥”不耐烦了,“和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弟兄们,给我上,记得别伤了小妞儿。”

“哦?伙同他人迫害同帮兄弟,按帮规该作何罪论处,孙玉你身为执法长老的弟子,不会不知道吧?”赵子铭不知何时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进入了院子,先给了最先发现他的云图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缓缓开口说道。

原来这个摇折扇的家伙名叫孙玉,是三长老卫培智的徒弟,倒也有着六层的内力,但赵子铭之所以记得此人,更多的是因为有一次此人来找他疗伤,仗着自家师父的身份,在他面前耍横,结果被他当众扔出了大堂,伤势反而更重几分。

第四十三章 令人头疼的切磋

至于另一个家伙陈密,赵子铭也还有点印象,当初他参加孤狼帮入帮考核时,被古陵堂主刘文中看中,后者身边的服侍弟子就是这人,对他还颇为凶恶的。

说起刘文中,孤狼帮可是少有人不知,当初排帮突袭古陵堂口时,他以一敌三,死战不降,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事后,药老怪连夜带人把袭击古陵堂口的那三个排帮据点尽数端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弥补抢了人家徒弟的愧疚,还是有其他原因。

孙玉显然没料到赵子铭会出现,他吃过对方的苦头,知道人家实力比他强,后台比他硬,有些不自然的道:“千铭执事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赵子铭加重了语气,“这种事情,别再让我看到,也别再让我听到,否则,我不介意在帮主面前进言,另立一位执法长老。”

他说这话,纯粹只是吓吓孙玉而已,先不说以他现在的地位,还没资格在帮主面前发表此等言论,就算药老怪也不会帮他什么,毕竟卫培智在孤狼帮人脉颇广,威望也不低,一旦动了,可是要引起大混乱的。

但从孙玉的角度想想,这话已然算是极重的警告了,并且很具威胁。

如今的孤狼帮,虽说药老怪一脉只有他们二人,但一个是一流高手,稳坐帮里的第二把交椅,一个是帮中最优秀的后起之秀之一,前途无量,兼两人医术精湛,各个堂口都受过他们的恩惠,真要针对某个人,只怕那人很难继续在孤狼帮呆下去。

孙玉忙不迭点头,然后识相的招呼人马,灰溜溜退去。

“陈密,你站住。”说话的是云图。

满头汗水的陈密拉着孙玉的衣袖,“孙大哥,你可不能扔下我,我……”

孙玉看他像看见瘟神一样,还没等他说完,运起内力一甩袖子,“滚!”而后急匆匆地走了。

陈密本身只有五层的内力修为,顿时被甩得跌倒在地,他飞快爬起来,惊叫着奔进树林逃命去了。

云图闪身追了过去,经过赵子铭身旁时低声说了一句:“帮我照看静静。”

柴静静看起来没受很大惊吓,对赵子铭甜甜一笑,“千铭哥哥。”

她怀中的小黄忽然抽了抽鼻子,打了大大的喷嚏,鼻梁和前额皱成一团,吱吱叫着,声调滑稽。

赵子铭见它这副嫌恶模样,不明所以,倒是被它的叫声逗得莞尔。

柴静静笑着解释道:“小黄说你身上有气味儿,它很讨厌。”

“气味儿?”赵子铭抬手闻闻衣袖,“没有啊,你闻到了吗?”

柴静静不说话了,只是一味浅浅的笑。

赵子铭翻了个白眼,转念一想,自己和巨蟒打了大半天的交道,又在那水潭里泡了一遭,身上真有什么闻不出的气味也正常。

云图一会儿就回来了,两手空空,不过想必陈密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对赵子铭说道:“我明天带静静回古陵。”

赵子铭认真的看着他,“帮里现在有不少人觊觎你的位置,说不定就会忍不住下手,静静过去,你未必护得了周全,可要想好了。”

云图眸中冷光闪烁,“放心吧,谁敢伸爪子,一剑斩了便是。”

见他态度坚决,赵子铭不好再多说什么,沉默片刻,掀起右边的袖口,取下了绑在手腕上的绝命弩。

这只弩是徐先生刻意留给他防身用的,但以他现在的情况,只要掌控了莫名暴涨的身体力量,绝命弩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不过这东西今天随他在水潭里泡了澡,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把弩孔对准地面,扣动机关,一支钢箭射出,扎进了硬泥地。

见状,赵子铭满意的点点头,将之抛给云图,“我过段时间可能要去一趟苍南县,回来顺道去看你。”

云图拿着绝命弩,默然,而后把弩递给柴静静,走到院子中央,说道:“这是你保命用的,你我打一场,你赢了,东西我就拿着。”

赵子铭愕然,摆手说道:“不打,我保命用不着这个。”他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强,反正,收拾二流高手肯定毫不费力,万一失手伤了云图,那就尴尬了。

云图不耐烦,“不打就把东西收回去,静静有我,没人能伤害她。”

赵子铭头疼,知道云图是担心他的安全,一时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忽然瞥见院子东南角的地上卧着一方大青石,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跑过去,弯下腰,伸出手掌按在青石的棱角凸起处,猛一用力,青石就被他从泥土中扒了出来。

他指着青石,“我俩比比,谁能举起来就算谁赢。”

这块大家伙勉强还算规整,像个圆球,只是特别巨大,怕是有两千斤了,这等重量,至少也要八层高手运足内力才能搬动,遑论举起。

没想到云图爽快答应了,眼里涌动着自信的光芒,好像比试已经胜券在握,他走过去,抽剑在青石上刻了两道深槽,便于抓举。

剑归鞘,双腿张立,俯身,云图将双手十指各插入一道深槽,小臂紧贴青石,一声沉喝。青石离地,随后缓缓上升,被举过头顶。

赵子铭看得啧啧称奇,想当初这小子借助麻绳攀爬几丈高的石壁都累得要死,短短两年时间过去,却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也算一个异类了。

“啧,还行,能单手举吗?”赵子铭摸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道,满脸狂妄。

“你!”云图瞪他一眼,被这话呛得不轻,一口气顿时松了,赶紧撒手闪身,任由青石砰地砸落在地上。

他怒视赵子铭,苍白的脸颊上现出淡淡的红晕,不知道是不是给气的,“你最好能举起来。”

看样子,如果赵子铭失败了,他绝对要与之狠狠打上一场。

赵子铭嘴角一勾,“瞧好了。”

他没有翻转青石找那两条深槽,而是径直抱住,无声无息的往上一提,再一抛,青石就飞离了地面两丈。

赵子铭跨前一步,右手高举,掌心向天。青石落下,赵子铭只是曲了曲手臂,就稳稳接住了,笑道:“怎么样?”

见识了赵子铭的非人蛮力,云图彻底打消了和他比试一场的想法,二话不说的把绝命弩系在柴静静手腕上。

再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赵子铭就告辞了,他急着回去向师父请教如何尽快掌握暴涨的力量。

沿小路回到药堂,在门口看见了高柱,原来是给他报信来的,帮主让他去聚义堂议事。赵子铭料想师父必定也在,便对高柱道了声辛苦,快步去了。

来到聚义堂,赵子铭通报入内,向帮主、几个长老见过礼。

木子靖笑呵呵地一摊右手,“来,千铭,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太尉张诚意张大人。”

太尉掌兵权,在帝国内部是绝对的实权人物,赵子铭虽然心中纳罕,这等重臣为何会屈尊降临江湖野地,却不敢怠慢,急忙弯腰拱手道:“草民千铭,拜见张大人。”

本来,若以身份而论,赵子铭理应行跪拜之礼,但帝国有律例,凡是武功修为抵达二流高手之境者,面官可拜而不跪,故而他也不算失礼。

张诚意形体瘦削,面白无须,一身儒生打扮,笑容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不必多礼,贵帮人才辈出,可喜可贺,木帮主,诚意有个不情之请。”

木子靖眸光一闪,微笑道:“张大人但说无妨。”

张诚意道:“我此番前往泗水关,一为协助太子主持战事,二为群英国战号召英才,突临贵帮,除了收回禁器,也是受好友之托,携一晚生后辈同行,欲磨砺之。”

他双掌轻拍三下,“煜之,进来吧。”

“是!”一个披甲兵士应声入堂。

张诚意接着道:“久闻贵帮有俊彦三杰,未想只得见一位,诚意想替煜之讨一个切磋机会,望木帮主和千铭小兄弟成全。”

那被唤作“煜之”的兵士刷地抱拳,身上甲胄哗啦作响,看向赵子铭,“李煜之,请千兄赐教。”

赵子铭后悔没把云图叫回来了,眼前这家伙能随太尉外出磨砺,足见其身份不凡,指不定就是哪家的贵府少爷,甚至王侯公子。

而他现在的状况哪能和对方交手,如果出手不慎,让其有个什么闪失,祸端不小,偏偏太尉亲自开口了,又不好拒绝,当真万分头疼。

木子靖的眼神扫过李煜之,在其脸上停了一瞬,搭在座椅上的手紧了紧,貌似有些激动,不过即刻恢复原状,对低头不语的赵子铭笑道:“千执事,去吧,可别堕了我孤狼帮的名头。”

听他语气,似乎并不担心赵子铭伤了李煜之。

到了这个份上,赵子铭无论怎样也不能拒绝了,心里盘算着待会用出几分力,最后是小胜还是略输之类的若让李煜之听到必然与之拼命的问题,口中却说道:“请李兄手下留情。”

第四十四章 皇家秘辛

切磋而已,不用兵器,李煜之为示公平,连身上的盔甲都脱下了。赵子铭却不领情,心里大骂对方迂腐,给自己增加难度。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聚义堂足够大,赵子铭和李煜之相隔两丈站定,互相一抱拳,摆过架势,就开打了。

方一接触,两人都是一惊,赵子铭被对方高达八层的内力修为吓了一跳,李煜之也诧异于对方强横的力量。

赵子铭放心了许多,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文文弱弱,实力却真是没的说,换作山谷一行之前的他,应该不是其对手,既然如此,交手之时他就不必太难受了。

不出所料,赵子铭掌控不好自己的力量,一拳一脚,都带风携势,凶猛无比,仿佛不要命一般,看得旁人眼皮直跳,以为他和李煜之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置其于死地。

可李煜之不这么认为,赵子铭明明有好几次机会都能打伤他,却忽然劲力大减,以致错失良机,摆明了是在故意相让,只是劲力增减无声无息,外人很难看出。

这样一来,李煜之又如何好意思下重手拼命呢?

两人交手原本就不很激烈,现在出手还一个比一个轻,打来打去,倒像小孩子在过家家,搞得孤狼帮那几个观战的长老都嘀咕不已,他们大好的时间竟这样浪费了。

“煜之,用最后一招。”张诚意忽然喊道。

李煜之退开两丈,貌似有些不情愿,只是顶不住张诚意宛如实质般的目光,只好先向赵子铭解释道:“千兄,在下这招威力奇大,且还未练到收发随心的地步,你,万毋留手。”

听他这么说,赵子铭郑重了许多,“请。”

李煜之深深吸气,垂下的双手并指成掌,合至身前,高举过顶,而后身形一动,快如闪电般跃过两丈距离,合起的掌刀兜头砍下。

赵子铭心中警兆大起,身体本能的做出反应,双臂交叉往上一格,架住了李煜之的掌刀。

碰撞的刹那,赵子铭瞳孔骤缩,倒不是因为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而是一道无形的气劲自李煜之的掌缘射出,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般横切入他的胸膛!

“劈空掌刀。”他心里瞬间浮现这门武林绝学的名称,此绝学堪称大离第一武学,修习门槛奇高无比,少有人练成。

四十年前,一无名侠客不知犯了何等罪行,惹得当时的皇帝派出十名亲卫围追剿杀,虽然这无名侠客最终不敌身亡,但皇帝的十名亲卫,也硬生生被他以劈空掌刀毙了六个。

这六名亲卫中,有八层高手四人,九层高手二人,而无名侠客的内力修为,才仅仅八层,劈空掌刀由此声名大噪。

可惜此武学入门难,想要修炼至大成更难,之后数十年,不乏有人跨过了门槛,却再也没有类似于无名侠客的人物出现。

气刃临身,赵子铭躲闪无望,唯有绷紧胸膛的肌肉骨骼,以血肉之躯硬扛。

好似尖刀剜进骨肉,从未有过的剧痛刺激得赵子铭双眼通红,一瞬间,什么顾忌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怒吼一声,抽出一只格挡的手臂,握拳,轰出。李煜之倒飞出去,狂吐鲜血。

赵子铭嘴角不停的冒着血沫,呼吸之间,嗬嗬作响,那一记劈空掌刀,将他由内而外的彻底重创!

“煜之!”张诚意的惊呼声刚出口,他身旁的木子靖已掠至堂下,抱住了陷入昏迷的李煜之。

与此同时,赵子铭感觉到,一道比劈空掌刀凛冽无数倍的杀意,突然将他笼罩,而那杀意的来源,赫然是正把李煜之交给张诚意,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的木子靖!

……

冬日渐去,春时徐来。

赵子铭坐在石头上,看着金色的阳光撕碎清晨的薄雾,朦胧的远山逐渐映入眼瞳,心头的阴霾略略散去了些。

张诚意一行人昨日已经离去,临行前,经过药老怪救治、伤势大体平复的李煜之找到了他,向他道歉。

原来,李煜之此次跟随张诚意出行,四处挑战名家高手,为的就是提升劈空掌刀的造诣,没想到那天和赵子铭一交手,竟鬼使神差的施展出了大成的掌刀,这才造成了误伤。

换作以往,赵子铭肯定会连说不必内疚我不也伤了你吗之类的废话,可昨天他只是淡淡的敷衍了几句,对于李煜之的示好亦表现得不冷不热,很快便送客了。

赵子铭体魄强健,虽然被伤到了心肺,但休养了两天就已无大碍,而后他便呆在自己房中,默默修炼内力,甚少出去,即便离房,也只是一个人来后山坐坐。

至于向师父询问掌控身体力量一事,他也放在一边,实在是木子靖那天莫名其妙对他展露的杀意,让他心里颇不宁静。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赵子铭回头一看,起身问好:“师父。”

药老怪走到他旁边站定,“伤势都好了吗?”

赵子铭点头,“嗯,好了。”

药老怪遥望远方,许久,长叹一声,“我给你讲个故事。”

“三十多年前,先帝在时,后宫佳丽三千,最宠二人,一为皇后,一为贵妃。皇后先产一子,名李靖,贵妃不久也生下一子,名李桓。李靖天性憨拙,寡言少语,好武成痴,对文学史略、治国之术毫无兴趣,而李桓则心性灵敏,文武双全。”

“后宫争宠,自古有之,贵妃爱子情急,求宠心切,结果误入歧途,犯下大罪,被先帝赐下白绫三丈,自缢而亡,李桓因此受到牵连,地位一落千丈,并且,先帝当年便立李靖为太子。”

“李桓出宫游历,三年后携一武夫之女归来,娶为正室,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心灰意冷,无意滞于朝堂之际,他却在一日夜间,同那武夫岳父悍然闯入先帝寝宫,弑之。”

“当夜,东宫大火,太子李靖不知所踪,朝中凡是太子派系的大臣,尽遭血洗。翌日,李桓登基,即当今桓帝。”

“李靖并没有死,在几个忠心近卫的保护下,带着刚满月的儿子逃出了皇宫,之后为躲避追杀,他将儿子悄悄放到了一李姓的清廉小官家中,自己则远遁至淮扬府,之后又辗转到玉临府,改名木子靖。”

“李桓治国有方,任人唯贤,十余年后,那清廉小官已平步青云,身任丞相之位,其膝下唯有一子,名唤……李煜之。”

赵子铭安静的听药老怪说完,心里波涛起伏,他万万没想到,木子靖竟有这等离奇的身世,而李煜之与其更是父子关系。

难怪那天自己把李煜之打成重伤,木子靖表现得那般反常。

药老怪拍拍赵子铭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千铭,亲疏远近,人之常情。”

赵子铭默然,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师父,我明白了。”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是当今皇帝的六叔。”

“呀,那您不是和帮主更亲吗?”

“混账小子,嫌师父我还没动手教育过你,是吗?”

长久的沉默。

“师父,我……想离开一段时间。”赵子铭收起嬉笑之色。

“先给我说说练功的事情吧,我看你虽然气力大增,但脚步虚浮,行止散乱,对于自身力量无法把控于心,是不是拳法修炼出了岔子?”药老怪皱眉问道。

赵子铭没有隐瞒,把被巨蟒追杀,却又误入蟒穴,遇见神秘的超级高手,而后差点命丧在古怪水潭里的经过一一道来。

当听到中年男子能“御空飞行”之时,药老怪还算平静的面庞耸然动容,待听完赵子铭的讲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千铭,既然你有这份际遇,那有些东西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你可知习武之道有几条?”

赵子铭大惑不解,“武道就是武道啊,什么几条?”

药老怪摇了摇头,“内力冲破玄关之后,便是天人合一之境,那你想过当外家功夫修炼到一定地步时,会是什么境界吗?”

赵子铭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修炼外家功夫,也能达到那种类似于天人合一的境界?”

药老怪点头,伸手虚抓空气,“我们生存的这片天地之间,飘荡着一种叫作元气的东西,而武者的内力凝聚到极致,也能产生一缕后天元气,只要后天元气引动天地元气入体,二元合一,便可成就天人合一,这,是内功的修炼之道。”

“外家功夫走的路子不同,凝聚不了后天元气,但是如果一个人的身体锤炼到非常强横的地步,就很有可能会获得感应天地元气的能力,从而吸收元气,用以滋养血肉,一旦达到这种地步,外家功夫就算登堂入室,可与天人合一的元境强者媲美了。”

“而你所说的那个山谷中的水潭,据古籍记载,应当是那两条异蟒为后代准备的药池,其中浸泡有异蟒苦心搜集的各类药物,具有伐毛洗髓、培元壮本之效,外家功夫的进阶比内功更难,但你吸收了一汪异兽药池的精华,对你来说,这条路反而更容易走一些。”

第四十五章 特训与卫培智的春天

枝丫浓密的森林里,开始响起哗哗、乓乓的金属撞击之声。

尽管这种惊吓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不过树上那些毛色鲜艳,正用热舞吸引配偶的大鸟还是像第一次听到那样,刷地停住摆动的长尾,也不管自己心仪的女人了,惊叫着展翅而逃。

倒是长着麻灰色羽毛,模样普通得像土鸡的雌鸟们要淡定许多,依然站在原先的枝条上,眼珠儿纷纷投向声源处,似乎想看明白那个怪物在干啥,可惜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啾啾两声,施施然飞走了。

如果有人看到赵子铭现在的样子,确实会把他当成怪物,他上身精赤,四肢的手腕脚踝处各箍一只镣铐,铐上连着手臂粗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挂有合抱的铁球,在他背上,还用布绳背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铁块,将整个上半身都遮了去。

四只铁球,每只重三百斤,那方大铁块,重四百斤,也就是说,在走动时,不算那四根铁链,赵子铭要带动的重量,足有一千六百斤,更不用提他现在在九黎山山腰的一处荒僻的乱石坡上,每走一步所要耗费的力量,更是远远超出了这个数字!

不用想,这是药老怪的主意,当日他亲自出手测试赵子铭的力量,结果对其蛮力大为低估,被一拳震飞,老脸丢尽,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想出这么个办法。

光这些铁球铁块,都是赵子铭费了很大力气,才在福田镇最大的铁匠铺里定制到的。

铁匠铺老板虽然敬畏他孤狼帮执事的身份,但估计看出他还算不得江湖老鸟,喊价毫不客气,把他两年来积蓄的银钱挖走了大半。

用马车把东西运上九黎山,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千铭执事惊觉腰包瘪得如此之快,对这些粪土头一次生出了痛惜之情,下决心以后要多多敛财。

他在山腰大道旁卸下这些东西时,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为了不太引人注目,他分三次才把东西搬到这片荒坡上。

第一次实践,药老怪亲自监督。挂好铁球,背上铁块,赵子铭一步步地往石坡上爬,到坡顶了,解开镣铐任由铁球滚下去,他再背着铁块下来。

一来一回,尽管汗流浃背,赵子铭却觉得酣畅淋漓,之前那种力量充斥全身,无处发泄,仿佛快要爆炸的感觉一扫而空。

可他的痛快在药老怪一连让他持续了十五个来回还不许停之后变成了痛苦,他喘着粗气,咬着牙,颤着腿走完了二十个来回,直接躺倒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药老怪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测自家师父是不是为报被他一拳震飞之仇,故意折腾他的。

事实证明,药老怪的这种“折磨”极为有用,赵子铭不仅以飞快的速度适应着暴涨的力量,而且他的身体竟然还在不断强化,力量、韧性、感官,各个方面都持续进步着。

药老怪对此的解释是:“你吸收的药池精华,大部分沉淀在体内,没有发挥药效,而通过这种极限打熬,能让你的身体将之彻底吸收,从而再次强化体魄。”

赵子铭小心翼翼的问:“师父,如果把药效吸收完了,我的实力能提高到哪一步?”

药老怪没有责怪他好高骛远,思索了一会儿,一字一句的道:“可战玄关。”

于是,以后即便没有药老怪的监督,赵子铭也主动地逐步加大练习量,每天都累到不能动为止。

如今,他一天已经能拖背着铁球铁块往返石坡五十次。

昨晚回去之后,半夜,赵子铭从睡梦中醒来,突觉体内骨骼奇痒难当,肌肉也时不时的抽搐,这种异状,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今早起来,他感觉身体和昨天大有不同了,但具体的不同之处又说不上来,于是提前来到了石坡,开始一天的练习。

吸了口气,迈步,摆手,铁球磨刮着地面的乱石,隆隆前进,偶尔发出一两声刺耳的长音。

很快,赵子铭就明白了,今天与昨天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身体的协调性大为提高了,在力量的控制和使用上,比以前合理许多。

简单的讲,以前负重走一步要用三分力,现在只需一分半,甚至更少,同样的力量能发挥更多更大的作用。

五十个来回过去,赵子铭大汗淋漓,却满面的喜悦,到现在,他还只花了往常一半不到的时间,至于体力的消耗,也远没达到他的极限。

就在他想要继续尝试一下自己能坚持多少个来回的时候,药老怪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东西对你已经没用了,接下来你再演练几天拳法,尽量揣摩清楚一些力量的精微变化吧。”

赵子铭想了想,点头应是,随即摘了镣铐,放下铁块,然后准备练拳。彻底掌控自身力量的感觉太过享受,他有些欲罢不能了。

不料药老怪打断了他,“练拳的事推迟片刻,先跟我回去,你小子惹的麻烦得你自己去解决。”

赵子铭这才发现药老怪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师父,怎么了?”

药老怪沉着脸问道:“是你在卫培智的徒弟面前大放厥词,要劝帮主另立一位执法长老?”

赵子铭捎了捎头,“近来他师徒二人仗着权势没少干肮脏事,孙玉还欺负到我朋友头上了,我这么说,只是想警告一下他们。”

药老怪气得笑了,“警告一下?那你可以直接废了孙玉,何必说这等落人把柄的屁话!”

赵子铭问道:“师父,他们找你麻烦了?”

药老怪没好气的道:“是找你的麻烦,卫培智那老家伙放出了风声,日落时分来我药堂讨要说法,还请了不少人说什么主持公道。”

赵子铭疑惑不解,“这不是他们师徒的风格啊,卫培智怎么有胆量和您叫板了?”

药老怪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他闭关月余,突破了。”

赵子铭恍然大悟。

……

卫培智此刻是志得意满,听着周围源源不断的奉承,一张老脸笑得比山上路边盛开的野花还要灿烂。

难怪他如此,武功的修炼,越往高深处越难有所进益,一道难比一道的瓶颈如高山盘亘,死死阻拦着武者的前进。

迈不过坎,突破不了自身,在实力更强者面前,难免有卑微的时候。

未突破之前,虽然他已经是八层高手,执法长老,在帮中貌似位高权重,可在素来不和的药老怪面前,却没少吃瘪。

一个多月前,徒儿孙玉更是告诉他一件让他怨愤至极的事,药老怪收的那个徒弟,竟扬言要劝帮主更换执法长老。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发冲冠将孙玉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又砸了自己心爱的随身多年的紫砂壶,卫培智还是忍了下来,无他,打不过人家。

他因此深受刺激,怀着未消的余怒,闭关了!故而连结交太尉张诚意这等朝廷重臣的机会都错过了。

在内力八层卡了二十几年,卫培智早就对突破瓶颈不抱希望,平时注重的,是金银财宝和在帮里的威望,所以执法长老的职位,极合他心意。

这次所谓的闭关,只是一个舒缓愤怒与不甘的借口。

可常言道:“人生如戏。”卫培智无心插柳柳成荫,闭关之时,竟莫名其妙的突破了瓶颈,晋升为内力九层。

拳头一硬,腰板也就直了,既然有了对抗药老怪的资本,又有送上门的机会,卫培智哪肯放过,在心里暗暗发誓,要那个叫千铭的小畜生付出代价,同时也给药老怪一个下马威!

越想越解气,卫培智把掌心的紫砂壶往嘴边一凑,美美的品了一口。这只壶是他传出晋升九层的消息后,他手下的一个堂主送来的,品质奇高,犹在他摔坏的那只之上。

见时候差不多了,卫培智起身说道:“劳烦各位了,待惩戒了那目中无人的小畜生,请赏光再临寒舍,老夫设宴,今晚不醉不归。”

周遭自然是一阵欢呼叫好,人群中还有几个长老,虽自恃身份没有过于谄媚,但他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对卫培智的变相讨好了。

来到药堂,众人被领至一进大厅入座,厅内已经坐了数人,帮主木子靖,药老怪,大长老龙延,二长老孟坚,还有五长老,孤狼帮的高层几乎尽聚于此。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卫培智和他带来的人齐齐向木子靖拱手行礼,后者点头回应。

各自落座,卫培智还没说话,木子靖先道:“恭喜执法长老晋入九层,为我孤狼帮再添一位一流高手。”

卫培智笑眯眯的客套,“帮主客气了,身为帮中一员,老夫能有今天,亏得有各位兄弟的厚爱与支持。”

木子靖道:“三长老造访药堂的用意,我略有耳闻,不过如长老所言,大家都是兄弟,我希望执法长老看在药长老的面子上,给千铭一个机会,原谅他的少不更事。”

第四十六章 走火入魔

卫培智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显然没想到木子靖如此直接,默然片刻,道:“帮主,老夫不是蛮横无理之人,但我身居执法长老之位,多年来为帮中大小事务费心劳神,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岂能为人轻辱?”

木子靖也知道不可能就凭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卫培智放弃自己的打算,于是问道:“卫长老想如何解决?”

卫培智看了药老怪和他身后垂手而立的赵子铭一眼,缓缓说道:“老夫不想欺负后辈,他跪下向我奉茶道歉,来执法堂领五十重鞭,此事作罢。”

木子靖说道:“奉茶道歉,这是理所应当,不过五十重鞭,卫长老,惩罚过重了。”

卫培智盯着木子靖,可对方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说道:“既然帮主认为惩罚太重,那好,便减到二十重鞭,这是我的底线。”

木子靖闭口不言,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直冷眼旁观的药老怪放下茶杯开口了,“卫培智,我是他的师父,他要跪只能跪我,你让他跪,有何资格?”

他药老怪是何等人物,若不是想借这个机会锻炼一下赵子铭,不等卫培智来药堂,恐怕他先打到执法堂去了。

卫培智被这几句毫不客气的话气得够呛,阴沉着脸,说道:“药老怪,是你的徒弟你就该管教好,你不管,我便来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药老怪似乎懒得与这种小人得志的家伙啰嗦,转头骂道:“滚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赵子铭终于抬起头,缓步走到众人中间,正对木子靖,还有些青涩的脸庞上,却并没有其他人所料想的紧张和惊慌。

他嘴角微抬,大笑数声,高声道:“孤狼帮帮规第一条,帮中兄弟严禁自相残杀。月前,孙玉率人围杀云图,被我发现,故而我才出言将之逼走,若我有过,那是否应该先惩罚孙玉?”

卫培智道:“你满口胡言,孙玉几时派人围杀云图了?云图不是早就回古陵堂口了吗?他可曾受伤?”

赵子铭道:“那我有何过?我几时说过要在帮主面前进言另立执法长老?你不还是执法长老吗?”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堵得卫培智哑口无言,可赵子铭还在继续,“自去年腊月以来,我帮无故失踪八位执事,皆尸骨无存,有迹象表明,他们是被人所杀,而且,据我所知,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与你这个执法长老有过冲突,你如何解释?”

“你手下的五个堂口,去年年末上交的岁银锐减大半,理由是银库被排帮洗劫,之后又发放了很大数目的伤亡抚恤金,可事实真的如此?那些堂口就没有洗劫排帮的据点吗?”

“还有我帮在运城的几个……”

“够了!”卫培智拍桌而起,打断赵子铭,脸色一片铁青,“黄口小儿安敢胡言乱语污蔑于我!今日不将你严惩,我帮帮规何在!执法堂威严何在!”

说罢身形一动,跃向赵子铭,右手成爪往其肩膀抓去。

以卫培智的年岁以及地位,还以这种近似偷袭的方式出手擒拿一个小辈,可谓不要脸到了极点。

木子靖上身一直,便要阻拦,但见药老怪安然端坐,全无出手的意思,心念转动下,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身体缓缓复归原位。

大厅里的其他人都冷眼旁观,他们与赵子铭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之冒险,结下卫培智这么一个大敌。

经过这段时间地狱式的磨练,赵子铭不但完全掌握了自身暴涨的力量,而且彻底吸收了药池精华,身体比起刚离开蟒巢时,又强悍了很多。

所以面对卫培智的攻击,他只是抬手一扣,在其手爪临身之际,捏住了对方的手腕。

卫培智发觉不妙,大感骇然,欲抽身而退,却发现右手被死死箍住,动弹不得,接着一阵钻心剧痛袭来,他不由得惨叫出声!

赵子铭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直到细微的“咔嚓”声响起,才一挥手,将卫培智丢了出去。

卫培智扭曲着脸,左手托住的右手手腕已然高高肿起,其内的骨骼估计是碎得差不多了。

并非赵子铭心狠手辣,而是从刚才和卫培智接触时传递过来的劲力看,后者下手颇黑,他若没现在这份实力,十有八九会着道,免不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既然如此,他焉能不礼尚往来?

除了药老怪,大厅里的人都像被人在心里猛敲了一记,倒吸冷气者有之,貌似淡定实则腿脚微颤者有之,惊得豁然起立者亦有之,不一而足。

心绪最为复杂的,当属木子靖了,他很清楚赵子铭在自家叔叔心里的重要性,所以花费不小代价,将其他几位长老都请了过来,欲要力保赵子铭,也算他为上次展露杀意的不当之举做些弥补,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赵子铭在短短月余之间,就突然拥有了如此可怕的实力,这种情况,应该只存在于酒楼茶肆里的那些说书人口中才对。

当然,最痛苦的人莫过于卫培智,他此次之所以大张旗鼓的来药堂讨要说法,目的不在于非要把赵子铭怎么样,而是要通过这件事提升自己在帮中的威望。

可现在他被赵子铭一招废了一只手,别说立威,传出去必然成为江湖上的一大笑柄。想到那种情形,他只觉得手腕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

“不可能!我堂堂的一流高手,怎么会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打败!”卫培智忽然状若疯狂,仰天大叫,接着恶狠狠的向赵子铭扑了过去。

赵子铭挥掌将其迫退,神色复杂的轻叹了一声,他知道,卫培智因为受不了一招被败的打击,已然迷失神智。

卫培智一次次的扑击,却一次次的被打退,脸上的疯狂之色愈发浓郁。

“千铭,打昏他!”药老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地提醒道。

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得卫培智如野兽般嘶吼几声,体表忽然爆开一圈气浪,冲散发髻,鼓荡衣袍,而后在大厅内席卷开来。

气浪过处,离得近的人如遭重击,连人带椅往后翻滚而去。八层的长老尚能运力稳住身形,而卫培智带来的那些堂主乃至执事,则滚成了满地葫芦,惊呼嚎叫之声不绝于耳。

药老怪沉喝一声,“你们全部退开,他已经走火入魔,千铭,别留手了,能制住他最好,制不住也绝不能让他离开!”

说完,他和木子靖对视一眼,分左右围住了卫培智。

“走火入魔。”赵子铭眼神一凝,彻底认真起来。

这种情况,是练功之人最不愿碰到的,一旦走火入魔,内力岔道,心神混乱,毕生潜力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瞬间爆发。

有的人因承受不住激增的力量而即刻暴毙,有的人则会大肆破坏,直至力竭而亡。

像卫培智这种高手,走火入魔之后暴毙的可能性很小,反而会实力暴涨,如果任其破坏,足以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三十年前,中都府一户武学世家因得罪官场奸人,被定下满门抄斩之罪。处斩当日,这户世家的家主眼见至亲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走火入魔,挣脱枷锁,把监斩官、刽子手连同维持秩序的官兵屠戮殆尽。

而后,此人竟找到了那奸人的府邸,杀了其全府上下二百多口,血流成河,震动京师。皇帝派兵捉拿,他单凭双掌再毙百余人,最后方才被皇室供奉的武师打成重伤,泣血而逃。

这就是闻名大离的“血屠夫”一案,那位下落不明的血屠夫,使得走火入魔一词成为了江湖禁忌。

此刻的卫培智,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赵子铭,突然双手一抬,往前一推,两道无形劲气便激射而出。

“内力外放。”赵子铭大感凛然,这可不同于李煜之的劈空掌刀,而是打通玄关的强者的特有标志,威力远非掌刀可比,没想到卫培智走火入魔,反倒领悟了这等高深境界。

赵子铭不敢怠慢,双臂鼓劲,握拳击出,轰碎了两道劲气。

卫培智推掌的速度越来越快,无形劲气像雨点一样往赵子铭笼罩而去。

而赵子铭则凝神以待,挥拳相迎,偶尔有未能击碎的劲气打在身上,便绷紧肌肉,以强横的体魄硬扛,没落太大下风。

玄关层次的强者拼斗,药老怪和木子靖二人怕适得其反,不敢贸然插手帮助赵子铭,便退开了些,只维持住包围圈,防止卫培智逃跑。

至于其他人,除了龙延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长老远远的在旁观望,都连滚带爬的奔出了药堂,生怕被殃及池鱼。

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或许是对赵子铭恨意太深,直到力竭倒地的那一刻,卫培智也没有夺路而逃。

夕阳已经落山,漫天的霞光却艳红如血,将整片天地浸在深沉的血色之中。

赵子铭缓步走出药堂大门,身上衣衫破烂,瘀痕处处。然而在候于门外的诸人眼中,这个背后拖着长长阴影的少年,已成为他们此生不可逾越的高峰。

第四十七章 强登船

孤狼帮三长老强行突破瓶颈,以致走火入魔,狂性大发,被帮主及几位长老联手压制,最后力竭而亡。

这则消息在江湖上一散播,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一来卫培智也算名声不弱的高手了,却殁于这种原因,令人唏嘘;二来如今的孤狼帮发展势头如日中天,自然一举一动都广受关注。

还有小道消息称,其实出手镇压卫培智的,除了木子靖等人,“孤狼三杰”之一的千铭也参与了,此子偶得奇遇,实力大进,已经不弱于一流高手。

不过大部分人对此只是置之一笑,奇遇?什么奇遇能让人的实力在一个月里从七层暴涨到九层?

他们认为,这只是那个叫千铭的小子求名心切,故意放出的虚假消息。

不管江湖传闻如何,赵子铭一概无视。此刻的他,正盘膝坐在房内,任由正午炙热的阳光打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吐气,闭合的眸子陡然睁开,其内精光荡漾,分明是内力大进的表现。

“六层。”赵子铭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增长了一倍有余的内力,面上微有喜色。

上次在蟒巢中吸收的药池精华,不仅让他在外家功夫的修炼上走了一大步,对内力修炼也很有裨益,加之又给师父的冰玉蚕清理了寒毒,进阶六层也就理所当然了。

虽然相比于外家功夫的造诣,区区六层的内力看起来寒碜了些,但武功修为,讲究日积月累,何况他修行的功法来历非凡,坚持下去,内功成就绝然不低。

诸事已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回到苍南,去为自己和过世的爹娘讨一个公道了。

赵子铭找到药老怪,向他略略道明身世,后者听罢,语重心长的说道:“子铭,血债血偿,乃天经地义,但练武之道,为的是强健身心,而非妄造杀戮,你此去复仇,切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违和之事。”

赵子铭跪下磕了个响头,“多谢师父教诲,子铭莫敢忘之。”

打点好行囊,赵子铭便下山去了,刚走到山麓,迎头碰上了铁牛,“铁大哥,你怎么来了?”

铁牛双手握住肩上被长布包裹的棍状物,运力将之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沉响,才有些气喘的说道:“千铭兄弟,我给你送东西来了,这就是我打赌输给你的那件宝贝。”

赵子铭怔了怔,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儿,笑道:“我给忘了,不然就不用劳烦铁大哥了。”

铁牛道:“不麻烦,我正随军前往泗水关,刚好顺路。”

这事赵子铭知道,半个月前,大离国君李桓颁布诏书,号召天下群雄前往泗水,以对抗北蒙参战的武林高手。

赵子铭说道:“铁大哥大义为国,小弟佩服。”

两人闲聊片刻,赵子铭提出去镇上小酌几杯,铁牛连忙摆手,郁闷的道:“头头限我天黑前回去,喝不了啦。”

然后指着杵在地上的“宝贝”,“这东西有八百斤重,兄弟你能用则用,不能的话千万别勉强,容易伤了自己。”

“哦?”赵子铭来了兴趣,单手握住把柄往上一提,轻易的提了起来,还在身周舞了几圈,“这是一把武器吧?好东西。”

铁牛眼睛都看直了,这确实是把武器,却有八百斤重!他扛着走路都极为吃力,要想挥舞起来,用上两只手也做不到。

赵子铭解下包裹着的布条,见到了此物的真容,式样奇怪,不属于十八般武器里的任何一种,后端是棍,前端逐渐扁平,化成刀锋。

按理说,前端应该比后端轻,可这把兵器并非如此,而是倒了过来,所以赵子铭平举挥砍时,感觉异常沉雄有力。

耍了一会,赵子铭把布条重新缠好,认真说道:“铁大哥,这把武器很对我胃口,多谢馈赠。”

铁牛告辞后,赵子铭来到福田镇上,准备买马。

孤狼帮本来有公共马房的,可前天喂马的马夫搞错了草料,帮中所有马匹都害了病,要好些天才能康复,他只好自己掏钱买了。

刚走到卖马的坊市,赵子铭忽然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他提了一把八百斤的兵器在手,一般的马匹根本驼负不起,必须换一种赶路方式。

好在离福田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码头,赵子铭赶到那儿,可船夫看了眼天色,摇头说道:“公子,您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天又快黑了,近来水路很不太平,匪盗横行,我的小船赶不了夜路。”

赵子铭也没为难他,问有没有能赶夜路的船,船夫指了指停靠在码头上的最大的一艘,说道:“那是一位富商的大船,雇佣了武林高手随行保护,黄昏就要启程了,正好与你同路,如果你能上去,就可以连夜离开。”

赵子铭道过谢,来到大船下,被两个穿着统一服饰的持刀汉子拦住了,“站住,这是私船,不接客。”

赵子铭道:“我要见你家主人。”

一个汉子唰的拔刀出鞘,“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我家主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滚!爷的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

赵子铭摇了摇头,随即双膝微沉,提身一纵,跳上了两丈高的甲板。

两个持刀汉子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顺着船梯爬上去,口中大喊:“不好啦,有贼人上船啦!”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多个相同打扮的汉子从四周奔来,围住了赵子铭,船舱里也走出几人。

当先的是一个头发灰白、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他目光在赵子铭身上一扫,皱眉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无故闯入?”

还没等赵子铭说话,此人旁边一个挎着九环大刀的汉子就先开口了,“千铭执事?你怎么在这里?”

赵子铭一愣,看了过去,是帮里的熟人,抱拳说道:“原来是成渊执事啊。”也对成渊身旁的龙汉钦打了个招呼,“汉钦堂主。”

龙汉钦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对向他投来询问眼神的中年男子简短地介绍道:“我帮中执事,师承药长老。”

中年男子显然听说过药老怪的名头,脸上的不豫之色立刻褪去,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笑着拱手道:“鄙人高岑,久闻孤狼三杰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一番客套,赵子铭说明来意。高岑欣然应允,还给他安排了房间。

房间面积不小,布置得大方典雅,一干用具,皆为上品,这样的房间,想必船上也不会有太多。

就在赵子铭对此感到疑惑的时候,高岑来访,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男一女,十三四岁的样子,少女脸上蒙着一层面纱。

高岑对赵子铭说道:“千铭少侠,我听说你医术高超,想冒昧求你一件事。”

赵子铭这才明白,怪不得对自己这么客气,原来是有事相求,不过人家礼遇在先,他自然要给面子,笑着说道:“高大哥但说无妨,就怕小弟帮不上忙。”

高岑侧过身子,手掌指向蒙面少女,说道:“这位是我家小姐,前些天去郡城游玩了一趟,染了怪疾,麻烦千铭少侠诊看一二。”

蒙面少女向前两步,盈盈一礼,道:“小女子赵子霜,在此先行谢过千公子。”

这时,一同进来的那个少年冷哼一声,斜睨赵子铭,“高叔,他就是你说的名医?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嘛,你可别被骗了,到时损失银子事小,万一姐的病情还恶化了,娘可饶不了我们。”

蒙面少女斥道:“子俊,怎么说话呢?快向千公子道歉。”又对赵子铭说道:“舍弟年少,得罪之处请千公子包涵。”

高岑也连忙凑到赵子俊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对赵子铭连声道歉。

赵子铭洒然一笑,“无妨,不过医治之时不便他人观看,高大哥你看……”

高岑边笑着点头,边拉着满脸不情愿的赵子俊出去了。

赵子铭道:“赵姑娘,你得了何种怪疾?可否明示?”

赵子霜不像一般少女那样扭捏羞涩,轻轻摘下了面纱。在她的脸上,稀稀落落长着十数颗痘粒,红彤彤的,使得原本颇为清秀的脸庞看着有些吓人。

她说道:“这些痘痘是七天前长出来的,不痒,有点疼,还发热。”

……

在船上的另一个房间里,龙汉钦背着双手,脸色阴沉地来回走动着,看起来有些焦躁。

从他与暗影门交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暗影门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联系他,让他又忧又急。

他在孤狼帮地位不低,还有个长老父亲,消息比一般人要灵通许多,关于联手镇压卫培智一事,他听父亲简单提过几句,知道赵子铭确实出手过。

一想到赵子铭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而自己却在暗使招数对付对方,他就感觉有股寒意从脊椎往上蔓延,直入脑髓。

如果事情败露,他恐怕难逃一死,但要他放下杀子之恨,又不可能,他只得咬牙坚持,同时祈祷暗影门的刺客能顺利得手。

不过,龙汉钦却不知道,他父亲所说的赵子铭出手过,只是一种顾全面子的说法,真相是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实力,赵子铭一人就解决了卫培智。

第四十八章 李三爷

·“好了。”赵子铭轻轻地拔出最后一支银针,“等下我再给你写副方子,你按方吃药,过些时日就能恢复了。”

赵子霜迫不及待的拿过一块镜子在手里,看着脸上淡去许多的痘粒,有些喜不自胜,闻言,赶紧问道:“千公子,多久能恢复?”

赵子铭心里感叹女人对容貌果然在意,口中说道:“多则五天,少则三日,不过,船上应该没有药物,所以要推迟些。”

赵子霜转动一下眼珠,展现出几分属于少女的狡黠可爱,“这个我有办法,多谢千公子了,等会我叫人送来笔墨。”

说完,她赶紧告辞离开了,当然,走前把那块面纱挂回了脸上。

看着赵子霜急匆匆的脚步,赵子铭心中好笑,他以针术为其疏通了脸部堵塞的血脉,还有几针是专门刺激脏腑排毒的,现在赵子霜应该是肠胃不适,急着去如厕。

他思绪一转,随即又想到,若是师父知道他使用金针秘术,仅仅是为一个女子排毒养颜,想必免不了暴跳如雷,把他臭骂一顿。

关于医病救人方面,或许是年龄差距大的原因,赵子铭和师父的看法颇有不同。如果后者在此,估计就算那高岑奉上黄金千两,磨破嘴皮,也请不动他。

师父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一江湖草莽,不求悬壶济世,誉满天下,干嘛要学那些迂腐郎中取悦世人?”

所以平时若非人命关天,师父绝不轻易出手,即便救人,也甚少动用压箱底的金针之术。

赵子铭不敢明说不是,心里却认为师父过于保守,他觉得力所能及之内,只要能帮人解除痛苦,就值得出手,至于金针之术是不是秘术、压不压箱底,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天黑之后,高岑派人请赵子铭参加晚宴。席间,已获知小姐情况的高岑,对赵子铭自然是大加赞扬,并拿出五十两银子作为酬谢。赵子铭倒没有故作清高,收下了银子。

让赵子铭意外的是,原本对他不屑一顾、很是轻蔑的赵子俊好似变了一个人,对他频频敬酒,口中各种钦佩敬仰,热情得不得了,搞得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这不,赵子铭刚喝完高岑敬的酒,赵子俊就又替他满上,举起自己的酒杯,“千兄,干了。”

赵子俊酒量一般,此刻脸色微红,把手往赵子铭肩上一搭,摇头晃脑的说道:“千兄,你可算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你不知道,姐得病的这些日子,成天在我耳边嘀咕,还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打人,烦死我了。”

赵子铭听了,笑意稍敛,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一饮而尽,神色间不无寂寥的低声喃喃道:“真羡慕你啊。”

他的年龄与赵子俊相差不大,然打小便父母双亡,陪伴他的,只有负责监管他的孙老伯,一年看他一两次的三叔,以及二胖等几个为数不多的村中玩伴,于情感上所受的关怀,着实淡薄稀少。

而今他漂泊在外,三生村也为狼潮所毁,以前熟识之人,只剩三叔一个,思及此点,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到苍南。

晚宴结束,赵子铭回房呆了一会,觉得气闷,走上甲板透气。

今夜无月,天幕黑沉沉的,河面比两岸颜色稍浅,赵子铭凝神而看,能看到船体破开水面向两边荡起的波纹。

从耳边的风声判断,大船前进的速度不慢,而据高岑所言,他们三天后就能到达目的地九曲县,这座县城离苍南只有百里,到时候赵子铭就算步行,也只需一天。

“千公子。”赵子霜的声音忽然响起,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走来。

“赵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赵子铭轻笑一声,问道。

赵子霜同样笑着反问道:“你不也没休息吗?”

赵子铭语塞,赵子霜见他许久不说话,又说道:“千公子,我可以问你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吗?”

赵子铭道:“江湖,江湖也就这个样子,我了解的不多,你想问什么?”

赵子霜果然问了一大堆诸如帮派构成啦,师徒关系啦,黑道规矩啦之类的问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似乎很是开心,渐渐放下了矜持,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偶尔还欢呼雀跃。

赵子铭本不是擅谈之人,不知怎的,和赵子霜在一块,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没有拘束,自由自在,颇为亲切,所以说到后来不用赵子霜开口,自己就主动扩散了话题。

夜风习习,几点星光穿过云层,从遥远的天际射将下来,为大地添增了些许亮色。说话间,赵子铭不经意的往远处一瞥,骤然眯眼不语。

“怎么了?”赵子霜顺着赵子铭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由问道。

赵子铭说了一句:“前方水面上有情况。”声音不大,但隐藏在船上黑暗中的负责把风的赵家护卫都听得清楚,当即有急促的脚步声往船舱里而去。

在晚宴上,高岑向赵子铭说明了聘请龙汉钦等人随船的原因。前些日子排帮覆灭,孤狼帮一时间又接管不了那么多的码头据点,所以玉临府内的多片水域群盗纷起。

而高岑此次负责护送公子小姐回家,生怕发生意外,刚好与龙汉钦是旧识,便邀其相助,以减少些不必要的危险和麻烦。

赵子铭的实力名声在外,故而高岑言语之间,很是客气的请他在行船之时留意一二周围的情况,还特意让船上的护卫头领向他敬了酒,想必那头领也已经和手底下的人打过招呼,不然那些护卫不可能听到他的话就直接回舱报告了。

很快,杂沓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在橘黄色的火光的围绕下,高岑快步走来,他身后便是龙汉钦等人。

高岑问道:“千少侠,你有何发现?”

赵子铭指着前方笔直的河道,“一里半外,有三艘船封锁了河面。”

高岑倒吸一口冷气,急忙问道:“你确定吗?”

龙汉钦哼了一声,明显不相信。他身边一个赵子铭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也面露疑色,“小兄弟,我可没听说过谁能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看到一里半外的事物。”

赵子铭不说话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高岑一咬牙,转头对一个手下吩咐道:“让他们下帆停船。”

顿了顿,又道:“老齐,汉钦兄弟,还有千少侠,船上我们四人武功最高,就由我们前去查探一番,如何?”

龙汉钦和他身旁那个被称作“老齐”的陌生面孔见高岑如此相信赵子铭的话,不好反驳,都点头表示同意,赵子铭却摇了摇头,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果然,前方隐隐有光芒浮现,且越来越亮,船上众人都能看到。

高岑脸色难看,“一定是火光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顾虑了的,他有条不紊的发布起命令来。

“弓箭手各就各位。”

“下水布置好钩网。”

……

过了约摸盏茶功夫,三艘有些破旧的木船并排驶了过来,前后左右还跟着许多小船、舢板,把河道塞得严严实实。

两边的船上都点了大量火把,跳动不已的火光将水面照得一片透亮,各自有哪些人,彼此都看得清楚。

赵子铭从对方的服饰和站位上看出来,这群盗匪应该是好几股势力临时拼凑而成的,人数大概有近两百,己方这寥寥四十多人与之相比,气势上就落了一大截。

龙汉钦是玉临府的老江湖,他面不改色的立于船头,团团一拱手,高声道:“各位道上的兄弟,在下孤狼帮龙汉钦,受友人之邀……”

他话未说完,对面就炸起一片嘈杂的叫喊,淹没了他的声音。

赵子铭识得,这是黑道上的“断虎喉”,即断虎啸之音,含莫论交情,不讲威望,只分强弱之意。

龙汉钦的心骤然沉下了谷底,尽管初见对方的阵仗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妙,可还是没想到,这些盗匪竟有如此胆量与决心。

断虎喉一出,必见生死!

高岑更是脸色发青,抿着嘴唇,待群匪喊声平息,从牙间齿缝里冷冷迸出一句话,“敢问是李家哪位爷率众前来?”

啪啪的鼓掌之声突然响起,此时显得分外清晰,一叶小舟自盗匪中央预留的通道驶出,舟上站着一人,边轻轻拍手边说道:“不愧是我李家最大的主顾,高先生果真机敏。”

高岑看到舟上之人,面色微变,而后冷然一笑,“三爷,不是高某机敏,而是在玉临府内,能准确猜到我的行踪的,非李家莫属。”

他停顿片刻,提高了声调,“三爷行这等不义不信之事,就不怕毁了李家的招牌?”

李登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若非此次实在是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愿出此下策。”他的嘴角忽而掀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至于今天的事,我想你们传不出去。”

第四十九章 夺命追魂

李登话音刚落,两岸的树林中就亮起片片火光,而后扑扑的入水之声大起,一只只木筏被推入河里。接着,一道道人影踏了上去,划动筏子,密不透风的围住了赵家的大船。

大船上的人,除了赵子铭仍旧一副淡定模样,其余的皆脸色大变。对方摆出这么大的架势,明显不会放过一个活口。

高岑深吸一口气,“三爷,莫非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了?高某自问恪守了李家的规矩,从未对外泄露任何交易信息,三爷因何要下此狠手?”

李登收起笑容,说道:“这无关你有无泄露秘密,至于具体原因,恕我不能相告。”他抬起右手举过肩膀,向下一挥。

围住赵家大船的一干盗匪纷纷划动木筏船只,快速逼近。同时,十几条带着铁钩的锁链自那三艘有些破旧的大船上甩了过来,准确钩住了赵家大船的船沿。

随后,每条锁链上都有一人张开双臂,飞踏而来,观其轻功,便知都是武功了得的高手。

高岑抽出随身的兵器,怒吼道:“弟兄们,与他们拼了!”

混战开始,赵家这方虽有齐姓男子这位八层高手,一人独战三人,但八层以下的武者数目,却远少于对方,交手没多久,就开始出现伤亡,而且李登还没有出手。

赵子铭一脚踢飞一个企图偷袭赵子霜的盗匪,对其低声道:“退到舱壁,注意安全。”再闪身冲进人群,随手打翻几人,来到船沿。

他屈膝沉腰,腿上的肌肉绷紧,如一张蓄力的弓,而后猛地发力,带动身体高高跃起,宛若离弦之箭,自大船上激射而出,直奔李登而去!

赵子铭的动作太快、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以至于李登发现他时,已经来不及避走,只能拔剑上撩,以求伤敌自保。

人在半空,赵子铭强行扭转腰身,右手自剑锋旁掠过,锁拿住李登的手腕,身形顺势落到其身后,手上稍一用劲,李登的剑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赵子铭的声音传遍全场,双方的打斗很快就停止了。

赵家之人无不欢呼雀跃,而盗匪们则把数百只愤怒的眼睛齐齐盯向赵子铭,其中涌动的怒火似乎要化为实质,将他烧成灰烬。

赵子铭面不改色,今日若不擒住这只领头羊,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护不住赵子霜等人的安危,而于情于义,他都不能让他们罹难。

他伸手点了李登几个穴位,将其制住,提在手中,然后双腿发力,纵身一跳,随着脚下的小舟往水下猛然一沉,身子朝赵家大船上跃去。

正在这时,一张木筏上忽然闪电般窜起一道人影,从侧方贴近了赵子铭,只见其轻飘飘的一挥手臂,一把长有三尺、形如弯月的奇门兵器便横切向赵子铭的腰腹。

赵子铭心中陡然生出莫大的惊惧,腰腹处的皮肉好像被覆上了寒冰,不由自主的收缩紧绷,这是身体在遇到强大威胁之时自动发出的警兆!

一瞬间,他便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松开抓住李登的手,狠狠拧转腰身,侧旋而出。

那把弯月形兵刃的刃尖以毫厘之差,自赵子铭肚皮上扫过,然后如割破薄纸一般,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地拂过李登的腰际。

李登像截木头似的落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鼻孔中喷出一道短促而激烈的气息,身下缓缓流出一滩颜色深沉的血液。

赵子铭单膝着地,还未及抬头,便又就地一滚,躲过紧随而至的攻击,兵器锋刃反射的寒光打在他脸上,与他眼中射出的寒光碰撞在一起,仿佛迸溅出无声的铿锵之音。

偷袭之人的动作快到了极点,每次攻击虽然看上去软绵绵的,但兵器触碰过处,都会在甲板上留下一道薄而深的痕迹。如果这些攻击落在人的身上,想必削肉切骨,轻而易举。

惨叫声在船上响起,却是几个倒霉的盗匪被殃及池鱼。

寒芒掠过,赵子铭自是避开了,那些家伙没有此等身手,一人掉了一条手臂,一人少了半边肩膀,还有的人身体上莫名出现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霎时间,不分敌我,所有人都对赵子铭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他把象征死亡的杀手引来,结果了自家性命。

杀手疾攻数十招,连赵子铭的衣角都没碰到,这在他的行刺生涯里可是头一遭,他不免有些恼怒,冷哼一声,使出了绝招。

只见追赶间的他双腿一并,两手合握住兵器,身体由下往上一抖,速度猛增,就像一支飞行的箭矢突然加快了速度,朝前方激射而去。

这招名为“夺命追魂”,也就是这个杀手的外号,死在此招下的江湖好手不知何几,而这个杀手,正是来自暗影门!

此人在暗影门地位极高,原本不会轻易出山,但因其曾经与药老怪有大仇,听说赵子铭是药老怪的徒弟,而且实力非凡,再加上刚好身在此地,就主动接下了任务,前来刺杀。

赵子铭对杀手自是一无所知,不过既然对方要取他性命,他当然不会一味躲避。

就在杀手绝招出手的同时,他伸出的右腿踏在厚实的舱壁上,然后重重前蹬,产生的反推力使得他由前冲变成后仰,他顺势调整姿势,贴地而行。

二人交错而过的瞬间,杀手尚未反应过来,赵子铭则抬起右手,屈指在其左腿膝侧关节处一敲,杀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一击得手,赵子铭反身欺近,轰出一拳,拳风飒飒,携着无与伦比的杀意与暴戾。

杀手面对这等迅若雷霆的攻击,素来作为仰仗的速度与力量全然落入下风,虽眼见重拳轰至,却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硬生生挨下。

狂猛的劲力汹涌而来,杀手肩头的骨骼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不过此人也是个果断的狠角色,自知不敌,强忍住碎骨之痛,借力跃下大船,使出了绝顶轻功,脚尖在水面轻点轻踏,几个闪动就掠到了岸边。

赵子铭的游天步尚未大成,无法做到登萍渡水,但他有他的办法,跳上一张木筏,将筏上的盗匪踢入水中,拿起长竿奋力一撑。

木筏刷地冲出,迅若疾风。只几竿子,木筏离岸便只有两丈远了。赵子铭扔掉竹竿,跳上河岸,毫不犹豫地跟着杀手钻进了漆黑的树林。

赵家大船上,一名盗匪朝李登走了过去,蹲下伸指探其鼻息,面色一惊,悲声喊道:“三爷!”

又有几个盗匪围拢,确认李登已然身亡后,面面相觑,脸色异常难看。其中一人语速飞快的沉声说道:“今儿个三爷遇难,不论如何,我等回去免不了被大爷和二爷责罚,甚至还有性命之忧,现在唯有抓住这些人,或许能够将功补过一二。”

另一人迟疑着问道:“那……那两人回来了怎么办?”

好一阵沉默,最先开口的人冷哼一声,“我们快些动手便是,再说了,那两人明显是生死仇敌,回来的话必然只有一人,凭我们数百兄弟,还怕他一个?”

其他几人都不说话,心里却同时想起那断肢削体的寒光,一人尚且厉害如斯,另一个又该强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事到如今,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当下只能指挥各自的手下,加紧围攻赵家大船。

龙汉钦看着杀手与赵子铭一先一后消失在夜色中,狂跳不已的心脏徐徐平复,但脸色仍旧犹如跳动的火焰,明灭不定,变幻得厉害。

那个杀手的气息之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恐怕比之木子靖也不遑多让,这原本让他惊喜异常。

但电光火石的一番交手,赵子铭毫发无损,杀手倒重伤而逃,又立刻使得他如坠冰窖!

他这才意识到,那些江湖传言非但没有夸大赵子铭的武功,而是大大低估了!试问,能重伤一个一流高手的高手,其武功修为该达到了何种境界?

龙汉钦此刻恨不得马上驾船离开这里,不过望着四面八方像蚂蚁一样包围而来的盗匪,只能徒唤奈何,绝望渐渐在心底滋生。

赵子铭奔跑在森林里,竭力追踪着杀手,越追便越是心惊。那人挨了他一拳,绝对身受重伤,况且左膝也被他敲伤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多次差点跟丢。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轻功、潜行术、内力修为均属当世一流的强者要杀他,而且是用偷袭这种为人所不耻的方式。

忽然,赵子铭停了下来,有些惊疑不定的四下扫视,就在刚才,他感知不到杀手的踪迹了。

他一直是凭着捕捉杀手极细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进行追踪的,可现在任他再仔细地听,也只能听到林子里的虫鸣和兽吼。

赵子铭压下心头的躁意,闭上眼睛,耳廓微动,把他那远超常人的听力发挥到极致。慢慢的,他的头颅偏往左前方,而后双眼猛然睁开。

在那里,他听到了一道微弱而缓慢的……心跳声!

第五十章 中毒

发现了杀手所在,赵子铭却目光闪烁,没有往那边走去,而是装作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继续搜寻。

半晌,他“气急败坏”的跺跺脚,“我就不信你还会钻地之术,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朝靠近杀手的方向走过去,随手拾了根粗大的木棍在手,猛力扫打低矮的灌木,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把杀手逼出来。

待离杀手只有两丈远时,赵子铭停住脚步,往左边走去。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杀手动了,从一蓬棘草后直射出来,依旧用的“夺命追魂”那招,双手持刃前刺。

和水面上的那次偷袭不同,这次杀手是短距离冲刺,速度更为迅疾,他手中的兵刃划破空气,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嘶嘶声。

锋刃转瞬即至,就在即将入肉之时,早已暗中提防的赵子铭一个侧旋避开,同时右腿重重横扫,正中杀手脊背。

这一腿赵子铭用了大力气,只听得嘭的一声响,杀手径直撞到了一棵大树的树根处,然后一动不动了。

赵子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拿出一张火折子点燃,见杀手没有动静,皱眉说道:“起来吧,我知道你没死。”

又过了一会,杀手还是趴伏在地上,赵子铭挑了挑眉,缓步走了过去,只是心神着力戒备着。

用木棍把杀手翻过身来,发现他呼吸微弱,不省人事,已是濒死之态。赵子铭放下心来,丢掉木棍,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开始在杀手身上摸索,想找出些能代表其身份的东西。

结果他的手刚伸到杀手怀里,小臂就被后者一口咬住,同时,一枚钉状物自其袖中射出,扎进了赵子铭肩头的血肉里。

赵子铭惊怒交加,被咬的那只手抓住杀手的衣领,将其朝后面猛掷出去。杀手重重撞在一棵树上,落地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痛快!可惜——可惜——”

笑声骤止,杀手头颅一垂,没了气息。

……

赵家大船上,高岑一干人等个个带伤,并肩退到了舱门处。在他们对面,一个盗匪头头极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再负隅顽抗,莫以为爷们不敢大开杀戒!”

激斗至今,为了活捉船上之人,盗匪这方损失了不少同伙,再这样下去,就算捉住了高岑他们,回去只怕也要受到严惩,这几个头头哪能不急?

就在这时,一个盗匪忽然伸手捅了捅自家首领,结结巴巴地道:“头儿,他……他,他来了!”

首领蓦然回头,正要怒骂,目光顺着手下指着的地方看去,神色为之一变。

其他的盗匪首领也发现了赵子铭的到来,几人对视一眼,从人群中走出,来到船沿站成一排,都把兵器横在胸前,满脸戒备。

见首领们这副模样,群盗渐渐停止了围攻,纷纷移步船头,面带惊惧的望向水面上的少年。

赵子铭将手中的竹竿捅入水底,止住木筏,再抽出来,握住一端缓缓平举而起,神情冷冽。

一个盗匪首领抱拳说道:“这位兄弟,我等乃……”

不待他说完,赵子铭把竹竿往后一送,再抓住,再奋力一掷。

低沉的呼啸声起,笔直的竹竿化作一支长枪,射向说话的那人,携带的狂猛劲力,虽然没能使竿头刺破那名盗匪首领的肚皮,但也撞得他口吐鲜血,倒飞入河。

“滚!”

少年平平淡淡的吐出一个字,落在群盗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没有任何盗匪敢再多说一句话,那几个首领带头撤退,一刻钟的功夫不到,河面上就只剩下了赵家大船。

此刻星光漫洒,夜水浮光。少年立于河面,他俊朗的脸庞,被清风拂起的长发,水面跃动的倒影,在天地间组成一幅飘然若仙的水墨画。

赵子铭跳上大船,和高岑说了几句话,便直接回房去了。

站在高岑身旁的龙汉钦额冒冷汗,看着赵子铭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猜想暗影门的杀手并没有泄露他这位雇主的身份,不由大感庆幸。

一进到房间,赵子铭就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吐出一口乌黑黏稠的血液,大口喘息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坐到椅子上,扯开上衣,偏头检查肩膀的伤口。一支小拇指长的钢箭,浅浅的扎在他的皮肉中,伤口附近的血肉已经肿胀、发紫,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那个杀手临死前的反击,也把赵子铭拖到了濒死的境地,若非他的体质实在太过强悍,早就被钢箭上的剧毒毒毙。

赵子铭伸手拔掉钢箭,扔在地上,忍住脑中一阵阵的发黑,用嘴一口口地吸出伤口处的毒血。

待吐出的血液不再是暗黑色时,他拿出一颗解毒丹服下,而后闭目运功,化解体内的毒性。

半夜时分,赵子铭总算脱离了性命之危,剧毒被他解去小半,剩下的只能依靠强健的体魄慢慢排出了。

“千公子,你休息了吗?”门外传来赵子霜的声音。

赵子铭静坐不动,也不出声,造成一种他已经睡了的假象。赵子霜又唤了两声,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赵子铭下到地上,抄起桌上的茶壶一饮而尽,缓解了因中毒产生的干渴。放下茶壶,他自怀中取出一物,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他拿出的物事巴掌大小,看其形制,正是绝命弩!

赵子铭手腕一转,看向绝命弩靠近发射按钮的一处边角,那儿果然刻着一个小小的“闻”字,这是徐闻制造绝命弩时留下的标识。

这把绝命弩,正是龙汉钦丢失的那唯一的一把!

之前在森林里,赵子铭从死去的杀手身上搜出了这把弩,还有一枚双面刻有“暗影”二字的黝黑的令牌。

关于暗影门,赵子铭自然有所耳闻,这个门派行事诡秘,高手如云,传闻只要付得起价钱,连一流高手都能暗杀。

稍一思量,赵子铭就把龙汉钦以绝命弩为代价,雇佣暗影门杀手前来暗杀自己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让他疑惑的是,一把绝命弩应该还不足以请动这个级别的杀手,毕竟这杀手让他都险些丧命。

想了一会没有结果,赵子铭就不浪费精力了。他收好绝命弩,打开房里的衣橱,挑出一套合身的穿上,又用原来那套清理了地上的毒血,并悄悄走出舱门,丢进了河里。

赵子铭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身受重伤之事,否则很有可能再遭龙汉钦的暗算,以他现在的状态,要对付一个七层高手,是非常危险与不智的。

回到房间,赵子铭和衣而眠,很快便睡着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龙汉钦生出丝毫愤怒、仇恨。因为自从知道真相后,龙汉钦就被他打上了必杀的烙印。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无疑是折腾自己。

……

嘎——吱——

细长的开门声在船舱底部狭隘的空间内听着格外刺耳,两道人影各拿一只蜡烛照明,一前一后进入了房间。

烛光轻摇,亮出了房里的情形,这是一间舱室,空间不大,室顶离地仅有七尺,摆了四只大木箱后,更显逼仄与压抑。

高岑俯身,把四只大木箱一一打开,而后将手中的蜡烛递给身后之人,拿出了一柄匕首,在自己的手掌心一划而过。

鲜血涌出,高岑迅速伸手翻掌,在所有木箱上空停了一会,让血液滴入其中,做完这些,他后退几步,眼睛牢牢盯住木箱。

好一会儿,木箱里没有动静,高岑皱起眉头,“难道我错了?”

他身后的齐虎说道:“兴许是你想多了,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高岑摇摇头,用匕首再在手上划了一刀,往木箱里滴入更多的鲜血,说道:“除了血玉出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能让李家不顾多年信誉,如此大动干戈的围杀我们。”

齐虎正要说话,蓦地视线一转,看向了一只木箱,那里,有蒙蒙的红光透射而出,为房间平添几分妖异。

……

玉临府起名于玉临山脉,山中盛产优质玉石,大离建国以来,无论是哪姓的天下,皇帝登基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派重兵接管府内各处矿场,而后颁布律法,将采掘之权尽收于皇室。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帝都终究远在数千里外,加之优质玉石太过珍贵,总有很多人为财帛所惑,甘冒诛九族的大罪,在山中私自开矿。

历代皇室针对挖私矿所颁的律法,无不严苛到了极点,仅要人性命都是仁慈的,可即便如此,依旧震慑不住人心。

就算派遣重兵对私矿开挖者进行血腥围剿,那些人往山里一躲,等风头一过,出来换个地儿继续挖,如此种种,令皇帝们头疼不已。

有些家族慢慢的把挖私矿当成一项活计传承了下来,成了玉临府的私矿开挖大户,李家就是其中最大最著名的一家。

虽然这家的姓氏和皇姓一样,也许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但当今的皇帝李桓对这家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只欲除之而后快。

第五十一章 结拜

玉临李家于外声名不显,唯有实力达到一定境界,且与李家的生意有所交集者,才能从交往中看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略窥这个家族的恐怖底蕴。

排帮一灭,如今的孤狼帮明面上成为了玉临府的第一大江湖势力,但实际上,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与李家根本不具可比性。

之前提到的暗影门,其实就是李家发展起来的势力。赵子铭之所以会在赵家大船上遇袭,就是因为他在码头上船时,行踪就已经被人报告给了李家上层。

那个外号“夺命追魂”的杀手,本来还不愿意以逸待劳,去暗杀一个晚生后辈,若不是因为追回血玉之事太过重要,他要暗中随行,且他也着实与药老怪有仇,他在码头上就光明正大的找赵子铭的麻烦了。

当然,若是那样,事态便不是如今这般发展了。

至于那杀手为何将李家的三爷也杀了,则涉及到李家的内斗,说来复杂,暂时压下不表。

此刻,李家族祠的一间密室里,有五人围桌而坐,其中三个是白发苍苍,年岁已高的老者,另外两个约摸四十上下,奇特的是,两人的面貌几乎一模一样。

这五人,便是李家当今最核心的五位成员,三个老者是上一辈的族老,那对孪生兄弟,就是李家的大爷和二爷。

老大李天华的左眼眼角处有一颗黑痣,老二李天信则没有,这是区分两兄弟的唯一标志。

李天华脸色阴沉,说话声像冬天的闷雷,句句让人心头震颤,“昨夜有消息来,老三死了,夺命追魂也被人所杀。”

听了这话,其他四人豁然色变,一个族老更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登儿死了?”这人正是李登的父亲李明达。

李天信说道:“四叔,你先别急,坐下来说话。”

李明达听闻噩耗,已然失了分寸,不顾劝说,依旧瞪视着李天华。

李天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下面的人语焉不详,只知道老三和夺命追魂是被一个年轻人杀的,据我所知,此次与我们交易的赵家,连同其背后的南山寨,没有谁有那份本事,更别说是年轻人。”

李明达苍老的面皮动了动,坐了下来。李家固然底蕴深厚,财雄力强,但对手也极多,时刻要面临来自外部的威胁,李天华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天信说道:“皇室忙于战事,无暇对付我们,这次出手的,应该是那几家,只是不知出手之人是谁,竟连夺命追魂都命丧其手。”

一个族老道:“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是追回血玉,这涉及到我李家的生死存亡,不容有失。”

李天华忽然目光沉凝地扫视一周,视线掠过他二弟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沉声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血玉之事,在座各位是否向外透露过只言片语。”

见其他人都摇头以示没有,李天华说道:“那二弟便随我亲赴南山寨一行,一为追回血玉,二来,三弟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必须向凶手讨个公道,家中诸事,就拜托三位族老了。”

李明达问道:“那个杀了夺命追魂的高手,你们有把握对付么?”

李天华起身向外走去,“此行太叔祖会随我们前去。”

……

自从遭遇截杀后,高岑便下令船上的水手全力划船,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途经一些小的码头和集镇,也不做停留。

这倒使得赵子霜想中途下船去买药治脸的打算落空了,不过她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个圈,吓得够呛,倒也没发大小姐脾气。

高岑为感谢赵子铭的救命之恩,领着船上幸存的手下同去他房间道谢,奉上黄金百两,并且不许他推辞。赵子铭无奈,只得收了。

龙汉钦亦在道谢的人群中,起初表现得很不自然,但见赵子铭没有对他展露敌意,料想其果真不知道雇凶暗杀之事,心里大松一口气,脸上竟堆起了虚伪的笑容,让其他人以为他是感激于赵子铭的恩情。

赵子铭心如明镜,可碍于身中剧毒,实力大减,不便即刻与之翻脸,便虚与委蛇了一番。

众人走了,赵子霜和赵子俊两兄妹却留了下来,后者双目放光的表达了一通对赵子铭的崇拜,看这架势,简直是想认他做大哥了。赵子霜当然要矜持许多,不过水汪汪的眸子里,也充斥着异样的神采。

赵子俊叫嚷着要请教武学,涎皮着脸软磨硬泡。赵子铭无奈,心生一计,指着立在墙角用布条包裹着的那柄重刀,说道:“我与你所行之道,颇有不同,打十岁起就随身携带这把兵器练武,你先去耍上几回,看合不合手,我再决定教不教你。”

赵子俊兴高采烈地走到墙角,伸出右手便想提起重刀,提了一提,没动,再加力,还是没动。

他偏头和赵子铭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上,脸上一红,把个左手也握上把柄,咬牙切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重刀兀自杵在地上。

重刀没提起,赵子俊反倒因为用力过猛,导致下盘不稳,向后一个趔趄,又不想松手,带着重刀向下倒去,其势甚急,若给八百斤的重刀压将下来,他今日恐怕得交待在此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即将倒地之际,赵子铭忽的出现在旁边,右手一抄,把重刀提在了手中,同时左手一勾他的后颈,他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就给拨起了。

这一下羞得赵子俊满面通红,嗫嚅半天,问道:“千铭兄弟,这是什么兵器?怎么这般沉重?”

赵子铭把重刀放归原处,脸上白了一白,他有伤在身,这样强运气力,极为不当,低首轻喘片刻,方才答道:“这乃家传之物,式样奇特,没有名称,我便称之为重刀,是有些沉。”

赵子俊小心翼翼地问道:“有多重?”他自知问人这等问题,已然属于窥探私人的重要秘密,大不合适,但他素来自认为武功不弱,却连人家一把兵器都提不起,面皮上挂不住,故而忍不住有此一问。

赵子铭明白他的心思,摇头一笑,道:“八百斤,你的内力再进一两层,提起便也不是问题了。”

赵子俊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咕哝道:“难怪,凭我这五层的内力,即便再提升一两层,只怕也未必提得起,还须练上不知多少年呢。”他之前已然问过赵子铭的年龄,知道比他大不了多少,本事却胜他百倍,面上不由得难掩失落。

见他这样,赵子铭怔了一怔,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看到自己的亲弟弟受了沉重的打击,又是不忍又是怜爱,情不自禁的劝慰道:“你也无需自惭形秽,我有这身本事,多亏天生了一身好力气,以你的年龄,如果勤修苦练,将来是能有大成就的。”

赵子俊摇头不语,一味失落。赵子铭见状,心念转动,把个脸色沉下,说道:“你我同是少年人,这点打击你就受不了了?当初我习武时,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才有今天的武功,你这般脆弱怯懦的性子,还说什么要向我请教武学,当真可笑。”

这话夹枪带棒,满是嘲讽,赵子俊听了,失落之色一去,拍案而起,大声道:“我赵子俊男子汉大丈夫,几时脆弱怯懦了?你等着,待我回家苦练两年,我……我……”

他本想说:“我来向你挑战!”可转念一想,自己努力,别人也不会原地踏步,现在差距这么大,区区两年光阴,如何追得上?一时语塞。

赵子霜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二人,她看看赵子铭,再看看弟弟,忽然抿嘴一笑,敲了赵子俊的脑门一下,骂道:“你个呆瓜。”

赵子俊怒意未消,但万万不敢对这位古灵精怪的姐姐发脾气,摸着头郁闷的道:“姐,你骂我做甚?”

赵子霜道:“千公子这样说,就是要你像个男人,少在这里吐酸水,与其羡慕嫉妒,不如奋发图强,勇于进取,你平日在县里时常与那班狐朋狗友厮混,只有这点武功,怨得了谁?”

这话一语中的,如当头棒喝,震得赵子俊低下头去,久久不能言语。

赵子霜可不放过他,问道:“怎么了?不是常在你姐姐面前夸口你如何如何了得的吗?怎么不说话了?”

赵子俊猛地抬头,说道:“姐,我明白了。”再向赵子铭一抱拳,“千铭兄弟,多谢你的提点,如果你不嫌弃,我就认你做大哥了。”

赵子铭展颜笑道:“我比你大,做你大哥你也不亏,哈哈。”

赵子俊大喜,便即起身离房,去厨房提了两坛美酒,回来与赵子铭喝酒拜把子。不想赵子霜也横插一脚,硬要结拜。

当下三人依江湖习俗,单膝跪地,右手举杯,行了结拜之礼,赵子铭做大哥,赵子霜是老二,赵子俊则是三弟。

第五十二章 三叔之变

两日时光,就这样飞快的过了,这两日,赵家兄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赵子铭房里度过的,三人谈说各自趣事,俱感亲切,全然没有半分生疏,好似相知多年的发小。

其间讨论起武功修炼之事,赵子铭让两人施展所学。赵子俊打了一套拳法,他姐姐耍了几路剑式。赵子铭挑拣不足之处,条分缕析,详加指导。两兄妹只觉大有裨益。

而赵子铭体内的余毒,也排减许多,气力有所恢复,至少拿起重刀舞上几回不成问题,使他安心不少。

第三日清晨,大船在一处码头停下,却是到了九曲县。

一行人下了大船,赵子铭把重刀斜挂在背上,抱拳向高岑等人道别:“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高岑抱拳还礼,说道:“千少侠救命之恩,莫敢相忘,他日若有闲暇,请一定光临蔽舍,好让高某稍尽地主之谊,聊表谢意。”又把自家方位告知。

赵子铭点头应下,来到赵家兄妹跟前,对赵子霜笑了笑,拍了拍赵子俊的肩膀,说道:“二妹,三弟,大哥走了,你们保重。”

赵子霜的脸上还是蒙着纱巾,两个眼圈红红的,略带哭声的道:“大哥,有时间一定要来看我们,我家在苍南县赵家新庄,很好找的。”

赵子俊向前两步,抱了赵子铭一下,道:“大哥,你出门在外,自己多保重,我一定听你的话,好生练武,做个真正的男子汉。”

赵子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行不多远,进了县城,他找了一家客店,订好房间,点了几样小菜独自吃着。

现今他武功未复,打算在城里住上一段日子,待余毒彻底清了,再赶往苍南。

吃饭之时,他又想起了结拜的赵家兄妹,嘴角不由溢出笑意,心里也微微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一看到那二人,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赵子霜……赵子俊……苍南县……赵家庄……赵家……”他喃喃了几句,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忽止,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他举筷的手僵在空中,微微发颤,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说道:“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

转眼半月过去,身体已经复原的赵子铭退了房,背上重刀,向苍南县赶去。他沿着官道,只花了大半日便踏上了苍南地界。

因为自小在三生村长大,未曾上过县城,故而赵子铭不知道路,只得找了路人询问苍南县赵家庄的所在。

赵家庄在这里似乎很有威望的样子,那路人一听他是赵家的亲戚,只因初次到访而不识道路,恭敬的问道:“公子是要去老庄还是去新庄呢?”

赵子铭不明所以,“老庄?新庄?”

那人见他不懂,赶紧解释道:“赵家近年来武运亨通,事业发达,便又在县中心买下了一处旧宅,建了一座新的赵家庄,不知公子你要找的是赵家何人?住在哪处庄子里?”

赵子铭道:“这个我倒不知,但要我找赵武昌赵三叔。”

路人道:“原来你找的是赵家三爷呀,那得去老庄了。”当下告诉他怎么怎么走。赵子铭谢过,依着指示走了十几里路,果然看见一座庄子,大门上悬着一块匾,匾上写着“赵家庄”三字。

赵子铭扣动门环,内里一个年轻小厮开门探出脑袋,上下打量赵子铭一番,问道:“你是谁?来此做甚?”

赵子铭道:“我来找赵武昌赵三叔叔。”

年轻小厮说了句“等着”,便缩回脑袋,把门缝关上。不多时,大门在长长的嘎吱声中打开了,二十几号人哗哗啦啦地跑了出来,围住了赵子铭。

为首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赵子铭,偏头问道:“就是他?”他身后站着的就是刚才开门的小厮,那人忙不迭点头,“就是他。”

胖子煞有威严的一挥手,“把他给我抓起来!”

赵子铭沉眉扫视一圈,那些得令正要上前擒他的人,但觉心头泛起寒意,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赵子铭问道:“为何要抓我?”

胖子也被他那目光震慑住了,却仍想保持威严,强自平静的反问道:“你和赵武昌是什么关系?”

赵子铭说道:“他是我叔叔。”

胖子听了这话,似乎摆脱了阴影,胆气又壮了,喝道:“还不快上!抓住此人,七爷我重重有赏。”

财帛动人心,那群围困赵子铭的家丁口中吆喝着,挥舞着木棍、柴刀之类的东西,纷纷扑将上来。

只是这些人虽状貌凶恶,但充其量仅会摆几式花架子,如何能碰到赵子铭的衣角?片刻功夫,二十多个人就滚满一地,哀嚎不止。

胖子慌了神,面如土色,全然没了方才的趾高气昂,双腿打着颤,见赵子铭向他走来,边后退边哆哆嗦嗦的说道:“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可是赵家的人。”

赵子铭懒得和他啰嗦,一个急跨,抓住这胖子前面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一字一句的问道:“我三叔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胖子心胆俱裂,哪敢说半个不字,赶紧领着赵子铭进了庄子,往庄园深处行去。来到一处荒僻之地,是庄子的某处角落,遍地的野草乱石,除了一堵石墙和一间破屋,便没有了其他的建筑。

胖子指着破屋说道:“少侠,三爷就在里面。”

赵子铭平静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破屋。

胖子见状,眼珠子骨碌一转,扭头便跑,直跑到主院中,召集了家丁,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你们两人一组,给我去通知其他几房,就说有大敌来犯,事关二奶奶所嘱,对方武艺高强,让他们带人前来相助。”

家丁们领命去了,胖子呼吸稍缓,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对看大门的小厮说道:“小顺子,你上一趟南山寨,把这里的事告诉二爷和二奶奶,向他们求个法子。”

再说赵子铭,他走进破屋,一股浓重的异味就扑鼻而来。

屋里陈设简陋,有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躺在床上,另一个是个中年妇女,正蹲在床边,从床下掏着什么,没注意到赵子铭的到来,口中嘀嘀咕咕道:“三老爷,你看你,怎这般让人不省心?我才离开几时,你就拉了一床,又要累我大半日,哎呀呀,造孽。”

赵子铭望着床上躺着的老叟,只感觉心头狠狠地震动了一下,轻声唤了一句:“三叔?”

那老叟原本双目无神地看着上面,听得他的声音,忽而极缓慢的偏头看来,瞧见赵子铭,眼睛眨了几眨,然后慢慢睁大了,混浊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赵子铭确认了眼前的这个老叟就是自己敬爱的三叔,奔到床前,又重重地唤道:“三叔!”

老叟张开嘴,喉咙里嗬嗬好一阵,才勉强说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纸……民?”

瞬间,赵子铭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抹了把脸,对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中年妇女哽声说道:“我来吧。”起身掀开被子,清理三叔的排泄之物。

清理完毕,给三叔冲洗了身子,换过干净的衣衫,又把脏了的被褥衣裤拿给那中年妇女去浣洗。

赵子铭见天气晴好,搬了两张椅子放到外面,把三叔放在椅子上,自己在对面坐下,看着三叔的脸庞,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赵武昌也看着赵子铭,嘴里不断地说着他的名字,起初模糊不清,后来越说越顺,已能准确的喊出“子铭”了。

不过也仅止于此,其他无论赵子铭问什么,赵武昌都说不出话,只能点头或者摇头。

才两年多的时间,昔日有六层内力在身的三叔,就变成现在这副口不能言、半身不遂的苍老模样,赵子铭知道,这肯定和龙丽颖脱不了干系,心中怒火熊熊。

就在中年妇女洗好被褥归来,赵子铭正要向她询问的时候,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是那胖子领着百余人,气势汹汹地奔来了。

中年妇女瞧见这架势,吓得往一边躲。赵子铭只冷冷望着那些人,身子不曾挪动分毫,并示意明显有些不安的赵武昌,让他放心。

胖子搬来救兵,底气足了许多,和身边几个赵家分支的家主低声商量了几句,大手一挥,下令道:“此人擅闯我主宅宅院,图谋不轨,把他给我抓起来。”

霎时间,这百余个人像听到指令的狼群,齐齐逼拢而来。

待他们接近三丈之内,赵子铭缓缓站起,眸子里盛着与暖春截然不同的寒凉。他突兀地动了,在那些赵家家丁的眼中,他仿佛变成了一道闪电,猛冲进人群。

以赵子铭如今的身体素质,哪怕只用上半分力气,也不是这些人所能抵挡的,他不动用内力,凭着身体,只管撞去,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哀嚎成片。

第五十三章 治疗

赵家自赵武刚担任族长以来,不论武力还是财力,都快速增长,由过去的寂寂无名,成为了苍南县如今最大的家族。

身在赵家,哪怕只是一个佣人,也傲气十足,自认为高人一等。但几天前那个“绝世高手”的到来,却让赵家之人清醒的认识到,他们所谓的傲气有多么可笑。

庄子里一百多号人,被那高手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以赵七为首的几个分支家主,当场吓得跪地求饶。

那个负责照顾赵武昌的中年妇女,名叫刘桂香,为人极其老实敦厚,往日庄里其他的佣人或者护卫,对她颇有几分瞧不起的意思。

可自打那高手到来之后,凡事都要刘桂香经手去办,如此一来,众人见她如见高手,对她恭敬得很,万不敢像以前那般随意,更不敢再在她背后嚼舌头说坏话。

起初那些人向她点头哈腰的问好,刘桂香还有些不习惯,过了几天,也就自然多了,她因此对赵子铭心怀感激,凡他交代的事,总是一丝不苟地去完成。

这天,她按吩咐去药铺买来药材,回到住处,也就是那间破屋,见房门紧闭,便提着篮子候在屋外。出发前赵子铭告诉她,要给三老爷疗伤,受不得丝毫打扰。

小半个时辰过去,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赵子铭面有倦色地出来,拿过篮子检查了一遍药材,又递给刘桂香,嘱托她去熬制,自己进了屋。

屋里,赵武昌仍旧躺在床上,只是闭着眼睛,陷于昏迷,脸上、额上密密麻麻地插着许多银针。

这些天来,赵子铭通过询问刘桂香以及查探三叔的病症,已然搞清楚了三叔为何会变成这样。

原来,两年多前那场狼潮过后,赵武昌以为赵子铭命丧狼口,心想大哥血脉竟就这样断绝了,一气之下,竟手持武器去找龙丽颖拼命。

他武功不及龙丽颖,后者又恼怒于他的鲁莽,因而下手极重,干脆废了他的武功,把他丢到这宅院深处,本想让他自生自灭。

赵武刚毕竟还念些兄弟情分,向龙丽颖求情,说好话,让她解了自家兄弟身上的毒,又派了庄里的老人刘桂香前来照料。

赵武昌失了武功,更觉心灰若死,经常去亡故的大哥,也就是赵子铭父亲的坟前痛哭。在这般长期的沉痛抑郁之下,忽有一日中风了,半截身子没了知觉,自此只能卧于床榻。

人到了这一步,生命的流逝比常人要快上许多,故而赵武昌日渐苍老,已然活不了多久了,若赵子铭再晚些时日回来,未必能见到赵武昌的最后一面。

赵子铭如今的医术可称国手,却也无法让赵武昌恢复原貌,只能以内力蕴养之法配合金针之术,再加上药物的调理,力求治好他的瘫痪之症。

当然,因为赵子铭的归来,赵武昌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无论能否治得好身体上的毛病,他的性命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不多时,刘桂香熬好了药,端进了屋。赵子铭取下赵武昌头上脸上的银针,又解了他的昏睡穴,轻轻唤了声“三叔”,叫醒了他。

由刘桂香扶起赵武昌,赵子铭则端着碗喂药,一番忙碌,待赵武昌复又睡下,赵子铭才松了口气,依目前的情况看,赵武昌的病是很有可能医好的。

忽然,他偏头往屋外一看,眉毛微皱,对刘桂香说道:“你守着三叔不要出门,外面来了客人,待我去会会他。”

再说那胖子赵七,那日召集赵家众人围攻赵子铭,一败涂地,吓了个半死,不想赵子铭没有为难于他,只冷冷的说:“下不为例。”他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说:“多谢少侠不杀之恩,多谢少侠不杀之恩。”

回到住处,想起赵子铭不费吹灰之力,便击倒了百余家丁,不寒而栗,打定主意不再招惹对方。

过了几天,他派去南山寨向赵武刚求救的小顺子领着一人回来了,见着此人,赵七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这人姓齐名虎,便是赵家大船上高岑身边的那个齐姓汉子,说起来与赵子铭还是相识之人。

赵七知他的武功非同一般,忖度比之那个高手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便生出借刀杀人的心思,使劲撺掇齐虎,将赵子铭的所作所为颠倒黑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齐虎虽是一介武夫,但能被赵武刚委以赵家总护卫之职,自然不是粗笨之人。他知道赵七这些人实无本事,只仗着赵武刚的威势,才有今日富足奢逸的生活。

若非如此,赵武刚也用不着在县里另立新庄,为的就是要避开这些只知享乐的宗族亲戚的干扰,好成立一番家业。

不过齐虎到底身为赵家之人,临行前赵武刚对他自有嘱托,不管赵七所言有几分属实,那个不知名的武林高手来赵家撒野,无论如何都不可轻饶。

当下即刻让赵七带路,两人行至破屋所在,走到破屋五丈之内的时候,齐虎猛然停步,脸上的表情极度沉凝。

就在刚才,他感觉被一道无形的目光盯住了,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必将遭逢莫大的危险。他知道,这是习武之人只有在碰上大敌的情形下,才会产生的气机感应。

屋中之人,极强!

赵子铭走出屋门,看到了止步的赵七与齐虎二人,怔了一怔,抱拳向后者道:“齐兄,又见面了。”

齐虎此时如同吃了黄连,苦到了心肝里。他本来料想,赵七等人口中的高手,断然强不到哪里去,以自己八层的内力修为,轻易便能摆平。可眼前之人,却真真切切的是个高手,是个自己无法望其项背的高手!

他很不自然的抱拳回道:“原来是千兄,还真是巧啊。”说完给了身旁欲言又止的赵七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赵子铭当然看到了赵七,心里蓦然想起了另一桩事,默了默,缓缓说道:“想请教齐兄一事,不知齐兄可识得赵武刚此人?”

齐虎答到:“正是在下的东家老爷。”

赵子铭心中一沉,与赵子霜他们分手后,他曾猜测赵家兄妹是否便是赵武刚的子女,也就是自己的堂弟堂妹。只因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故而下意识未去深思,现在看来,这却是事实了。

如此一来,当初他心里的疑惑,为何他与赵家兄妹相识不久,却觉莫名亲切,也就有了答案。可他是注定要找赵武刚和龙丽颖寻仇的,到时要如何面对赵子霜和赵子俊?

沉默良久,赵子铭有些心烦意乱,把这些杂乱思绪抛到了一边。既然造化弄人,且看能弄到何种地步,反正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多思无益。

他看着齐虎,说道:“小弟久仰赵二老爷大名,欲拜之,听闻他移驾去了南山寨,小弟不识道路,可否请齐兄代为引见?”

齐虎很想拒绝,但听出了赵子铭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只得笑着点头,“小事一桩,自当效劳。”

……

南山寨,坐落于苍南县最高的山峰南山之上,夹于各县的交通要道连接处,地理位置奇佳,易守难攻,自古便是盗匪盘踞之地。

十多年前,如今的南山寨寨主龙霸,手持一柄二百斤重的开山斧,一人孤身闯山,收服群盗,在此扎下根来。

龙霸有一妹妹,名为龙丽颖,其人机智聪颖,谙于谋略。自其兄长创立南山寨后,她出谋划策,竟与周围数县的官府拉上了关系,从此干起了官匪勾结的勾当。

但凡有商队途经此处,须得向南山寨上交数目不小的“过关费”,否则定会遭到“山匪”的劫杀。

民众皆知那些所谓的“山匪”都是寨中人马,一些自认为有些背景的商人不守“规矩”,被抢了货物,气不过,去县里告官。

而那些县令一年要收受南山寨不少“孝敬”,因而非但不体恤民情,为民除害,反倒把告官之人抓起来,判个诽谤他人、扰乱民心之罪,关上十天半月,得花不少银子才能赎人。

久而久之,也就没有这种“冤大头”去告状了,于是,缴纳“过关费”便成了数县之地默认的法则。

拥有这条便利,这十多年来,龙霸不知积聚了多少钱财。他又交游广阔,黑白两道的朋友,到处都是。

有人找他借钱花,他二话不说,几十两几百两,要多少给多少,不还也不打紧,因而在江湖上搏得了“义薄云天”的好名声。

半个月前,有三个人来到山门,就要上山。守门之人拦住他们,询问姓名,来此何干。这本是再合理不过的事,这三人却毫不理睬,径自往山上行去。

一个守门之人追上,还不待说话,那三人中的一人面露不耐,轻轻一拂袖子,将这个守门人扫下石阶,这人吐血身亡。

其他守门人见状,吓得面无人色,哪还敢阻拦,由他们去了。

这三人脚步奇快,不多一会便到了寨里的议事大殿外。

第五十四章 龙赵两家的往事

其时龙霸正在殿中会客,商量事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龙寨主,李家兄弟来访。”他举目四顾,殿中除了他与客人,并无第三者。

他猛然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是内功大成的高手以“传音入密”的奇功所发,正巧此时殿外响起一声咳嗽,他知道高手就在外面,赶紧结束了与客人的谈话,送客。

将那三人引进殿内,分主宾坐下,龙霸抱拳说道:“敢问是李家哪三位英豪莅临?”此时高岑等人已经于前天上山,将途中遭遇告知了龙霸。

说到此处,不得不略提一下赵家与南山寨的关系了。赵家本是苍南县的武学世家,虽然不甚强盛,但也秉承家训,从不与盗匪往来。

十多年前,赵家老爷子带着三个儿子从外地押运几车货物回县,途径南山寨。那时正逢寨门初立,人手不够,龙霸不得不和他的妹妹龙丽颖亲自出马,收取“过关费”,碰上了赵家的车队。

赵家老爷子生性刚烈固执,又仗着自己和三个儿子都是内力六层的好手,以为龙霸等人只是山上一些不入流的匪徒,足以对付,不肯出钱,双方大起冲突。

龙霸为了树立威信,痛下辣手,只用一招,便徒手击毙了赵家老爷子,赵家老大赵武原上前助阵,亦被他一掌击成重伤。

正在他想一不做、二不休的杀光赵家诸人之时,龙丽颖忽而抬手阻止了他。却是他这妹子见赵家老二赵武刚生得英俊潇洒,初见之下,暗生情愫,哪肯让哥哥杀了自己的意中人。

龙丽颖虽为女流,行事却极为直爽,当即把赵武刚叫到一旁,表明了心意,若他答应娶她,便放过赵家余下之人。

赵武刚见龙丽颖容颜清丽,心底也有几分爱慕,加之赵家二十几个人的性命系于他一言,哪有不应之理?自然大点其头。

龙丽颖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赵武刚道:“你说。”

龙丽颖指着被赵家之人扶坐在地,犹自吐血不止的赵武原道:“他方才同我大哥动手,是大不敬,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赵武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让他动手杀害自家的大哥,实在强人所难。

龙丽颖见他不说话,秀眉渐渐蹙起,尖声道:“你不愿意?我让你杀他,也是为了你好,他死了,你就是家里的老大,将来整个赵家都由你做主。”

赵武刚听了这话,身子一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慢慢挪动脚步,走到大哥身旁,蹲下,把龙丽颖的意思委婉的表达了出来,不过省略了最后那句。

赵武原此时已处于弥留之际,说不出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又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二弟。

赵武刚知道大哥所想,含泪说道:“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的。”

赵武原这才嘴角含笑地阖上眼睛。赵武刚别过头去,伸出二指,运足内力,在大哥左胸的心口处重重一点。

余下后事,闲话少提。再说龙丽颖嫁到赵家后,靠着大哥龙霸的关系,逐步扩大赵家的生意,使得赵家日渐富足。家里那些原本对她的出身颇有微辞的长者得了好处,纷纷改换口气,对她称赞不已。

赵武刚得此贤内助,自是万分欣喜,将家中内外大权,都交给妻子,自己则专心练功习武,两口子倒也其乐融融。

少有的一些不和谐,便是龙丽颖在大嫂因丧夫而郁郁而终后,将她的儿子寄养到了一个归田的老仆家中,不许其习武。

之后又借口说三弟赵武昌对她甚是无礼,时常出言相辱,干脆给他下了毒药,制住了他。

这两件事,赵武刚是极不赞同的,两人争吵了数回,奈何龙丽颖死命坚持,他拗不过,心想既没有再闹出人命,也就随她去了。

之后几年,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刚好南山寨也稳住了脚跟,龙霸便想方设法让赵家出面,联系上了玉临府的一些私矿采掘家族,做起了贩卖走私玉石的生意。

自此,赵家可以称得上是南山寨最大的附属势力,赵家的高岑、齐虎等人,都是龙丽颖从大哥那里要来的手下,用以帮她打理赵家事务。

回到现在,却说龙霸对于座下三人的身份,已然有所猜测,但为防有失,还是询问了三人的名号。

三人里居中的那个说道:“在下李天华。”伸手往左边一指,“这是在下的太叔。”又指向右边,“这是在下胞弟。”

龙霸面露动容之色,起身朝李氏兄弟道了声“久仰”,而后看向李天华左边的老者,正容说道:“李老太叔亲临,龙霸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说起这位李老太叔,凡是与李家有来往的人,可谓无人不知。此老貌不惊人,亦不知年纪几何,却是一位冲破玄关的顶尖高手,整个大离国,也寻不出几个能与之匹敌的强者。

龙霸原本以为他只是李家的某位族老,此刻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顿生不妙之感。

李老太叔抬头看了龙霸一眼,说道:“龙寨主无需多礼,请坐,此番老朽等人不请自来,是有事相求,还请寨主鼎力相助。”

龙霸坐了下来,道:“太叔只管吩咐,龙霸莫敢不从。”

李老太叔道:“此次运玉途中所生之事,想必寨主已经听闻,老朽先行给寨主赔个不是。”

龙霸沉默片刻,说道:“贵家事出有因,况且龙某也没有大的损失,却是担不起太叔的道歉。”

李老太叔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小小意思,权当赔礼,请寨主收下。”说罢,取出一张银票,用两根手指夹住,轻轻一送,银票便稳稳当当的飘落在龙霸座旁的桌上,连边角都未颤动一丝。

这等递送之法,已经用上了只有打通玄关的强者才可掌握的内力外放之能,龙霸晓得其中的意思,一为表示不可拒绝,二来有示威提醒之意。

他也不看银票的数额,便将之收入怀中,说道:“多谢太叔馈赠,请太叔放心,龙某已经约束手下,不得泄露丝毫有关劫货之事,影响贵家信誉。”

李老太叔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家三儿李登在此行中罹难,还请寨主告知出手的那个年轻高手的姓名。”

龙霸说道:“那人叫千铭,乃孤狼帮四长老药老怪的徒弟,因为顺路,搭了赵家的便船,误杀了贵家子弟,与赵家和蔽寨无关,请太叔明察。”

言语之间,丝毫不顾赵子铭对船上之人的救命之恩,反而生怕李家把李登之死怪罪到他和赵家身上。若赵子铭在此,听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李老太叔道:“此事过不在你,我李家自会追捕真凶。”

他停顿了一会,说道:“老朽还有最后一件事,希望龙寨主不要让我失望。”

龙霸心中一个咯噔,知道自己最担心的问题来了,面上勉强保持平静,道:“太叔请说。”

李老太叔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我李家之所以行劫货这等不义之事,是因为此次与贵寨交易的矿石中,有……血玉的存在,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龙寨主交还血玉,当然,价钱好说。”

龙霸微微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随着时间流逝,殿中的气氛开始逐渐沉凝,一丝丝的寒意萦绕在梁柱之间。

大殿角落里,一只正在修补昨晚被风吹破的蛛网的蜘蛛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寒意,动作慢慢变小变轻,最后趴在残破的蛛网上,不敢动了。

“怎么?龙寨主有什么难言之隐?”李老太叔的声音里透着些微的不耐烦。

龙霸终于抬起头来,说道:“不瞒太叔,我在那批矿石中,确实开出了两枚血玉,我愿意将大的那枚无偿献给太叔,只求……能留下那枚小的。”

李老太叔惊道:“你开出了两枚血玉?”

龙霸点了点头。

李老太叔抚须沉吟了好片刻,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笑止,问道:“龙寨主可是想把那枚血玉留作突破天人合一的大关之用?”

龙霸又点了点头。

李老太叔用眼神示意了李天华一下,后者起身对龙霸说道:“龙寨主,江湖确有传言,服食血玉有一定几率能让武者跨过天人合一的大关,但你可知道,这对服食血玉之人有何要求?”

龙霸说道:“内力抵达九层境界。”

李天华摇头说道:“这是江湖之人以讹传讹,服食血玉的最低要求,便是要冲破玄关,且功力越深越好,内力不够而强服血玉者,唯有爆体身亡一途。”

李老太爷接口道:“天华之言,句句为真,如有半点假话,老夫此生断无丝毫突破之机。”

龙霸听了,心下凉了半截,李老太叔敢立此重誓,这话的真假已毋庸置疑。他迟疑着问道:“那像太叔这般打通了玄关的强者,服食血玉又有几成把握成功?”

李天华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有多少把握能打通玄关?”

第五十五章 孤狼帮之殇

这话问得龙霸哑口无言,纵观整个大离国一千多万人中,打通玄关的强者也绝对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可见冲玄关之难,绝大部分的九层高手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

李老太叔笑道:“龙寨主无需惭愧,不止是你,就是天华与天信也一样,此生打通玄关的希望,几近于无,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不妨告诉你,服食血玉,我最多亦只有一成的几率突破。”

龙霸依然没有说话,然而脸上已微现犹豫之色。

李天华又说道:“龙寨主,只要你将两枚血玉相让,我李家愿出黄金五千两,且南山寨今后与我李家的所有交易,价格低二成。”

龙霸身躯一震,许久,沉声说道:“既如此,那两枚血玉便让与太叔了。”

一个时辰后,山道上,李家三人目送南山寨的几个汉子离去,李天华说道:“事先将血玉分藏两地,而后又让手下分批次交货,自己不肯现身,这人能打下这份基业,倒也的确有些头脑。”

李老太叔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中的木盒,道:“既然此人没有入套,我们也无需再多费力气了,只是多花几个钱的问题,如今血玉到手,我回去静修半月,便要开始闭死关,家族之事,你兄弟二人多多费心,至于那个杀害登儿的凶手,连同其身后的孤狼帮,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二人商量着去办吧。”

离此处不远的一个山头上,龙霸看着三人下了山,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偏头对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艳丽妇人说道:“妹子,多亏你给大哥出的主意,否则此次我怕是在劫难逃啊。”

龙丽颖依然看着远方,道:“血玉乃皇室明令必须上交的禁物,李家敢冒被诛九族的危险私自扣留,大哥你若不这样做,李家那个老怪物定然会杀人灭口,直接劫走血玉,顺便杀人灭口的。”

龙霸犹豫片刻,问道:“如果他突破了,会不会对我这次的行为怀恨在心,从而报复我?”

龙丽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万分,她侧身正对着龙霸,说道:“大哥,昨日太后离世,前线北蒙兵乱未息,皇家禁物又一再现于江湖,天下已是乱象初起,小妹斗胆问大哥一句,你是否有逐鹿天下之心?”

龙霸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妹,我一介武夫,虽有几分本事,但又哪有那份逐鹿天下的资格?”

龙丽颖道:“小妹并非让大哥去争那九五尊位,只要大哥有这份心思,小妹愿全力相助,加上大哥之力,将来做个封疆裂土的王侯大臣,并非虚幻之事。”

好个龙丽颖!不说其才能如何了得,光有这份志在天下的见识与胆魄,便已算得上巾帼英雄!

龙霸被她说得一怔,皱眉思忖良久,还是摇头,道:“我占山为王,自在惯了,怕是熬不过官场的诸多约束。”

龙丽颖道:“大哥既无心于朝政,如今乱世将至,却要早早考虑退路啊,如若不然,到时夹于各方霸主之间,前境堪忧。”

龙霸奇道:“妹子,你就这般肯定李家天下将要风雨飘摇?”

龙丽颖表情沉重,“大哥,李家自立朝至今,屈指算来已有二百余年,那位开国的太祖如今还有多少寿数?他一陨落,便是大乱之始,纵观前朝,概莫能外。”

龙霸恍然大悟,思及前言,说道:“你说的极有道理,这些年我赚取的财富,已足够几世奢华,此次为父亲做寿之后,我便遣散众人,金盆洗手,远离那些恩怨是非。”

再说李家三人回去后,李老太叔自然是沐浴焚香,平心静气,一心一意准备闭关突破。李天华和李天信则发动家族力量,召集人手,准备进攻九黎山。

五日后,玉临府以铁拳门为主的数十个大小帮派联合起来,集齐众多高手,毫无征兆地攻上九黎山。

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强大力量,加上此时帮主木子靖亦不知所踪,近来如日中天的孤狼帮几无反抗之力,遭到血洗,鲜有生者逃脱。

经此一役,孤狼帮的高手损失殆尽,那些联合起来的帮派复又分开,各自去攻占事先分配好的孤狼帮堂口,再过几天,孤狼帮便彻底从江湖上消失了。

孤狼帮的兴亡,正应了杂诗一首:江湖繁华若梦,梦醒万事皆空,缘来缘去因果,恩怨情仇烟风。

只是,暗中推动这一切的李家,却并没有找到那个叫千铭的少年,连其师父药老怪也没见着个影子。

无奈之下,李天华只得发出悬赏:杀死孤狼帮千铭者,赏金千两,将之生擒者,赏金三千两,提供行藏消息者,赏金百两。

一时间,闻风而动者难以计数,赵子铭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此时的赵子铭,对这些事情自然一无所知,他本想待三叔痊愈,再上南山寨报仇,然而这天午后,他给三叔下针之时,异变突起。

只听得赵武昌忽然惨叫一声,哇地吐出一口黏稠的黑血,然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纷纷流出血来,好不骇人,接着就昏过去了。

赵子铭大惊失色,伸指往赵武昌鼻端一探,发现他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观其流出的血液,分明是中毒之状,赶紧拿出解毒丹给他服下。

也不知赵武昌身中何种剧毒,解毒丹竟起不到丁点作用,赵子铭只得用偏门的法子,给他割腕放血,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吊住了赵武昌的一口气。

本来经过这些天的调养,赵武昌的身体大有好转,说话已经不成问题,只不能落地行走,现在眨眼之间,又恶化下去,情况比原先更糟几分。

赵子铭看着三叔那张乌青的脸,心上好不难过。他已经知晓,三叔所中之毒,是一种特殊的混合毒药,毒性并非很烈,但除了下毒之人,其他人任凭你医术再高明,也断然配不出解药。

这种毒药进入人体后,会潜伏一段时间再发作,一旦发作,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服下解药,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难救得中毒之人了。

可以说,赵武昌如今已踏在鬼门关前,只差临门一脚,便入地府。

而有下毒动机与能力的,除了龙丽颖,再无他人,赵子铭想到这点,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上南山寨,取了龙丽颖的首级回来,也好让三叔临死前报得大仇。

赵子铭猜得一点没错,废了赵武昌的武功后,龙丽颖虽然碍于丈夫求情,非但没有杀死赵武昌,还给他解了毒。

但转念一想,这个素来与她有隙的三弟着实可恶,留着只会带来麻烦,不如除去。便另给他下了一种隐毒,让他在不久之后悄然死去,到时候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日落时分,昏迷的赵武昌苏醒过来,又大吐了几口黑血,脸上的乌青之色竟渐渐褪去,焕发红光。

赵子铭哪里看不出,这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心中悲痛之极。赵武昌摸着他的头,笑道:“子铭,人皆有一死,三叔见到你如今的样子,已经心满意足了,你抱我起来,拿好兵器,我带你去大哥大嫂的墓前看看。”

赵子铭父母的墓,便在庄子后面的一座小丘上,周围草木稀疏,两方普普通通的墓碑并排立在地上,碑身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呈现青灰之色。

赵武昌让赵子铭将他放到地上,目光望着眼前的墓碑,说道:“大哥,大嫂,三弟答应过你们,一定要把子铭抚养成人,这些年却实在没尽过多少义务,幸好子铭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长成我赵家的大好男儿,且武艺高强,我赵家后继有人,你们泉下有知,当和愚弟一样,喜不自胜吧。”

说罢,对赵子铭道:“子铭,来拜拜你的爹妈。”

赵子铭缓缓上前两步,跪下身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望着双亲之墓,心中万语千言,哽咽难说,泪水止不住地淌下。

默然少顷,赵武昌说道:“子铭,给大哥大嫂演练一遍我赵家的绝学,从此以后,我赵家的血脉,尽系你一身!”

原来,在疗伤的这段时间里,赵武昌自恢复言语能力后,把赵家的镇家武学典籍——赵氏刀法,教给了他,经过数日研习,他已经小有所成。

赵子铭依言起身,取下背上的重刀,解开包裹的布条,即时演练起来。重刀通体漆黑,光芒不显,然舞到急处,便有低沉冗长的啸音绵绵而起,摄人心魄,端的神异非常。

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少年持刀而舞,颀长的身形、俊朗的颜容,在朦胧红光的映衬下,更添不凡之气。

赵武昌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大哥,面上浮现出追忆之色。

晚风习习,拂起他花白的头发,他的呼吸渐趋微弱,直至消失,然而脸上,却布满了这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安详与满足。

第五十六章 打上南山寨

赵子铭把三叔安葬在父母墓旁,披麻戴孝,在这里静坐了七天七夜,不饮不食,不言不语。

七天后,他稍作休息,留了三百两银子和一些调配好的药物给刘桂香,提了重刀,让齐虎带路,径投南山寨而去。

话说此时的南山寨,正处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今日是寨主父亲的七十大寿,黑白两道的人物能来的都来了,甚至其中还有几个官府的老爷。

用来待客的大殿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在上首位的,是一个红润面庞,精神矍铄的老者,看其相貌,赫然是孤狼帮的大长老龙延!

原来,这龙延育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死得早,只留下一儿子,便是龙修齐,其第二子是龙霸,第三子是龙汉钦,至于那一个女儿,自然就是龙丽颖了。

一家子在多年前因为种种原因大闹矛盾,龙霸一气之下,带着妹妹离家远走,来到了这里占山为王,龙延则携着龙汉钦和孙儿龙修齐加入了孤狼帮。

直到近几年,龙延年事渐高,很多事情看得开了,龙霸亦步入中年,不复当初的桀骜,分成两拨的家人才开始互相联系,关系渐渐回暖。

而龙延在孤狼帮又连续遭逢大变,对江湖生活心生厌倦,只想退隐,颐养天年。恰巧龙霸提出要给他过寿,他便给木子靖留了字条,表明心意,也不告诉帮里其他任何人,就带着儿子孙儿一起来了南山寨。

他刚来此处不久,李家就发动诸多门派,灭了孤狼帮,他无形之中躲过一场大劫,不可谓不幸运。

吉时一到,寿宴开始,先是儿孙按辈分一个个地磕头敬茶,而后众宾客一齐拱手行礼道贺,龙延笑着拱手称谢不已。

礼毕席开,美酒一坛坛地提来,佳肴一盘盘地端上,就在众人吃喝得酣畅淋漓之际,殿外忽跑进一人,气喘吁吁,奔到龙霸身边耳语了几句。

龙霸听完,双眼微眯,仰头一口喝下杯中之酒,道:“他敢来,我便让他有来无回,九层高手又怎样?莫非今日他一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吩咐下去,十门戒严,我看他能过几门。”

同席的龙丽颖面带担忧之色,“大哥,是那孽种来了?”

昨日齐虎来信,把赵家庄里发生的一切都禀明了。

依事实推断,加上强烈的直觉,她确定那个叫千铭的年轻高手,就是赵武原的儿子。一想到那本应命丧狼潮的孽种非但没死,还练就了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她不禁又惊又怕又悔。

龙霸知她心中所想,安抚道:“妹子不必忧心,你还不相信大哥么?那孽种不来则已,来了,正好除了他,也算了了你一桩心事。”

龙丽颖身旁的赵武刚,此刻却只低头饮酒,一杯接着一杯,脸色也微微发白。不知怎的,他心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一如当年他亲手终结了自己大哥的性命。

南山地势高峻险要,从山麓到山顶,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行。龙霸立寨之后,在这条小道上又增设了十道关卡,每道关卡筑大门碉堡,内有弓箭手负责防卫,常人不经允许,断无上山的可能。

赵子铭站在第一道关卡前,一身孝服,面容沉静,仿佛没有看到两边碉堡中以及门楼上对准他的寒光闪闪的箭簇。

他偏头看了一眼齐虎,说道:“齐兄,他们拦不住我,我不愿滥杀无辜,接下来,你好自为之。”

齐虎明白,赵子铭已经知道他报信一事,或者,这本就是对方刻意所为,而这句话,无疑是对他的警告。

他抱拳说道:“千兄,忠义难两全,齐某身在人下,迫不得已,万请见谅,但日前承蒙你的救命大恩,齐某想奉劝千兄一句,前路凶险,还望三思而行啊。”

赵子铭淡淡一笑,道:“多谢齐兄提醒。”语落,他动了,仿若一道闪电,直奔门楼而去。

眨眼之间,已近门楼,他扬起手中重刀,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凌空而起,旋转一圈,一刀斜斩而出。只见铜皮包裹的硬木大门嘭地一声,裂成无数碎片,飞射出去。

他脚步不停,运起游天步法,像一缕轻烟般瞬间远去,把那些个碉堡中和门楼上的守卫看傻了眼,待到反应过来想要放箭,哪还有他的影子?

齐虎见得此幕,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隐隐感觉,今日这南山寨,怕是要翻天了。

他不由回想起赵子铭之前说过的话,脸色好一阵变幻,最后咬牙说道:“寨主,二爷,齐某为你们效力多年,也算对得起你们了,今天这趟浑水,恕不奉陪。”

他未去参加寿宴,而是偷偷回到住处,把积蓄多年的金银细软打成包裹系在身上,而后以替寨主办事为由,下了山去,自此不知所踪。

再说赵子铭,凭着一把重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破九门,无人能挡,直至最后一道关卡,他弃刀不用,提着重刀合身朝大门撞了过去!

大门四分五裂,少年上得山顶,望向前方雕梁画栋的殿堂,昂首喝道:“龙霸,龙丽颖,赵武刚,出来受死!”

这一道喝声,真宛如九天雷霆,在山上滚滚炸响,大殿内外的宾客,不论有无武功,修为几何,都觉心惊胆寒,喧嚣热闹之音顿止,只有刺耳的杯盏碗碟落地破碎之声绵绵不断。

一队想要上前质询的守卫因靠得太近,吓破了胆,纷纷把手中的兵器一丢,竟飞也似的跑了。

殿内,首座上的龙延看向龙霸,皱眉问道:“霸儿,怎么回事?”却是龙霸未曾把赵子铭的事情告诉老父。

龙霸震惊于赵子铭来得如此之快,脸上却甚为平静,道:“些许小事,父亲不必操心,孩儿自会处理。”

他起身团团一揖,高声道:“外面有恶客降临,诸位可有兴趣随我同去一观?”说完当先一人,走出大殿,龙延、赵武刚夫妇等紧随其后。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大殿里的宾客虽被之前那一道喝声震慑了心神,现在已经恢复过来,皆面带好奇之色,说着笑着走到了殿外。

龙霸穿过台阶下的席位,在离赵子铭七丈处站定,道:“阁下何人?口出狂言不算,今日是家父寿辰,你这般着装,是何用意?若不给出个解释,我龙霸少不得要向你讨个交代了。”

众人见赵子铭竟然穿着孝服,顿时炸开了锅。

“这人是谁?怎如此不知礼仪?”

“难道是来寻仇的?”

“看他年纪轻轻,想必武功高不到哪里去,得罪了龙寨主,只怕今天小命难保。”

……

赵子铭终于得见仇人,哪会在乎他人的言语,右手的重刀缓缓平举,指向龙霸,道:“赵家庄赵子铭,十四年前,你杀我爷爷,伤我父亲,今日,我讨债来了。”

龙霸未及开口,龙延已走到他身旁,对赵子铭说道:“千铭执事,是你?今天老朽过寿,你与小儿的恩怨,可否暂时压下不提,前来畅饮薄酒?”

他是见过赵子铭出手镇压卫培智的,担心自家儿子未必是其敌手,故而好言相请,以图善了。

赵子铭愣了一愣,没想到龙延就是龙霸的父亲,目光随即往其身后一扫,果然又看到了龙汉钦。

他沉默片刻,道:“大长老,我身负血海深仇,非报不可,得罪了。”

龙霸怒道:“爹,黄口小儿不识抬举,待儿子擒了他再说!”摘下腰间的开山斧,直向赵子铭扑将过去。

他的这柄开山斧,重量足足有二百斤,是一件可怕的大杀器,在周围数县之地,声名远播,凭借此斧,龙霸可敌两位同阶高手。

围观的一干宾客见他动用了兵器,兴致更盛,纷纷拍手喝彩,似乎他已经得胜,而赵子铭已经成为一具尸体。

人群中,赵子霜和赵子俊两兄妹见闹事之人就是自己的结拜大哥千铭,当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快就与大哥相逢,忧的是大哥竟同自家父母还有舅舅有仇。

眼看大哥和舅舅打起来了,兄妹俩不再踌躇,便欲上前劝解。正在这时,两只手掌却分别按到了两人肩上,让他们动弹不得。

赵子霜急道:“娘!他就是我和弟弟结拜的大哥!你放开我!我去劝他们别打!”赵子俊也急言相求。

龙丽颖面容一沉,“你们知道什么!大人间的事情,还不到你们掺和的时候,回屋呆着去!”转头对跟来的赵武刚道:“武刚,你带他们去房里,别让他们出来。”

赵武刚应了一声,双手各牵住子女的一只手,朝正在交手的赵子铭和龙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龙丽颖只道他是担心自家大哥,柔声道:“放心吧,大哥不会败的。”

赵武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拉着子女离席,回到住处,闩了门,走到桌旁坐下,一言不发,只一杯接一杯地倒茶喝,脸色白得吓人。

第五十七章 赵武刚悔过

话说赵武刚回到房间,神思恍惚,脑海中回荡的,尽是方才看到的赵子铭的模样,越想脑子越乱,心跳越急,额上不觉渗出豆大的汗珠。

原来,赵子铭的长相和他过世的父亲很是相似,赵武刚见着他,就如同见着了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大哥。

这些年来,他在心里不断地拷问自己:“当初答应丽颖的条件,究竟是对是错?”

若不答应,非但自己不能活命,当时赵家的其他人也要一起陪葬。所以他答应了,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而那份罪孽感也如附骨之蛆,伴随到如今。

他心里仿佛有两个自己在激烈争辩着,一个说道:“我没错!我是为了救人才这么做的!况且就算我不动手,大哥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是大哥允许我这么做的!”

另一个说道:“你说谎!明明是你贪生怕死,贪图美色荣华,你之前说的,都只不过是借口!”

这十多年来,赵武刚一直纠结于这两种思想中,难以自拔,因而无心于他事,把家中事务,尽数交给龙丽颖打理,他则疯狂地练功习武,希望能借此麻痹自己。

然而有些事情终究回避不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赵子铭今日寻仇至此,将他企图逃避的心理击得粉碎。

我做错了吗?

不,我没错。

我还是错了。

我为什么错了?赵武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放下茶杯,皱眉沉思。他回想起当日的情景。

处于弥留之际的大哥要自己答应丽颖,然后直直地望着自己,自己知道大哥的意思,含泪说道:“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的。”

“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的。”

“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的。”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轰隆隆地响彻于脑海,瞬间点醒了赵武刚。

是啊,我答应过大哥,要照顾好嫂嫂和侄儿,但我是怎么做的?纵容丽颖对嫂嫂百般刁难,致使嫂嫂产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之后又同意将侄儿寄养到老仆家中,让老仆严密监视,不准其踏上武道,最后使其险些命丧狼潮。

不说对嫂嫂和侄儿如何,自己更是放任丽颖以毒药控制三弟,而后废其武功,使三弟早亡。

如此种种,做人做到这等地步,已经称得上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赵武刚全都想明白了,他一直沉浸于亲手杀死大哥的悔恨中,却忽略了做出选择后应该要做的事,致使自己一错再错。

他一扫从前的消极沉闷,开口说道:“子霜、子俊,你们过来,为父有事交代。”

兄妹俩正焦急万分,想要出门,又怕父亲不准,此时听得父亲相唤,忙不迭地跑到桌旁坐下,四只眼睛望着父亲,只希望他快些说完,好允许他们出去。

赵武刚稍稍整理一下思绪,把赵、龙两家的恩怨纠葛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儿子和女儿,直把他们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最后说道:“现今你们大哥虽然习得了一身的好本领,但孤身闯山,定然不是你舅舅的对手,而你母亲和舅舅,又定然不会放过他。我亏欠他家甚多,除了拼掉这条性命,希望可以救他一命之外,无以为报。若我不在了,你们记得要把我葬在大伯和三叔的墓旁,也好让我在九泉之下,向他们谢罪。”

赵子霜和赵子俊听了这话,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说什么,见赵武刚便要起身,双双抓住他的衣袖,唤了声“爹”,齐齐落下泪来。

然赵武刚心意已决,用慈爱的目光深情地望了望一对儿女,袖袍轻甩,将他们震开,昂然走出门去。

他在门口顿了一下,“爹造孽太多,为赎罪而死,已算个不错的结果,你们莫再阻拦,呆在房中,万勿出来。”

再说殿外的拼斗,龙霸从高岑口中知道,赵子铭的武功非同小可,便不敢太过轻敌,一出手就用上了兵器。

他对自己这把开山斧,素来极有信心,自忖在玉临府境内,罕有人能与自己匹敌,这也是为何南山寨只有他一个九层高手,却能称霸数县之地的主要原因。

但和赵子铭一交手,龙霸就震惊地发现,在兵器方面,他不仅未占优势,反而落了下风。

每次碰撞,开山斧上传来的劲力,都要远远超过他使出的力量,这说明对方那把不起眼的奇门兵器,重量远在开山斧之上。

这个发现,让龙霸惊骇不已。要知道,兵器越沉重,使用难度就越大,即便是九层高手,往往也不会使用太重的兵器,百来斤就顶了天了。

他能挥舞二百斤的开山斧,已经是天生神力使然,极其罕见,就算专练外家功夫的高手,一般也没有使用这等重兵器的想法。

最大的优势反成了劣势,龙霸此刻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些败在他手下的人与他对战时是什么滋味,交手不到三十个回合,他已然筋骨酸痛,难以为继。

赵家的一干往事,赵武昌在临终前都详细地说与赵子铭听了,赵子铭对龙霸有所了解,知其最大的凭仗便在于兵器。

于是赵子铭现在丝毫不用内功,只以一身可怕的蛮力挥动八百斤的重刀,一刀接一刀的砍,一刀接一刀的砸。

他这般战斗本毫无章法,纯粹以力压人,但几十个回合下来,他发现自己偶有一两刀,竟会不由自主的使上赵氏刀法的套路,但觉使得顺手之极。

他心念一动,挥刀方式为之一变,全然依照赵氏刀法来,只是不以内力相辅,却不想威力奇大!

要知道,凡属内家功夫,无论刀法剑法掌法腿法,其招式若没有内力辅助,只能算个空架子,决不可能有威力的。平时闲来无事,稍做尝试自是可以,如果战斗之时这样做,就是寿星吃砒霜——嫌自己命长了。

赵子铭敢这般托大,也是因为他主修的是外家武功,加上重刀奇重无比,随随便便一刀,威力较之武学秘术毫不逊色,故而才敢大胆尝试。

这一试,不想有了意外收获。在赵家庄里,赵子铭以内力催动刀法时,发现赵氏刀法虽然比一般的武学要精深一些,但也没强出太多。和游天步法这等顶尖武学,更是没得比。

此刻他不催动内力,信手舞之,场间却有风雷之声渐起,刀影重重,锋芒袭人,威势赫然。

龙霸本来就抵挡得很是勉强,如此一来,更觉吃力,被逼得连连后退,败象已显。

龙丽颖看出不对,暗自心焦,目光四下一扫,忽然计上心头,大声说道:“各位兄弟,此人就是李家重金通缉的那个千铭。”

尽管李家以前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这次为了给李登报仇,着实肯花大代价,那份悬赏一出,江湖上少有人不知。

来参加寿宴的,武艺高强者不少,其中还有三个内力九层的一流高手,内力七八层的,更不在少数,听了这话,眼睛皆是一亮。

一个九层高手问道:“二寨主,若擒获此人,所得赏金如何分配?”他眼光不差,自然看出了龙霸的不敌,知道需合众人之力,才能擒人,故而有此一问。

龙丽颖望着那一双双跃跃欲试的眼睛,心上冷笑,口中却赶紧说道:“只要诸位兄弟能制服此人,李家的赏金我南山寨分文不取,由诸位自主分配,且另有大礼相赠。”

那九层高手大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大寨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拔出兵器,朝赵子铭攻了过去。

有了带头的,其余众人急急跟上,生恐迟了一步,就分不到赏金了,竟还有些内力五六层家伙,不自量力的混在其中,真真是应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古话。

赵子铭尚且不知孤狼帮所生之事,见众人围攻而来,下手狠辣,不由冷意大起,当下运足气力反击,眨眼间重伤数人,甚至有两人对他的出手力量严重估计不足,当场毙命。

围攻之人原以为这么多人出手,要擒住赵子铭不过是小事一桩,现在晓得了他的厉害,都收起轻视之心,一招一式,竭力而为。

龙霸得众人之助,缓了一缓,见赵子铭越战越勇,不敢耽搁,亦赶忙提斧上前,大加牵制。

蚁多咬死象,赵子铭强则强矣,终究只是一个人。他奋力战了小半个时辰,消耗巨大,只觉手中的重刀渐渐沉重,反应稍慢,身上就挨了好几下。幸好他皮糙肉厚,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孝服。

参与围攻的人死了许多,也跑了许多,剩下的十余个,便是那些八层九层的高手了。他们和跑掉的人不同,在江湖上都小有名气,生怕今日放走赵子铭,他日被其打听姓名找上门去,招致滔天大祸。

因而现在就算没有李家的悬赏,这些人也不会让赵子铭活着离开,毕竟他的实力太过恐怖,而双方已经成为敌人,他若不死,在场之人一辈子都将寝食难安。

第五十八章 家仇终报

自从那次山谷之行,意外吸收了巨蟒药池的精华后,赵子铭的身体强化到了一种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步。

他从没尝试过这具身体的极限,然而此刻,当四个九层高手,十数个八层高手全力对力竭的他施以压制之时,他感觉到了那种极限。

他的后背刺入了三把剑,双肩上搭着五把刀,还有几把兵器分别扎入他的肋骨,若非他的筋骨皮膜坚韧无比,身体已经被兵器切成碎片。

通过这些兵器,强大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体内,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身体涨得通红,眼角、耳朵里缓缓流下鲜血。

他吃力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可见龙霸持斧朝他疾奔而来。

生死关头,赵子铭的心忽而彻底宁静下来,自然而然地,沉寂在他丹田中的内力一股脑地冲出,沿着诸多已经被外来内力搅碎的经脉疯狂运转,眨眼便是一个周天。

异变骤起,那些冲进他身体中的内力,此刻竟飞快地汇入了自己的内力之中,随之运遍全身,不再对他产生伤害。

正在他要运力反击已扑至身前的龙霸之时,一声沉喝响起,“休得伤他!”却是赵武刚赶到,持刀飞身相阻。

龙霸不知这个妹夫发什么疯,但看在自家妹妹的面子上却不好伤他,斧上加持的力量弱了一半,只堪堪将其震退。

“武刚!”在一旁观战的龙丽颖又惊又怒,拔出随身兵器便拦在了赵武刚身前,一双明眸牢牢凝视着他,“这个孽种不除,我赵家将永无宁日!”

赵武刚漠然说道:“他是大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骨血,我必须保住他,你们要杀,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龙丽颖横剑胸前,道:“好,你要救他,那也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

赵武刚嘴唇动了动,终是默然,许久,才面露痛苦与决然之色,道:“丽颖,若杀了他,你我夫妻情分,便到此为止!”

龙丽颖身躯一震,“武刚,你……”

“颖儿,你拦不住他的,我来。”一袭红袍的龙延大步走来,把龙丽颖推到一边,看着赵武刚,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龙大寨主,快快出手!”一个压制赵子铭的九层高手忽然吃力的喊了一声。

龙霸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以赵子铭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直径丈许的气旋,围攻的众人一个个浑身颤抖,头顶热气直冒,显然在全力输出内力。

龙霸不假思索地一跃而起,扬斧往赵子铭头顶劈下。

和龙延战在一起的赵武刚目眦欲裂,疯狂催动内力进攻,却突破不了龙延的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斧子落下。

就在斧子即将落于头顶之际,赵子铭的右手猛然向上一举,竟然用拇指和其余四指的抓合之力,硬生生扣住了斧刃,把龙霸举在了空中!

龙霸见他眼耳口鼻之内皆鲜血直流,知道他的经脉内腑已经被众人灌注的内力重伤,冷哼一声,体内澎湃的内力汹涌而出,通过斧头冲入赵子铭的体内。

习武之人皆知,像这种攻击性质的内力,一旦进入人体,便会冲击体内的血肉、经脉和脏器,若无同等级的内力抵消,受力之人极易爆体身亡。

赵子铭的外家功夫再如何登峰造极,他的身体内部还是很脆弱的。之前被围攻之人以内力压制,他的确遭受了重创,但自发运转的神秘功法却救了他一命。

功法一运转,那些外来内力就迅速被他同化,不再对他产生伤害,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内力在经脉中运行几个周天后,竟然完全化为了自己所有!

如此一来,赵子铭反倒不急于脱身了,只一遍又一遍地催动功法运行,将涌入体内的内力尽数炼化,到得后来,内力涌入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他炼化的速度。

那些围攻之人发觉不妙,想抽身后撤之时,却发现自手中的兵器上传来一股莫名的吸力,牵扯着他们的内力。若强行撤功,他们必将大受反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加大内力输出,希望能撑爆赵子铭。

龙霸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然而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没有应对之法,只能瞪大眼睛,感受着内力疯狂流逝,身躯渐渐疲软。

武者全力运功之时,不宜开口说话,因为一开口,内力就会有所堵滞,很容易走岔道,从而走火入魔。

先前向龙霸求救的那个九层高手也是迫不得已才开的口,他抱着侥幸心理,可终究没理顺絮乱的内力,行岔了道。

危急关头,他死马当做活马医,把全部内力以最快的速度导向赵子铭,果然解除了走火入魔之患,但也因此最先力竭。

倒地昏迷前,他的心中满是悔意,此番贪念作祟,不仅让他功力全失,能否保全性命,都已经是未知之事了。

澎湃的内力运转于经脉之中,归于丹田之内,把丹田里的最后一点空间填满。赵子铭猛然抬头,发出一声低沉而蕴满痛楚的嘶吼。

随着这一声嘶吼,一圈强猛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他周围所立之人,身上所扎的兵器,纷纷被震飞出去,鲜血自伤口处喷出,将他染成了血人。

唯有高举的右手依旧死死抓着斧子,赵子铭看着龙霸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对死亡的恐惧,他想,父亲是绝不会露出这种情绪的。

右手一沉,再往上一顶,龙霸被顶上半空,赵子铭大喝一声,高高跃起,手里的重刀一挥而过。

龙霸一颗大好的头颅脱离了躯体,落于尘土,眼中犹自残留着恐惧,以及一些不甘,似乎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因十多年前无数孽债中微不足道的一笔而断送了性命。

那些被赵子铭震飞的高手,望着龙霸的残躯和满地的鲜血,仿佛看到了各自的下场,满心恐惧,有几个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颓然待毙。

赵子铭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他们的内力硬生生被他尽数吸收了,武道根基尽毁,已成废人,算是得了报应,他无意再取他们的性命。

他缓步朝龙丽颖走了过去,鲜血不断地涌出,浸透了一身的孝服,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红色的脚印,加上他苍白的面色,沉静的眼神,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

半个时辰后,热闹的南山寨已变得冷冷清清。

大殿外的平地上,龙丽颖跌坐在地,发髻散乱,嘴角挂着一抹血迹,双眼有些失神。赵子霜姐弟俩搀起她,她双手轻轻拨开二人,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朝山下看去。

“他走了。”站在旁边的赵武刚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丽颖,是我们对不起他。”

龙丽颖默然无语。之前,在她自忖必死之时,赵子霜和赵子俊来了。面对他们俩,赵子铭心中的那股杀意好似被大坝阻住的洪水,欲下而不能。最终在两人恳求的目光下,只废了龙丽颖的武功,便下山去了。

龙延此刻已经知晓两家的恩怨,先前龙汉钦亦将雇佣暗影门杀手暗杀赵子铭之事坦白了,他长叹一声,道:“归根结底,是我龙家之过啊。”

龙丽颖的思绪起伏不定,她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想到这些年踏入江湖的勾心斗角,想到赵子铭看她的那冰冷的眸,但觉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自心底升起。

她想:“这些日子,值得么?”她又想:“如果今日来寻仇的,不是赵子铭,那么那个人会怎样对待自己和家人?”

她看看丈夫,看看儿女,看看老父,心里已经有了回答:“大家都会死。”

她忽而生出极大的恐惧,这些人,都是她万万割舍不下、失去不了的啊!相比于他们,什么金钱、什么名誉、什么地位,通通都不重要!

生平第一次,龙丽颖对赵子铭感到愧疚,也有些感激。

她回过神来,美丽的脸庞上,绽开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笑容,她牵着丈夫的手,说道:“武刚,我们回去吧。”

赵武刚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

龙丽颖道:“回老庄去。”

从此以后,夫妇俩变卖了绝大多数产业,在老庄的祖坟旁结庐而居,彻底退出了江湖,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至于他们的一对儿女,经历了这番巨变,之后又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亦心生厌倦,先后成家立室,退隐江湖。

只是他们永远都没有再见过赵子铭,也罕有他的消息,仿佛他化作了轻烟,从这个国度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

赵子铭离开南山寨后,寻了一处僻静地方养好了伤势,而后便顺道来到了古陵县。

上了落月峰,他才发现,古陵堂口已经消失不见,而在原址上多出一个什么黄龙帮,帮主习牧有着七层的内力,勉强还算个武林好手。

听得他打听云图的消息,黄龙帮帮主即刻率人将他围了起来。

赵子铭双手背负,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淡淡的问道:“习帮主这是何意?”

第五十九章 远赴西北

习牧冷冷笑道:“你既与孤狼帮有染,现在又自己送上门来,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原来,赵子铭是一路抄小路来的,对孤狼帮所生之事,依然毫不知情,不过听习牧口气,他亦察觉出了不对,问道:“我是孤狼帮之人又如何?你我无怨无仇,习帮主这般对待,是否不合江湖礼数。”

习牧说道:“瞧你对近来发生的大事一无所知,也好,本帮主就和你说道说道,让你做个明白鬼。”

当下,习牧把千铭如何得罪李家,李家如何迁怒于孤狼帮,如何纠集众多帮派灭了孤狼帮,如何发布悬赏令之事,一一道来。

赵子铭听罢,如遭雷殛,但觉热血上涌,怒从心生,身形一动,一把抓住习牧的衣领,将之提了起来,厉声问道:“你可知孤狼帮药长老等人的去向?还有,云图现在何处?”

南山寨一战,赵子铭吸收了四位九层高手、十数个八层高手的全部内力,将之尽数炼化后,自身的内力暴涨到了九层。

如今一怒之下,气势发散,哪里是习牧能够承受的,后者双腿颤着,还未说话,胯下就弥漫起了一股尿骚。

赵子铭眉毛微皱,收了气势,“说!”

习牧这才颤声开口,“攻破孤狼帮后,我们没有发现药长老和木子靖他们的踪迹。至于云图,我来之前,他就解散了堂口,不知所踪。”

听得这话,赵子铭心头微松,云图既无事,又料想以师父的功力,即便孤狼帮被灭,也应无大碍,但也急于知道师父他们的情况,赶忙离了古陵,直奔九黎山去。

因重刀在身,没有马匹可以骑乘,若只凭双腿赶路,又太过招摇,他如今被李家悬赏,容易惹上麻烦,耽搁行程。

故而赵子铭买了一辆三骑马车,再以斗笠遮面,掩饰颜容,日夜兼程,只十天功夫,就到了福田镇。

歇息一夜,次日,赵子铭背负重刀,径上了九黎山,不过没走大路,选了山道沿林间小路上行。

上山之前,赵子铭已经打听清楚,占据这九黎山的,便是胡蛮子的霸拳门。其实以赵子铭如今的实力,大可直接打上山去,但他不愿多生事端,只希望快些找到师父,也就选择这种方法上山了。

绕至药堂大门,门前的两个守卫见来人陌生,正待出言喝止,骤觉眼前一花,胸口一麻,就软软倒地,昏了过去。却是赵子铭以游天步法瞬间近身,点了他们的穴道。

内力大增后,他的游天步法亦水到渠成地晋入了大成之境,施展起来,当真是如鬼似魅,迅若疾风。

走过一进进的院落,只见院中的角落,还堆放着昔日药童们用来晾晒处理药材的工具,只是那些勤快聪颖的孩子,却一个都不见了。

赵子铭压下心中涌动的杀意,来到了最里面院落的正屋门前,屋里传出男人的狂笑和女子的媚语之声。

赵子铭单手按在门上,手中劲力一吐,两扇门板便喀喇一声,飞进屋内,他随之步入屋中。

屋子里原先的几把椅子换成了三把太师椅,椅上各躺坐着一个中年大汉,每个汉子的身旁,又各傍着一个穿着艳丽、施脂抹粉的少妇。

本来,汉子们正对身旁的少妇上下其手,有的甚至开始宽衣解带,骤然被赵子铭这么一闯,纷纷呆了一呆,那些少妇,更是惊叫出声。

一个上身坦露的大汉反应过来,面现凶恶之色地站起,走向赵子铭,抬手指向他,“小子,你……”

未等大汉说完,赵子铭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往后一甩,大汉就像断线的风筝,摔出门外老远,哀嚎着爬不起来。

赵子铭放出属于九层高手的气势,冷冷地看了其他几人一眼,“滚!”

余下的两个大汉连同那三个少妇,慌忙奔出屋去,扶了摔倒在地的那个汉子,逃命似地跑了。

赵子铭走到屋角,挪开一方书架,在墙上某个细小的凸起上一摁,只听得机括声响,随后墙壁刷地一声裂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洞口有阶梯向下延伸。

赵子铭回头拉住书架,同时俯身走进洞里,入洞之后,书架刚好归回原位,再摁了一个开关,将洞口关闭,赵子铭打起火折子,沿着阶梯,往下走去。走了约摸十余丈,再转过一个弯,来到一扇石门前。

赵子铭深吸一口气,屈指在石门上敲了六下,三短三长。

原来,这个秘密所在是药老怪很早以前就给自己预备好的逃生之处,石门之后便是一间密室,内里存放着粮食和饮水,且有和外界相连的气孔,若有大难,躲入其中可以暂避。

这三短三长的敲门之法,便是知道密室所在之人进出密室时约定好的信号。

就是不知道众人攻山之时,师父和徐先生有没有进入密室了。

等了一会,石门后没有回应,赵子铭加大力气,又敲了六下,片刻后,石门轰隆隆地升起,门后站着一人,正是徐先生。

寒暄两句,赵子铭进了密室,目光一转,便看到了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的师父,一颗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奔至床边,赵子铭捏住药老怪的手腕,查探起他的脉息。

徐闻轻叹一声,道:“沧海月前闭关,欲破玄关,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李家集结众多高手来犯,他受了惊扰,内力散乱,命悬一线,只得以龟息之法锁住生机。”

赵子铭放下药老怪的手,问道:“先生,师父可曾交代什么?”

徐闻缓缓说道:“三月之内,天山圣莲。”

赵子铭点了点头,明白了这八个字的意思。

龟息之法乃是危险性极高的秘术,非但施术之人的内力修为至少要达到九层境界,而且秘术维持的时间不能太长,一旦超出时限,施术人将永远无法醒来。而药老怪留下的这八个字,便是点明了他能坚持的时间,以及解救之法。

略一算来,现在距离孤狼帮覆灭已过去了近一个月,也就是说,要救药老怪,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而救人所需的天山圣莲又远在西北,路途遥远,赵子铭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和徐闻稍作商量,便背起师父,出了密室,准备先安置好他们二人,再只身前往西北。

刚出房门,他们却被数十人围了起来,当先之人,正是胡蛮子。

他手中拿着一张画像,对比着赵子铭仔细看了看,而后哈哈笑道:“你就是那个千铭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弟兄们,给我抓住这小子,还有这两个老的,我重重有赏!”

赵子铭知道,此人在围攻孤狼帮之时出力甚多,不知有多少帮中兄弟死于其手,况且师父遭逢大难,也算与之有关。

赵子铭眸中寒光闪动,把药老怪交给徐闻,面对怪叫着包围而来的霸拳门诸人,缓缓取下背上的重刀,长啸一声,提刀冲入了人群。

片刻之后,包括胡蛮子在内,场间霸拳门的诸多高手,尽数毙于赵子铭的刀下,鲜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赵子铭拭净刀锋上的血渍,低声喃喃道:“诸位兄弟,唯以此血,祭奠尔等在天之灵,亦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翌日清晨,远离九黎山的一个偏僻村落的路口处,赵子铭与徐闻拱手作别,“先生,师父就烦请您多加照料,子铭去了。”

徐闻说道:“此去山高路远,你千万小心,若事不可为,万毋强求,一切以自身为重,这……是你师父的意思。”

赵子铭默然片刻,未做回应,翻身上马,转头,透过窗子看了昏迷的药老怪一眼,一夹马腹,去了!

西北天延府,在大离四府中,面积最广,亦最荒凉,南边多戈壁沙漠,自中部起,地势渐高,形成高原。

赵子铭单人独骑,自玉临府出发,日夜兼程,跑死了二十匹快马,只用了五天时间,就进入了沙漠。

此时正是夏日,北风不起,沙漠中风沙不大。赵子铭经过一番打听,问明了方向,便备足清水,牵了几匹骆驼,仗着一身过人的实力,冒险沿直线穿越了沙漠,翻过了险地火焰山,踏上了茫茫高原。

期间所遭凶险,自不必多说。上得高原后,气温骤降,赵子铭方从火焰山那等极热之地而来,再经这极寒之气一打,任凭他身强体壮,却也承受不住,大病起来。

偏偏他身上只带有疗伤、解毒之类的丹药,像治疗这种风寒之症的药物却一点没有,只能强忍病痛硬捱。

幸喜在高原草场上遇到了一户好心的牧民,主人夫妇见他大病缠身的样子,赶忙把他拉进了帐篷,用高原上特有的草药熬了汤汁,喂他服下,好生照料了两日,病情方好转过来。

再休养了一天,赵子铭自忖已无大碍,心系采药之事,便向牧民夫妇辞行,顺便问起天山圣莲的信息。

他只知此物乃生长于高原上的一种神药,罕见之极,百年难遇,却不知往何处去才能采到。

第六十章 采莲人

听得赵子铭打听天山圣莲的消息,牧民夫妇一下全变了脸色,不肯说什么话,赵子铭再三请求,男主人拍着大腿低声说道:“少年人哪,最近大雪山上的猛兽暴动得厉害,你听我一句劝,快打消了寻找圣莲的念头,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赵子铭向他们说明了采药的目的,恳切地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的,大哥大嫂,求你们帮帮我。”说罢,他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夫妇俩急得一同来拉他,却拉不动,知道他心意已决,男主人跺脚说道:“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们又怎能做这个恶人?”便将可能生长有圣莲的几处地方详细地告诉了赵子铭,并叮嘱了他好些行于雪山的禁忌事项。

末了,夫妇俩拿了一件羊皮大袄和两袋烈酒并许多肉干送赵子铭出发,男主人又说道:“你若上得大雪山,最好能找到一个采雪莲的老手当向导,圣莲是雪莲之王,好多年都没出现过了,只有那些人才知道一点确切的信息。”

赵子铭接了袄子、酒和肉干,郑重谢过,往雪峰耸立的方向行去。

走了两日,临近了山脉,赵子铭依照牧民所说,穿山越谷,朝最是高大的几座连在一起的山峰攀爬而去。

地势愈高,气温愈低,赵子铭走过山麓草原,来到了几山的相接之处,这里的景致已大有不同。

坡地上生长着一片片的林木,青翠欲滴,稍平的地方,则除了满地乱石,就是一汪汪平静清澈的小湖。偶有矮峰独立,其上怪石嶙峋,山顶一小截覆着白雪,像一顶帽子,形状可爱。

赵子铭没有继续往哪个山头攀登,而是穿行在乱石地和小湖之间,因为这种地形,是采莲人喜欢居住的。

夜间风大,但明月高悬,光线明亮,赵子铭由于这些日子以来,渐渐适应了高原生活,也就不急着找栖身之所,继续寻找着采莲人的踪迹。

来到一处岩壁夹立的狭道时,赵子铭隐隐听到了什么人的说话之声,大喜过望,赶忙向声音传来之处赶去。

奔出狭道,迎面便是一个小小湖泊,微风拂过湖面,带起一线线的波纹,波纹又搅碎月光,使得水上宛若漂着一层碎银。

湖泊对面,是一面缓坡,坡上竟疏疏落落建有二十余间小木房!

赵子铭把目光往那边仔细一扫,脸上的欣喜之色骤然凝固、碎裂,一股勃然怒意腾腾升起。

只见那边的坡上,数十个衣甲着盔的兵士,正从一间间木房里粗暴地拖曳出人来。是男的,便给他戴上一副枷锁,再用铁链和其他戴枷锁的男子连起来,推到一边。是女的,只要不是老人,负责拖曳的兵士便满脸淫笑的用绳子捆住其双手,交给专人看管。

有个兵士抓了一个妇人出来,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出门时给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把兵士给拉扯在地。兵士大声骂了一句什么,便俯身要夺走妇人的孩子,看他那狰狞的神色,似是想把孩子摔死泄愤。

妇人紧抱着孩子,哭着喊着,猛力挣扎,兵士一时抢不到孩子,便一把扯住妇人的头发,把她的头往身后的木墙上猛撞。

看到此处,赵子铭心中的怒火直欲喷薄而出,他运起游天步,踏水而行,身如鬼魅,倏忽之间就闪到了那个兵士面前,一掌将其打翻在地,沿坡滚下。

赵子铭扶起抱孩子的妇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别怕。”而后拿出一个瓷瓶,给妇人头上受伤的地方上了止血药。

那个被赵子铭以重手法打下坡的兵士还未死去,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的一干同僚见状,纷纷放下手头的任务,握着兵器围住了赵子铭。

最前面一个双眉粗黑的兵士满面凶恶地道:“毛头小子好大的狗胆!竟敢阻扰执法,还出手打伤兵士,快快束手就擒!”

赵子铭冷冷问道:“阻扰执法?他们犯了什么罪?”

粗眉兵士说不出理由,以强权掩饰自己的心虚,一挥手中的朴刀,大声道:“弟兄们,此人目无法纪,藐视军威,一齐动手将之擒了,交给队长发落。”

他倒也聪明,见先前的同伴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知道赵子铭厉害,不敢一人独上,唆使同伴一起动手。

这些兵士平时骄横跋扈惯了,这次又有特殊任务在身,后台极硬,越发的无法无天,听了粗眉兵士这话,一个个果真挥舞着兵器扑向了赵子铭。

但赵子铭是谁?当今整个大离国,能放言将他擒住的,能有几人?他嘴角勾起几分不屑,不退反进,闪身冲进了人群。

不多会儿,三十几个兵士就都成了滚地葫芦,个个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直把那些受兵士迫害的民众看得满心畅快,大声叫好。

赵子铭走到被枷锁锁住的汉子们的身旁,双手往枷锁上一搭,略一用力,便将枷锁折作了几片,三下五除二,就破坏了所有的枷锁。

至于那些妇女身上的绳索,则更不是问题,赵子铭很简单的就给扯断了。

一时间,坡上的民众无不感恩戴德,拜谢不已。突然,一个十六七岁、脸庞红红的少年冲到赵子铭身前,双膝一弯,重重磕起头来,口中喊道:“大侠,你行行好,救救我姐姐吧,她被这群恶霸的头领抓走了!”

赵子铭拉起他,问道:“你姐姐在哪?”

少年指向最高最远处的一间木房,赵子铭一提少年的腰带,几个纵跃就奔到了那里,木房中有女子的啼哭尖叫之声传出。

赵子铭在少年焦急的目光下,一脚踢开了木门,进得房中。房里面,一个身披重甲、作军中将领装扮的虬髯汉子正张开双臂,往角落里的一个女子扑了过去,听得开门的动静,头也不回地喝道:“我不是吩咐过,谁都不许进来的吗?给我滚出去!”

角落里的女子生得面目清丽,只是此刻却一脸恐惧地蜷缩在地上,身上所穿的高原人的特有衣裳,已被扯破了好几处地方,女子的双手紧紧捂住这些破口,眼中满是绝望。

红面少年唤了一声:“姐姐!”想扑过去,又惧怕那虬髯将领,急得眼睛都泛起了红丝,把乞求的目光投向了赵子铭。

赵子铭冷哼一声,身形一动,便掠至虬髯将领身旁,并指在其背上一点,后者顿时动弹不得。

红面少年见状,忙奔到角落,扶起他姐姐,问她有无受伤,见她摇头,方放下心来。惊魂甫定,那女子便要跪下,向赵子铭道谢,他赶忙止住了。

赵子铭提起虬髯将领,三人下得坡来。那些兵士还躺在地上痛嚎,居住在这里的民众,则不分男女老幼,团团将兵士们围住,用仇恨的眼光盯着。

见赵子铭来了,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赵子铭走入人群,放下虬髯将领,解了他的穴道,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虬髯将领露出轻蔑的神色,并不畏惧,反而傲气十足的道:“我等是奉太子之命,上山搜寻采莲人,奉劝你一句,本将不计较你伤我弟兄的罪名,但你若再阻拦我抓人,太子殿下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这人也看出了赵子铭武功高强,故而不提报仇之事,只求完成任务,料想眼前这个少年人听了太子的名头,就算武功再高,亦必然不敢再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赵子铭冷冷一笑,似是知道虬髯将领心中所想,照他的肩膀上就是一拳,骨头碎裂的声音和哀嚎声同时响起,“哦?是太子殿下令你们欺压百姓,无故行凶的?”

虬髯将领痛得面皮煞白,但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你……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不然的话,老子……告你一状,让太子灭你九族!”

赵子铭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从未接触过宫廷权力的他,自是不明白“太子”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力量,况且就算知道,以他的性格,亦不会多加理会。

他的神色终于彻底漠然了下去,问道:“抓他们干什么?”

虬髯将领还以为赵子铭怕了,更为得意的道:“自然是为太子殿下办事。”

赵子铭已经明白过来,这将领以及他手下的兵士如此恣意妄为,定是少不了太子的纵容,那太子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他本想让将领放过这些采莲人,他再放过一干兵将,现在想想,若这样做了,最后指不定为这些采莲人招来杀身大祸。

既然如此,便只能……都杀了啊。

在赵子铭沉思之际,虬髯将领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靠近了两个手下,右脚在地上轻蹬几下,引起了二人的注意,而后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互相纠结,做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是军中密语,代表拼命,两个兵士再看见虬髯将领手中的两枚黑色圆珠,马上明白该怎么做了,把手往袖子里一缩,出来时,同样多出了两枚黑色圆珠。

第六十一章 黑风原

“动手!”虬髯将领大喝一声,将手中的两枚黑色圆珠猛地掷出,砸向赵子铭。

赵子铭的反应何其之快,步伐微动,便轻巧地把两枚珠子都接着了,但又有四颗同时飞来,砸往他周身各处,想要尽数接住,却是不能了。

赵子铭屈指轻弹,把接着的两颗黑色圆珠弹向打算趁机逃跑、已冲出人群的虬髯将领,然后飞速转身,运起内力将靠近他的几个采莲人抛飞了去,再跃向另一边,把身体挡在其他几个采莲人之前,口中大喊道:“分散往高处跑!”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夜空。

“用火雷,然后分开逃!”不知哪个兵士嘶声喊了一句,那些卧倒在地的兵士纷纷忍痛爬起,扬手扔出一颗颗黑色圆珠,正是赵子铭曾用来救过性命的火雷。

那些采莲人也意识到了危险,慌忙依赵子铭所言,四散往坡上跑去。幸亏兵丁们下意识把十之八九的火雷都招呼给了赵子铭,所以采莲人们大多无碍,只一两个靠得太近的受了波及,被炸翻在地。

轰隆隆的爆炸声许久方歇,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赵子铭缓缓站起,抖落身上的尘土。

此刻的他,看上去颇为狼狈,身上的衣物被炸得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痕,嘴角也挂着一缕血迹。

以他为中心,方圆丈许的范围内,出现了一个数尺深的大坑,足见爆炸的威力之强。

其实,也只有赵子铭这种外家功夫登峰造极的家伙,才能在数十颗火雷的连环爆炸中生存下来,而只受了些伤。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内家高手,哪怕是打通玄关的存在,被这些火雷炸上一通,即便不死,功力大损也是必然之事。

赵子铭四下一看,兵士都跑得干干净净了,不远处,那个虬髯将领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子铭走过去将其翻过来,一探鼻息,死了,应当是被自己弹出的那两粒火雷炸死的。

赵子铭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起刚才的爆炸,犹是心有余悸,只三十几个没有武功在身的普通兵士,就把他搞得这么狼狈,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皇室掌控天下,有多少军队?如果今天在此处的兵士数目增加到十倍,再用火雷攻击自己,会是什么结果?

“我连渣都不会剩下吧。”赵子铭自嘲一笑,心中生出一丝无力感,同时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大离皇室这个远在中都的庞然大物的力量,心中多了一份沉重。

四散躲避的采莲人见兵士退去了,渐渐围拢过来,看向赵子铭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与敬佩。

也难怪,刚才爆炸的威力他们深有感触,赵子铭身处中心,竟然还能活命,在他们看来,与神灵无异了。

翌日天明,赵子铭拱手冲送行的众人说道:“诸位保重,后会有期。”当先走了,他身后的红脸少年握了握姐姐的双手,道:“姐,我去了,你们也快快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这个清丽的高原女子眼眶微红,“你一定要回来。”

红脸少年又朝一干采莲人挥手,“我走了,替我照顾好姐姐!”

“去吧,扎木和。”

“好好给赵大侠带路,可别走失了。”

“我们会留下记号的,扎木和,等你回来啊。”

……

红脸少年扎木和不再耽搁,转身小跑,追上刻意放缓了脚步的赵子铭,两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个老人提了提背上的行囊,再望了一眼坡上的木房,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快点离开吧,赵大侠说了,那些兵匪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

昨晚赵子铭提出让他们另迁居处,躲避兵祸的建议后,聚落里的所有人就连夜收拾好了行囊。现在赵子铭走了,他们亦不敢在此久留,如果那些逃跑了的兵士再搬了救兵回来,这里的人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不少采莲人看着自家的小屋,都有些恋恋不舍,他们以采莲为生,世代居住在此,如今要舍弃家业,奔走远方,心里自是难过。

老人见状,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带头前行,其他人唯有缓步跟上。只有队伍最后的扎木和的姐姐,仍驻足不前,双眼泛红地望着她弟弟离去的方向。

赵子铭昨日救下的那个有孩子的妇人返身走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走吧,赵大侠那么厉害,就算到了大寒山,也不会让扎木和出事的。”

扎木和的姐姐抹掉眼角的泪水,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妇人走了,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仁慈的雪山之神啊,愿您保佑弟弟和赵大侠,在大寒山里毋遭兽群袭扰,平安归来。”

……

一直默然前行的赵子铭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扎木和,去大寒山,是不是非常危险?”

昨晚,他向聚落里的采莲人询问有关天山圣莲的消息,大家都说,只有大寒山才生长有圣莲,然后集体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当扎木和站出来,主动要求给赵子铭带路后,不少采莲人变了脸色,他姐姐甚至偷偷地掩面而泣。

这些赵子铭都看在眼里,加上刚才分别之时的情景,不难猜出,大寒山应该是一个极危险的所在,扎木和此去,很可能做好了丧生的准备。

走在前面的扎木和停步转身,笑得有些勉强,“还好,只是因为去的人很少,所以传说有些可怕,不过我可是聚落里最优秀的采莲人,一定会带您找到圣莲的。”

赵子铭说道:“有什么传说?”

扎木和挠挠脑袋,“那都是一些胆小鬼胡诌的,当不得真。”

赵子铭默然片刻,问道:“扎木和,你相信我吗?”

扎木和毫不犹豫地点头,“相信。”

赵子铭笑道:“那就告诉我有关大寒山的一切,以免到了那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容易遭遇危险。”

扎木和犹豫了一下,看着赵子铭脸上的微笑,还是开口了,“大寒山,我们又称它为兽山,是方圆几千里内最高最大的一条山脉,山上遍地覆盖着冻土冰层,有各种各样的猛兽……”

接下来的路上,赵子铭又向扎木和请教了许多采莲的经验,学习了不少在雪山上生活的技巧。

有一晚休息时,赵子铭打了几路拳法,见扎木和极有兴趣的样子,想了一想,挑自己学过的一套外家拳法教给了他。

扎木和如获至宝,一有闲暇便加以练习,且他似乎于外家功夫一道颇有天赋,没几天的功夫,就打得有模有样了。

五天后,两人来到一片狂风肆虐的荒原,荒原往高处延伸,其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远远看去,地面呈现一种淡淡的暗黑之色。

这些日子,他们是往高处走的,气温本就降得厉害,一踏上这荒原,温度更是猛然一降,连赵子铭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扎木和收回眺望的目光,眼中微现惧色的道:“赵大侠,这就是黑风原了,我们已经进入了大寒山的范围。”

由不得他不害怕,黑风原、大寒山,其实是采莲人世代相传的禁地,任何一个采莲人,只要进入了这两处地方,罕有生还者!

“到了啊。”赵子铭吐出一团白气,转头拍了拍扎木和的肩膀,笑着说道:“扎木和,这些天辛苦你了。”

扎木和道:“赵大侠谢我干嘛,还早……”他说话声一顿,忽然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了。

赵子铭收回点穴的手指,脚步一动,身子便窜出数丈之遥,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深入黑风原中,不见人影了,只有轻笑之声在扎木和耳边回荡。

“穴道须臾自解,无需惊慌,回去后好生练拳,庇护亲邻,你我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扎木和就恢复了正常,他睁大眼睛,似乎想透过暗沉的天色,再看到那人的身影,却终究一无所获。

……

一条寒风呼啸的高山小道上,一行人寂然无声地走着。

最前面的,是十余个健壮的男子,其装扮和扎木和他们聚落相差不大,这些人每一个都被一条粗大的麻绳捆住了双手,连在一起。

中间位置,则是二十个步伐沉稳、身披重甲的兵士,围着两顶大轿,轿子造型华丽,其上雕有云龙之纹,自有一股庄严贵气弥漫,也不知轿中所坐何人。

最后面,跟着数十个同样作采莲人装扮、双手以麻绳相缚的老幼妇孺,又有二十个重甲兵士手持皮鞭,催促前进,哪个走得慢了,扬手就是一下,中鞭者或是手上,或是额间,必现血痕。

队伍行了数里,道路渐宽,前面出现一片黑色荒原,乱石满地,寒风刺骨。走在最前方的十余个健壮男子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左右对视一眼,面露决然之色。

“为何停下?”轿前一个兵士大声喝问。

一个健壮男子稍稍出列,答道:“前方就是黑风原,寒气浓烈,我等的妻女父母承受不住,请长官让他们回去,我们一定尽力带路。”

第六十二章 云图的秘密

“哦?这是在和我谈条件?”第一顶轿子中,传出一道有些慵懒的声音。

接着,轿帘微掀,一道淡白色的气劲激射而出,在答话之人的眉心留下一个食指大的血洞。

若有内家高手在此,定能看出,这道气劲乃是内力离体所成,那第一顶轿中,竟有一位打通玄关的存在!

答话的健壮男子气绝倒地,他的同伴却毫无惧色,又有一人站出,说道:“请长官放我们的妻女父母离去。”

“呵呵。”慵懒的声音又起,正当此人要说些什么之时,第二顶轿子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

“放他们走。”

空气仿佛都是在此时凝滞了一下,沉默片刻,第一顶轿子里的慵懒声音才响起来,“既然小虞都为他们求情了,本太子焉有不从之理?放人。”最后两字,语气却是重了几分,威仪顿生!

于是,自有兵士给队伍最后的那些老幼妇孺解去了手上的绳索。那些人知道,他们的性命是自家的儿子或丈夫或父亲用命换来的,纷纷含泪目送亲人踏入了象征死亡的黑风原中。

……

玉临郡城,城西一家酒楼里,靠窗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面容苍白,看似弱不禁风,然而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淡淡的寒意散发出来,凛然不可侵犯,只要有人步入他身周一丈之内,便会即刻被寒意所袭,悚然惊退。

故而尽管这少年身旁还坐着一个眉眼柔顺、脸蛋圆圆的漂亮少女,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醉鬼敢上前胡乱撩拨。

时近正午,来酒楼吃饭的人渐渐多了,然而少年旁边的几个空桌,都因为他的存在而空空荡荡,无人敢坐,很是显眼。

坐他身旁的少女四下看了看,摸着怀中的一只尺许大的黄色小猴,轻轻唤了一声:“云图哥哥。”

少年听出了少女的意思,俊美而漠然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随即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水,收敛了身上的寒意。

不多时,后来的客人便将全部的空位坐满了。离二人最近的,是围成一桌的五个形容粗犷的汉子。

他们个个满面胡须,身材矮壮,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挂着兵器,端着大碗喝酒的手掌上布满老茧,指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常年跑江湖的人,且一身武功相当不弱。

五人干了几大碗酒,其中一个汉子重重地放下碗,道:“你们听说没有,前几日我们又大胜了北蒙一场,不止收回了几座城池,而且还攻占了北蒙双城之地。”

另一个汉子接着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是我大离左相设下鬼神难测之妙计,一举重创了北蒙的主力军团,才能乘胜追击,得此大胜。”

最先说话的汉子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宁行云大将军为了诱敌深入,身受重伤,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再一个汉子说道:“为将之人,就算马革裹尸,亦是常事,有何可惜的?倒是我大离的左相,实在有些了不得啊,听说他年不满二十,便文韬武略,诸般大艺,无所不精,将来势必又是我大离的一根梁柱,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几人中长着一个朝天鼻,豁豁嘴的容貌最丑的汉子也插话进来,“说到少年英雄,我玉临府不也出了一个吗?那孤狼帮的千铭,南山寨一战,独斗群雄,四个一流高手、数十个二流高手,皆为他所败,堪称惊才绝艳,实乃少年豪杰。”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汉子出声道:“关于他,我倒听到了一点新的消息。”

此人素来少言寡语,但语出必定惊人,其他四个汉子不由凝神以待。

他慢慢的喝完碗中的酒,道:“李家联合了淮扬府的沧海帮、寒月门,秘密组建了一个高手团,欲要除掉他。”

“真的吗?李家还真是杀他之心甚笃啊。”

“嘁,李家之前不是还发布了悬赏令吗?最后谁有本事去拿?依我看,这个所谓的高手团,未必能拿千铭怎样。”

“也说不定,李家本就深不可测,再加上大离最大的两个门派,就算千铭武功再高,只怕也难有生路。”

……

听到此处,云图放下酒杯,喊了声:“结账。”便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拉着柴静静离了酒楼。

“云图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柴静静问道。

云图目光望着远处,漠然说道:“你也听到了,李家又玩出了新花样,千铭现在不知所踪,只有我继续陪他们玩了。”

柴静静面现犹豫之色,“可你……”

云图收回目光,双手捧着她圆圆的脸蛋,嘴角勾起一弯美到妖异的弧度,“静静,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现在先回去,我的实力还不够强,这次,我要陪他们玩一次大的。”

几天后,古陵县的一座大山深处。

这是森林中的一片洼地,洼地中央,矗立着一栋古怪的建筑。

其风格与一般建筑截然不同,通体由一方方灰色巨石堆砌而成,拱形的大门两旁,各有两根高大的石柱嵌入墙里。建筑表面刻有许多浮雕,所雕的人物花草景象亦与当世极不相同。

这栋建筑约摸存世已久,颇为破烂,塌了一角墙垣,穹顶也有半边不翼而飞,加之四周古树成林,遮蔽天日,又有虬藤蔓延,青苔铺道,愈显阴森。

此刻,在建筑内部空旷的大殿里,站着两个人,正是云图和柴静静。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池子,其中盛着半池鲜红的液体,犹如鲜血。

云图极温柔的对柴静静说道:“静静,等我,别怕。”

柴静静抚着云图的脸,仿佛给云图又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重重地“嗯”了一声,道:“云图哥哥,我不怕。”

云图笑着点了点头,面向池子,神情肃穆地踏上池子一角的石阶,往池中走去。

当他的一只脚没入红色液体中时,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爆起,显然遭受了莫大的痛楚。

柴静静面带忧色地高声唤道:“云图哥哥!”

云图剧烈地喘息片刻,松开拳头,扬起右手向后挥了挥,然后一步步地走了下去,身体渐渐被红色液体淹没。

自从加入孤狼帮,在山中意外发现这方血池后,云图每进一次血池,实力就会得到极大的提高,他便是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飞快的强大起来的。

虽然浸泡血池要遭受难以想象的剧烈痛苦,但云图却甘之如饴。

“李家,等着覆灭吧。”视线被血色光芒充斥,剧痛弥漫间,云图在心中喃喃道。

……

李家。

李天华满脸狂怒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个月里,七条矿洞被毁,数十守矿高手被杀,而你们这些护矿人至今没给我丝毫交代,我养你们何用?”

一个黑衣汉子弯腰拱手而立,不敢抬头,亦不敢答话,低垂的脸庞上尽是苦涩。

这一个月来,李家的七处玉石采集点先后遭到神秘强者袭击,每次都是守矿高手被杀,矿洞被炸毁。

就算他加大警戒力量,也只是减少了伤亡,矿洞总会离奇被毁,最诡异的是,从未有人见过袭击者的影子。

黑衣汉子身为李家的护矿人首领,虽然武功高强,但碰上这等事情,亦唯有打碎牙齿和血吞,徒呼奈何了。

李天华发泄了好一阵,终于坐了下来,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问道:“最近几日矿上有什么异常吗?”

黑衣汉子答道:“没有,各处矿场并无异常,只是……”

李天华不耐烦的道:“有话就说!”

黑衣汉子从怀中取出一块二指宽,半尺长的竹片,“这是我两日前晨练之时,自墙外飞来的,投掷之人武功甚高。”

李天华接过竹片一看,见上面雕着一匹仰天长啸的狼,“这是?”

黑衣汉子道:“此乃孤狼帮的帮会标识,另一面还有一道图纹。”

“孤狼帮。”李天华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竹片翻转过来,看到上面的图案,脸色豁然大变,猛地惊起,连自身气势都控制不住,席卷而出。

这一面的图纹,赫然是一朵形状别致的云,只有寥寥数划,却极富神韵。云的下方,还有几条弯弯曲曲的黑线,黑线两旁,散布着二十余个黑点。

李天华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先挥手示意黑衣汉子退了出去,拿着竹片看了又看,坐下之时,脸上血色尽褪。

“云家还有余孽么?”

“玉矿图,玉矿图,此图若落到皇室手中,我李家休矣!”

……

寒风狠命地吹着,刮动天上的流云,吹起地上的沙粒,从这头起,气势汹汹宛若携着千军万马,冲到那头,毫不停歇地奔向远方。

这里是一片黑色的沙漠,狂风形成的沙暴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没有生灵可以存活。

当然,也有意外情况的发生。一座小沙丘的顶端,黑色的沙粒被拨开,一只手掌伸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黑马与银狼

赵子铭略一用劲,自黑色沙粒中蹦了出来。他望着远处滚滚而去,宛如一条黑龙的风暴,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两天里他第三次遭遇沙暴了。

进入黑风原后,越往前行,地上的乱石颗粒就越小,而后化成了沙漠。与之前赵子铭穿过的沙漠不同,这里不仅温度奇低,滴水成冰,而且最可怕的,就是时常发生沙暴。

初遇沙暴时,赵子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卷入了漫天的风沙之中,好不容易才运力把自己沉入沙丘。

之后一遭遇沙暴,赵子铭即刻就以沙丘做掩护,避免陷入其中,迷失方向。只是刚刚这场沙暴较之前两次要猛烈得多,赵子铭自忖如果一开始就碰上如此猛烈的沙暴,他能否活命都是两说之事。

看了一眼天上黯淡无光的太阳,确定了方向,赵子铭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去。在黑风原中,无论怎样,都要保持住最初的方向感,因为一旦迷失,再想准确地到达目的地,几乎就不可能了。

而穿越黑风原最快捷最简单的路线,就是直走,这是扎木和祖上传下的经验。

爬上一座高高的沙丘,赵子铭的呼吸稍微重了一些,这两天他没有休息,又要抵抗沙漠中的寒冷与天灾,力量消耗颇大。

然而待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时,脸上顿时现出了喜色,只见视线所及的前方,一片深浓的绿色将黑色的沙漠拦腰截断,那是草原!

赵子铭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补充着损耗的体力,一面快步下了沙丘,直奔草原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当他的脚踩上柔软的草地,鼻端嗅到青草的气息时,身体的疲倦都消散了许多。

耳廓微动,哗哗的流水声入耳,赵子铭微笑着朝水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不多时,一条小河近在眼前。小河宽三丈左右,水流颇急,弯弯曲曲延伸向远方。

赵子铭的随身水袋昨日就已空了,此刻找到了河流,却是解决了他一大忧虑,他走到水边,俯下身子,双手撑地,嘴唇贴向水面,就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一口气喝了个够,赵子铭又摘下腰间的水袋放进水里,开始装水。刚装了半壶,赵子铭忽然脸色一变,抓起水袋就往后猛地一跃。

几乎同一时刻,他刚才装水处的水面哗啦一声,爆裂开来,一颗丑陋的头颅张着血盆大口,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没有咬中猎物,这条阴险而强壮的大家伙重重地落在岸上,橘黄色的细小眼珠泛着凶狠诡诈的光芒,牢牢地将赵子铭给盯着。

这是一条体长接近一丈半的鳄鱼,身上遍布着坚硬的鳞甲,肚腹部比头颅要粗壮很多,短而强健的四肢使它看上去有些笨拙。

然而经历了刚才这一幕的赵子铭,却不敢有丝毫小觑于它,这条大家伙那满口的尖牙配合强壮的身躯,所能造成的破坏即便是他也不愿稍做尝试的。

当然,赵子铭也不至于害怕,这条大家伙在陆地上可远没有在水中恐怖,他悠闲地把水袋系回腰间,转过身去,运起游天步法,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只留鳄鱼在原地徒然滑稽地左右张望。

此次远来天延雪山,为了方便骑马以节省时间,赵子铭没有携带重刀,若重刀在手,他倒不介意试一试是重刀锋利,还是鳄鱼的脑袋更硬。

既无兵器,赵子铭可不想和一条鳄鱼贴身肉搏一场,浪费采药救师的宝贵时间。

远离了小河,走到一处高坡,赵子铭极目远眺,见远处朦胧之中,有高山的轮廓,当下不再迟疑,往那个方向奔驰而去。

望山跑死马,直至繁星满天,明月高悬,赵子铭也没能走到山前,想起扎木和叮嘱他在黑风原后的草原上千万不要走夜路,他犹豫片刻,还是寻了一处背风的低地,准备休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盘膝坐下,紧了紧身上的袄子,赵子铭眼眸微闭,开始催动功法,控制丹田里的内力游走于经脉之中,温养着身体。当然,他的大半心神注意着周围,一有危险,即刻便能反应过来,调动内力加以应对。

换作以前,赵子铭自是无法这样,因为内力在运行之时,如果遭受外来袭击,骤然停下或者转向,极易撑破经脉,造成严重的内伤。

但经过南山寨一战,赵子铭的内力修为暴涨到第九层,将图卷上的无名功法修炼成功后,他惊讶的发现,他的玄关竟然莫名其妙的被打通了!

武者修炼,从一层到九层,每层都有不同的功法路线。而所谓的打通玄关,便是将连接这九条路线的所有闭塞经脉尽数打通,从而合九为一,让内力可以顺畅地运行于各条不同的经脉,这也是内力离体外放的必要条件。

一旦打通玄关,武者对于内力的掌控力就会得到极大的增强,收放行止,皆在一念之间,自然不会再出现内力伤及己身的问题。

现在的赵子铭,虽然因为内力总量不足,无法做到离体外放,但却能随时随地晋入修炼状态,即便被打断了,亦无甚危险。

时间慢慢流逝,夜愈深,气温愈发地低了,周围草丛中的鸣虫不知是不是耐不住寒意,停止了吟唱。

阖目修炼的赵子铭脸上神情微动,睁开眼睛,撤掉了功法,侧起头颅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倏尔,他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往身后的高坡上望去。

一声悠长清亮的狼啸远远地响起,传荡在夜空中,随即,一声接一声的狼啸如潮水般由远及近,声势骇人。

赵子铭紧锁眉头,一丝丝的凝重攀爬上了脸庞。黑风原后的这片草原,已经是大寒山的外围,亦有一别称,唤作凶兽岭。

顾名思义,在这片被草场覆盖的高岭上,生活着数量极多的凶猛野兽,而狼又因其群居特性,绝对是其中最为可怕的生物之一。

这一路行来,赵子铭遇到了不少野马野羊,亦碰到过独行的狮子,于他而言,都算不上威胁,唯独此刻绵绵不绝的狼啸,却让他的心缓缓的提了起来。

同时,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也自脑海中慢慢苏醒。

狼啸声已然很近了,以赵子铭的耳力,甚至可以听清狼爪落地后发出的细微声响,据此可以判断,高坡附近的草原狼,足有三四十匹之多。

且众多足音中,还有一道格外沉重,如马蹄踏地,赵子铭料想,这应该是狼群正在追逐的猎物,而自己好巧不巧,正处于它的逃跑路线上。

狼群和猎物的奔跑速度都非常快,前者更是分散开来,形成了包围圈,围着猎物奔行。

赵子铭听得动静之时,即便想要避开,亦稍稍有些晚了,且此时已是深夜,若胡乱奔逃,难免不会碰上比狼群更棘手的东西。

赵子铭目光所及的前方草地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接着,一匹黑马竟是从他的视线盲区直接跃来的。

此刻他一眼看去,正是黑马踏空之际,其长长的颈毛随风舞动,优雅飘逸,前胸处强健的肌肉在星月光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分明,洋溢着浓浓的生命气息。

黑马这一跃足有三丈之高,落地时,两只前蹄竟是一软,险些跌倒,挣扎着没有倒下,却也无力奔跑了,就站在赵子铭身前。

赵子铭这时才发现,黑马浑身是伤,原本乌亮的皮毛上,随处可见撕咬痕迹,还有几条大口子,正往外汩汩流着鲜血。

黑马落地的同时,两边地上又接连有一道道影子出现,却是一匹匹毛色不一,体格较寻常灰狼高大许多的大狼,跟着跃下了山坡,将黑马连同赵子铭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赵子铭扫视一圈,便看出了大狼的数目,有三十五匹,每一匹都似山林猛虎那般大,微张的口中,又尖又长的狼牙反射着森森寒光,加上眼睛里的幽幽绿芒,叫人望之生畏。

最引人注目的,是侧方的一匹大狼,它的体型比其他狼更大,一身皮毛,竟是银白色的,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美丽高贵。

这匹银狼左右踱了几步,目光在赵子铭身上打量了一通,似乎在估计他的力量。但赵子铭此刻收敛了气势,生命气息微弱,一匹狼又能看出什么?

大抵是觉得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生物不过如此,银狼仰头发出了一道短促而尖锐的啸声。

周遭所围的大狼听得啸声,前爪刨了刨地,后腿猛地一蹬,身子像箭一般地射向了黑马和赵子铭。

猩风大起!

坡上的狼率先扑至,身在半空,嘴大大地张着,对准了赵子铭的脖子,这一口若是咬实,能把赵子铭的脑袋摘下!

赵子铭冷哼一声:“愚昧的畜牲!”运起游天步法,身子闪至侧面,左手握拳,从上而下,用尽全力,对准狼背狠狠地砸了下去!

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中拳的那匹狼只呜咽了两声,顷刻便死去了。

第六十四章 巨猛象

呼——呼——

赵子铭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偏头看了一眼肩膀上被撕裂的伤口,漠然地扯下身上的袄子,双眉一沉,身形一动,靠近一匹大狼,挥拳便砸了出去。

此刻,在这处低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匹大狼,大多数死了,那些没死的,亦只能伸长着舌头,喘着,间或抽搐一下,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些狼体格健硕,皮糙肉厚,纵使以赵子铭一身可畏可怖的蛮力,轰上一拳往往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必须要他使出八极拳里极刚猛的几式,且对准腰腹等要害处攻击,才能将之击倒在地。

那四匹躺在地上没有死透的大狼,便是赵子铭出手的结果。而那些死了的,都是由黑马所杀。

赵子铭把眼前的大狼放倒,视线略微一偏,果然是看到不远处,又有一匹狼被黑马踢爆了头颅。

虽然黑马身上同样多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它却骤然昂首长嘶一声,大大的眼睛里散发出奇特的光彩,四蹄迈动,如电般闪至另一匹大狼前,直直地撞了过去。

那匹狼哀嚎一声,被撞出七八丈远,落地后就不动了。

赵子铭瞧得这一幕,面色却彻底凝重了下来。

这匹黑马在逃来此处之前,便受了重伤,一番苦战后,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此刻却猛然爆发出了这种战斗力,显然是回光返照,生命无多,只怕支撑不了几时了。

而一旦黑马毙命,狼群所有的注意力,将尽数集中在他身上,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正当赵子铭思忖之际,异变突起,只见原本一直在战圈外指挥群狼攻击一人一马的银狼突然动了,速度快得难以想象。

草地上仿佛有一条银线从空间里延伸出来,笔直地刺向爆发出了全部生命力的黑马。

黑马似乎早有预料,眸中的神光更亮几分,它微微低下头颅,对准疾驰而来的银狼,在它的头顶处,隐隐有黑芒闪动。

这一刻,赵子铭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惨烈的气势从黑马身上散发出来,它要以命相搏!

它那并不特别高大的躯体内,充斥着昂扬不屈的意志,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将军,即便死,亦要战死!

赵子铭的心被触动了,不假思索地,他运转内力,催动游天步法,身子像一缕清风般飘到了黑马面前,而后沉腰坐马,吐气开声,双掌平平的向前推出。

他这一推看似极慢,把握的时机却妙到毫巅,就在银狼准备张嘴扑咬黑马之际,刚好撞到了他的两只手掌上。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赵子铭脸上一红,胸中气血翻涌,不禁噔噔噔地后退了三步,还是黑马以头相抵,方止住退势。

至于银狼,则远比赵子铭要狼狈得多,打着滚儿翻出七八丈远去。虽然没死,但其踉跄着立起身时,可以看到头颅上的眼睛、鼻孔等处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银狼摇晃了一下脑袋,伸出舌头****掉鼻端的鲜血,几颗亮白的东西却从口中掉落在地,原来是断裂的牙齿。

正在这时,黑马忽然从赵子铭身后走出,视线凝在银狼身上,发出了一声刚劲绵长的嘶鸣。

银狼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威胁,颈部的毛瞬间直立起来,咧嘴咆哮了几声,音调低沉。

它领导的那些大狼听得这种声音,又开始迈步向一人一马围了过去,只是行进间有些迟疑,不似先前那般凶悍。

黑马对围过来的狼群熟视无睹,只是长嘶一声,微微低下头颅,对准银狼,头上有淡淡的黑色光芒闪烁不定。

银狼见状,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终是怪啸一声,转身而逃。其他大狼见首领都逃了,哪还敢呆,纷纷退去。

一时间,刚刚还杀气弥漫的草场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十余具狼尸和地面上凌乱的痕迹在无声的诉说着之前的凶险。

赵子铭再也忍耐不住,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来。与银狼的那一记对碰,他施展出了八极拳最厉害的一式——玉碎,虽一招把银狼打得重伤濒死,自己也受伤不轻。

黑马打了个响鼻,回身面对赵子铭,大眼睛看着他眨了几眨,抬起一只前蹄,又使劲晃动脑袋,细细长长地嘶叫了两声,然后冷不防伸出舌头,在赵子铭的脸上舔了一下!

赵子铭摸着黏糊糊的脸庞,望着已蹒跚着步子转身而去的黑马,唯有愕然苦笑。

他之所以出手相救,只是为黑马的那股坚韧不屈的意志所感染,不愿见它就此死去,当然,也有他内心里极为厌恶狼的因素,他又想起了两年多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为救他而葬身狼腹的老人。

默然一会,赵子铭收回思绪,捡回脱下的袄子穿上,也不另外挑选地方,就在原地盘膝坐下,开始运功疗伤。半天后,伤势大有好转的他离了此地,继续往前行去。

大寒山非独指一山,而是一片山脉,以一高不见顶的绝峰为中心,周围立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山头,皆是冰雪覆顶,高峻峭拔。

此刻,在离中央最高峰不远的一处冰谷中,四十名身着盔甲的兵士正在围杀一头庞然大物。

这是一头成年巨猛象,身高达丈许,体长近两丈,身上覆满灰白色的长毛,两根长长的雪白象牙弯曲地向上挑着,优美与力量感并存。

那些围攻的兵士站位有序,分内外两个圈,内圈只有五人,外圈则有三十五人。

外圈之人的手上,各持有一根拇指大的朱红色绳索,另一端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捆在了巨猛象的四肢及脖颈处。

内圈五人没有绳索,而是人手一把丈许长的铁枪,寻得机会,便冲上前去,在巨猛象的身上扎出一个血洞,再飞快拔枪退下。

巨猛象吃痛挣扎,外圈之人便死扯住绳索,限制其行动,待其稍稍平静,又有内圈之人出手,循环往复。

巨猛象此刻已经浑身是伤,鲜血不住地淌下,在地上汇成了一汪血泊。

在猎杀圈之外的一片高地上,三个人迎风而立。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丰神俊朗,脸上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一个是老者,白发苍苍,瘦骨嶙峋。一个脸上蒙着丝巾,看不到容貌如何,但观其身段与肌肤,应是年轻女子。

清瘦老者望着下方的****之斗,摇了摇头,道:“若非事先以秘制迷药大幅削弱了这畜牲的力量,就算老夫出手,恐怕也几无可能将之杀死。”

年轻男子嘴角勾起,“一只毫无灵智的畜牲而已,尚还不需长老出手,否则我这四十铁卫,岂非没有用处了吗?”

清瘦老者笑道:“太子这四十铁卫,就算比之陛下的神卫营,亦不遑多让了。”

听其言,这个年轻男子竟然就是大离国当今的太子,李应!

李应道:“不,仅从修为和战力来说,我的铁卫虽不逊色于神卫营的四十神卫,但厉长老可别忘了,神卫营还有一个屠夫。”

听得“屠夫”二字,厉长老脸上的笑容即刻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口中嗫嚅着,不好接话。

李应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厉长老何需如此?老祖宗说过,屠夫之强,实非后天高手所能抗衡,你败给他,不算丢脸。”

厉长老苦笑一声,正要说话,下方忽的传出一片惊呼,只见巨猛象甩动长鼻,剧烈地挣扎起来,外圈那三十五个兵士竟完全拉扯不住,几个实力稍弱的,甚至被甩翻在地。

李应眉头一皱,“药力就消失了?”

厉长老正是尴尬之时,得此机会,赶忙说道:“太子,老朽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待李应点头,飞身而下,直奔巨猛象而去。

人在半途,他便扬声喝道:“莫要硬抗,随之奔行,耗其体力。”

那些拿绳的兵士闻言,纷纷撤了千斤坠等稳定身形的功夫,随巨猛象往冰谷深处奔去。

约摸一刻钟后,巨猛象停止了奔跑,身上那些被铁枪扎出的血洞,已经没有多少鲜血流出,显然体内的血液流失殆尽。

一直缀在后方的厉长老见时机成熟,伸手在腰间一抹,取出一柄软剑,脚下一动,身子疾掠而出。

临近巨猛象时,他脚尖一点地面,凌空飞起,而后整个人如激瀑流泉,倒刺而下,手中那柄软软的长剑,已被一层白色的劲气包裹,变得笔直坚挺,寒光四溢。

长剑轻易地刺入巨猛象的后颈,直至没柄,厉长老松开持剑之手,另一只手在象背上一拍,借力退出数丈之外,喝道:“都离远些!”

兵士们也知道,巨猛象很可能作困兽之斗,暴起伤人,纷纷退开。

巨猛象并未有什么暴烈的反应,只扬起象鼻长长地嘶叫了一声,就四蹄一软,跪倒在地,没了气息。

确认巨猛象死亡后,自有几个兵士走上前来,用兵器小心翼翼地取下两枚象牙,而后一行人往回走去。

只是,他们却没有发现,巨猛象的那声嘶叫并未消散,反而在狭窄的冰谷中远远地传荡开去。

受音波震荡,冰谷两旁某些低矮的雪峰,一条条裂缝悄然蔓延开来。

第六十五章 祸不单行

高地上,李应看了一眼下方的冰谷,见厉长老等人还未归来,目光转向身旁的女子,“小虞,不用心急,得了巨猛象牙,我们马上便去寻那雪冥虎的踪迹,待取得虎血,就能为宁将军疗伤了。”

宁小虞本不欲搭理此人,但考虑到父亲的伤势还要借他之力,只得回了一句:“多谢太子。”

李应又道:“小虞是不是在责怪我过黑风原时未能救下那些采莲人?”

宁小虞的声音依旧清冷,“不敢。”

若是常人敢用这种语气与他对话,李应早就将其一掌毙了,然而面对这个他一见倾心的女子,他却极有度量,对她的一惯冷漠,只是一笑了之。况且他有自信,用不了多久,她的这份冷漠,必将支离破碎。

正在这时,厉长老率领一行人出来了,李应偏头笑道:“小虞,走吧。”

……

赵子铭啃着肉干,望了一眼那座插入云端的高峰,估算了一下时日,脚步不由得更快了几分。

他这两天的行程还算平静,只有一头不开眼的雪豹,嗅到了他衣服上与狼群战斗时留下的血腥味,尾随了许久,最后被他一石子打得头破血流,吓跑了。

这里离扎木和告诉他的可能生长有天山圣莲的大寒山主峰已经极近,一路走来,到处是乱石、冰壁和雪峰。

走进一条狭道,他抬头一看,只见两边的石壁高达十数丈,天空被裁剪得只有窄窄长长的一线。

狭道下宽上窄,走在其中,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仿佛天即将塌下一般。两边的石壁上覆着厚厚的冰层,在岩面内凹处,一根根粗长的冰柱并排悬垂而下,形若巨型珠帘,别有一种美感。

愈往前行,地上的道路愈窄,上方露出的天空倒是越发广阔,彻底走出狭道后,便是一条夹山小路,两边是连绵的高峰。

再往前行,走不多时,赵子铭忽然听见有异响自远处传来,像雷声,又像某种猛兽的嘶叫。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举目朝两边的高峰望了几眼。

来此之前,扎木和等采莲人将在高山采莲可能遇见的种种危险都与他说了,其中除了遭遇各种猛兽的袭击外,最可怕的,就数遇见雪崩了。

在高山上,稍微大点的响声,就很可能导致雪崩,而赵子铭之前也碰到过两次,幸亏离得远,才安然无恙。方才传过来的声音依距离估算,引起雪崩的可能性极大。

而他现在所处之地,两边又都是雪山,万一发生雪崩,那可比之前遇上狼群要危险得多了。

轰隆隆的异响由远及近地传来,这时,地面也微有震感,还在迅速增强,可以断定前方有雪崩发生,且即将波及此处。

往回跑是不可能了,此刻进入那条狭道,只会更加危险。赵子铭当机立断,拔腿往一边山上跑去,希望能够找到一块坚硬的大石,用以躲避冰雪洪流。

才爬到二十余丈高的时候,如怒涛拍岸的声音便排山倒海似的响彻而起,赵子铭回头往下面一瞥,顿时骇得亡魂皆冒。

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冰雪洪流自上方沿着夹山小路直扑下来,前头的雪浪足激起有十来丈高,气势磅礴,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洪流所经之处,开山裂石,管他什么东西,一并吞没,真如一头饕餮巨兽,正在大快朵颐。

小道两旁的各座雪峰因遭受强烈震动,所覆积雪又纷纷塌下,形成数之不尽的雪崩,一并汇入洪流之中,使其愈发壮大了。

赵子铭猛然抬头一看,果然是看到他正上方的山上,亦有成片成片的白雪垮塌而下,脸色顿时极度难看了起来。

他赶紧改变方向,横向奔行,将游天步法发挥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往那些没有发生雪崩的地方疾驰而去。

高山成片,雪山连绵,赵子铭奔行在陡坡绝壁之上,行差踏错,便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的下场。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眼见雪浪便要当头打下,将他淹没。赵子铭的眼中都泛起了红丝,心脏擂鼓般地跳动不已,他咬紧牙关,大喝一声,迸出全部的力量,重重一跃,终于在雪浪及身之前,跳上了另一个峰头的一面平静的缓坡。

赵子铭的双腿深深地陷入厚实的雪中,他索性往后一躺,便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刚才这片刻功夫,他无异于在鬼门关前溜达了无数遍,此刻转头看向旁边山峰的那面绝壁,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那边跑了过来。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峰的顶部,未受雪崩的影响。赵子铭躺了一会便起身了,居高临下地望去。

只见下方夹山小道中的冰雪洪流,比初见时又更高涨了许多,浩浩荡荡,携着莫可匹敌的气势汹涌而去,前端已冲进狭道。

惊雷般的巨响轰然响彻,随后不久,赵子铭骇然的看到,狭道两边的巨岩石壁,竟脱离了山体,缓缓倒塌!

赵子铭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震撼,随即寻了一片平坦少雪之处,盘膝坐下,开始运功恢复状态。

之前那片刻的极速奔行,赵子铭无论是体力还是内力,都消耗巨大,堪比一场苦战,而这里又危机四伏,他必须时刻保持相对良好的状态。

恢复完毕,赵子铭查探一番地形,发现自己被逼无奈跑上这个山头,竟无意中大大缩短了与大寒山主峰的距离,只消下两道山梁,便能抵达主峰的山腰。

然而乐极生悲,刚一踏上主峰,赵子铭就被一头恐怖的家伙盯上了。

其形似虎,体长丈余,高亦有八九尺,通体洁白若雪,唯额间三横一竖的“王”字图纹漆黑如墨,霸气凛然,口内四枚巨齿宛若小匕,伸出嘴外,更显狰狞。

“雪冥虎。”赵子铭低声念出这三个字,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扎木和与他说过,大寒山遍地猛兽,其中有一种猛兽最为强大,堪称百兽之王,便是雪冥虎!

这头雪冥虎打量了赵子铭片刻,甩了甩头颅,然后在一声低吼中朝他猛扑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好快!”即使赵子铭早已凝神戒备,也差点没躲过去,心中为之一惊。

雪冥虎一扑不中,四爪着地,瞬间止住了身形,并即刻调转方向,复又扑咬而来,动作之灵巧让人难以想象。

一人一虎,一避一扑,如此纠缠了有盏茶功夫。雪冥虎被滑溜的猎物激怒了,怒吼一声,再度扑上,动作更快几分。

已大致习惯雪冥虎的攻击的赵子铭依然身子一侧,提前避了开来,与雪冥虎交错而过的瞬间,他嘴角一弯,右手握拳,狠狠砸在了虎背上。

雪冥虎身子一沉,被砸落在地,吃痛的吼了一声,起身之时,浑身的毛发根根炸起,体型又膨胀了一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显然已经怒极。

赵子铭则皱起了眉头,他刚才的那一拳用上了全力,却被雪冥虎若无其事地承受了下来,看样子想要伤它,很难。

就在赵子铭思索想什么办法脱身之际,雪冥虎又扑了过来,速度暴涨一截,赵子铭竟然躲不了!

雪冥虎巨大的头颅近在眼前,张开的大嘴中,一排排利齿寒芒闪动,温热的气息带着一股腥味扑打在赵子铭的脸上。

赵子铭瞳孔骤缩,面对致命危险,上半身本能地往旁边一侧,避免被尖牙穿胸,同时左手一把抓住雪冥虎颈后的皮毛,借力翻身,骑到了雪冥虎身上。

雪冥虎一个急停,身子猛然一甩一拱,赵子铭只觉数股大力接连袭来,立身不稳,被横甩了出去。他身在半空,又有一根粗壮的虎尾疾扫而至,打中他前胸。

赵子铭重重坠地,只觉胸膛火辣辣地疼痛,还不及察看伤势,雪冥虎又化作一道幻影扑来,他只得就地一滚,狼狈避开。

接下来,面对发狂的雪冥虎,赵子铭彻底落入了下风,肩膀与后背各挨了一爪,被破开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胸膛也被一枚长牙划到,伤口深可见骨。

虽说雪冥虎亦有损伤,但其天生厚实强健的皮肉筋骨,却使得它几乎可以无视这种伤势。

赵子铭一边抵挡雪冥虎的进攻,一边伺机逃跑,奈何后者速度太快,即便他全力施展游天步,亦无法摆脱,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又免不了一场苦斗。

就这样一追一逃,小半个时辰后,二者奔出了百余里去。

“该死的畜牲!”赵子铭狠狠地骂了一句,目光四处扫视,同时心中飞快思索着脱身之法。

他伤势不轻,又连续奔逃了这么久,此刻已经感觉到疲乏,再被如此追逐下去,非得耗死不可。

又下了两道坡,绕过一块巨石,前方出现一片平坦的雪地,赵子铭催动步法便掠了过去,行不多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只见雪地尽头,赫然是一处没有前路的断崖。

第六十六章 趁乱逃

前路已尽,赵子铭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双足牢牢嵌入雪地,身体前倾,收敛了所有情绪,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雪冥虎。

雪冥虎亦停了下来,没有似之前一样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同样凝视着猎物,缓缓的左右走动,此刻,天生的灵觉让它从眼前这个猎物的身上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淡薄却致命。

一人一虎就这样对峙着,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好发动雷霆一击,结束战斗,只是赵子铭是为生存而战,雪冥虎却是为兽王的尊严而战,它看上的猎物,还从未失手过。

寒风不住地吹着,越过山头,穿过峡谷,发出如怨妇哭泣般的细细的呜咽声,像一个调皮搞怪的吹笛牧童,总喜欢吹一些不合时宜的曲调。

忽然,赵子铭冷硬漠然的脸庞微微的动了动,只是目光依然留在雪冥虎身上,后者却开始低声咆哮起来,后退了一点,时不时往身后看去。

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随风而至,不多时,数十道身影赫然出现在这片雪地的入口处,一道慵懒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呵,真是上好的猎物啊。”

四十名兵士踏着齐整的步伐,呈半圆形将赵子铭和雪冥虎围了起来,每人都取出一物拿在手上,对准了一人一虎。

“绝命弩。”赵子铭瞧见那些巴掌大的小方盒子,瞳孔猛缩,身子不着痕迹的横移了一点,尽量躲在雪冥虎身后。

中间位置的兵士往两边退开,李应、厉长老还有那蒙面女子走了出来,李应看都没看雪冥虎一眼,而是上上下下的将赵子铭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内外兼修,如此年龄就能有这等本事,倒确实是个天才俊彦,我这铁卫营还缺个首领,你可愿意追随本太子?”

原来,之前赵子铭被雪冥虎追逐奔逃时,李应他们身在高处,看了个一清二楚,见赵子铭的身手极为不凡,李应生出了招揽之心,欲将其收作贴身侍卫。

赵子铭听得李应自称太子,即刻就知道了后者的身份,心里不由得一沉。他素来不喜拘束,自然不愿向某个人臣服,但李应这种皇家贵胄,他若拒绝其要求,恐怕又要招致大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雪冥虎忽然咆哮两声,冲边缘位置的兵士冲了过去。

李应漠然地举起右手,“厉长老。”

厉长老答应一声,身形一动,闪至雪冥虎身前,手中的软剑舞成一团银光,一道道白色的剑芒激射而出,朝雪冥虎当头打去。

雪冥虎兀自前冲,剑芒落在它的头上身上,刮出道道血痕,它尝了厉害,赶忙痛嚎着后退。

赵子铭见到这一幕,心中一凛,看了那厉长老一眼,没想到此人看似垂垂老矣,竟然是一个打通玄关,且能将内力化作剑芒的高手。

李应又问道:“你可愿意追随本太子?”

赵子铭默然片刻,忽然觉得眼前一个恍惚,一道有些清冷的女子声音就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答应他。”

赵子铭眉毛一挑,目光扫了一眼那个蒙面女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若他不答应,只怕这位帝国太子还真是不会放过他。

就在这时,被厉长老逼退的雪冥虎转移了目标,直扑李应而来。

李应见赵子铭迟迟不回答,已将他内心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唇角微掀,勾起一道略带嘲讽的弧度,薄唇轻启:“射。”

细微而尖利的嗖嗖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一支支微型弩箭激射向雪冥虎,眨眼之间就射入了其皮肉骨骼之中。

雪冥虎吃痛不已,骨子里的凶性反而被彻底激发出来,不退反进,咆哮着以更快的速度朝李应扑去。

李应嘴角的嘲讽之意愈发浓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偏头看了一眼赵子铭,轻声道:“愚昧的畜牲。”

他这些铁卫手中的绝命弩,可是专门针对猛兽而制造的,不仅穿透力更强,而且弩箭上还涂抹有特制的迷药。

一旦中箭,除非是巨猛象那样的庞然大物,能少受些影响,体型稍小的人和兽类,片刻功夫就会被迷药侵蚀得筋酥骨软。

果然,李应话音未落,雪冥虎的前扑之势顿止,颤颤巍巍地站在地上,两只虎目凶芒尽褪,半开半闭似乎下一刻就要睡去。

厉长老趁机一抖手中的软剑,将浑厚的内力灌入其中,而后清啸一声,几个起落便靠近了雪冥虎,使出对付巨猛象的那招,脚尖一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再倒刺而下。

赵子铭望着这一剑的声势,但觉遍体生寒,自忖若无重刀在手,万万不是这个厉长老的对手。当然,如果手持重刀,形势就该对转了。

在他心念转动的这眨眼功夫里,场上再起变化。

就在厉长老的长剑即将刺入雪冥虎的后颈之时,原本摇摇欲坠的雪冥虎骤然扬起头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一跃而起,张开大嘴,一口叼住了厉长老持剑的右臂,狠狠一撕。

惨叫声骤起,鲜血飞洒间,厉长老被甩飞出去,右手处空荡荡的,却是断了一臂。雪冥虎落地,一扭头颅,吐掉嘴里的残肢,咆哮一声,依旧冲向李应。

“保护殿下!”

所有铁卫齐齐抽出兵器,急速合拢,在李应身前组成了一道人墙。

此时的雪冥虎状若疯狂,双目血红,全身毛发如钢针般根根炸起,面对指向自己的数十柄利器,张嘴又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竟还是猛冲过去。

李应因赵子铭之事,本就心中不悦,此刻见雪冥虎对他不依不挠,更添怒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眼中寒芒闪动。

“都给本太子让开!”

一干铁卫虽不明其意,但遵守太子的命令,是他们成为铁卫后的最高准则,故而他们依言向两边散了开来。

李应望着奔驰而来的雪冥虎,冷哼一声,右手往怀里一伸,再探出时,食中二指间已多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箓,符上画着一柄小剑。

李应催动内力,双指一紧,符箓蓬地一下,化作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火焰一燃即灭,刹那之后,一柄三尺长的光剑浮现而出。

光剑通体呈黄色,微有些透明,看上去不甚锋利,但一出现,场间诸人只觉被一股无形的恐怖气势所笼罩,胸口发闷,头皮发麻。

连疯狂的雪冥虎都硬生生止住了身形,四只爪子在雪地上划出了极深的痕迹,眼睛死死盯着光剑。

李应一把握住光剑,倒拖于身后,脚步一动,笔直地冲向了雪冥虎,临近之际,一跃而起,手中的光剑怒斩而下!

赵子铭瞧见这一幕,抿紧了嘴唇,脸上的线条愈发冷峻。

李应此刻所展现出来的速度,不过与九层高手相仿,但他手中的那柄光剑,却太过恐怖,赵子铭甚至生不出抵抗的念头!

光剑落在雪冥虎的头上,从那个黑色王字的正中,势如破竹地切开厚厚的皮毛、血肉,直到触碰到了头骨,才被阻了下来,仍在一点点地深入。

雪冥虎的四只虎爪深深地陷入雪地,身子被这一剑之力压制得难以动弹,光剑又在缓慢而坚定地破开它的头颅,生死关头,它血脉中沉寂的某种本能,苏醒了。

一圈肉眼不可见的神秘波动从雪冥虎身上散发出来,与周围天地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沟通。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接着,雪地上空寒风吹动的方向为之一变,竟朝雪冥虎汇聚而来。

风声愈紧,寒意愈浓,雪冥虎的身上,缓缓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威压,它被光剑压低的头颅一点点地往上抬了起来,每抬一分,李应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且其身子亦随之升起。

李应咬牙轻喝一声,左手也搭上剑柄,双手狠狠向下使力,然而却不见多大效果,慌乱开始自他心底滋生而出。

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从雪冥虎身上浮现,往外扩散,切入它头骨中的光剑竟被逼了出来,雪冥虎彻底抬起了头颅,两只血色瞳孔此时也已经化成炽白,显得诡异而神秘。

白芒持续扩散,围绕雪冥虎体表,形成了一个椭球形的白色光罩,尖端位置便是手持光剑的李应。

被雪冥虎的目光凝视,李应只觉一股寒意沿脊椎逆冲而上,直入脑际,本能地想要转身而逃。

但他却强行压下了这个想法,他现在只要稍有松懈,来自白色光罩的反震力就会将光剑反弹回来,把他劈作两半。

就在李应快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蒙面女子忽然越众而出,双手如穿花蝴蝶一般,结了几个特别的手印,而后十指相扣,两只中指合并,蓦然指向雪冥虎。

雪冥虎体表的光罩犹如被风吹过的湖面,一阵波动,随后竟慢慢回缩,尖端位置更是深深地凹陷,似要被光剑斩破一般。

赵子铭心中纳罕,为何这蒙面女子并没有外放内力,但雪冥虎却受到了攻击。

正在这时,他的精神又一个恍惚,那微有些清冷的女子声音再度在他脑中响起。

“趁乱逃。”

第六十七章 坠崖

从李应出手到现在,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瞬息之间而已,赵子铭正欲伺机脱身,此刻得了提醒,即刻反应过来,身形一动,就往一旁掠去。

同时,他运起传音入密的功夫,对提醒他的蒙面女子的说道:“多谢姑娘。”

赵子铭刚说完,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响彻而起,他眼角余光一扫,便脸色大变的停住了脚步。

只见雪冥虎体表原本摇摇欲坠的白色光罩,此刻极速膨胀开来,所过之处,靠得近的兵士连同那蒙面女子,都如遭重击,吐血而退,唯有李应依然被顶在空中,苦苦坚持。

光罩封堵了前路,如此一来,赵子铭反而只得后退。恰巧那蒙面女子受光罩扩散的劲力冲击,往他这个方向激退不止,赵子铭伸手在其肩上一搭,助其止住了身形。

“多谢。”蒙面女子大抵是不习惯与男子有肢体接触,略有些慌乱的退开一步,侧过身子,道了声谢。

赵子铭讪讪的收了手,忽见雪冥虎身周的那只光罩竟轰然爆开了,强猛的气浪席卷而来,忙喝道:“小心!”又伸手一把抓住了女子的一只手臂,往后退去。

“你!”女子未注意到光罩的情况,不明所以,只道赵子铭是轻薄之徒,两弯细长的眉毛向下一蹙,右手上扬,一只纤长秀美的手掌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掌看似轻柔无力,实则势急力猛,非一流高手不能发!

赵子铭被打得胸口一闷,虽明白这是对方不知情况,误会所致,心里却也多了一分冷意,但念在对方两次提醒自己的份上,他抓住女子手臂的那只手还是着力往后一送,将女子扯到了他的后方。

这一耽搁,气浪已然临身,赵子铭仿佛被千斤巨石砸中,顿觉胸口疼痛难当,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倒退。

因恐身后那蒙面女子受到波及,赵子铭咬紧牙关,运力稳住身形,双臂交叉护在面前,顶住了一波接一波的气浪冲击。

而那蒙面女子此时已知晓真相,望着前面为她强顶气浪的赵子铭,又思及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又羞又急又愧,当真百味陈杂,难以言表。

一会儿后,气浪渐渐止息,赵子铭放下双手,重重地咳了两声,而后张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脸色愈发苍白下去。

他之前便有伤在身,这会儿又连遭重击,纵使他的体魄再如何结实健壮,现在也是彻底地重伤了。

蒙面女子快步走上前来,一只手掌递到赵子铭面前,掌上放着一枚龙眼大小的火红色药丸,“这是上好的伤药,你……”

赵子铭不待她说完,就摇了摇头,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只瓷瓶,倒了一枚药丸服下,说道:“我的比你的好。”

见蒙面女子不说话,也不将药丸收回,只用两只清亮有神的明眸盯着他,赵子铭苦笑一声,把药瓶放到她手上,道:“姑娘,虽然你下手是重了一点,但我还没有狭隘到那种地步,我所言真假,你自己分辨吧。”

蒙面女子蹙起的眉毛这才缓缓平复,她捏起自己的那枚药丸,转过身去,看其动作,应是揭去面纱服药了,转回之后,她伸手将药瓶递给赵子铭。

赵子铭收好药瓶,正要说些什么,忽而目光一凝地看向了前方,蒙面女子亦有所察觉,随之看去。

只见一片狼藉的雪地上,除了卧着两具兵士的尸体,其他兵士连同太子李应、厉长老等一干人都不见了踪影,想必是逃了。

而雪冥虎依然立在原处,额间的剑伤犹自汩汩地冒着鲜血,其体型赫然膨胀了许多。

最显眼的是,浓郁的白色光晕在其体表涨落不定,一股奇特的无形威压如潮水般向四周散发。

一触到这股威压,赵子铭和蒙面女子都觉心惊胆战,浑身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两人互望一眼,而后默契的朝远离雪冥虎的那一侧慢慢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两人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雪冥虎那对炽白的眸子盯住了他们,随即迈开步子,斜刺里走了过来。

雪冥虎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踏在两人的心上,随着它的逼近,那股威压也愈发厚重,直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两人只能一步步地往后退,渐渐临近了悬崖。

忽然,雪冥虎停下了脚步,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亦带着那股奇特的威压,听来和原来的声音相差甚远。

赵子铭以为它就要攻击,偏头看了一眼蒙面女子,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准备做殊死一搏。

就在这时,雪冥虎身上的白色光晕猛然间光芒大放,刺人眼目。赵子铭二人猝不及防,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双手遮在脸前。

砰!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圈比之前光罩爆裂更要强猛十倍不止的气浪滚滚袭来,赵子铭和蒙面女子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而他们的身体,则如同两片轻飘飘的落叶,被气浪冲下了悬崖。

半个多时辰后,李应和厉长老出现在了这里。

此时,这片雪地已经模样大变,不仅积雪全无,而且积雪下面的土地都被刮去了一层。更显眼的是,其面积赫然只有原来的小半了,如同被一把巨耙挖去了大半,断口处参差不齐。

李应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周,俯身抓了一把泥土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拨弄了几下,翻出两块沾血的碎肉,肉块上还有几根数寸长的白毛,应是雪冥虎所有。

厉长老把左手轻轻搭在右肩处,断臂的疼痛使得他苍老的面皮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他阴沉着脸,说道:“看来那头畜牲确实突破失败,已经爆体而亡了。”

“突破……元境。”李应轻叹一声,“本乃天赐良机,奈何玄关未通,毫无感应,实一大憾事也。”

厉长老看了他一眼,道:“殿下不必引以为憾,老朽通了玄关,亦无感应,想来****殊途,欲达天人合一之境,唯有另觅他路了。”

李应并未搭话,只沉默地闭上了双眼,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先前的那一幕幕经历之中。

他被光罩顶至空中时,内心惊慌已极,刚好手中那柄符箓所化的光剑,亦耗尽力量,碎成了漫天的光点。

更要命的是,那只光罩即刻便爆裂了,强猛的气浪冲击而来,他又离得极近,若常人面对这种情况,必是十死无生之局。

幸亏他身为帝国太子,又很得开国太祖的喜爱,曾被赐下了两张保命的符箓,一攻一守,攻的那张刚才已经用过,此刻面临生死危机,也顾不得符箓珍贵难得,又赶忙把那张以防护为主的符箓使了出来。

这张符箓化作了一个球形护罩,将他裹在里面,不仅为他挡住了气浪,还让他安然落地,观摩了片刻雪冥虎吸收天地元气突破的奇景。

李应本来还想继续观摩的,这时被断去一臂的厉长老携了残存的铁卫过来,劝道:“殿下,快些离去为妙啊,若那畜牲突破成功,我等留在此处岂非送死?”

李应悚然一惊,急忙随他们去了,奔了数十里地,停在一偏僻之处,确认安全了,才得以料理伤员,清点人数。

听到那声巨响后,李应即刻派了一个擅长轻功的铁卫前去那片雪地查探情况,那铁卫提心吊胆的探明了情况,又匆匆回报。

李应和厉长老听得铁卫的描述,断定雪冥虎突破失败了,前者便不顾后者劝阻,要亲去察看,厉长老只得跟随。

于是两人便让铁卫留守,施展轻功赶到了此处,见到了眼前的场景。

“走吧,回泗水关。”

李应睁开眼睛,前行数步来到断崖边,望着崖下缭绕的云雾默然了一会,而后背负双手,当先离去。

厉长老跟上,问道:“那宁小姐之死……若不给个交代,恐生兵变啊。”

李应听得这话,脚步顿了一顿,“此事我自会出面解释,回去之后,不惜代价,救活宁行云。”

……

“嘶——”

赵子铭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处尽是黑暗。他动了一下,刚想爬起来,全身便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得继续躺在地上。

周围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水滴落水面的“嘀嗒”声,清脆响亮,传出很远。

因为身体浸在水中,水又极为冷冽,他现在重伤在身,容易被寒气侵体,加重伤势,故而赵子铭积蓄了一点力量,便强忍疼痛,爬了起来。

待眼睛适应了环境,恢复了夜视的能力,赵子铭四下扫视一圈,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曲曲折折的溶洞之中。

溶洞两边的石壁布满小孔,孔中缓缓地渗着清水。顶端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笋,石笋尖偶有积聚的水珠滴下。

赵子铭迈开脚步,朝前方路面没水的通道走去,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疗伤。因为伤势太重,他不得不走几步,歇口气,即便是短短数丈的距离,也要走上一刻钟。

第六十八章 鱼

转过一个弯,再走了几丈,见地上已经干燥了,赵子铭扶着岩壁坐了下来。检查完身体状况,他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外伤不用多说,他先被雪冥虎追杀,而后两次遭受气浪冲击,又坠下深崖,皮肉之伤尚是轻的,麻烦的是全身的骨骼断裂极多,有不少骨头甚至碎成了粉末!

内伤则更严重,那第二次气浪冲击,直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体内多处出血,经脉因此堵了个七七八八。

这种伤势,若非他内外兼修,而且俱颇有火候,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雪上加霜的是,他身上所携带的疗伤药也全部遗失了,想要恢复过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屈指一算,来此寻药已近一月之久,可赵子铭却连天山圣莲的影子都没见着,如今更是遭受重创,寻药救师之事愈发的渺茫无期了。

沉默的坐了许久,赵子铭收回思绪,面露坚毅之色,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他忍住疼痛,把身上那些错位的断骨接驳好,然后盘膝坐定,运转功法,开始提聚内力,治疗伤势。

这一过程比之接骨更痛几分,且因为经脉堵塞,内力往往无法连贯,运转汇聚之间多有滞涩,总无法进行周天运转。

一连试了二十多次,赵子铭才疏通了堵塞的经脉,将内力运转了一个周天。此时的他,已疼得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再无力继续,只得收功休息。

歇了一阵,赵子铭复又开始运功疗伤,他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功法,但觉通体暖洋洋的,舒畅之极,体内疼痛渐缓。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铭的双眼一睁而开,他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在腹下、胸口并双肩处点了几点,然后一掌击在胸膛上。

“噗——”

赵子铭张嘴吐出一口红里透黑的瘀血,感觉身心为之一轻,他扯了扯嘴角,刚欲抹去唇上的血污,耳边忽听得有踏水之声。

赵子铭心中一惊,不知所来是人是兽,他如今状态奇差,没多少自保之力,便要起身藏匿。

然他所在的这段溶洞颇为笔直,离下个转弯处少说还有一二十丈远,他又挪移甚慢,料想就算那未知生物来了,自己也未必藏好。

于是赵子铭索性坐着不动,只把目光停在来时的那个转弯之处,同时暗自提聚内力,做好拼斗的准备。

声音愈发近了,却是脚步声,赵子铭听了片刻,面现奇怪之色,这脚步声轻重不一,步伐之间所隔时间亦有长有短,很明显走路之人有伤在身。

“难道是她?”赵子铭喃喃了一句,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了些。

不多时,几丈外的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当赵子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也刚好抬头看来,而后,她便两眼一闭,身子顺着岩壁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子铭怔了一怔,随即苦笑,前方那人如他所料,正是在雪地上和他一起坠崖的蒙面女子,没想到她也到了这里。

也算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赵子铭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岩壁慢慢的走到了女子身旁,搀起她,又往回走。

轻轻地把女子放到地上,赵子铭喘着粗气坐了下来,身上隐没的疼痛再度爆发,歇了好半晌,疼痛才平息下去。

赵子铭拉过女子的一只手,把了把脉,脉象微弱且若有若无,果然也是受了重伤。

赵子铭费了很大力气,将女子扶着坐好,背对着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稳住其身形,另一只手贴在她背上,催动自己的内力往她体内输送过去。

因为自己苏醒之时是躺在水中的,故而赵子铭推测,蒙面女子和他一样,都是被水流冲到此处的。

但后者显然没有修炼外家功夫,昏迷之后,身体也就没有自我防护的本能,应该被灌入了不少水。

所以赵子铭控制着内力,沿几个特定的穴位运行了一圈,果然听到了蒙面女子呼噜噜往外吐水的声音。

给她逼出了腹内的积水,赵子铭接着运转内力,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游走了数圈,然后自己便有些吃不消了,只得撤功休息。

再把脉时,赵子铭发现,女子的脉象虽然依旧微弱,但已平稳了许多,一时半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于是就将她平放在地上,等她自行醒来。

这时他才发现,女子脸上的纱巾已经不在,露出一幅如画似的容颜。

双眉细长,而又如描墨般清晰,浓密的睫毛微往上扬,琼鼻笔挺,口若樱桃,整张脸庞清丽之中又蕴含冷艳,当真有倾国倾城之貌。

赵子铭身处江湖之中,所遇女子多为庸脂俗粉,何曾见过此等清新脱俗的人儿,他不看还好,这一看,竟似着了魔一般,眼睛都挪不开了。

也不知这般看了多久,忽然,女子蹙了蹙眉,随即眼睫微颤,睁开了眼睛。赵子铭亦被惊醒过来,很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转移视线,只望着她道:“你醒了。”

女子大抵是不习惯黑暗,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才道:“又是你救了我,多谢。”说着,便要起身。

赵子铭连忙劝道:“姑娘,你伤得重,还是躺着休息吧。”

女子试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就不再坚持,又躺下了。

赵子铭自然不好再盯着人家看,靠着岩壁坐好,待气力恢复了一些,便运功疗伤,如此半天过去,伤势倒也有所好转。

那女子躺了半日,亦恢复了些,自己挣扎着起来,盘坐闭目运功,调养伤势。赵子铭收功后,见她这般模样,亦不打扰,因腹中饥饿,便独自一人找吃食去了。

沿着溶洞愈往前行,空气中的寒意愈发地重,走了老远的赵子铭紧了紧身上破破烂烂的袄子,心里嘀咕起来。

如果找不到食物,那别说疗伤,连活命都成问题,这也是他急于探索溶洞的原因。

转过一道弯,前方突然有淡淡的光芒映入眼帘,赵子铭精神一振,却反而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接近。

行不多时,通道骤然变宽,前方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汪三丈见方的水潭,潭水呈奇异的淡蓝色,散发的光芒将周围照得微亮。

赵子铭靠近水潭,环目四顾,发现溶洞通道到此为止,形成一个石窟,这口水潭便占据了石窟的全部。

赵子铭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插入水中,随即飞快地抽回,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因为这潭中之水,竟是冰寒彻骨,连他都无法久触,又如何能有鱼虾生存?

就在他要起身离去之际,水潭中央忽然有银光闪了一闪,他目光一凝,望了过去,银光却又消失了。

赵子铭可不认为刚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处,过了一会,果然又有银光闪了一下。

两刻钟后,赵子铭终于确定了银光所系何物,却是一种鱼,只是不知大小和形貌,他不由得转忧为喜,思索起捕鱼之法来。

潭水这般冰寒,自己又重伤在身,下水抓鱼肯定是行不通的,至于钓鱼,则任何钓具皆无,更是天方夜谭。

目光落在脚下,赵子铭心中一动,有了主意。他拾起一块边缘锋利的扁圆石子,慢慢直起身,然后上身后仰,摆了一个投掷的姿势,绷紧肌肉,开始蓄力。

潭中银光闪动的瞬间,赵子铭重重地掷出了手中的石子,然后一屁股蹲坐在地,龇牙咧嘴地吸起了冷气。

这种程度的发力,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刚刚稳定下来的伤势,瞬间恶化得更重了几分。

赵子铭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急切的看向了水面,见水上的确漂浮起了什么东西之后,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待疼痛稍缓,他站起来朝水潭中央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那浮起之物正是两条鱼!

脱掉袄子等身上的衣服,赵子铭跳进了水潭,硬扛住冰冷的潭水,将两条鱼提上了岸,上岸后自然又免不了一番休息。

赵子铭打量着自己的成果,心里的忧虑完全放下了。

这两条鱼每条都足有二尺来长,手臂粗细,完全可以充当一天的食物,况且水中定然还有这种鱼的存在,食物的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

回过劲来,赵子铭拾了一块边缘同样锋利的石子作刀,就着潭水剖了鱼,除掉鱼头、内脏之物,发现鱼皮很是坚韧,便也不去鳞甲,直接将整张鱼皮剥下。

看着浸在水中的白花花的鱼肉,赵子铭忽然想起,这一路走来,溶洞里不见有半根柴枝,却要如何生火烤鱼?

赵子铭不禁摇头苦笑,迟疑半晌,提了一片鱼肉在手,试着一撕,很轻松的撕下了一小块,皱着眉头放入了口中。

鱼肉入口,并无腥味,赵子铭鼓起勇气嚼了两下,反而觉得微有甘甜,喜不自胜,将鱼肉吞入腹中。

接下来如法施为,一条生鱼,给他吃了一半,饱了,便穿了衣服,拿起剩下的一条半鱼,往回走去。

第六十九章 宁小虞

回到原处,那女子已经运功完毕,正撑着下巴直愣愣地望着面前出神。

赵子铭提着鱼走到她身前,伸出手,说道:“给。”

女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鱼肉,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只是两弯漂亮的眉毛缓缓地蹙了起来。

赵子铭连忙说道:“洞里找不到柴火,姑娘将就一下吧,这鱼肉……不难吃。”越说声音越小。

女子见他这副模样,清亮的眸子微有波澜,随即低下头去,说道:“你吃吧,我不用。”

赵子铭还待说什么,忽觉腹内一股热气升腾,散往四肢百骸,他凝神感应片刻,面露喜意,把鱼肉往女子怀里一塞,道:“姑娘委屈着吃点吧,对疗伤有好处。”

说罢,他匆匆在旁边盘膝坐下,竟自闭目运功去了。

女子不防他来这么一下,愣了片刻,看着怀中的鱼肉,即刻变了脸色,蹙着眉毛,粉面含嗔地看向了赵子铭,张口欲言。

却见他神色肃穆,掌心向天,双手上抬,一缕白气自头顶升起,知他行功到了紧要处,受不得打扰,只得忍气不语。

欲要扔了怀中的鱼肉,又转念一想:这既是他的一番好意,即便自己不吃,也不该糟蹋了,给他留着吧。

于是仍旧撑了下巴,望着前方,思绪回到之前所想。然而呆坐不久,她便嗅到了一点极淡的清香,却是怀中的鱼肉所发。

她自上山以来,本就甚少进食,及至坠崖,流落此处,更是无物可吃,兼疗伤消耗了不少体力,其实早已饥饿难当。

此刻闻得鱼肉清香,饥饿感更强数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鱼肉上,但一时又无法克服生食鱼肉的心理障碍,进退维谷,难做抉择。

天人交战了一会,女子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看了一眼赵子铭,见他还在运功,便从他留下的那半条鱼上撕下了一小片肉,闭上眼睛,放进了口中。

一开始,她也不敢咀嚼,只囫囵吞下,待吃了几口,发现鱼肉非但不腥,而且还有甘甜味道之后,心里的抗拒之意少了很多,便睁开眼睛,一小片一小片地撕着鱼肉,吃了起来。

而赵子铭这边,则正奋力催动功法,炼化着腹中涌上的热气。原来,他方才吃下的鱼肉,竟蕴含着磅礴的精气,堪比人参、鹿茸等大补的药材。

这一发现,自然让赵子铭欣喜若狂,鱼肉有这等功效,无疑会极大地缩短他疗伤消耗的时间。

一股股热气随着内力运行在血肉经脉之间,修补着赵子铭身体的损伤。小半天的功夫过去,待腹中不再有热气诞生,他才把内力收归丹田。

赵子铭握了握拳头,又动了动身子,感受了一番身体的变化,发现自己的伤势大有好转,心中着实高兴。

他看向那女子,见她也在盘坐运功,且怀中的鱼肉少了半条,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正要起身,再去寒潭捕鱼,女子却突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赵子铭观她面色潮红,神情痛苦,但手中犹自变幻印诀,显然在强行控制内力,知道她应该是炼化了鱼肉,导致体内内力过多,而经脉不甚通达,内力收纳不及,反冲以致气血浮动。

他也顾不得失礼,在女子对面坐下,拉住她的双手,将自己的内力往其体内一灌而入,同时喝道:“抱元守一,运气行功。”

赵子铭用的是笨办法,一小股一小股地把自己的内力注入女子体内,四散开来,引得女子的内力自行反抗,从而减轻对她身体的冲击。

女子会意,虽有些恼怒于赵子铭的鲁莽,却也知对方这是无奈之举,便一心收纳内力,良久,方才把所有内力尽数收归丹田。

赵子铭自然也撤了内力,不待女子开口,他便飞快的松开手,说了声:“我去捕鱼。”便逃也似地匆匆走了。

女子望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的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掩嘴轻笑了一声,可惜赵子铭走得太急,没能听见。

走在溶洞中,赵子铭的心犹自砰砰地跳个不停,脑海里回荡的,尽是女子那张清艳绝伦,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的脸庞。

他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握了握,指间似乎还残留着她手上的那抹温软滑腻。

寒潭中的银鱼数量极多,赵子铭此次一石子打下去,竟打到了三条,都剥洗干净后,他放开胃口,吃了两条,回去把剩下的那条给了女子,他便又开始运功炼化热气。

洞中不知昼夜更替,赵子铭收功后,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想了想,还是打消了继续捕鱼练功的念头。

虽然他的身体恢复了许多,但现在精神上却已经非常疲惫,急需休息,否则过犹不及,反而会耽搁疗伤进度。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全身放松,背靠岩壁,双手搭在膝上,便准备睡觉,却忽有所觉的往旁边看了一眼。

只见那女子蜷缩着身子,把脑袋横搁在膝盖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了。

直到他望过来,才回过神,急忙别过脸去,面向赵子铭的那侧脸颊,升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赵子铭摸着脑袋傻笑了一声,亦有几分尴尬,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闭了眼睛,佯装睡去,但心跳如雷,一时半会哪里睡得着。

过了一会,赵子铭忽然睁开眼睛,侧耳倾听了片刻,问那女子:“姑娘,你身子不舒服?”

女子轻轻动了一下身躯,道:“没……有。”清冷的声音略带颤抖。

赵子铭皱着眉头,起身走近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她的额角,发现烫得厉害,道:“你受凉了。”接着又捏了一下她的衣服,却是湿的。

女子抬起头,脸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她看着赵子铭,眸中稍有恼意,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下颌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发出牙齿互相磕碰的清脆声音。

赵子铭看出她是被寒气侵体,且病势沉重,问道:“姑娘可还能运功?”他是想通过内力蕴养之法替她祛除寒气。

女子移开目光,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见状,赵子铭顿时头疼万分。不过他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只犹豫了片刻,便道一声“得罪”,一手搭在女子的肩上,略一用力,将她扳转得背对自己,双手按在她背上,催动内力,往她体内输送而去。

女子起先还挣扎一下,慢慢的也就不动了,她着实病得太重,身躯绵软无力,若非咬牙撑着,只怕已经昏迷过去。

赵子铭精通医术,依照无名功法修炼而来的内力,又是极正宗霸道的纯阳之力,因而祛除寒气,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半个时辰后,赵子铭满脸倦意的起身,脱下身上的袄子放在女子身旁,说道:“你换了湿衣服吧。”

然后,他拿了一片女子用棉布垫着,放在地上的鱼肉,便转身走进了前面的弯道里坐下,吃了鱼肉,沉沉睡去。

女子身上的寒气已除,病情略有好转,不似之前那般神智昏沉,身躯乏力了,她拿起赵子铭留下的袄子,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温度,眼角忽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接下来的几天,赵子铭往返于水潭与溶洞之间,捕鱼,练功,身上的伤势以一种喜人的速度恢复着。

那女子在赵子铭的帮助下,情况亦大有好转,寒气侵体之症已消,所受内伤,也能自行运功治疗了。

或许是因为都不善言谈,两人交流不多,赵子铭只知道了她叫宁小虞,是镇西大将军宁行云的女儿,上山是为了猎杀雪冥虎,获取虎血为父亲疗伤。

“给。”赵子铭刚刚运功完毕,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手掌上放着他的袄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赵子铭偏头看着宁小虞,“我不冷,你穿着。”宁小虞不说话,只把手往他面前横了横。赵子铭无奈的道:“我真的不冷。”

宁小虞身上穿的这些原来湿了的衣服,早在两天前,就被赵子铭拿过去,用体温烘干了。如今她寒症已愈,自是不愿意再让赵子铭每天穿着一件单衣受冻,“我也不冷。”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赵子铭却大概摸清了宁小虞的脾气,知道就算自己不接受袄子,她也不会再穿,只得接过袄子,穿回身上。

两人沉默了一阵,赵子铭站起来,“我去捕鱼了。”

宁小虞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石窟寒潭边。赵子铭捡了石块在手,摆好姿势,眼睛便牢牢盯着水面了,经过他这些天的猎杀,银鱼出现的频率比之前下降了许多。

宁小虞见他这个样子,已大抵猜出他的捕鱼方式,微微抿了抿唇,望了水潭一眼,而后俯身在裤腿上抽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

她摊开手掌,双眼凝视着匕首,只见匕首忽然悬空漂浮起来,她再挥手往水潭一指,匕首便刷地一下,划过一条弧线,刺入了水中。

第七十章 灵魂力

匕首入水,片刻后,水中银光显露,两条银鱼浮上了水面。

宁小虞再一挥手,匕首又掠了回来,她一手接了匕首,另一只手则并起食中二指,朝水潭凌空虚点而去。

水面上浮着的两条银鱼,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往岸边而来,靠岸时,仿佛又被无形的大手拿住,哗啦一声凌空飞起,飘在赵子铭身前。

啪。

赵子铭看得呆了,手里的石头落地犹不自知,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刚才宁小虞的出手无声无息,好似幽灵,尤其是现在,两尾银鱼飘在他面前,既无实物托举,又不是受内力所托,极具视觉冲击。

“给你。”宁小虞的声音略带嗔意,她伤势未愈,要维持摄物之术,并不容易。

赵子铭如梦初醒,伸手捧住了鱼,发现两条鱼的银色脑袋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切口,连位置也一样。

宁小虞把匕首往赵子铭手里一放,就退到一旁坐下了,看着他麻利地剖鱼。

匕首很是锋利,赵子铭凭着眼力和强悍的肌肉控制力,像一个掌锅多年的大厨,动作快而精确,把鱼肉切成了大小适中,厚薄均匀的鱼片。

见他完工,宁小虞伸出食指,往上一挑,一片鱼肉就飞了过来,被她轻巧的捏住,送入口中,动作简洁而优雅。

赵子铭倒也开始习惯她这种能力,捧着鱼肉,在她旁边坐下,等她吃饱了,自己再风卷残云,把鱼肉全部解决。

“还你。”赵子铭将匕首递去。宁小虞迟疑了一下,接过匕首,插回了裤腿上。赵子铭也不问什么,就开始闭目运功。

宁小虞则捡了一块石子在手,一下一下的抛着,抛了一会,握住石子,偏头看向了赵子铭,眸中的清冷渐渐消散,脸上的表情亦不觉柔和了,只是神情有些迷惘。

原来,赵子铭的数次相救,加上连日里的细心照料,竟让她慢慢的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的感觉。

她天性沉静,不喜与人喧闹,加上身为大将军宁行云之女,自小便无人敢冒犯,长到如今,除了她父亲,还是头一次如此长时间,近距离的与一个男子接触。

眼前的这个少年,虽有些沉闷木讷,却心地实诚,和他相处,宁小虞丝毫不觉反感。每当他静心练功之时,她心里便会涌上那种奇特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就望着他不动了。

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她下意识的有些抗拒,却又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故而很有些烦恼,又微有些惘然。

另一方面,赵子铭对她亦是如此,只是他的情感没那么丰富,即便有时略有所感,也不敢过多的表露出来,而是借练功压制下去。

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就这般在与世隔绝的溶洞中静静相处,那各自心中萌而未发的感情,虽难免寂寞青涩,却至纯至美。

又是几天的时间过去,赵子铭的伤已然好了九分,宁小虞也恢复了大半。

这天,赵子铭没有打坐练功,而是出了石窟,直往溶洞里走去。宁小虞见他脸色有异,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来到有水的那段通道,赵子铭脚步不停,踏水而行,宁小虞也紧随其后。通道里的水越来越深,淹及膝盖。走过一段路后,由于地势渐高,又浅了下来,最后成了干燥的路面。

这段路几乎是平直的,没有弯道,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片微光,往左一拐,再走了十来丈,就到了洞口。

金色的阳光刺入眼帘,让久不见光的赵子铭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再前行两步,目光朝四周打量了过去。

近处是一片虚空,逾百丈外,矗着一面陡直的峭壁,怪石嶙峋,堆叠交错间,弥漫着诡谲狰狞之意。

有虬松生于石缝,枝干枯瘦盘曲,老根紧紧抓住岩体,即便强风吹打,亦自安稳如山。一只白头雕在松后凸出的石上筑了巢,此刻正给幼雕喂食,三只幼雕伸长了脖子,嫩黄的嘴巴张得极大。

向下看去,丈许深处,便是宽阔的河面,波涛汹涌,拍打着石岸,激起雪白的浪花。河中四处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有的高出水面甚多,有如大船,有的却只露一角,不知水下还有多大。

赵子铭站立的洞口,亦嵌于峭壁之间,右侧岩壁朝河中凸出,左侧岩壁则向内凹,二者连成弧状。

视线所及之处,皆一片蛮荒绝地景象,造物之笔落到此地,似厌倦了浓墨重彩的细细描画,而只以粗犷线条勾勒。

这等险恶地形,纵然赵子铭再如何厉害,但只要没有一双翅膀,就断然无法逃离。他久久地望着河面,默然不语。

宁小虞走到他身旁,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这是源于雪山上的大冰河,春夏解冻,秋冬冰封,我们要离开的话,还要等三个月,那时,可以沿河直下雪山。”

“三个月。”赵子铭缓缓握紧了拳头,师父仅仅还能坚持一个多月,若真等到大河冰封之时,即便他能采得圣莲回去,又还有何用?

宁小虞听他说过药老怪之事,担心他生出什么莽撞的想法,又说道:“人力有时而穷,你尽力了,你师父不会怪你的。”

回到石窟,赵子铭彻底沉默下来,只望着寒潭发呆。宁小虞知道他不好受,自己捕了鱼,手忙脚乱地处理好了,把切割得惨不忍睹的鱼肉递给了他。

赵子铭接过鱼肉,对她勉强笑了笑,味同嚼蜡的吃了,便又接着发呆,回想从前与师父有关的种种。

过了大半天,他醒过神来,默然盘坐好,开始运功疗伤,但没过多久,意外陡生。

因为心情沉郁,脑中又杂念翻涌,他运功时,内力莫名的行岔了道,当场走火入魔。幸亏他玄关已通,入魔不深,还能保持清明,赶紧竭力压制暴动的内力。

可他心神已乱,虽能暂缓内力的暴动之势,但要想阻止,却力有未逮了,只能眼睁睁等待彻底入魔的时刻的到来。

危急之际,赵子铭的耳边忽响起一声清叱,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入他脑中,如天降甘霖,瞬间平息了他心头的无力与躁动。

赵子铭抓住机会,急忙运功,将内力尽数收归丹田,一场大劫,就此消弥。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身前盘坐着宁小虞,双手犹自掐着印诀,指向着他,脸色略显苍白,他知道,刚才脑海中的那股清凉之力,就是她所发了。

宁小虞神色冰冷,不复以前的柔和,双手撤了印诀,说道:“我教你一门口诀,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不出手了。”

以赵子铭的修为和意志,本来走火入魔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宁小虞这样说,是对他既恼怒又失望的表现。

赵子铭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宁小虞说了一声“闭眼”,便变幻手印,催动无形之力,将赵子铭和她都包裹起来。

赵子铭见状,赶忙闭了眼睛,平心静气,须臾,耳边传来宁小虞的声音,“你随我念,切要保持心境空明。”

一个又一个音符,带着熟悉的清冷在脑海中响起,赵子铭嘴唇微动,随之默念。口诀不长,教过五遍之后,宁小虞略作感应,发现赵子铭已经记熟,便停下手印,让他独自练习。

赵子铭似乎沉浸到了某个奇妙的世界里,脸上的神情渐渐安详,连呼吸都渐渐微弱,只是绵长了许多。

宁小虞单手支颐,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又有些痴了。

赵子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口诀,只觉心神前所未有的空明,宁静。同时,他又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时隐时现。每多念一遍口诀,那股力量的波动就大一点。

于是他下意识的越念越快,那一个个音节连贯起来,竟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蜕变,化成一段含义不明的旋律。

这段旋律散发着苍茫、古老而又尊贵的气息,甫一出现,赵子铭身体中的那股无形力量,便似脱缰之马,奔腾而出。

石窟里,宁小虞悚然惊起,在她的感知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从赵子铭身上发出,闪电般席卷开来。

她对这种无形力量极度熟悉,深知其厉害,急忙十指交叉,置于额前,调动同样的力量护住了自己。

冲击波扫过石窟,以赵子铭为中心,地上的碎石如遭重击,哗啦啦四散飞去,或落于水潭,或打在岩壁上。潭水表面,则泛起一圈圈的波纹。

赵子铭身躯一震,退出了那种空明宁静的状态,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犹残留着些许迷茫。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消除了脑中的眩晕感,然后,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奇怪起来。

他心念一动,一股无形的力量自脑海中弥漫出去,最远覆盖到三丈之外。在这片区域内,一切事物都好像被放到了眼前,哪怕是石块间的一粒尘土,也纤毫毕现。即便超出这个距离,他能看到的景物也细致许多。

“你……你激发了灵魂之力?”宁小虞触及到那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无形力量,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

第七十一章 李老太爷的突破

玉临山脉的莽莽深林中,一个小小山谷嵌于三山之间,后临绝壁,前托一条白浪滔滔的大江,地形险要隐蔽。

山谷一侧的缓坡上,苍天老树掩映之间,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皆青砖乌瓦,形貌不显,唯有几角构造精巧的飞檐不经意的挑出,方现出这片建筑及其主人的些许不凡之处。

这是李家最隐秘的一处家族据点,由数代人耗费巨资、呕心沥血而建成,非核心族人子弟,连此处的存在都不知晓,遑论入住。

此刻,在一个庄园中宽阔的演武场上,十余个年轻人正各据一片场地,两两比武切磋,或赤手空拳对战,或以兵器搏击,你来我往,打得好不激烈。

这些年轻人,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最小的则是十二三岁稚气未脱的少年。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内功修为至少达到了六层的境界,七层八层的也不乏其人。

他们就是如今李家各房最杰出的年轻子弟,自小便展现了出众的天赋,被集中到此处,受到了家族的倾力培养。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些李家子弟有所成就后,会陆续参与到李家的运作之中,为李家庞大的地下产业撑起一片新的天空。

其实不光李家,大凡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会采取类似的方式培养后辈,以保证家族香火不绝,繁荣昌盛。

一个面带威严的中年男子走进院落,步入演武场。一干年轻人看见他,同时停止了比武,垂手而立,低头行礼,道:“家主。”

李天华驻足,锐利的目光在每个年轻人的身上都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高声道:“很好,切不可骄傲自大,要继续努力!”

“是!”年轻子弟们挺胸抬头,异口同声地应道,看得出来,家主在他们之中,还是极具威信的。

李天华又点了点头,随即自演武场中央走过,进到后院,再穿过两进院落,来到一座宅院之前。

宅院占地不广,甚少装饰,门前全无石狮牌匾对联等物,门墙却建得极高,朴实无华中又不缺沉雄端肃。

李天华止步门外,望着朱漆大门,平日里的威严尽数褪去,脸上露出几许担忧。这座宅院,现今是所有李家人的禁地,连他也不得进入。

因为,这是李老太爷闭死关的地方。

驻足良久,李天华一声叹息,迈步走进了宅院旁边一栋高大的阁楼,这是李家族祠,一楼是紧急议事厅,二楼供奉着祖先牌位。

上了楼,拈香在手,在白烛上点燃,李天华持香而立,看着一排排的先祖灵位,轻声祷告,“诸位先辈在上,请佑我李家,保佑太叔祖成功突破。”

语落,李天华拜了三拜,插香入炉。正在这时,从那座宅院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李天华大惊失色,身形几个闪动,便来到宅院之前,不管禁地不禁地,咬牙推门而入,抬头一看,只见空中有砖瓦梁木纷落如雨,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他知道,参悟天人合一之境,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成功了,则乃阖家之幸,失败了,武者当场便会爆体而亡,断无幸理。

眼前这种情形,难道是太叔祖突破失败,爆体身亡了?

李天华哆嗦着嘴唇,踉跄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不管成败,他总是要去看个清楚的。

此刻,宅院最深处的一间密室中,盘膝而坐的李老太爷缓缓张开双手,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密室屋顶被掀飞后的砖瓦残片坠落下来,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定在空中。李老太爷双掌齐握,那些残片在无声无息之间,碎成粉末,随风而去。

“呵呵。”李老太爷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这就是天人合一,这就是元境么?”

他往密室外面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一挥袖袍,站了起来,房门无风自开,他身形晃了一晃,就消失不见。

下一刻,李天华猛地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影,使劲揉了揉眼睛,惨白的脸庞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太……太叔祖?”

难怪他如此失态,在他的感应中,前方空无一人,但眼睛看去,又确确实实能看到李老太爷的身影。

身为九层高手的李天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悲伤过度,以致出现了幻觉。

李老太爷微微一笑,伸手拍在了李天华身上,“天华,你很不错。”他的手掌泛起了白濛濛的光芒,往李天华的身体中渗透而去。

李天华闷哼一声,额间立现冷汗,显然极为痛苦,却咬紧牙关强忍,看向李老太爷的目光里,反而充斥着狂热。既然太叔祖无恙,那必然是勘破了天人合一的大关,又岂会加害于自己?

一刻多钟后,李老太爷收回了手,脸上亦有几分苍白之色,他脚下一动,如幻影般飘然而去,进入了族祠,只有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天华,以你的名义发紧急召集令,暂停所有交易,全族管事级别及以上的族人,三天内回来议事,逾期不归者,逐出李家。”

李天华应了声“是”,默默感应了片刻自身的状况,忽然扬手朝旁边的假山打了一掌,一道白色劲气透体而出,将假山击了个对穿。

此刻他竟然玄关已通!

不用想也知道,这必然是太叔祖刚才所为,一时间,李天华望向族祠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敬畏与感激。

三天后,以李天华和李天信两兄弟为首,加上三位族老,李家一干高层四十余人,齐聚族祠。

与以往不同,议事厅内,仅最上首的位置摆了一张椅子,余者都只能站着。

而紧急召集令,只有在关乎李家生死存亡的时候方能发布,在场诸人,除了李天华,谁都不知道所为何事。因而当场便有几个高层开口询问,态度颇有些不满。

面对这些人的质询,李天华权当没有听见,默默地垂手站立,目不斜视。这些人见状,愈发不满,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起来。

只有李天信和三位族老,因为事先知道李老太爷闭关之事,心里隐约有所猜测,都怀着期待而忐忑的心情,安静的等待着。

当然,高层之中也不乏聪明之人,看到李天华他们几个关键人物都是这副模样,暗自心惊,不敢造次。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大厅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沉凝似水,连那几个说得最欢的高层都察觉到了不对,闭口不言了。

二楼楼梯口处,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宛若实质的恐怖威压!

威压因人而异,李天华和李天信两兄弟,还有三位族老,明显未受影响。而其他人,则如负千斤重担,身子都被压弯了。之前那几个东聊西扯的高层,更是不堪重负,直接趴到了地上。

李老太爷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端坐到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众人,许久,才收了威压,说道:“我前些日子闭关,侥幸踏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下意识就要抬头看去,随即想到刚才那股险些让人窒息的威压,又急忙低头,只是心思却活泛开来。

李老太爷接着说道:“我李家百余年来,以采私矿为生,虽有富贵,却苟活于黑暗之中,难见天日,备受大离皇室欺凌迫害,族人死伤无数,如今蒙先祖庇佑,我得以突破天人合一的大关,欲奋先人之志,自立国度,将这大好河山,金玉良田,收为我李家所有,雪洗往日耻辱。”

“但族中近况,我略有耳闻,各房之间,互相倾轧,日趋严重,致使家族损失不小,竟有衰微之势,若不安内,何谈立国?”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声色俱厉,大厅之中,声浪滚滚,响若惊雷。

李老太爷顿了一顿,锋利如刀的目光直射李天信,“李天信,你暗施手段,意图与天华争权,又勾结外家暗影门之人,残杀你三弟,坏我李家根基,尤为可恨!”

李天信如遭雷殛,迫于李老太爷的威压,连狡辩都不敢,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太叔祖,天信……知错了,您饶过我这一次吧!”

李老太爷不理会他,看向三位族老之一,李登之父李明达,问道:“明达,残害同族子弟,以族规当作何罪论处?”

儿子李登死后,李明达一直未曾放弃追寻真凶,却所获甚微,所有证据都表明,李登是死于孤狼帮千铭之手。

此刻骤然得知真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天信,直欲喷火,咬牙切齿地道:“伤者同伤,亡者……同亡!”

意思就是,被害一方若受了伤,施害之人应被罚以同样的伤势,受害者若身亡,施害者要以命偿之。

李老太爷漠然说道:“天华,由你执行。”

第七十二章 暗流涌动

李天华心头震动,面露踌躇之意,显然未曾料到李老太爷有此等命令,但后者即刻望向了他,目光平淡,却不容置疑。

他强自镇定,知道自家二弟无论如何活不过今日了,自己动手,也许还能让其少受些痛苦,便走到李天信身前,缓缓扬起了手掌。

李天信蓦然抬头,眼球上遍布红丝,神色疯狂,“想杀我?杀了我,你在李家就能只手遮天了吧?”他双腿发力,闪电般窜起,挥拳朝李天华的胸口打了过去。

李天华右手下拂,轻飘飘地格挡住了狂猛的拳力,眼中却闪过痛惜之色,李天信这一拳,已有杀机。

见自己的全力一击被轻易接下,李天信生出不妙之感,当下狠命催动内力,疾攻十余招,便一个转身,逃向大门。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背后便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飞出。

他勉强转过头,看到数丈之外的大哥收回右拳,又出左拳,一团白色劲气透体而出,击中他的后心要穴。

李天信砸在大门上,落地后狂吐了几口鲜血,眼睛睁得极大,口中喃喃道:“你……打通了……玄……关!”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李天华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伸手在其脸上轻轻拂过,给他合上了眼睛,只是自己的手掌,却在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李老太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后各房再有自相残杀者,一律以族规惩之,绝不容情。族会到此结束,你们回去之后,先勿泄露我突破之事,只暗中筹措银钱,而其余诸事,我亦自有安排,总之,三月之内,我李家……要另立一国!”

族人都陆续散去,李天华抱起二弟的尸体,也要离开。

李老太爷叫住了他,轻叹一声,问道:“天华,你是否怪我太过无情?”

李天华默然片刻,说道:“二弟咎由自取,与太叔祖无关。”

李老太爷道:“天信生性阴狠,又极富野心,武功虽强,却只顾自己,不是一块当家的好料,我李家立国,国君之位非你莫属,若不除他,将来必生大乱。”

李天华身躯一震,明白了话中之意,太叔祖这样做,一是为自己登临大位扫除障碍,二则告诉自己,他所希望的,是一个能带领家族走向繁荣的家主。

李天华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太叔祖之言,天华牢记于心,定不负您的期望,壮我李家!”

……

淮扬府,淮扬郡郡城,沧海帮。

帮主府邸内,一个中年男子正背负双手,凝神看着墙上挂的一幅《江山图》。

他面容清癯,颌下蓄有三寸短须,身姿挺拔,站在这里,自有一股落拓不羁之气散发而出,此人正是傅丹青。

一个头挽双环发髻,身段窈窕,容颜妖冶的少妇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款步走到傅丹青身后,伸出一双玉臂抱住了他,柔声唤道:“丹青。”

傅丹青依旧凝视着墙上的图画,只松开了背后的双手,握住少妇的一对柔荑,良久,才道:“我要闭关,不出意外,体修一道,能破入天人合一之境。”

听到此话,少妇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略有些担心的道:“会不会太急了一点,你刚刚突破没多久。”

傅丹青手上稍稍用力,把她拉转过来,抱在怀中,看着她艳丽的脸庞,微微一笑,说道:“彩云无需多虑,为夫自有把握。”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道如火般炽烈,一道如水般温柔。傅丹青低头吻上纤彩云的红唇,后者两颊生晕,明眸半闭,仰头回应。

这个吻持续了有盏茶功夫,傅丹青伸手攀上一座玉峰,轻声道:“彩云,让为夫好好疼你。”

纤彩云嗔道:“大白天的,去卧房……唔……”红唇又被傅丹青堵上了。

他一改往日的温柔,将她抱起,放到桌上,也不褪衣物,便直接掀起她的裙子,粗暴地扯去贴身亵裤,进入她的身体,狠狠鞭挞起来。

云雨过后,整理好衣装,两人来到练功密室外,傅丹青轻柔地抚过纤彩云的面庞,“等我出关。”便按下机关,开启了厚重的铁门,进入密室。

铁门砰地一声落下,关闭了密室,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从此刻开始,除非傅丹青自己出来,否则即便是烈性火药,也无法炸开这间特别建造的练功房。

而他这次的突破,尤为艰险,成则生,败则亡,若三个月内不能出关,便代表着他永远都出不来了。

纤彩云怔怔的望着铁门,久久不愿离去。尽管傅丹青再三向她保证过,一定能成功突破,然而在她的心头,却始终盘旋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一年多前,她让傅丹青接回秋霜后,便设法从秋霜手中,取得了谋划已久的东西,一卷外家功夫的修炼之法。

凭着这份修炼之法,傅丹青在体修之道上造诣大进,大半年前,已可以匹敌打通玄关的高手。而这次闭关,他为的便是追求外家功夫的极致。

纤彩云抬起头,目光似乎透过房顶的阻隔,看到了外面的青天,她冷哼一声,喃喃说道:“霜儿妹妹,若丹青出事了,你也别怪姐姐,就算你已经西去,我也会让你女儿替你了债的!”

就在傅丹青闭关数日之后,大变突起。

南方神巫国二皇子,率二十万精兵奇袭淮扬府,连下三郡之地,在淮扬郡郡城外摆下军阵,与大离镇南将军率领的淮扬守军连战三场,全胜。

最后一战,那神巫国二皇子更是孤身一人直入中军,以雷霆手段击杀了大离镇南将军,彻底摧毁了淮扬守军的士气,率兵攻入了淮扬郡城。

府城一陷落,其余数郡的守军更加不堪一击,大离国偌大的一府之地,就这般轻易落入了异国手中。

……

古陵县的大山深处,那座式样奇特的残破神庙依然矗立着,宛如一个陷入了沉思的贫穷的智者,虽外表破烂,却庄严肃穆。

神庙的大殿中,柴静静稳稳的坐在一块圆溜溜的石头上,双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的望着身前的那汪血池。

门口处黑影一闪,却是猴子小黄抱着一枚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不知名的野果窜了进来。它把野果放到柴静静的怀里,拉着她的衣袖,攀上了她的肩头,抓耳挠腮,时不时的吱吱叫上一声。

“小黄,安静点。”柴静静摸了摸小黄的脑袋,后者顿时安分下来,蹲坐着不动了,只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四处打量个不停。

忽然,平静的血池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一个头颅缓缓冒了出来,这恐怖的一幕却让柴静静惊喜莫名,她站起来,甜甜地唤道:“云图哥哥。”

云图走出血池,此刻的他比起之前,身形更为修长,脸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整个人气质大变,一举一动,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他微微一笑,牵起柴静静的手,说道:“走吧,静静,等报了仇,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两人走出神庙,外面正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天空中浓云似墨,偶尔有银色电光一闪即逝,随后雷声隆隆,响彻天宇。

一层薄薄的血色光芒自云图的手上蔓延而出,将他和柴静静都包裹而进,雨水一落到他们身上,就滑落在地,根本无法打湿他们。

而猴子小黄却对这血色光芒畏之如虎,先一步跳上了大树,不见了踪影。

“云图哥哥,离开这里,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们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

……

玉临郡城东三十里外,有一座无名小山,山上有一处别院,别院主人是玉临郡上任郡守,柳无缺。

黄昏时分,细雨蒙蒙,宁静的别院里,忽然响起了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人垂死的哀嚎。

年近七十的柳无缺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他最钟爱的那身精致考究的儒服。他看似镇定,持剑的右手却有些颤抖。

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的尸体,而且他知道,现在的别院里,除了他和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没有活口。

他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云图笑了笑,抬起手中的刀,抹去刀锋上的鲜血,动作优雅,神态闲适,“柳大人可还记得,五年前你联合李家灭掉的云家?”

柳无缺脸色一变,“你是云家的余孽?”

云图挑眉,说道:“余孽?哦,余孽就余孽吧,反正你柳家连余孽都留不下的。”

柳无缺额上青筋一跳,沉默了片刻,说道:“当年对你云家出手,老夫也是逼不得已,况且,我没有杀过一个云家之人。”

云图似笑非笑的道:“柳大人这是在求饶么?也是啊,碧云庄里的那个美人,连我都不忍心下手呢,还有小公子,啧啧,生得一表人才,难怪柳大人舍不得。”

柳无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颤声问道:“你……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碧云庄是他唯一一名妾室的居所,那妾室素得他的宠爱,两年前更是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他正打算着将其接回本家。

第七十三章 云图复仇

云图冷冷的说道:“你当初确实没有杀我云家之人,却派兵将我云家各处的族人困住,让他们成为待宰的羔羊,被李家屠戮殆尽,若非我幸运,逃得一劫,我云家就真的彻底烟消云散了,你觉得,我会放过他们吗?”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柳无缺铁青着脸,深吸一口气,反而镇定下来,周身缓缓腾起一股庞大的气势,他竟是一个内力修至九层的一流高手!

“既然如此,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面对提剑疾驰而来的柳无缺,云图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随意站着,左右转动着刀锋,只是嘴角掀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在上一次浸泡血池之前,对能否灭掉柳家满门,他确实没有足够的把握,所以他才选择李家的矿洞下手,而现在,却并非如此了。

待柳无缺冲到两丈之内时,云图动了,右手轻轻一挥,刀身反射着暗淡的天光,掠过一片银白。

一道三尺长的血色刀芒脱离锋刃,旋转而出,快若闪电。

“内力外放?”柳无缺眼中闪过一抹骇然,欲要躲避,却哪里还来得及,奔行之中,忙提剑上格。

然而都是徒劳,刀芒丝毫不受阻碍地切割而过,柳无缺身形一顿,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奔了几步,刚好冲到云图身前,他的头颅就和一截断剑同时落下了。

血液从柳无缺的断颈处喷射出来,有三尺余高,不少血珠溅到了云图脸上,映衬着他莹白的肤色,为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再添数分妖异美感。

云图步出别院,牵起在外面等候的柴静静的手,两人缓缓消失在暮色烟雨之中。

……

玉临郡城,城东某条宽阔的大街,街道两旁,都是经营各类玉器的店铺。这里的玉器质量,放眼整个大离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故而慕名而来的求购者,不计其数。

长街入口处,一家玉器店忽然冒出滚滚浓烟,惊得许多路人纷纷大喊:“着火啦!救火啊!”

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从店里走出来,往左边看了一眼,脚下一动,身形便消失不见了。几个看见这一幕的路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揉了揉眼睛。

大街尽头,矗着一座五层高楼,雕栏画栋,气势磅礴,这就是这条街最大的一家玉器店——白玉坊。

白玉坊的店主姓白,但他只是明面上的人物,其实,这里真正的主人,是李家。

此刻,不对外人开放的五楼雅阁里,十二个人正围着一张金丝楠木大圆桌坐着,坐于上首的,正是李家家主李天华。

其他十一个人,除了五个是李家隐藏的高手,另外六个,都乃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若有老江湖在此,定可以认出他们。

这些人,就是李家专门针对赵子铭,花费不菲代价,联合沧海帮和寒月门组成的杀手团,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九层的内功修为!

可惜赵子铭自南山寨赶回九黎山后,又直接去了西北,踪迹全无,这个杀手团便也只能一直闲置着。

而今日,李天华约他们在此相聚,自然是有要事商量。

李家谋求自立国度,但毕竟只是一个家族,根基不深,需要招揽大量的人才。若能收服沧海帮和寒月门派来的六个九层高手,对李家而言,无疑是件绝大的幸事。

然而武功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哪个又不是老于世故?且这六人都拖家带口的,如今骤然间要他们转换阵营,即便李天华许以重利,还是没有人点头应承。

李天华倒也不显急躁,举杯劝酒,与他们谈笑风生,慢慢聊起了天下大势。

正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走进了阁中,对李天华轻声耳语了几句,后者顿时双眼微眯,放下了酒杯。

“几位,我李家来了一位恶客,正在大肆作乱,杀我族人,焚我店铺,要劳驾你们随我跑一趟才行了。”

他本家的五人不消说,另外六个这段时间以来,受了他大笔银两,又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却一事未做,心中早已过意不去,听得此话,都停杯投箸,随他去了。

长街已乱作一团,有数处浓烟升腾而起,烟雾弥漫。而那些着火的店铺,无一不是李家的产业。

街上的行人在好一阵喧哗慌乱之后,作鸟兽散了,只有零星的身影,偶尔出现在某家店铺前,将炽热的目光射了过去。

这些人都是艺高人胆大,想趁着满街的混乱发笔横财。

不过能在这条街开店的人,自然也不是傻子和庸手,一面拿出兵器警戒,一面挂牌打烊。不多时,整条街的店铺差不多关得一家不剩。

城里的巡逻队姗姗来迟,见街头巷尾这般模样,这些人本能地察觉到凶手不好对付。于是,队长以搬救兵为由,率领全队成员奔城主府而去,至于要多久后才能搬来救兵,就只有天知道了。

云图踢开一家李家的玉器店,店里已经空无一人,想必跑得匆忙,连一些价值不菲的精美玉器都没带走。

云图照例点了一把大火,就缓步走出了大门。门外,以李天华为首,十一个一流高手分散而立,堵住了所有的出路。

李天华凝视了云图片刻,亮出一枚二指宽、半尺长的竹片,“你果然是孤狼帮的云图,此物,是你所留吧?”

那天,他得到这枚竹片后,把竹片上的孤狼帮标志和云纹一联系,就查出了云图的底细,连画像都有,所以现在才能认出来。

云图淡淡的道:“是。”

李天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来报仇的?”

云图还是道:“是。”

李天华笑了,右手微抬,示意动手,“擒住他吧。”

见要对付的只是这么一个年轻人,那些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自恃身份,自然不愿意用围攻的方式。

于是,李家一个高手出列,连兵器也不使,狞笑着便猱身扑上,一记重拳朝云图当胸打了过去。

云图漠然的反剪双手,站姿亦属平常,毫无半分防御架势。那李家的高手见他如此轻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手上的劲力更猛几分。

不料就在他的拳头即将击中目标时,一只脚尖点在了自己的胸口,随即只觉一股钻心剧痛袭来,身体就轻飘飘的飞了出去,落地便一口鲜血喷出,人事不醒了。

云图说道:“一起上吧,解决了你们,李家的覆灭之期,就不远了。”

李天华见自家的高手连对方一招都吃不住,心中凛然已极,不过他如今也是打通玄关的存在,倒也不惧,只沉声道:“一起上,莫要轻敌。”

其实不用说,那十人也不敢再存丝毫的小觑之心,纷纷取出兵器在手,把云图围在中心,而后猛攻而去。

一流高手之间的打斗何其迅捷?场间只见人影晃荡,但闻兵器交鸣之音,其凶险之状,实难描述。

李天华因为功力大进,所以能够看清细节,然而他越看便越是心惊,脸色便越是沉凝。

被十人围攻的云图,竟只凭赤手空拳,就悉数化解了所有的攻势。偶尔施展借力之术,以力打力,那十人反倒给他弄得手忙脚乱。

李天华知道,自己再不出手,不出一刻钟,十人必败。他自忖与云图单独交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便放下傲气,断喝一声:“小子休逞凶威!”拔刀加入了战团。

云图压力骤增,闪避腾挪得愈发凶险,但却不见他有丝毫慌乱。淡淡的红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衬得他如玉石般莹润的皮肤更为惊艳。

云图的打法顿时大变,不复之前的灵动优雅,变得大开大合,他那被红芒覆盖的手掌,竟然可以和刀剑相击!

再缠斗了好一会儿,那十个一流高手消耗太大,已经支撑不住,被云图轰飞了几人。李天华一记狠招,将云图逼退数步,大喝一声:“都给我滚!”

他内心极为郁闷,这些人的攻击,经常被云图借来阻拦他的招式,故而非但不是帮他,反成了他的掣肘。

那些剩余的高手听得李天华的喝声,无不如蒙大赦,退至一旁。

李天华双手持刀,望向云图的眼中,满是凝重,还有一丝丝的灼热,他突破至今,还没全力出过手,他很想知道,自己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云图双眉微沉,十指不经意间摆动了一下,指尖红芒跃动。李天华虽强,却还不是他的对手,可就在刚才,他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道目光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遇上了天敌,他四下扫视一圈,深吸一口气,对着某处说道:“阁下还要鬼鬼祟祟隐藏多久?”

“哦?你一个后天高手,竟然可以感知到我的存在,看来我所料不错,仅凭此点,你就要强过天华了。”苍老的声音在所有人耳畔响起,随即,一个老者自覆满阴影的街角缓步走来。

“太叔祖。”看到老人,李天华斗志顿消,垂手躬身行了一礼。

第七十四章 怪人

李老太爷身子微佝,以一个寻常老人的姿势迈步走来,但一步迈出,就出现在三丈之外,似缓实疾,快到了极点。

他在李天华身旁站定,目光仔仔细细的把云图打量了一通,苍老的面皮上扯出一丝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奇怪表情,叹道:“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天才。”

云图听了这话,但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冲上脑际,头皮都微微发麻,靠得愈近,他便愈能感受到这个老者的可怕。

云图对李家的情况了解得相当清楚,眼前这个老人,应当就是李家的顶梁柱,年逾百岁、玄关已通的李老太爷。

但问题是,他现在根本看不透对方的深浅,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自己。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心中,云图的脸色白了一白,他不着痕迹的往四处扫了几眼。

李老太爷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摇头笑道:“在老夫面前,你别想逃跑,你与我李家有血仇,天赋又如此之佳,老夫断然不能留你性命。”

说罢,一股可怕的威压自李老太爷身上席卷而出,冲云图猛然压下,后者大喝一声,双手往外一撑,挣脱了威压的束缚,不过鼻内流出了两道血线。

李老太爷冷哼一声,脚步一动,如鬼似魅般出现在云图身前,一只干枯的手掌朝他心脏所在的位置击去。

这一击看似平常,然而云图却发现无从躲避,他眼中浮现一抹狠色,右手成拳,拳上红芒大盛,猛击而出。

拳掌相交,李老太爷纹丝不动,云图却如遭重击,噔噔噔退了十余步,每退一步,脸色就白上一分,最后虽然支撑着没有倒下去,但眼中神光黯淡,状态萎靡之极。

李老太爷连踏数步,又是一掌打向云图的心脏,掌上闪着淡淡的白芒,他竟是用上了元力!

云图被一股死亡的气息所笼罩,却无半点恐惧之色,他仰头看着天空,喃喃道:“静静,你……”

话未说完,云图倒飞而出,落地之后,已没了气息。

李老太爷把目光转向寒月门和沧海帮那六人,说道:“老夫已勘破玄关,晋入元境,不日就将自立国度,几位若能前来相助,我李家定然不会亏待。”

那六人之前已经感受到了李老太爷的可怕威压,深知其厉害,焉敢不从,况且跟随一个元境强者开疆立国,亦是难得的好事,纷纷表示愿意加入李家,略尽绵力。

入夜,尽管混乱已经平息,街上依然冷冷清清,不复往日繁华。一根高竿立在一个十字路口,竿上,云图单手被绳索吊着,身体随风轻轻摆动。

一个白裙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望着高竿上的云图,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抹了把脸,疾奔到竿下,解开绳索,慢慢的把云图放了下来。

“云图……哥哥。”她泣不成声,抚摸着云图的脸颊,“你……你醒醒啊。”

伏在她肩上的一只小猴忽然吱吱叫了一声,少女哭声顿止,然后背起云图,离开了长街。

大半天后,拂晓时分,深山神庙里,柴静静把云图放进血池,又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片。

她拿着石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上一划而过,开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她把手伸到血池上空,让鲜血落入池中。

随着柴静静的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血池里慢慢有了变化,里面的液体翻涌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气泡从底部冒出,而云图的身体,则缓缓地沉了下去。

柴静静身子一软,倒在池畔,她咬着嘴唇,望着复归平静的血池,低声喃喃道:“云图哥哥,你一定要活着。”

……

淮扬府陷落后,举国震动,皇帝李桓唯恐神巫国继续北上,威胁京都,急发召令,命太子李应率军回援。

于是泗水关数十万精锐弃关而去,驰往京都,而坐镇关内,与北蒙国师对峙的护国大师,亦一并回去。

北蒙趁此良机,大举南下,兵锋过处,所向披靡,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攻占了天延府全境。

北蒙犹不满足,集结兵力,直逼玉临府。玉临府府台未战先怯,竟携了家小,不知逃向了何处。

在玉临府陷入危难之际,李家再也顾不上多做准备,接管了府内军政要务。李天华率领大军,依托坚城要塞,暂时止住了北蒙军队的前扑之势。

两日后,北蒙发动攻城大战,其护国大师悍然出手,欲擒杀李天华等守城将领,却被李老太爷伺机打伤,匆忙退去。

李天华抓住机会,以李老太爷这个元境强者为先锋,大举反攻,连胜几场,将北蒙大军驱离了玉临府。

经此一役,李家声望大涨,民心归附,李老太爷见时机成熟,宣布李家脱离大离,自成一国,国号玉华。

而北蒙国知事不可为,便也放弃了继续南下的打算,开始经营到手的天延府。

至此,大离帝国四府之地,唯剩中都一府,损失惨重,其护国大师又寿元无多,更显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

石窟寒潭边,赵子铭凝神控制着身前漂浮的匕首,心念一动,无形的灵魂之力爆发,推动匕首化作一道光影,扎进了水中。

一旁的宁小虞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掩嘴而笑。通过灵魂力量,她可以感应到,水下的匕首又与一尾银鱼擦身而过。

赵子铭催动魂力,将匕首摄出水面,脸上颇有几分懊恼,这已经是他第二十三次尝试失败。

那天学会宁小虞教给他的口诀后,他竟然激发了虚无缥缈的灵魂力量,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灵魂力量一天比一天强大,很快就超过了宁小虞。

如此一来,捕鱼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了他的头上。可让他万分无奈的是,他对于灵魂力量的操控,却笨拙到了极点,控制匕首时,总是与目标方位有很大偏差。

“你……还试吗?”宁小虞止住笑,问了一句。赵子铭咬了咬牙,“再来!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调整好匕首的方位,又感应了一下水中一条银鱼的位置,猛然一催魂力,击在匕首上。匕首咻的一声,笔直的扎入水中,出乎意料地刺中了那条银鱼。

赵子铭挑了挑眉,对宁小虞笑道:“看吧,我赵子铭要做的事,一定可以成功。”

宁小虞却没有笑,她收回望向水潭的目光,转过头来,粉面含霜,一字一句地道:“你还我匕首。”

赵子铭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把魂力往水里一探,发现果然失去了对匕首的感应,他摸着脑袋讪笑道:“这……我用力过猛了,你别急,我一定帮你捡回来。”

宁小虞说过,这把匕首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赵子铭脱掉袄子,“扑通”一声扎进水潭,往水底游去,同时脑中的魂力也散发而出,搜寻着匕首。

宁小虞坐在池畔,等了许久,却不见赵子铭上来,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妙,再过了一刻钟,赵子铭依然没有出现,她站起来,也跳入了水潭里。

殊不知,赵子铭此刻,正遭遇了平生最强的一个对手。

这个中年汉子的年龄约摸四十左右,一头略有些斑白的头发肆意披散,两道几乎连成一线的浓眉下,是一对铜铃般的大眼,其两侧脸颊以及下颌处,遍布浓须,整张面容乍一看去,如同怒狮,甚为骇人。

之前,赵子铭潜入水中,拾得宁小虞的匕首后,忽觉前方有微光闪烁,他顺着光芒所在之处而去,随即浮出水面,竟又意外的发现一个石窟。

刚跳上岸,一道人影就红着眼朝他扑将过来,好像和他有血海深仇一般,招招凶狠,式式夺命。

赵子铭如今伤势已愈,岂会畏惧?便同出狠招,竭力与之相斗,然而还不到一百回合,他就彻底落入了下风!

此人修习的也是外家功夫,只是造诣之深,委实可怕,一拳一脚,皆重若千钧,又是悍不畏死、以伤换伤的打法,赵子铭一个应对不当,便被他压着打,全无喘息之机。

砰!

赵子铭双臂交叉上扬,格住了一记重拳,就在这时,大汉的拳头忽然包裹上一层仿若火焰的红芒,拳力猛然大增数倍。

赵子铭身躯一沉,单膝重重跪地,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他眼中陡然有着戾气升腾而起,矮身欺入大汉怀中,肩、肘、膝等全身各处,都化作武器,把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朝对方倾泻而去。

大汉更是毫不畏惧地与赵子铭对轰,口中甚至发出了野兽般的兴奋的嚎叫。

激战许久,两人都消耗巨大,各有损伤,可那人却没有半点罢手的意思,死缠烂打,赵子铭想脱身也做不到。

又是一记凶狠的对拼,赵子铭踉跄着退了七八步,眼见大汉再度扑来,心里邪火直冒,便欲使出玉石俱焚的招式,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正在这时,他身后的水潭激起漫天的水花,一道人影冲了出来,“用魂力冲击。”

第七十五章 跳上去

话音甫落,一股无形之力便向那中年汉子冲击而去。赵子铭不假思索的一催魂力,紧随其后。

大汉前扑的身形一顿,抱头痛嚎起来。宁小虞瞅见赵子铭身上的瘀痕,银牙一咬,握紧拳头,就朝大汉走了过去,却被后者一把拉住。

赵子铭深知那人的恐怖,一边拉着宁小虞后退,一边摇头说道:“别靠近他,此人……心智有问题。”

这时,大汉停止了嚎叫,他猛力晃了晃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赵子铭二人,默然片刻,就地坐了下来。

赵子铭见他不复疯狂,稍稍松了口气,再打下去,即便加上宁小虞,他们也未必是这大汉的对手。

“你的伤怎么样?”宁小虞有些担忧地问道。

赵子铭靠着岩壁坐下,这个动作顿时又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他苦笑一声,低声道:“有点麻烦。”

其实,他的状况岂止麻烦,刚才与那大汉一番硬碰硬的交手,他不知道挨了多少记重击,虽然没伤到骨头,内腑却受创不轻。

再加上那大汉就在不远处,他连运功疗伤都不敢,体内淤积的血脉无法通畅,伤势只会越来越重。

赵子铭给了宁小虞一个眼神,示意她准备好随时跳进水潭,原路返回。忽然,那大汉把手伸进怀中,掏着什么东西。

赵子铭如临大敌,身子前倾,右手撑地,眼睛死死盯着大汉,只要他一有异动,马上就能奋起反抗。

大汉掏出了三枚花生仁大小的物事,淡蓝色,夹杂着些许白色细纹。他沉思片刻,拿起其中一枚丢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了,把其他两枚抛向了赵子铭。

赵子铭接过,有些不明所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那中年汉子。

大汉缓缓开口,“疗……伤。”他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吐字发音颇为滞涩,“在下烈……猛,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赵子铭看他眼神明澈,全无半点疯狂之色,犹豫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扔了一枚淡蓝色的物事到嘴里,嚼了嚼,吞入腹中。

须臾,一股澎湃的热气自肚内升起,赵子铭有服食银鱼的经验,知道这是大补的精气,赶忙屏气凝神,运功炼化。

一旁的宁小虞见状,咬了咬嘴唇,在赵子铭面前站定,给他护法,有些警惕地盯着那自称烈猛的大汉。

小半个时辰后,赵子铭睁开眼睛,把剩下的那枚淡蓝色果实也吃了下去,再度闭目运功。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赵子铭的身子猛然一颤,一圈气浪自他盘坐之处席卷而开。他撤去运功的印诀,右手并起食中二指,在胸前及肩背上的几处大穴一阵疾点,而后吐出一口红得发黑的瘀血。

宁小虞以为他疗伤不顺,忙蹲到他身旁,问道:“你怎么了?”

赵子铭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没事。”他站起来,走到烈猛身前,躬身行了一礼,“晚辈赵子铭,多谢烈前辈馈赠。”

原来,烈猛给他的那两枚不知名果实,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天地灵物。

他服下炼化之后,不仅所受内伤飞快痊愈,而且内力猛增一倍有余,已达到打通玄关的水准,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听得这番解释,宁小虞明白过来,她望了烈猛一眼,就一个人默默的走到水潭边,坐下了。

烈猛上下打量了赵子铭一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年纪轻轻,内外兼修,已臻后天巅峰,真是……后生可畏。”

赵子铭刚才被打得几无还手之力,深感人外有人,早已把原先那点儿自傲丢开了,哪敢承其夸奖,说道:“前辈谬赞了,您才是神功盖世,晚辈远有不及。”

烈猛神色黯淡,长叹一声,道:“什么神功盖世?我闭关十年,以求突破,却一无所获,此生怕是要终老于此了。”

赵子铭听罢,心中既惊且佩,对方能孤身一人,在这等与世隔绝的荒凉之地苦修十年,意志之坚韧,委实可敬,遂正色道:“前辈无需灰心,须知天道酬勤,您一定会成功的。”

“天道酬勤,天道……酬勤。”烈猛默念几遍,不知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这时,忽然传来宁小虞的轻呼之声,“快来看,这……好像是天山圣莲。”

赵子铭赶忙闪至潭边,把目光投向水潭里。

只见中央处的水面上,浮着几片脸盆大的青翠莲叶,三朵蓝色的莲花立于其间,莲下之茎呈乳白色,宛若上等的白玉。

其形似莲,蓝瓣而白茎,生于冰谷寒潭,这是对天山圣莲的描述,而潭中之物,特征完全符合,正是赵子铭苦寻多日的灵药!

然而赵子铭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他转身问烈猛:“烈前辈,此处可有直达外界的通道?”

烈猛怔了一怔,随即伸手一指天上。赵子铭抬头一看,只见离地约摸二十丈的空中,有一个丈许方圆的洞口。

烈猛说道:“此处乃火山山腹,除非这寒潭下方另有水道与外界相通,否则要想出去,只能通过头顶的火山口。”

赵子铭环顾一周,这才发现现在所处的山洞,和之前的洞窟大有不同,四壁光滑,呈赤黑之色,越往上越小,像半个鸡蛋。

这样的地形,想要徒手攀爬到火山口,简直不可能,他指着上方,问道:“前辈,这要如何上去?”

烈猛说道:“跳上去。”

赵子铭的嘴角一个抽搐,“跳……上去?”以他如今的实力,奋力一跃,能跳个八丈九丈高,但这里的高度可是有二十余丈!

烈猛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我选择在此地闭关,就是看中这一点,若能迈出沟通天地那一步,要跳出这方小小的洞口,自然不是问题。”

赵子铭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走到宁小虞身旁坐下,把插在腰间的匕首拔了给她,后者接过匕首,低声说道:“别急,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

砰!砰!

两块形状比较规整的大石破水而出,砸在地上,赵子铭紧接着冒出水面,双手一撑石岸,跳出了水潭。

在山洞一角,有一口连通地底火脉的岩浆泉眼,赵子铭把两块大石安放在泉眼旁边,石头很快就腾起了白气,被岩浆的火力烘干了。

赵子铭满意地笑了笑,偏头对宁小虞说道:“有了这个,你就不用吃生鱼了,走,抓鱼去。”

听了这话,一直不明白赵子铭要干嘛的宁小虞愣了一愣,望着前者湿漉漉的背影,贝齿轻咬红唇,眸中有微光闪烁。

“喂,把匕首给我。”赵子铭忽然转身,喊了一句。

宁小虞被吓了一跳,顿时又羞又恼,嗔怒地横了他一眼,俯身从裤腿上抽出匕首,使劲儿朝他掷了过去。

赵子铭头一次见着宁小虞这副模样,哈哈一笑,右手一伸,准确的拿住了匕首的把柄,转身而去。

他在水潭边站定,眼睛盯着水面,实际上已经探出了魂力,感应水面下银鱼的位置,匕首在他的两根手指间夹着,随时都能射出。

赵子铭刚刚锁定一尾银鱼,正要动手,耳畔忽然传来细微的破风声,随即那尾银鱼就飞出了水面。

“你小子要烤鱼,可不能少了我的,我都十年没吃过熟食了。”烈猛笑着,把犹自挣扎个不停的银鱼拿到他面前,说道。

赵子铭接过鱼,目光在烈猛手中的一根细细的链条上停顿了一下,举起银鱼,咧嘴一笑,“没问题。”

滋。

白嫩的鱼肉片一贴上滚烫的大石,冒出几缕白气,慢慢蜷曲,焦黄,散发出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赵子铭动作飞快,没多久,就把切好的鱼肉贴满了两块大石,又开始逐一翻动。

他身上的衣裤因为之前下过水,此刻蒸腾起大团大团的湿气,烘得他满面通红,汗流不止。

“你……把衣服脱下来,烤干了再穿。”宁小虞犹豫了一下,说道。

“啊?”赵子铭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吞吞吐吐的道:“这……这不太好吧。”

烈猛眼疾手快的拈起第一片煨好的鱼肉,往嘴里一放,边吃边含糊不清的道:“叫你戳你就戳,人家……人家小敷娘都不介意。”

他被鱼肉烫得下颌抖动、张嘴呼气的滑稽的面部表情,加上说错的字眼儿,逗得宁小虞噗嗤一笑,倒没了之前的紧张尴尬,伸手说道:“给我吧。”

“哦。”赵子铭解掉扣子,脱下衣服递了过去,脸上的神情颇不自然。

宁小虞接过衣服,仔细叠好,起身寻地方烘烤去了。

“诶呀呀,你小子别扭扭捏捏了,快点动手,鱼肉都要焦了。”烈猛目不转睛地盯着鱼肉,催促道。

一会儿后,山洞里香气大盛,烈猛顾不上烫,以丝毫不逊色于赵子铭把鱼肉贴上大石的速度,一片接一片地拈起鱼肉往嘴里送。

赵子铭捧着事先用烤干的鱼皮制成的简易碟子,连争带抢地盛了一碟鱼肉,笑着递给宁小虞,“吃吧。”

第七十六章 体修之道

烈猛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地道:“你小子的手艺真不错。”

面对一个十年没吃过熟食的武痴,赵子铭很有自知之明,“不是我手艺好,是前辈你……”

烈猛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别前辈来前辈去的,我还没老到那种地步,我看着你小子挺顺眼的,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赵子铭怔了怔,旋即抱拳正色道:“能认识大哥是小弟的荣幸,哪有嫌弃之说?”

烈猛哈哈一笑,道:“我这做大哥的,得先给你赔个不是,那****来到这里,刚好碰上我突破失败,气血攻心,迷失了神智,险些酿成大错。”

赵子铭摆手说道:“大哥是无心之举,小弟焉能责怪?”他停顿了一下,道:“大哥,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烈猛说道:“你问便是。”

赵子铭道:“我曾在雪山上遭遇过一只雪冥虎,后来它试图突破,却失败了,爆体而亡,为何你只是迷失了神智?”

烈猛涩然说道:“体修一途,和内力修习有很大区别,修炼难度高出很多,但突破瓶颈时,危险性却极小,即便失败,也断然不至于丧命。况且你大哥我天资驽钝,无法沟通天地元气,连爆体而亡的资格都没有。”

赵子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试探性地问道:“大哥,你……失败了多少次?”

烈猛无奈地摊了摊手,“十年前我到这里闭关时,就尝试着突破,到现在我也记不清到底失败了多少次。”

听得他的回答,赵子铭叹了口气,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烈猛十年前也只是刚过而立之年,外家功夫已经登峰造极,按照江湖标准来看,算得上习武天才了,却依然在沟通天地这扇大门前停滞了如此之久,且还看不到突破的希望。

赵子铭不禁在心里问自己:“那你又如何在短时间里取得突破,跳出火山口,赶回玉临府救师父呢?”

两人各有心事,都沉默下来。之前离开给赵子铭去烘烤衣服的宁小虞,不知何时坐了回来,把衣服放到他手里,轻声说道:“衣服干了,你穿上吧。”

赵子铭嗯了一声,对她勉强笑笑,便伸手穿衣。

烈猛忽然大喊一声,“慢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赵子铭胸前,“小弟,此物……你可否借我一观?”

赵子铭低头看了看胸口位置,那里挂着一枚月牙形的玉坠,正是一年多前秋姨所赠的信物,他将玉坠取下,递给了烈猛。

烈猛仔细端详着玉坠,良久,他长舒一口气,问道:“小弟,此物你从何而来?”

因考虑到秋姨是朝廷钦犯,赵子铭思量片刻,字斟句酌的道:“这是一位长辈所赐,她要我持坠去寻一个人。”

烈猛又急切的问道:“你那长辈是男是女?年龄几何?姓甚名谁?要你去寻何人?”似乎察觉到自己这样问有些不妥,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弟,这枚玉坠与我大有渊源,还望你坦诚相告。”

赵子铭面露难色,“大哥,不是小弟不相信你,而是那位长辈身份特殊,我实在不敢轻易泄露她的信息,为她带去性命之危。”

烈猛圆睁双目,气势勃发,“性命之危!那畜牲不是在神巫国吗?他又跑来大离国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神巫国?”赵子铭听得云里雾里,“大哥认识我那位长辈吗?”

烈猛没好气的举了举手中的玉坠,“此物是我烈家的祖传之物,由历代家主保管,我十多年前离家远行,将之传给了我那孽子。”

说罢,他把玉坠的月牙尖端在掌心一划,开了一条血口,被鲜血浸染的玉坠,竟散发出红濛濛的光华,光华之中,浮现一本寸许厚的典籍。

烈猛指着典籍说道:“你看,这是我烈家的镇家秘典,烈火功,大哥岂会诓骗于你?小弟,快告诉我他的情况。”

到了这里,赵子铭略一思量,就知道烈猛、秋姨还有灵儿之间的关系了,他苦笑一声,理顺了一下思路,将一年多前的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烈猛听完,先是怒极,而后情绪慢慢平定了下去,沉默许久,道:“我那孽子自小不服管教,离经叛道,遭此劫难也不足为奇,只是可怜了媳妇和孙女,要流落异国,寄人篱下。”

赵子铭隐约猜到了一点秋姨所托之事,道:“大哥,小弟离开此处后,一定会帮你安置好灵儿和秋姨的。”

烈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兄弟,我烈猛没白交。”顿了片刻,烈猛抬头望着那片圆形的天空,嘿然冷笑道:“大离国?若我有生之年能打破桎梏,定要去皇城问个清楚,看他们如何灭我烈家的九族!”

就这样,相识不久的两人,因为种种原因,结成了忘年交,这天,他们相对而坐,彻夜长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翌日,金色的阳光自火山口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椭圆形的光斑。光斑之中,两道人影倏分倏合,拳脚碰撞击打之声,响若擂鼓。

又是一次凶悍的对拳,烈猛后退了一步,赵子铭则退了三步,这第三步,他重重地踏在地上,身体瞬间变退为进,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闪电般前冲,同时,一记直拳轰了出去。

烈猛脸色一变,赵子铭这番变招太快,他避无可避,时机亦恰到好处,他此刻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硬接的话,马上就会落入下风,一时间进退维谷。

看到烈猛的表情变化,赵子铭嘴角微翘。前天,他败给烈猛后,仔细回想了战斗过程,加上刚才的一番交手,已逐渐摸清了烈猛的出手习惯。

他便灵机一动,草创了几式专门针对烈猛的招式,现在临时施展出来,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但烈猛毕竟是顶尖儿的高手,在沟通天地的大关前卡了十年,虽未突破,底蕴却深厚无比,自然有他的应对之法。

只见他右脚小撤半步,身躯微沉,右拳似缓实疾的打出,拳头上覆着一层仿若火焰的红芒。

赵子铭吃过那红芒的苦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拳力,定然不是对手,急忙催动内力外放,包裹上拳头。

砰!

两拳交击,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闷响,好像敲在人的心脏上,一圈无形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四散而开,掀起满地的灰尘。

赵子铭和烈猛保持着对拳的姿势,一动不动,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赵子铭放下拳头,问道:“大哥,你拳上的那股力量,好像不是内力吧?”

烈猛有些奇怪的看着赵子铭,“我这是血气,你的体修造诣不浅啊,怎么会看不出来?”

赵子铭道:“血气?大哥,我不很明白。”

烈猛问道:“那你知道体修之道吗?”

赵子铭试探着道:“体修,想必就是修习外家功夫吧。”

“外家功夫。”烈猛单手抚额,“这是外行的说法,看来你那师父,在体修之道上也是个半吊子,你现在还没有凝练血气,应该不是为了稳固根基,增加底蕴,而是你师父压根就没有教给你凝练血气的法门吧?”

见赵子铭满脸不解,烈猛索性拉着他坐下,耐心地解释道:“修行之道,有三种方式能通往传说中的不死不灭的至高境界,即修体、修元、修魂,后两者暂且不论,我单给你说说体修之道。”

“顾名思义,体修就是修炼身体,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人族天生体质孱弱,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条路最为艰难,只能通过各种最原始的方法打熬身体,强健筋骨,直到后天的体魄锤炼到了极致,才能凝练出血肉之间的力量,就是血气,而后如果能感应和吸纳天地元气入体,从此便可以天养命,以气强身,方算是正式踏入了体修的门槛。”

赵子铭听罢,缓缓地点了点头,这番言论,师父倒也曾对他说过,只是涉及到沟通天地的高深境界的修炼问题时,师父怕他好高骛远,一向讳莫如深,甚少谈及。

这本是药老怪的好意,于赵子铭而言,却反而有害。他自踏足武道以来,才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却因为自身勤奋以及诸般奇遇,实力进境快得不可思议,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药老怪不将进阶先天的方法告诉他,其实是阻碍了赵子铭的进步,此刻烈猛所言,却正是解了他心中之惑,大有裨益。

赵子铭趁机问道:“大哥,那内力修习到打通玄关后,如何才能实现天人合一,突破到元境呢?”

烈猛迟疑着答道:“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几句众所周知的口诀:控力成漩,化后天为先天,内外交感,是为天人合一。”

“控力成漩,化后天为先天,内外交感,天人……合一。”赵子铭皱着眉头,缓缓念出声来,似有所悟。

第七十七章 突破先天

山腹中,赵子铭像一个初次习武的雏儿,正动作生疏,一板一眼地打着一套拳法,偶尔停顿片刻,敛眉沉思。

岩浆泉眼旁,宁小虞心不在焉地切削着鱼肉,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赵子铭。

烈猛看着大石上那一片片形状不一,比手指还厚的鱼肉,翻了个白眼,劈手将鱼夺了过来,道:“你这样烤鱼,能吃吗?”

宁小虞竟然“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面现赧然,埋下头去。烈猛无奈一叹,“把匕首给我。”

烈猛左手持匕,切功却没比宁小虞好到哪里去,烦躁难当,干脆刷刷两下,将鱼肉分成了四片,往大石上一扔,“算了,等那家伙完事,我再去抓鱼让他烤。”

他话音刚落,洞窟里忽然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赵子铭,只见后者依然在打拳,但每做一个动作,身体就发出一阵爆响。

“雷音?”烈猛豁然瞪圆了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原来,昨天知道赵子铭的修炼状况后,烈猛便不由分说,将镇家秘典传授给了他。烈家的烈火功以修炼难度大而著称,加上又是修体之法,即便赵子铭原本就根基深厚,但烈猛估计,他至少也要花上好几天的功夫,才能初步掌握。

可此刻赵子铭的一招一式,看似拙缓,实则流畅,且皆有骨节爆鸣之音相伴,正是烈火功达到了后天修炼的倒数第二大境界——雷音的迹象,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和烈猛一样,凝练出血气,修至烈火之境。

如此快的修炼速度,岂能不让烈猛大吃一惊,他喃喃道:“小弟真是体修天才,我自叹弗如啊。”

宁小虞原本还以为赵子铭的修炼出了岔子,听了他的话,放下心来,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赵子铭。

噼啪之声愈发清脆,响成一片,真有几分雷霆穿云,响彻长空之象。眼见一套拳法打完,赵子铭没有间断,又从头开始。

这一遍拳法,却是更为圆润,且别有一番奇特的韵味在其中,即便全然不知体修之道的宁小虞,也体会出了其不凡之处。

烈猛越看下去,便越是心惊,此刻赵子铭表现出来的对烈火功的理解,实已不在他之下,他不禁想道:“难不成,你能一举凝练出血气?”

似是知他心中所想,赵子铭一拳打出,拳头上忽然红光大放,跃动如火,颜色纯净,宛如上等的红色宝石。

烈猛满面呆滞,嘴里不住地嘀咕:“怪物,真他娘的是个怪物。”

十余年前,他在而立之年,就将烈火功修炼到后天最高境界,声名远播,被誉为绝世天才。可面对在一日间从零开始,凝练出血气的赵子铭,这绝世二字,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加诸己身了。

赵子铭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奇妙境界,烈火功的每一个招式,都清清楚楚的在他眼前浮现,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的随之而动。

他凝练出第一缕血气后,雷音顿消,但行拳走步间,却多出一份沉凝霸道的气势,仿佛他化身成火,正肆意燃烧。

越来越多的红光透体而出,摇曳于体表,既显妖异,又有威严。到得后来,赵子铭全身都被包裹在艳红的血气之中。

他只觉自己的体内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很想痛快地发泄出来,但本能又驱使着他一遍遍地施展着拳法,将那些力量尽数凝练成血气。

终于,等心境渐渐恢复沉稳时,他满溢在外,跃动不止的血气,感应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截然不同的,全新的世界。

一丝微弱的气流,从那个世界里垂落,没入血气之中。

轰!

赵子铭全身的血气陡然静止,而后急速膨胀,上升,仿若火山喷发一般,形成一道明亮的红色光柱,冲天而起,越过火山口,直插云霄而去。

越来越多的气流,从那个新世界里洒落下来,被赵子铭吸收。笼罩他身体的红色光柱,颜色也愈发明亮鲜艳。

那些神奇的气流,除了投入血气中外,还有很大一部分,直接进入了赵子铭的身体内部,对他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造。

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从毛孔中扎入身体里,再狠狠犁过每一寸血肉,其间产生的剧痛,足以让心志不坚者彻底崩溃。

赵子铭咬紧牙关,强忍住痛楚,仔细感应着气流在体内的运行轨迹,以及血肉发生的变化,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对以后的修炼有极大的益处。

好在随着身体改造的完成,剧痛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仿佛自己可以一拳打碎天空,一脚震塌大地。

赵子铭心有所悟,知道这是由于短时间里力量暴涨,使自己出现了幻觉,而现在正处于突破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受此影响。

他怒张双臂,仰天一声咆哮,将心里的燥意尽数发泄而出,滚滚声浪扩散而开,遇到坚硬的火山岩壁,又轰隆隆地反射而回。

一时间,整个山腹内的空间,只剩下赵子铭的咆哮之声,烈猛与宁小虞二人脸色一白,都赶忙捂上耳朵,却还是面露痛苦之色。

声浪徐徐止息,赵子铭周身那道艳红若琉璃的光柱,出现了新的变化,多了几条淡淡的白色光纹,在里面游离不定。

这时,突破接近了尾声,那方新世界不再有力量洒落,那道光柱从顶部开始,向下向内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抹流光钻进了赵子铭的心脏。

嘭——通!嘭——通!

低沉、缓慢的心跳声响彻而起,频率慢慢加快,如同两军临战前敲响的密集苍劲的鼓点,有种奇特的力量,吸引着人们的心脏按照这个频率跳动。

宁小虞和烈猛受到影响,心跳骤然加快,体内的血液亦猛然加速,二者只觉心口剧痛,本能地运转力量护住己身。

宁小虞默念口诀,无形的魂力弥漫而出,将她包裹而进。烈猛则大喝一声,胸口处有红色血气浮现。

即便如此,看二人有些勉强的样子,也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如今的赵子铭,竟然仅凭着心跳,就能将两个后天高手压制得不能动弹,其实力之强,简直难以测度!

赵子铭从感悟天地的玄妙境界中清醒,发现了他们的状况,眉头微皱,随即双膝一弯,一跃而起,竟直接跳出了火山口。

他一离去,宁小虞和烈猛就恢复了正常。宁小虞还好点,只是脸色略为苍白。烈猛则颇显狼狈,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如同刚刚与人大战过一场,几欲虚脱。

宁小虞抬头仰望天空,有些担心的问道:“前辈,他……没事吧?”

烈猛一屁股坐到地上,抹了把汗,没好气的道:“那家伙已经沟通天地,强悍得不是人,能有什么事?他再不走,有事的反而是我们。”

尽管他心性旷达,也真心把赵子铭当兄弟看,但眼见后者突破,晋入了自己渴求十年而不得的境界,心里难免不是个滋味。

宁小虞又问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烈猛自十多年前离家后,一个久违的观点,此刻第一次冒了出来:漂亮的女人就是麻烦。

他瞥了宁小虞一眼,想起刚才在赵子铭的威压下,自己的表现尚不如她,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丝惊惧,没敢说出自己的“至理名言”,而是道:“有你在,那小子怎么会不回来?”

宁小虞腾地一下,面红如霞。

赵子铭跳出火山口,直往山下奔去,疾行了数十里路,来到一个小小的冰谷中,冰谷尽头是一面高高的绝壁。

此刻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金色的阳光透过一些山头上悬挂的冰凌,被折射成七彩之色,霎是好看。

赵子铭眯着眼睛环望了一周白色的天空,而后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势,演练起拳法。他打的并非烈猛教给他的拳法,而是八极拳。

一个又一个刚猛的招式施展出来,尽管赵子铭没有动用血气,也还是破风阵阵,气势惊人,迥异于从前。

方才沟通天地突破之时,他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悸动,似与师父有关,这让他颇不宁静,加之需要适应暴涨的力量,故而他才会离开山洞,来到这里。

将八极拳打了三遍,赵子铭的心神恢复宁定,他舒张双臂,闭上双眼,凝神感应着自身的变化。

他是以体修之道进阶的,所以内力修为没什么变化,一切如常。变化最大的,是他的心脏,不仅体积增大了一倍,而且在其表面,还生成了两枚符文。

符文一红一白,红色符文只有寥寥数划,形似一个拳头。白色符文体积稍小,纹路数量更多,也更复杂,却没有连成一个整体,显然并不完整。

赵子铭把心神集中在红色符文上,一道信息浮现在他的意识里:破甲重击。

第七十八章 剜心

赵子铭将来自红色符文的信息消化完毕,明白了破甲重击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一种血气的运用之法,类似于武学。

至于这破甲重击为何会以符文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心脏上,赵子铭不明所以,只能归因于体修的神秘能力。

当然,他更感兴趣的,是破甲重击的威力。

赵子铭睁开眼睛,神情凝重地平举右拳,心念一动,血肉中亮红的血气层层汇聚于右臂,以一种特定的频率震荡起来。

血气每震荡一次,就凝聚出一条锯齿状的暗红色血线,待凝聚出五条血线后,赵子铭感觉到了极限。

他收回右拳,而后一拳击出,五条锯齿血线夹杂着血气,组成一个暗红色的光团,脱离拳头,激射向数丈之外的石壁。

嘭!

碎石纷飞,石壁上出现了一个直径有半尺的坑洞,不知深浅。

赵子铭放下拳头,微有些气喘,这一击,消耗了他血气总量的近三成,也就是说,以他现在的实力,打出三记破甲重击就得力竭。

歇了一会,缓过劲来,赵子铭又朝岩壁凌空打了一拳,但这次没有运用破甲重击,只是纯粹使用血气进行攻击。

岩壁上照样被击出一个坑洞,可无论大小还是深浅,都明显比不上第一个。两次攻击的威力,高下立判。

赵子铭走到石壁前,伸手探入第一个坑洞,手臂没入其中近两尺,且内里尽是锋利的石尖,足见这一拳的破坏性。

换作突破之前,他全力一击,最多在石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而现在只要随手一击,就能打出坑洞,更别提破甲重击的强大威力,这前后的实力变化之大,可窥一斑。

尝到了甜头,赵子铭又把心神集中到那枚白色符文上,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

因为不完整,白色符文传递给他的信息也是模模糊糊的。他只隐约感觉到,白色符文的能力与血液控制有关。

他之前在洞窟里控制了宁小虞和烈猛二人的心跳与血液流动,就是由于意外激发了这项能力。

只是现在要他再来一次,却万万不能了,除非他可以补全白色符文,获得这项能力的完整信息。

接下来,在这个小小的冰谷中,赵子铭将所修习的八极拳和烈火功,逐招逐式地施展开来,仔细体会着力量在身体中的运转,对突破之后的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做完这一切,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一轮皓月当空,皎洁如盘,素白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天地一片明亮。

赵子铭来到一个峰头上,举目四顾,但见天地苍茫,远空寥阔,反观自身,却渺小若蝼蚁,心中顿生与天地争锋的豪气。

吸纳天地元气入体后,他感应到了元力世界的一隅,也知道了自己的武道之路,其实才刚刚开始,前方还有无尽的奥妙,等着他去探索,发现。

若他足够强大,将来未必没有一天,他能凌空俯视万物,与星月争辉!

赵子铭长啸一声,畅舒胸臆,而后奔下峰头,认准了方向,沿来路疾驰而回,跳入了火山口中。

洞窟里,宁小虞正坐在寒潭边,撩水细细擦洗着匕首,赵子铭刚好在她附近落地,她怔了片刻,随即展颜一笑,“你回来了。”

赵子铭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就要离开了,你,和我一起走吗?”

宁小虞洗净了匕首,慢慢低下头,在一片衣角上擦拭着水珠,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子铭挠头嘿嘿一句,转身向正在专心打拳练功的烈猛走了过去,待后者收功,他说道:“大哥,我要走了。”

烈猛面露复杂之色,随即一拳砸在赵子铭胸口,“走吧,若有机会,记得帮大哥我去看看你嫂子,我对不起她。”

赵子铭似笑非笑的道:“灵儿和秋姨之事,我早已许下承诺,所以自会为大哥妥善安排好她们,至于看望大嫂嘛,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还是大哥你亲自去吧。”

烈猛愣了一愣,怒道:“你小子是不想认我这个大哥了吗?我说了,不突破到士阶,我绝不出关!”

体修之道和元修之道相差甚远,故而境界划分各有不同,沟通天地之后,体修的第一境称为士阶,元修的第一境则叫元境。

在前些时候的谈话中,烈猛见赵子铭的武道知识相当匮乏,所以给他大补了一番这方面的常识。

赵子铭对烈猛的愤怒犹若未闻,摊了摊手,说道:“总之,我不去。”

烈猛忽然冷静下来,盯了赵子铭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猛然一亮,连说话的声音都明显颤抖了,“小弟,你是不是有办法帮我突破?”

赵子铭眨了眨眼睛,烈猛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让他感到颇为惊讶,便也不再卖关子,正容说道:“大哥,方才进阶之时,我交感天地,无意间发现了你体内有一点问题,你迟迟无法突破,应该与之有关。”

烈猛急切的问道:“什么问题?”

赵子铭反问道:“大哥,你年少时,心脏是否受过重大的创伤?”

烈猛想了想,道:“从前修炼,每逢陷入瓶颈,我便会四处挑战成名强者,借生死间的恐怖压力来获得突破,在凝练血气的那一战中,对手太过强大,我虽然胜了,却也挨了对方一记绝招,就伤在心脏,事后修养了半年多才复原。”

赵子铭紧接着问道:“你请何人医治的?”

烈猛答到:“我那次伤势极重,连家里的元境族叔都束手无策,还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请皇室的一位老祖出手,才救回性命。”

赵子铭冷笑几声,“皇室老祖?这就难怪了,烈家确实不宜再多出一个年轻的士阶强者。”

烈猛道:“小弟,到底有什么问题?”

赵子铭道:“大哥的心脏,曾被人暗中做过手脚,致使活力大减,还有,这种手段虽然高明,但元境强者若仔细检查,未必察觉不到蛛丝马迹。”

烈猛的眼中寒光乍起,浑身有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心脏,是一名体修的力量之源,其活力与进阶息息相关。而他身为烈家天才,十多年前的那次心脏受创,家族自然极度在意,所以才会借助皇室的力量医治,却留下了这样的隐患,个中猫腻,就很耐人寻味了。

沉默了一会,烈猛平复下波动的心绪,面露希冀之色的望着赵子铭,“小弟,你有何办法?”

赵子铭一字一句地道:“剜……心。”

岩浆泉眼畔,烈猛脱去上衣,仰面躺下,“小弟,来吧。”

赵子铭在他旁边坐下,“大哥,治疗之时,你切记不可昏迷,心神不可剧烈波动,必须保持心跳的相对平稳。”

见烈猛点了点头,赵子铭伸手在其肩膀处一点,以血气封住了他的穴位,防止他忍受不了剧痛而挣扎。

赵子铭偏头看向一旁,宁小虞见状,把匕首递给了他,他拿过匕首,右手一挥,一缕血气操控着匕首,扎入了岩浆之中。

宁小虞事先告知过他,这把匕首通体由精金打造,可以承受高温,此刻放入岩浆里消毒,却是又为烈猛减了一分危险。

片刻后,血气摄回匕首,赵子铭以血气护住手掌,将之握在手中,待其冷却,对烈猛微微颔首,而后持匕在他的胸口一划而过!

烈猛胸腔的破口,被赵子铭以血气之力慢慢撑开扩大,一颗比常人大上不少,正徐徐搏动的心脏,终于露了出来。

染血的心脏乍一看去,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然而在赵子铭的眼中,左上角那大动脉与心脏的连接处,却微有些不正常的隆起。

赵子铭双目一凝,眼中射出两道亮红的光芒,有了血气的加持,他的目力提高许多,还具备了些许透视之能,只是这种方式消耗颇大,不能持久。

他望向那可疑之处,只见粗大的动脉内部,生有一个鸽蛋大小的肉瘤,刚好将动脉管道连同其下方的心室入口,堵塞了近半。

“果然如此。”赵子铭喃喃一句,眼中的红芒消隐而去,他思索片刻,提醒烈猛道:“大哥,我要动手了,你且忍住。”

说罢,在心肌舒张的刹那间,赵子铭闪电般挥动手中的匕首,将大动脉里的那枚肉瘤剜了下来。

赵子铭的神情极端凝重,磅礴的血气汹涌而出,顺着左手飞快涌进烈猛的体内,在原先的肉瘤所在之处,设下了一道防护层,防止心血泵射。

肉瘤被剜的瞬间,难以形容的剧痛淹没了烈猛,他闷哼一声,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密密麻麻的汗水层层冒出,目眦欲裂,眼球上爬满了红丝。

身为体修,烈猛对疼痛的忍耐力,远超寻常武者,之前匕首破开胸膛时,他都若无其事,不吭一声,此刻却是这般反应,足见剜心之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赵子铭曾叮嘱过他的话,便竭力保持着一丝清明,不让自己昏迷,同时进行深呼吸,尽量使身体放松。

第七十九章 血焰

剧痛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退,烈猛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他嘴唇微动,正欲开口说话,见赵子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闭口不言了。

赵子铭的神色没有一丝放松,如今烈猛的心脏有了一道缺口,他必须将之补上,否则,烈猛即刻就会失血而亡。

所幸他如今已晋入士阶,这对普通人而言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在他看来,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赵子铭伸出左手食指,调动全身的血气汇聚其中,整根手指散发出灿烂的红光,犹如最上等的红宝石。

“还不够。”赵子铭咬了咬牙,心念一动,心脏大力地跳动了一下,缓缓送出一缕鲜红中透着丝丝白玉色泽的血气。

这缕血气一钻进食指,便好似鱼儿入水,绕着手指一圈圈地游走起来。

赵子铭伸指轻轻点在烈猛的心脏上,指间的血气一缕缕地渗入其中,那缕白色血气,更是最先窜进去。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烈猛心脏上的那道缺口四周,同时开始冒出细小的肉芽,往中间合拢,赵子铭的全部血气耗尽,缺口也刚好补全。

一日后,蓝天白云下,一座沉寂多年、覆满冰雪的火山之巅,圆形的火山口内,忽然射出一道身影,稳稳落地。

赵子铭极目远眺,但见天宽地阔,心境为之一爽,转头对背上的宁小虞说了声:“抱紧了!”

他脚下发力,身形一窜而出,转眼便到了数丈之外,再一个闪动,又是数丈的距离,快得不可思议。

宁小虞惊呼一声,双手牢牢搂住了赵子铭的脖子,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清丽的容颜忽添几分娇媚,美艳不可方物!

不知过了多久,两座冰峰间的一条乱石小道上,赵子铭和宁小虞并排而行,前者问起了后者父亲的伤势问题。

宁小虞沉思片刻,说道:“那天我坠落山崖,所有人都必然以为我无法幸免,为了稳住军心,皇室之人会尽力救治我父亲的,再说,以父亲的伤势,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天,倘使没有得到救命之药,只怕……”说着说着,神色黯淡下来。

赵子铭忙安慰道:“不会的,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守护了万千大离百姓,功德无量,上天会保佑他的。”

宁小虞低声问道:“你信佛吗?”

赵子铭怔愣了一下,神色亦有些黯然的说道:“有点吧,我自幼父母双亡,随一位老爷子生活,离村二十里处有一座寺庙,每年有几个特定的日子,老爷子会带我去烧香拜佛,每次他都会祈求菩萨,保佑我平安健康。”

“那老人家现在……”

“走了,两年多前的那场兽潮,把村子毁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其实,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宁小虞沉默了一会,说道:“十四年前,他领军扫荡盗匪的时候,在一个山寨里发现了我,便将我带了回去,当亲女儿扶养。”

赵子铭笑了笑,说道:“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他对你好,就够了。”

宁小虞脚步一顿,偏头看了赵子铭一眼,随即跟上他,在心里默默地道:“是的,有人对我好,就够了。”

因为担心师父的安危,故而赵子铭匆匆赶路,只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那片唤作凶兽岭的草原,这还是顾及到宁小虞的缘故,不然他能更快。

月明星稀,一处低地中,燃着一堆橘黄色的篝火,随风跃动不止的火焰,将围坐的二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如鬼魅起舞。

宁小虞拿着匕首,反复擦拭,偶尔偏头看一眼赵子铭,或者借匕首的反光观察他。

赵子铭恍如未觉,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此刻,他的两根食指,被鲜红的血气所包裹。

“怎么就不行了呢?”赵子铭抬起左手的食指,在右手的食指上狠狠一擦,两根手指骤然一热,却没有其他变化了,他不禁有些失望。

原来,先前选择在这里休息之后,赵子铭在附近发现了一棵枯死的老树。

因为身处高原之地,夜晚寒气极重,他虽然不俱,但宁小虞不行,前两个夜晚,都睡得不很安稳,他便折了好些干燥的树枝回来。

正准备生火之时,赵子铭却尴尬的发现,没有生火的器具。

他灵机一动,尝试着把血气注入手指之中,而后双指互相一搓,竟鬼使神差的擦出了一缕烛火大的火苗,落在柴堆上,引燃了树枝,所以才生起这堆篝火。

赵子铭对这由血气摩擦而产生的血焰大感兴趣,多次进行尝试,却怎么也擦不出火了,不由得万分苦恼。

他仔细回想着第一次点燃血焰的经过,每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良久,他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赵子铭操控着食指中的血气微微震荡了一下,这些血气的颜色略深了点,但还没有凝成锯齿状的血线。

这几天赶路的时间里,赵子铭时常琢磨、练习得自心脏上那枚红色符文的破甲重击,有了不小的进步。

他如今已经能够凝聚八条锯齿状血线,且对血气的操控度也有了提升,能在手指中震荡血气,就说明了这一点。

他记得点燃血焰之前,自己正好在尝试凝聚第九条血线,却没有成功,不过血气还是经过了震荡,比普通血气要凝炼一些,而他用来摩擦生火的,正是震荡后的血气。

赵子铭面露期待之色地双指一擦,果然有一小缕淡红色的火焰,出现在右手的食指指肚上。

屈指一弹,将血焰射入火中,赵子铭陷入了沉思。照方才的试验看,血焰的产生对血气品质有一定的要求,如果动用体内的白色血气,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可惜那天为了给烈猛疗伤,他把心脏中不多的白色血气都消耗一空,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暂时无法尝试了。

赵子铭随即又想到,既然震荡后的血气有用,何不以发动破甲重击时所凝聚的血线一试?

他站起身来,双掌侧立于胸前,掌间血气涌动,震荡之后,掌心处各浮着一条锯齿状的血线。

赵子铭面色肃穆地双掌一合,再重重的上下一搓,只听得呼地一声轻响,手上骤然腾起一团红灿灿的血焰,将两只手掌都包裹其中。

赵子铭摊开双手,有些欣喜的望着安静地燃烧着的血焰,身为其掌控者,他自然能感应到血焰的可怕。

按他的估计,纯以破坏性而言,这团血焰较之破甲重击都要更胜一筹!

然而乐极生悲,片刻后,赵子铭的脸色就有些发白了。他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却无法熄灭血焰!

血焰的燃烧是以他的血气为燃料的,且消耗速度相当恐怖,用不了盏茶功夫,他的血气就会耗尽。

而一旦血气耗尽,赵子铭有着一种预感,他会被自己的这两团血焰烧成飞灰!

冷汗从鼻尖、额角处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赵子铭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站着,脑海中急速思索着自救之法。

或许是他的冷静起了作用,赵子铭福至心灵地一催魂力,将血焰包裹了起来,然后轻而易举的自手上剥离而下。

望着悬浮在空中的血焰,赵子铭长舒了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怎么处理血焰,又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血焰被魂力封住后,停止了燃烧,却没有熄灭,保持着火焰的形态,内里充斥满了狂暴的能量,赵子铭绝对不敢随意对待。

想了一想,唯一的办法好像就是远远丢开,赵子铭便对宁小虞说了一声,操控魂力托举着血焰,一个人跑上了前方的高地。

魂力延伸的范围有限,只有六丈左右,即便用上冲击之法,也无法将血焰送出太远,赵子铭斟酌片刻,为保证万无一失,还是决定以一记破甲重击来解决问题。

他后退两步,平举右拳,把体内所剩不多的血气汇集在右臂中,而后震荡,凝成了八条锯齿状血线。

正在赵子铭即将出拳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激越的马嘶之声,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动作一缓,往声源的方向望去。

一抹银光映入眼帘,赵子铭看得真切,那抹正快速移动的银光,赫然是他初进凶兽岭时,遭遇过的草原狼群的那匹银色头狼!

而在银狼后方二三十丈处,一道黑色的身影不急不徐地跟着,却是那匹曾被狼群追杀得险些丧命的黑马。

如今看来,局势似乎发生了倒转,好像是黑马在追杀银狼。

不过赵子铭无暇多想了,维持破甲重击对身体负荷太大,他觑准方向,朝悬浮的血焰一拳轰出。

一个暗红色的光团击中了血焰,二者方一接触,犹如干柴遇上烈火,光团猛然间暴涨到马车车轮大,表面有红灿灿的血焰跃动不止,被拳劲携裹着向远处激射而去。

而这个硕大的光团的落点,正是那匹银狼必将经过的地方。

第八十章 走了

光团落地,草原上骤然间亮起耀眼的红芒,回荡起一声巨响。光消声止后,爆炸之处出现了一个直径七八丈的圆圈,圈内一片焦黑,无论银狼还是青草,都消失不见。

黑马站在离圆圈不远的地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犹自残存着些许惊悸,显然被光团的威力吓到了。

它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望了望高地上的赵子铭,犹豫了片刻,朝他所在之处迈步小跑了过去,只是绕开了血焰焚烧出的圆形区域。

赵子铭的脸色有些苍白,刚才的一番折腾,几乎将他体内的血气耗了个一干二净,此刻的他,实力也就和没突破前的自己相差仿佛。

黑马跑到赵子铭十丈之内的时候,后者的脸色微有些变化,因为他发现,黑马全身上下,荡漾着充沛的血气,它竟然和自己一样,沟通了天地元气!

幸好赵子铭从黑马身上感应到的是善意的气息,所以他才忍住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黑马来到近前,头颅微仰,像是问候般的打了个响鼻。赵子铭迟疑片刻,伸出手摸上了黑马的头顶。

见黑马没有躲避,赵子铭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也不顾黑马听不听得懂,说道:“行啊,伙计,这么点时间不见,你也突破了。”

黑马后退两步,甩掉了头上的手掌,轻嘶一声,仰头看着赵子铭,大眼睛里竟流露出拟人化的认真之色。

赵子铭不明所以,双手一摊,苦笑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黑马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偏头作思索状,而后眨了一下眼睛,一道无形的灵魂波动闪电般射出。

赵子铭还来不及惊骇,灵魂波动就已没入他的眉心,刹那间,他如同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了。

这股灵魂波动,蕴含着不少信息,其中最主要的是一篇契约,以一种和人类文字截然不同的形式表达,应该是专属兽类的语言。

赵子铭却很轻松地理解了契约的内容,就是黑马希望和他结成伙伴关系,从此相互帮扶,共同进步。

吸收完这些信息,赵子铭身躯一颤,恢复了正常,他敛眉沉思片刻,看着黑马,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签订契约。

黑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又从眼睛里射出一道魂力,没入赵子铭的眉心。

赵子铭顿时感觉,在他和黑马之间,忽然生出了一丝奇妙的联系。

此刻,他的脑海中多出一道意念,向他传达着浓浓的喜悦。他反应过来,这是黑马在和他打招呼,便也通过那丝联系,以同样的方式,对黑马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赵子铭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以魂力沟通的方式,不由得大感新奇,连续问了黑马很多个问题,可惜除了几个极简单的,黑马大多回答不上。

回到低地中,赵子铭向宁小虞介绍了一下黑马,她颇觉惊异,道:“我曾听一位老采莲人说过,雪山上有通灵之兽,择有缘人而伴之,没想到是真的。”

翌日清晨,赵子铭骑上了黑马,对宁小虞伸出了手。就在这时,黑马重重的打了个响鼻,传过一道意念来,表示不愿意让宁小虞骑乘,任赵子铭在心里如何请求,就是不答应。

见赵子铭一脸的尴尬神色,再瞅瞅黑马抬腿喷气的不乐意模样,宁小虞明白过来,她也不生气,只是浅浅一笑,探出魂力往黑马身上一罩。

黑马如遭雷殛,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险些把赵子铭甩落。

也不知宁小虞用了什么手段,黑马竟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丝毫不敢再端架子显傲气,而是任凭她跃到背上,坐到了赵子铭身后。

黑马速度极快,放开了性子跑的时候,简直化身为了草原上的风,倏忽之间,就从这头奔到了那头,还没到正午,就跑出了凶兽岭,进入了黑风原中。

赵子铭本来还担心黑风原的沙尘暴,黑马却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能预知一定范围内风暴发生的位置,从而进行趋避,速度根本没受影响。

再过了小半日,二人一马已经抵达高原与沙漠的分界线上,在这里迎面遇上了数百号人,这些人都是平民,一个个衣衫褴褛,神色张惶,且不少人扶老携幼,拖家带口。

赵子铭和宁小虞下了马,前者拦住一个满脸污痕的青年,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人们都要到哪里去。

那青年叹息着,把近来发生的大事,诸如神巫国进犯,京都告急,天延府撤军,北蒙南下,玉临李家立国,一股脑儿都告诉了赵子铭二人,最后劝他们道:

“你们从哪里来,就快回哪里去吧,北蒙国已经占领了天延府,如今正将他们国家的人迁往这里,而大肆驱赶屠戮我们本国人,我们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往高原上迁徙。”

赵子铭和宁小虞听罢,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前者是担心师父的安危,后者则心系父亲的性命。

于是二人道了谢,又上马赶路,途中果然遭遇了两队北蒙士兵的攻击,赵子铭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没留下一个活口。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了天延府与玉临府的交界处,宁小虞提出了告别,她要从这里取道去往中都府。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又互生情愫,此刻骤提分离,两人心里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气氛在沉默中渐渐沉凝。

许久,赵子铭说道:“一路顺风。”

宁小虞道:“你也是。”

说完,她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便转身迎着夕阳离去,阳光在她身后投下一道修长细瘦的影子,空中飘过几片微黄的秋叶,将她的背影衬得那般孤寂,萧索!

赵子铭的心里涌上一抹不舍,忽然冲她大声喊道:“我办完事情就去找你!你会在哪里?”

宁小虞脚步一顿,一缕轻得即便以赵子铭的听力,都险些没有听清的声音随着晚风送了过来,“灵隐寺。”

看着宁小虞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视线中,赵子铭抿了抿嘴,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大寒山某座沉寂的火山上,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从火山口跃出,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烈猛终于成功了!”

已是初秋时节,暑气渐收,凉意渐盛。东方天色刚刚放亮,从远处刮来一阵凉风,空中响过几声闷雷,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无数雨滴落在乡间小径上,溅起无数蓬极细微的黄尘。尘土似乎厌倦了匍匐的日子,趁这个机会,努力的想冲上天际,看看世界。但细细密密的雨永不停歇般地下着,终是将其再度压进了地面。

小路尽头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一匹黑马撕裂了不知何时弥漫而起的薄薄晨雾,身形如电,疾掠而过,眨眼就到了路的另一头。

一个早起的农夫眯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朝蹄声来处望去,哪还能看到马的影子?只有地上的一线黄泥脚印证明,刚才的确有人骑马经过,只是因为速度太快,他没看清而已。

黑马穿过两片菜地,踏过几条田埂,越过一座土丘,最后在一间茅屋外停住脚步,马上翻下一个身着单衣的少年。

赵子铭上前几步,伸手轻轻一推,虚掩的柴扉嘎吱一声开了,他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迈步走进了简陋的小院。

黑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嘴巴微微刍动,嘴角边挂着一圈白沫,身上冒着腾腾热气,各处肌肉时不时地抽搐一下,这是劳累过度的表现。

毕竟它在一天之内,载着赵子铭以极限速度跨越了数千里的距离,一口气从天延府跑到了玉临府,这等体力消耗,即便对它那被天地元气淬炼过的强悍体魄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负荷。

茅屋的门半开着,纸糊的窗口透出暗淡的烛光,屋里忽然传出徐闻的声音,“是子铭吗?”

本来,以赵子铭如今的修为,可以轻易做到落地无声,比世俗间任何轻身功法都要高明。若他收敛了气息,即便是打通玄关的强者,也无法发现他的接近。

可不知怎的,自从进入这个院子,他心底那丝隐约的不安,就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了,哪还有心思隐藏行迹。

他应了一声:“先生,我回来了。”便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茅屋。

屋里的布置和他离开前一般无二,一床一桌两条长凳,桌上摆着一张茶盘,盘中有一只粗瓷茶壶,三只小杯。屋子一角的黄泥墙壁上,挂着药老怪的随身佩剑。

但房中只有一个人了,徐闻坐在靠床的长凳上,面向房门,手里抓着一只酒坛。一个多月不见,他模样大变,须眉皆白,神色憔悴,苍老了十岁不止。

望着空荡荡的床铺,赵子铭颤声问道:“先生,师父呢?师父在哪里?”

徐闻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任凭酒水从嘴角溢出,沾湿了因久未打理而显得有些杂乱的胡子,良久,才哀声道:“沧海,走了。”

第八十一章 天人合一

茅屋临水而建,屋后不远处便是一条丈许宽的小河,河边疏疏落落生有一些杨柳,枝条摇曳于秋风秋雨秋雾中,景象如国手以水墨染就,画面朦胧清幽,意境淡雅哀怨。

一株枝干虬曲的老柳树下,有一座新坟,坟前没有墓碑,亦无香烛纸钱等物的残迹,故而打此处经过的人们,都将其看做寻常土堆,坟上已经有了好些个脚印,旁边还有几堆牛羊粪便。

药老怪的骨灰就按照他生前的遗言,深埋在这座坟里,伴着落叶,挨着溪水,归于无边大地,再无漂泊浪荡。

近两个月前,赵子铭出发去天延府采药后不久,药老怪忽然解除了龟息之法,苏醒过来。

原来,他突破受扰,并不仅仅导致内力散乱,危及性命,而且使本已痊愈的旧疾复发,连封锁生机的龟息术都无法再维持。

苏醒之后,药老怪内力尽失,只过了半日,便驾鹤西去。

临终前,他和徐闻痛饮了几坛酒,畅聊了往昔岁月的悲欢离合,给赵子铭留下了一封信,最后长叹一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若能无憾,此生足矣,可惜,可惜!”

赵子铭一挥袖子,血气横扫而出,将坟墓周围的秽物清理干净,又抹除了坟上的脚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徐闻在他旁边蹲下,递过一坛酒来,神色复杂地道:“敬沧海一杯吧,他说,没能见你最后一面,是他最大的憾事。”

赵子铭眼帘微垂,接了酒,双手执坛缓缓洒在坟前,将空坛抛入河中,而后伸手入怀,取出两朵鲜艳饱满的莲花。

莲花蓝瓣而白茎,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正是他千辛万苦,几经生死才采到的天山圣莲,只是,已经用不上了。

赵子铭正要催动血气,将天山圣莲碾成粉末,洒在坟头祭拜师父。旁边徐闻的身上,忽然响起一道清脆而空灵的奇异叫声。

听得这道叫声,赵子铭身躯一僵,往事汹涌而至,将他淹没。

初遇时强收徒的霸道。

以清寒毒为条件,教授八极拳的直率。

硬捍龙延,迫其放弃为孙寻仇的守护。

时时劝导习武要循序渐进,不可好高骛远的关切。

将医术倾囊相授的无私。

解为人之惑,道处事之法的真诚。

一件件,一桩桩,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师父的音容笑貌,宛若就在眼前,然而终究都成了过往,如今已是阴阳两隔,永不再见。

赵子铭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泪水夺眶而出。他就这样跪着,无声地哭泣着,巨大的悲伤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恍惚间,他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飘上了灰蒙蒙的天空,俯视着整个大地。他抬手,好像可以触摸到一切,而一切和他之间,又隔着一层屏障。

灵魂依然沉浸在悲伤之中,却还是下意识想要看看屏障外的世界,然而尝试了很多次,也无法穿过屏障,被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

于是,他心底升腾起无穷的愤怒,张嘴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咆哮,声浪携着熊熊的怒火和沉重的悲伤,轰然撞上了屏障。

眼前出现了水晶般的裂纹,缝隙之后,那个赵子铭在火山山腹中进阶时曾看到过的新世界,再一次降临世间。

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透过屏障上的裂缝,垂落下来,没入赵子铭的身体,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双目无神,一脸哀戚地跪着,好像失去了灵魂。

此刻,在他的体内,丹田中的内力翻滚涌动,自发运转,形成了一个漩涡,飞速旋转着,且转速还在不断加快。

漩涡转动的力量越来越大,赵子铭的身体由内而外地震动了起来。

终于,当转速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漩涡倏地收缩成一个小白点,全部的内力如飞蛾扑火般,涌入了白点之中。

白点吸收完内力,吐出一缕鲜红炙热的气流,便好似没有出现过一样,悄然消散了,而赵子铭的体内,则再无一丝内力。

刚好这时,外界的天地元气进入了他的身体,丹田中的那缕炙热气流一窜而出,顷刻间将之吸得干干净净,犹不满足,逆冲而上,自头顶百会穴钻出,连通了外界的天地。

满是裂缝的屏障轰然破碎,后面那方新世界终于全无保留地再次呈现,浓郁的天地元气洒落下来,被赵子铭头顶的那缕炙热气流毫不客气的尽数吞纳。

炙热气流飞速壮大,形成了一个红色的漩涡,盘踞在赵子铭的头上,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庞大的吸力,更多的天地元气被拉扯下来。

这一切都是赵子铭的本能在行动,而他的意识,早已在元境屏障出现裂痕的时候,就飞入了那个神奇的新世界。

这是一片色彩斑斓的云海,广阔无边,或卷或舒的云气翻滚沉浮,变化万端,而任何微小的变化,却都显得磅礴浩大。

云海以白色为主,亦零星夹杂着各色云团,赤,橙,蓝,紫等凡世间所有之色彩,无一不缺,更有不少赵子铭从未见过的奇异之色。

他的意识靠近一片绿蓝紫三色交织的云团,绿云散发着清新的生命气息,蓝云则弥漫着极寒之意。二者中间的紫云只有巴掌大的一团,但偶尔飞出一缕云气,就能在其他两色云团里留下一大片空白,显然威力最为强大。

赵子铭的一丝意识尝试着触上了绿云,但即刻大生警兆,赶紧撤离,却还是被绿云骤然间爆发的绿芒扫了一下,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自此,赵子铭不敢再随意触碰彩色云团,只是在白云中四处飘荡,遇到彩云就在旁边观赏一番。

侧方忽然传来一股亲切之感,赵子铭的意识飘了过去,来到一片红色云团旁,红云中热浪滚滚,他竟本能地想要钻入其中。

赵子铭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触碰了一下红云,没事,他便不再迟疑,整道意识一钻而入。

眼前闪过一片赤红,恍惚之感消退,赵子铭的感知回到了身体中。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头顶悬浮着的,一道直径达五丈有余的火红色漩涡。

漩涡散发出的炙热气息,和先前云海中的那团红云一模一样。赵子铭若有所悟,却不愿深思下去,右手一挥,漩涡便快速缩小,化作一抹流光掠下,投入他体内。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磕了三个响头,抬头之后,脸上的悲伤之色已经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不动如山的坚毅。

他长身而起,“师父,子铭受您大恩,无以为报,您常说人生在世,当快意恩仇,如今徒儿学有所成,出山之后,定为您手刃仇人,了却憾事!”

徐闻忽然大笑一声,拍着赵子铭的肩膀,道:“沧海一生,最大的败笔在于收徒,最大的骄傲亦在于收徒,子铭,他教出了你这么一个元境强者,纵有憾事,亦无妨矣!”

方才那番天地异象,徐闻都看在眼中,他武功修为虽不算很高,以前也从未见过元境强者的突破,但他的江湖阅历却无比丰富,自是可以猜到那代表着什么。

赵子铭知道这话的意思,先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师父之死,由李家一手造成,自己若要报仇,就必然要和李家为敌。

而如今的李家,早已今非昔比,非但李老太爷成功晋入了元境,而且在前不久,又接管了整个玉临府的军政大权,坐拥数十万精兵强将,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对抗。

可赵子铭更清楚,他也不是一般人了。刚才,他因极度悲伤,触摸到了天人合一的大关,并成功突破至元境,实力暴涨。

加上他在体修之道上亦有士阶的造诣,两相叠加,他有着自信,一般的元境强者,绝非自己的对手!

赵子铭默然片刻,道:“先生,您放心,子铭不会不自量力。”

徐闻看出他不愿放弃,摇了摇头,也不多劝了,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却是一只三足小鼎和一张折叠的草纸,“这是沧海嘱托我给你的。”

赵子铭接过两物,把装有冰玉蚕的小鼎收好,打开了草纸,上面是师父的笔迹。

“子铭吾徒,为师时日无多,不能等你回来了。我所授你的八极拳,乃残缺之本,没有后续高深境界的修炼之法。你可去南方神巫国烈家一访,此家族有完整的外家功夫修炼法门。但切记小心,烈家是传承超过五百年的大家族,族内有元境强者坐镇。”

“至于内功的精进,则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万勿急躁冒进。以你的天赋,定能打通玄关。为师所知的进阶之法有两种,一为聚力成漩,演化一缕本命元气,沟通天地,此法最佳。另一种,则是血祭之法,你按图布阵便可,但此法有伤天和,且侵蚀神智,用与不用,你自行决定。”

“另外,数月前太后殡天,李靖前往皇宫祭拜,至今未归,恐遭不测。你前往天牢一探,他若性命尚存,你便替为师将他救出,亦算了却了这场叔侄缘分。”

“子铭,武道世道,皆广阔无端,变幻无常,你一定要谨守本心,切勿迷失。”

第八十二章 天机门

分岔路口旁,白发披肩,长须及胸,已恢复以往儒雅之气的徐闻挥手笑道:“子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有缘再见。”

赵子铭神色肃然地拱手道:“先生保重。”他明白,先生这次离开,隐遁于山水之间,与自己已成永诀,断无再会之期。

徐闻一提肩上的包袱,长笑数声,朝左边的路口大步行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赵子铭有些寂寥地轻叹一声,脚尖一点地面,身体轻飘飘地跃上马背,纵马驰向了右边的路口。

李家立国之后,改玉临府为玉华府,玉临郡城如今也随之改称为玉华郡城。

郡城西南角,是贫民区和贵族区的交汇处,既有高楼大厦,亦有低矮平房,路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路上也不乏富甲一方、穿着考究的商贾。

因为这种布局,此处成为了玉华城里最混乱的一片区域,很多大小帮派,都盘踞这里,各色三教九流的人物,往来不绝。

某条极偏僻狭窄的小巷中,一道身影缓步向前走着。他一袭白衣,身量修长,头戴一顶斗笠,斗笠周围垂着一圈黑纱,遮住了面容,背上斜挎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

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跟着一匹全身没有丝毫杂色的黑马,却不见佩戴马笼头马鞍等物,奇怪万分。

黑马打了个响鼻,清亮的大眼睛不断扫视着巷子两旁那些阴暗的角落,原本若有若无的蹄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离小巷出口只有六七丈远了,白衣人一步踏出,脚还没落地,左右两侧同时传来嗖嗖的破风声,几支羽箭激射而至。

骤然遇袭,白衣人却不见任何慌乱,步履如常的走着,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一个翻转,闪电般连弹数下。

几缕常人无法感应的气息自其指尖飞出,如风一般地分别拂过射来的箭矢,那几支箭矢的飞行轨迹,立刻发生了细微的偏移,以毫厘之差与白衣人擦身而过。

巷子两旁的阴暗角落里,传出了粗鲁的喝骂之声,有人在责怪弓箭手的准头差。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弓箭手射技再好,也绝对无法伤到白衣人。

见偷袭不成,隐藏在阴暗处的人纷纷现身,有的从墙上跳下,有的从街角奔出,有的则推开大门,从一旁的民房里跃出,一个个手持刀剑,将白衣人前后的巷道堵得严严实实。

白衣人停下脚步,淡淡的道:“滚开,我不想杀人。”

他身后的那匹黑马明显兴奋起来,大眼睛里充斥着拟人化的激动之色,一只前蹄嗒嗒地跺着地面,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向那些包围它的人。

一个黑脸大汉貌似是围堵之人的头头,他踏前两步,上下打量了白衣人一通,狞笑着道:“小子,口气挺狂啊,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是穷鬼,爷们最近手头紧,怎么样?孝敬点银子给爷们花花?别想着动手,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哥,我见多了,我这些弟兄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万一卸了你身上哪个部件,你爹娘可得哭死。”

黑脸大汉一通话说完,围堵诸人轰然大笑,似乎已经看到了他所说的场景。

而按照以往的经验,眼前这只肥羊,一定会奋起反抗,然后被他们狠狠群殴一顿,最后跪地求饶,乖乖献上银两。

只是,他们现在打劫的这个白衣人,却并非那些年少轻狂,为博取一点声名而孤身前来“为民除害”的公子哥。

这人正是赵子铭,他听了黑脸大汉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黑马,口气一变的道:“我没钱,只有一匹马。”

黑脸大汉虽然武功不高,但眼色还是有的,看得出黑马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心中狂喜,却故意露出凶恶之色,“你小子真的没钱?光凭这马,可买不了你的命。”

赵子铭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慌乱,根本不像正遭遇抢劫,或者说,是没有把强盗放在眼中,“它很贵。”

黑脸大汉财迷心窍,没发现异常,还很自然的以为,眼前这个小白脸已经怕了,手一挥,示意两个手下去牵马,嘿嘿笑道:“你这小子虽然是个软蛋,不过挺识时务,爷喜欢,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滚吧!”

赵子铭低声喃喃道:“我这匹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降伏的。”

语落,只听得一声刚劲的马嘶,小巷里随即响起凄厉的惨叫声,黑脸大汉两个负责去牵马的手下,高高的飞上了天空。

黑马从鼻子里喷出一缕白气,脚下一动,四蹄生风,绕过了赵子铭,笔直地撞向了黑脸大汉。

片刻后,赵子铭和黑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而他们身后的小巷里,那二十余个拦路打劫的家伙,包括黑脸大汉在内,都滚成了满地葫芦,捧腹哀嚎不止。

这还是因为他们之前只想劫财,没有露出杀意。否则,赵子铭不会对黑马加以约束,勒令它不许杀人。那样的话,这些人还有没有活口,就要看运气了。

赵子铭走过三条巷道,转一个弯,来到一片低矮的平房区,逐间逐间地看了过去,待看到一间窗口都用木板封死的平房后,上前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好一会儿,房里才传出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接着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生着三角眼的青年探出了头,“今天管事不在,你有事明天再来。”

“哦?”赵子铭不急不徐的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我现在就要见他。”

三角眼青年看清了银票的面值,一千两,顿时一个激灵,刷地打开门,满脸堆笑的道:“爷请进屋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叫管事。”

这么大笔的生意可不多见,三角眼青年把赵子铭迎进屋,为他沏好茶,就从后门匆匆而去。不多时,引了一个年龄看上去比他大上几岁,身着灰色长衫的青年进来。

灰衫青年凝视赵子铭片刻,抱拳说道:“阁下能找到此处,想必不是头一次与我们天机门交易了,敢问阁下要打听何种情报?”

天机门,论起神秘与可怕,放眼整个原属大离的四府之地,亦是数一数二的。这个门派专营贩卖消息,传闻只要有钱,没有他们不能提供的情报。

天机门不设固定的山门居址,总部与各级分支都以流动的形式存在,故而纵然其触角广布,却罕有人能探听到此门派的具体情况。

曾有一些大型势力因天机门贩卖的情报而损失惨重,恼羞成怒地对其下手,但最后总是由于各种莫名其妙的缘故,反而落了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这样的事情多了,久而久之,便再没哪个势力敢打天机门的主意,即使吃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赵子铭之所以知道这处天机门的据点,还是因为孤狼帮尚存时,他和几个帮中执事来此交易过一次。

赵子铭没有回答灰衫青年的话,而是又从怀里摸出了四张一千两的银票,加上开始的那张,足有五千两。

这些银票,都是药老怪的生平积蓄,总数多达三十余万两,赵子铭现在拿出的,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灰衫青年见状,深深地望了赵子铭一眼,略带恭敬地道:“阁下有资格会见大管事了,只是按本门规矩,要收取一千两作会面金。”

所谓资格和会面金,亦是天机门的特色。资格的高低取决于客人出示银两的多少,决定客人能与何种层次的头目交易。

而会面金,则是客人想通过下一级的头目见到上一级的头目时,必须缴纳给下级头目的银两,类似于辛苦费。

小半个时辰后,玉华郡城,城东的某栋两层阁楼外,灰衫青年以特定的频率敲响了大门,偏头对赵子铭说道:“我只能送阁下到此处了。”

赵子铭会意,左手食中二指一送,指间所夹的银票,轻飘飘地飞到了灰衫青年面前,被其一把拿住。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模样甜美的侍女,看也不看灰衫青年,径向赵子铭敛衽一礼,“公子,请随我来。”

上了阁楼二层,见到了天机门的大管事,赵子铭也不说废话,拿出五万两银票拍在桌上,表明要见再上一级的人物。

于是,又花了两千两的会面金,赵子铭跟着那名大管事出了郡城,进了离城数十里的一座庄园。

这次接见赵子铭的,是一个中年胖子,大腹便便,戴着一张戏剧中的丑角面具,招呼赵子铭坐下后,就悠闲地躺回了太师椅中,十根白萝卜状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点动。

中年胖子事先得到了属下的报告,怕赵子铭还拿出银票要求见上一级,便结束了对他的暗中打量,开口道:“鄙人万事通,忝为本门副门主,客人可能还不知道,本门门主素不见客,一干事务,都由我等三位副门主处理,所以,客人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第八十三章 不敢相告

在万事通暗中打量赵子铭的时候,后者也探出了一缕元力,将他的基本情况感知得一清二楚。

此刻,赵子铭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万事通面具后的表情,略有些轻视和鄙夷,想来把赵子铭当作了空有万贯家财,而江湖见识短浅之辈。

赵子铭对此不以为意,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道:“我想打听一个人,孤狼帮云图。”

万事通说道:“客人只有这一个要求?那样的话,银子可花得有些不值,毕竟此人的信息,你可以从大管事那里得到的,我告诉你的话,价格要高出许多。”

赵子铭道:“值与不值,我自会判断,至于是否还有要求,则要看副门主的答案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万事通冷哼一声,道:“客人放心,凡是进了我这扇门的,我从未让人失望而归。”说罢,他双手重重一拍。

片刻后,一个十三四岁的侍女推门进来,把一本足有半个桌面大的书册放在万事通面前,朝两人各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万事通坐起身子,翻开书册第一页,一目十行地读了下去,几个呼吸的功夫看完了,他又再翻一页。

就这样,一连翻了好几页,万事通忽然动作一停,而后一下子翻到了书册接近最后面的一页,凝神看了一会,合上了书册。

“嘿嘿,云图。”万事通怪笑一声,“此人有些了不得啊,可惜不懂隐忍,否则再过些年,这玉华国,恐怕要变天。”

见赵子铭缓缓晃动着手中的茶杯,一副静候下文的样子,万事通便接着说道:“此人的家族,原本也是玉临府的私矿采掘大户,不逊色于如今的皇家李家,八年前,在上任玉临郡郡守的协助下,李家重创云家三大九层高手,趁机进攻云家的各处产业……”

天机门不愧是专司情报买卖的门派,把云图的出身,逃亡经历,以及武功大成后,杀柳无缺,报复李家诸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当听到云图只身大战李家杀手团十一位一流高手和打通玄关的李天华,最后被晋入元境的李老太爷击毙时,赵子铭摇晃茶杯的手骤然顿住,内里的茶水倾倒出了些许。

一直在留心他的反应的万事通见状,面具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惊疑不定之色。

打进到这个房间时起,万事通就通过身体特征,步伐以及坐姿,判断出赵子铭没有武功在身。

加上赵子铭一开始直接砸银子要求见上一级的行为,自然而然的让万事通以为,他是某个大财主家的继承人,花大把银子找上天机门,只不过是为了寻点乐子,增加些以后可以在同辈面前炫耀的谈资。

所以万事通对其不乏鄙视,但他以前碰到过不少这样的公子哥,秉承着不和银子过不去的原则,他还是很耐心的接待了赵子铭。

可就在刚才,他却从赵子铭的身上,感应到了一缕让他的心神为之战栗的气息,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住了的青蛙,完全生不出抵抗任何的抵抗之心!

不过那缕气息一闪即逝,连万事通自己也无法确定是不是错觉,而此刻对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光凭一缕气息,就能让身为一流高手的自己丧失对抗勇气的恐怖存在。

万事通哪里知道,现在坐在对面的赵子铭,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元境强者,他故意隐藏了真实修为,先前若非心神波动,泄露了些许威压,又岂是一个后天高手能察觉到异常的?

赵子铭沉默少顷,放下茶杯,问道:“杀手团是怎么回事?当今天下,似乎没有哪方势力拥有十名以上的一流高手。”

万事通压下翻滚的心绪,呵呵笑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不过客人的两个问题都不算绝密,就只收取一个问题的费用吧。”

他停顿了一下,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孤狼帮除了云图,还有一位叫千铭的年轻高手,他杀了李家家主的三弟,为了报仇,李家便耗费巨资,从淮扬府的沧海帮和寒月门各请了三位一流高手,加上自家的五人,组成了杀手团,旨在除掉千铭。”

“沧海帮,寒月门。”赵子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一句,脸上闪过一抹冰冷之色,当然,有黑纱的遮挡,万事通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

因为之前那缕并不确定的可怕气息,万事通无形中对赵子铭多了几分客气,身子微向前倾,问道:“怎么样,客人对答案可还满意?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赵子铭默然片刻,望着万事通的眼睛,说道:“我接下来的要求,可能有些难办,希望万副门主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万事通察觉到了赵子铭无形的目光,莫名打了个寒颤,面具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客人请讲,万某尽力而为。”

赵子铭道:“我想知道围攻孤狼帮的所有帮派的名称,位置,以及那些帮派中内力修为在四层以上的人员的名单。”

万事通的身体猛然一抖,“你……这……敢问客人一句,你打听这些,意欲何为?”

赵子铭声调一沉,“怎么?你天机门难道还要管客人得了情报去做什么?我好像没听过这个规矩。”

万事通说道:“客人误会了,我天机门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只是客人打听之事,太过特殊,万某不敢相告。”

赵子铭也不说话,只是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手随意地停在离桌面半尺的空中,十指开始轻轻摆动,而他身前的那只茶杯,则忽然凭空悬浮到双手之间,左右摇晃起来。

万事通看到这一幕,惊得豁然起身,一根白胖的手指指着赵子铭,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颓然坐下,道:“客人这是什么意思?”

赵子铭淡淡的道:“我的意思你很清楚。”

万事通涩声道:“客人想必就是李家用尽手段,欲除之而后快的孤狼帮千铭吧,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赵子铭。”

赵子铭对万事通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丝毫不感惊讶,从刚才的接触来看,这个天机门颇为不凡,那本大得出奇的书册上,应该也有关于自己的信息。

赵子铭左手一翻,控制茶杯悬浮在掌间,伸出右手摘掉了头上的斗笠,沉声说道:“万副门主,我耐心有限,现在,请你告诉我想要的结果。”

万事通知道自己反正是逃不掉了,索性也摘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白胖胖,颇具喜感的面容。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一片惨白,万事通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赵公子,要杀要剐,我老万认了,但是您要的消息,我绝对不能给您。”

赵子铭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

万事通苦笑道:“赵公子,您是想要报仇吧,那些灭亡了贵帮的帮派,占据了玉临府大中型帮派数目的九成,这是要与整个江湖为敌啊,我天机门一旦给您提供了消息,事后必将遭到所有势力的联合打压,到时,本门再如何强盛,也唯有化成飞灰一途,赵公子,求您高抬贵手。”

赵子铭冷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灭了你这天机门?”

话说到这个份上,万事通反而彻底镇定下来,说道:“以赵公子的实力,要灭了我这处分支,自然是轻而易举,但本门另外两个据点,一定可以得到消息,隐蔽起来,用万某之死,换本门传承不绝,万某愿意。”

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大义,赵子铭不禁对其高看了两眼,斟酌片刻,道:“那你就将参与围攻的各门派的详细地址告诉我,这是我的底线了,你不愿说,我也有办法打听到,只是多点麻烦。”

万事通犹豫了一下,迎着赵子铭冰冷的目光,终是不敢再拒绝,“赵公子稍候,我马上就让人准备。”

赵子铭又道:“我还有一事,要请教万副门主。”

万事通一副要哭的表情,“您……请讲。”

赵子铭道:“我要李家各处产业分布的信息,李家各房嫡系族人的名单和居处,还有,那个所谓杀手团的落脚点。”

万事通身上的肥肉狠狠一抖,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赵公子,您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李老太爷可是元境强者,我哪敢出卖李家的信息,那会为本门招致灭顶之灾的。”

不等赵子铭说话,万事通又苦口婆心地劝道:“赵公子,您年纪轻轻,就已经打通了玄关,何不潜心修炼,待突破了先天大关,再复仇也不迟啊。”

赵子铭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也是元境强者,你就不会顾忌其他,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

万事通忙不迭地点头,“是。”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元境哪那么容易突破,不然大离二百多年来,怎么会只有两人晋入那等境界?

第八十四章 窃婴风波

为了送走赵子铭这尊瘟神,万事通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当下满脸谄媚,唾沫横飞地把赵子铭大夸特夸了一通,说什么公子的天赋举世无双啦,用不了多久就一定可以突破到元境啦。

总之就一个意思:“你赶快去闭关修炼,别再来找我买那些要命的情报。”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次一旦脱身,就立刻更换藏身地,而且一年内绝不亲自见客,同时把玉临府的各级分支再打散一些,防止被人顺藤摸瓜,一锅端了。

赵子铭静静地等他说完,似笑非笑地道:“谁告诉你,我只是打通了玄关?”

语落,一股庞然气势从他身上一卷而出,笼罩了整个房间。他伸出右手,手掌上弥漫起一层火焰般的红色光华,而后手掌一落,轻轻覆在了桌上。

金丝楠木材质的桌面,悄无声息地冒出缕缕青烟,片刻功夫,就被赵子铭以炙热的元力灼了个对穿!

走出庄园大门,赵子铭将手中的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砑花纸收入怀中,骑上黑马,绝尘而去。

站在门口目送的万事通抬头眺望远处的天际,那里铅云低垂,云中时有银蛇穿梭,微凉秋风送来隆隆的闷雷之声,暴雨将至!

而他隐藏在面具后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担忧,反倒有些罕见的期待与兴奋,“元境,嘿嘿,有了公子相助,我们三兄弟何愁不能成就一番大事?”

中都府,皇城近郊,是一片广阔的沃野平畴,连绵千里。这片土地上生产的粮食,可以满足整个府境的需要,在大离国丧失了三府之地后,此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近来,这里有数县之地接连发生婴儿遭窃事件,窃婴者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作案多起,竟没有谁见过其真面目。

当地的衙门派出了大批捕快,四处蹲守搜寻,欲捉拿匪徒,都一无所获。即便在有婴儿的家庭设下陷阱,布以重兵,窃婴者却也总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偷走婴儿,让人费解之余又深感无奈。

有一户人家,家主乃是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他的孙子刚刚满月,为防其遭到窃婴者的毒手,这位家主便亲自照顾孙儿,日夜不离寸步。

然而在某天清晨,家主却被发现死于房中,只心脏位置有一道掌印,除此之外,现场没有其他的打斗痕迹,显然他是被一击致命的,他的孙儿也不翼而飞。

从此,窃婴者凶名大起。天子脚下,竟发生这等事情,震惊朝野,皇帝颁下御召,责令刑部全力缉拿凶手,还派遣了五名神卫从旁协助,不可谓不重视。

但窃婴者展现出来的能力也愈发可怕,他似乎非常熟悉朝廷缉捕人员的办事风格,每每能提前避开围堵,开始流窜作案。

五名神卫都是一流高手,且智计过人,他们脱离刑部官兵,单独行动,终于设法在一处民居包围了窃婴者。

结果依旧让人失望,窃婴者竟然随身携带有大量火雷,两名神卫猝不及防下,当场被炸成重伤,窃婴者施展上乘轻功,从这个缺口安然离去。

五大神卫这次行动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窃婴者的大致形貌,体型异常高大,脸上戴有一张青色面具,容易辨认。

皇帝得知消息,震怒不已,一面将对窃婴者的通缉令级别上调至最高,一面暗中派出了皇室供奉的一名打通玄关的厉姓长老,专门负责抓捕贼人。

窃婴者至今尚未归案,皇城附近的十余县城,那些有婴儿的家庭,民众无不人心惶惶。而大离国在数月之内,又连失三府之地,难免有人将诸事串联,一种大离气数将尽的说法,在都城里悄然流传开来。

黄杨县,县内多大地主,以黄、杨二家为尊,皆家资万贯,财势煊赫,故而小小一座县城,因为这些家族的存在,规模却异常宏大,不逊色于一些中型城市。

黄杨县的众多地主,很多家里都有出生不久的婴儿,窃婴者愈是猖獗,他们就愈是害怕。

前两天发生的一起窃婴案,离黄杨县仅有十里之遥,说明窃婴者已经踏足这片区域。那些地主再也坐不住了,二十几个当家人聚在一起,谋划了半天,商量怎么保护各自的孩子。

最后黄家家主提出,把孩子和母亲都转移到府境南边山里的庄园中去避避,待窃婴的风头过了,再接回来。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那些在南边没有置办庄园产业的,即刻派人先行南下购买。

之后,为了保证路上安全,他们又花重金聘请了都城内最大的镖局――武威镖局,负责护送。

这天清早,县城外,护送母婴的车队出发了。

队伍堪称浩大,有四马拉的大车三十辆,而随行人员,除了镖局的数十位镖师,还有三十几名各家家丁,都是内力六层以上的好手。

镖局对外宣称押的是粮镖,一离县城,镖行主人兼总镖头武天成便下令疾行,途中少有停车休憩,到黄昏时分,车队前行了一百三十余里。

因为赶路,错过了客店,一干人众只能在野外露宿,好在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事,各家亦提前做了准备,所以下寨扎营,生火做饭,一切都有条不紊。

在马车里颠簸了一天的年轻母亲们,纷纷抱着孩子下来透气,互相扯会儿家常。一时间,马车围就的圆形空地上,欢声笑语不断,将众人赶路的疲倦都驱散了不少。

用过饭,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刚好隐去,年轻母亲们在武天成的提醒下,进入自家的马车休息。

镖师和那些家丁,则巡逻的巡逻,没安排到的,就或卧或坐,借助装载行李杂物的马车睡觉养神,准备半夜接替其他人的工作。

夜渐深,天上一弯钩月洒下暗淡的玉华,几点疏星在云后时隐时现,荒野中虫鸣阵阵,偶有凉风拂过高草,发出沙沙声响。

武天成绕车队走了一圈,见手底下的镖师各司其职,没有谁偷懒懈怠,满意地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这次走镖,关系到他拼搏半生才创立的武威镖局的存亡。

成功了,所得的镖金抵得上镖局数年辛苦,足以让他把镖局的规模再扩大不少。失败了,这些根本无法赔偿的母婴,连同其背后的大地主的怒火,将彻底把镖局从世上抹去。

“爹,夜凉了,这里有我看着,您去歇会儿吧。”一个年过三十的青年走了过来,给武天成披了一条坎肩。

这个青年是武天成唯一的儿子,名唤武丰,武功颇为不弱,有八层的内力,现在在镖局里当一名镖头。

武天成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丰儿,此次的任务不同以往,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父辛苦一些,图个安心啊。”

两人说话间,镖行大掌柜也笑着走来,道:“大哥,你也别太担心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我们计划的进行,这样下去,再过三天,这次的生意就成了。”

八年前,武天成在一次走镖途中救下了重伤濒死的大掌柜,他痊愈后,便留在了镖局,认武天成作大哥,帮助打理镖局事务。

大掌柜身着普通的灰布长衫,一边嘴角总是挂着笑意。别看他气质儒雅,谈吐和气,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一流高手,且心思缜密,为人谨慎,武威镖局能有今天的繁荣,倒有大半功劳在他身上。

武丰躬身行礼,唤了一声“二叔”,看得出来,他对大掌柜是发自内心地尊敬。

武天成呵呵一笑,脸上多出几许轻松,“老二,多亏有你啊,否则,这趟镖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接下来,那个窃婴贼,着实有些可怕。”

说起窃婴贼,大掌柜的眼神凝了凝,问道:“大哥,瞿县被杀的那个九层高手,你曾亲自去探查过其尸体,真的是……一击毙命吗?”

武天成正容道:“的确如此,那****碰巧在瞿县见一个老朋友,听说有同阶高手被害,就去看了看,那人的尸身坐于靠椅上,面有惊诧之色,屋内全无打斗痕迹,应是突遭偷袭,所以才不堪一击。”

大掌柜沉吟片刻,大有深意的道:“即便是偷袭,但能一招就将之致于死地,窃婴者的内力修为,不简单啊。”

武天成浓眉一挑,“二弟的意思是?”

大掌柜表情凝重的道:“大哥可曾听说过血祭归元之法?”

武天成骇然道:“血祭归元,你是说,那窃婴贼是个打通玄关的老怪,想借助血祭之法突破到先天?”

大掌柜道:“大离开国之前,中都地域确实有人残杀数百婴儿,聚其血液中的些许先天之气,借以突破。”

武天成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武丰忽然有些警惕的提醒道:“爹,二叔,你们看,前面有人!”

两人的目光向前一扫,果然看到二三十丈外,隐隐约约有个身影在向这边走来,脚步快得惊人。

武天成上前一步,抱拳,正要出声询问来者何人,骤觉心脏一紧,却是被一股浓郁至极的杀气所笼罩,知来者不善,口中爆发出一道雷霆之喝。

“全体戒备!”

第八十五章 屠杀复仇

玉临府,耒阳县,凌云庄。今天是庄主长子凌北辰的大婚之日,提前布置好的庄园内,处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一大清早,就有不少宾客陆续到来,庄前的大道和两旁的空地,霎时间车水马龙,填街塞巷,热闹非凡。

庄园深处,却另是一番僻静景象,庄主凌梦河独自一人,负手站在一座假山前,看着山石中泄出的一带清流,一动不动,他保持这个姿势,已有两个时辰之久。

凌梦河年近七旬,须发半白,但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加之脸庞方正,威严之气甚浓,也就掩盖了不少的老态,看上去仅有六十左右。

长子大婚,他现在本应在前院接待来贺的客人,然而不知为何,晨起之后,他的心头就萦绕上了一抹浓郁的不安,似有大事将要发生,所以他才一个人习惯性的在这里静站。

轻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管家在凌梦河身后止步,有些焦急地道:“老爷,吉时快到了,还有,您那几位好友也一直在等您,您看……”

凌梦河没有回头,说道:“你去吧,我就来。”

管家走后,凌梦河再站了盏茶功夫,一看日晷,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着装,强摄心神地来到前院,挂上笑脸迎接客人。

新娘已由新郎凌北辰提前接入了庄中,吉时一到,婚礼正式开始,一对新人拜过天地,再拜父母,跟着夫妻交拜。

礼成之后,新郎新娘回到新房,合髻,喝交杯酒,至此,婚礼已算是完成。

凌云庄内外筵开百多席,当真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庄内的丫鬟武师,川流不息的上菜递酒,忙得不可开交。

凌家父子不停地往来敬酒,凌梦河受喜庆气氛感染,心头的阴霾略散去了些,脸上的笑容不觉自然了不少。

就在这时,庄外又来了一个客人,是个俊朗少年,一袭白衣,身姿挺拔,满头黑发用草绳束在脑后,看起来洒脱随意,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黑马。

守门的庄丁虽见此人两手空空,未带礼品,但观其容貌昳丽,气度非凡,也不敢怠慢,就欲上前问其名号,好加以通报。

哪想这少年淡淡的看来一眼,庄丁顿时如坠冰窖,挪不开步了,直到少年进入庄中,庄丁才额现冷汗,心神归位。

赵子铭踏进院子,放开了感知,将大半个凌云庄笼罩而进。于是,数进院落里,数百人的气息清晰可辨,孰强孰弱,修为几何,他一清二楚。

这是赵子铭进阶元境以后获得的新能力,通过元力感应,普通的后天高手在他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坐在第一进院落里的,都是一般的客人和地位最为低下的普通庄丁,武功低微,有的甚至根本没有修炼内力,赵子铭直接从正中道路穿过,进入了第二进院子。

这里的入席者,则人人皆有内力在身,弱的两三层,强的五六层。

习武之人性情多豪放,所以此处最为闹腾,很多人离开座位,围成一圈,或是拼酒,或是扳手腕较劲,时有喝彩之声响起,端的热闹,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赵子铭的到来。

凌云庄的弟子都有特定的服饰,淡青套衫,领口绣有云纹,即便某些地位高者微有差别,也只是颜色上的变化,很好辨认。

赵子铭仿若闲庭信步一般,身形飘忽地穿梭于人群之中,凡经过处有凌云庄的人,其修为达到了五层,他便屈指一弹,射出一缕元力,没入那人的额头。

“啊!死人了!”

“有人杀人啊!”

……

片刻功夫,院子里就爆发了混乱,那些酒兴正浓的人们,发现对面或是身旁的某人忽然软软地瘫倒,额间出现一个血洞,当场便失声惊呼。

待这里倒下了三四十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想起寻找凶手时,却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一闪而逝,消失在第三进院落的大门中。

能坐在第三进院落里的,都是附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要么武功高强,要么颇有身份,凌家父子敬酒的区域,也主要集中于此处。

赵子铭方一踏足这里,新郎凌北辰恰好在附近敬酒,抬头看到了他,愣了一愣,问道:“兄台是……”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赵子铭照例弹出一记元力,射入其眉心,而后心念一动,丹田中的元力气漩旋转而起,推动一缕缕红色的元力运遍全身。

一股庞大的气势从赵子铭身上席卷而出,笼罩了整个院落。在场之人只觉身躯一沉,胸口一闷,就无法动弹分毫了,皆骇然变色。

赵子铭行走在酒席桌凳之间,所过之处,只要是凌云庄的高手,无论其内力修为是六层,七层还是八层,都被一缕细细的元力洞穿头颅而死,毫无反抗之力,好比待宰羔羊。

那些逃过一劫的,不属于凌云庄势力的宾客,几时看到过这等恐怖诡异的场景?望向赵子铭的目光里,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而对于凌云庄的人来说,赵子铭就如同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他每一次抬手,就会收走一人的性命。

这是一场屠杀。

赵子铭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死在他手下的人的数目和万事通提供的凌云庄高层的数目已经基本吻合,只差一个。

凌梦河双眼通红的盯着赵子铭,身体轻轻颤抖着,若非被后者的气势所压制,无法动弹,他早就冲上去与其拼命了。

赵子铭走到凌梦河身前,看着对方的眼睛,目光平静而漠然。后者连同凌云庄的命运,早在他们踏足九黎山、参与剿灭孤狼帮之时,就已经注定。

“你……是……谁?”凌梦河毕竟是一流高手,他不顾损伤的强运内力,短暂地挣脱了赵子铭的气势束缚,一字一顿地问道。

赵子铭沉默片刻,嘴唇微动,运用传音之术,将声音送到了他耳边,“孤狼帮,千铭。”说罢,屈指一弹,终结了他的性命。

凌梦河听得那五个字,面露恍然之色,随即眉心一痛,所有的表情便凝固在脸上,身躯缓缓倒下。

他大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眸底的不安,终是和瞳孔一同,缓缓消散。

赵子铭收了气势,转身迈步而去,眨眼功夫,就出了已乱成一团的凌云庄,骑上黑马,奔向远方。

小半日后,玉临府的另一个大帮派――四海堂,堂主于炼所居的宅院内,赵子铭拉开大门,缓步走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于炼此人,生性残暴嗜杀,占山为王,纠集一伙亡命之徒,成立了四海堂,名为帮派,实乃盗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官府曾多次派兵围剿,但因四海堂所在之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堂中又着实有不少武林高手,且悍不畏死,故而每每无功而返。

屡攻不下后,反而助长了其凶名,导致更多的歹徒闻风慕名而至,愈发壮其势力,成为为害一方的大毒瘤。

四海堂如此行事,加之又和凌云庄、霸拳门一样,同是围攻孤狼帮的主要势力之一,赵子铭下起手来更不留情。

除了让一些被抓上山充当仆役的百姓和近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山离开,整个四海堂三百多人,赵子铭一个都没放过。

凉爽的秋风吹来,将心底升腾的点点躁意抚平,赵子铭深吸一口气,仰望头顶的天空,脸上流露出丝丝复杂之色。

尽管自踏足武道以来,死在他手中的人已为数不少,但像今天这般连杀数百人,还是对他的心神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他知道,此等杀戮,必将震惊世人,落下嗜血之名,于自己的武道之路亦有妨害,但无论后果如何,他都不后悔,也不准备罢手。

有些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有些债,只能用鲜血偿还。

他就是要杀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哪怕举世皆敌,自无所畏惧。

只为祭奠。

九泉之下,愿你安息。

古陵县深山神庙内,平滑如镜的血池表面,忽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守在一旁正撑着下巴打盹的柴静静若有所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云图哥哥。”她从坐着的圆石上一跃而起,目光牢牢盯着血池,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惊喜。

血池的动静越来越大,池中鲜红的液体翻滚如沸,好像池底封印了一只可怕的怪物,此刻正在奋力挣扎,欲破封而出。

大殿内有清风骤起,一方肉眼不可见的元气世界悄然降临,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向血池中垂落而下。

一个漩涡在血池中央生成,牵引更多的元气降落。

池内的液体受此影响,翻滚之态为之一变,竟缓缓平复下来,同时,其颜色也逐渐清亮纯粹,宛若最上等的红色宝石。

不知过了多久,血池里的漩涡一颤,随即消散而开,池中的液体却开始层层下降。

同时,神庙大殿猛然震动了一下,接着剧烈摇晃起来,大大小小的石块从穹顶掉落,一副即将倒塌的样子。

第八十六章 云图之变

砰!一块一人合抱的大石重重砸在地上,距离柴静静仅有数尺之遥,她却犹若未见,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血池中。

蹲在她肩头的猴子小黄焦躁地叫唤了几声,见她没有搭理,抬头望了望还在不断塌落石块的穹顶,忽地一跃而下。

小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尖叫,两只瘦小的手臂朝胸膛一捶,其身形竟充气般地狂涨而起,眨眼间就化为一个丈许高的庞然大物。

正在这时,几块碗口大的碎石直往柴静静头上落去,变大后的小黄尖鸣一声,长臂一扫,碎石便横飞而出。

血池里的红色液体不断减少,最后只有底部还剩下薄薄的一层,而原本沉入池中的云图,却至今未见。

柴静静焦急地望着血池,“云图哥哥,你在哪里?”

似是回应她的呼唤一般,血池里所余不多的红色液体从边角往中间聚拢,竟飞快的累叠成一个扭曲不定的人的形态,再红光一闪,此形体便凝住不动了。

一个面容阴柔俊美,身姿挺拔修长的少年出现在原地,观其相貌,和云图一般无二。

他大张双臂,头颅微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地道:“啊,多么美妙的空气,我,伟大的库仑家族的,英俊勇敢的罗斯男爵,终于重见天日了!”

下一刻,他身形一动,出现在柴静静面前,伸手就欲触摸她的脸庞。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鸣,接着,一只遍布黄毛的手掌从天而降,拍向他的天灵盖。

还不等他躲避,柴静静便大叫一声,“小黄!住手!他是云图哥哥!”

黄毛手掌就此顿在空中,猴子小黄满面狰狞、龇牙咧嘴地看着自称罗斯男爵的少年,终是缓缓收回了手掌。

少年的薄唇勾起一抹邪笑,瞥了一眼小黄,便伸出一根食指,挑起了柴静静有些圆润的下巴,“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吗?嗯,虽然不算特别美丽,但你拯救了我的生命,我,伟大的库仑家族的,英俊勇敢的罗斯男爵,愿意娶你为妻。”

柴静静从未听云图说过如此直白的话,大感羞涩,脸上冒出两朵红云,连心里的疑问都说不出口了,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然而下一刻,她便惊呼一声,脸红若血,双手赶紧捂住眼睛,猛地转身。因为此刻的少年,赫然身无寸缕。

一会儿后,倒塌成废墟的神庙外,少年从一旁的林子里走了出来,腰间系了一条用草藤和树叶制成的简易围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无奈,问柴静静:“行了吗?”

柴静静脸上的红晕犹未完全褪去,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拉起她的手,向前方的丛林走去,口中不住地嘀咕,“亲爱的静静,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将来我们俩是要一起养育后代的,现在为什么不能看我的身体?非要逼我像野人一样穿条这么难看的裙子。”

柴静静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云图哥哥,这……这是不行的。”

少年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转换了话题,“静静,你以后别叫我云图了,叫我罗斯,或者英俊勇敢的罗斯。”

柴静静坚决摇头,“不,你是云图哥哥。”

少年说道:“我不是,那只蝼蚁妄图用平凡的身体,吸收我尊贵的血脉力量,他的灵魂已经陷入了永恒的长眠,再也不能醒来。”

柴静静脚步一停,一把甩掉少年握着她的手,豁然偏头看着他,“你骗我!你就是云图哥哥!不是什么狗屁的罗斯!”

少年勃然大怒,高声道:“我不是狗屁的罗斯!我是英俊勇敢的罗斯!”可看着少女大眼睛里涌动的泪珠,又有些不忍,轻声道:“对不起,静静,我不该这样粗鲁,你别哭好不好?”

柴静静哽咽起来,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哭得梨花带雨,任凭少年怎么温言相劝都没用。

过了一会,她止住哭声,抹了把脸,大步朝前走去。

少年赶忙跟上,“静静,你要去哪?”

柴静静不搭理他,唤了一声“小黄”。只听得一阵林木摇动的异响,随即,一道庞大的身影从侧方的一棵老树上纵身跃下,扑向了少年。

少年一个闪动,避开了小黄的扑击,后者嘶叫两声,便欲再度发动攻击,柴静静又唤了它一句,道:“我们走。”

小黄不情不愿地回到柴静静身边,抄起她放在自己肩头,迈开大步狂奔而去,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少年一拳砸在身旁的一棵大树上,只听得“嘶啦”一声巨响,大树竟齐根折断,喀嚓喀嚓地往后倒下。

“啊啊啊啊!云图,云图,都是你这只该死的蝼蚁害的!我是罗斯!伟大的库仑家族的罗斯!”

不知砸倒了多少棵大树后,少年发泄得差不多了,喘着粗气望着小黄离去的方向,歇了一会,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玉临府惊现杀人狂魔,七日之内,有多达二十五个门派的近千人死于其手,且这些人的内力修为大多在五层及以上,其中不乏九层的一流高手。

人屠之名,不胫而走,让整个江湖为之战栗!

那二十五个高层尽数被灭的帮派,超过半数已宣布解散,剩下的也只是在苟延残喘,即便能勉力维持门派的存在,势力大损自是不可避免。

寥寥数个未遭劫难的大帮派,从帮主到普通成员,无不惶惶,整日龟缩于山门之内,如临大敌地戒备着,以防杀人狂魔的突袭。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那位人屠虽然让习武之人闻名色变,但很多普通民众,却对其敬爱有加,尊其为无名大侠,有的地方,甚至为其建了庙宇,竖了长生牌位,供人膜拜。

原来,那些被灭的门派中,有不少势力平日里为非作歹,祸害一方,当地百姓们得知了消息,哪个不在心里叫一声好?

玉华都城,在原来的玉临府府主官邸的基础上,经过一个月的紧张施工,数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拔地而起,一堵朱红高墙将皇宫与外面隔离而开。

初具规模气象的皇宫里,一间布置得高贵典雅的书房内,如今已身为皇帝的李天华正在伏案批阅奏折。

忽然,他满面怒容地一拍书桌,对门外断喝一声:“让司隶来见朕。”

候在门外的侍从恭声应是,不多时,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臣李观求见陛下。”

“进来。”李天华冷冷开口,待来人推门进屋,他猛地将一本奏折掷于地上,怒道:“怎么回事?好几百个武林高手被灭,国内江湖势力锐减八成,朕需要一个解释。”

李观是原杀手团的成员之一,李家嫡系血脉,按血缘关系算是李天华的堂弟,李家立国之后,他便接管了杀手团的众多高手,负责查捕奸邪和罪犯。

他还有特殊的任务在身,就是监管江湖势力的动静,招募武林高手为皇室所用。

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为防止有江湖势力有不轨之心,觊觎帝位,毕竟自家就是一个例子,二为吸纳人才,巩固基业。

和大离李家不同,李天华与李老太爷都很重视江湖势力,极力想收之为己用。现在发生这样的事,难怪李天华震怒不已了。

李观躬身答道:“陛下,据臣所知,凶徒不仅实力高强,能内力外放,而且有一匹日行千里的坐骑,来去如风,臣前两日才收到消息,正在着手调查,可……凶徒出手太快,又毫无规律,臣实在无能为力。”

李天华问道:“此人的来历你可知晓?”

李观犹豫着道:“臣……不知,只知此人极为年轻,未满二十,坐骑为一匹黑马。”

“未满二十。”李天华皱眉抚须,陷入沉思,良久,挥手说道:“你退下吧,既然凶徒有如此武功,便不是你能处理的了,朕另有安排。”

李观走后,李天华起身,反手在房中左右踱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点心绪不宁,似乎那名凶徒的出现,与自己有关。

他俯身捡起地上扔掉的奏折,打开,再一次仔细地看了起来,奏折最后,附有一连串门派的名字,就是那些凶徒攻击过的帮派。

“凌云庄……四海堂,难道?”李天华似乎想到了什么,右手一握,掌间内力翻涌,将奏折揉化成了粉末。

他推门而出,屏退随从,沿着花园小道穿过两扇拱形月门,来到一栋单独的三层小楼外,微微躬身,道:“太叔祖,天华求见。”

房门无风自开,李天华步入其中,上了三楼。房里陈设简单,一张圆桌旁坐了两人,一个自然是李老太爷,另一人是个面容阴沉的中年男子,双目深凹,长着一个鹰钩鼻。

李天华又躬身向李老太爷行了一礼,再向中年男子施以同样的礼节,“太叔祖,乌长老。”

李老太爷也不招呼李天华坐下,只是笑着问道:“天华,我看你步履匆忙,莫非出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至于那个乌长老,则一脸冷漠,连头都未曾点一下,视李天华如无物。

第八十七章 故人之后

面对乌长老的无视,李天华表现得毫不在意,他知道,对方身为元境强者,确实有这个资格。

他看向李老太爷,沉声说道:“太叔祖,孤狼帮那个杀害三弟的凶手出现了。”

李老太爷端起茶壶给乌长老沏了一杯,再把自己的茶杯倒满,放下茶壶,缓缓地道:“哦?那叫李观率人将之拿下,打入死牢,待你的登基大典举行之后,再行问斩便是。”

李天华道:“此子已打通玄关,如今在国内兴风作浪,七日之内,之前我和二弟策动围攻孤狼帮的二十多个门派,其门内凡是武功修为在四层以上者,几乎尽数为他所杀,鲜有人逃脱。”

李老太爷送茶入嘴的手一个停顿,几根长长的白眉抖动了一下,“打通了玄关?”

他沉默一会,一口饮下杯中之茶,说道:“那就暂时随他去吧,不要派人缉拿,免得打草惊蛇,等我忙完眼前之事,自有办法对付他。另外,你吩咐暗影部的人出手,趁机多掌控一些势力,这场江湖劫难,对我李家来说,却未必没有好处。”

一条山间小溪旁,赵子铭拿出砑花纸,面无表情的看了起来。

纸上记载的二十七个帮派,现今只剩两个他还没有进行复仇。至于纸上另一面记载的那些李家的产业,他却另有想法,不打算亲自出手了。

当日,他展露元境的修为后,宁可一死也不愿出卖信息给他的万事通立即转变了态度,表示只要赵子铭答应庇护天机门事后不遭报复,想要任何情报都可以。

万事通还隐晦地提出,如果赵子铭有兴趣,甚至可以成为天机门的门主。

赵子铭似笑非笑的问道:“你先前不是说,天机门有门主的么?”

万事通正色道:“此乃门中机密,若非公子是元境强者,万某断然不会泄露的,其实天机门是万某和自家两个兄妹所创,故而定下了不分地位高低,共同管理的规矩,门主一职,素来空悬。”

赵子铭想要复仇,确实需要天机门的帮助,故而答应了庇护天机门,但对成为门主之事,却不置可否,一拿到情报,他便着手复仇,在这几天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赤刀门。”赵子铭把砑花纸一收,喃喃一句,撮唇打了个呼哨。

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不多一会,一匹黑马沿着小溪溯流而上,奔了过来,不过耷拉着脑袋,明显无精打采。

这些天的复仇行动,赵子铭一直没有让黑马出手,这让原本跃跃欲试的后者极不满意。

赵子铭微微一笑,拍拍黑马的脖颈,安慰道:“放心吧,有你出手的时候。”他眺望远方,那是玉华郡城的方向,“五日之后,登基大典么?”

赤刀门总部设在一座小城里,门中高手不多,居住得也相当分散,赵子铭问了好些个路人,才找到其门主的住处。

门主是一个满面虬须的大汉,正在午睡,床边立着一柄九环大刀,刀身呈赤红色,品相颇为不凡,想必就是门派名称的由来。

赵子铭站在窗外,通过窗纸上的孔洞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后,伸出手指一弹,一缕震荡后的血气透窗而入。

屋内的鼾声戛然而止,赵子铭转身离去。

接下来,在两间客栈,一座青楼中,赵子铭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赤刀门的几个执事,而后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街道中段位置,有一座普通宅院,这里面住着赤刀门最后一个执事。

“孙府。”赵子铭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抬腿跨上了台阶,伸手贴上门环,红色的元力从指间漫出,灼毁了门后的横木。

白皙的手掌略一使劲,厚重的木门被一推而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两块即便涂抹了桐油也掩饰不住斑驳的门板轻轻颤动着,仿佛随时可能倒塌。

进入院子,内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前方隐约传来稚嫩的哼哈之声,赵子铭听得真切,知道那是一个幼童在练功。

他继续迈步向前走去,穿过无人的厅堂,走到了第二进院落,这里已经是内院。

院子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小的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幼童,浓眉大眼,正在异常认真地演练一套拳法。

幼童旁边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皮肤微黑,圆脸孔、厚嘴唇,使他看上去给人一种憨厚之感。

他时不时的纠正孩童错误的动作,表情言语都甚为严厉。

此时正午刚过,太阳光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不论孩子还是大人,都满脸汗水,尤其是前者,小小身躯上套的一件无袖短褂已然湿透。

“孩子他爹,吃饭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咦?你是谁?”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出现在树荫下,呼唤了场间的父子俩一句,随即把惊疑的目光投向了赵子铭。

难怪她如此,她家负责看管门院的仆人,前两日告病回家,至今未归,整个宅院里就一家三口人,而她明明没有开过大门,这个陌生少年是如何进来的?

男子听得妻子的声音,视线一转,也看到了赵子铭,脸色微变的上前几步,把自己儿子护在身后,“阁下何人?”

他心里的惊疑较之妻子更甚,对方距离他不过数丈之遥,又没有借物隐匿身形,他却全无感应,身为习武之人,这绝不正常。

赵子铭的右手食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他心念一转,压下了一指灭杀男子的冲动,把右手负于背后,也不答话,双眼一凝地继续端详起了男子,眸中有鲜红的血气一闪即逝。

见丈夫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妻子似有所觉,脸色白了一白,站在树下,一动也不敢动了,只是眼神里盛满焦急与恐惧。

他们的孩子则不同,从父亲背后探出了半个头,偷偷地打量着庭院里的陌生人,小脸上尽是好奇,如果不是家教甚严,看他的样子怕是要和对方打招呼了。

半晌,赵子铭面带一丝奇怪之色地开口了,“你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家中可有父母?”

刚才在赵子铭的凝视下,男子只觉遍体生寒,好像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再无秘密可言,这种感觉委实可怕。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如实答道:“我叫孙驹,祖籍桐城郡苍南县三生村,父母已故。”

赵子铭又问道:“你父亲可是叫孙大年?”

男子微感诧异,点头道:“这确实是先父名讳。”

赵子铭抬首望天,刺眼的阳光射下,让他眯起了双眼,他口中低声喃喃着:“三生村,孙老爷子,天意如此么?”

赤刀门这最后一名执事,竟然是孙老爷子那自小就出门闯荡的独子!

良久,他轻叹一声,闭眼摇头片刻,待眼前的不适消退,脚下一动,出现在孙驹旁边,一只手掌往其肩膀一拍而去。

孙驹大骇,下意识就欲躲避,但他六层的内力修为和赵子铭相比,无疑有天壤之别,哪里能躲得过去,被拍了个结结实实。

下一刻,他惨叫一声,但觉浑身剧痛难当,好像有万只蚂蚁在体内钻来钻去,只两个呼吸的功夫,就痛得晕厥了。

他的妻子见状,喊了一句“孩子他爹”,便疯了似的朝赵子铭这边冲了过来。赵子铭头也不回的一挥手,射出一道气劲,点了她的昏睡穴,妇人即刻就软倒在地了。

他们的孩子倒生就一副好胆魄,见父母都被制住,非但不跑,反而一个纵跃,抱住了赵子铭的一条腿,张口便咬,口中含糊的叫:“坏人,你放开我爹!”

赵子铭微微一笑,用那只空着的手拎起了小家伙,催动一缕元力探入其体内,运转了数圈,后者顿时满脸迷糊,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被安置在树荫下的孙驹幽幽醒来,急忙起身,见妻子和儿子都躺在身旁,伸手一探鼻息,皆气息尚寸,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环视一圈,见院子里已没有那个神秘少年人的身影,便俯身抱起孩子,又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脸庞,唤道:“孩子他娘。”

妇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而后豁地坐起,摸着孙驹的脸,急声问道:“孩子他爹,你没事吧?”

孙驹握住妻子的手,“我没事,令儿也没事,你放心。”

妇人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确认他没受什么伤害,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孩子他爹,我们走吧,离开这里,那人一定是你在帮里的那几个对头请来对付你的,我们离开好不好?”

孙驹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妻子心急之下的胡乱猜测。

他在那个少年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说明对方的实力绝对非同一般,若真要对他们不利,一家人现在焉还有命?

仅凭赤刀门中那几个素来不和的对手,不可能请得到这等人物。

孙驹忽然皱起浓眉,似乎发现了什么,而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举起一只手掌,激动的道:“我,孩子他娘,我突破了,我的内力,七层了!”

第八十八章 炼虚古经

烈日当空,街上行人寥寥,路旁大树浓密的枝叶里,漏下阵阵蝉鸣,循环往复,听了让人昏昏欲睡。

“一生安乐。”赵子铭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有些陈旧的宅院,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他已经用元力为孙驹父子易筋洗髓,二者以后的习武之路,会平坦许多,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则靠他们自己了。

赵子铭行走在灿烂的阳光下,心神渐渐宁静。这几日,在杀戮的同时,他曾一次次地问过自己,所做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二十六个帮派,那些内力修为在五层和五层以上的武者,肯定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围攻孤狼帮的战斗,他这次血腥复仇,定然会殃及不少无辜之辈。

赵子铭每杀一人,内心都会轻颤一下,问自己:“他是不是无辜的?”

数百人的死亡,数百人的鲜血,数百次的心颤,汇成一头狰狞可怖的怪兽,不断冲击着他的灵魂。

其实,来这座小城之前,赵子铭已有崩溃之态,只要一闭眼休息,眼前就会浮现所杀之人临死前的表情,还有他们冒着鲜血的伤口。

在这种状态下,他全身的血气变得极为躁动,丹田里的元力亦很难掌控,别说修炼,就连静坐都成问题。

赵子铭知道,复仇再继续进行,即便他是元境强者,也很可能走火入魔,发疯而亡。但他还是来了,他不想放弃,就算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然而刚才在孙驹家宅里的一番经历,却让他奇迹般地走出了梦魇。

天下没有圣人,众生皆有私心,自己为师父复仇,只是人之常情,并非滥行杀戮。

退一步说,人生在世,为求生存而已,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法则。强食弱,大欺小的画面,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他仅仅是其中一幅。

且天地尚且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己相较于天地,不过微尘一粒,又何苦因他人的生死而过分纠缠?

一缕看破世情的淡漠缭绕身周,内心纷繁的杂念,冰消雪融,赵子铭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

丹田里,红色的元力漩涡自发的旋转而起,与此同时,浩瀚磅礴的元气之海徐徐降临,垂落无数缕或红或白的天地元气。

赵子铭似缓实疾地走着,出了小城,登上了一座山丘,在山顶一片空旷的乱石地停下,盘腿坐于一方扁平的石块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面色无悲无喜,就这样安静的坐着。

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使得他的身体表面笼上了一层红濛濛的光晕,显得奇异而神秘。

直到夕阳西下,赵子铭才身躯一震,从那种玄妙的状态里退了出来。

一种莫名的鼓胀感充斥全身,他内视片刻,发现体内尽是红白二色的元气,将经脉和丹田都塞得满满当当。

而元力漩涡正在缓缓旋转,炼化着吸收而来的天地元气。

赵子铭并没有马上催动元力漩涡加速炼化元气,他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张绘有人物图形的画卷,正是那神秘图卷。

晋入元境后,他曾按照后天修炼内力的路线运转过元力,发现无法汲取吸纳天地元气,无名功法竟完全失效了。

赵子铭猜想,无名功法应该有专门适合元境的修炼法门,只是自突破到元境以来,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复仇上,无暇于此事。

说起这个,其实不止功法有问题,他所修习的各项武学,用元力施展起来,都失去了增强出手威力的效果,连游天步法这等顶级武学也不例外。

先天与后天,只一字之差,修炼之道却截然不同,对无人指导的赵子铭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收敛心神,赵子铭像以前获取功法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一丝元力注入了神秘图卷中。图卷开始散发出柔和的淡金色光芒,随着元力的持续灌注,金光越来越盛。

在某一刻,图卷骤然间悬浮而起,竟化作一抹流光,没入了赵子铭的眉心。霎时间,他眼睛一闭,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了。

夜色笼罩大地,一弯新月爬上高岗,越过中天,渐渐西沉。

赵子铭一直处于静坐状态,许多飞蛾蚊虫被他体表的红色光晕吸引,围绕他上下飞舞,奇怪的是,却没有一只敢落到他身上。

黑暗中响起轻微的嗒嗒声,一道黑影敏捷地跃过一丛灌木,走到赵子铭身边。在红光下可以看清,这正是没有同他一起进城,在城外四处溜达的黑马。

黑马偏头看了赵子铭一会,还凑近嗅了嗅他,随后嚼动一下嘴巴,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息,将虫蛾全部惊走,就趴在他身旁不远处,眯着眼睛打盹了。

一夜过去,天边隐现霞光,山腰处的林子里,鸟雀纷纷苏醒,啁喳之声响成一片,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时节已是深秋,地上凝了一层白霜,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一阵凉风吹来,掠过树丛草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黑马打了个响鼻,甩动一下尾巴,苏醒过来,忽然,它轻嘶一声,豁地一跃而起,扭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在原地转起圈来。

原来,不知何时,它的身躯包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雾气,时不时有一两颗红色光点从雾气中落下,进入它的身体。

经历了初始的惊慌后,黑马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它发现,红色雾气对自己并无任何伤害,而且,从里面落下的红色光点,赫然是能够增强它实力的天地元气!

而在不远处的赵子铭身上,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唯一不同的是,他体表的红色雾气要浓郁得多。

此刻,在赵子铭体内,红色的元力奔腾如电,迅捷万分,冲击得经脉都隐隐作痛。元力运行过的路线,构成了一个有些模糊的飓风之形。

一股庞大的吸力自飓风中散发而出,拉扯着浓郁的天地元气降落,尤以炙热的红色元气居多。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当金色的阳光照射到山丘顶部时,赵子铭的身上,骤然间光芒大盛,周围竟有星星点点的金芒浮现,往其体内一没而入。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异象消退,赵子铭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有红光一闪即逝。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好厉害的功法。”

昨日,那神秘图卷所化的流光一进入他脑中,就变成了一本暗金色的典籍,封面上写着四个他从未学过,却自然而然能读懂的古篆字:炼虚古经。

因为典籍存在于赵子铭的意识里,故而他心念一动,就能翻阅。

第一页只有五个字:上部,炼日篇。赵子铭接着往下翻,后面果然有元境的修炼内容,吸纳炼化天地元气的方法。

赵子铭将功法细细揣摩良久,而后按照典籍上记载的内容,催动元力依特定的经脉路线运行,花了大半夜的功夫,才终于完成了第一次周天运转!

有了这次的经验,接下来的功法运行就顺畅快捷多了。

新的无名功法的确没让赵子铭失望,吸纳与炼化天地元气的能力堪称可怕,他的元力修为,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现在,赵子铭丹田里的元力漩涡,比起昨天的大了整整一圈,元力总量增加了两成以上,而这仅仅是小半夜的修炼成果!

当然,新增的元力还需经过进一步精炼,祛除杂质,才能彻底化为己有,否则,于以后的修炼道路不利。

赵子铭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事,再度闭目内视,将心神投入了丹田之中。

丹田里,元力漩涡徐徐转动,一点点地净化着元力中的杂质,而在其上方,则多出了一小团金色的雾气。

这团金色雾气是刚才最后收功之时,自太阳光芒中吸收而来,此刻虽然蛰伏不动,却给赵子铭一种莫大的威胁感。

他把心神附着其上,试图控制金色雾气,后者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想了想,又调动一缕元力靠近了雾气。

红色的元力和金色的雾气方一接触,如同残雪遇上了烧红的铁水,前者顷刻间化成了一团白气,消散于虚无!

赵子铭脸色一白地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抹骇然,他用于试探的那缕元力,竟然彻彻底底被湮灭了。

湮灭可不同于消耗,后者能通过吸收天地元气弥补回来,而一旦湮灭,就是永久性地丧失,只能重新修炼。

赵子铭的神色有些阴沉,那团金色雾气竟如此恐怖,倘若落下,他丹田里的元力漩涡,恐怕即刻就会遭遇灭顶之灾,而他的下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现在他拿金色雾气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先放到一边,看以后能不能解决这个隐患。在此之前,唯有祈祷金色雾气不要乱来了。

想到这里,赵子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睁开眼睛,长身而起。

第八十九章 罗斯的挑战

黑马把大脑袋凑了过来,亲昵的拱了拱赵子铭的手臂。他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拍拍黑马的脖子,道:“雷霆,不生气了?”

雷霆是赵子铭给黑马取的名字,取迅若雷霆之意。

赵子铭不知道,因为他和雷霆之间签订了契约,故而刚才他修炼无名功法之时,黑马也获得了不小的好处。

这无形之间加深了双方的联系,所以黑马才会有这般表现。

雷霆昂首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与喜悦。

赵子铭通过那道无形的灵魂链接,可以清楚地感应到它的情绪,加之连日来的心结已解,便也豪兴大发,长笑一声的翻身上马,“走,雷霆,我们去古陵县。”

诸多围攻孤狼帮的门派中,占据了古陵堂口的黄龙帮,是赵子铭最后一个复仇目标。

古陵县,落月峰,山上某个风景秀丽的小山谷里,一条小溪从三丈高的石壁上倾泄而下,形成一道瀑布。

瀑布下方,水流冲刷出了一口水潭,潭边高出水面不少的岸上,修建有一间小巧玲珑的木屋。

柴静静坐在木屋前,双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清水溢出水潭,再度成为溪流的一部分,奔向山下。

这个僻静的山谷,是当初云图带她来古陵时,因为她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生活,特意为她找到的。

谷中的木屋,当然也是出自云图之手。

那段时间,云图一有空闲,便会来这里陪她。两人或是携手在山中漫步,或是一起学做饭菜,宛如夫妻一般,其乐融融。

回忆起过去平静而欢快的日子,柴静静的眼里不觉落下泪来。

云图从血池苏醒后,言行较之以前大有不同,最重要的是,在他身上,柴静静完全没有感应到一丝原本属于云图的气息。

现在的云图,如他自己所言,不是云图,而是一个陌生人。

她不知如何是好。

而在山谷入口附近,那个自称罗斯,却拥有云图身体的少年,正靠在大树树干上,手里握着一把松针,望着数丈外一棵死去的枯树。

枯树树根处有一个蚂蚁窝,每当有蚂蚁从洞穴里出来,或者从外面返回,罗斯就会挥手射出一根松针,将蚂蚁钉在地上。

蚁穴附近插满了松针,很多被钉住的蚂蚁还未死去,肢节触角犹动个不停,试图挣脱桎梏,殊不知命运已有注定的结局。

罗斯时不时朝对面的山谷看去一眼,而那边也一定会有一双黄褐色的兽瞳紧盯着他,却是变身后的小黄守在谷口。

罗斯对小黄凶狠暴戾的目光毫不在意,他若想进山谷,小黄未必拦得住他,只是,小黄的存在,却代表了谷中少女的态度。

她不让进,进有何用?

手里的松针射完,罗斯面露烦躁之色的抓了抓头发,右手一扬,一团红光自其掌心疾飞向蚁穴。

轰地一声,蚁穴连同枯树一齐炸得粉碎,木屑尘土四散飞扬。

一通发泄,罗斯却更显暴躁,他两眼通红,双手握拳,垂于身侧,身躯微躬,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野兽般低沉的咆哮。

罗斯满面狰狞的扫了山谷一眼,随即骤然转身,合身朝前方的大树撞了过去!

砰!

一人合抱的大树如被巨锤砸中,粗壮的树干轰然爆裂成漫天的木块,而大树的剩余部分,则笔直掉落下来,倒在地上,枝叶折断之声大起。

这里的声响还未平息,罗斯却又用身躯撞碎了一棵大树,并且毫不停留地撞向了另一棵,他的血肉之躯,竟好似钢铁一般没有痛觉,坚不可摧!

森林中轰隆隆的巨响许久方停,树木成片成片地倒下,不知有多少飞禽走兽受到惊吓,远远的逃离了此地。

而造成这一切的少年罗斯,正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奇怪的是,他这样折腾了一番,仪表着装却丝毫不乱。

缓过气来,罗斯回头望了一眼山谷所在的方向,无精打采的向前走去。

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穿过一片及腰深的茅草地,前方出现了一条窄窄的山路,弯弯曲曲往山上延伸。

罗斯看着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驻足,皱眉思索片刻,喃喃道:“咦?孤狼帮分部,古陵堂口,没想到这只蝼蚁也有自己的领地,不,现在是我的领地了,堂堂罗斯男爵的领地,怎么能被别人侵占?”

罗斯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的颓丧之气一扫而光,他沿着羊肠小径,昂首挺胸的迈步而上。

行不多时,一座掩映在树木中的简陋哨塔出现在他面前。

哨塔中有两个穿同样服饰的青年,一人持刀一人拉弓,齐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罗斯懒得和这些喽啰兵废话,屈膝一跳,直接跃上了两丈高的哨塔,将两人丢了下去,再拍拍手跳下来,“去告诉你们帮主,今天,英勇的罗斯男爵要挑战他。”

两人连兵器都顾不上,忙不迭点头应是,连滚带爬的往山上跑了,罗斯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一会儿后,峰顶平坦宽阔的演武场上,以习牧为首的黄龙帮一干人众,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面英俊得过分的少年。

“好俊的小子。”

“他要挑战帮主?下面的毛都没长齐吧。”

“我觉得帮主可以换换口味了,这小子的滋味儿,肯定不比娘们差。”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多是脏言秽语,不堪入耳,还夹杂着讥嘲的笑声,有几个汉子,甚至吹起了轻佻的口哨。

罗斯对这一切如若未闻未见,表情极为认真,指着居中的习牧,道:“你就是帮主吧,我,库仑家族的罗斯男爵,要挑战你。”

习牧还没有说话,他身旁一个壮汉就嗤笑一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小卒?我们帮主岂是你说挑战就能挑战的。”

他不怀好意的上下看了少年一遍,转动着手腕,说道:“你只有先打赢田大爷我,才有资格挑战帮主。”

罗斯听罢,后退两步,伸出了右手,道:“很乐意与阁下一战。”

田姓壮汉越众而出,在一片叫好声中站到了少年对面,狞笑着道:“你田大爷可不懂得怜香惜玉,你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罗斯眉毛一皱,“阁下是要以废话和我战斗吗?”

田姓壮汉大怒,前跨数步,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往罗斯的胸口击去。后者一个横移,避开了拳头,一只手掌轻飘飘的拍向壮汉的肩膀。

壮汉自恃有横练功夫在身,不闪不避,肩头的肌肉凸鼓而起,打算硬接一击,同时右拳猛砸向罗斯的肋下。

砰!

沉重如擂鼓的声音在场间所有人耳畔响起,田姓壮汉竟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轰然面孔朝下的趴伏到了地上,身下淌出一滩鲜血。

看到鲜血的瞬间,罗斯身躯一僵,头颅微低的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调喃喃说道:“血食的气息,真是很久没有闻到过了啊,想必味道不错吧。”

他的嘴唇开合间,竟露出了四枚又尖又长的獠牙,模样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黄龙帮诸人见田姓壮汉连一招都没接住,就倒地不动,生死不知了,神色皆变,谈笑议论之声顿止。

要知道,田姓壮汉可是帮中的第二大高手,实力仅次于帮主习牧,即便后者想打败他,也得费上一番手脚,断然无法一招将其制服,足见少年的武功非同一般。

习牧自忖不敌,顾不上颜面问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抱拳对少年道:“这位……罗少侠,初次见面,你我何必动拳脚伤感情呢?不如由在下略备薄酒,请少侠移步一叙,如何?”

罗斯嘴角一弯,勾起一抹邪异的弧度,声音异常柔和,“我喜欢喝酒,不过,我更喜欢鲜血的味道。”

语落,他双臂一张,暗红色的血气自掌间汹涌而出,各凝聚成一个海碗大的血色光团,而后他脚掌一跺地面,身体旋转着拔地而起,同时双手合拢,向下一挥。

两个血色光团脱手而出,即刻散作无数红色光点落下,如同一片血雨,将黄龙帮数十人尽数笼罩。

红色光点一触碰到人体,就无声无息的没入其中,而那些人则好像被点了穴道,瞬间无法动弹了,连声音都无法再发出。

罗斯落回地面,一步一步走到习牧面前,看着他眼中的惊恐,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然后头颅闪电般地凑至其脖颈处,张开嘴一咬而下!

片刻后,伴随着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罗斯又扑向了另一人,而被他丢弃在地的习牧的尸体,则只剩一层薄皮包裹着骨头,完全就像一具骷髅。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罗斯双手一松,抛下手中干瘪的尸体,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偌大的演武场上,已经没有活人存在,仅有满地的干尸。

此刻的罗斯,头发微有些散乱,薄唇上沾满鲜血,血液甚至溢流到了下巴,乍一看去,好像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邪气滔天。

第九十章 战罗斯

天边飞过一群黑漆漆的乌鸦,降落在一棵光秃秃的高树上,发出刺耳聒噪的鸣声,给晴朗的午后增添了几丝阴森之意。

行走于山间小径上的赵子铭突然停下脚步,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两道眉毛下压了些许。

有微风迎面吹来,赵子铭鼻翼翕动,嗅到了风中淡淡的血腥味。黑马雷霆通过心神联系告诉他,山顶有强大存在。

能让雷霆有所感应的强者,自然也踏足了先天境界,而据赵子铭所知,整个玉临府,只有李家李老太爷有此实力。

赵子铭沉吟片刻,在心里对雷霆交代了几句,后者兴奋的轻嘶一声,四蹄一动,钻进了路旁的树林里。

而他本人,则足下发力,开始以先天强者的速度直奔山顶而去。

罗斯身上升腾起血红色的光晕,如火焰一般跳跃不已,一股强大的气息自他体内散发而出,鼓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在他的眉心位置,浮现一道血线,血线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延长,游走,似乎要勾勒成什么图形。

下一刻,罗斯体表的光晕猛地一亮,旋即暗淡下去,眉心的血线随之隐没于皮肤下,他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

罗斯神色阴沉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连族徽都无法凝聚了么?都是你这只该死的蝼蚁,污染了我库仑家族高贵的血统。”

忽然,他似有所觉的转过头,只见演武场一角,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少年,正用惊疑的目光望着他。

赵子铭的视线扫过了满地的干尸,再看看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云图?”

难怪他如此,自从突破到士阶,他对血气的感知就变得极其敏锐了,对面的少年虽然模样与云图并无二致,但气息却迥然不同,几乎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罗斯看见赵子铭,眸中骤然间血光大放,竟情不自禁的张开了嘴巴,露出四颗尖利的獠牙。

“好甜美的鲜血气息,没想到在这样的小地方,能碰上你这么完美的猎物,更有趣的是,这只蝼蚁和你比试还输给过你,也好,就让英勇的罗斯男爵来为他雪耻吧!”

话音未落,罗斯身形一动,眨眼间欺近赵子铭,五指如钩,抓向其心脏。赵子铭瞳孔一缩,左手握拳轰出,同时踏前一步,右手竖斩对方肩膀。

罗斯变爪为掌,迎上赵子铭的拳头,另一只手则横臂上格。

随着一声闷响,二者一触即分,各退五步,初次交手,看起来不分伯仲。

赵子铭转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刚才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力量,竟让他产生了难以抵挡的感觉。

罗斯见一击未能建功,口中说了一声:“果然有点本事,不过,就是要这样才好玩。”再度闪掠而出,这次速度更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

赵子铭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被红芒包裹的拳头,就携着呼啸的劲风猛砸而至,距离他的面门已不足一尺!

这一拳来势疾猛,劲力强悍,若被打实了,赵子铭毫不怀疑,自己会即刻失去反抗能力,而且此时连躲避都来不及了。

他怒吼一声,双臂交叉上举,鲜红的血气自体内喷发而出,在手臂上形成一层防护。下一刻,拳臂相交,一圈无形气浪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去。

赵子铭被一股大力击得滑退两步,还未及站稳,又一只拳头闪电般轰来。

他的脸上现出一抹怒色,左手一抬,掌间的血肉中,血气震荡,三条锯齿状的血线急速凝聚,游至掌心。

赵子铭冷哼一声,挥掌往上一拍,附加了破甲重击效果的手掌,与罗斯红灿灿的拳头轰然相撞。

两人的身躯同时一震,各退数步,不过片刻之后,便又战成了一团。

他们都是走的体修之道,故而打斗以近身战的方式进行,每次碰撞,都是拳拳到肉的硬捍,极具视觉冲击力。

罗斯不论在速度还是力量上,皆略强于赵子铭,且招式狠辣,攻击往往直指要害。

而后者在发现自己的体修造诣不如对方后,只守不攻,稳打稳扎,凭借血气震荡之法,勉强也能保持不败。

又是一记凶悍的对碰。

拳掌接触的刹那,罗斯诡异一笑,右手五指一合,化掌为爪,力量陡增不少,死死握住了赵子铭的拳头,五根手指上,赫然生出了三寸长的指甲,尖端处隐有寒芒闪动!

与此同时,他左脚跨前一步,同样生出了锋利指甲的左手一探而出,宛若一把利刃,插向赵子铭的胸口。

赵子铭右手受制,被罗斯的指甲牢牢锁住,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若要强行挣脱,整只拳头都会被其指甲切割成几块。

而对方刺向他心脏的那只手,更让他心中警兆大起,根本不敢像之前一样挥拳抵挡。一时间,赵子铭进退维谷。

危急时刻,他眸中闪过狠辣之色,不退反进,右拳前顶,左手亦紧握成拳,血气疯狂震荡,竟有五条锯齿状血线凝聚而成,攀绕上拳锋,而后悍然击出。

罗斯见状,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得意神色。

通过刚才的交手,他已经大概摸清楚赵子铭的实力,料定后者接不住自己的这两记杀招,必然会负伤落败。

自己从血池中复苏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即将取得胜利,对罗斯而言,实在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左手指尖传来的剧痛,却使得他脸上的得意骤然凝固。他飞快的缩回左手,发现食中二指的指甲都断掉了大半截。

这一分神,罗斯的右手掌心又是一痛,五指不由自主的一松,握在掌间的赵子铭的拳头则趁机抽离而去。

赵子铭脚尖一点地面,飘然横移了七八丈远,拉开了与罗斯的距离,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神色阴沉下来。

此刻,他的左手指背关节处,有两个细细的血洞,而他的右手手背上,则赫然多出了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心念一动,催动体内的血气涌入伤口,很快止住了血,同时一丝丝元力也钻进伤口周围的血肉中,加速恢复。

罗斯望着左手断裂的指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非但未能重创对手,反而损失了两根要大耗元气才能重新生长出来的指甲。

罗斯豁然看向赵子铭,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蝼蚁,很不幸,你彻底激怒我了,我要擒住你,赐予你血脉,让你成为我的血奴,永世不得解脱!”

说完,带着些许暗黑色泽的血气自罗斯体内狂涌而出,他双手平举至胸前,十指带起一片幻影,如穿花蝴蝶一般动了起来。

暗黑血气缭绕汇聚,几个呼吸的功夫后,凝成了一道二指大小,形如弯月的波刃,表面有着细小的黑色纹路。

波刃悬浮在罗斯的右掌之中,轻轻跃动不止,显得灵性十足,边缘处呈漆黑之色,看起来并不锋利,却给人一种连光线都能吞噬的诡异感觉。

“暗噬血刃!”

罗斯屈指一弹,手上的波刃划过一道弧线,激射而出。

他身上翻滚的血气,刹那间萎靡下去,散发的气息,一下子衰弱了近半,显然,这一招消耗极大。

另一边的赵子铭自然也没有闲着,早在罗斯动手之时,他就脸色平静的放下了双手,“你当真不是云图啊,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留手了。”

他的心脏开始大力的搏动,澎湃的血气伴随着血液汩汩流出,尽数汇入右臂,而后震荡而起,一条条锯齿状的血线飞快成型。

五条。

十条。

十二条。

这时,赵子铭右臂中的震荡之力已经相当恐怖,手背上的五道伤口再次崩裂流血,他却毫不在意,继续震荡血气!

当破甲重击叠加到十五重,赵子铭的整只右臂膨胀了一圈,毛孔中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他知道,这是极限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露狂热的看着激射而至的波刃,右拳向前一送,一个暗红色的光拳离体飞出,光拳内隐约可见有血线沉浮。

轰!

半空中,波刃与光拳相遇,二者皆是小巧之物,然而,撞击在一起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山崩之音。

一圈血色气浪席卷而开,扫过整个演武场,距离最近的地面上,所铺的石板块块破裂,碎石被掀飞,激起漫天扬尘。

气浪尘土散去,赵子铭和罗斯都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则一脸的难以置信。

罗斯喃喃道:“怎么可能?你竟然也获得了天赋神通。”他随即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狞笑一声,迈步走向赵子铭,“现在你还剩多少血气?”

赵子铭的状态看起来的确不好,脸色苍白得可怕,右手微微颤抖着,鲜血顺着手指一滴滴落下。

听了罗斯的话,他淡淡一笑,道:“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第九十一章 同体视物

“哼,装神弄鬼。”赵子铭表现得越是平静,罗斯便越是笃定自己的猜测,对方必然已经耗尽了血气,只是在虚张声势。

他足下发力,掠至赵子铭身前,伸出右手往其脖颈一抓而去,指尖五根长长的指甲血气缭绕。

赵子铭也抬起右手,似要抵挡,忽然之间,他手腕一转,掌心亮出一团小小的白色火焰,这火焰,是他用体内仅存的些许白色血气摩擦产生。

他右手一伸,竟后发先至的一把扣住了罗斯的手臂。

惊天动地的凄惨叫声响彻而起!

罗斯被扣住的那只手臂上,白色火焰熊熊燃烧,不断吞噬着他的血气,壮大己身。伴着嗞嗞之声,他光滑的皮肤迅速变得焦黑一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烤肉味道。

罗斯疯狂挣扎起来,暗黑血气从体内层层涌出,暂时遏止了白色火焰的蔓延。同时,他的右手指甲齐根而断,咻咻几声,猛扎向赵子铭的面孔。

赵子铭脸色一变,对这些指甲显得大为忌惮,右手一松,双手十指连弹五次,每弹一下,前方的空气就发出一声爆鸣,他也会随之后退一步。

五步退完,他再抬眼看去时,演武场上已没有罗斯的身影。

赵子铭脚下元力涌动,追赶而去,但没跑几步,忽觉眼前一黑,脑中一阵眩晕,竟“哇”的吐出一口血来,颜色黑里透紫!

他脚步一停,运转元力压下体内的异状,望着山下某个方向,低声说道:“若你真是某个精魂鬼魄,侵占了云图的身体,我定然要你灰飞烟灭,难入轮回!”

有些阴暗的森林里,罗斯正脚步踉跄的向前奔行,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见无人追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再奔行了片刻,他在一棵长满青苔的大树下停步,背靠树干坐到地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右手。

此时,包括手掌在内,他整只右臂都被白色火焰包裹,若非暗黑血气形成了防护层,只怕白色火焰早就将他吞噬。

但罗斯刚和赵子铭大战一场,血气所剩无多,再不把白色火焰祛除,终会落个血气耗尽,烈火焚身的下场。

他咬紧牙关,抬起左手,手上暗黑血气缭绕,而后一把握住了右臂与肩膀的交接处,狠狠往下一捋。

嘶啦之声大起!

罗斯左掌中的暗黑血气和右臂上一半的白色火焰同时湮灭,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熄灭所有火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嗒嗒的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山顶演武场,赵子铭盘坐在地,双目紧闭,身上亮着一层红濛濛的光晕,明灭不定,光晕中,时不时冒出一缕淡淡的黑气。

原来,和罗斯一战,赵子铭不知不觉就中了一种厉害之极的剧毒,所以击败对方后,他亦无力再去追击。

当然,他事先让雷霆潜伏在了山里,以雷霆的实力,只要罗斯碰上了,想必也唯有束手就擒一途。

一会儿后,赵子铭两眼一睁,眉头紧皱,“毒性竟然这般难缠,仅凭元力看来是无法消除了,只能先镇压下去,再做打算,还是先看看雷霆那边的情况吧。”

他又缓缓闭上双眼,心神变得如深山古井,平静无比,没有半点涟漪。

赵子铭的精神一个恍惚,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接着,漆黑的视野内,开始有画面闪动。

灌木,藤蔓,苍天大树,前方不远处拼命逃窜的罗斯。

赵子铭看到的景象,和此刻森林中的雷霆所见,一模一样。这种同体视物的能力,还是他几天前才偶然发现的。

那次,他刚刚扫荡了一个帮派,四处找不到雷霆,便坐在一棵树下等,等了许久,依然不见。

赵子铭心里思量着雷霆的下落,不想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些陌生的画面,同时清晰感应到了雷霆的存在。

经过几次尝试,他便摸索出了同体视物这项奇妙的能力。

要做到这点,首先心境得保持平稳,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其次就是他和雷霆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远。

心神越平静,距离越短,赵子铭看到的画面就越清晰。

此时,雷霆也感觉到了赵子铭的关注,这是后者第一次允许它出手,它自然想好好表现,让伙伴看到自己的作用。

雷霆发出一声刚劲的长嘶,全身血气勃发,选择最近的路线,也不管前方有大树阻路,奋力一跃,笔直的撞了过去。

轰隆隆一通巨响,碎木枝叶纷飞间,雷霆如同一道闪电,眨眼追上了罗斯,身在半空,它头颅一低,眼看就要将其撞翻在地。

罗斯却好像早有预料,右脚在一块山石上重重一踏,身体往侧方弹射而出,刚好避开。

不过这一趋避,他身上已蔓延至胸口的白色火焰,又旺盛了几分。

此刻的罗斯,模样极其狼狈,上半身的衣物已经不见,胸口以上,头部以下的部分,白色火焰如附骨之蛆,熊熊燃烧。

火焰下的皮肤,一片焦黑,不少地方已化成木炭一般的存在,奔跑时被灌木枝叶扫落,留下了寸许深的坑洼。

且坑洼之中,还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缝,内里可见鲜红的血肉,叫人望之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看到这一切的赵子铭,心里也为白色血焰的霸道威力咋舌不已。要知道,罗斯的身体强度甚至在他之上,普通烈火加身,连汗毛都烧不断一根。

雷霆落地,携带的巨大冲击力在地上踏出深深的坑洞,见扑击落空,它四蹄一动,一个轻巧的转身,又追了上去。

罗斯强忍住烈火焚身的痛楚,心里叫苦不迭,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犄角旮旯里碰上一头妖兽。

若是他没有身中血焰,倒也不惧对方,打不过至少能跑。

可现在,他绝大部分血气都要用来抵挡血焰的焚烧,再被追杀下去,下场只有死,要么被血焰烧成灰烬,要么沦为妖兽的食物。

纵身向前一跃,又躲掉黑马的扑击,罗斯的视线一空,却是冲出了树林,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林外是一片平地,虽然不大,但没了树木和地形的阻拦,他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那头妖兽。

罗斯落在地上,深深望了一眼山谷,转身,看着同样冲出树林的黑马,眼神陡然变得狂暴起来。

就在他准备舍弃生命,放手一搏时,那个山谷中,豁然响起一声凶戾到了极点的吼叫,接着,一只身高丈许的巨猴冲出山谷,一边奔向这块平地,一边朝黑马狂吼。

听了巨猴的吼声,雷霆瞬间把注意力从罗斯身上移开,视线对准巨猴,发出一声声长而尖锐的嘶鸣。

赵子铭感应到,雷霆的情绪前所未有的躁动,充斥着暴怒,受此影响,他看到的画面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巨猴靠近了罗斯,就在他旁边停住,却对他熟视无睹,只死死盯着黑马,龇牙咧嘴地对其狂吼。

而罗斯则有些疑惑,为何素来看他不顺眼的小黄会帮他解围,但因为柴静静的缘故,再加上他没在小黄身上感觉到敌意,所以他对小黄的靠近没做防备。

当然,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便拼命,也只剩最后数击之力,实在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防御了。

雷霆心中的怒火上升到了极致,它不再嘶鸣,而是红着双眼,头颅微低,头上开始有血气汇聚。

罗斯感应到雷霆散发的气息,脸色微变,偏头看了一眼小黄,身形往一旁挪去,他知道,黑马的这次攻击,已不是他能接得下的。

就在这时,巨猴也动了,却不是攻击雷霆,而是长臂一横,朝罗斯猛击而去!

它距离罗斯实在太近,后者猝不及防,直接被轰上了半空,往山谷方向飞去,身在空中,就吐血昏迷了。

护身血气一散,白色血焰大涨,顷刻将罗斯吞没。

雷霆头顶的血气,凝成了一座巴掌大的小山,缓缓旋转,一股沉凝之意弥漫。它的头颅稍稍一扬,小山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出。

巨猴举起两个拳头一捶自己的胸膛,随即双拳向外一击,拳头表面浮起一层土黄色的光芒,两个拳影离体而去。

平地一声惊雷!

拳影和小山碰撞,黄、黑二色翻滚纠缠,最后掀起一圈气浪,同时消散。

这次交手看似不分上下,实际上,是雷霆稍逊一筹,它蓄力的时间比巨猴要长一点点。

雷霆见攻势被破,四蹄如风,如幻影般冲向巨猴。后者亦毫不畏惧,正面相迎。两头当世罕见的异兽,就这样以最原始的方式贴身肉搏,战成了一团。

山谷中,罗斯从天而降,正好落向柴静静的头顶,她右手一抬,手上飘起一片五彩霞光,将其托住,轻轻放在地上。

柴静静蹲下,看着被白色血焰灼烧得面目全非的少年,贝齿轻咬红唇,尽管知道对方已经不是她深爱的云图哥哥,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不忍之色。

第九十二章 雷霆之败

雷霆和巨猴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两兽倏分倏合,或以身体碰撞,或互抵角力,偶尔还各使暗招,打斗智慧丝毫不逊色于人类,激烈则犹有过之。

巨猴胜在敏捷,雷霆长于速度,各有优劣,所以各有损伤,巨猴身上多了几个蹄印,雷霆的一只左眼已肿得老高。

不过,在这种肉搏战中,巨猴的灵敏终究占了更大的优势,何况它的实力,原本就强于雷霆,因而后者渐显不支。

山谷中,柴静静合手而立,嘴唇微微翕动,吐出轻柔而空灵的咒语声,伴着咒音飘荡,浓郁的五彩光华自她体内狂涌而出。

豁然间,咒声一停,柴静静两手分开,掌心向天,笼罩她身周的五彩之光猛地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五色光柱。

金,绿,蓝,红,黄,五种颜色交替流转,或锋锐,或温和,或柔韧,或炙烈,或厚重,每种气息的特性各不相同。

柴静静的右手食指向下一点,指尖红芒飞洒,落到了地上的罗斯身上。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罗斯身上那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一阵波动,竟像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块一般,纷纷汇入了星星点点的红芒之中。

红芒吸收白焰,变成了两色混杂的光团,柴静静再单手捏了一个印诀,随着噗的几声微不可察的轻响,两色光团湮灭于无形。

所有白焰消散一空。

砰!

雷霆的头颅和巨猴的一只拳头撞在一起,二者皆半步不退,又开始角力。

雷霆一声嘶鸣,四蹄发力,后腿和胸前的肌肉凸鼓而起,蛮劲爆发,如汹涌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巨猴。

巨猴的身躯晃了一晃,但脚下黄光一闪,就凝定不动了,它大吼着扬起另一只拳头,轰然砸向雷霆的眼睛。

雷霆吃过一次这样的亏,怎会栽同样的跟头,灵巧的往旁边一挪,便对准巨猴的腰侧撞了过去。

巨猴出乎意料的没有躲避,硬生生挨了雷霆一记撞击,它黄褐色的眸中泛起凶光,长长的左臂向后一揽,一把箍住了雷霆的脖颈!

雷霆大惊,嘶鸣不已,疯狂挣扎着想要脱身,但巨猴身上黄芒大盛,一股庞然大力涌出,将它死死箍住。

接着,巨猴腰身一拧,位于它侧后方的雷霆被猛地甩翻在地,巨猴趁势跨坐上去,一只拳头狠狠砸在雷霆的前肢关节处。

一拳刚落,另一拳又至,眨眼间,雷霆就挨了七八记重击,口鼻中隐现血渍。

就在这时,一道粗大的五彩光柱,从不远处的小山谷里冲天而起,一股只有兽类才能感受到的可怕威压,如风暴一般席卷开来。

巨猴和雷霆的动作同时一僵,前者豁然转头看向山谷,狂吼着起身,竟对雷霆不管不顾,几个起落,冲进了山谷。

雷霆挣扎着爬起,对着山谷方向发出一声不甘的长嘶。

它灵智不低,自然知道,其实自己已经败给巨猴,本来,以它的傲气,即便战死亦不愿认输。

但此刻,感受着山谷中传来的那股让它的血脉为之战栗的气息,它却根本不敢追进谷内,和巨猴死战到底。

雷霆垂下头颅,转过身,迈步朝来路走去,它的一只前蹄,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砸断,故而脚步有些蹒跚。

天上阳光灿烂,可雷霆踽踽独行的背影,却显得那般萧索!

森林里,穿行于茂密林木间的赵子铭一个急停,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呼吸,双眼微闭,凝神感应着雷霆的方位。

雷霆和巨猴交手后不久,便断了与赵子铭的心神联系,无论他在心里怎么呼喊,也没有半点反应。

无奈之下,赵子铭只得朝着先前感应到的雷霆的大概方位一路追来,但因为记忆的路线非常模糊,所以追踪难度极大。

于是他每隔一段距离,就停下感应片刻,只要雷霆在一定范围内,他便能察觉到。

那只先天级的巨猴出现得太过突兀诡异,赵子铭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不想让雷霆孤身涉险。

“唉。”还是一无所获,赵子铭睁开眼睛,稍稍辨识一下方向,继续前进。

经过一片低湿的洼地时,赵子铭在泥地上发现了几个浅浅的蹄印,他精神大振,顺着蹄印而行,果然,又看到不少明显是雷霆留下的痕迹。

赵子铭大喜过望,既然发现了雷霆的追踪路线,要找到它,也就不是难事了。

他一路前行,速度飞快,过了约摸盏茶功夫,脑中那一缕和雷霆的联系便重新恢复了,雷霆就在附近!

再有片刻,隔着一条山涧,雷霆和赵子铭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山涧宽达四丈,雷霆断了一只前蹄,已无力跃过。

赵子铭看见雷霆的瞬间,就通过灵魂契约感知到了它此时的情况,他跳过山涧,俯身轻触了一下雷霆的断肢,慢慢起身,一缕杀气在眸中浮现。

他拍拍雷霆的脖颈,声调平静的道:“走,雷霆,去报仇。”

雷霆的伤势尚在其次,以它的强悍体魄,用不了多久就能复原,关键是,这次惨败,给它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赵子铭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它此刻的灰心与颓丧,如果不能消除心理阴影,雷霆的实力,恐怕很难再有大的提升。

其实,赵子铭现在的状态也谈不上很好,血气耗尽,剧毒未解,但看到雷霆的模样,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宰了那只猴子!

和赵子铭一样,雷霆也能感知前者的情绪与想法,它好像被他的满腔怒火所触动,无神的大眼睛里渐渐有光彩冒出。

赵子铭正要迈步而去,找巨猴算账,衣衫下摆却被雷霆咬住了,它的意思是,不希望他去。

赵子铭诧道:“为什么?”

雷霆松开嘴,看着赵子铭轻嘶了几声,声音透着一股子坚定,它说,它将来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亲手打败巨猴。

小小的山谷中,罗斯气息全无的躺在地上,全身焦黑,形似骷髅,任谁看见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柴静静咬着嘴唇,双手如穿花蝴蝶,在身前舞动,同时,笼罩她身体的五彩光柱旋转而起,五色灵光开始逐一单独显现。

当光柱变成翠绿之色时,柴静静双手一定,刚好结成一个复杂的手印,光柱的颜色顿时不再改变。

她将手印下倾,对准了罗斯,接着,一道儿臂粗细的绿色光柱激射而出,径直没入罗斯的体内。

随着绿光的不断涌入,罗斯体表竟缓缓亮起一层血色毫芒,如干尸一般的躯体有点点生机浮现。

忽然,谷口传来一声嘶吼,下一刻,变身巨猴的小黄狂奔而至,蒲扇般的大手一伸,就捞向连接柴静静和罗斯的绿色光柱。

柴静静尖叫:“小黄,别!”两行泪水淌下脸庞。

巨猴的大手在距离光柱咫尺处停住,它面目狰狞的冲罗斯狂吼几声,两手握拳猛击自己的胸膛,显得异常暴怒。

柴静静松了一口气,心念一动,手上输出的绿色光柱,愈发粗大了几分,与此同时,笼罩她自己的光柱却在逐渐变小。

夕阳西下,脸色苍白的柴静静一个踉跄,撤去了手印。

此时,笼罩她的绿色光柱已经彻底消散,而地上的罗斯,则被浓郁的血芒包裹成一只血茧,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柴静静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水潭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水面出神。暗红的霞光打在她脸上,映衬得她宛如一朵行将凋零的柔弱小花。

彭通!

擂鼓般的心跳声忽然响起,血茧在一阵光晕流转后,消散开来,露出一具修长完美的少年身体。

少年睁开双目,清澈的眸子里,有着些许迷茫,他单手撑地而起,环顾一周,看到潭边的少女,欣喜唤道:“静静!”

柴静静眼睫微动,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说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以后……不要去招惹那些惹不起的存在。”

坐在她身旁的小黄,身体刹那间膨胀,变身为巨猴,龇牙咧嘴,恶狠狠的盯着少年,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他撕成碎片。

少年被小黄的变化所惊,后退两步,满脸不解的问道:“静静,小黄,你们怎么了?是我啊。”

少女和巨猴同时一愣,前者豁然站起,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你……你是……云图哥哥?”

云图的表情茫然了一会,随即狠狠摇了摇脑袋,低声道:“原来如此。”而后苦笑着点了点头,“静静,是我,云图,不是罗斯。”

柴静静的大眼睛里水光闪动,脸上却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她欢呼一声,想要跑向云图,却膝盖一弯,往地上扑去。

之前为了救云图,她将体内几乎全部的力量都灌注给了他,如今自是虚弱无比。

人影一闪,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闪电般伸出,在柴静静摔倒前扶住了她。

少女紧紧抱住云图的腰身,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多日来的迷茫、悲伤、痛苦,一齐涌上心头,终于让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第九十三章 傅丹青进阶

淮扬府,神巫国皇子攻占这里后,除了将治理各地的官吏更换外,没有其他更多的措施,因而民众的生活未受很大影响。

沧海帮,帮主傅丹青闭关后,一应帮务由寒月门门主纤彩云负责打理,而对于让一个外帮之人管理本帮,沧海帮上上下下却无半点异议。

谁都知道,纤彩云乃帮主正妻,况且其本身实力高强,又满腹谋略,处理帮务也公正无私,深受绝大多数普通帮众的拥戴。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掌管的寒月门中,尽是绝色女子,不少沧海帮高层的配偶都来自此门。

有这等渊源,纤彩云能以女子之身,独掌大离第一大帮派,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刻,帮主府邸,重重院落中,刚刚处理完几起棘手事件的纤彩云,走在一条花木扶疏的小径上,黛眉深锁,面布愁云。

淮扬府换了政权,于普通人而言,可能只是皇帝的姓氏发生了改变,但对像沧海帮这样的大帮派来说,却影响深远。

最近一些日子,府境内新增来自神巫国的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数十个,与当地的本土势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沧海帮作为淮扬武林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面临的问题自然更多。

这些天,纤彩云殚精竭虑,用尽手段,才堪堪稳定帮内局势,顶住了外部压力。但她很清楚,千难万险,这才是开始,以后还有更困难的要来。

毕竟故国衰微,新朝更替,淮扬府民,已尽成亡国之众。

不知不觉来到一间密室外,望着那扇厚重的铁门,纤彩云揉了揉眉心,把所有心事压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起来。

这已成她的习惯,每天不管有多忙,她都会来此守候半个时辰。

时间缓缓流逝,府邸不远处的淮水中,隐约传来箫管鼓瑟之音,那是水上画舫里的艺妓开始接客,奢靡艳丽的淮水之夜,也由此拉开了帷幕。

纤彩云伸手触在铁门上,红唇轻启,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就收手转身,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去。

忽然,地面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接着,震动一下接一下的发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山崩地裂一般,情形恐怖之极。

纤彩云骇然色变,借助墙壁站稳,把目光投向密室,脸上焦急万分,因为她发现,响动的源头,正是密室!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响动豁然一停,铁门自下而上,轰隆隆的升了起来。傅丹青面带微笑,单手撑举着厚重的铁门,丝毫不见吃力,轻声唤道:“彩云。”

纤彩云明眸大睁,“丹青,你……成功了?”

傅丹青走出密室,任凭铁门砸落在地,发出轰然巨响,他站到纤彩云面前,抚着她艳丽的脸庞,“是的,我成功了。”

不待纤彩云说话,他一把将其抄起,抱在怀中,身形往外闪掠而去。

庭院里,好些个仆从驻足凝望密室的方向,他们都是听到动静,过来察看的,但前方就是帮主闭关之处,未得允许,没人敢擅闯。

正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傅丹青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响起,“没事了,都散了吧。”

仆人们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帮主发话了,他们心里纵有疑惑,亦不会再多嘴,依言各自散去。

就这样,傅丹青抱着纤彩云,如幻影般穿过庭院,沿途所遇之人,即便与其擦身而过,也无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轻描淡写间展现出来的能力,远非从前可比。

来到卧室,傅丹青放下纤彩云,后者此时已面如红桃,眸盛春水,目光盈然,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她抬起双臂,揽住傅丹青的脖子,缓缓踮起脚尖,红唇主动迎上。

傅丹青鼻中发出一道哼声,低首,以一种霸道的姿态覆上她的唇。同时,他一把搂过纤彩云的腰,身躯微动,一丝暗劲在二者间涤荡数圈。

嘶拉!

两人的衣衫瞬间化作无数碎片,漫天飞舞。

满室皆春。

云消雨散,纤彩云慵懒的靠在傅丹青胸口,眉眼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容光焕发,显得愈发成熟美艳。

两人赤裸的身体上,笼着一层薄如细纱的红色霞光,像天上的流云一般起伏不定,时卷时舒,神妙异常。

纤彩云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抓住一角红霞,只觉触感细腻,柔似丝绸,温如暖玉,忍不住好奇问道:“夫君,这便是你进阶后的力量吗?”

傅丹青正用两根手指把玩着她的一绺青丝,闻言微微一笑,道:“此乃血气,是身体血肉力量的实质化。”

纤彩云明眸一亮,“威力如何?”

傅丹青手上动作一停,沉吟片刻,朝卧室角落的青石墙壁一指,一缕细细的红霞嗤的激射而出,在墙壁上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有微风从孔洞里吹入,他这随手一击,竟是将厚达数尺的坚硬墙壁打了个对穿。而且,孔洞周围的砖块未曾受到波及,说明力量没有丝毫逸散。

一小缕血气就能造成如此破坏,可想而知,若是傅丹青全力施为,恐怕眨眼之间,就能将这栋房屋摧垮。

纤彩云目泛柔光的望了傅丹青一眼,而后幽幽叹息道:“夫君的实力,如今已远非妾身能够忖度,夫君,你……不会嫌弃妾身吧?”

傅丹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屋顶,看到了外面的夜空,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彩云,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那天,你说过的话吗?”

纤彩云眉尖微蹙,随即似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小女儿家的欢快神情,声调也活泼清脆起来。

“当然记得,那时我武功初成,一心想着凭借武艺打败天下豪杰,一统大离江湖,做个前所未有的武林女至尊!”

傅丹青摸着她的脸庞,道:“你现在可以实现这个梦想了。”

纤彩云摇摇头,苦笑道:“夫君,凭彩云这点武功,要降伏群雄,成为武林至尊,简直是个笑话,何况……”

傅丹青一根手指覆上她的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笑着道:“彩云,我知道,你生性好强,不愿借我之力一统江湖,我说的是,如今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你的力量。”

听完这意有所指的话,纤彩云愣了愣神,但她终究是冰雪聪明的女子,马上反应过来,凝神感应了一下丹田内的情况。

“丹青,这……”纤彩云难以置信的摊开手掌,望着掌上的一层乳白色雾气,全然不复往日那般口齿伶俐,吞吞吐吐的道:“我的内力,我打通玄关了?”

傅丹青点点头,“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这是我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纤彩云收回掌间外放的内力,贝齿轻咬红唇,双臂再次缠绕上傅丹青的脖颈,把个玲珑有致的娇躯紧贴他的身体,看向他的目光,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夫君,妾身,还想要。”

三日后,寒月门和沧海帮同时宣布,将于下月初联合举办武林大会,广发英雄帖,遍邀武林成名高手前来参加。

纤彩云和傅丹青放出消息,谁能夺得武林大会冠军,谁就是武林至尊,届时,寒月门、沧海帮将尊其为主,听其号令!

此言一出,非止淮扬府内沸沸扬扬,已从大离脱离的其余三府,亦风起云涌,不知有多少高手打点行装,动身赶往淮扬。

就连一些隐居多年的老怪物,也为了获得武林至尊的称号,破关而出。

而淮扬府新近崛起的江湖势力,更把大会看成是他们树立威信,立稳跟脚的绝佳机会,纷纷摩拳擦掌,只待大会举行。

玉华府。

秋高气爽,天清云淡。

正午时分,郡城内,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行人稀少,异常冷清。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跟在一个白衣少年身后,从一个街角走出,缓步朝皇城方向行去。

街旁客栈,一个小二打扮的青年急急锁好大门,下台阶时,因为太过匆忙,一脚踩空,身子咕噜倒地,沿着高高的台阶滚下,恰巧滚到白衣少年面前。

少年停步,弯腰把摔得七荤八素的青年扶起。

后者过了好片刻,才使劲儿摇晃一下脑袋,清醒过来,忙躬身作揖,口中不住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就在这时,雄浑响亮的号角声从皇城那边传来,青年脸色一变,对少年说道:“公子,您也是去看皇帝陛下的登基典礼的吗?您听那声音,典礼开始了,我们快点去吧。”

少年见对方颇为焦急的模样,笑道:“我还有事,你先走无妨。”

青年又道了声谢,转身小跑而去,嘴里还咕哝个不停,“啊啊,宫门不会关闭了吧,那我就拿不到皇上的赏银了,那可是一两银子啊,你这黑心的掌柜。”

少年望着青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重新迈开了步子。

一缕气息从他身上释放出来,他每走一步,气息就增强一丝。

仿佛在他体内,封印着一只恐怖的史前巨兽,而此刻,那只巨兽正一点点的挣脱枷锁,探出头来。

第九十四章 战李老太爷

今日是玉华国主的登基典礼,新建的皇城东南西北四门皆开,允许百姓入城观礼,且观礼之人,可得皇帝御赐白银一两。

故而自清晨起,玉华城内就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面,民众陆陆续续排队进入皇城,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上等候。

吉时一到,号角声响,典礼正式开始,告祭礼等一系列登基所需的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待李天华穿上龙袍,戴好冠冕,文武百官连同前来观礼的数万民众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天华立于高台,俯视一圈,看到这万民朝拜的场景,纵使他心性再如何沉稳,亦生出几分志得意满之色。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高大的朱漆宫门外,密密麻麻站着不下数千人,他们都是因为来得晚了,里面可容纳的观礼人数已满,被禁止入内,便只能在此处,伸颈朝里面观望一二,过过眼瘾。

当然,不少人免不了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他们阻于门外,只一墙之隔,却得不到皇帝的那一两赏银了,心里自是万分不甘。

“让让。”

“麻烦让让。”

一个小二打扮的青年极辛苦的在密集的人群中钻动,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和咒骂,终于来到了靠近宫门的位置。

门口站着两列披甲执戈的士兵,两两交叉举戈,封堵了去路。

看到这一幕,正取下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汗的青年顿时傻眼了,急忙向身旁一人问道:“这位大哥,不准进了?”

那人没好气的道:“废话,早不准进了,要不你当我们站在这外面乘凉呢?那些离宫近的犊子,好处全让他们占了。”

青年汗也不擦了,攥紧了毛巾,咬牙切齿的骂道:“啊啊,你个杀千刀的掌柜,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你非要我把水缸打满,现在好了,一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一个士兵队长看来一眼,沉声喝道:“肃静!”

青年吓得一个哆嗦,赶忙闭紧嘴巴,换上笑脸,连连点头不已。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青年转头看去,只见人群像被双手拨开的草丛,往两边分开,中间的道路上,一个白衣少年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少年似缓实疾,只片刻后,就同样靠近了宫门。

此时的他神情淡漠,浑身散发着一股可怕之极的气息,凡走过之处,人们皆不由自主的后退远离,仿佛他是一头噬人猛兽。

青年正想和白衣少年打招呼,却亦被后者的恐怖气息所慑,心神一颤,根本不敢开口,退到了一边。

待他回过神来,少年早已不见踪影,而宫门口的两列士兵,则齐刷刷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青年咽了口唾沫,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后退几步,猛地转身,往人群外钻去。

走进宫门,赵子铭一眼就看到了高台上的李天华,他身上庞大的气势再次疯狂上涨,脚下一动,踏着观礼民众的肩膀,如一道轻烟般直奔高台而去。

与此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往后扬,拳头上,一条条锯齿状的血线游走不定,略一看去,有不下十五之数!

李老太爷如同一个普通老人一般,安静的站在高台附近,他微笑着问身旁一个长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乌长老,怎么样?我说的事情,你不再考虑考虑?”

面对同阶高手,乌长老倒是没摆架子,笑着回绝道:“李兄,不用再说了,因为元石之故,乌某答应成为李家客卿,但这已是极限,且两年之后,乌某必然离去,要我加入李家,万万不可能。”

他停顿片刻,意味深长的道:“李兄,你我既然突破了后天桎梏,就不该为此等凡人俗世所困,而当以修炼为主,追求长生大道才是,像这种人间繁华,只是过眼云烟而已,你何必浪费自己的宝贵光阴。”

李老太爷长叹一声,道:“乌长老,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但以老夫的资质,踏足先天,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元境之后的境界,实在不敢奢望,如今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力气,为子孙后代谋些事业,把李家香火传承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乌长老嘿然一笑,道:“李兄不必自谦,别的不说,光玉矿中发现的那条元石矿脉,就足够让你实力大进,遑论你手里还有一柄二星符器,再过上个十年,或许连我乌某人,也只能甘拜下风啊。”

李老太爷见对方三句话不离元石矿脉,心头暗自凛然,面上却不露分毫,说道:“乌长老,这话我可不同意,你如今已打通一处元窍,亦有符器在手,况且能得到元石矿的三成,十年之后,成就岂会在老夫之下?”

乌长老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转首,朝身后看了过去。李老太爷的目光,也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在二人的感应中,那个方向上,一个同阶强者正在逼近,对方一直肆无忌惮的释放着自己的气息,明显来者不善。

“好强的气息,李兄,你不是说,玉华国如今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个元境强者么?而且看样子,那人是要找你李家的麻烦啊。”乌长老皱眉道。

李老太爷也是眉头紧锁,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了“赵子铭”三个字,再联想起这些天发生的江湖血案,愈发觉得,来人就是赵子铭。

想到这里,李老太爷苍老的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如果他所料不差,那么,李家与一个年龄未满十八的先天强者结下死仇,纵然对方的实力此生再无寸进,但只要自己归西,李家焉能有什么好下场?

当今之计,唯有除去威胁,永绝后患!

李老太爷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对乌长老说道:“乌长老,此人极可能是我李家的生死大敌,既然他如今送上门来,待会就要请你一同出手,将之擒杀。”

“擒杀?”乌长老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李兄,你应该很清楚,要击杀一个先天强者的难度有多大,况且,我答应成为你李家客卿的条件,只是在你的家族遭遇大难之时,出手相助而已,并非与先天级的强者进行生死之战,此事,你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老太爷知道,对方这样说,只是为了索要更多的好处,一咬牙,道:“五成,只要乌长老助我诛杀此獠,我愿拿出元石矿脉的五成产量相赠。”

乌长老语速飞快的吐出两个字:“六成。”

李老太爷满脸肉痛的点头,“成交,不过,乌长老你做我李家客卿的时间,必须延长两年。”

乌长老哈哈一笑,“没问题,那乌某就潜伏于人群之中,伺机而动,由李兄你正面吸引那人的注意力,如何?”

说完,他手腕一个翻转,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剑。此剑三尺来长,宽却只有一寸,通体呈灰黑之色,给人阴冷如蛇的感觉。

李老太爷很清楚,他擅长暗杀之道,对他的提议自然不会反对,手掌一握,一柄大刀同样凭空出现。

接着,他身形一动,出现在高台上,对李天华传音数句,后者神色微变,急忙下了几道命令,而后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朝后方台下走去。

高台上传出司礼官尖细的嗓音,“典礼结束,闲杂人等,限一柱香内离开,去城门口领取赏银!”

广场上顿时喧嚣起来,数万民众开始疏散。

这时,赵子铭已然逼近高台,他看到李天华准备离开,眸中寒芒闪过,脚下略一使劲,身体一跃而起,落至高台边缘的瞬间,右腿重重踏地,身体再次跃起。

身在半空,赵子铭后扬的右手猛然前击,一只火红的光拳离体飞出,表面流光拖曳,带起了尖锐的爆音!

十七重!

与罗斯一战,赵子铭对破甲重击的理解再进一步,如今可以凝聚十七条血线,这一击,便将他的血气全部抽空。

正匆忙走下高台的李天华只觉浑身汗毛直竖,回头一看,恰见一只光拳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向他激射而来,他避无可避!

浓郁的死亡气息,让他几欲窒息!

眼角余光,瞥见前方李老太爷佝偻的背影,李天华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巨木,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

果然,李老太爷怒哼一声,脚掌一踏地面,身形跃起,同时,他手中的大刀亮起了淡青色的元力光芒,横斩而出,正好斩中光拳。

当!

清亮如钟鸣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

下一刻,李老太爷就像被巨锤砸中,手里的大刀一个反弹,携带的劲力将他的身体从天空砸下。

高台上铺的厚厚石板轰然爆裂,李老太爷的双腿陷入碎石泥土之中,他面色大变,拔腿连退十数步,每一步都会踏裂脚下的石板,通过这种方式,才将刀身传递过来的劲力消弥。

噗!

止住身形的李老太爷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随即他一口鲜血喷出,持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指间亦是血迹殷然。

第九十五章 双杰会

光芒暗淡了些许的血色光拳一闪即逝。

轰!

高台上爆发出惊天巨响,碎石烟尘四散。还未疏散的人群一阵骚乱,女人孩童的尖叫此起彼伏。

赵子铭方一落地,心中警兆忽起,丹田里的元力漩涡猛然旋转,元力散入四肢百骸,疲软的身躯开始重新充满力量。

他右腿一蹬地面,往旁边一让,一道不起眼的剑芒擦着他的右臂刺过,割开了他所穿的白色长衫。

哪知他身形未稳,那道剑芒一个回折,又刺了过来,速度比起刚才更快,剑上的反光更不明显。

此时,赵子铭体内的元力尚未运遍全身,虽然有心趋避,身体却慢了半拍,腰侧被剑芒划破了一条口子。

不过赵子铭体魄强悍,皮肉坚韧,所以伤口不深。

他脚下连踩,拉开了距离,与此同时,背后斜搭的布包冲天而起,布条碎裂成片,露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黑刀。

重刀刚落至手中,赵子铭的脸色再变,手腕一翻,八百斤重的重刀如若无物,从他肋下穿过,紧贴后背。

叮!

一截几近透明的剑尖像毒蛇吐齿,刺在重刀刀身正中,一缕阴寒的元力窜入了重刀,往刀柄处蔓延而去。

赵子铭借剑刺之力,前冲数丈,体内炽热的元力涌进右臂,把那缕窜入的阴寒元力消去,而后转过身,面带寒霜的望着对面一个手持细剑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自然就是乌长老了,他此刻的脸色也说不上好。

刚才,赵子铭打出那凶悍绝伦的一拳时,乌长老大为骇然。

因为他是通过四处游历、与人厮杀而突破到元境的,战斗直觉颇为敏锐,所以深知那一拳的可怕。

一想到要对付的是这种等级的强者,他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元石虽好,也要有性命享用才行,他能活到今天,有这份实力,多亏了小心谨慎的天性。

可一拳过后,赵子铭的气息就疯狂下降,战斗经验丰富的乌长老马上意识到,对方力竭了,心思又瞬间活络起来。

如果能击杀这个不弱于自己的体修,那他不仅能得到李老太爷的报酬,还能抽取体修的血脉,卖到一份不错的价钱,毕竟体修相当罕见。

而且这人如此年轻,说不定拥有特殊血脉,要是那样的话,收获更就大了。

打定主意,乌长老便趁赵子铭落地之际,悍然出手了。谨慎的他使的是自己压箱底的绝技,三影刺。

这门武学虽然品阶不高,但他浸淫数载,已颇有心得,又与他手中的一星符器墨寒剑很是契合,用于偷袭,再适合不过。

可出乎意料的是,自己这十拿九稳的一击三式,却只让对方受了点轻伤,那个少年力竭之下,竟还有如此身手,端的不凡。

李老太爷收回了目光,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在他左侧,光拳击中的地方,烟尘渐散,地面上露出一个方圆丈许,深达三尺的大坑,坑内残肢遍地,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刚刚才称帝的李天华,就这样和他的侍卫化作了一滩碎肉,下场之凄凉,令人叹息。

李老太爷提着大刀,一步步的朝赵子铭走了过去,身上淡青元力缭绕,气势勃发。他修习的是木系功法,擅长疗伤,先前硬接破甲重击所受的震伤,此刻已恢复大半。

他边走边对乌长老说道:“乌长老,你我联手诛杀此獠,他身上之物,全部归你。”

乌长老眸光一亮,“好。”随即手中的墨寒剑一横,脚下一踏地面,和李老太爷呈前后夹击之势,扑向赵子铭。

被两道凛冽的气机锁定,赵子铭却丝毫不见慌乱,他紧握重刀,口中低声喃喃道:“也好,就拿你们来试试我赵氏刀法的威力。”

他闪电般急跨十数步,欺近距离他近些的乌长老,率先发动了攻击,右臂一挥,重刀斜撩而出,破风声清晰可闻。

随着这一刀挥出,一股元力自发的从他丹田里灌入刀中,漆黑的重刀表面闪过淡淡的毫芒,即刻又消隐不见。

好快!

乌长老眼眶一睁,虽惊不乱,左移两步,墨寒剑在重刀上一点,剑身弯曲,随后崩直,他则借着一崩之力转换身形,再次发动了三影刺。

此时,李老太爷即将合围,但另一个声音忽然在高台上响起,“二打一,李家还是这么不要脸啊。”

一道人影如轻烟般疾掠而至,恰好挡在李老太爷前进的路上,五根尖利的指甲探向后者的心脏。

李老太爷遽然一惊,只觉致命般的威胁袭来,浑身汗毛直竖,怒喝一声,硬生生止住步伐,不假思索的手腕一转,横刀胸前。

当!

指甲击在宽阔的刀身上,竟发出响亮的金铁交鸣之音。

李老太爷手里的大刀被一股大力击退,打在胸膛,让他的心口一阵发闷,他连忙后退几丈,目光落到对面之人的身上,脸上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

“是你?”

云图冷然一笑,“怎么?不认识我了,李家老太爷。”

李老太爷仍是难以置信,失声道:“不可能!老夫那天明明将你的生机尽数摧毁,你不可能还活着!”

与其说他不相信云图还活着这个事实,不如说他此刻已经心生恐惧。

两个如此年轻的先天强者,偏偏还都与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别说李家,连他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成了未知之事。

赵子铭腰身一拧,重刀自下而上斩出,在他的丹田里,同样有一股元力自发进入刀中。

重刀内还储存着先前没有消耗的元力,这股元力一到,顿时推动刀里所有的元力前进,刀锋处亮起一线红芒。

突破到元境后,赵子铭修习的诸般武学威力尽失,唯有三叔所授的赵氏刀法例外。

二十余式刀法,每出一式,便会带动一股元力,元力含而不吐,一式用完,下一式接上,如涨潮一般,层层叠叠,后浪推前浪,元力浪潮叠加得愈多,威力就愈大。

乌长老看见刀锋处的红芒,惊呼道:“元力,你走的竟然是元体双修之道!”他这一分神,重刀已然离他不远,避无可避,只得咬牙举剑硬接。

刀剑交击,乌长老只觉虎口一热,墨寒剑险些脱手飞出,他疾踩数十步,消去劲力,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刚好这时云图出现,截下了李老太爷,听得他的声音,赵子铭收刀而立,面有异色的看了过去。

迎着他的目光,云图苦笑着解释道:“千铭,我是云图。”

赵子铭眉毛微挑,他确实感应到了对方身上属于云图的气息,知道其中必有内情,现在不好多说,点了点头,道:“伤势如何?要不要我帮忙?”

他清楚云图和李家的恩怨,而云图前两天刚被他重创,现在应该还没有恢复,如果与李老太爷拼死相搏,未必能讨得好处。

云图嘴角一弯,“一人一个,看谁先结束战斗。”说罢,他五指如钩,猱身扑向李老太爷。

赵子铭回转视线,倒提重刀,把目标对准了乌长老,后者见他这副模样,终于下定决心,身形一闪,掠下高台,竟是逃了!

但赵子铭可不打算放过对方,先前,若非他元体双修,直觉敏锐,早已遭了对方的毒手。

他冷哼一声,紧追而去。

穿过密集的人群,冲进巷道,前方属于乌长老的气息变得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赵子铭却丝毫不担心追丢,他一边快速前进,一边通过心神联系留在城里的雷霆,要它绕路堵截。

乌长老像一道影子一样,疾行于街巷之中,察觉到身后那个年轻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嘴角泛起一抹嘲弄。

他修习的功法和武学比较特殊,使得他不擅长战斗,然而论起速度,同境界内,他自忖罕有人可以匹敌。

乌长老开始思索其他的事情,李老太爷看来性命难保,李家败落已成定局,可元石矿脉开采还没多久,到手的元石没有几块,这才是乌长老最纠结的地方。

玉华国一下子多出两名先天强者,李老太爷一死,元石矿脉肯定没自己的份了,想到这点,乌长老心痛无比。

他皱着眉,咬着牙,“不行,拼一把,老子亲自下矿去挖,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等他们发现我了,我再把消息卖出去,还能赚一笔。”

转过一个弯,进入一条僻静的胡同,乌长老猛地止步。在他前方,站着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头顶悬浮有一座巴掌大的血气小山。

“妖兽!”

乌长老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住,脸色一下子苍白无血,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被牢牢锁定了,一旦有任何动作,马上就会招来致命的攻击!

额角渗出点点汗水,乌长老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他不是傻子,这匹妖马出现在此处,还正好堵住了自己,不可能是巧合,应该与那个少年有莫大的关系,再不拼命,就没机会了。

耀眼的光芒从他的右掌亮起。

第九十六章 云图之秘

一道长达丈许的灰色剑芒笔直飞出,撞上了一座巴掌大的血色小山。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环形气浪四溢,胡同两边的砖墙有如纸糊泥塑,轰然倒塌,灰尘弥漫间,一道人影往侧方激射而去。

就在这时,斜刺里横掠出一柄黑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那人的腰身。

那人口中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号,身体断成两截,上半身落在地上,下半身却依然迈步跑了十数丈才倒地,沿途鲜血内脏洒落,画面血腥无比。

灰尘散去,赵子铭一脸复杂的望着地上的残尸,堂堂一个元境强者,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刀下,让他颇有几分唏嘘。

而他下手之所以这般狠辣果决,是因为这些天自己的经历,让他明白了元境强者究竟有多么可怕的杀伤力。

既然已经和对方结下大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消除所有潜在的威胁,毕竟,他在大离并非孤家寡人,对方若对他的亲友下手,那他就得抱憾终生了。

收拾好心情,赵子铭挥刀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正要将乌长老的两片残尸放进去,后者怎么说也是一位元境强者,这样做,也算为其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突然,雷霆走到一片残尸旁,低头叼起一个青色小布袋,献宝似的凑到赵子铭身前,通过灵魂链接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这是宝贝。

赵子铭怔了怔,接过小布袋,却也没有即刻探索的意思,往怀里一塞,埋葬了乌长老,又从废墟里寻出了乌长老的长剑,而后沿原路返回。

高台上,云图反剪双手,微微仰头凝望远方,在他身旁,站着脸色苍白的柴静静,她手里抱着小黄。

小黄抽了抽鼻子,吱吱叫了一声,爬上了柴静静的肩膀,豁然间,它两只小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细细的尾巴左右摇了一下,一副很吃惊的样子,看起来呆萌可爱。

柴静静察觉到它的变化,偏头看向高台一角,云图也调转目光望了过去。

赵子铭顺着台阶走上高台,身后跟着雷霆,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打了个响鼻,而后瞅见柴静静肩头的小黄,大眼睛里流露出点点疑惑。

小黄倏地张嘴,发出了一道酷似大笑的尖叫,一个骨碌滚落到柴静静怀里,两只爪子捧着肚子,笑叫不停,活脱脱像个被逗乐了的顽童。

雷霆听得叫声,终于认出小黄就是那天的巨猴,大眼睛里瞬间充血,长嘶一声,血气勃发,便要冲上去拼命。

“雷霆!”赵子铭急急伸手,抚在它的脖颈上,喝止了它。

柴静静亦拍了拍小黄的脑袋,“小黄,别闹。”她望向赵子铭,指着雷霆,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千铭哥哥,它,是你的伴生伙伴?”

赵子铭点头道:“我和雷霆签订了灵魂契约。”

柴静静歉然道:“千铭哥哥,对不起,那天小黄打伤了雷霆。”

赵子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小黄就是那只……”

他话未说完,小黄一个纵跃,跳到地上,身形吹气般膨胀起来,转眼变成了高达丈许的庞然大物。

变身为巨猴的小黄一手摸着后脑勺,冲赵子铭咧嘴一笑,全无半点凶戾,反倒憨意十足。

看着憨憨傻傻的小黄,同时感受着雷霆对其浓烈的敌意,赵子铭忽然有些头疼起来。

翌日,玉华府边境的某个山口,云图停下脚步,道:“子铭,不用送了,我们就此别过。”

赵子铭默然少顷,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你和静静,多多保重,还有,血族诡异莫测,你此行必多凶险,凡事小心为上,切勿莽撞。”

昨夜,他与云图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各自说了这近一年来的经历,赵子铭终于知道,云图为何会有之前那番奇怪的表现了。

原来,他被李老太爷重创到濒死状态后,为了疗伤,不得不将血池的力量吸收殆尽,而血池又是大有来历之物,其中沉睡着一个血族的灵魂。

这个灵魂进入了云图的身体,借血池之力一举夺得了身体控制权,反将云图本来的意识压制。

若非赵子铭重创了他,使其再次陷入沉睡,云图至今也不可能苏醒。

即便如今云图占据了主导,罗斯的灵魂依旧很有可能重新反噬,故而云图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寻找另外的血池,吸收力量,增强自身的实力。

云图正容说道:“子铭之言,云图记之。”他从怀中取出一只血红色的小瓶,递给赵子铭,“这是我的一滴精血,服下可解你体内的血毒。”

赵子铭接过小瓶,“后会有期。”

云图亦道:“后会有期。”

柴静静挥手,甜甜笑道:“子铭哥哥,祝你和小虞姐姐早成眷属,下次见面,我可是要吃喜糖的哦。”

玉华城东,仁心堂药铺,铺前台阶上,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的目光在街上密集的人群中不断扫视,似乎在等什么人,神色暗藏焦急。

过了一会,一个白衣少年出现,白胖男子眼睛一亮,一个大步跨下台阶,身上的肥肉剧烈的抖了几抖,让人担心会不会掉落在地。

他脸上堆满笑容,微弯着腰,恭敬乃至谄媚的将白衣少年引进了药铺,直奔后院而去。

坐堂的首席医生是位长须及胸的老者,他偏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用仅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值得万胖子卸下假面,亲自迎接,那年轻人不简单啊。”

进屋落座,万事通提壶沏了两杯茶,自己端起一杯,“这是今年产的第一批‘苦秋霜’,请公子品鉴。”

赵子铭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抿了抿唇,只觉口中奇苦无比,两道眉毛不由得沉了些许。

万事通把含在嘴里的茶汤缓缓咽下,两眼微眯,脸上浮现出享受之色,余光瞥见赵子铭的表情,放下茶杯,道:“公子,此茶当慢饮,方可体其回甘。”

听得这话,赵子铭心头一黯,从前在药堂,师父和徐先生亦经常品茶,师父常常抱怨他的喝茶方式不雅:“你小子这哪是品茶?分明是牛饮,浪费老徐的茶叶。”

师父的音容犹在眼前,可其人已逝,永远无法再见了。

思绪沉浮,赵子铭面上却不露分毫,不置可否的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对我来说,饮茶如饮水,能解渴便好。”

万事通怔然,随即苦笑道:“公子所言极是,我辈习武之人,更当放开心胸,不拘一格,是我着相了。”

赵子铭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说道:“此次我急着找你,是想与你做笔交易。”

万事通诧道:“交易?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赵子铭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凝视着万事通,问道:“你有没有成为一国之君的想法?”

此语若晴天霹雳,惊得万事通豁然站起,他脸色大变的摆手辩解道:“公子明鉴,九五尊位,唯公子这样的天骄才有资格登临,万事通从无染指之心,只求能为公子鞍前马后,得份功名荫庇后人,便是万事通此生大幸了。”

赵子铭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起身负手凭窗而立,淡然道:“于我而言,人世繁华已无太多意义,我对帝皇之位,没有半点兴趣,只想一心追寻武道,你无需紧张。”

晨光透窗而入,在赵子铭背后投下长长的阴影,看着他修长而充满朝气的身躯,万事通如临高山,只觉被峻拔巍峨之意沉沉笼罩,心神恍惚,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涩然说道:“公子心胸之广大,志向之高远,实非一般世人可比,难怪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成就,万事通坐井观天,不知公子的鸿鹄之志,望公子见谅。”

赵子铭转身笑问:“怎样?你若有心,我可以出手助你掌控玉华国。”

万事通精神一振,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想了想,没有回答赵子铭的问题,而是先问道:“不知公子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如此自称,表明他已臣服。

赵子铭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面临这么大的诱惑还能保持镇定,对方的确算是一个人物,“我助你称帝,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万事通微微躬身,“公子请说。”

赵子铭正容道:“其一,登基之后,你必须施仁德之政,爱民如子;其二,李家之人,我不希望他们再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其三,派人保护我的亲友的安全。”

万事通听罢,抱拳说道:“属下必不负公子所托。”

赵子铭满意的点了点头,在找李家复仇之前,他便考虑到了谁来接替皇帝之位的问题。

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李家既亡,若不及时另立新主,玉华国将纷乱四起,百姓免不了生灵涂炭,这是赵子铭所不愿见到的,故而他才主动联系万事通。

而且,赵子铭对以后的生活也有了大致的打算,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扶持万事通称帝,为赵家和曾经的好友如展运、铁牛等人设下一层保护,亦算尽了最后一分力。

数月前,泗水关大军东撤时,铁牛等许多玉华府的武者因不满皇室的决定,纷纷卸甲归田,返回故里。

第九十七章 血气之变

一道利刃般的白色气劲激射而出,在地面留下一个食指大小的孔洞。

万事通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嘴唇微微哆嗦,脸上浮起一抹激动的酡红,他忽然跪伏在地,颤声道:“多谢公子!”

赵子铭坦然受他一拜,而后袖袍轻扬,将他扶起,说道:“我虽然为你打通了玄关,但能发挥出多大力量,还得看你自己。”

他顿了顿,解下系在腰间的一柄剑,“此剑名为墨寒,乃我前日击杀一元境强者所得,坚硬锋锐,寻常世俗兵器难以匹之,我一并给你,有此物相助,加上你如今的武功修为和天机门的势力,要夺得皇位,应当不难了。”

万事通接过墨寒剑,双目通红的望着眼前那张年轻的脸庞,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向天,嘶声道:“我万金代表万家在此立誓,从今以后,万家世代皆认公子为主,如有违背,神人共诛!”

难怪他如此,赵子铭的所作所为,等于是为万家创立了一片帝皇基业,对万家而言,无疑乃天大的幸事,至少可保家族百年的兴盛。

相比之下,万家答应赵子铭要做的那三件事,容易得简直连条件都称不上。

而赵子铭又是堂堂的元境强者,几乎不需要用到万家的力量,万事通唯有以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赵子铭没想过要成为万家的主人,但既然万事通立下了誓言,他便也默认了,他饶有兴趣的问道:“万金是你的本名?”

万事通如实答道:“是的,公子,属下还有一弟一妹,分别名万银、万玉,他们也是另外两个副门主。”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属下听闻公子医术精湛,想烦请公子出手,救救属下的二弟。”

后院尽头一间布置典雅的静室里,一个面容和万事通颇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这就是属下的二弟,万银,另一重身份是京都武威镖局的大掌柜,十余日前,他随总镖头一起出镖,路遇劫匪,镖局诸人尽数被杀,只有他重伤逃回本门一处分部,但也陷入了昏迷,属下用尽办法,也无法治愈他的伤势,让他苏醒,只好来麻烦公子了。”万事通看着床上之人,轻轻叹息一声,解释道。

赵子铭没有说话,踏前两步,从被子里拉起万银一只手,调动一缕元力往其体内探去。

过了一会,他掀开被子,右手包裹着红色的元力,在万银身上的各处大穴一阵拍打,最后,他一掌击在其脐上三寸之处。

噗!

躺卧不动的万银猛地坐起,吐出一大口黑色瘀血,紧闭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

“二弟,你醒了!”万事通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扶着万银的背,满脸喜色,随即侧首对赵子铭不住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赵子铭说道:“他的伤势已无大碍,过两日就能彻底痊愈,只是身子太过虚弱,好好调养数月,自能康复,现在不要打扰他,让他休息吧。”说完走出了静室。

一会儿后,客厅之中,赵子铭端坐上首,单手支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万事通走进来,又要跪地拜谢,赵子铭面露无奈之色的一挥手,涌出一股大力,阻止了他,“以后无需如此,坐吧,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万事通嘿声应是,在一旁坐下。

赵子铭问道:“你可知道打伤你二弟的劫匪是何来路?”

说起这个,万事通的脸色沉了下来,摇头道:“回禀公子,属下不知,但劫匪只有一人,他这两个月来,在中都府连续劫掠不足周岁的婴儿数十个,连中都皇室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二弟所在的武威镖局,就是为了护送一批母婴,才遭到此人的毒手的。”

赵子铭心头一跳,“数十个婴儿?”

万事通说道:“是的,此事闹得皇城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很多有婴儿的家庭甚至不顾禁令,南逃淮扬,也不知那人抢掠婴儿是何用意。”

赵子铭寒声道:“是何用意?他是要借血祭之法突破后天,进阶元境,好个丧尽天良之辈!”

刚才,他给万银疗伤之时,发现后者的重要脏腑之内,都盘桓着几股外来内力,那些内力异常凝炼阴毒,他能据此看出,下手之人的武功修为,较之一般的玄关强者都要强很多。

再联想到师父留给自己的血祭阵法,赵子铭可以断定,那人掳掠婴儿,必然是为了取血布阵,借血祭之力突破到元境。

“血祭?”万事通骇然失声,“这种大伤天和的秘术不是已经失传多年了吗?”

赵子铭默然,他此刻就有一份布阵之法,别人同样有的话,又何足为奇呢?

不知为什么,赵子铭忽然想起了宁小虞,且心里有些许的不安之感,他凝视万事通,道:“我有个朋友,乃大离镇西将军宁行云之女,此刻应身处中都灵隐寺,你派些人去暗中关注,一有消息,即刻告知于我。”

入夜,房间里,赵子铭盘坐床上,手中拿着一只血红色小瓶。因为万银伤势未愈,自己亦有事要处理,他便答应万事通在此停留两日。

那天罗斯留在他体内的血毒异常顽固,赵子铭试过用自己的血气清除,却效果不佳,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云图赠予的精血了。

揭开盖子,赵子铭仰头喝下瓶中之物,开始闭目内视,察看身体的变化。

一股清凉之意从肚腹往上扩散,直达心脏,在内视的视角下,这是一道深红的血气,颜色虽与赵子铭本身的血气相近,可属性却是截然不同的阴寒。

阴寒血气一抵达这里,包裹赵子铭心脏的血气便仿佛受到了威胁一般,自发汇集在一起,阻拦阴寒血气的进入。

正在这时,心脏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圆形小点,散发出极度凶戾暴躁的气息,使得包裹心脏的血气凝滞了一瞬。

阴寒血气犹如一尾游鱼,钻进了心脏。

赵子铭神色凝重,暗自凛然,方才圆形小点散发的凶暴气息,让他产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自己被什么恐怖的生灵盯住了,稍有异动,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自然而然的,他知道那些小点就是潜藏在他体内的血毒,血毒如此可怕,难怪他自身的血气,哪怕是那缕白色血气,也拿其没有任何办法。

心脏里的具体情况赵子铭看不清楚,不过他能感觉到,血毒的数量正在迅速减少,那道阴寒血气还在其中游走。

小半个时辰后,房间里忽然响起砰砰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盘坐的赵子铭双眉紧锁,面色潮红,皮肤下一根根血管暴凸,似小蛇盘绕,看起来有些恐怖。

在他的体内,心脏有力地搏动着,将混杂着血气的血液输往全身各处,流速是平时的五倍不止。

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因为血液流速的骤增而发热,体温反倒在不断下降。

不过赵子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他骇然地注视着心脏外面的两团血气,紧张得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一团血气呈暗红之色,属性阴寒,正是云图给他的那滴精血所化,在吸收完血毒后,阴寒血气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更上了一个台阶。

另一团血气的体积要大上许多,以一缕白色血气为核心,这就是赵子铭本身的血气了。

两团血气就像遭遇的天敌,彼此对峙,二者间浓烈的火药味儿,让赵子铭心惊胆战。要知道,这两团血气的位置距离心脏不过一寸,万一斗起来……

赵子铭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下场了,偏偏往日里如臂挥使的血气,此时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只能祈祷事态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怕什么来什么,阴寒血气缓缓蠕动,竟化作蛇形,弓身张口朝另一团血气扑了过去。白色血气似乎察觉到危险,旋转数圈,将周身包裹的普通血气收拢了很多。

两团血气的争斗呈僵持之势,阴寒血气的品质虽比普通血气高,却略逊色于白色血气,好几次冲击,都被白色血气击退。

阴寒血气学聪明了,停止攻击白色血气,转而对普通血气下手,果然无往不利,大团大团的普通血气被其吞噬。

在这个过程中,白色血气亦想阻拦,但阴寒血气狡猾如狐,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白色血气完全跟不上节奏。

赵子铭看着这一幕,心中寒意大起。如果说把白色血气看作是老虎,那阴寒血气就是一匹凶狼,且这匹狼的速度、智慧皆远胜老虎。

二者的拼斗没有波及心脏,这让赵子铭安心不少,可白色血气必将被吞噬的结局,又让他有些踌躇。

阴寒血气毕竟是外来之物,其吞噬自身血气后,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谁也不清楚,万一有什么差错呢?

似乎知晓赵子铭的想法一般,因为吞噬了许多普通血气而壮大了倍许的阴寒血气扬起蛇头,向他传递了一道无形波动,充满亲昵。

赵子铭愣了一愣,阴寒血气表达的意思,竟是臣服,一道血气能拥有这么高的智慧,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精血是云图所赠,他必然不会害我,还是静观其变吧。”想到这里,赵子铭摒除杂念,彻底平静下来,反而饶有兴趣的注视起血气间的争斗。

第九十八章 交易

阴寒血气迅捷如电,撕下一缕血气就跑,消化完了再重复先前的动作。一个时辰过去,赵子铭体内的普通血气骤减七成。

而这时,阴寒血气的的体积,已经和白色血气相差无几,其所化的小蛇,外形更为逼真,体表隐隐有鳞片浮现。

又吞噬一缕血气,阴寒血气却不再游走,弓起上半身,头颅后仰,而后猛地前扑,正面缠上了白色血气。

白色血气无法化形,只能以撞击之力对抗,可对于此刻的阴寒血气,却没有了太大的威胁。

短短半刻钟后,赵子铭的身体中,就只剩下了阴寒血气,这条圆鼓鼓的蛇形血气甩了一下尾巴,钻入了心脏。

嘭通――嘭通――

比先前响亮了十倍不止的心跳声传出了房间,传出了院落,若非这里被万事通列为了禁地,禁止仆从出入,恐怕有人要忍不住过来查探了。

一层薄薄的血芒自皮肤下浮现,赵子铭只觉体内好似有万蚁噬骨,痛痒难当,这种感觉比纯粹的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赵子铭龇牙咧嘴,身体更是时不时地扭动,不过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就会将一缕暗黑色的血液输往全身各处。

暗黑血液一出现,他的血肉就像饿鬼见到了美食,将之吞噬一空,随后,血肉开始震动,其强度、韧性以一种能被清晰感知到的速度提升。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很短,心跳声逐次减弱,赵子铭睁开眼睛,轻轻握了握双手,面露喜色。

他的身体力量,起码增加了三成,而且,他的体内依然有细微的痛痒之感,说明血液还在慢慢改造身体,力量会不断增强。

自从晋入士阶,赵子铭的身体强度一直维持在同一水平,并非因为他没有修炼,而是这一境界的力量提升太过缓慢。

现在忽然有了这么大的收获,让他喜不自胜之余,也对云图获得的血族传承产生了几分好奇。

此时的身体状况不便于修炼元力,毫无睡意的赵子铭便拿出了一只青色小布袋,放在手里打量。

小布袋得自赵子铭杀的第一个元境强者,又被雷霆当成宝贝,外形却实在普通,巴掌大小,上端捆扎着一根灰扑扑的细绳。

赵子铭扯了扯袋口,没能打开,轻咦一声,试探着往里面输入一道元力,袋子仍旧没有变化。

这下,赵子铭是真的吃惊了。

要知道,突破到元境,内力蜕变为元力后,普通的器物,根本无法承受霸道的元力,即便是坚硬的兵器被灌入元力,也会碎成一堆废铁。

能承受元力之物,除了重刀,这是赵子铭发现的第二件。

元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小布袋,片刻后,一个长、宽、高各一尺的立体空间,出现在赵子铭的感应之中。

赵子铭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转动一下念头,嗖,一本皮质书籍凭空出现在手中,他的念头再一转动,书籍又消失不见。

“捡到宝了。”赵子铭呼出一口长气,两眼放光的盯着小布袋,在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袋子里,竟然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个空间的作用,毫无疑问,就是可以随时储存和拿取随身物品,而不论其中放了多少东西,从外面看上去,都只是一个小布袋。

这种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赵子铭的认知,称之为神器也不为过!

良久,赵子铭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开始察看袋子里的物品:四本厚薄不一的皮质书籍,两只玉瓶,以及一堆鸽蛋大小的发光圆石,还有一些杂七杂八之物。

取出一颗圆石放在掌心,赵子铭凝神看了片刻,略一思忖,运转起无名功法。一丝丝白色气流从圆石里流出,没入他的掌心。

“果然如此。”待气流随着元力在体内运行一周,赵子铭收了功法,喃喃一声,面露欣喜之色。

圆石中的白色气流,正是天地元气,非但浓度比空气中的元气高上很多,而且更为纯净,很容易就能炼化。

赵子铭估计了一下,吸收一颗圆石的元气,相当于自己打坐修炼两个时辰。这就是说,如果有足够多的圆石,他的修炼速度将成倍提高!

随即,赵子铭就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自己连圆石是何物都不知晓,又去哪里找更多的圆石。

赵子铭又拿了一本书籍出来,书名是《修行初解》,他翻开几页粗略一扫,目光就再也挪不动了,从第一页仔仔细细的看到了最后一页。

顾名思义,此书记录的是关于武道修行的内容,且修体、修元、修魂三种修行方式都有介绍,虽不甚详细,但对武道常识异常匮乏的赵子铭来说,亦弥足珍贵了。

算起来,他从得到炼虚古经之后,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于机缘巧合之下,三条武道之路都有涉足,元、体二道更是跨入了先天,成长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而据《修行初解》记载,武道无尽,想走得更远,唯有专行一路。

元、体同修,甚至三力齐修的人并非没有,但罕有人能修至高深境界,究其原因,乃人力有时而穷,即便是天才,也很难同时兼顾太多。

赵子铭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不论哪种修行方式,其目的都是为了壮大自身,未必不能相互借鉴,触旁类通。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自修行以来,还从未碰到过难以突破的瓶颈,故而对前人之言抱有怀疑的态度。

看完这本书,见时刻尚早,赵子铭将剩下的三本都拿了出来,一一看完。这三本书分别是《妖兽大全》、《符器大全》、《灵药大全》。

妖兽,是对能够吸收天地元气,体内凝结了妖晶的兽类的称呼,其妖晶、皮毛,甚至血液和骨骼对人类而言都有巨大的作用,价值不菲,所以往往成为人类的猎杀目标。

《妖兽大全》以图录的形式记录了上百种常见的妖兽,以及每种妖兽最珍贵的部位,还有这些部位的剖取和保存方式。

符器,则是由器符师所打造的,专属于先天强者的特殊兵器,按品质高低分一至九星,一星最低,九星最高,传说还有超越九星的神器。

《符器大全》中同样有兵器图录,不过等级最高的,也只有三星符器,因为三星以上的符器,即便是元境强者也无法使用,所以没有记载。

至于灵药,就是蕴含天地元气的植株,像赵子铭在天延府火山山腹内采到的天山圣莲,在《灵药大全》上就有图文记录,不过名字不同,叫冰灵莲。

这四本书没有直接提升赵子铭的实力,不过大大弥补了他常识不足的短板,对他以后的修行道路,有不小的助益。

两天后,在赵子铭不惜损耗些许元气,数次出手调理的情况下,万银的伤势彻底痊愈,他向赵子铭讲述了镖局遇袭当日的情形。

万银的陈述完全符合赵子铭的猜测,那个窃婴者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了布置血祭阵法。

万银甚至通过自己所受的伤,推断出了窃婴者的身份,就是数十年前名震大离的血屠夫,其一手寒水内力曾独步大离,罕有敌手。

赵子铭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那个所谓的血屠夫真的突破了,他不介意找上门去,将其铲除,既为被害的无辜婴儿讨个公道,同时震慑某些心怀不轨之徒。

要知道,血祭之风一开,必然有人跟随,对大离、玉华乃至周边国度的普通民众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浩劫。

玉华诸事已了,赵子铭辞别万氏兄弟,骑上雷霆,直奔淮扬而去,有些债,是时候讨回来了。

淮扬府得名于淮河、扬水两条纵贯南北的大江,府境内水网密布,河湖众多,交通便利,商贸发达。

神巫国二皇子成路攻占此处后,少有扰民之举,因而淮扬府繁荣如故,丝毫不见兵祸之乱。

非但如此,在沧海帮和寒月门宣布举行武林大会后,府内的人气进一步激增,呈现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之象。

淮扬城府衙,敞亮的会客大厅里,上首位置,端坐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俊朗青年。

这青年正是淮扬府如今的实际掌控者,神巫国二皇子成路。

而坐于客位上的一男一女,则是沧海帮和寒月门的首脑,傅丹青与纤彩云。

老者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着傅丹青,良久,方神色郑重的道:“老夫成剑,恭喜傅帮主勘破后天,成为我辈中人。”

听得这话,傅丹青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成兄,傅某冒昧前来拜访,还望成兄莫要见怪。”

成剑摆手说道:“傅帮主说哪里话,你以先天之尊递帖求见,已是给足了老夫和小侄面子。”他停顿了一下,问道:“只是,傅帮主光临寒舍,究竟有何指教?”

傅丹青偏头望了一眼纤彩云,起身正色道:“既然成兄相询,那傅某就直说了,今日来此,是想与成兄做笔交易。”

第九十九章 凶焰

目送傅丹青夫妇离去,成剑与成路回到客厅坐下。

成路迟疑着道:“大伯,我们就这样答应了,对下面的人不好交代啊。”

成剑举杯抿了一口茶,思索了一会,看着自己的亲侄子,语重心长的道:“小路,其实答应他们,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知道,那几个家族为你出兵北上下了大力气,但你想过没有,一旦让那些家族掌控了武林盟主之位,其势必与本土门派斗个你死我活,直至将对方彻底消灭,在这个过程中,别说让他们继续支持你,就是不给你添乱子,也绝对做不到。”

成路沉思片刻,皱眉说道:“可……”

没等他说完,成剑就打断了他,“你是在担心那些人倒戈,转而支持你大哥?”

成路点了点头。

成剑叹了口气,问道:“小路,你真的这么想和你大哥争夺皇位?”

成路的身子猛然一颤,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望着大伯,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成剑起身,拍了拍成路的肩膀,说道:“你和你大哥,都是我成家杰出的后辈,你父亲不忍心看到你们自相残杀,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让你俩各自领兵出战,谁打下的土地更多,就立谁为太子,但从踏出神巫国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东方忽吉、茨首二国,早已成为你大哥的附属国。”

成路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惨笑道:“这么说,我是那个注定的失败者了?为什么?”

成剑冷冷说道:“因为我的实力不如大长老,因为你大哥是他的亲孙子,就这么简单。”

成剑转身向门外走去,脸上隐含一丝痛苦之色,“不久之后,我就要启程回国,你打下的这片基业,还有随你出征的军队,完全归你所有,你大哥永世不会侵犯吞并,但同样,你不得再踏入神巫一步。”

……

冬日的天空澄澈明净,像一方素洁的丝巾。

一队自北方而来的大雁排成人字,越飞越低,最后散落在淮扬城外的河滩上,漫步于浅浅的滩涂之间,埋头搜寻水草里的小鱼小虾,补充连日来飞行的消耗。

纤彩云一手挽着傅丹青的胳膊,一手指着远处,笑得像个小女孩,“丹青,你看,好漂亮的鹤!”

傅丹青和煦地笑着,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随即又回到纤彩云的脸上,忽然停下脚步,把她被微风吹乱的一绺发丝别回耳后。

纤彩云微微仰头,柔柔地望着傅丹青,红唇轻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丹青,你要离开了,对吗?”

傅丹青笑容渐敛,默然良久,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然后把她拥入了怀中,“是的,我要去一个地方。”

他怀里的纤彩云的声音有些模糊,“还回来吗?”

傅丹青把视线投向天边极远之处,那儿晚霞铺叠,一轮红日即将没入广阔的江面,“不回来了。”

纤彩云从他怀里挣脱,“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要陪我一起称霸武林,我们永不分开的吗?”

傅丹青转过头,歉然道:“对不起,彩云,我必须离开。”

纤彩云一字一句的道:“为什么?”

傅丹青目光深幽,抬起右手,掌间血气升腾,“因为我看到了另一片天地,我想变强,我想追逐无上武道。”

“无上武道。”纤彩云颓然一笑,“是啊,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么说的。”

傅丹青又道:“对不起。”

纤彩云咬牙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傅丹青惊诧,继而沉默,他深知妻子生性极度好强,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武林至尊,号令群雄,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代表她为了自己,愿意放弃一切。

他摇了摇头。

纤彩云高声道:“我不要做什么武林至尊,我不要做什么第一大帮的帮主,我只要你,我就要你!”

傅丹青垂在袖中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颈侧的血管跳了几跳,终究还是没有答应,“那里太过危险,你不能去。”

说完,他迈步走向城门,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

淮扬府楚东郡。

作为淮扬第二大帮派,寒月门理所应当的占据了郡城最繁华的一片街区,其门派建筑之宏大奢华,仅次于郡衙。

是日,门主府邸寒月宫外,一个白衣少年御马而来,求见副门主姬若水。

寒月门门规奇特,收女不收男,故而门内尽是女子,就连门前的值守之人,亦是两个正当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们见眼前的少年眉目清俊,以为又是哪家的公子哥慕名而来,齐声叱道:“我家副门主公务缠身,没空见你,从哪里来,快回哪里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两个少女,用珠圆玉润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连右手拇指上抵剑锷,出剑一截以示威胁的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看到这一幕,赵子铭不禁哑然失笑。

他回身拍了拍雷霆,让它在门口等着自己,然后稍稍放出了一丝属于先天强者的气息。

两个少女只觉心口一窒,如同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噔噔噔连退数步,看向赵子铭的目光里,充斥着惊恐。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赵子铭顺利见到了姬若水,分主宾坐下,直接拿出秋姨赠予的月牙玉坠,道明了来意。

姬若水接过玉坠看了,把赵子铭上下端详了一番,而后说道:“原来你就是霜妹看中的人,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她将灵儿托付给你,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赵子铭皱眉道:“晚了一步,什么意思?”

姬若水归还玉坠,说道:“三天前,从南方神巫国来了一个可怕的强者,他自称是灵儿的爷爷,强行带走了灵儿。”

听得此话,赵子铭的眉毛反而舒展开来,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带走灵儿的可怕强者,肯定是烈大哥无疑。

当初在火山山腹里,他曾与烈猛有过口头约定,谁先到楚东,谁就来接灵儿。如今看来,烈猛已经成功突破。

赵子铭沉吟片刻,问道:“姬副门主,你可有秋姨的消息?”

姬若水的脸上浮现一抹悲色,哽声道:“霜妹,她去了!”

……

中都府。

武威镖局的覆灭,将窃婴者的恶名推上了顶峰。整个府境内,凡有婴儿的家庭,无不陷入恐慌之中。

很多民众举家迁移,昼夜赶路,只为尽快远离此地,避免随时可能降临的厄运。

而黄杨县那些痛失后代的大地主,则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行动。

一方面,联系朝中熟识的官员频频向皇上请愿,请求加大对凶徒的搜捕力度。

另一方面,花高价广邀武林一流高手,组建了“灭魔联盟”,全力追杀窃婴者,应邀加入联盟的九层高手,至今已达三十五人!

玄灵山,坐落于皇城西南,高峻雄伟,景色秀丽。

一百多年前,那时大离立国不久,某年,中都突发洪水,之后又引发了恐怖的瘟疫,且迅速蔓延,民众死伤无数。

皇室的太医们拿瘟疫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陷入混乱。就在大离风雨飘摇之际,一僧一道横空出世,各施手段,竟解除了瘟疫之祸,拯救无数苍生。

太祖皇帝为感谢僧道灵隐、玄元二人,特将皇城西南的普霞山更名作玄灵山,又大兴土木,在山上建起灵隐寺、玄元观,分别赐予二人,允许其布道收徒。

如今,灵隐、玄元虽皆已仙逝,然一寺一观传承不断,一直接受着大离万千百姓的供奉,香火旺盛。

窃婴事件的持续,使得很多有婴孩的百姓上山寻求庇护,不知不觉间,灵隐寺和玄元观竟汇集了上百个婴儿!

灵隐寺方丈苦禅大师与玄元观观主云松道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为防窃婴者丧心病狂,上山掳掠,两人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联合行事,把婴儿集中安置于灵隐寺,由双方所有的高手暗中日夜守护。

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日深夜,玄灵山上火光大起,比邻而建的寺庙、道观多处着火。

在一干佛道弟子忙于救火之时,窃婴者趁乱出手,劫掠婴儿八名,欲要离去,却被留寺养伤的镇西将军宁行云发现,阻拦了片刻,随后被众多高手包围。

一场大战爆发,窃婴者展现出可怕的实力,击伤、击毙高手二十余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内力修为八九层的强者!

就在窃婴者即将突围之际,灵隐寺上任方丈、已打通玄关的空见长老现身,加入了战团。

但一番鏖战,众人非但没能擒下窃婴者,反而再度被其重创数人,包围圈险些告破。

好在不久之后,“灭魔联盟”的三十五位一流高手亦闻讯赶到,窃婴者终于不敌,身受重伤,却连使几式威力大得出奇的招式,同时借手中婴儿的掩护,逃出了重围。

众人哪肯放过,沿着窃婴者留下的血迹,纷纷疾追而去。

第一百章 大离新主

皇城内城,朱红高墙里,有一座古树参天的小小山头,此山连同周围十里的范围,自大离立国以来,便被列为禁区,罕有人可以踏足,因为,这是太祖李明渊的闭关之地。

山腰处,一条小溪自幽深丛林里蜿蜒而至,遇一断崖,垂落成飞瀑,水流激荡之声远近可闻。

时近黎明,清朗的夜空弥漫起薄薄的雾气,天际的皓月略显模糊,散发的微光还未及照亮天地,便消散于这最深浓的黑暗中。

嗤,微弱的破风声响起,一道人影迎着山顶吹下的寒风,身形闪了几闪,就来到了瀑布前方。

这人体型高大,头上戴着一张青色面具,背后背着八个用绳索串在一起的襁褓,每个襁褓中,都有一个双眼紧闭的婴儿。

他朝着瀑布发出一声怪啸,过了片刻,瀑布后方竟冲出一个老者,落到他身前。

老者须发皆白,皮肤上尽是一条条又深又长的皱纹,全身瘦削无肉,站在那里,活生生像副骷髅架子,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然而方才他破水落地无声,此时站在那里,身上又透着一股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和谐之气,自然不是简单之辈。

老者凝望面具怪人少顷,看出后者已经受伤极重,二话不说,单手将之一提,一个纵跃,飞身投入瀑布。

瀑布后有一山洞,进洞行了约摸百丈之远,向左一折,昏黄的火光映入眼帘,却是一间敞阔的石室。

石室四壁光滑平整,显然不是天然所成,内里几乎没有摆设之物,只角落处卧着一方大大的青石,石上放着一个玉枕,这方青石应是睡觉休憩之所。

当然,整间石室最显眼的地方,是中央位置的一汪圆形小池,池内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小池中央处,立有一方圆台,由一大块血玉雕就。

小池四周,则沿着地表开了数十条细细的沟渠,纵横交错,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奇异图形,每条沟渠里,都缓缓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

此刻,血玉圆台上盘坐着一人,赫然是太子李应,他看到老者和老者手中的面具怪人,脸色一变,就欲起身。

老者抬手挥出一道元力,压在李应肩头,将其摁住,说道:“他生机已尽,能强撑至此,只是凭着一口气而已,你别妄动。”

老者放下面具怪人,转身面对墙壁,道:“你……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面具怪人看着李应,一直漠然冰冷的眼神,竟变得柔和起来,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长相平凡的脸。

“应儿。”他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吐字很慢,“活下去。”

说完,他解开背上的绳索,放下七个婴儿,留一个在手中,自腰间摸出一柄匕首,一挥,削掉了婴儿的头颅!

鲜红的血液落入沟渠之中,使得其中流动的暗红色液体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待婴儿体内的血液流尽,面具怪人把残尸抛进了圆池。

残尸缓缓沉入池底,面具怪人又拾起一个婴儿,挥匕,放血,抛尸,动作快而精准,就像老练的屠夫。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八个婴儿尽数化作了圆池里流动的暗红。

面具怪人把匕首插回腰间,盘膝坐下,静静地看着李应,嘴角挂着一丝淡不可见的微笑,眼中的光彩却渐渐黯淡,呼吸也渐渐微弱,终至消失。

“外公!”

李应依然被一股大力束缚,只能悲呼一声,两行眼泪不可抑止的淌下。

除了极少数人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常年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的怪人,就是他的外公,更罕有人知道,他的外公,还有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外号,叫血屠夫。

这个数十年前名震大离的凶人,却是李应最最尊敬,最最爱戴的长辈,从三岁开始懂事时起,李应就在他身边,受其教导。

老者回转身来,目光略显复杂,随即双臂一扬,跃至血玉圆台上,在李应对面坐下,敛容说道:“他甘愿为你减寿十年,抛去性命去窃取婴儿,亦要完成这道血祭阵法,现在该怎么做,不用我重复了吧。”

李应止住哭声,道:“是,老祖宗。”这老者正是大离的开国之主,如今的护国大师,李明渊。

李应抹去眼泪,开始闭目凝神,平复心绪。

过了一会,李应睁开双眸,看了死去的外公血屠夫一眼,神情宁定的说道:“老祖宗,孩儿准备好了。”

李明渊深吸一口气,脸上闪过决然之色,右手往侧方血祭阵法的某处一指,指尖射出一道绿色光柱。

血祭阵法各条沟渠里的暗红液体猛然间大放光芒,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将有些昏暗的石室照得透亮。

圆池中央的血玉圆台下,流水般的浓郁红光层层上涌,而后一冲而出,涌入李应的身体之中。

李应全身一震,接着,躯体不停地颤抖起来,表情也瞬间变得狰狞,似乎正遭受着莫大的痛楚。

“守紧心神!这血祭阵法经过我的改动,虽然副作用小了许多,但要承受的痛苦亦是倍增,你若心神失守,一切都将付之东流!”李明渊一边把右手食指点在李应额上,一边沉声喝道。

绿色的元力从李明渊指尖流入李应体内,渐渐的,后者脸上的痛苦之色稍缓。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中荡起一圈无形的波动,天地元气以李应为中心,汇集而来,没入他的天灵。

俄顷,元气散去,李应身上爆发出一股强悍的气息,淡红色的元力浮于体表,如火焰一般跃动不已。

“终于……成功了。”李明渊垂下右手,面露欣慰之色的喃喃道。

此时的他,皮肤、须发、眼神都再无一丝光泽,如同一根经历了太久岁月侵蚀的朽木,只需一口气,就能把他吹成齑粉。

李应知道,老祖宗将他的毕生修为都输送给了自己,如今已性命无多,张口欲言,却被后者以眼神制止。

李明渊从怀里缓缓拿出一物,是一颗鸽蛋大小的黑色石头,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此物无名,乃是我三百年前意外所得,来历非同小可,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没能破解其中的奥秘,目前我发现的唯一作用,便是能够延寿两百年,如今我大限已至,此物便交给你了,你记住,万万不可让人知道你身怀此物,另外,在没有完全吸收我封印于你体内的修为,打通四处元窍之前,绝对不要离开大离。”

李应含泪接过黑色石头,李明渊又取下腰间悬挂的一只小布袋,“这是乾坤袋,内有一方独立的小空间,可用于存放物品,我的功法、修行经验都在其中,你日后要好好研读。”

说完,李明渊头颅一低,没了气息。

……

玄灵山大战后,血屠夫重出江湖,化身为窃婴者,暗中布置血祭阵法,以图突破至先天的消息传遍武林,世人皆惊!

血屠夫本就凶名在外,此番又行此血腥之举,中都府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惶惶。

奈何大战当晚,诸多武林高手追丢了他,此后便全无他的踪迹,也没见他再劫掠过婴儿,因此,虽然整个武林都在寻找他的身影,想在他突破之前,将他消灭,却一无所获。

两天后,皇帝李桓昭告天下,护国大师李明渊去世,而太子李应得其传承,顺利突破至元境,将于大年初一接任皇位,成为大离第十三位君主。

同时,李桓还宣布,重伤在身的血屠夫误闯禁山,被巡逻的禁卫军发现,已经伏法。

历史就是这样,真相永远埋藏在少数人布设的层层烟雾之下,不管原因如何,有的人注定遗臭万年,而有的人,则以精美的袍服遮掩住他们沾满罪恶的双手,继续行恶。

……

灵隐寺,大殿之中搭建起了水陆道场,空见长老正率领众僧吟诵经文,超度亡魂。

数日前的那场大战,包括住持苦禅大师在内,有好几名高僧当场死于血屠夫之手。

宁小虞身着孝服,跪在堂下的一个蒲团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偶尔抬头看一眼堂前摆放的棺木,悲从中来,流下两行清泪。

与赵子铭分手后,她径直来了中都府,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父亲的下落,正在灵隐寺养伤,她便也在寺中住下,照顾父亲。

没想到父亲的伤势刚刚痊愈,就天降横祸,遭遇血屠夫袭山劫婴。那晚,宁行云为了拖住血屠夫,硬生生吃了对方三掌。

血屠夫的实力何其强悍?纵使宁行云在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磨练出了一副钢铁之躯,也重伤而退,最终不治身亡。

“太子驾到!”一道尖锐高亢的喊声自殿外传来,压下了大殿里铜钹木鱼的敲打之声。

空见长老长长的白眉抖动了一下,停止诵念经文,缓缓起身,向殿外走去,一干僧众紧随其后。

第一零一章 武林大会

按理说,灵隐寺诸人阻拦凶人血屠夫,保护百姓有功,太子至此,自是为嘉奖抚恤而来。

然而李应却全无半点嘉许之意,背负双手,神情冷肃,众僧行礼之后,他亦不还礼,只是冷冷的望了空见长老一眼。

在那场大战中,若非空见长老以打通玄关的深厚内力,顶住了血屠夫绝大部分的攻势,让其不得脱身,恐怕血屠夫早已安然逃离。

故而对李应而言,空见长老非但不是功臣,还是害死他外公的元凶,只是此事断然无法宣之于众,他也不能对空见长老表露任何敌意,唯有视作不见了。

李应看向宁小虞,眸中闪过一丝炙热,脸上却现出恰到好处的悲伤,温声道:“小虞,你还好吧?”

……

淮扬府,沧海帮内,武林大会已经开始,一片经过重新扩大修整的较场上,此时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数以万计的人。

较场的中央位置,有三座巨石垒成的高台,这就是比武之处,高台上各有两名武者正在对决。

武林大会的规则极其简单,武者上台接受挑战,赢了的人留下,输了的人则就此失去比赛资格。

胜者每打过一场,可获得休息一日的机会,在台上坚持得越久,就说明此人越强,若能站到最后,便可成为武林至尊!

今天是武林大会进行的第三天,比武之人的实力,最低也是内力八层,其中两座高台的擂主,赫然是内力九层的一流高手。

那些被淘汰的武者,除非受了重伤,大多不会选择立刻离去,而是会站在台下继续观摩,因为高手之间的战斗,往往能给人带来不小的启发,有助于瓶颈的突破。

又是几轮战斗结束,最后一位八层擂主也终于被打败,一流高手的频频出手,使得大会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此次武林大会,不仅仅决定武林至尊这个称号的归属,更是淮扬武者与神巫国武者的一次较量,事关整个淮扬武林的颜面!

所以轮到双方武者的战斗时,只要淮扬一方胜利,台下就会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倘若赢的是神巫国的人,则难免嘘声一片。

尽管占据主场之利,淮扬一方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十位擂主中,有七人来自神巫国,淮扬本土的武者,仅有三个。

再打完两场,竟又有两名淮扬擂主战败。如此一来,神巫国一方已经彻底处于上风,因而虽然台下观战的神巫国人为数不多,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傲然的微笑。

第四天,神巫国出动了一位打通玄关的强者,名唤尚坤,一人连败十五名淮扬府的一流高手,以绝对的实力雄踞高台,无人能敌。

最后,淮扬一位隐世多年的通玄老怪物终于忍不住,悍然向尚坤发起挑战,激斗半个时辰,一招惜败!

至此,不论愿不愿意,纤彩云都必须站出来了。

否则,她发起的武林大会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今后她不但要听命于人,更要遭受整个淮扬武林的唾骂。

……

春来酒楼三层,临窗位置,三人同桌而坐,从这里可以俯瞰沧海帮的那片大较场,将武林大会的情形尽收眼底。

大会开始之后,周围所有能够观看比赛的酒楼、民居,大都被人承包了,像这三个人坐的地方,更是无法用金钱买下,能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身份和实力的象征。

这几天,不乏有权有势的贵人和实力强悍的武者想占据这个位置,却无一例外,都被三人中的白衣少年丢下了酒楼。

昨日,当今淮扬府的实际掌控者,神巫国二皇子成路的一个表弟不信邪,命令三人离开,然后他连同他的侍卫,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而且直到现在,也不见皇子有报复之举。

同处三层的其他人,都见识到了白衣少年的可怕,又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所以下意识的与他保持了距离。

白衣少年旁边坐着一个少女,明眸皓齿,灵气逼人,她瞥了一眼楼下,小脸上露出痛恨之色,对少年说道:“子铭哥哥,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娘,还把我囚禁在房里,不许出门。”

这三人,正是赵子铭、烈猛和灵儿。

当日离开寒月门后,赵子铭直奔淮扬府城而来,他正要去找傅丹青算账,却在酒楼偶遇了烈猛和灵儿。

故人相逢,自是喜笑颜开,一番畅谈,三人对各自别后的生活都有所了解。

灵儿与秋姨跟随傅丹青回到寒月门后,秋姨以保证灵儿的安全为条件,将烈家的体修典籍《烈火功》,交给了纤彩云,不久便郁郁而终。

灵儿虽没有遭受虐待,但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双亲皆亡,又寄人篱下,这近两年来过的生活,不用想也知道好不到哪里去。

而当听到烈猛说他的儿子,也就是灵儿的父亲,其实是被傅丹青设计陷害致死的时候,赵子铭不由愕然,随即道出了自己与傅丹青的恩怨。

烈猛慨叹道:“世事无常,却又充满巧合,傅丹青此人忘恩负义,恶贯满盈,老弟,我们这次万万不能放过他。”

听了灵儿的话,赵子铭微微一笑,道:“灵儿放心,等会我一定帮你报仇。”

……

尚坤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感受着那些淮扬府民对自己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排斥,由连胜带来的喜悦像被开水泼过的雪,消融得干干净净,他的嘴角不自觉的绷起。

尚坤年不满五十,便拥有此等武功修为,被誉为神巫国少有的武道奇才,有传言说,他未来甚至可能冲击那至高无上的元境。

因为家族原因,他投靠于二皇子成路麾下,此次随军出征,本想可以建功立业,助二皇子夺得太子宝座,为自己的将来铺就一条光辉大道。

岂料昨日神巫传来消息,大皇子已受封太子之位,二皇子被分封为亲王,永世不得再踏入神巫。

对尚坤还有那些追随二皇子的人来说,无异于流放,永远失去了重回故土的希望,而这片打下来的小小领地,就将成为他今后的安身之所。

如此一来,这场武林争霸战的意义,就远非得到武林至尊的虚名这么简单了,它关乎神巫国随军出征的武者的颜面,乃至生命。

其实,尚坤并不是出战的最强者,原本二皇子麾下还有一员大将,实力在他之上。只是,昨夜神巫二长老成剑突然造访,告诉尚坤,沧海帮帮主傅丹青已突破为先天强者,与二皇子达成了一份协议。

傅丹青承认二皇子对淮扬府的统治,而后者则不得插手此次武林大会。

尚坤明白,换作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份协议,毕竟二长老成剑迟早要返回神巫国,若傅丹青有意染指淮扬,二皇子绝对无法抵抗一名先天强者。

寒凉的微风拂过,带来丝丝淡淡的香气,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出现在高台上,她面如桃花,肤如凝脂,美艳不可方物。

“寒月门,纤彩云,前来讨教。”

尚坤深吸一口气,眼里闪过坚毅之色。成剑还告诉了他,依照协议,傅丹青也不会参加大会,能否争取到想要的东西,得凭自己,凭一对拳头。

况且,纤彩云突破至玄关的时日尚短,自己全力以赴,赢面居大。

……

纤彩云素手轻扬,一根葱白玉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尚坤的双臂,点在他的胸膛上,劲力吞吐间,后者脸色一白,连退十数步,站定后,颓然说道:“在下输了。”

尚坤知道,刚才这一指是对方留手了,否则,自己不可能退上几步就能了事,最少也是重伤出局,甚至极有可能毙命。

出战前,似是为了补偿他,成剑曾以先天之尊指导了他两天的武学,让他实力骤增不少,自此也就深知了先天强者的可怕。

而纤彩云有一个先天级的丈夫,纵使从前的底蕴不及自己深厚,要追上来,却也并非难事,今日之战便足见分晓。

先天!

先天!

尚坤的心里,忽然对那个神奇的境界生出无限向往,他跳下高台,穿过因纤彩云获胜而狂呼乱叫、大声喝彩的淮扬民众,也不理会己方阵营的诸人,默默走出了沧海帮。

经此一败,他蓦地看到了自己内心真正渴求的东西,实力。他下定决心,回去之后,调整好状态,就开始闭死关。

先天之路坎坷,吾以命搏之,虽死无悔!

……

风,愈发地吹得紧了,远空飘来层层铅云,低垂于天幕,翻滚涌动,其中似孕育着什么骇人的魔怪一般,给人以极大的压抑。

“武林至尊!”

“武林至尊!”

纤彩云有些茫然的站在高台上,接受着万千淮扬武者的敬仰。只是,夙愿已偿,她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没有太多的喜悦。

众人渐渐散了,沧海帮上下帮众,亦兴冲冲地蜂拥而出,去预订酒楼席位,准备大肆庆祝,偌大的比武场,霎时间空空荡荡。

第一零二章 傅丹青之死

豆粒大的雨珠从铅黑的云层里滴落,携着刺骨的寒意,铺天盖地的打在长街上,打在乌青的瓦上,打在萎黄的树叶上,激荡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纤彩云抬首望天,素净娇媚的脸庞承接了许多雨滴,好似晶莹的泪。豁然,一把油纸伞隔在了她和天空之间,为她挡住了寒凉的隆冬之雨。

傅丹青微笑着,一手撑伞,一手轻轻为她拭去了脸上的雨水,尽管没有说话,却驱散了她遍及身体内外的寒意。

纤彩云一把抱住了傅丹青,头颅埋在他的胸膛,嘤嘤哭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丹……青,别留下我一个人,我……要和你一起……走。”

傅丹青搂住她的腰身,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越过伞沿,看向隆云密布的天空,瞳孔中时时映过银蛇般的闪电。

大雨泼似的下着,地上很快就积起了几寸深的雨水,一双布鞋踏在水洼里,早已内外湿透,然而布鞋的主人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步伐依旧不疾不徐,平稳自若。

傅丹青猛地转头,看向大门处,一个白衣少年也刚好止步,将目光投了过来,两对视线碰撞,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雨中弥漫而开。

“傅丹青。”

“是你。”

傅丹青松开抱着纤彩云的手,踏前半步,冷笑道:“我正想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他的心底无端生出了几分不安。玉华武林之变,人屠怒杀千人,此事他自然有所耳闻,而且,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屠,就是他的这个师弟。

不过,突破到士阶后,傅丹青忌惮尽去,这几日还在盘算,等武林大会一结束,便去一趟玉华,将所有的恩怨做个了断。

然而通过刚才片刻的气势交锋,傅丹青却骇然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便宜师弟,后者竟然同样踏足了先天。

他的心里燃起了熊熊的嫉妒火焰!

要知道,十多年前,傅丹青之所以设计谋害药老怪,就是因为他不肯告知自己先天的进阶之法,如今赵子铭突破了,定然是药老怪偏心,传授了其进阶功法。

傅丹青不知道,他意外得知的药老怪收藏的那份先天功法,其实是血祭之术,当时药老怪已经隐约感觉到他心性不正,岂敢传授?

傅丹青也不知道,赵子铭的突破,和药老怪并无直接联系,而是一系列的机缘巧合,外加生死线上的几度游走,他才有了现今的实力。

想到此处,傅丹青冷哼一声,“那老东西终究是偏心于你啊,我的师弟。”

赵子铭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怒意陡生,同时又想起逝去的师傅,悲意顿起,这怒和悲混杂在一处,化作一道坚定的意念――复仇。

他面无表情,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师父已经去了,他闭关之时,被数十门派的围攻所惊扰,走火入魔,引动了旧伤。”

傅丹青听得一愣,赵子铭又接着道:“我今天来,是想了却师父他老人家的遗愿,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傅丹青,受死!”

语落,一股庞大的气势从赵子铭身上冲天而起,淡红的元力和暗红的血气翻滚涌动,形如烈焰,迫开漫天大雨,激出一道球形水幕。

傅丹青瞳孔猛缩,飞速后退的同时,右手一揽一推,用柔劲将纤彩云送上了另一座石砌高台。

元力与血气行转于经脉血肉之中,二者互不干涉,各成体系,让赵子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协调感。

在此之前,他也曾尝试同时运转两种力量,但遗憾的是,若他专注于元力,则发挥不出血气的威力,若专注于血气,元力的威力又会削减不少。

就像一个拥有两把不同利器的高手,单独使用任何一把,他都能如臂挥使,但要他同时使用,所发挥出的实力,就不是两倍了,只比用一把兵器要稍稍强些。

然而现在,也许是受心绪情感影响,赵子铭却做到了,元力行于内,血气现于外,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一举一动间蕴含的力量,比以前强大太多,而且,并非两倍,而是三倍!

赵子铭身随步走,面上无悲无喜,一瞬间,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整个天地都变得缓慢下来,每一缕元力的运行,每一丝血气的流转,他都了然于胸。

他握拳,挥出。

这一拳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一记直拳而已,光论架势,任何一个启蒙期的习武小儿都能打出来。

但这一拳并不普通,拳式虽直,乃至于拙,却太快,太重,故而反似羚羊挂角,浑然天成。

傅丹青的瞳孔骤缩如针,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退,否则,被追上之时,就是毙命之际。

他沉喝一声,强定身形,沉腰坐马,全身的血气疯狂涌入右手,同样一拳击出。

当!

双拳对碰,血肉之躯的撞击,却发出了金铁交击之鸣。

傅丹青的脸色瞬间苍白,继而潮红,脚下蹬蹬蹬连退十余步,右臂上凝聚的血气变得涣散稀薄。

赵子铭的神情毫无变化,迈步追上,元力血气再次运转,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再出一拳。

死亡的气息如此浓郁,傅丹青甚至来不及疑惑,为何这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弱得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时捏死的少年,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尖嚎一声,体内的血气疯狂震荡,一条又一条锯齿状的血线凝聚而出。他也是以得自秋霜的烈家功法烈火功进阶的,同样领悟了破甲重击的天赋。

三十重!

在死亡的压迫下,足足有三十条血线缠上了傅丹青的拳头,数量差不多是他以往练习时的两倍,他的整条右臂,连同肩膀处的血肉,像爆竹一般炸裂开来,露出森森白骨。

他挥出血肉模糊的拳头,迎上了赵子铭的攻击。

又是一声“当”!

傅丹青的右手从指骨到臂骨,寸寸碎裂,如同陶瓷落地,碎骨四处飞散,他的身体更是凌空飞向了另一座高台。

赵子铭竟然丝毫未受对碰反震力的影响,微微屈膝,身体一跃而起,跳向那座高台,同时右拳上扬,如风似电的打出了第三拳。

傅丹青落地,口喷鲜血,上一拳余劲未消,推着他的身体继续往后滑动,而他瞳中赵子铭挥拳的身影越来越大。

“我输了么?”

此时,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断无可能接得下这一拳,他面露惨然之色,喃喃一句,就要闭目待死。

忽而,傅丹青的眼角余光看到一道身影斜扑而至,体态窈窕,姿态决绝,他张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不!”

赵子铭的第三拳,落在了纤彩云胸口,把她的身体破开了一个大洞,这个女人用她的命,保了傅丹青一命。

最后一口气息消散之前,纤彩云转过头,红唇微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傅丹青读懂了她要说的话:“跑!”

傅丹青红着眼睛,只犹豫了一瞬,便转身逃跑,然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前进的路上,那男子撑着一把伞,伞下有一个美丽的少女。

“两年前,你设计谋害了我儿烈云,又强行接走我儿媳秋霜,孙女灵儿,再谋夺了我烈家的祖传功法,是吧?”

听得这话,同时感应到对方身上的强大气势,傅丹青明白,今天自己断无幸理了,他停下脚步,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傅丹青返身蹲下,单手抱起了死去的纤彩云。她的秀眉微微蹙着,脸上犹残留有焦急之色,好像下一刻就会像这些日子的许多个清晨那样,忽然睁开眼睛,牢牢搂住他,生怕他不辞而别。

可是她终究不会再醒来了。

傅丹青呆呆地望着她凝固的娇媚容颜,蓦地仰天长啸一声,催动血气自断了心脉,喷出一口鲜血,头颅软软的垂下,紧贴在纤彩云的额上。

于二人来说,不管壮志豪情几多,无论深情厚意几许,到如今,都漫散于这寒风大雨之中,不久之后,便将彻底消去所有痕迹。

……

淮扬一处大型码头上,尽管是隆冬时节,亦人流如织,跑商的,远行的,出河捕鱼的,各色人物,无一不有,端的是热闹之极。

烈猛站在一艘小船的船首,挥手道:“老弟,我们去了。”

他身旁的灵儿头戴一顶白毡帽,身裹灰色兔毛绒,脖间围着一条五色菱纹围巾,模样娇憨可人,只是鼻尖冻得红红的,两只大眼睛也红红的,“子铭哥哥……”

赵子铭对烈猛点头说道:“大哥一路顺风。”又看着灵儿,道:“灵儿,要乖乖听爷爷的话,等办完了事,哥哥就去看你。”

小姑娘轻轻咬着下嘴唇,从鼻子里憋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嗯”,终于是没忍住,晶莹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船开了,不一会儿,就缓缓消失在浩淼的江面,赵子铭轻叹一声,转身走入人群。

第一零三章 麻烦

深夜,客栈房间内,赵子铭盘坐于床,双手捏印置于膝上,显然正在运转功法。

俄顷,他双眼一睁,撤印停功,脸上微露沉吟之色,喃喃道:“两力协调并行,竟有这种后遗症,看来只能作为杀手锏般的存在,无法经常动用了。”

此时距离报得师仇,已有七日之久。寻仇当日,烈猛暗中将傅丹青府邸中的闲杂人等驱离了,事后,赵子铭又动手安葬了傅丹青和纤彩云的尸首,故而二人的死讯至今还不为人所知,也就没引起什么骚乱。

而赵子铭之所以依然停留在此,则是因为在与傅丹青的那一战中,他意外领悟了元力和血气协调并行之法,虽然威力奇大,让他只用了两招便完败后者,但后遗症也使得他头疼到现在。

两力协调并行,非但元力和血气的消耗速度提升了数倍不止,而且战斗结束后,赵子铭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虚弱的状态中。

在这种状态下,他消耗一空的元力和血气恢复得极慢,现在也才恢复到二三成的水平,此外,两力的运行速度亦大大减缓。

他现在的实力,比之一般的打通玄关之人强不到哪里去,出于谨慎,赵子铭打算等实力完全恢复,再做其他打算。

忽然,赵子铭眉头轻皱的看向门口处,在他的感应中,两人朝他的房间走了过来,其中一人的脚步声很熟悉,是客栈小厮,而另一个却是个陌生的女人,且实力颇为不弱,达到了一流高手之境。

“客官,您休息了吗?您的一位朋友找您,有急事。”敲过门后,小厮在门外轻轻喊道,声音有些畏缩颤抖。

这也难怪,类似于赵子铭这种携带兵器行走江湖的武者,多半脾气暴躁,有的还有些特别的忌讳,深更半夜来打搅人家,弄不好就得挨上个三拳两脚。

小厮在客栈干了很多年,深知个中门道,奈何身旁这位姑奶奶手里把玩着一柄尺许长的小弯刀,刀尖有意无意的对着自己,在挨揍和挨刀子之间,小厮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见屋内没有回应,小厮哭丧着脸偏头望着女子,意思是人家已经睡下,不能怪自己了。女子两道细长的眉毛正要蹙起,屋子里传出一声:“进来吧。”

女子听得这话,瞥了小厮一眼,后者会意,如蒙大赦地转身离去,女子这才收好弯刀,推门而入。

赵子铭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淡淡的道:“阁下何人?既然自称是我的朋友,又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女子的目光对上赵子铭的眼睛,只觉一股庞大的无形压力迎面袭来,加之自己的伪装竟被一眼看破,心头顿时一阵凛然,暗道大哥所言非虚,元境强者果真可怕。

她抬起右手往脸上一抹,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收入怀***手拜道:“天机门万玉,拜见公子。”

“万玉?”赵子铭愣了一愣,放下茶杯,“你是万事通的妹妹?”

万玉点头道:“正是。”

“你深夜来此,莫非,是我那朋友出了什么事?”赵子铭神色微变的问道。

万事通曾告诉过他,其三妹万玉主管天机门中都分部的事务,赵子铭嘱咐的关注宁小虞的事,便是由她负责。

而现在万玉由中都府赶到了这里,又连夜找到自己,此刻看她的身上,犹残留着些许风尘之色,显然赶路甚急,联想到这些,赵子铭不由得有了几分不妙之感。

万玉惊叹于对方反应之快,心思之敏,口中答道:“近来中都动乱,宁小姐的确遇上了一些麻烦,恐怕要公子亲自出马才能解决。”

……

夜色深浓,朔风凛凛,月亮隐没于厚厚的云层,漏不下一丝光亮,天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赵子铭坐在火堆旁,一手撑颌,一手拿着一根木棍,偶尔心不在焉地拨动一下火堆,橘黄色的火光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明灭不定。

此刻他所在之处,乃是淮扬与中都交界的一条驰道上的驿站,驰道由于路途太过艰险,早已废弃,这间驿站自然也成了破败的荒郊野店,久未有人烟。

三天前的那个深夜,万玉带来了不少消息,包括京都“灭魔联盟”的组建、血屠夫大闹玄灵山夺婴、血屠夫误闯深宫被诛、大离老祖李明渊逝世,以及太子李应成就元境,即将接替皇位。

但赵子铭最关注的,却只有一条:李应亲临灵隐寺,向宁小虞求婚,并公告天下,册封其为太子妃,婚期就定在大年初一,李应登基之日。

因灵隐寺内外皆有重兵把守,非得太子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故而求婚的具体情形,外人自是不知,万玉也是冒险买通了寺中的一个小沙弥,才探查到一些情报。

当时,宁小虞以为父守灵之故,直接拒绝了李应的请求,但后者扬言威胁,她若不从,便屠杀全寺僧人。

之后,李应就在灵隐寺住下,派人发布了册封太子妃的公告,只待宁行云的丧事一了,便要将宁小虞接去皇宫,强娶!

李应那元境的超脱凡俗的武力,以及坐拥一国的霸道权势,都不是宁小虞这个已故将军之女所能抵抗的,她现在过得怎样,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赵子铭一无所知。

听到消息的当晚,他就骑着雷霆出发了。万玉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为他规划了数条赴京路线,他直接选择了最近也是最危险难行的一条。

有雷霆在,普通人眼中的岐路险道并没有给赵子铭造成太大的困扰,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他就来到了这里,明天正午之前,便能抵达中都皇城近郊。

现在的问题是,距年关已仅剩五日,而赵子铭淮扬一战的后遗症仍未完全消除,实力大概只恢复了一小半,如果对上同为先天强者的李应,胜负之数难以预料。

“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想起出发之前对万玉的一番安排嘱托,赵子铭把手中燃着了的木棍丢进火堆,喃喃了一句。

“小虞,等我。”

……

玄灵山,灵隐寺。

一条小径从山下逶迤而上,尽头处便是高墙古刹,寺外有三个年轻僧人正手持竹帚,清扫着满地落叶。

嗒嗒声响,三个扫地僧同时抬头,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数丈之外,身后跟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三人对了个眼色,最前面的扫地僧走近少年,单手宣了声佛号,道:“施主,敝寺因故暂不开放,施主若要礼佛,请改日再来。”

赵子铭自然不是为拜佛而来,他只是想探听一下宁小虞在寺中生活时的一些情况。

两天前,李应已经携“太子妃”起驾回宫。关于太子娶亲之事,现在都城内流传着一个和赵子铭所知的截然不同的说法。

镇西大将军宁行云有一女,名唤宁小虞,生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且为人贤淑孝顺,太子昔日在天延府带兵出征时,便一见倾心。大将军逝世后,太子悯其乃弱质女子,孤苦无依,于是屈尊降临灵隐寺,亲自打理大将军的一干后事,令宁小虞感激涕零。二人由是日久生情,某日太子求婚,宁小虞欣然应之,太子当即公告天下,册封其为太子妃。太子登基后,她将很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端的羡煞年轻女子无数!

若非赵子铭深知宁小虞心意,若非他事先得到了此事的内幕,若非他身怀举国难寻的武力,此时的他,或许正愤恨于宁小虞的无情,或许正疑心传闻究竟是真是假,亦或许即便知道真相,但面对皇室这个庞然大物,只能束手无策,徒唤奈何。

然而没有如果。李应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激怒了赵子铭,就像当初玉华府那数十个听信李家怂恿,进攻九黎山,致使药老怪身亡的帮派,赵子铭必然让其付出血的代价!

未及赵子铭说话,紧闭的寺门忽而“嘎吱”一道长声,打开了半边,一个约摸八九岁、身穿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走了出来,先分别向三个扫地僧见了礼,然后对赵子铭说道:“贵客临门,师叔祖身体有恙,不能亲迎,由小僧代为迎接,施主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向寺内走去。

赵子铭微感诧异,他也是刚到此地,沙弥口中的“师叔祖”就遣其来迎,莫非那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心中这般想着,赵子铭转身拍了拍雷霆的脖颈,示意它在附近等候,自己则跟随沙弥走进了寺里。

绕过几重大殿,穿过一片塔林,循着一条泥石小道走了一刻钟左右,小沙弥领着赵子铭登上了一片高坡。

高坡上别有一番奇异景致,在这寒冬腊月,竟是绿草成茵,其间夹杂颜色不一的野花,香气四溢,一幅暖春之象。

遍地花草中央,生有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松,树干笔直,插入云霄。大松之旁,立着一幢茅屋,屋前放着一张藤椅,椅上躺着一位老人。

第一零四章 请教

此老年至耄耋,须眉皆白,头顶无发,只有九枚戒疤,一身单薄僧衣,看其模样,赫然是曾经救赵子铭于蟒口的那位老僧人!

赵子铭赶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晚辈赵子铭,拜见前辈。”

老僧人右手微抬,小沙弥见状,忙搀扶其起身,待盘腿坐好,他缓缓说道:“先前天地之气变动,贫僧偶有所感,知有先天境高人来访,不想却是小友,当日一别,如今小友已窥得妙境,可喜可贺。”

听得这话,赵子铭略有些疑惑,在他的感应中,老僧人的实力未曾突破后天,跨入先天,仅仅是打通了玄关而已,又如何能感知天地元气的变动?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老僧人淡淡一笑,道:“贫僧近日观摩天地,冥想我佛,小有所成,故稍异于常人。”

赵子铭若有所觉,也不怕失礼,再认真端详了一遍老僧人,这才骇然发现,自己若闭上眼睛,根本无法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这只有一种解释,老僧人的佛法委实高深到了难以测度的境地,单以境界而论,比他高出了不知多少,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引动天地元气入体。

至此,赵子铭也大概猜出了老僧人的身份,是灵隐寺的上任方丈,空见大师,他由衷赞道:“大师佛法高深,晚辈自愧不如。”

空见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佛法无边,老衲所得,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何况为时甚晚,不足道矣。”

赵子铭不明其意,只得沉默。

空见问道:“小友此来,可是为的宁施主?”

赵子铭道:“正是,小虞……是晚辈的好友,晚辈听说,她并非自愿相嫁于太子,而是受到了胁迫,晚辈……”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空见笑了笑,略微浊黄的眸中,透出看破世情的智慧光芒,他指了指高坡左侧不远处的一个峰头,道:“宁施主在寺中时,常登临山巅远眺,似在等候某人,今日小友降临,老衲方知其所望,亦忖度出小友是为她而来,太子所为,却是给自己带去了一场大灾啊。”

他顿了顿,叹道:“宁施主的确是为了保全敝寺生灵而被迫入宫的,老衲观她已萌生死志,小友若能救她出来,实乃大大减轻了敝寺的罪孽。”

赵子铭默然片刻,道:“不瞒大师,晚辈练功时出了差错,致使实力大损,对入宫救人,并无十分把握,不知大师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空见敛眉沉吟,而后问道:“那以小友现在的实力,能否拖住太子?”

赵子铭道:“应该没有问题。我原本打算延请一些江湖朋友一起行动,一旦救人时被发现,就由我负责缠住太子,而他们则护送小虞离开,只是短时间内找不到足够的合适人手。”

空见想了一会,说道:“敝寺刚遭大劫,门内高手死伤过半,一时也难以抽调人手,且我等僧众修习的武学功法广为人知,不宜进宫,老衲有一好友,名唤剑三,隐居于城西的墨竹茶庄,实力犹在我之上,老衲修书一封,由小友代为邀之,小友意下如何?”

赵子铭大喜道:“若如此,当真再好不过,多谢大师!”

空见当即唤小沙弥取来笔墨纸砚,写完了信,递给赵子铭。

赵子铭接过信,察觉到空见的手微有些颤抖,同时心底莫名泛起一丝压抑,不由问道:“大师,您怎么了?”

空见说话的声音骤然间小了下去,几至不可闻,然而神情依旧安然沉静,“老衲余时无多,最后有一言赠小友。”

“因果轮回,大道不止,杀生有妄,万法自然。”

说罢,双眸缓闭,竟没有了呼吸!

狂风乍起,高坡上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地上花草一刹那枯萎凋落,碎灭成灰,但异象却只局限于此,高坡外的其他地方,一切如故。

赵子铭立于风中,闭目感受着周身天地元气的疯狂涌动,双眉微沉,若有所思,口中喃喃念道:“因果轮回,大道不止,杀生有妄,万法自然。”

俄顷,风停云散,赵子铭睁开眼睛,望着空见安详的面容,深深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

墨竹茶庄,坐落于都城西侧一座低矮山丘的山脚处,依山傍水,景致盎然。

庄子内外,遍生绿竹,其间偶尔杂生几株通体漆黑的异种,隆冬时节,取竹梢之叶数片,以雪水煮之,便可得到一壶驰名京都的“墨竹”茶。

因茶之名,故而这个偏僻的小小庄园却声名远播,广为人知。

庄园主人乃一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既非大富大贵的财主,也没有煊赫的权势,但武功修为尚可,又好结交江湖豪杰,所以多年来倒也无人打这个庄子的主意。

不过唯有与庄主越广闽私交甚笃的寥寥数人,才知道他能在天子脚下,保住这个招人眼红的庄园的真正原因。

十多年前,那时墨竹茶之名刚开始流传,就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起了购庄之心,越广闽虽以祖传产业不便出售为由,拒绝了一大批人,但面临的压力无疑日益增加。

一个夏天的夜晚,一位王府管家登门,替自家权势滔天的王爷传达了收购茶庄的意思,越广闽终于无法再直接开口拒绝了,便请求管家给他半个月时间考虑考虑。

送走那王府管家后,越广闽心烦意乱的走到竹林里散步,遇一浑身浴血的老者昏躺在地上,他也是个宅心仁厚之辈,将受伤的老者背回府上救治。

这老者伤势极重,好几个京城名医都束手无策,劝越广闽为其准备后事,但越广闽却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反而一咬牙,将自己从先父那儿继承来的珍藏多年的一颗疗伤圣药大还丹用在了老者身上。

三个月后,老者伤势痊愈。在这期间,越广闽迫于无奈,将茶庄卖给了那个亲王,举家搬迁至老宅居住。

伤愈的老者去了一趟亲王府,回来后告诉越广闽,让他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越广闽云里雾里,不明其意,但由于之前已经看出老者是一名武功远超自己的大高手,以为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便赶忙吩咐下人收拾行礼。

仅仅半天过后,那个曾经负责收购茶庄的王府管家来访,满面笑容,态度谦卑,找了一个奇怪的理由,亲手把茶庄地契还给了越广闽,后者这才反应过来,知道此事肯定是老者出手之故。

自此,但凡有人要打茶庄的主意,不论使什么手段,不出两日,老者定能解决问题,而他也一直生活在茶庄之中。

但老者生性极度孤僻,从不与他人交流,整日呆在自己的房内,十多年来,就连越广闽也没和他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故而关于老者的身世,越广闽一无所知,只知道其自称剑三。

此时,会客大厅里,越广闽正满面奇怪的看着一个白衣少年,“赵公子,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剑三前辈?”

赵子铭点头道:“正是,还望越庄主代为引见。”

越广闽皱眉说道:“赵公子,并非在下不肯帮忙,而是剑三前辈十分不喜会客,就算我为你通告,他多半也不会搭理。”

赵子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无妨,此信乃剑三前辈一位好友所写,劳烦庄主代为转交,前辈看过信,应该会破例的。”

越广闽拿了信,将信将疑的去了,不多时就返回大厅,惊奇的打量了赵子铭片刻,伸手道:“赵公子请随我来,前辈果真答应了。”

庄园后山,一条小溪边有木屋一栋,这就是剑三的隐居之处,赵子铭走出竹林,刚好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将锐利逼人的目光射了过来。

至于越广闽,早在离木屋尚有半里路之时,就以不便打扰为由,给赵子铭指明了方向,然后返身回去了。

剑三看到赵子铭,二话不说,竟一个踏步,疾若惊雷般地冲了过来,在他手中,提着一柄竹剑。

这一剑的特点是快,若换成普通人对上,即便打通了玄关,也很难反应过来,更别说躲避或者招架了。

但赵子铭毕竟是先天级的强者,虽然此刻实力大减,可经验与意识犹在,这快剑对他来说,自是没什么威胁。

只见他左脚不动,右脚后旋半圈,身子侧让些许,再伸出左手屈指一弹,便将竹剑弹开了去。

剑三只觉虎口一麻,一股大力从剑上传来,让他几欲立足不稳,不过他的打斗经验何其丰富,持剑的右手划了个半弧,身随剑走,旋转一圈,反而借力挥出了第二剑。

此剑一出,有低沉啸音忽起,赵子铭微感凛然,识得此乃重剑,讲究以力破巧,除了硬接,别无他法,便握起拳头,一拳砸了过去。

当!

拳剑交击,如若古钟长鸣,剑三此次可无法轻易的化去反震之力了,有些狼狈的退了十数丈,才稳住身形。

第一零五章 入宫救人

赵子铭稳稳的立在原地,与剑三相比,高下立判,只是他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挥拳的右手,见手背上多出一条数寸长的红痕,不由微微苦笑。

若他恢复了巅峰实力,先前那一拳,就可及时调动元力或血气护住拳头,根本不会留有半点痕迹。

可直到现在,他的血气才缓缓运行至手掌,开始疏通淤塞的血脉。

不过,以赵子铭如今的身体强度,剑三竟然能给他造成伤势,说明后者的实力的确非同一般,他微微一笑,道:“前辈武功当真了得。”

剑三丢下手中只剩半截的竹剑,摇了摇头,道:“既然你已踏足先天,前辈之称,剑三当不起,你还是直呼吾名吧。”

赵子铭默然片刻,道:“前辈年高,子铭实属晚辈,遑论还要仰仗前辈出手相助,子铭不敢废礼。”

这倒不是赵子铭虚伪,仅凭剑三是空见长老好友这点,他就会对其保持足够的尊重,断不会自恃武力,目中无人。

剑三听得这话,不置可否,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说道:“你的事老和尚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你准备何时动手?”

……

都城,一家不起眼的民宅小院内,赵子铭端坐上首,对身旁一个青衣汉子说道:“那两人要几时才到?”

此刻的房间里,除了赵子铭外,还坐着三人,这三个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一流高手,是天机门的骨干力量。

离开淮扬府前,赵子铭就做了入宫救人的打算,因为自己实力受损,为求万全,所以他让万玉为他尽可能多的调集一些高手协助行动。

而天机门也不愧是雄踞大离多年的大门派,底蕴深厚,尽管万玉身处淮扬,一时间无法赶来京都,但还是通过秘密手段,发布了门内最高等级的命令,给赵子铭派了五名一流高手。

这五人中,有三人是天机门的大管事,至于另外二人,则并非天机门之人,而是两个独行杀手,现在,只有这两人未曾露面了。

青衣汉子已从万玉口中得知了赵子铭的身份与真正实力,哪敢对他有丝毫不敬,连忙起身答道:“公子稍安勿躁,他们在别处执行任务,故而才有所延迟,不过天黑前定能赶来。”

赵子铭闻言,只得压下心里的焦急,继续等待。

小半个时辰后,那二人终于赶到,赵子铭站起来,对青衣汉子点头说道:“开始吧。”

青衣汉子从怀中掏出一物,打开,铺在桌上,却是一张地图,他指着地图上一条加粗的墨线,“此次的任务是救人,这就是任务的路线,我们要从南门潜入皇宫,绕过和善宫、慈贤殿,抵达淑芬阁,救援目标就在阁内,届时……”

青衣汉子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把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五人的行动步骤安排得仔仔细细,赵子铭听了,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他单枪匹马地行动,恐怕光是寻找宁小虞的位置,就得花费不小的力气。

安排完毕,青衣汉子收好地图,“都明白了吧?”

其余四人默然,过了一会,一个杀手才开口说道:“营兄,这任务未免太过危险,我等不是怕死之人,但也不想愚蠢寻死,宫中可是有元境强者,一旦被发现,你觉得我们能在其手下逃得性命?”

这个杀手同样说出了其他三人的心声,他们不是没有潜入过皇宫,但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李应可不像开国皇帝李明渊一样,常年在禁山闭关,他可正准备着登基,在此情形下,偷入皇宫的危险可是大了不止一点。

青衣汉子岂会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丝毫没有因为其他几人的质疑而动怒,因为如果他不知道真相,恐怕也是这个想法,他似笑非笑的扫了几人一眼,道:“你们无需担心太子,自然有人对付他。”而后恭敬的看向赵子铭,“公子。”

赵子铭也知道,如果不展示一下实力,打消这些人的顾虑,他们定然不会心甘情愿的与自己一同入宫救人,便反剪双手,将一直压抑着的属于先天强者的气势放了出来。

轰!

一股无形波纹在房间里席卷而开,落在了杀手几人的身上,除了青衣汉子,其余四人无不脸色大变,怪叫出声,脚下一连退了好几步,撞上了墙壁或者桌椅。

他们都是内力九层的大高手,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气势压迫了,况且此时的气势压迫实在太强,强到他们完全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若放出这等气势之人要取他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当下,四人望向赵子铭的眼神中,唯有敬畏与恐惧了,但后者可没有立刻收回气势的意思,依然冷冷地站在原地,将他们压制得动弹不得。

而赵子铭之所以会如此做,还有一个原因。

当日制定救人计划时,万玉隐约提到,门下有两名大管事并不如何安分老实,至于那两名不隶属天机门、双方只是合作关系的杀手,则更为桀骜难缠,时常让万玉头疼不已。

而到目前为止,万玉把赵子铭事先嘱托之事,完成得颇为漂亮,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其心腹青衣汉子就摸清了宁小虞的所在,并且设计好了救援路线,其间所耗费的心血和人力物力财力定然不少。

既然如此,赵子铭也就投桃报李,趁机狠狠震慑一下那些大管事和杀手,消消他们的气焰,便于万玉日后掌控。

在气势漫过的瞬间,青衣汉子变了一下脸色,但由于赵子铭及时控制气势避开了他,故而他此刻并没有受到影响,但先前那惊鸿一瞥的感受,还是使得他有些失神。

因为是万玉的心腹,故而数日之前,青衣汉子在接受前者的命令时,就得知了赵子铭的真正实力。

不过青衣汉子生性淡泊,当时虽然有些吃惊,却也没放在心上,只顾完成万玉交给他的任务,直到刚才,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先天强者”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力量。

此刻,他正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几个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家伙,一个个的都满头大汗,在赵子铭的压迫下苦苦支撑。

终于,那个先前质疑赵子铭的杀手再次开口了,“请……请公子停手,我等……愿听凭公子调遣。”

赵子铭再冷冷地凝视了他们片刻,待其他三人也表了态,才缓缓收回气势,淡淡的道:“此行除了我,还有一位通玄前辈同行,宫里的高手,我和那位前辈会尽量拖住,到时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护送所救之人安全离开皇宫,到指定地点等候,危险性没你们想的那么高,事成之后,酬金翻倍。”

四人哪还敢有丝毫反对,纷纷点头应是。

赵子铭神色略缓,“好好养精蓄锐吧,今夜子时动手。”又对青衣汉子说道:“营达,你随我来,我另有安排。”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营达离开之前,朝几人大有深意的道:“公子便是我天机门的新任门主,几位,眼光放长远一点吧。”

房中四人听得这话,眼睛一亮,随后都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心里在翻滚着什么念头。

营达见状,满意的一笑,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心中却道:“经过此事,凭这几个家伙的精明,应该可以看清形势,想必以后玉儿能轻松不少了。”

……

皇宫坐落在都城北城区,一堵七八丈高的朱红宫墙,将内外分成了两个世界。宫内亭台楼阁精美,大殿广厦林立,其雄伟气派之象,自是毋庸赘言。

淑芬阁,一名宫女提着食盒从房里走出,蛾眉深锁,眸中隐含焦急与担忧,似乎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怎么,小虞还是不肯用膳?”一个面容颇为阴柔的年轻男子忽然出现在宫女身后,沉声问道。

宫女刚锁好门,正头颅微低的思考着什么问题,骤然听得这道声音,吓了一大跳,她赶紧转身,放下手中的食盒,跪到了地上,“奴婢参见太子,太子妃她……她……请太子饶命,再给奴婢一些时间,奴婢一定想办法,让太子妃用膳。”

这年轻男子正是太子李应,他听了宫女的回答,双拳一握,眼中闪过一抹血色,似要发作,但随即忍住,说了一句“你退下吧”,便直接伸手扯掉门锁,进入了房间。

房内陈设奢而不繁,布置得极为典雅。正中是紫檀木制的桌椅,右侧放有两个书架,架上的书籍装帧精致,左侧摆着一个高高的木几,几上立着一只长颈花瓶。

屋子一角还放着一只三足圆鼎,鼎内时不时升起几缕淡淡的白色轻烟,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气。

宁小虞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看着斜对面的丝绢窗帘,神情宁定,只是面色有些异样的苍白,较以往少了些许灵动,而添了几分柔弱。

见李应进来,她脸上的平静瞬间敛去,化作漠然,一双清亮的眸子警惕地望了过去,同时,一圈无形波动自其身上席卷而出。

第一零六章 蚀魂香

“小虞……”李应微笑着上前两步,却被一堵无形壁障挡住,以他元境的实力,也无法突破,霎时间脸色阴沉了下来。

被迫入宫后,也许是接连遭受打击之故,宁小虞的灵魂力量竟在一夜之间暴涨十倍不止,只论力量与境界,已然与元境强者相当。

可惜宁小虞无法自如操控这些灵魂力用于战斗,仅仅能形成一个透明的防护罩,不过即便如此,在宫里的这段日子里,李应就如同现在这般,根本靠近不了她周身一丈之地。

在此期间,李应自然尝试过用强,但丝毫效用没有,除非他解开李明渊在他体内设下的封印,爆发全部力量,才有可能突破防护罩。

可那样一来,那些一时无法吸收的力量就会白白逸散,李应哪肯做这等得不偿失之事,故而只得温言软语,劝宁小虞妥协。

“小虞,你这又是何苦?难道本太子有什么配不上你的地方吗?论实力,论权势,放眼大离年轻一辈,谁能在我之上?”李应强忍心中的怒意,缓缓地道。

听了这话,宁小虞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脑海里却浮现一道挺拔的身影。

雪山上的相遇,溶洞中的共处,他背着自己跃出火山口时迎面而来的轻风,与他相关的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熟悉。

一时间,宁小虞的眼神竟有些痴了。

李应贵为皇子,打小生长于宫中,予取予求惯了,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加上其又是以血祭之法进阶元境的,心性受到影响,变得更为狂躁。

此刻被宁小虞完全无视,他本就压抑着的怒火轰然爆发,袖袍一甩,庞大的气势一卷而出,两眼涌上血红之色,右掌骤然扬起,掌间红光闪动,往身前一拍而下。

无声无息!

李应的手掌按在虚空,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仿佛被无形之物硬生生挡住,不得寸进。

“宁小虞!”李应忽然平静下来,只是脸上的表情狰狞得可怕,“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会得到你!”

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宁小虞恍若未闻,眼神犹自迷离。

“来人。”走出房间,李应声音低沉地唤了一句。

“太子有何吩咐?”不出片刻,先前退下的宫女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应嘴唇微动,声音在宫女耳边响起,其他人都无法听见,竟是用起了传音之术,“你将此物放入香炉,切勿让太子妃发现,还有,这东西专门针对灵魂力,对你无害,你无需担心。”

同时,他把一小块黑色的东西递给了宫女。

“啊!”宫女惊了一下,随即似意识到了什么,又赶忙说道:“是,请太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太子妃的。”

李应这才收起森冷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离去了。

宫女拿着手中之物,见太子走远,回头望了一眼屋内,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她在宫中多年,一些王孙贵族的肮脏手段,自是所见所闻不少,没想到竟然连太子都用上了此种方法,看来今天之后,太子妃再如何不愿,也要成为太子的人了。

不过,她虽然有几分怜悯那个大将军之女,但事关身家性命,自然不敢有违反太子命令的想法,当即进屋清扫房间,趁机偷偷将那黑色块状物添入了香炉之中。

……

太子寝宫,昏暗的大厅里,李应背靠一张大椅,单手支颌,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玉瓶。

“蚀魂香,希望效用真的如祖爷爷所记录的那般强,否则,不,若还是不行,我拼得解开一层封印,也要试试,宁小虞,你终究会是我的人!”

……

寒风呼啸,乌云漫天涌动,偶尔透下几缕浊黄的月光,微微照亮光秃秃的高树,树上立着不知名的禽鸟,给人以诡异阴森之感。

高高的宫墙下,一队披甲的巡逻侍卫踏着齐整的步伐走过,片刻后,数道身影出现在了此处。

这些人一个个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纱,在深沉的黑夜里,宛若几条幽灵。

其中一人侧首低声说道:“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和公子还有剑三前辈去救人,你等在指定位置负责接应,记住,绝对不能让宁小姐受到任何伤害。”

说完,此人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跳上了数丈高的围墙,进入了皇宫,其他人陆续跟上。

由于太子登基在即,同时要筹办婚礼,所以皇宫内的守卫力量增强了许多,巡逻队伍中,不乏内力浑厚的高手。

故而尽管闯宫的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强者,但为了不被发现,却也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侍卫宫女的耳目。

当一行人抵达某栋大殿时,前方引路之人右手一抬,其身后四人会意,或跳上房梁,或潜入花坛,纷纷隐匿起来,还有四道影子则继续前行。

行不多时,前面出现一个小湖,对岸的湖面上倒映着点点灯火与楼阁。

负责引路的那人又停了下来,右手左右一挥,“分头行动。”四道影子分成左右两波,左三右一,向湖对面的那片楼阁包抄而去。

这自然就是赵子铭一行人了。

据营达所得情报,湖对岸就是软禁宁小虞的“淑芬阁”的所在,只是四周岗哨密布,且还有不少太子的铁卫巡守,要想救出宁小虞,必须先解决那些人,且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赵子铭身为先天强者,即便实力大损,但对付一些普通武者,还是没有问题的,因而他独自一人行动。

而去往左边的那拨人中,黑马雷霆也在,加上剑三和营达,就算碰到强大的铁卫,亦足以无声灭杀了。

说起来,当营达等人得知雷霆的实力时,无不震惊得目瞪口呆,连冷冰冰的剑三,脸色都着实变了几变,毕竟他们只听说过通灵之兽的存在,却从未见过先天级的异兽。

……

烛光轻曳,发出细微的毕剥声响,宁小虞依旧似先前那般安静地坐着,只是脸色却越发的苍白了。

从李应第一次试图用强开始,宁小虞就没有再吃过宫女送来的任何食物,连水都不喝,夜晚睡觉也一定会打开窗户,且灵魂力时时散开,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这样做对身体伤害极大,才仅仅几天,宁小虞的气血和精神就濒临枯竭了,若继续下去,恐怕数日之内,便有丧命之危。

不过,离那所谓的婚期已只有两日,如果自己等的人还是没能出现,那么就这样自行陨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如是想道。

可不知为何,宁小虞又有着一种异常笃定的预感,她等待的那个人一定会来,而且,或许已经来了。

这种预感如此强烈,使得她的情绪微有些亢奋。

忽然,她秀眉轻皱,无形的灵魂力散发而出,给自己布下一道防护。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李应走了进来,照例在宁小虞一丈之外站定,说道:“小虞,我最后一次问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是真心爱你的,只要我一登基,你便可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宁小虞以沉默代替回答,脸上的表情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只是她的心却直往下沉。李应从未在深夜来过这里,此时出现,又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有些莫名的不安。

果然,李应没等到想要的回答,神情亦变得漠然冰冷,他抬起右手,一掌拍在宁小虞布置的灵魂防护罩上。

宁小虞不为所动,只是努力控制灵魂力,稳定防护罩。

李应边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宁小虞,边一掌接一掌地轰击着防护罩。

过了好一会儿,防护罩开始剧烈波动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破裂,李应嘴角微掀,“小虞,你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宁小虞只觉全身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倒,她勉强提聚两分力气,骂道:“卑……卑鄙小人。”

同时,她心里大为不解,明明自己已经如此小心,怎么还会中这种下作的迷魂手段,现在,她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一旦自己陷入昏迷,结果将会如何,根本不言自明。

想到这里,宁小虞的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奇大的愤怒,她不假思索地撤了防护罩,将全部的灵魂力汇聚收拢,然后尽数对准李应冲击而去。

见蚀魂香奏效,李应正狂喜不已,忽而手下一空,接着便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无形力量迎面扑来。

他暗道不妙,想要躲避却来不及了,只得抬起双臂交叉于胸前,同时体内的元力疯狂涌出,在体表形成了一层护盾。

轰!

气浪四溢中,李应倒飞而出,双手捧着脑袋疯狂嘶叫起来。

原来,宁小虞全力发出的灵魂冲击具有攻击神魂的特性,加上李应又是仓促应对,这一击竟是伤了他的魂魄!

宁小虞见状,便欲起身逃离,但马上又脸色一白的坐下,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再无一丝力气。

就在她即将晕厥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小虞!”

第一零七章 拦截

淑芬阁附近的守卫被无声无息地清除得干干净净,赵子铭同剑三几人汇合一处后,便让他们在周围警戒,自己则带了雷霆进入了阁中。

在院子里制服了一名更夫,自其口中得知了宁小虞的准确所在,赵子铭将更夫打晕过去,飞快地穿过两进院落,来到了一幢典雅的二层小楼前。

小楼的一层还亮着烛火,门也大开着,赵子铭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楼中,视线稍一偏转,就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绝美脸庞。

“小虞!”赵子铭唤了一声,几个大步跨到她身旁,见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急忙握住她一只手,输送了一道元力过去。

宁小虞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她脸上露出些微的笑容,低声道:“你来了。”

这些日子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都融进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赵子铭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他默然片刻,伸手将宁小虞横抱而起,“我们走吧。”

宁小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把头埋在了他的胸膛。

出门前,赵子铭看了一眼犹自抱头嘶叫不已的李应,眸中闪过丝丝杀意,但他最终压下了出手的念头,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事先安好了鞍具的雷霆主动靠近过来,赵子铭把宁小虞托上马背,自己则握住她的一只手,边往她体内输送元力,边和雷霆迈步小跑而出。

一离开淑芬阁,赵子铭撮唇一声低低的呼哨,示意剑三他们撤退,脚下却丝毫不停,飞快的往原路返回。

虽然他不知道李应受创的原因,但从方才的感应来看,后者的气息并未出现太大的衰退,说不定很快就会追来,所以最为稳妥的办法,自然就是尽早离开皇宫。

事实上,也确实不出赵子铭所料,他离开只数十息的功夫,李应就从灵魂冲击的剧痛中平复了过来。

先前赵子铭救走宁小虞的那一幕,李应都看在眼里,此时,一股仿佛要焚尽一切的怒火,从他心底升腾而起。

“原来如此!”李应咬牙切齿,面容狰狞得可怕,“既然那小子是你的心上人,我今天就要将他挫骨扬灰,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他却是将宁小虞不答应嫁给他的原因,都归在了赵子铭身上。

殊不知,从当初在天延府雪山上他胁迫采莲人探路时起,宁小虞就对他产生了极强的反感情绪,遑论后来宁行云丧期刚满,他就以灵隐寺众僧人的性命,逼迫宁小虞入宫为妃,以后者的刚烈性子,即便没有赵子铭的存在,也断然不可能嫁给他。

……

赵子铭急速奔行在一座大殿前的广场上,如今的他,没有丝毫隐藏行迹的举动,而是沿着最短的路线冲向宫外。

沿途的地上,时不时能看到几个生死不知的士兵,这些巡逻卫士,都是被负责接应的天机门大管事等人解决的。

此次入宫的队伍,现在按照原定计划,分成了四个部分,以宁小虞为中心,天机门的两名大管事以及那两个杀手为前锋,营达和剑三一左一右协防,赵子铭则紧跟着雷霆,负责殿后。

只要离开了皇宫,这次救援行动就算完美成功,毕竟,没了高大宫墙和数量庞大的御林军侍卫的威胁,以赵子铭他们的身手,有的是办法安然离去。

但就在赵子铭穿过这片广场之后,前方刀兵碰撞之声骤响,橘黄的火光冲天而起,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兵如潮水般涌现,将所有通道都堵了个严严实实,连道路两边的宫墙上,也遍布人影。

而负责开路的几人,则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根本无法脱身。

与此同时,在赵子铭身后,一道浑身红光缭绕的身影几个起落,便赶了过来,正是太子李应!

瞧得这最坏的情形出现,赵子铭却并没有半点慌乱,他拍拍雷霆的脖颈,通过意念给其下了几道命令,然后松开宁小虞的手,轻声道:“小虞,坚持住,你先离开。”

宁小虞得赵子铭的元力之助,恢复了一些力气,闻言,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唇,“子铭你……要小心。”

赵子铭点了一下头,随即一声爆喝:“雷霆!”

希律律!

雷霆昂首长嘶一声,四蹄一踏,浑身血气勃发,护住自己和宁小虞,向前方疾冲而去。

快!

仿若一道血色闪电掠过湖面,密集齐整的御林军方阵,豁然被划开为两半,中间出现了一条空白的通道。

而原先站立在通道上的士兵,则是被雷霆蛮横地撞飞了出去,身在半空,躯体就四分五裂,鲜血飞洒,断肢和内脏纷落如雨。

此景之血腥残酷,堪称人间炼狱!

拦截的御林军被眼前的情景震骇得有了片刻的呆滞,待他们反应过来,雷霆已经接近了包围圈的外围。

同时,先前陷入重围的几人亦抓住机会,跟在雷霆身周,奋力挥舞手中的兵器,往外面冲去。

凭借着雷霆的冲锋,一行人成功地冲出了包围圈,然而行不多时,前方道路上又出现了一道方阵。

这道方阵的士兵人数不多,只有四十,但一个个身披重甲,散发着浑厚的气息,最弱者,也赫然有八层的内力修为!

这四十人,正是李应的贴身铁卫,非但个人实力突出,亦擅长群体作战,联手之下,甚至足以击败打通玄关的高手。

此刻,他们一看到营达、剑三等人,阵型顿时一变,就要分成左右两队合围而上。

“满营铁卫!”

望着那气势森严的方阵,营达脸色大变,铁卫之名,他自然有所耳闻,救人之前,也曾考虑过会与铁卫遭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要面对满营的铁卫!

其实也不能怪营达疏忽,铁卫之责,便是护卫太子的安全,一般情况下,断然不可能全部离开太子。

但李应已经是先天元境强者,铁卫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种身份与权威的象征,保护能力,反而近似于无。

毕竟,李应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了所有铁卫的总和,若有连他都无法应对的危险,那即便铁卫的数量再多一倍,也无济于事。

想通这点,营达顿时满心懊悔,他与另外两名大管事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苦涩。

宁小虞有雷霆的保护,要安全离去,应该不成问题,而剑三身为打通玄关的强者,若一心想逃,估计那些铁卫也拦不住。

而最有可能被留下的,就是自己这几个内力九层的家伙。

就在几人心绪翻滚、神色变化不定时,雷霆骤然出手了。

先前赵子铭给它的命令,是以最快的速度,不计代价的把宁小虞安全送出宫去。故而四十铁卫刚动,雷霆头顶上就凝聚出了两座半个手掌大小的血气小山。

雷霆头颅一摇,两座血气小山便一左一右,落到了阵型尚未成型的铁卫之中。

轰!

两道巨响同时响彻,听来只有一声,却将凄厉的惨叫掩盖了下去,并且随之而来的,还有炸起的漫天碎石。

一击完毕,雷霆当先冲出。

两边的地上,四十名铁卫已经没有一人还能站立,大部分在雷霆的攻击下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气息尚存的几个,也都重伤濒死。

“走!”剑三最早从惊骇中清醒,朝营达几人低喝一声,跟上了雷霆,营达几人反应过来,同时打了个哆嗦,才赶忙跟上。

一行人在离宫门不远处,又遭到了拦截,此次却只有一人。

厉横往场中扫过一眼,视线在宁小虞身上停顿了片刻,就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了她乘坐的那匹通体红芒闪烁的黑马。

他刚刚从宫外回来,还未到自家府邸,就收到了一名御前侍卫的传信,竟是有贼人闯宫,劫走了太子妃。

此刻见宁小虞在此,她身边还围绕着几个黑衣人,厉横自然知晓,眼前这些人就是闯宫之人。

但他却丝毫不敢妄动。身为打通玄关的存在,加之数月前在天延府雪山被雪冥虎断了一臂,厉横对异兽的气息尤为敏感,面前的这匹黑马,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出列,扯去了脸上的黑巾,正是剑三,他眼中亮着锐利的光芒,盯着厉横,一字一句的道:“厉横贼子!”

厉横愣了一愣,仔细端详了剑三片刻,失声道:“大……大师兄!”

“贼子,这大师兄之称,我岂敢再当?”剑三浑身气势勃发,牢牢锁定了厉横,而后微微偏首,对身后之人道:“你们先走。”

宁小虞等人从旁边绕行而过,厉横见状,眼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全神戒备着剑三。

见宁小虞他们远去,剑三从背后抽出一把木剑,沉声缓缓说道:“当初你为取剑谱,竟不惜联合朝廷鹰犬,屠灭师门,我苦寻你多年不得,今日却在此相遇,当真是老天有眼,来吧,这么多年过去,让我看看你的剑法到底有多少长进!”

微弱的月光下,厉横脸色惨白!

第一零八章 战李应

赵子铭和李应的战斗,又是另一番光景。两人皆是先天级的强者,动作快如闪电,且一招一式间元力激荡,威力十足,凶险程度远非普通武者所能想象。

砰!

赵子铭双臂交叉,向前一推,迎上了李应布满元力的拳头,随即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猛退了十数步,而后者仅仅退了半步,便止住身形,再度扑上。

和李应交手之初,实力锐减的赵子铭便大处下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更显疲态,在前者猛烈的攻击下左支右绌,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然而不管怎样艰难,赵子铭都一声不吭地顶着,虽说伤势不断加重,但凭着强横的体魄,一时半会倒也没有性命之虞。

忽然,一丝无形的波动在脑中掠过,这是雷霆通过心神联系给他发来了信号:宁小虞安全了。

这时,李应刚好一拳轰至,赵子铭微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没有像先前那般躲避或者抵挡,而是将经脉中的元力尽数收归丹田,催动了血肉里的血气,右手握拳,重重轰出。

肩膀剧痛传来,赵子铭的拳头也落在了李应的胸膛,两人各退数步,又同时扑向对方,出手皆狠辣无比,欲置对方于死地。

通过先前的交手,赵子铭已经大概摸清楚李应的实力,后者很难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所以他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御,以攻对攻,以伤换伤!

赵子铭知道,自己现在的优势在于兼修血气,身体强横程度远超李应,只有使用这种自损伤敌之法,才可能坚持到最后。

原本他的计划是救出宁小虞,不准备与李应做生死之斗。然而此刻,随着宁小虞脱险,赵子铭心里那压抑许久的怒火却再也压抑不住,轰然爆发,他现在唯有一个念头:杀了李应。

嘭通!嘭通!

赵子铭的心脏急剧跳动,推动全身的鲜血和血气加速流动的同时,泵出一丝丝带着暗黑色泽的血液,散入身体各处。

这暗黑血液源自云图所赠的精血,平日极少出现,但对赵子铭大有裨益,不断改造着他的身体,使得他如今的肉身力量,较初入士阶时增强了过半。

狂暴的力量涌动在血肉之间,产生的疼痛足以让心志不坚者疯狂,赵子铭咬紧牙关,将身体的疼痛连同心中的愤怒通过拳脚宣泄出来,一招比一招重,一招比一招狠,霎时间竟然压制住李应,开始占据上风。

两人一触即分,李应狂退数十步,抹去嘴角流下的鲜血,满面狰狞地道:“当真小觑了你,不过,这样杀了你才更有成就感啊。”

语落,他咬破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画了一道血符,而后血符没入皮肉之中,掌心处,一枚核桃大小的光团缓缓浮现,李应的气息随之涨动。

当初,开国太祖李明渊在帮助李应突破到元境后,自身大限已至,临终之前,把毕生修为灌注给李应,并设下四道封印,李应只需按部就班地修炼,便可逐步解封,吸收其留下的力量,从而实力大涨。

此刻的李应本不具备解封的资格,因为他无法将封印的力量炼化为己用,增加修为,他这样打开封印,只能暂时拥有那股力量,等力量耗尽,便代表着李明渊四分之一的传承消失,代价不可谓不大。

赵子铭自然察觉到了李应的变化,却无动于衷,依旧猛扑而去,全力发动攻击。李应实力大涨,更无所畏惧,悍然相迎。

赵子铭再度落入下风。

然而,随着心脏不断泵出暗黑血液,暗黑血液又快速改造躯体,赵子铭的身体愈发强横,战不多时,实力又压过了李应。

李应拉开距离,索性一次解开两道封印,右手掌心和右肩处各亮起一枚光团,气息大涨!

磅礴的元力,也代表着巨大的负荷,这些力量,已经远远超出李应如今的境界,受此影响,他的眼角和鼻孔开始溢出鲜血,状貌可怖。

但他的实力却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交手之下,赵子铭几无还手之力!

被一记重拳轰中胸口,赵子铭倒飞而出,吐了一大口鲜血,其间甚至还夹杂着内脏碎片,他被彻底重创!

赵子铭缓缓直起身子,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微微闪烁,李应的实力暴增至此,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照眼前这般情形,退走貌似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只是,不甘心啊!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赵子铭体内带着暗黑色泽的血气忽然急速汇聚,尽数涌入了心脏。

嘭通!

他的心脏骤然一停,而后猛地跳动起来,一条粗大的淡黑色蛇形血气怒冲而出,围绕心脏游走数圈,昂首发出一道无声的嘶鸣。

轰!

赵子铭只觉浑身一热,体内的血液翻涌如沸,对身体的改造速度猛然提升了两倍不止,受损的肌肉脏腑迅速愈合,一股股沛然大力自血肉筋骨之间滋生,散入四肢百骸。

他的外表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瞳孔化作暗红,嘴里伸出了四枚细长晶莹的弧形獠牙,双手十指的指甲飞长至数寸,整个模样与当初的云图极为相似。

呈黑红之色的血气从体内奔涌而出,如火焰般跃动不已,感受着此刻拥有的强大力量,赵子铭握紧了双拳,脚下一动,朝李应电射而去。

“不知死活。”李应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当下催动元力包裹全身,悍然迎上。

二者的攻势较之前更激烈了数倍,他们附近的士兵和侍卫,根本不敢靠近到十丈之内,因为一旦被稍稍波及,至少也是重伤濒死的下场。

血气的进阶使得赵子铭与李应之间的力量差距大幅缩小,尽管前者的攻击力度依然处于劣势,但赵子铭使用的是自己的力量,如臂挥使,而李应的力量则大部分依靠解除封印所得,无法完美掌控。

从这个角度而言,赵子铭反而更占优势!

赵子铭的左手拍在李应的肩膀上,后者的左手同样拍在了他的肩上,两人的右手也对轰到一起。

恰在此时,赵子铭心念一动,心脏表面白光一闪,一枚繁复的白色符文浮现,发出一道无形波动,向四周扩散开来。

波动一触及李应,他体内的血液,忽而凝滞了片刻,致使身体一僵。而赵子铭则趁此机会,右手一偏,轰中了李应的心口。

李应吐血而退,眼中满是惊怒,然而还不待他回气,赵子铭紧随而至,血气缭绕的双拳如狂风暴雨般打来。

赵子铭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为防止李应再次解封,根本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与之贴身而战,一时间,双方优劣之势顿易。

砰!

赵子铭寻得机会,一拳轰中李应的胸膛,隐有骨裂之声传出,后者脸上闪过一片不正常的潮红,随即面露狠色,借力而退,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抬起时,手里多了一张巴掌大小的黄色符箓。

李应略一用力,捏碎了符箓,浓郁的黄色光晕弥漫而开,形成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土黄色光罩,将他护在其中。

赵子铭正好扑至,被光罩所阻,他挥拳砸在光罩上,却只能荡起些许水波般的涟漪,反倒被反震力震得拳头发麻。

光罩中,李应单手抚着胸口,狂吐了几口血,方才挨的那一拳,可着实不轻,待稍稍缓过劲来,他望着光罩外的那道人影,咬牙切齿的道:“贱民,这是你逼我的,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连解三道封印,都没能杀了对方,反而又不得不消耗了一张珍贵的保命符箓。

语落,李应一把扯去身上的长袍,露出精赤的上身,他咬破右手食指,在左肩位置画下一枚血符。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个足有鹅蛋大小的光团浮现,一股庞大的元力自其中汹涌而出,散入李应的经脉之中。

霎时间,李应的眼、耳、口、鼻中各有血线飙射。第四道封印蕴含的元力,几乎是前三道的总和,李应这样直接解开,根本无法承受,未伤敌,先伤己。

李应喘着粗气,强忍着炸裂般的痛楚,双手结印,一方火红的四方光印在两手间缓缓成型。

赵子铭站在光罩外,眉头紧皱,忽然,光罩里传出一股让他毛骨悚然的气息,他脸色凝重地后退几丈,喃喃道:“要一招定胜负么?也罢,想来那招足以应对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催动体内的血气往右臂汇聚而来,片刻之后,他的整只臂膀都化为暗红之色。

五个红点蓦然出现在肩关节处,并迅疾向下延长成线,这五条血线,实际上是由血气震荡而成,延长的同时,还在绕着手臂旋转,每转一圈,血线之间的距离就缩小数分,且前端逐渐呈尖锥状。

终于,血线抵达拳头,这时,五条血线已然盘旋合并为一个不断旋转的尖锥,丝丝震荡之力泄露,将空气都切割得呜呜作响!

第一零九章 救人

当日吸收完云图所赠的精血后,赵子铭全身的血气被阴寒血气尽数吞噬转化,《烈火功》根基尽毁,心脏上那一红一白两枚天赋符文,亦随之不见。

白色符文原本就残缺,赵子铭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只是随着红色符文的消失,他使出破甲重击时,莫名的威力大减,损失了一记杀手锏。

但与傅丹青一战后,他又意外发现,心脏里面多出了两枚符文,同样一红一白,其中所蕴含的神通,分别为旋震杀和凝血波,明显与消失的符文大有联系,但更为诡异。

不过,那时赵子铭因为同时运转血气和元力,实力大降,对两道神通,都只能略加参详,无法真正施展。

而经过刚才的激战,他的血气暴涨至此,不仅可以使出白色符文携带的能影响人体血液运转的神通凝血波,连在他的感知里,更为厉害的旋震杀,此刻也成功施展了出来。

恰在此时,黄色光罩缓缓消散,李应将怨毒的目光投了过来,喝一声“受死”,便双手一推,那方火红的四方光印激射而出。

浓郁的危险气息迎面扑来,赵子铭不再耽搁,双腿发力,身形急冲出去,右拳扬起,对准光印一拳轰出。

乓!

宛若琉璃落地,那枚蕴含着磅礴元力的红色光印与黑红尖锥方一接触,便轰然破碎。

赵子铭身形一顿,继而以更快的速度掠出,仿佛化作了一道闪电,在李应未曾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击中其心脏位置。

砰!李应倒飞出去,心口处多了一个透明的孔洞,他双眼一睁,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就被无边的剧痛和黑暗淹没。

在生命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他的右手微微一动,只听得喀嚓一声,似有某物碎裂。

赵子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可怕,右手手背血肉模糊,指关节处更是露出了惨白的指骨。

但与躺在地上,生机尽断的李应一比,他这幅模样无疑好了太多。

“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死了?”

“逃啊!”

……

远远围住此处的兵丁爆发出一阵哗然,见赵子铭抬眼望来,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跑。

赵子铭自是随他们去了,他歇息片刻,走到李应的尸体旁边,俯身摘下了其腰间的一只青色小袋。

这小袋自然就是乾坤袋,赵子铭心念一动,就欲向里面注入元力,可丹田里的元力却毫无反应,不受他控制了!

他眉头微皱,倒也没有惊慌,将小袋往怀里一收,沉吟了一会,并未就此出宫,反而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宫殿一角掠去。

药老怪临终前,曾在给赵子铭留下的信里,嘱托他去天牢一探,看能否救出木子靖,此事他一直记着,现在正好趁机办了。

皇宫楼阁林立,道路复杂,宫外之人行走其中,极易迷路,但这对赵子铭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他早已从营达那儿得知了天牢的大概位置,故而一路沿着直线翻墙过院,很快就抵达了天牢。

……

火光摇曳,杀声震天。

数以千计的士兵正和百余名黑衣人厮杀在一起,战斗极其激烈。

黑衣人一个个武功高强,且配合默契,进退有序,他们组成一个梭形阵型,将两人护在中心,往包围圈外突围而去。

但围攻他们的士兵,不仅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也是宫中的精锐队伍,又悍不畏死,牢牢拖住了那些黑衣人的步伐。

梭形阵型中央的两人,一个同样满身黑衣,唯有头上扎的一条红绸带能将他与其余黑衣人区分开来,而另一个则身着囚服,披头散发,伤痕累累,必须依靠着身旁那人的搀扶才能行走。

一个黑衣人从阵型外穿进,身上有数条狰狞刀口,他却似毫不在意,动作依然干净利落,径直走到中心,单膝跪地,对那头戴红绸的黑衣人道:“公子,形势不利,官兵数量太多,若再拖延,弟兄们恐怕突不出去。”

这头扎红绸的黑衣人沉默少顷,道:“你护好家父,我来开路。”

说罢,他身形闪了几闪,出现在阵型的最前方。此人的武功当真了得,只凭一双肉掌,一掌下去,便能拍飞十余个士兵,无人能阻他片刻。

黑衣人队伍的前进速度骤然大增,不多时,士兵包围圈被生生凿穿。

就在这时,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队队整齐的官兵从大道两边的偏径鱼贯而出,挡在了前方。

当先一人,是个年约五十的男子,体态微胖,眉眼间自有一股威严,他望着同时止步的黑衣人一行,眸中闪过一抹亮光,道:“煜之,你终于来了。”

那头戴红绸的黑衣人听得这话,身体一震,嘶声道:“你知道我会来?”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数十年前,朕留你太后奶奶一命,便是为把朕那皇兄引出……”他顿了一顿,看了一眼黑衣人阵型的中央位置,才接着道:“至于你的身份,朕却是后来才知道的。”

能自称为朕,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也就明朗了,正是大离国即将退位的皇帝,木子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桓。

李煜之摘下面罩,扯去红绸带,沉声道:“既如此,你何不早些下手,将我除去?”

李桓道:“皇兄落于我手,你又能翻出什么浪花?况且你的确惊才绝艳,若不是你替朕攘外安内,朕这大离国,怕是连一府之地都无法保住。”

“嘎嘣。”李煜之握紧了拳头,聪慧如他,怎会还想不明白,自己彻彻底底被利用了。

李桓又道:“朕那皇兄应该庆幸,有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否则,朕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了。”说到此处,李桓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足见其恨之切。

李煜之缓缓松开拳头,恢复平静,道:“闲话休提,既然你早有准备,想必今日也不会放过我父子,不过,我这颗人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听了这话,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齐声喝道:“誓死追随公子!”惨烈之气油然而生。

李桓对此犹若未闻,淡淡一笑,道:“你护朕李家的江山有功,朕惜你是个人才,亦不想留下过河拆桥的骂名,而朕与皇兄的恩怨,你全无牵涉,只要你彻底臣服于应儿,辅佐他治理好大离江山,收复往昔的失地,朕……可以恕你无罪。”

李煜之神色淡然,不置可否。

李桓见状,又道:“甚至,我可以放下与皇兄的恩怨,还他自由之身,一切,就看你的选择了。”

这时,那干练黑衣人搀着那身着囚服者穿过层层保护,走到阵前,前者对李煜之道:“公子,主父有话要对你说。”

李煜之扶住着囚服者,为他轻轻拂开遮住脸庞的乱发,露出一张伤疤交错的狰狞面容,赫然是失踪多时的孤狼帮帮主,木子靖。

只是现在的木子靖,全无半点一流高手的气象,气息微弱,双目无神,显然在天牢里受尽了折磨。

他几度张口,才艰难挤出几个字,“事……不,可为,你……走。”

李煜之沉默,没做任何表示,示意干练黑衣人扶好木子靖,侧身直面李桓,便欲开口。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然而还不待他说话,一道尖利的叫声忽然响彻夜空,一个老太监气喘吁吁的奔来,满面惊慌的在李桓面前一跪,上气不接下气的拜道:“奴才叩见皇上,皇上,奴才……奴才有要事禀告。”

李桓皱起眉毛,“起来说话。”

这老太监是随他多年的得力助手,素来处变不惊,月前,他将其派给了李应,帮李应熟悉政务,此刻这般惊慌,让他心里多了一丝不安。

老太监急急爬起,凑至李桓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听完,豁然间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老太监的衣领,将其提到面前,“你说什么!”

老太监哭丧着脸,“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皇上……”

李桓松开手,一个踉跄,心中狂呼:“不,不可能,应儿已经是元境强者,怎么会被杀?不可能!”

他迈开大步,朝老太监来时的路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喝道:“神卫听令,命尔等率军围杀此间叛逆,一个不留!”

……

砰!

一掌打飞两人,李煜之忽而脸色一变,拉着木子靖急速后撤一步,抬腿扫开两柄长枪。但身周又有数道刀光浮现,分劈他和木子靖,纵使他武功再高,此刻也防不过来,只得转身以脊背硬挨两刀,护住了木子靖。

一番拼杀,稍解危局,李煜之举目四顾,心里不由得一沉。

此时,他带来的精锐死士,已经死伤过半,虽说围攻官兵的伤亡要大得多,但数量却依旧庞大,照这样下去,他们一行人唯有全军覆灭一途。

而且,隐藏在官兵中的数十名皇帝近卫,还没有多少人出手,显然是想依靠人海战术,待他们力竭,再将他们一举消灭。

第一一零章 天牢救人

情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李煜之亦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解下自己的腰带,反手将木子靖捆在背上,接着双手疾点自身几处大穴,催动了一门激发潜能的秘术。

“跟我来!”李煜之随手夺来一杆长枪,横扫一圈,逼退官兵,然后大喝一声,向前冲杀而去。

剩下的黑衣人听见他的声音,精神大振,纷纷聚拢而来,竭力拼杀,一时间,将官兵压得节节败退。

小半个时辰后,官兵的数量只剩千余,而李煜之这方,加起来不足十人,他们都伤痕累累,被团团围住,已陷入绝境!

李煜之浑身浴血,脸色异常苍白,激发潜能的秘术也早已失效,虚弱感一波波地袭来,使得他的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紧了紧手中的长枪,鼓起气力沉喝一声:“战!”

余下的黑衣人高举兵器,亦齐声喝道:“战!”

就在他们准备做殊死一搏的时候,侧方忽然响起惨叫之声,接着,那个方向的包围圈被撕开一条口子,一个黑衣少年闯了进来。

这人正是赵子铭,他望着李煜之及其背上的木子靖,脸色略有些复杂。

方才,他刚到此处,在高墙上一眼就认出了李煜之及其背上的木子靖,倒省了一番入天牢搜寻的功夫。

“大胆何人?竟敢私闯天牢重地,给我拿下!”一名官兵将领把随身佩剑指向赵子铭,厉声喝道。

赵子铭理也不理,问李煜之道:“还能走吗?”

李煜之不明白赵子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赵子铭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体表浮现一层稀薄的血气。

先前那喊话的将领根本不知道赵子铭的底细,竟指挥官兵冲杀了过来。

赵子铭张开双臂,陡然加速!

人仰马翻!

以赵子铭如今的身体强度,就算站着让那些官兵砍,也不可能受到任何伤害,故而他只凭着蛮横的撞击,便又将包围圈打开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李煜之即刻反应过来,大喜道:“走!”当先跟在赵子铭身后,畅通无阻地冲出了包围圈,其他几名黑衣人亦紧紧相随。

官兵们几时见过像赵子铭这等非人的身手,皆吓得心胆俱裂,无人敢追击,就连那些神卫,也一样不敢挪步,眼睁睁看着李煜之等人消失在视线里。

……

宫外,一片小树林旁,赵子铭直起身来,说道:“我已经为他接好断掉的筋骨,但他的内腑受创过重,时间也拖得太久,一身内力是无法保住了。”

李煜之抱拳一礼,认真道:“多谢千铭援手,大恩大德,煜之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说着,便欲俯身下拜。

赵子铭伸手一抬,阻止了他,说道:“我曾是孤狼帮的一员,曾受帮主恩惠,帮主又是我师父的亲侄儿,于情于理,这都是我该做的,无需客气。”

李煜之本来是执意要拜的,但他被赵子铭单手托住,无论如何也弯不下腰,再联想起对方先前的表现,心中一凛,道:“既然如此,煜之就失礼了。”

赵子铭犹豫片刻,忽然一掌拍在李煜之的肩头,探出一道血气钻入后者体内,“你忍着点。”

李煜之闷哼一声,额头上霎时间冒出层层冷汗,不多时,袅袅热气自他头顶升起,他的脸色,也在苍白与殷红之间数度转换。

好一会儿,赵子铭才收回手,道:“李应已为我所杀,以你的本事,若要夺回原本属于你的皇位,应当不难了,尽量少动兵戈,善待百姓吧,你我有缘再见。”

说完,他脚下一动,身形飘忽远去。

李煜之压下心头的惊异,忽觉全身说不出地舒畅轻快,遂闭目凝神,感应了一下体内的状况,睁开眼时,眼中满是震惊。

此刻,他体内那些因为施展秘术而淤塞的经脉,尽数被疏通,并且,好几条内力运转的关键经脉亦已通畅,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潜修少许时日,便可轻易打通玄关!

望着赵子铭离去的方向,李煜之默默抱拳一礼,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前者最后那些话的意思。

没有了李应这个元境强者的威胁,若他再拥有打通了玄关的实力,加上在大离为相时积攒的人脉与经验,要从李桓手中夺取皇位,的确不难了。

……

城郊某个偏僻的村落。

寒风习习,几声或远或近的鸡鸣过后,天边隐现曙光。

一道身影出现在村口,他看了路边那块写着村名的破烂木板一眼,抬腿进了村,沿着乡间土路疾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只盏茶功夫,就来到了村子最西面的一条小溪边。

溪对岸有一个农家小院,院内有几栋茅屋,其中一间茅屋的窗口,摇曳着一团微弱的烛光。

赵子铭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平复下心里的激动,跃过小溪,走向小院。院内传出一声马嘶,接着,简陋的院门“嘎吱”一声开了。

营达侧身站在门边,微微躬身,道:“公子,您回来了,宁小姐就在屋里。”雷霆则上前亲昵地拱了拱他的手。

赵子铭对营达点了点头,又拍了拍雷霆的脑袋,没有说话,径直进了那栋亮着烛火的茅屋。

屋内布置简单,仅有的几件家具也很陈旧,好在打扫得一尘不染,没有平常农家常有的异味,还弥散着淡淡的清香。

不过,这些赵子铭都丝毫没有注意,一进房间,他的全部心神,就都放在了坐在桌旁的少女身上。

宁小虞趴在桌上,脑袋对着门的方向,睡着了,秀眉微微蹙着。

不知怎的,赵子铭一个恍惚,眼前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尽管已经极度疲惫,宁小虞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坐在桌旁,想要看到他安全归来,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撑不住,趴着睡了过去。

回过神来,赵子铭的神情愈发柔和,他自然而然地知道,方才那一幕并非虚幻,而是不久前发生在小屋里的场景。

赵子铭弯腰轻轻抱起宁小虞,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握住她一只皓腕,注入一道血气,开始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一刻钟后,赵子铭神色微松,把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宁小虞并无大碍,只是气血太过虚弱,按照正常的情况,休息两天就好了。

赵子铭轻轻退出房间,掩好房门,来到了院子里,他看着营达,郑重说道:“此番辛苦你了。”

营达摇头道:“公子哪里话,属下只是花了点跑腿的功夫,不值一提,对了,公子,剑三前辈与我们会合后,说他这次进宫手刃了仇人,自此打算彻底隐退,不再卷入任何江湖是非,便独自离去了。”

赵子铭一怔,默然片刻,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以后若墨竹茶庄有难,力所能及之内,你派人替我帮上一帮。”

营达说道:“是,公子。”

赵子铭稍做沉吟,又道:“我观你气息略有浮动,似突破之象,若你不介意,便将你所修功法详细道来,也许我能帮你一点小忙,也不枉你为我辛苦一遭。”

“啊!”营达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喜之余,对赵子铭抱拳一拜,诚声道:“多谢公子。”

翌日清晨,屋内,赵子铭盘坐于床上,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但他的心里可并非表面如此平静,相反,已颇有几分急躁。

盖因前天与李应一战后,他的元力便尽数收缩在丹田,任凭他如何催动,都没有丝毫回应,想尽办法,也没能找到问题所在。

他体内的血气倒是异常活跃,由心脏而出,随血液游走于血肉之间,对他的肌体不断地进行着细微的改造。

血气越旺盛的部位,这种改造就进行得越彻底,而凡是经元力滋养过的区域,进展则要缓慢得多。

所以如今赵子铭体内最为强横的部位,就是血气大本营,心脏。

当然,这并不是说,心脏就是他的身体最强韧的地方,相较于体表,心脏还是很脆弱的,毕竟二者在此方面的先天差距过大。

自从元力蛰伏后,赵子铭感觉,血气对身体的改造,便有了点迫不及待的味道。

就好比一片地域中本来有两头猛兽共存,双方实力相当,平日里各自小心谨慎,互相提防,少有侵犯。

忽然某天,其中一头猛兽受了重创,不得不龟缩于巢穴中养伤,另一头得知了此事,便趁机开始大肆侵占前者的领地,借以强大自身。

想到此处,赵子铭脑海中隐约闪过些许灵光,却没能抓住,但他本能的觉得,那点灵光极为重要。

他索性放弃了探查元力的症结,双眼睁开,眉头微皱地思索起来。

“猛兽……重伤,侵占领地……”赵子铭的右手拇指,下意识地在大腿上摩挲着,忽然,他动作一停,“那之后呢?”

“不好!”

赵子铭终于抓住了那道灵光,脸色却霎那间变得极度难看。

第一一一章 血脉异变

受伤的猛兽潜伏养伤,那头未受伤的在侵占完领地、积累了足够的力量后,接下来要做的,唯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想通了这点,赵子铭悚然一惊,急忙重新盘坐好,闭上眼睛,将心神投入体内,果然察觉到全身大半的血气,都聚集到了丹田附近。

他正要动念收回血气,心脏忽地一痛,接着狠狠一缩,一条由血气组成,泛着浓郁暗黑色泽的血蛇自其中暴冲而出,直扑腹下丹田!

赵子铭赶紧在心里下达了停止的命令,然而,血蛇竟也同元力一样,失去了控制,闪电般钻进了丹田。

“混蛋!”赵子铭在心里暗骂一句,不过事到如今,情况的发展,似乎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当下急忙把注意力转向丹田。

丹田内,最下方的元力漩涡徐徐转动着,赤红的元力随着旋转,被不断精炼,纯化,只是这个过程极其缓慢,短时间里,无法看出有什么变化。

在元力漩涡上方,悬浮着一团金色雾气,这团雾气的体积,较当初出现之时大了不少,已将元力漩涡整个覆盖,表面偶有细碎金芒闪动,显得安然而又神秘。

此时,那条冲入丹田的血蛇,就盘踞在金色雾气的上面,俯视着下方的金雾。

血蛇毕竟属于赵子铭,他现在虽然不能控制,但可以本能地感觉到,血蛇散发着一股极强的吞噬欲望,却又好像对金雾很是忌惮,一时间不敢妄动。

见到这幅情形,赵子铭大松了一口气,只要血气和元力没发生什么冲突,便还有机会挽救。

他缓缓用意念与血蛇沟通,试图驱使后者离开丹田,回归心脏。

血蛇忽然昂首发出了一声嘶鸣,赵子铭的心神里,蓦地传来一道模糊而坚定的信息――变强。

这道信息并非独指血蛇自己,也包括了赵子铭,他顿有所感,继而恍然大悟,心里对血气和元力不受控制的担忧,顷刻间消散了不少。

一直以来,赵子铭都走进了一个误区,认为自己修炼出来的力量,应当绝对听从自己的掌控。

可就像饿了肚子会叫,运动过量了肌肉会酸痛,元力和血气也有这种本能,只是更为高级,表现出来时也更显得人性化。

如以往修炼时,在白天,无需赵子铭催动,元力漩涡都会自己旋转,阳光越盛,转速越快,修炼速度随之更快。

而血气的自主性则更强,血族血气取代他原本的血气后,《烈火功》便无法修炼了,自此,在体修方面,赵子铭完全插不上手,全凭血族血气自行改造身体。

这些情况曾使得赵子铭一度怀疑,二者是不是成了不受控制的异物,有朝一日会彻底失控,反噬自身。

只是,尽管想通了这点,可赵子铭还是有些犹疑,因为他体内的血气,本能似乎强大得太不合常理了。

在他思绪翻涌时,血蛇对于力量的渴求最终战胜了恐惧,它一摆身子,冲进了金色雾气之中。

滋!

就像凉水落入滚油,和金色雾气一接触,血蛇里蕴含的庞大血气就开始急速蒸发,消散于虚无,使得血蛇的形体迅速缩小。

与此同时,赵子铭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猝不及防下,他大叫一声,险些直接痛昏过去!

血蛇在金色雾气中不断翻滚,表面的血气层层消失,在这个过程中,火焰焚身般的剧痛也一直伴随着赵子铭。

这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其他任何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不让自己陷入昏迷。

他要掌握最后一点主动权,这样,如果真有性命之危,兴许还能竭力自救一二,不至于直接做个糊涂鬼。

豆大的汗水,滑过青筋直跳的额头,很多顺着眼角流进了眼中,但赵子铭却毫无知觉,因为他的所有感官,差不多都被潮水般的痛楚淹没了。

他咬紧牙关,双手抓住床沿,手指竟硬生生地抠入坚硬的床沿数寸之深,几乎就要将之抓断!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赵子铭渐渐地对这种剧痛有所适应,他赶紧分出一丝心神,探入了丹田。

金色雾气中,血蛇已经缩小至筷子粗细,模样颇显萎靡,但身上却多出几颗极微小的金色光点。

赵子铭注意到,每隔一刻钟左右,血蛇就会吃下些许金色雾气,这时,他经受的疼痛也会更强烈一些。

终于,血蛇的状态差到了极限,已经无法再承受金色雾气的侵蚀,它一个摆尾,脱离而出。

赵子铭身上的疼痛戛然而止,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瘫倒在床上,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脑海中更是残留着阵阵麻木,方才的剧痛,实在太过可怕。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赵子铭便不得不再次爬了起来,脸色有些发青。

离开丹田的血蛇,并未像赵子铭料想的那般回归心脏,而是顺着血液四处游走,疯狂吸收他体内的血气,不多时,竟将他全身的血气吞纳一空。

这时的血蛇,不仅形体更大,更凝实,暗黑色泽也更为浓郁,而且,在蛇身两侧,各多出了一排稀疏的金色鳞片。

赵子铭隐隐有了不妙之感,果不其然,补充了消耗,较之前明显更为强大的血蛇,根本不听他的命令,而是重新钻进丹田,扑到了金色雾气里。

疼痛再次临身,却远没有上次来得那么剧烈,所以,赵子铭只是闷哼一声,便承受住了。

他略感诧异,随即猜想,这大抵与血蛇的进化有关。

金色雾气中,血蛇的情况也比上次要好了很多,不再胡乱翻滚,而是缓缓游动,时不时张口吃下一小片金色雾气,吞食速度快了不少。

一个时辰后,血蛇通体呈现淡淡的金色,它又缩小了近半,但气息却没有半点衰减,反而愈发活跃,吞食金色雾气的速度猛增。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金色雾气被尽数吞食,血蛇慢悠悠地转了个圈,随即盘起身子,体表开始散发出一层层或金或黑的光晕,将自己包裹成一个金黑两色的光茧。

疼痛已经消退,赵子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强忍着疲惫,盘膝坐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丹田,注视着光茧的变化。

他有着强烈的预感,更糟糕的情况,恐怕还在后面。

过了一刻钟左右,一道裂纹浮现在光茧上,接着,一个蛇头从里面挤出,左右摆动一下,光茧便碎成了几片。

血蛇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躯体的大部分依然是暗黑之色,只两侧的金色鳞片略多了些,排列得亦更紧密了几分,看起来像两条金线。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眼睛,此刻的血蛇,两只眼睛呈极度的暗黑之色,其深邃程度,恐怕即便是最深浓的黑夜,也无法比拟,赵子铭望了,大有心惊肉跳之感。

血蛇张开嘴巴,把光茧碎片一一吞吃了,而后,忽然游动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元力漩涡电射而去!

一直凝神以待的赵子铭,顿时骇得亡魂皆冒,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血蛇与元力漩涡方一接触,就如法施为,开始急速吞食其中的元力,而这些元力的霸道程度,自是比不上金色雾气,所以对血蛇的侵蚀微乎其微。

赵子铭的心沉入了谷底,从吸收了云图的精血到如今,种种迹象表明,血族血气和元力,是两种格格不入的力量,他二者同修,终究只能留下一种。

目前看来,血族的血气明显更胜一筹。可按照赵子铭的本意,他是更看重得自神秘图卷的「炼虚古经」的。

但事已至此,由不得他选择,唯有接受这个结果,所幸的是,血族这条路,似乎还挺适合他。

既然接受了现实,赵子铭也就平复了心绪,安静地看着血蛇把整个元力漩涡吞吃完毕。

一下子吸收了如此多的元力,血蛇的身体膨胀了一圈,显得有些臃肿,它懒懒地昂起脑袋,深邃的黑瞳望向上方,同赵子铭无形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赵子铭的脑海中,顿时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充满亲昵,有点像雷霆与他沟通时的灵魂波动,但又截然不同,没那么灵动,与他的联系却更为紧密。

赵子铭放下了心里的最后一丝担忧,他知道,自己已经能彻底掌控血蛇。他心念一动,催使血蛇回归心脏。

果然,血蛇即刻摆动身躯,朝丹田外缓缓游去。

就在即将离开丹田的刹那,血蛇的动作猛然一顿,接着,浓郁的金光从它体内散射而出,一层如水波一般起伏不定的金色火焰,亦随之浮现。

血蛇一个翻滚,身子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与此同时,赵子铭更是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接昏迷了过去。

第一一二章 厨艺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铭悠悠醒来,他从床上坐起,第一件事就是闭目凝神,检查体内的状况。

首先探查的地方自然是丹田,先前血蛇出现异状,致使他也被痛晕,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丹田里,以往被元力漩涡映照得红彤彤的空间,一片黑暗,只在最下面亮着一团小小的金色光芒。

赵子铭的心神投向那团光芒,发现那是一个小巧的金色漩涡,他顿时愣了一下,因为这个漩涡,正是他本来应该消失了的元力之漩。

元力漩涡以一种异常缓慢的速度转动着,散发的吸力极其微小,故而也只能从空气中吸纳微量的元力,要想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但比起消失,这种情况无疑好了太多太多,至少表示,赵子铭以后还能继续修炼「炼虚古经」。

赵子铭把心神退出丹田,开始搜寻血蛇的踪影,然而探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实,在他的血肉里,竟然没有丝毫血气和元力的存在。

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要知道,踏足先天之后,他的身体经过血气与元力的滋养,血肉里或多或少会沉积一些力量。

这些力量,平日里连他也无法调动和利用,现在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不过,发生在赵子铭身上的怪事儿已经很多,他见怪不怪了,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一边,将心神重新投入丹田。

既然其他地方找不到,那么血蛇只可能存在于丹田里了,而现在的丹田,只有一个小小的元力漩涡。

赵子铭集中所有的注意力,一寸一寸地察看着元力漩涡,果然,没过多久,就在漩涡的最外围处发现了血蛇。

只是,如今的血蛇与之前相比,有了天壤之别,非但体型缩小到了比发丝大不了多少的地步,更是连蛇形都几乎无法保持,整个看上去,就是一缕细而模糊的淡金色血气。

若非赵子铭对它的气息无比熟悉,恐怕就会把它当成一道元力忽略过去。

小小的金色的血蛇徘徊在元力漩涡的边缘,似乎想钻出去,却因为太过弱小,总是被旋转的元力往漩涡中心拖。

赵子铭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他心念一动,对血蛇下了一道命令,后者顿时停止向外钻,反而顺着元力游到了漩涡中心。

这里的元力最为精纯,在赵子铭的感应中,恐怕比起从前的那些金色雾气,也不遑多让,但血蛇呆在里面,却没有半点不适。

赵子铭又强行止住了元力漩涡的旋转,仔细注意着血蛇的举动,后者听从了他的命令,张开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嘴,开始吞食元力。

因为不论血蛇还是元力漩涡,都是极其微小的存在,加之又处于身体内部,赵子铭探察起来,相当困难,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凝聚心神,使自己的注意力空前集中。

血蛇被驱使着吞下元力,然而,刚过了两个呼吸的工夫,那些元力就原封不动地逸散回了元力漩涡,明显无法为血蛇所吸收。

赵子铭不放心,又控制血蛇尝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这下,他终于有些相信,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似乎不复存在了,

他双眼一睁,面露喜色地喃喃道:“血蛇既然无法再吸收元力,而且其属性看起来也与元力有些相似,二者不再对立,那想来以后我两力同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在赵子铭的心中,「炼虚古经」的重要性,毫无疑问的排在第一位。

不过,血族血气能极大地强化他的体魄,增强战斗力,这点在与李应的战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故而他也不愿放弃修炼。

如今,血气和元力能相安无事地共存,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搞清楚了情况,赵子铭便重新闭目沉心,晋入了修炼状态。

首先,他把血蛇引导回了心脏,虚弱的血蛇一进入心脏,就盘成一团,散发出点点金芒,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光茧。

丝丝缕缕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入光茧,待流出时,数量约摸减少了半成,很明显,血蛇开始吸收血液壮大自身。

幸好赵子铭血气旺盛,这样的消耗,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况且,他能感觉,经过光茧的血液,在质量上有了些许提高,只不过因为光茧太小,纯化血液的能力有限,所以这种提升微乎其微。

血气的问题已经解决,赵子铭把注意力转向丹田,他心念一动,便开始从元力漩涡里抽调元力,准备运转功法,吸收天地之力。

可当他看到自己调动的那几道细小之极的元力后,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以他目前的元力储量,即便将元力漩涡整个搬出,估计也不够把「炼虚古经」运转一个周天。

想到这里,赵子铭不由得苦笑一声,正准备退出修炼状态,忽然,脑海中的一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记载了「炼虚古经」的那本典籍,正一闪一闪地亮着微弱的毫芒。

赵子铭翻开古经,发现在第二页后,多出了两页内容,记载的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分别对应魂力和血气的修炼,其深奥繁复程度,丝毫不亚于元力修炼功法。

这下,赵子铭就颇有些难以抉择了。

贪多嚼不烂,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虽然赵子铭对三种力量都有所涉猎,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元力和血气上。

而到目前为止,他连这两种力量的修炼,都进行得磕磕绊绊,状况百出,遑论再修炼第三种力量。

赵子铭不是个自负的人,他很清楚,虽说如今他实力不错,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野路子,对于先天境界的修炼,没有半点方向。

在这种情况下,精力太过分散的话,很容易走岔道路,导致自己杂而不精,那反倒得不偿失。

但从另一个方面讲,「炼虚古经」神秘万分,上面记录的功法,无一凡品,如果修炼成功,对自身当然大有好处。

一番权衡,赵子铭决定采用一个折中之法。那两份功法,他先试着修炼一二,如果进展顺利,那自是再好不过,否则,便只能放弃。

赵子铭之所以这样选择,还有一个原因。「炼虚古经」才打开四页,肯定有后续传承,万一获取那些传承的条件之一,就是三力同修呢?

定计完毕,考虑到此刻自己元力枯竭,血气萎靡,赵子铭准备研习魂力的修炼之法。

突然,他想起一事,心里顿时大惊,什么修炼的心思都没了,睁开眼睛,赶紧穿衣下床,推开门冲了出去。

时间已近黄昏,天也阴沉得厉害,铅云密布,寒风呼啸。

赵子铭跑到小院正中的茅屋前,轻咳一声,道:“小虞?起来了吗?”

前天,宁小虞被救出后,因为在宫里曾好几天不吃不喝不眠,身体极其虚弱,所以一在这里安定下来,她便陷入了沉睡,期间只草草的吃了些食物。

今早修炼之前,赵子铭去看过她,见她还在睡觉,便也没叫醒她,哪想自己修炼出了岔子,昏迷了大半天。

见屋里没有回应,赵子铭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空空如也,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是不见宁小虞。

赵子铭又来到另一幢茅屋,这里是厨房,案板上放着些切得乱七八糟的食材,旁边的铁锅里,还冒着缕缕青烟,一股浓烈的糊味儿弥散在空气中。

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根没燃尽的木柴,明显是被人从灶里胡乱扒拉出来,用水浇熄的,清水浸入黄土地面,形成了一大片泥泞。

看到这幅场景,赵子铭哑然一笑,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宁小虞的杰作,当初在火山山腹里,他就见识过她的“厨艺”了。

锅旁的灶台上,放着一碗深颜色的浓汤,表面浮着几颗葱花,赵子铭端起来,瓷碗还留有余温。

他犹豫片刻,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脸色顿时说不出的精彩,这汤既咸且涩,还有股辛辣味,也不知宁小虞掺了多少种调料。

他放下汤碗,又揭开了煮饭的陶瓮,果不其然,米饭确实白花花的,只是不怎么熟。

赵子铭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这满屋的狼藉。至于宁小虞,想必是到临近的镇上买吃的去了,离开之前应该带上了雷霆,倒也无需担心。

屋子还没收拾完,外面就响起了嗒嗒的蹄声,赵子铭出去一看,正是宁小虞回来了,后者见到他,赶忙走了过来,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怎么还吐血昏迷了?”

赵子铭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一点小问题,已经没事了。”

宁小虞点了点头,看到赵子铭手上抱着的那些被浇熄的木柴,面上微露赧然,道:“我……我出去买了饭菜,你洗洗手,来吃饭吧。”说完,逃也似的去取挂在雷霆身上的饭盒了。

第一一三章 喝

茅屋陋室,烛光轻曳,炉火暖人,饭菜飘香。

宁小虞拍拍桌上的酒坛,“能喝吗?”

赵子铭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微微一笑,道:“能。”接着举起一只海碗,问:“用这个?”

宁小虞唇角微掀,“就用这个。”说罢,拿起酒坛拍去泥封,给两人各满一碗。

“干了。”宁小虞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地看着赵子铭,眸光明媚。赵子铭眉毛一挑,哪肯示弱,同样一饮而尽。

这酒竟是上等的烈酒,三碗过后,酒量一般的赵子铭,已脸庞通红,微有醉意,而宁小虞却依然面色如故,眼神清澈。

赵子铭赶紧止住还要继续倒酒的宁小虞,道:“先吃点东西。”实在是此刻的他无法动用元力和血气解酒,再这般空腹牛饮,恐怕真会醉倒。

宁小虞哈哈一笑,“小时候在家里,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趁平叔轮值的日子,去他的酒窖里偷酒喝。”

赵子铭给她盛了碗饭,“平叔是谁?”

宁小虞道:“他是我爹手下的一员副将,也是我爹的生死兄弟,嗜酒如命,也酿得一手好酒,可惜身在军中,能喝酒的机会不多,就便宜了我。”

赵子铭自是知道宁行云已故之事,他看了宁小虞一眼,试着转移话题,却忽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只得沉默。

宁小虞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微笑着道:“爹曾经说过,他此生从军,倘使为民而死,便是死得其所,我现在能理解这句话了。”

赵子铭忽然问道:“为了他人的性命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值得吗?”

宁小虞默然片刻,道:“你入宫救我时,可曾想过自己很可能会失去性命?”

赵子铭道:“二者性质不同,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宁小虞想了想,问道:“子铭,你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赵子铭不假思索地道:“变强,还有,守护身边之人不受伤害。”

宁小虞把额前垂下的一绺发丝别回耳后,悠悠地道:“爹告诉过我,真正的强者之所以强,并非单指其武力,亦指其心志,每个强者,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并且,无论他们行善或是做恶,都愿意为之付出生命。”

“信仰。”赵子铭沉思半晌,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活着算是一种信仰吗?”

宁小虞身躯微震,眼底忽然闪过迷茫之色,冷冷地开口说道:“活着算什么信仰?生何其易,不可死方难!”

赵子铭豁然抬头,“不可……死?难?”

宁小虞眼底的迷茫之色褪去,她摇了摇脑袋,好像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你说什么?”

赵子铭一愣,随即摇头说道:“没什么,吃饭吧。”

过了一会,宁小虞把筷子一放,“不吃了,我想喝酒,你陪我。”不容分说地塞给赵子铭一坛。

“给。”

“还来?”

“快喝。”

……

不知道宁小虞到底买了多少酒,赵子铭喝完一坛,她便递来一坛,喝着喝着,赵子铭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左右旋转,眼皮也沉重得快要打不开了。

抱在怀里的酒坛仿佛涂了油一般,滑不溜秋,他稍不注意,就掉落在地,骨碌碌直滚到墙角。

他斜指着地上的空酒坛,“我……喝……完了,还……还有吗?”

宁小虞喝的丝毫不比他少,此刻也是两颊生晕,眼波迷离,只是没有醉得那么厉害,她垂手往桌子下摸了摸,再低头一看,“没了。”

赵子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使劲甩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些许,“那……时候不……早了,休息吧。”说完,就要开门出去。

宁小虞忽然道:“子铭,等一下。”

赵子铭动作一顿,“怎么了?”

宁小虞贝齿轻咬红唇,“你今晚,在这里过夜吧。”

赵子铭愣住,挠了挠后脑勺,“不在这里过夜,我……我去哪儿?”

“笨蛋!”宁小虞跺了跺脚,“我是说,在我房里过夜,陪我睡觉!”

这句话当真如一记惊雷,劈得赵子铭呆立当场,酒意霎时间消散了大半,他讷讷地站着,“这……这……”

宁小虞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头颅微仰地望着他,忽然,她双脚一踮,吻上了他的唇。

赵子铭全身一僵,手足无措。

“抱着我。”宁小虞模糊地嘟囔一声,吻得愈发用力。

赵子铭依言轻轻地抱住了她,只是双手颤抖得厉害,这时,一条柔软的香舌忽地突破嘴唇,翘开牙关,闯进了他的口中。

少女的温软、馨香、清新,一股脑地钻入了赵子铭的体内。他心脏深处那颗血蛇结的光茧,倏地亮起朦朦光华,洒下点点碎金,融入了血液。

嘭通!

赵子铭的心脏大力跳动起来,发出宛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的每一寸肌体,都变得十分活跃,好像一头苏醒的凶兽。

潜藏在血脉里的本能,在此刻被彻底激发。赵子铭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燃烧,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他猛地抱紧了宁小虞,把她挤压在胸膛里,同时主动伸出舌头,热烈地回应着她的吻。

宁小虞闷哼一声,似是被箍得痛了,但随即抱得更紧,吻得更加热烈。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他们对视片刻,又拥吻到了一起,并且慢慢地挪至床边,而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一声略带痛楚的轻呻过后,便是激烈的喘息和娇吟,在烛光与炉火的跃动中,两道身影紧紧纠缠。

浓浓的春意,压下了屋外漫天的风雪。

……

清晨,天光明澈,空中万里无云,几柱炊烟,从小小的村落中袅袅升腾。

昨夜风雪大作,地上积了数尺之深的白雪,处处银装素裹,美如画境。

几只找不到吃食的雀儿从远处飞来,落在一个小院里,啄食院主人倒在地上的残渣,间或抬头叫一两句,声音欢快清脆。

赵子铭腰系围裙,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出厨房,来到小院中央的屋里,放下大碗,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坐了下来。

桌上摆满了菜肴,两荤两素加一汤,还有一小壶酒,颇有些丰盛。至于食材,则是赵子铭赶早去临近的集镇上买的。

宁小虞盛饭,赵子铭倒酒,片刻后,两人举杯一碰,“新年快乐。”

用过饭,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赵子铭唤回在外溜达的雷霆,两人一马离开了小村,自此,便再也没回来过。

……

玉华城。

李家莫名覆灭,神秘势力暗中接管,这些高层的风云变动,并未影响普通民众的生活。新年伊始的街上,依旧人流如潮,热闹非凡。

某条主街旁,数十人围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

在人群中央,是三四个杂耍艺人在表演杂技,花样繁多,难度高超,颇具看头,所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表演完毕,艺人们各捧一面铜锣走向人群,讨要彩头,观众大抵都会在锣中投下几文,当然,也不乏有出手阔绰的。

“谢谢你,大姐姐,你真漂亮。”艺人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儿,被忽然放在铜锣里的银锭惊得愣了一下,随即不住地向她面前的一个女子道谢。

女子非常年轻,容貌极是清丽,黛眉琼鼻,樱唇玉肤,配上一袭白裘貂领长裙,更显得气质非凡,让人过目难忘。

她俯身揉揉女孩儿的脑袋,笑道:“你表演得真好。”说完,她牵住身旁一个年轻男子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地转身离去。

这女子着实太过惊艳,宛如天上的谪仙。街上的行人但凡注意到了她的,必定驻足凝望至不可见为止,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一人敢上前搭讪。

那些有这个念头的人,在靠近到女子一丈之内的时候,就会感觉到一股无形而恐怖的压力落在胸口,似乎自己再往前一步,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可即便如此,女子所到之处,光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就足以让她成为一道奇异的风景,这使得她身旁的年轻男子颇为无奈。

这二人正是赵子铭和宁小虞。离开小村后,他们先是去宁行云的墓前祭拜了一番,然后骑着雷霆径直来到了玉华府。

赵子铭十二岁离开三生村,到如今刚好过去三年,若在普通人家,他已经要开始准备十五岁的成人礼,正式踏入纷繁变幻的世界。

但赵子铭在这三年中所经历的风雨,穷尽普通人一生,也无法与他稍加比拟,如今的他,无论在实力还是心智方面,都不能用世俗的标准衡量了。

大离国变成历史,灰飞烟灭,赵子铭的至亲好友,也死的死,隐的隐,而今唯有宁小虞陪在身边,对这片土地,他已经没什么眷恋。

当初救宁小虞之前,赵子铭就做好了打算,一旦事成,以后便远行游历,带着宁小虞策马天涯,永不归来。

他此行来到玉华,为的就是了却最后的些许牵挂。

似是看出了赵子铭的无奈,宁小虞抿嘴一笑,道:“好了,热闹看完了,我们快走吧。”

赵子铭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她闪身折进一条小巷。

第一一四章 远行

尽管掌握了玉华国政权,但天机门依然遵循着以前的传统,各个分部没有固定,而是四处游移,隐藏在幕后,常人若想进入,自是万难。

赵子铭手中有一枚万事通以前为他特制的令牌,他随意找到一处天机门分部,亮出令牌,那部中管事,便立刻诚惶诚恐地联系了上级分部,并亲自送他前往。

上级的大管事同样如此反应,于是,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赵子铭便来到了位于玉华城皇宫里的总部。

接待赵子铭的并非万事通万金,而是他的二弟万银。

万银向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见过公子。”

赵子铭见他头戴金龙冠,身着紫色龙纹衫,分明是皇帝装扮,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万事通自己不做皇帝,把位置让给你了?”

万银苦笑道:“说来怕公子笑话,大哥生性散漫,当了几天皇帝,过了把瘾,便嫌弃国事繁杂,难以处理,硬要我代替了他。”

“这倒是个妙人。”赵子铭轻笑一声,又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万银道:“大哥前日去城外的万梅山赏梅了,我已经派人通知去了,想必一个时辰就能回来,烦请公子稍等。”

赵子铭想了想,说道:“我有事在身,不便久留,既然你们兄弟情谊深厚,那此事我托付于你也是一样。”

万银道:“公子何事?但请吩咐,我兄弟二人必定竭力完成。”

赵子铭从怀里拿出一张对折好的纸,“我马上要离开此地,远游他乡,回来的机会恐怕不多了,这纸上记载之人,你帮我暗中照顾一二吧。”

万银接过那张纸,打开看过一遍,郑重地道:“公子放心,只要我万家尚存,就一定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赵子铭道:“既如此,就麻烦你们了。”

万银道:“公子不必客气,对了,公子,我们还为您准备了一点东西。”似乎怕赵子铭拒绝一般,他又补充道:“此物只对元境强者方才有用。”

说完,他唤一声“来人”,门外走进一个青年侍卫,他对侍卫说道:“你带人去库房,把给公子准备的东西取来。”

侍卫领命而退,不多时,和另外三名侍卫抬来了一只大木箱。

万银屏退他们,自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木箱。箱子里装满了核桃大小的,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矿石,赫然是元石。

万银说道:“公子应该知道此乃何物,这是自李家收缴而来,我后来又派人专门审讯了一个李家之人,问明了此物的出处,可惜那道矿脉埋藏得太深,已非人力所能开采,否则,还能为公子多准备一些的。”

赵子铭俯身拿起一颗矿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丰沛元气,点了点头,微喜道:“这的确是元石,刚好对我颇为有用,你们有心了。”

他急需补充大量元气,恢复元力之漩,但空气中的元气浓度太低,根本无法满足需求,而有了这些元石的话,恢复速度就能加快许多了。

赵子铭调动丹田里不多的几丝元力,打开乾坤袋,把元石连同木箱都装入了其中。

万银望着这一幕,面露羡慕之色。一踏足元境,武者就迈进了另一方天地,不说超凡脱俗的武力,便是其他手段,也玄妙得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收好元石,赵子铭沉吟片刻,道:“以你们如今的情况,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帮的了,有几句话,你若愿听,兴许能有些用处。”

万银一愣,旋即拱手道:“请公子赐教。”

赵子铭缓缓说道:“我走之后,元石矿脉一事,万勿泄露,否则,必有大祸临头。”

万银也是聪明之人,稍加思量,便理解了此话的意思,肃容道:“公子放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银知道该如何做了。”

赵子铭又道:“武力才是立国之本,若以后真有元境强者欲入主玉华,夺你万家皇位,你可以报我之名加以震慑,但这并非让你死守皇位不让,而是给你一个主动退位、保全血脉的机会,你可明白?”

万银低头沉思少顷,抬头之时,赵子铭已不见了踪影,房内门窗俱闭,方才也无一丝响动,如此身手,让万银心中一寒,隐有所悟,却还是不完全懂赵子铭先前之语的深意,他不由得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万事通的声音,“公子,万事通求见。”

万银打开门,道:“公子已经走了。”说完,将万事通让进屋里,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大哥,怎么回得这么快?”

“走了?”万事通睁大眼睛,接过茶一口喝完,抹了把嘴,喘着粗气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你派去通知我的人,就紧赶着回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难怪你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万银又给他满上一杯茶,“公子是来辞行的,他要远游,以后应该不回玉华了。”

“辞行远游?不回来了?”万事通放下茶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说。”

万银便把赵子铭所托之事,还有劝诫之言一一道来,而后拿出后者给他的那张纸,道:“事情就是这样。”

万事通接过纸,打开看完,良久,才长叹一声,道:“金鳞岂是池中物,虽然我早已料到会有这天,却不想来得如此之早,公子将来,怕是会成为一尊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万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大哥,公子最后那句话,做何解释?”

万事通望着他,“你是想不明白,公子为何要你直接让出皇位吧?”

万银点点头,道:“如果真有元境强者来袭,我们说出公子的存在,按照常理来说,对方应该不至于为了我们这区区一府之国而大动干戈才是。”

万事通语重心长地道:“二弟,你心思缜密,谋略过人,就是思维有些僵化,你并非元境强者,又如何能知晓对方会因忌惮公子的存在而不动手?规则与常理,只属于我们普通人,对于元境强者而言,恐怕武力才是唯一的真理。”

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没收到三妹传来的消息吧?就在几天前,太子李应身殒,大离左相李煜之趁机发动兵变,皇帝李桓被擒,大离国,完了。而李应,正是公子所杀。”

“什么?”万银大惊失色,“公子……他杀了李应?李应不也是元境强者吗?”

“哼。”万事通蔑然一笑,“元境强者又如何?他们既不是普通人,同时也是普通人,亦有七情六欲,更有强弱之分,李应想和公子抢女人,偏偏没那本事,死了又有什么奇怪的?”

见万银若有所思,万事通接着道:“公子正是知道我们与元境强者的差距,故而才会那般劝诫,二弟,不是所有的大象,都愿意和蝼蚁友好相处的。”

万银长舒一口气,道:“多谢大哥提点。”

万事通摆了摆手,道:“你明白了就好,人无远患,必有近忧,我万家如今也算屹立于世俗巅峰,凡事更需未雨绸缪啊。”

万银问道:“大哥可是有了定计?”

万事通沉声道:“钱权易得,一子难求,从今以后,我们要利用所有能用的手段,不计代价地培养下一代,若能出一个像公子一般的人物,何愁我万家不兴?”

万银苦着脸道:“大哥,你与三妹皆无子嗣,我那臭小子又天赋平平,这……”

万事通眼睛一瞪,“你不会生?非但是你,辉儿那小子也不许闲着,多娶几房,如果年底还没有动静,你也不用叫我大哥了。”

……

赵家老庄,祖坟。

寒冬未尽,枯草覆满坟头,干瘪的茎叶随风摆动,平添几分荒凉与凄冷。

赵子铭注视了一会面前的三块墓碑,然后俯下身,开始拔除乱草,宁小虞也默默地蹲下,跟着他一起扫墓。

清理完毕,赵子铭牵着宁小虞的手,两人在墓前跪下,前者伏地磕了三个响头,道:“爹,娘,三叔,这是小虞,是孩儿的妻子,我带她来看你们了。”

宁小虞温柔地望了赵子铭一眼,随即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磕头之礼,道:“小虞拜见爹,娘,三叔。”语罢,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

无名小村,溪畔。

赵子铭抓着一坛酒,倾倒在药老怪的墓前,“师父,我已除了傅丹青,为您报得大仇,您……安息吧。”

……

暮色苍茫,玉华国南部山区的某条废弃官道上,一匹雄健的黑马飞驰而过,消失在两山的拐角间。

章一 放逐之秘

烈家,作为神巫国除皇室以外仅有的两个有元力强者坐镇的家族之一,传承逾数百载,人才辈出,势力煊赫。

上月,失踪十余年之久的烈猛突然回归,这位曾经的烈家天才,赫然已经勘破后天桎梏,将镇家密典「烈火功」修至最高境界,成为了士阶强者。

消息一经传出,举国沸腾。

一门两先天,这等实力,已足以和当今皇室相媲美,一时间,烈家风头无两,连皇室也专门派人到烈家送上贺礼。

然而,就在五天前,不知为何,烈猛却和烈家老祖宗打了起来,两大先天高手的战斗激烈无比,生生毁坏了小半条街的建筑。

结果烈家老祖宗不敌烈猛,重伤落败,后者骂了一句:“老匹夫,我耻与你等同姓,从今往后,我为无姓之人,和烈家再无半点关系!”便愤然离去,不知所踪。

这是赵子铭从一个目睹此事的民众口中问知的情况。

关于此事,民间还另外流传着一种说法。十多年前,烈猛失踪后,他所在的烈家一脉,遭到如今烈家主脉的排挤,被极大地边缘化了,烈猛的儿子因此离家出走,妻子不久也郁郁而终。

武功大成归来的烈猛得知此事,怀恨在心,但碍于自己刚刚进阶,实力尚弱于老祖,便只能暗中计划报仇。

几天前,烈猛终于抓住机会,趁老祖不备,偷袭了对方,将其打成重伤,得以报仇雪恨,因为自知再无颜面在烈家立足,所以主动离开。

这种说法在普通人看来,或许很正常,但在赵子铭眼中,却漏洞百出。

先不说他知道以烈猛的为人,断断不可能做出偷袭之事,说法本身也存在矛盾,既然烈猛要复仇,那打败烈家老祖后,何不痛下杀手,一了百了?

况且,先天强者对普通人的威慑力,如今的赵子铭亦有所了解,如果没有烈家的运作,一般人是绝对不敢在公共场合讨论其家事的。

宁小虞拧着眉头,“应该是烈家人做了什么让烈大哥极度愤怒的事,他顾念亲情,只是打败烈家老祖,脱离烈家,而没有杀人,可他离开之后,烈家人却这般颠倒黑白,企图挽回颜面,真是可笑!”

赵子铭沉吟片刻,寒声道:“事实究竟如何,烈大哥如今又身在何处,看来只有亲自去问才能知道了,也罢,我就去会会那位烈家老祖宗。”

当日在淮扬府杀了傅丹青后,赵子铭曾向烈猛表示,想游历天下,精进武功。烈猛也有同样的想法,便让他办完事情来神巫国会面,两人好结伴同游。

三天前,赵子铭和宁小虞刚到神巫国,就听说了烈家的变故,两人深知其中别有内情,故而没有贸然登门,而是暂住于客栈,暗中调查事情真相,直到如今才大致弄清楚情况。

宁小虞略有些担忧的问道:“以你现在的状态,会不会有危险?”

赵子铭向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这些日子有元石的补充,元力也恢复了小半,纵使打不过,要逃还是没问题的,再者,那老家伙被烈大哥重伤,我可不相信他这么快就痊愈了。”

宁小虞道:“那……你多加小心。”

……

夜色笼罩着街道,天上一轮浊黄的圆月投下暗淡的光华,在地上拉出斜长的阴影。

数日之前的那场战斗,将烈府所在的那片区域毁了近半,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很多地方还是一地的废墟。当然,烈家府邸自是已经修缮一新了。

赵子铭来到大门前,也不敲门,只是双手反剪,暗运元力,身上腾起一股庞大的气势,冲整个烈府一压而下。

于普通人而言,先天强者的威压何其可怕,烈府中骚乱之声顿响,里面的人只觉心口仿佛压了一座大山,纷纷走出房门,却不知那股无形的压力从何而来。

少顷,一道苍老的声音在空中响彻,“不知哪位大驾光临,可否给老夫一个薄面,进门一叙?”

声音刚落,烈家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量瘦小的老人迈步走出,看见门前的赵子铭,脸上闪过一抹异色,拱手道:“老夫烈勤,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赵子铭收了气势,打量对方片刻,却不报姓名,而是似笑非笑的道:“我是来找烈猛大哥的,你还敢让我进门吗?”

他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是因为他已经感应到,烈勤的气息比他预想中的差了太多,显然重伤未愈。

既然如此,为了待会儿能更快地得到想知道的答案,赵子铭当然要牢牢掌握主动。

果然,烈勤听了此言,神情一滞,面现几分警惕,“阁下到底是何人?烈猛已非烈家之人,我亦不知其下落,你要找他的话,只能移驾别处了。”

赵子铭神色一冷,漠然道:“我今日来此,乃是应烈大哥上月之邀,他却在和你一战后莫名地提前离开,你说,我不向你询问他的下落,向谁去问?”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烈勤心中一怒,便要发作,旋即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小子,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境强者,自己有伤在身,若动起手来,必然讨不了好去。

他也是年老成精之人,压下心里的怒气,不动声色的道:“老夫只知道烈猛的大概去向,告诉阁下也无妨,但阁下一上门就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仅仅为了此事?”

赵子铭暗叹一声,见这老家伙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道:“除了烈大哥的下落,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

烈勤默然,随即道:“阁下非问不可?”

赵子铭道:“坊间传闻,多有谬误,我和烈大哥是好兄弟,他的事,我不能不管。”

烈勤叹道:“也罢,外面的传言,确是小儿故意放出,混淆视听的,不过是想给老夫保留几分颜面罢了,既然阁下坚持,老夫自会告知真相。”

他顿了顿,又声音一沉地道:“只是,希望阁下也把握好分寸,莫要欺人太甚,否则的话,老夫身上的骨头,也不是泥捏的!”

一刻钟后,赵子铭眉头紧皱地从烈府出来,沿原路向客栈走去。

“灵儿被神秘高手强行带走,难怪烈大哥如此大发雷霆,只是,他孤身追去,也未必能救回灵儿呀。”

原来,在五天前,烈猛外出访友时,一个来自放逐之城的神秘元境强者,突然降临烈府,不由分说便带走了灵儿。

据烈勤所言,那人气息之强,实属他前所未见,令他生不出丁点的抵抗之心!

烈猛回来后得知了此事,盛怒不已,当即大打出手,将烈勤击成重伤,然后全速赶往放逐之城。

而那放逐之城,正是赵子铭和烈猛准备结伴游历的地方。关于此地的信息,赵子铭知道得不多,还是从前烈猛告诉他的。

有传言说,他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乃是一个庞大的王国用于流放罪人的场所,环境恶劣,天地元气稀薄。

为了防止罪人逃脱,那个王国还专门设下玄奥的阵法,封印了整片区域,使得这里准进不准出。

流放到这里的罪人,大多已被事先废除了修为,很快便死于险恶的环境,但也有些命大的家伙生存了下来,慢慢地扎根繁衍,开枝散叶。

岁月更迭,不知道多少年过去,如今的放逐之地,已然人烟处处,再不复当初的荒凉。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夺,人口的与日俱增,带来的是修炼资源的日益吃紧,何况这里本就贫瘠,更是加剧了争夺。

在这一过程中,拳头就是唯一的真理。强者们纷纷拉帮结伙,占据那些天地元气浓密、环境较好的地方。

至于弱者,则只能退到元气稀薄之地居住。久而久之,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而群强云集之处,也就成了整片地域的核心――放逐之城。

在那里,只有强者才能拥有生存空间,秩序和规则,都建立在实力之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被贯彻得淋漓尽致。

赵子铭回想着这些信息,默默地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忽然,他脚步一停,偏首说道:“你还要跟到几时?”

片刻的安静过后,旁边的小巷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你是不是姓赵?”

“你是谁?我姓什么与你有关系吗?”赵子铭冷冷地道,这人的世俗轻功奇高,自他离开烈家起,就一直尾随至此,也不知其抱有什么目的。

一道身影从巷子里缓步走出,他个子不高,但体形敦实,头上戴有一顶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的样貌,“你的样子和师父说的很像。”

“师父?”赵子铭眉稍一挑,在他的感应中,眼前这人已经打通了玄关,是后天的巅峰存在,其师父则很可能是先天强者了,他不由得问道:“你师父是何人?”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姓赵?”斗笠客的语气很是慎重。

赵子铭不耐烦地道:“是!”

“啊,我终于等到你了。”斗笠客一把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粗犷的面容,他激动地上前两步,“元正见过赵公子,是烈师让我在此等候公子的。”

赵子铭心中一喜,“你师父是烈猛大哥?”

元正道:“正是,师父临走前,嘱托我守在烈府附近,说他有位姓赵的好友会来拜访,还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说着,拿出了一个信封递去。

章二 小虞之变

赵子铭接过信封,打开,抽出信纸,上面写着寥寥数语:子铭贤弟,灵儿有难,为兄先行,你若打算带着宁家妮子同往放逐之城,万勿独行,可去神巫皇室,自有解决之法,但切记小心谨慎,不可尽信他人。

“神巫皇室。”赵子铭喃喃道:“原来烈大哥早有定计,只是……看来只有先按他说的做,然后尽快赶到放逐之城,再图其他了。”

见他思量完毕,元正道一声“赵公子,信已带到,我告辞了”,便戴好斗笠,转身没入了小巷之中。

“多谢。”看着元正离去的方向,赵子铭喊了一声,前者这率直的性格,让他想起了铁牛那个直爽的汉子。

离开玉华国之前,他不是没考虑过去看望看望过去的老朋友。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和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再见亦只会徒增离别时的伤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让万银暗中保护他们。

正当赵子铭思绪翻滚之际,不远处忽然升起一道让他也为之心惊胆战的气息,接着,一股无形的磅礴力量,如巨浪一般席卷而来。

在原本黯淡的夜空中,有着一点又一点微光接连浮现,那是天外的星辰,这些星辰洒落无数银色的光辉,宛如绽开的烟火,铺满天幕,清美绝伦。

无形的灵魂力扫拂而过,冲向远方,赵子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脸色骤然一变,不退反进,朝冲击波的源头疾驰而去。

不断有穿着单薄衣衫的民众迎面跑来,神色慌张,似乎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头噬人猛兽。

赵子铭知道,这是因为普通人无法承受那股灵魂威压,下意识地选择远离。

越往前行,碰到的人越少,待赵子铭来到客栈之前时,在他的感应中,方圆十丈之内,除了他自己,已只有一个人存在。

那人在客栈里,她就是宁小虞,也是那道强大气息的主人。

“小虞!”赵子铭忍住由于灵魂威压而造成的不适之感,大声喊道。

无人回应。

赵子铭一咬牙,抬腿步入了客栈,身周弥漫的灵魂威压,瞬间强烈了数倍不止,即便以他的修为,也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来到他和宁小虞租住的房间外,然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一道浓郁如实质的灵魂力暴冲而出,重重地打在赵子铭身上,将他轰得吐血而退。房里的灵魂威压,竟是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赵子铭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一阵变幻,方才接近房间的刹那,他本能地从里面感觉到了一种大恐怖,即便他能顶住那道灵魂攻击不退,肯定还会招来致命的危险!

如此一来,进与不进便成了一个难题,赵子铭又试着喊了宁小虞一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只犹豫了数息的功夫,他就做了决定。

既然这番变故发生在宁小虞身上,那无论如何,赵子铭也无法坐视不理的,至少要探明前者现在的情况是好是坏。

他调集丹田里全部的元力覆于体表,再催动尚有些稀薄的血气护住内脏,甚至连脑海中那微弱的灵魂力,都被他放出了体外。

有了三层力量的防护,赵子铭稍稍安心了些,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跨过门槛,探身走进了房间。

整个房里都弥漫着澎湃的灵魂力量,这些力量极其排外,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冲击着赵子铭,每一波冲击,都不亚于先前将他轰退的那次。

赵子铭只坚持了三个呼吸,便被轰出了房间,撞断栏杆,落在一楼的地上。

无法形容的剧痛!

此刻的赵子铭,非但身体受创严重,更要命的是,他的灵魂也遭受了重创,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铭才恢复一丝清明,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这一动,细细的血线顿时从他的眼、耳、口、鼻,乃至体表的毛孔中射出,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仿佛从灵魂深处泛起的疲惫与空虚,使得他本能地想躺下来休息,他确实油尽灯枯了。

就在赵子铭即将陷入昏迷之际,空中忽然落下了无数银色的光点,光点缓缓飘飞如萤,一没入他体内,就化作一缕缕清凉之气,钻进他的脑海之中。

这些清凉气息,将赵子铭从混沌状态里拉了出来,他用力撑开垂下的眼皮,微微抬首望向夜空。

繁星衬月,洒下清辉如雨,聚成一道通天彻地的银色光柱,落点就在这座客栈。

感受到了银色光点的好处,赵子铭轻轻地张开双臂,以便承接更多,过了一会,神智渐复的他,又艰难迈步,爬上了楼梯。

房门还是敞开着的,然而,赵子铭却没有了任何多余的力气,去突破内外之间的那道灵魂壁障。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屋里趴伏于桌上的宁小虞,然后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双眼微眯地望着前方,偶尔偏头朝屋里看上一眼。

尽管有银色光点持续滋养灵魂,但赵子铭还是必须竭力提振精神,才能保持自身的清醒,只要稍一松懈,他便会立刻昏睡过去。

……

皇宫深处,一座九层高楼顶端,两道人影迎风而立,眺望着远处那片星光灿烂的夜空,皆脸色凝重。

这两人,即是当今神巫国皇室的两大元境强者,年纪小些的是成剑,而那个白发苍苍,看起来已至期颐之年的老者,则正是神巫国的最强者――成慕扬。

成剑皱眉说道:“兄长,那异象……究竟是因何而起?其声势不似宝物出世,华光四溢,可若是有人在施展绝世武学,那气息又未免太弱了些。”

成慕扬悠悠一叹,捋须道:“你看不出来不足为奇,我也是早年有幸读过几轴古卷,才能分辨一二。”

成剑说道:“还请兄长赐教。”

成慕扬语气肃然,“那应当是魂修的先天突破之象,与我等臻至元境一般无二,只是,突破之人乃是一位绝世天才,古卷上记载,魂修天赋分为四等,前三等具体如何我记不清了,但最高等天赋的象征,我却记忆犹新,就是突破时会引动星空变化,此种情形称为星海之幻。”

“星海之幻。”成剑望向远处那片星空,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那个方向……是烈家,难道这位绝世天才……是烈家之人?”

成慕扬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据古卷记载,身具此等天赋的魂修,若要彻底觉醒,还需修炼最顶级的灵魂修炼功法,这种功法,莫说我神巫国,就算找遍整个放逐之地,也决计寻不出一部。”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道:“放逐之地,放逐之地,放逐之地!我此生是注定要埋骨此处,而无法去看一眼这囚牢外的世界了。”

成剑默然片刻,道:“兄长,如果我这次历练能有所收获,我想参加罪军考核。”

成慕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道:“罪军考核的危险性我已经告诉过你,若你心意已决,我自然不会阻拦,成路那边,我也能给你一个承诺,只要我在世一日,成路就不会受到任何来自他大哥的威胁。”

成剑一躬到地,“谢兄长。”

成慕扬摆了摆手,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略有些兴奋的道:“明日你随我去拜访一下那位绝世天才吧,如此人物,定然是来自域外,如果能与其拉上关系,兴许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

银色光点渐渐稀疏,黑暗重归天地,如雕塑般坐定不动的赵子铭眼皮一颤,心中若有所感,徐徐回首。

房里,宁小虞立于桌旁,一双明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赵子铭,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小虞,你醒了啊。”赵子铭嘴角微抬,只说了这句话,便双眼一闭,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宁小虞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的神情变幻得厉害,时而痛苦,时而迷惑,时而柔和。

最终,她双唇轻抿地一抬手,坐于墙根的赵子铭,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摄起,平躺到了床上。

此时的赵子铭,呼吸、脉搏开始迅速减弱,全身散发出一股寂灭的气息。

这是因为他的灵魂先前遭受重创,而一直维持他清醒的银色星光又已经消失,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赵子铭就将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具躯壳。

“你这笨蛋。”宁小虞轻骂一句,侧身在床沿坐下,而后双目微阖,两手十指互扣,捏了一个很是复杂的印法。同时,她口中呢喃有声,念动了一段音调古老晦涩的咒语。

淡淡的白光从宁小虞的指间亮起,聚集到她所结印法的中心位置,慢慢地凝成一滴乳白色的液珠。

咒语声一停,宁小虞双眼一睁,撤去印法,二指托住乳白色液珠,将其滴在赵子铭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宁小虞眼中的神光猛然一黯,原本在身周涌动的强大气息,瞬间衰弱到了极致。

几缕微不可察的黑气浮现在她的眉间,缓缓勾勒出一朵有些模糊的六瓣奇花,显得神秘而妖异。

章三 拜访

没有声,没有光,上无天,下无地,四周尽是黑暗,死寂的虚空。赵子铭的意识就在此处漫无目的地飘浮着,游荡着,等待着消亡。

在这种眼不能看,耳不能听,身体感官完全失效的封闭场所,任何生物都很容易陷入恐慌,继而癫狂。

不过,赵子铭的意识如今已只残留些许本能,对周围环境一无所觉,自然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不知游荡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微弱的光团,将赵子铭混沌的意识吸引了过去。

光团中有一本巨大的典籍,正打开着,左右两页都写有文字,且各绘着一幅人体经络图。其中,右边那页上的图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赵子铭的意识就像一点烛火,轻轻地落在了这里,不动了。

这部典籍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竟是让赵子铭这缕原本在不断逸散的意识之火稳定了下来。当然,也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意外,即便赵子铭魂识不灭,但他依旧无法苏醒,身体会逐渐衰朽,最后还是逃脱不了死亡。

可就在这时,典籍所在的光团之外,这片黑暗的世界忽然亮了,乳白色的光华从上方倾泄而下,填满了包括光团在内的整片空间。

这些从天而降的乳白色光华,其实就是极为精纯柔和的灵魂力量,赵子铭的意识开始本能地吸收这些力量,用以恢复自身。

随着时间的流逝,乳白色光华逐渐减少,直至消失,而赵子铭的灵魂,则不断壮大,最后,竟然比没受伤之前还要强大许多。

澎湃的灵魂力如同河水一般涌动,遍布这片空间。这里的黑暗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宛若晨曦的清光。

或许是受灵魂力的影响,光团中的典籍也发生了变化,开始散发出明灭不定的金色光晕。

光晕一圈比一圈浓郁,终于,抵达某个峰值之后,变化再起。一条金线从光晕中探出,旋转交织,构成一枚奇特的符文。

乍一看,符文笔画简单,还有几分歪歪扭扭,给人以鄙陋之感,但随着金线的持续勾勒,一股拙朴庄重之气,油然而生。

当最后的光晕化作金线,构入符文,这片空间微微一震。只见原本静止的符文窜越而起,若游龙般冲出光团,直达最高处。

符文轻颤间,一道道神秘玄奥的无形波动四散开来,赵子铭方一与之接触,才刚刚苏醒的意识便再度恍惚,如坠深梦,而此间涌动的属于他的灵魂力,则波澜骤生。

狂暴的灵魂力聚成滔天巨浪,向着空间的四方边缘拍击而去。

轰隆隆!

开天辟地般的巨响滚滚不休,清光如剑,一次次冲击着空间外无限的黑暗。良久,几条细微的裂缝浮现在黑暗壁障上。

裂缝急速蔓延,最后轰然破碎,被束缚于空间里的灵魂力量没有了桎梏,朝外面一冲而去。

……

赵子铭从床上坐起,窗外投进的阳光正好打在脸上,他抬手略略一遮,随即就看到了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宁小虞。

他脸色微变地拍了拍她,“小虞?”

见宁小虞全无反应,赵子铭赶紧轻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将她抱起平放在床上,看着她的脸庞,他心里不由得一沉。

在宁小虞的眉心,盛开着一朵黑色的六瓣奇花,其气息之妖异,让赵子铭大有心惊肉跳之感。

赵子铭的记忆,只停留在宁小虞苏醒的那一刻,对于自己昏迷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所以他推测,宁小虞身上异况频频的原因,只可能有两种,一是突发怪疾,二则是中了奇毒。

前者姑且不论,若是后者,那想要找到解决之法,就很困难了。

因为如果宁小虞确实是中毒了的话,那必然是在大离皇宫里遭了暗算,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李应,而李应已死,连他下了什么毒都不清楚,又如何寻找解药?

赵子铭不知道,他的这番猜测,其实与真相风马牛不相及,并且,即便他的实力和见识再上几个档次,也未必能懂得宁小虞眉心那朵奇花所代表的意义,以及恐怖。

赵子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忽然记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青色小袋,这正是杀死李应后,自其身上得来的乾坤袋。

调动元力注入袋中,一方独立的空间,出现在赵子铭的感应里,空间内物品甚多,瓶瓶罐罐、书籍、兵器,乃至衣物,堆满了大部分的地方。

唯有一个角落,只摆了一只不大的木箱,看起来颇为特殊。

赵子铭心念一动,将木箱摄出,放在桌上,打了开来。

箱子里东西极少,仅有一块三指宽半寸厚的玉片,一颗鸽蛋大小的黑色石头,以及一把青黑长剑。

赵子铭拿起长剑舞了舞,就随手放在一边,他用惯了重刀,即便此剑是元境强者专用的符器,品质亦非常不错,也不合他的胃口。

黑色石头入手微凉,往里面输入元力,却毫无反应,赵子铭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将其放回了箱中。

拿起最后那枚玉片,赵子铭再一次灌注元力,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光字出现在他的感应之中。

玉片里竟是记载着大量的文字信息,其作用类似于书籍,只不过要获得这些信息,非得有元境的修为不可。

这枚玉片里的内容,绝大部分是有关元境的修炼经验,正是赵子铭所欠缺的,但现在他无心于此,故而只是匆匆一览便过。

最后几行文字,是对乾坤袋里一些特殊物品的介绍,长剑和黑色石头都在其列,还有两样东西,玉片上有记载,却不在箱中。

蚀魂香,剧毒之物,虽药性缓慢,但三月之内可彻底消人魂魄,唯有补魂丹能解此毒,吾所留药液,仅可保人性命而无法祛毒,慎用之。

看到这里,赵子铭撤去了沟通玉片的元力,双手下垂,眼中的寒意浓郁得几欲溢出。

他记起那晚杀了李应之后,后者的手里确实攥着一些碎片,现在看来,那些碎片很可能就是盛装蚀魂香解药的容器。

李应想拉着宁小虞一起死!

好一会儿,赵子铭才平复心绪。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当前要考虑的,是如何得到补魂丹,给宁小虞解毒,幸好毒性要彻底发作,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他走到床边,抚着宁小虞的额头,喃喃道:“小虞,你要撑住,我一定会尽快找到补魂丹的。”

就在此时,两道强大的气息忽然在客栈之外升起,紧接着,一道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传来,“成慕扬、成剑冒昧来访,阁下可否方便一见?”

赵子铭先是一惊,随即感应到他们的气息中正平和,不似怀有恶意,略略放心了些,偏头朝窗外朗声道:“请稍等。”

他挥手将桌上的东西收进乾坤袋,运转元力在体表微震数次,荡除了皮肤上凝结的血痂,再飞快地换了一套衣服,这才推门而出。

听到赵子铭的声音,成慕扬眉毛一挑,对身旁的成剑低声道:“此人好生年轻。”

待赵子铭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时候,成慕扬和成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对方实在是太年轻了,在这般年龄能突破到先天境界,他们简直闻所未闻。

自然而然的,二人对眼前这个少年是来自外域的猜测,愈发地深信不疑。

赵子铭抱拳道:“在下赵子铭,两位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他自是明白两人的身份的,他们同姓成,又都是元境强者,自然就是神巫国皇室的两个护国大师了。

只不过,赵子铭因为不知道成慕扬把宁小虞突破时引动的天地异象归因于他了,认为他是外域之人,特意前来打好关系,所以他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人为何主动找上门来。

成慕扬轻咳一声,抚须道:“老夫成慕扬,这是我族弟成剑,对昨晚赵公子能引动天地异象很是敬佩,故而前来结识一番,唐突之处,还请赵公子见谅。”

这话从一个老翁口中说出,怎么听都带着一股讨好的味道,赵子铭眸光微闪,心念转动,却想不明白个中原因,只得不动声色地道:“过奖了,子铭愧不敢当。”

成慕扬见他神情平淡,言辞得体,极像出身于名门大家之人,说话越发的客气,“哪里哪里,赵公子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啊。”

成剑性情耿直,说不出什么恭维之语,索性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赵子铭。

赵子铭虽然年少,却也是混迹江湖的老手,要应付对方的恭维自是毫不费力,客套话一句接一句,压根无需重复。

几通没有意义的对白之后,两人的关系看似拉近了不少,成慕扬说道:“赵老弟能在我神巫国勘破先天壁障,实乃值得庆贺之事,不如就由老夫做东,略备薄酒,为你小庆一二,老弟觉得如何?”

赵子铭面露难色,道:“成老哥相邀,子铭岂有不从之理?只是,子铭内人前些日子身中奇毒,这几天正到了治疗的关键时期,不便挪身,所以成老哥的好意,子铭只能暂时心领了,还请老哥见谅。”

成慕扬道:“原来如此,倒是老夫鲁莽了,这样吧,等令正痊愈,老夫再来商量此事,不知令正所中何毒?老夫粗通医术,兴许能略尽绵力。”

赵子铭道:“谢老哥关心,内人所中之毒,毒性倒很一般,只不过祛除起来有些麻烦,我多耗费些时候就可,不必麻烦老哥了。”

成慕扬点了点头,道:“一切依老弟所言,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无需客气,另外,稍后我派些人来照顾老弟的生活起居吧,省得粗鄙之民冲撞了老弟。”

赵子铭免不了又是一番感谢,两人再闲聊几句,成慕扬便提出了告辞,带着成剑转身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赵子铭若有所思。

……

“兄长,你……能看出此人的真实年龄吗?”成剑忍不住问道。

成慕扬脚步一缓,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并非看不出,而是不敢相信吧?赵子铭此子的年龄,在十八岁以下。”

“十八。”成剑苦笑一声,“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成慕扬理解成剑的心情,后者能在六十之前成就先天,已经称得上是数百年一见的天才,但如果和赵子铭一比,差距就不止一星半点了。

当人们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被人远远超越,其产生的心里落差之大,外人是难以想象的。

成慕扬说道:“万里挑一的天赋,勤奋,以及大量的资源,此子若非这三者皆备,也未必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你比他差就差在最后一点上,放逐之地,是一个囚笼啊。”

成剑双唇紧抿,抬首望向天空,袖子里的拳头徐徐紧握。

……

客栈老板王大富坐在桌旁,两手撑着腮帮子,脸上的肥肉向上挤压,几乎把他本就细小的眼睛给挤没了。

当然,这张胖脸虽然变形得厉害,但其上洋溢的浓浓的喜悦,谁都能看出来。

几天前,王大富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那晚出现诡异的无形压力以及星空异象后,一个客栈被强大鬼魂占据的传闻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几乎所有客人退房。

非但如此,连官府也派人颁下文书,说是要将连同客栈在内的周围一里之地设为禁区,责令区域内的所有人在半天内离开。

眼看着自己数十年费尽心血打拼下来的产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王大富心灰若死。。

可就在他带领一家老小收拾行李,准备搬离的时候,客栈外面来了两个人,和客栈里仅剩的一个少年客人交谈了一会。

那两人走后不到一刻钟,负责管理这片区域的长官就亲临客栈,先是极其恭敬地问候了那位少年客人,然后找到他,交给他十名年轻貌美的侍女,叮嘱他一定要伺候好那位公子。

章四 异状与郁结

王大富全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小人不用走了,客栈也能继续开下去?”

长官耐着性子道:“是的,只要你伺候好楼上那位公子,事后不仅能继续开你的客栈,本官还另有重赏。”

见王大富还想问些什么,长官脸孔一板,压低声音斥道:“你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就够了,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王大富一个哆嗦,忙不迭地点头,“是,大人,小的明白了。”

长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放心,指着楼上补充道:“你千万记住,如果那位有了丝毫不满,我们都得掉脑袋,所以不论公子有什么要求,你务必全力满足,办不到的就来找我。”

第一天,彻底明白了那位少年客人的重要性的王大富,过得很是提心吊胆,生恐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但是再过了两天,王大富悬着的一颗心,就渐渐放下了。那个少年客人脾性温和,极好打交道,除了让他找人在房顶开了一方天窗外,再没有提任何古怪的要求。

而且,少年的生活极有规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中,也不知其在干些什么,只早晚偶尔出门走走。

现在,王大富每天的任务非常简单,临近饭点,就去坊市买些新鲜食材,带回来交给长官留下的侍女们烹煮,然后再把做好的饭菜亲自送上楼去。

这期间,长官两天来一次客栈,照例先上楼问好,再询问王大富有关情况,见后者小心细致,没有疏漏,甚是满意,昨天还拨了一千两银子给王大富作经费,并许诺完成任务后,将隔壁的两家铺面赏赐给他。

此刻,王大富正在心里盘算着,得到隔壁的铺面后,是扩大客栈规模,还是另外开一家酒楼。

“大富,你趴在这怔愣个啥?都到时间了,还不快去坊市?”一个姿容普通的妇人走过来,嗔怪地道。

王大富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开窗看了看接近中天的日头,揉了把有些发麻的脸,道:“孩子他娘,多亏你提醒,你瞧我这记性。”

说着,王大富急匆匆地出了客栈,直奔坊市而去。

一个时辰后,王大富提着食盒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来到一间客房外,放下食盒,恭声道:“公子,饭菜已备好,请公子慢用。”

“辛苦了。”房里传出少年的声音。

“不辛苦,不辛苦。”王大富哈着腰,就要像往常一样退下。

“掌柜的。”少年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劳烦你再给我上一份饭菜。”

“啊?是,请公子稍等。”王大富一惊,随即满口答应,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下楼准备去了。

只见房门无风自开,放在地上的食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飞进了房间,这一幕若是落在王大富等普通人的眼中,怕是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赵子铭操控灵魂力把食盒放在桌上,伸手揭开盖子,取出里面的饭菜,盛好饭,微笑着道:“小虞,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

宁小虞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心的奇花印记,在这几日渐渐隐没,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赵子铭一会,才拿起筷子,开始默默地吃饭。

不多时,王大富又提着一只食盒上了楼,赵子铭拿来饭菜,陪宁小虞慢慢吃着。

快吃完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小虞,你现在感觉如何?”

宁小虞放下筷子,轻声道:“我没事。”她说话时的神情,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语调却清冷了许多。

面对她看过来的目光,不知怎的,赵子铭莫名的觉得有些压迫,他压下这缕奇怪的感觉,说道:“小虞,你知不知道李应对你下毒之事?”

宁小虞秀眉微蹙,思索了片刻,道:“嗯,但我没事。”

赵子铭急道:“你中的是一种针对神魂的剧毒,如果感觉不对,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快为你找到解药的。”

宁小虞垂下眼帘,沉默了少顷,起身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接下来……我想一个人呆着。”说罢,转身出了房间。

“小虞――”赵子铭还来不及说话,宁小虞已经离开,点点不安,自他心底升起。

赵子铭站在房里,呆立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甩掉脑海中的杂念,把碗筷食盒收了,放在楼道里,稍后王大富自会前来拿去。

他关好门,抬头看向屋顶开的天窗,金色的阳光投射而下,照得他眼前一片炽白。

赵子铭深吸一口气,席地而坐,双目微阖,两手置于膝上,催动了功法。

丹田里,已经恢复到从前一半大小的元力漩涡,开始缓缓旋转,同时,一道道金红相间的元力飞速运行于经脉之中。

一股庞大的吸力从赵子铭身上散发而出,拉扯着附近数丈之内的元气汇聚而来。元气进入体内,附着于元力上,随之在经脉里运转一个周天,最后回到丹田。

这些刚刚吸收的元气,远不如赵子铭本身的元力凝炼厚重,故而一进入丹田,就自动飘浮在元力漩涡上方。

身处阳光之中,赵子铭运转功法的速度快了一半,这意味着,他吸收元气的速度也快了一半,只花了不到一刻钟,他的丹田就被充塞得满满当当。

把最后一道元力引回丹田,赵子铭心念一动,徐徐催动元力漩涡,开始逆运功法。

元力的修炼不同于内力,后者本身就是自身之物,所谓的修炼,只是将内力从身体深处提取出来,而修炼元力则需吸收天地元气,化为己用。

所以这一过程要分为两步:吸纳和炼化。正行功法可吸纳元气,逆行功法可炼化元气。

就如同此刻,位于元力漩涡下方的元力被抽调出去,在经脉中逆行一周,从丹田上方落下,会将元气往下压,最下面的元力漩涡也在旋转,产生一股吸力。

二者同时进行,元气就会融入元力之中,再随着元力漩涡的旋转,被不断研磨,精炼,纯化,最后化作元力。

元气的炼化比吸纳更艰难,也更缓慢,而且要多次进行,只有这样,修炼出来的元力才会更纯,威力自然也更大。

近一个时辰后,赵子铭终于完成了五次炼化,将先前吸纳的元力彻底化为自己所有。他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一轮的修炼。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是这样过的。不论是给宁小虞寻找解药,还是闯荡放逐之地,都需要强大的实力做支撑。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赵子铭有任何懈怠,他必须拼命修炼,用尽一切手段,尽快恢复并提升实力,才能做到自己要做的事。

前几日成慕扬来访时,他之所以没有答应立刻进宫,就是因为在实力未恢复之前,万一发生意外,他无法保证自己和宁小虞的安全。

而这些年的经历证明,倘使实力不够,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很可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这是赵子铭绝对不愿见到的。

又是两轮修炼过后,元力漩涡已经恢复到原先的七成大小,因为越往后恢复速度越快,故而照此估计,再有一天,元力修为就能彻底恢复。

赵子铭双眼一睁,站起身来,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脸上闪过一抹喜色,随即,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夕阳沉下了地平线,如血的残红渐渐被黑暗取代,天空中几点疏星忽明忽暗,似在为暗夜的到来而欢呼。

楼道里摆着两只干净的食盒,是王大富照例准备的晚饭。赵子铭提起食盒,往对面的某间客房望了一眼,就跃过栏杆,落在楼下,朝那边走去。

在他离房间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宁小虞的声音从房里射出,语调格外冰冷,“我想一个人静静。”

一缕凉风拂过庭院,轻飘飘地,便在赵子铭身前划出一道无形的深渊。

他即刻停住脚步,浓眉微凝,张口欲言,然终是一言未发,提着食盒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桌旁良久,赵子铭放下手中的食盒,再偏头望了对面一眼,就席地而坐,无形的灵魂力弥漫而出,将整个房间包裹。

而在另一边,宁小虞正闭目盘坐于床上,满头大汗,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在她眉间,一朵黑色的六瓣奇花微微摇曳,其色泽之深邃,看了仿佛可以让人堕入永夜的地狱。

浓郁的银光从宁小虞的脑中涌出,往眉心汇集,对着六瓣奇花侵蚀而去,可后者的每片花瓣都光晕浮动,将银光牢牢阻挡在外。

忽然,宁小虞咬紧下唇,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舞动,结了一个特殊的手印。

银光大放!

六瓣奇花表面的那层黑色光晕,在浓郁了数倍的银光的猛烈冲击下,顿时明灭不定,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六瓣奇花的花蕊倏地轻轻摆动了几下,然后向外伸长,在五根花蕊的顶端,各有一个黑色骷髅头,张口对着外面的银光狠狠一咬。

喀嚓!

宛若琉璃破碎,银光转眼间散作星星点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六瓣奇花也恢复了原状,花蕊缩回花心,继而整个隐没不见。

宁小虞闷哼一声,眼角流下两条血线,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赵子铭一夜都在修炼魂力,上次昏迷之后,他吸收了宁小虞的力量,加上「炼虚古经」里的灵魂修炼法诀,灵魂力顺利突破到了先天境界。

灵魂之道的修炼与血气还有元力又有很大不同,魂力的增长,需要吸收的是星光之力,而这种力量在夜晚最为浓郁,白天则稀薄得近似于无。

此刻,在赵子铭的魂海中心,一个淡银色的光团正一涨一缩,好似呼吸,把一圈圈的魂力荡漾开来。

这个淡银色的光团,就是赵子铭的灵魂枢纽,作用类似于元力漩涡和血核,可吸纳星力,储存魂力。

魂海上空,时不时垂落几缕细细的星光,这些星力不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远远无法和宁小虞那天引动星海之幻后所接引来的星光相比。

渐渐的,垂落的星光越来越少,赵子铭知道,天快亮了,他撤去魂诀,将外放的魂力收回魂海,双眼睁开时,只觉胸口一闷,浓浓的疲惫感压上了心头。

「炼虚古经」玄奥莫测,赵子铭这般日夜不停地运转功法,虽然力量增长奇快,但对心神的损耗也极其恐怖。

赵子铭缓缓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夜色依旧深浓,月隐星消,所以连天空中也是漆黑一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双膝微弯,一跃而起,几次借力跳上了房顶。

整座城市寂然无声,放眼望去,只亮有寥寥数点灯火,和白天的热闹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给赵子铭一种飘渺的虚幻之感。

他恍惚片刻,极目远眺东方,那边已隐有白光浮现。

传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颗不落的太阳,它时时刻刻都在按特定的轨道运行,照耀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分尊卑贵贱,却共享太阳的温暖。。

赵子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看看太阳刚刚降临的样子,他从屋顶另一边跳下,离开客栈,开始沿街道急速奔跑。

巡逻的卫士,几丈高的城墙,这些阻碍对赵子铭而言,显然不是阻碍,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就来到了城外最高的一座峰头上。

章五 客卿长老

穿过莽莽丛林,赵子铭登上了峰顶,来到一处悬崖之前。

夜色渐淡,白光渐明,天地渐分,万物轮廓渐显。

大风自四面八方而来,吹得赵子铭的衣服猎猎做响,头发狂舞飞扬,他单手负于身后,挺立如山,目光望向前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际的白光尽化红霞,铺陈如锦。

俄顷,一条金线浮于红霞之上,刹那间,耀眼的金光撕破了残存的黑夜,一轮煌煌大日冉冉而升。

光明降世,黑暗退避,狂风如怒,卷起崖前白云如涛,翻滚不休。

那轮金色的太阳,就宛若一个主宰天下的帝君,升于云上,徐达天宇。

这苍茫壮丽的一幕,彻底震惊了赵子铭,他以前并非没有看过日出,然而此时此地看来,方感受到其中震撼灵魂的力量。

浩大,磅礴,霸道。

赵子铭体内的元力,倏地自行运转而起,与此同时,他魂海中的「炼虚古经」亦自行打开,一篇新的口诀缓缓浮现。

赵子铭下意识地按照口诀控制元力运行,一个周天后,他身躯一震,散发出一道无形的波动,接着,周围忽然凭空凝出点点金光,汇入他体内。

金芒灼热而暴烈,蛮横地穿过血肉,进入丹田,落在元力漩涡里。

无数金色光点源源不断地凝成,再被赵子铭吸进丹田,而原本呈金红之色的元力漩涡,则因此逐渐变大,颜色愈发地接近纯金。

再有片刻,元力漩涡的中心位置,忽地腾起一缕金色的火焰,金焰迅速蔓延,最后竟是将整个元力漩涡点燃了!

在金焰的炙烤下,元漩中的元力急速蒸发,只过了短短数十息的功夫,赵子铭的元力漩涡,就缩小到只有原来的三成大小。

然而赵子铭却毫不慌张,因为尽管数量减少了,但他的元力的质量,却大有提升,比之前凝炼了两倍不止!

空气中的金色光点渐渐稀疏,金焰也渐渐变小,而后沉入了元力漩涡之中。

赵子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停了口诀,心中因宁小虞一系列莫名变化而产生的郁结之意,此刻已尽数消散。

他望着云海上悬浮的那轮红日,心中对于力量的渴望更为深切,同时,他也产生了一个难以遏制的念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赵子铭回到客栈时,成慕扬、成剑已经坐在大堂里等待,一番客气完毕,成慕扬问道:“赵老弟,不知弟妹的身体可曾痊愈?”

赵子铭默然片刻,道:“多谢成老哥记挂,她已无大碍。”

成慕扬喜道:“如此大善,否则,老哥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子铭诧道:“成老哥此话怎讲?”

成慕扬给他倒了一杯茶,郑重地道:“赵老弟,容老哥先问个问题,老弟你……是否来自外域之地?”说完还用手指了指天空。

所谓的外域之地,或者域外之地,就是指放逐之地外面的世界,赵子铭自是知道这点,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著,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大离国,和外域压根沾不上边。

而看成慕扬的样子,显然外域的身份对其很是重要。

赵子铭心念转动间,端起茶杯把玩了片刻,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暗运元力散出了一丝气息。

山巅观日之后,他非但彻底淬炼了一次自己的元力,而且感悟到太阳真意,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此时赵子铭刻意为之,整个人恰到好处地散发着些许霸道、张狂与自负。

成慕扬感觉到这股气息,竟微觉压迫,不由得脸色一变。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对方的实力比起自己只强不弱。

“这小子突破至先天境界才短短几天,就能有如此气势,看来我猜得不错,他定然是来自外域。”成慕扬暗自嘀咕道。

克制住心里的喜悦,成慕扬轻咳一声,笑着道:“赵老弟屈尊降临这等罪域,想必是为历练而来吧?”

既然已经开了头,赵子铭并不介意继续演下去,看看对方意欲何为,便颌首道:“此事老哥知道就好,还请莫宣扬出去。”

“不会不会,老弟放心。”成慕扬连连摆手,又道:“能和老弟相遇在此,也是一场缘分,老哥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弟能否考虑一二?”

赵子铭抿了口茶,道:“说来听听。”

成慕扬道:“老哥想请老弟任我成家客卿长老一职,老弟觉得如何?”

赵子铭眉毛微挑,道:“客卿长老?”

成慕扬道:“老弟放心,这一职位不会对你有任何束缚,只是老哥想借助你的名头而已,当然,该付的报酬,自然不会少了老弟你的,至于具体情形。”

他停顿了一下,见赵子铭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便道:“既然老弟想知道,老兄自是知无不言。”

原来,在放逐之地,除了天地元气最丰沛的区域外,其他地方大多是小国林立。国与国之间,难免有冲突和摩擦,一些国家会出动军队,拼个胜负。

但更多的,是以另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赌斗,即两国的先天级强者进行战斗,其输赢就代表各自所在国家的输赢。

久而久之,这种方式不止被用于解决国家之间的矛盾,亦可用作国家领土的划分。倘若哪个国家新诞生一个先天强者,它就能从其他国家获得一定的土地。

赵子铭摸着下巴说道:“我明白了,但是,成老哥,我迟早是要离开贵国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成慕扬捻须一笑,道:“老弟,你不知道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我神巫国对借你之势得来的那片土地,有十年的占有权,在此期间,除非我国的先天强者死绝,否则,任何国家都不得侵占,而十年之后,若老弟离开了,再还回去就是。”

赵子铭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若是不想归还土地,要怎样做呢?”

成慕扬道:“那就只能靠实力了,对方如果在十年后前来挑战,索要土地,老哥我要么给,要么和他们斗,胜了就可以继续拥有那片土地。”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其实,倘使这次赵老弟能出手一战,打败对面一人,老哥我能得到的土地会多一倍。”

赵子铭收起那丝刻意表露的轻浮,正容道:“成老哥,我可以答应成为你家的客卿长老,至于要不要出战,则容子铭再考虑考虑。”

成慕扬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多谢老弟,不管怎样,是老哥承情了。”

他摘下腰间的乾坤袋,往桌上一倒,倒出一只合抱大小的雕花木箱,打了开来,箱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枚枚乳白色的立方体晶石。

成慕扬道:“老弟,这里是一百块元石,你先收好,事成之后,老哥另有一百元石相送,这就是给老弟的报酬。”

赵子铭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收了元石。

成慕扬见状,脸上的笑容自然了很多,看了一眼身旁欲言又止的成剑,说道:“赵老弟,老哥还有一事相商。”

赵子铭道:“老哥但说无妨。”

成慕扬道:“既然老弟为历练而来,想必一定会去放逐之城,刚好愚弟也想去开开眼界,不如你们结伴而行,如何?”

赵子铭愣了一愣,想起烈猛给他的信中,也是让他不要单独行动,可去神巫皇室寻找解决之法,眼下不正是一个机会?

成慕扬见他迟疑,还以为他不愿意,颇为失望地道:“老弟若是另有打算,那此事便作罢吧。”

赵子铭说道:“老哥见谅,方才子铭走神了,成兄愿意与子铭同行,子铭自是求之不得,路上也不至于枯燥无味了。”说罢,对着成剑点头一笑。

成慕扬赶紧给了成剑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起身抱拳一礼,恳切地道:“成剑天资驽钝,实力低微,一路上还望子铭兄弟多多提携。”

赵子铭正色道:“成兄不必过谦,既为伙伴,互帮互助即是应有之义,何来提携之说?”

接下来,三人略谈了片刻,成家兄弟便满意地告辞离去,赵子铭与他们约定,黄昏入宫,届时再仔细商讨相关事宜。

目送两人远去,赵子铭回到院中,犹豫少顷,还是来到了宁小虞房前,唤道:“小虞?”

房内久久没有回应,赵子铭轻叹一声,转身而去,但刚走两步,就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转身,推开了房门。

宁小虞卧倒在床,呼吸极其微弱,脸上的两条血线看起来触目惊心。。

赵子铭将她扶起,操控元力探查了一番她体内的状况,发现她虽然没有明显的内伤,但各个脏器却异常萎靡,几乎处于停止运转的状态,致使生机衰竭。

他小心翼翼地往宁小虞体内注入了数十道精纯的元力,欲刺激其生机,可后者没有丝毫好转,一时间,赵子铭束手无策起来。

章六 交易会

日已西沉,红霞满天。往昔热闹的神巫国都城,此刻却异常安静。从内城门口开始,主道两旁的街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数以万计的民众。他们都默不作声地望着同一个方向,神情静穆。

嗒嗒。

悠扬的马蹄声缓缓而来,主道尽头上,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模样俊朗,身着白衣,下骑黑马,气质不凡。

唯一让人觉得诧异的是,少年怀中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赵子铭的视线偶尔扫过密集的人群,最后回归到怀中的人儿身上。此刻的他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心里那因为初见这般场合而产生的震撼,已渐渐消退,转而化作几缕思绪,缠绕心间。

“拜见护国长老!”

随着这道高亢的声音响起,道旁的民众齐齐跪伏在地,磕头参拜,同时大声喊道:“拜见护国长老。”

数万人的声音汇成洪流,响彻云霄。

这一刻,马背上的少年光芒四射。

赵子铭抿了抿唇,和他心意相通的雷霆立刻加快脚步,小跑起来,只片刻功夫,就到了内城门口。

成慕扬、成剑、烈勤,神巫国的三大护国长老齐聚于此,皆面带笑意。赵子铭下了马,与三人逐一见过礼。

成慕扬指着他右手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这是小侄成豪,是我神巫国主,老弟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向他提。”

成豪丝毫没有一国之主的架子,赶紧上前一步,抱拳躬身行礼,“成豪,见过护国大师。”

赵子铭看了对方一眼,只轻轻点头以示回应,随后就收回了目光。

若是放在从前,他自是不会如此无礼,但成就先天以来的诸般经历,尤其是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让他逐渐意识到了先天强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赵子铭知道,他有无礼的资格,而且对方也不敢介意他的无礼,如果介意,那无需自己出手,自有人会出面维护先天强者的威严,这是一种无形的势。

果然,不论成豪还是其他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前者在前引路,三大元境高手则与赵子铭并行,有说有笑。

进了内城,有四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路旁,车夫们一看到赵子铭一行人,赶忙驾车过来,垂手躬身而立。

赵子铭的视线扫过四名车夫,眉毛又是轻轻一挑,这四人,竟个个身怀九层的内力,于常人而言,是不折不扣的一流高手!

成慕扬见他神情微变,指着车夫身旁的马匹,不无傲意地笑道:“老弟,这四匹白龙驹,可是老哥我有一次深入险地,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带回来的,都有妖兽的血脉,虽然没能彻底开启血脉,晋阶为妖兽,但也远比寻常的良驹神骏,若不是因为从小开始喂养训练,他们四人还未必驾驭得了。”

烈勤跟着附和道:“所以慕扬兄把这四匹龙驹看得极重,曾有一个三窍强者出了高价,他也硬是没卖,我平时只有年关时才能乘坐一次,此次倒是沾了赵老弟的光。”

“哦?”赵子铭心中感到一阵烦躁,只是碍于还要与成家合作,不好表露情绪,敷衍着笑了一声,道:“的确是宝马良驹。”

便在这时,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在他身后响彻而起,却是雷霆疾掠而至,凑到一匹白马旁边,打了几个响鼻,然后伸出舌头,开始在白马的脸上、脖颈上舔个不停。

而那匹白马,竟没有丝毫抵抗,垂着头颅任凭雷霆施为。至于其他三匹白马,则一改先前的宁定,不安地在原地跺起了蹄子。

众人目瞪口呆,赵子铭是因为不知道雷霆忽然发什么疯,而烈勤他们,则是感应到了雷霆身上强大的血气波动,被吓了一跳,他们一直以为雷霆只是凡马一匹。

成慕扬率先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老弟,你这坐骑……是妖兽?”

赵子铭点了点头,“雷霆确实突破了先天大关。”说完,他偏首一喝:“雷霆,别闹了!”

这黑马先前一直被放养在城外的荒野之地,无聊地四处游荡,此刻好不容易碰到了血脉相近的同伴,哪肯轻易放手,只当没听见赵子铭的喝声,仍低头和白马厮磨。

通过灵魂链接,赵子铭感应到了雷霆此刻的情绪,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对成慕扬歉然道:“老哥,雷霆天性顽劣,还请多多包涵,它不会伤了老哥的爱马的。”

成慕扬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他这才想起,赵子铭可是“外域”之人,而且身份地位也不同寻常,怎会把几匹野马放在眼里,对于刚才自己可笑的炫耀,他不由得万分懊悔。

在另一边,雷霆又有了新的动作,它张开嘴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几下就把白马身上的缰绳和套索咬断,然后领着白马跑进了路旁的林荫小道。

赵子铭在心里给雷霆下了一道不许伤人的命令,再对负责驾驭被带走的那匹白马的车夫说道:“你远远地跟上去,别靠太近,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就行了。”

那车夫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身形一动,掠了出去,竟是连轻身功法都使了出来。

如此一来,赵子铭已无马车可乘,成慕扬索性提议:“桂园离此处也并非很远,我等步行过去吧。”

于是成豪再次在前面带路,其他人则紧随其后。

行不多时,成慕扬问道:“老弟,你所抱之人,就是弟妹吧?她……还未痊愈?”

赵子铭脚下一缓,涩声道:“老哥说得没错,小虞所中之毒,颇为难缠,子铭用尽手段,也无法除尽,我打算带她去放逐之城寻找解药。”

得知雷霆的实力后,成慕扬把赵子铭在心中的位置又一次拔高,他连忙问道:“老弟,弟妹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赵子铭缓缓道:“蚀魂香。”

“蚀魂香?”成慕扬皱起眉头,思考了半晌,最后苦笑道:“让老弟见笑了,老哥孤陋寡闻,竟是未曾听说过此毒。”

“我倒是记起了一点东西。”说话的却是烈勤,他看着赵子铭,脸色凝重地道:“蚀魂香乃是一种专门针对魂修的偏门毒药,虽见效缓慢,要三月之久才会彻底发作,但解药只有寥寥几种,且极其难得,因为据传,制作解药的原料,只存在于放逐之城周围的那些莽荒丛林的妖兽部落中。”

赵子铭见他说的和玉片上所记载的相差无多,不由得精神一振,驻足问道:“那烈兄可否知道一些关于解药的情报?”

烈勤说道:“老夫也是年轻时候在放逐之城历练时,偶然结识过一位身中此毒的魂修,所以才对此毒略知一二,至于解药。”

他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据我认识的那位魂修说,放眼整个放逐之地,拥有解药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要想得到,难比登天,他最终含恨而亡。”

赵子铭默然许久,对烈勤深深一躬,沉声道:“望烈兄告知子铭,何人手中有解药?”

烈勤说道:“赵老弟无需多礼,此事并非秘密,你去了放逐之城,不难打听到,手中有蚀魂香解药者,一为放逐之城城主,二为兽域的撼地兽王,至于最后一个,则是丹阁的首席炼丹大师。”

赵子铭默默地把这三人记在心中,又对烈勤躬身一礼,诚声道:“多谢烈兄。”

……

放逐之地西南,有国度百余个,弱的仅占一府之地,连先天级的护国大师也没有,强的坐拥数十府,国内先天强者的数量,甚至超过双手之数,二者实力相差悬殊。

而每隔三年,排名前五的某个国家,就会举办一场盛大的交易会,届时,整个西南地区所有国家的先天强者都可参加,堪称一大盛事。

交易会的作用,并不仅仅在于商品交易,同时也便于各个国家通过赌斗的方式,解决纠纷,争夺领土与资源。

神巫国的国力,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平,其护国大长老成慕扬更是一位三窍强者,论个人实力,仅次于少数几个强国的大长老。

所以当赵子铭一行人抵达此次交易会的举办地――古铜国的时候,有专人负责接待他们,而无需像那些小国的护国长老,只能自行赶往接待处。

先天强者们居住的宾馆,按其所在国国力的强弱,分为三片区域,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最强的那五个国家占据,然后才是稍弱的中等国家和最弱的小国的地盘。

一进入宾馆区域,赵子铭便脚步一缓,面露诧异之色,同行的成剑也是这副模样。

成慕扬和烈勤相视一笑,前者解释道:“这里的地下有一条元气地脉,所以天地元气浓度,比其他地方要高上不少。”。

赵子铭听得这话,又觉成慕扬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才想起,对方可是将他当作外域之人的,心念一动,嘴角微掀,略带不屑地道:“在此处倒的确是稀罕。”

成慕扬见状,心底滋生的些许怀疑顿时消散一空,笑道:“当然,老弟非一般人,不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章七 发难

一行人抵达宾馆中心区的外围,随着引路之人走进了属于神巫国的管舍。宾馆内的房间自是都已经打扫完毕,各人只需随意挑选中意的入住就行。

赵子铭安置好宁小虞,又来到马厩,看到雷霆安分地和那匹母马呆在一起,便也放了心,转身走向大厅。

成慕扬三人正坐在大厅里商量着什么,见赵子铭过来,成慕扬起身说道:“老弟,交易会要明日才正式开始,今天老哥想带你去会几位老友,你意下如何?”

赵子铭说道:“听老哥的就是。”

成慕扬对他的态度极是满意,哈哈一笑,边往外走,边说道:“老弟,你既然是我神巫国的客卿长老了,有些事情,老哥必须和你说清楚。”

赵子铭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与成剑和烈勤的步伐保持着一致,“老哥但说无妨,子铭洗耳恭听。”

成慕扬道:“在我们西南地区,有百余个国家,实力强弱不一,弱国要想存在下去,往往必须依附于某个强国,如此层层往上,形成了五大势力。”

赵子铭问道:“是以那五个最强国度为中心?”

成慕扬道:“正是如此,我们神巫国,依附于排名第四的凌霄国,下辖两个小国。”

赵子铭又问道:“排名前五的国家,在实力上比我们强多少?”

成慕扬说道:“想成为五大强国之一,最起码的条件,是本国拥有四窍境界的长老,且先天强者的数量不得少于六人。”

他顿了顿,声音凝重地补充道:“排名前三的国家,其护国大长老,都是开启了五枚元窍的强大存在。”

接下来,成慕扬又详细地介绍了一番五大强国的具体实力,以及这五个国家之间的关系,让赵子铭对整个西南地区的势力分布有了一个大体的认识。

最后,他苦笑着说道:“其实,我们这些所谓的国家,都是被那些实力雄厚的大城瓜分统治的,以放逐之城为核心,包括其周围的二十九座城市,共同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放逐之地的网络,在真正的强者眼中,此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值一提。”

听了这话,赵子铭若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当初,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数次改变大离四府之地的局势。

若真有实力高绝之辈要对某个国家下手,那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

说话间,四人来到了中心区外的高墙之前,就要进入里面。便在此时,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从旁响起。

“哟,这不是慕扬老鬼吗?我听说前些时候,你们神巫国又死了一个护国长老,你这么早来,是要急着给老夫送领地?”

成慕扬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他侧身望向来人,“黄岩老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此次之行,可不是送领地,而是来拿回领地的!”

说完,他向烈勤几人使了个眼色,袖袍一挥,放出了属于先天强者的气势,烈勤和成剑跟着放出了气势。

赵子铭怔愣片刻,马上反应过来,随即嘴角一勾,便也催动元力,散出了气息,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的三人。

那三个人,年龄都在六十以上,当先那名为黄岩之人贼眉鼠眼,身形比烈勤尚要矮瘦几分,头发灰白,颌下留着一小撮短须,活像一只耗子,先前说话的也正是他。

然而此人虽然相貌猥琐,却是三人中实力最强的,面对赵子铭四人突如其来的气息压迫,他那两名同伴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体,而他却只是摇晃了一下,脚步没有挪动分毫。

赵子铭见状,眉梢轻挑,心中略一计算,对黄岩不禁高看了几分,据他估计,后者的实力,恐怕比成慕扬要强上一些。

黄岩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慕扬老鬼,你可要想清楚,若是请人逢场作戏,骗取领地,商行的大人们绝对饶不了你!”

成慕扬冷笑一声,道:“黄岩老鬼,这点无需你提醒,我自是清楚,我神巫国虽然接连损失了两名长老,但苍天有眼,又新添两位,你东旭国从我那里夺走的两府之地,可以还回来了。”

黄岩犹自不信,高声道:“成慕扬,你非常清楚,光凭那两府之地的物产,根本无法供奉两名客卿长老的,此事定然有鬼!”

成慕扬侧身一摆手,微笑着道:“这是我族弟成剑,并非客卿,我神巫国,现在只有赵老弟一名客卿,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黄岩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成剑和赵子铭,神色慢慢舒缓下来,讥笑道:“原来是两个刚进阶的小家伙,慕扬老鬼,这就是你最大的依仗?那老夫告诉你,要夺回领地,你恐怕得多等个十年八载了,等他们变强些再来吧,哈哈哈哈!”

笑罢,他领着另外两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中心区的大门。

望着他们的背影,成慕扬眉头深锁,片刻后冷哼一声,“十年八载?我倒要看看,此次你如何让我再等那么久。”

中心区只有五处庄园,面积又颇为广大,且身份实力不够之人,万难进入,所以平素里寂静非常,然而今日却很是热闹,时不时有人穿行其间。

赵子铭边走边四下打量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着实有些震惊。

在这里,他碰到的每一个人,赫然都是先天强者,甚至有几个人的气息,连他也深感压迫,显然实力非同小可。

赵子铭觉得,自己仿佛从羊群走进了狼群,周围之人,不再是毫无威胁的普通民众,而是和他一样拥有强悍力量的存在。

他本能地收敛了以往的闲适,暗自提高了警惕。

除此之外,赵子铭亦觉心神激荡,往日遥不可及的先天强者,如今入目皆是,这再一次拓宽了他的眼界,使得他对未来的武道之路,更多了几分信心,少了几分迷茫和担忧。

成慕扬引着三人,直奔西边凌霄国的宾馆,路上遇到不少同为凌霄国附属国的先天强者,彼此之间大多认识,一通寒暄后,那些人便都知道了神巫国多出两名长老的事实。

于是,赵子铭一行的队伍一次次地壮大,不断有小国长老加入这个团体,与成慕扬几人谈笑风生,言语间阿谀奉承如潮,趋炎附势的嘴脸暴露无遗。

当然,也有一些人,大抵是和神巫国不对路,得知消息后,面对笑容满面的成慕扬,极为勉强地敷衍了几句,便很不自然地匆匆离去。

成慕扬春风得意,烈勤亦是与有荣焉,就连不善言辞的成剑,都和人相谈甚欢。

唯有赵子铭对此了无兴味,有人来搭讪,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慢慢的也就没人过来烦他,倒落了个清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不多时,便抵达了凌霄国宾馆,庄园大门前没有守卫,只站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处于众人中心的成慕扬见到他,赶紧越众而出,笑着拱手说道:“木辽老弟,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木辽走下台阶,亦含笑拱手,“慕扬兄还是如此健朗啊,听说令弟突破了先天大关,你又招徕了一位客卿,神巫国实力大增,可喜可贺,稍后得痛饮一番才是!”

成慕扬哈哈一笑,道:“木辽老弟放心,我这次还专门为你搜集了几坛好酒,定能让你喝个尽兴。”

说完,他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赵子铭和成剑上前,两人会意,走出人群来到他身边。

成慕扬指着他们介绍道:“此乃愚弟成剑,此乃客卿赵子铭,木辽老弟,以后还望多多关照。”

来此之前,成慕扬已经把凌霄国值得注意的高手告诉了两人,眼前这木辽,就是其中之一,开启了三枚元窍,实力异常强横,是凌霄国的第二强者。

成剑神情恭敬地抱拳躬身,行礼道:“成剑见过二长老。”

赵子铭却只是抱拳一礼,“二长老威名,子铭久仰。”

木辽的视线缓缓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赵子铭身上,双眸微眯,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徐徐说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子铭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能勘破先天大关,天资委实卓绝,木某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儿,年前亦侥幸突破,若得空闲,你们倒是可以交流一二。”

成慕扬察言观色,心知赵子铭的表现已然让木辽不满,顿时暗自叫苦不迭。

赵子铭恍若未觉,洒然一笑,道:“子铭实力低微,上不得台面,正欲砥砺自身,如果能得到令侄指教,何其幸也。”

木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向成慕扬,道:“慕扬兄,此次的交易会有了些许意外,我还另外得知了一点消息,你应该还不知道,进府再叙吧。”

凌霄国下辖十余国,各国的先天长老,加起来有近三十之数,这些人聚在一起,无疑是一股堪称可怕的力量。

故而即便凌霄国身为五大强国之一,也不敢怠慢,包括大长老在内的八位长老,齐齐出席宴会,既为显示国力,震慑人心,亦为防止意外的发生。

大殿之中,两排长桌相连,桌上遍陈美酒佳肴,香气扑鼻。大殿两侧,分设丝竹管弦和编钟之乐,妙音绕梁。

上首主位,坐着一个两鬓微白,脸庞方正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凌霄国的大长老,木云天。

他左右扫视一眼,微微一笑,举杯说道:“诸位,不管新朋故友,今日齐聚此处,实为乐事,当尽饮此杯。”

“敬大长老。”二十余人一起举杯,声音、动作颇为一致,如事先演练过一般。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云天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若有怠慢不周之处,还望见谅。”木云天说完,双手轻拍数下。

两队姿容娇美、精心妆扮的妙龄少女从左右偏门鱼贯而出,并排列于宴席之下,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长袖一挥,翩翩起舞。

在坐之人,都是心机深沉,人情练达之辈,又大多互相熟识,故而不多时,就三三两两地谈开了,大殿里的气氛渐趋热烈。

赵子铭左边是成剑,右边是烈勤,他也懒得挪动座位找人交谈,便提了一只酒壶在手,自斟自饮,偶尔提筷尝一口桌上的美食,目光四处游弋,显得仪态慵懒,气定神闲。

便在这时,一个剑眉星目,俊朗不凡的年轻人端着一只酒杯走来,“敢问阁下可是神巫国新任客卿长老,赵子铭赵兄?”

赵子铭起身,似笑非笑地道:“正是,有何指教?”。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的座位,离木云天极近,木辽就在其旁边,赵子铭早就注意到他了,也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年轻人微笑道:“在下木津,听闻赵兄天资卓绝,故而心生仰慕,想与赵兄交个朋友,你我干了这杯,如何?”

章八 换人来

赵子铭把自己的酒杯斟满,放下酒壶,微笑着起身,抬手,和木津递至身前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木津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掌之间,忽然亮起了淡红色的光芒,红芒携着一股灼热气息,通过酒杯,直逼对面而去。

赵子铭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眸中泛起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冰寒,他一催元力,将木津传递过来的元力消去,而后仰头饮尽杯中之酒,亮了亮杯底。

“好,痛快。”木津咧嘴一笑,同样一饮而尽,“赵兄名不虚传,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说完,木津径直回到了座位上,和坐在他身旁的木辽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看了赵子铭一眼,又偏首与木云天耳语了片刻。

赵子铭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冲一旁望着自己的成剑笑了笑,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唯有眸中的冷意,愈发深重。

成慕扬自是也发现了木津对赵子铭的试探,他见两人平和收场,大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依然有些忐忑。

凌霄国身为五大强国之一,木家素来讲究等级之分,重视颜面,先前赵子铭没有给予木辽足够的尊重,单凭一次简单的试探,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揭过。

而另一方面,赵子铭身为“域外之人”,且身份非同寻常,莫说一个木家,恐怕整个放逐之地,都没有放在眼中,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难免再与其他强国发生冲突。

“到时我又做何选择?”想到这里,成慕扬悚然一惊,心里因结交赵子铭而产生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大半。

酒过三巡,木云天命人撤下了桌上的残羹,换上了一碟碟精美的点心,各色洗剥切分好的瓜果。

这时,坐在他右首的一个老者站了起来,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乾坤袋,“大长老,这是我东来国要缴纳的赋税,请您验收。”

木云天接过乾坤袋,交给侍立在身后的一个女子,微笑着对老者点了点头,道:“淳安长老客气了。”

有这老者开了头,按座位次序,先后又有两个国家的长老上前缴纳了赋税,不多时,就轮到了成慕扬。

木云天却没有伸手去接成慕扬递来的乾坤袋,而是缓缓说道:“慕扬长老,木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若你能答应,此次你神巫国的赋税,可免。”

成慕扬心里一沉,涩声问道:“敢问大长老有何吩咐?”

木云天说道:“犬子于去年侥幸突破,得证先天,欲寻同辈高手切磋武学,也好巩固境界,增长经验,木某听闻,慕扬长老招徕了一名年轻客卿,不知能否让其与犬子小试一场?”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先前庄园门口的一幕,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而通过席间的交谈,在座之人几乎都知晓了此事,现在木云天提出这个条件,众人即刻反应过来,这是凌霄国开始发难了。

成慕扬神色僵硬,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哪敢答应对方的要求,若赵子铭真的出手了,不论胜负,最后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一方。

如果赵子铭败了还好,顶多成为凌霄国杀鸡儆猴的牺牲品,损失些尊严和名誉,倘使他胜了,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而木云天之所以有恃无恐地让刚突破的儿子出手,就是认定其子的实力强过赵子铭,但成慕扬却没有这种信心。

在他看来,来自“外域”、修习有天阶功法的赵子铭,胜算肯定更大。

成慕扬侧首看了看赵子铭,躬身道:“大长老,这……这……子铭长老少不更事,先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

木云天挥手打断了他,面露不悦之色,“慕扬长老,木某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辈?我说了,只是让贵国客卿与犬子切磋一场,又并非生死之斗,且不论输赢,我都免去你此次的赋税,木某有如此诚意,慕扬长老却还要推辞,是看不起我木云天,看不起我凌霄国么!”

语落,一股庞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众人只觉胸口一闷,几欲喘不过气来,无不大感凛然。

首当其冲的成慕扬,更是蹬蹬蹬连退数步,脸色大变地道:“大长老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便在此刻,木津站了起来,对木云天说道:“爹,您别为难慕扬长老了,即便他答应,也还得赵兄点头才行啊。”

他把视线转向赵子铭,抱拳道:“木津想与赵兄切磋一场,不知赵兄能否赏脸,指教一二?”

一脸平静的赵子铭放下酒杯,默然片刻,嘴角微翘地道:“要打可以,但除了免去神巫国此次的赋税,我还有一个条件。”

木津目光灼灼地道:“赵兄请说。”

赵子铭淡淡的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想立威的话,换人来。”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谁也不曾想到,赵子铭的言辞会如此直白,如此狂傲,如此毫无顾忌。

“哈哈哈哈,有趣。”木津大笑几声,离了座位,缓步走向赵子铭,体表冒出一层淡红色的元力,“不是你的对手?那我倒要试试,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话音刚落,木津陡然加速,扬起拳头,对准赵子铭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看其架势,直欲置人于死地,全无半点先前的儒雅。

拳风临身,赵子铭眼中寒光一闪,左手握拳,回身一击,动作快如闪电,后发先至地轰中了木津的胸膛。

一声闷响!

木津体表的元力瞬间溃散,整个人倒飞出十数丈远,撞上了大殿的立柱,落地后狂吐几口鲜血,就双眼一闭,生死不知了。

从木津出手,到赵子铭反击,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有几个呼吸的功夫,不管其他人心中原本抱有什么想法,此刻都被震惊得呆愣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木云天,他大呼一声:“津儿!”便身形一动,掠至立柱旁边,将木津扶在怀中,开始为其查探伤情。

木辽紧随其后,赶紧取出一只玉瓶,倒了两颗丹丸给木津服下。凌霄国另外几个先天长老,也纷纷围了过来。

其他国家的长老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光交错间,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离席,远远地退了开来。

成慕扬、成剑和烈勤则来到赵子铭身边,成慕扬急声道:“赵老弟,你闯大祸了!”

赵子铭转头看着他,目光冰冷,“他出手狠辣,难道我就需要手下留情?”

成慕扬一滞,不知如何接口。

另一边,木辽问道:“大哥,津儿的伤势如何?”

木云天放下木津的手,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脏腑受创严重,所幸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半年内不能使用元力,无法再参加此次的兵团考核。”

木云天抱起木津,把他交给本国的一位长老,“老四,疗伤的事,就要劳烦你了,其他人,封锁大殿,我要让这世上,再无神巫国的存在!”

木辽抓住木云天的一只手臂,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哥,别冲动,兵团名额没有定下来之前,我们不宜损耗太多力量。”

木云天一怔,随即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的怒火,说道:“我自有分寸。”

面对围拢过来的凌霄国诸人,赵子铭面无惧色,伸手在腰间一抹,取出了重刀。

成慕扬赶紧拉住他,“赵老弟,稍安勿躁,你再动手,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说罢,他上前几步,拦在赵子铭身前,正对木云天,歉然道:“大长老,赵老弟刚才只是一时失手,他……”

木云天冷冷地打断了他:“让开。”

成慕扬赔笑道:“大长老,这样吧,此次的赋税,我缴纳三倍,权当给令郎赔礼道歉,还请大长老原谅赵老弟的不是。”

木云天的目光变得凶狠之极,“成慕扬,你带着你的人退开,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若你还要妄图维护这个小畜生,我便与你不死不休,誓灭你神巫国!”

成慕扬未曾想到木云天会如此强硬,听了这话,心头大震,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诚然,赵子铭来自“外域”的身份和背景,使得他竭力与之交好,希望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但前者此刻却和凌霄国彻底交恶,自己如果强行卷入,灭国之危就在眼前。

为了一份未知的利益,而必须面对近在咫尺的巨大的危险,对成慕扬而言,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很不理智的买卖。

况且,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赵子铭只是神巫国的客卿长老,其身份注定其会离开放逐之地,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届时,谁又能保证他会知恩图报,给成家和神巫国一个光明的前途?

最重要的是,现在局面如此凶险,即便加上整个神巫国的力量,赵子铭也不一定能渡过这次劫难,又何谈将来?

心念转动间,成慕扬已然做了决定,他回头看了赵子铭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旁。

“兄长!你怎么……”成剑上前两步,可话没说完,成慕扬便给了他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沉声喝道:“住嘴!”

木云天狞笑着走向赵子铭,“小畜生,这么多年来,敢伤我儿者,你还是第一个,接下来,木某一定会好生招待你的。”

语落,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柄通体暗红的大锤,脚掌一踏地面,身形跃起,高举大锤,锤上火红元力缭绕,对准赵子铭轰然砸下。赵子铭右手一挥,重刀一记斜劈,迎上了大锤。

叮!

伴着一声悠长的金铁交鸣之音,锤与刀一触即分。

赵子铭飘然而退,持刀的右掌元力暗吐,消去了从大锤上传递过来的炙热元力,然后他止住身形,低喝一声,提刀上前,主动发起了进攻。

此刻,他丹田里的元力之漩正快速旋转,将一道道金红掺半的元力运抵全身,再灌入重刀之中,刀锋处顿时有锋芒显露。。

手上传来的酥麻之感,让木云天神情微凛,暗道:“这小子好大的蛮力。”见赵子铭主动扑来,他冷哼一声,不再有丝毫留手,全力催动元力,挥锤对轰而去。

大殿里,两道身影倏分倏合,一锤一刀碰撞不休,金铁交击之声连绵不绝,急如骤雨,元力激荡,气浪四溢,端的是激烈万分。

章九 郑璐璐

木云天越打便越是心惊,他已经竭尽全力,可非但没能取得丁点上风,攻守范围反而渐渐地受到了压制。

而且,起初对战时,赵子铭的招式尚显生疏,不够老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出招越来越流畅自然,携带的力量也在不断地增长。

木云天本身就以力量著称,他的大锤重两百余斤,与人战斗,同境界里罕逢敌手,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压制,丝丝不妙之感,自他心底滋生。

赵子铭已经完全掌控了战斗节奏,他不疾不徐地挥舞着重刀,仔细感受着力量的走向与变化,不时做出细微的调整,使自己的战斗技巧更为精妙。

其实,以他现在的实力,若是全力施为,木云天在他手下撑不过三个回合。

上次丹田异变之后,赵子铭的元力和血气,都被彻底淬炼了一次,二者虽然在总量上增加不多,但质量却提高了一倍不止。

加上他修习的「炼虚古经」等阶奇高,因而尽管他一枚元窍未开,可实力却远比开启了四枚元窍的木云天要强。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突破到先天之后,极少有机会与实力相当的对手战斗,对这个境界的战斗方式缺乏了解。

此去放逐之城,必定艰险重重,自身越强大一分,保命以及寻药的可能性就越大一分,赵子铭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在愈发庞大的压力下,木云天渐渐地无暇他顾,全部心神都投入了战斗之中,但实力差距摆在那里,最终,一记硬撼过后,他无法承受反震之力,手中的大锤砸中自己的胸膛,吐血飞退。

“好,好,好!”木云天抹去嘴角的血迹,“没想到我木某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以你的实力,在四窍境界里,应当是无敌般的存在了,我败给你,不冤。”

下一刻,木云天的眼神陡然间阴戾起来,“可惜,你再强,也只有一个人。”他偏首一喝,“诸位,愿助我拿下此獠者,免贡三次,另有一部人阶中级的武学相赠!”

围观诸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五人走出人群,和凌霄国的先天长老一起,围住了赵子铭,这五人的实力,都处于两三窍的层次,气势叠加之下,光从表面上看,倒的确不比木云天弱了。

赵子铭提刀而立,面无惧色,说道:“不要逼我大开杀戒。”

这句话语气平淡,然而几个字一出口,却有一股无形的惨烈血腥之气自赵子铭身上散出,弥漫在大殿里。

包括木云天在内,那些包围之人皆是心头一凛,脸色微变,有两个人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木云天冷笑道:“大开杀戒?即便是五窍强者在此,恐怕也不敢这般大放厥词,小畜生,今日你插翅难逃!”

啪,啪,啪。

殿中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掌声,引得众人抬首而望,只见一道曼妙的身影自横梁上飘然落下,刚好落在赵子铭前方。

来人是一个少女,约摸十七八岁,浓眉大眼,瓜子脸蛋,下巴尖尖,又略带一点婴儿肥,嘴角天然上扬,背后扎着一只乌黑的马尾辫,模样着实清纯可人。

但最引人注目的,可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身周缭绕的丝毫不弱于木云天的强大气息,这个俏美的少女,竟是一位打通了四枚元窍的高手!

木云天一见到她,脸上的凶狠之色飞快地敛去,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璐璐小姐,不知您大驾光临,木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少女倒背起双手,甜甜一笑,道:“原来木大长老认得我啊,明明是我不请自来,怎么能怪木大长老呢?你不要怪罪璐璐才是。”

木云天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璐璐小姐光临敝馆,可是有什么要事?”

少女眼珠子一转,白葱般的玉指往侧方一指,说道:“我为他而来。”

赵子铭眉梢微挑,随即恢复平静。木云天的神色则颇有些不自然了,说道:“木某冒昧问一句,璐璐小姐……认识此人?”

少女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当然,他是我暴雪商行的人,前些日子他奉命出来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今天是任务交接之期,林夕哥哥特意让我来接应他。”

木云天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以他的城府,自然能看出少女在说谎,可少女口中的“林夕哥哥”以及“暴雪商行”,却几乎使得他提不起质疑的勇气。

但是,若就这样放赵子铭走,木云天又如何心甘?

他思量再三,还是咬牙说道:“据木某所知,此子乃神巫国客卿长老,这次来参加交易会,就是为了加入商队,同去放逐之城的。”

少女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道:“你确定他是那什么国的客卿长老?”她又看向成慕扬,“是这样吗?”

以木云天的身份,对少女都如此恭敬,成慕扬虽然是头一次见到她,但也知道她的来头绝对不小,听了她的问话,赶紧下意识地答道:“是,他是。”

“哦?”少女一脸的似笑非笑,“既然他是你国的客卿长老,那方才你怎么在一边看戏?”

成慕扬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嘲讽于他,顿时又羞又恼,却不好发作,只得勉强一笑,埋首不语。

木云天正欲开口,少女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再重复一次,他是我暴雪商行的人,你若执意要群起而攻,就是与我暴雪商行为敌,本姑娘可不会坐视不理。”

她神色一缓,又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一对一的公平战斗,本姑娘绝不插手。”

听了这话,木云天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骨子里的凶狠反而被激发了出来,沉声说道:“璐璐小姐,你别太过分了,木某也不是孤家寡人,在程时长老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如果你非要仗势欺人,就休怪木某不客气了!”

少女双眉一轩,脸上的表情尽数收敛,目光在周围一扫,然后盯着木云天,语气冰冷地道:“欺负你和这些虾兵蟹将,我需要仗势?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今天我郑璐璐就在这里,就要带他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还有,别人怕程时那老家伙,我可不怕,你要有那个本事,大可叫他来助阵!”

说完,她彻底放开了自身的气息,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竟是将殿中其他人的气息全部压下。

在众人的感知里,少女身上的四枚元窍宛如四个小太阳,充斥着澎湃而强大的元力,一旦爆发,所释放的威力他们根本无法承受!

其中,木云天受到的冲击最大,同为四窍强者,他的感受更深,据他粗略估计,少女的实力,起码比自己强一倍不止。

一滴冷汗在额角浮现,尽管木云天强撑着没有后退,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既悔且恨,还夹杂着些许害怕。

寂静良久。

“哼,一群胆小鬼。”少女又恢复了原先的俏皮,收了气势,回头对赵子铭说道:“老赵,我们走。”

赵子铭抿了抿唇,拖刀而行,绕过木云天,跟在少女身后,缓缓朝殿外走去,重刀划过地板的声音,缭绕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成慕扬望着他的背影,苦涩一叹,心里充塞着无边的悔意。

如果多一点勇气,如果少一点顾虑,如果不选择袖手旁观,那么,一位能打败四窍强者的客卿长老,足以让神巫国在很短的时间里,跻身五大强国之列。

可惜没有如果,事到如今,别说好处,成慕扬只祈盼,赵子铭以后不找自己的麻烦,那就是侥天之幸了。

离开大殿有一段距离,在一个偏僻的路口处,赵子铭停下了脚步,淡淡的道:“郑姑娘,你有事便说,若无事,我便走了。”

郑璐璐转过身,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子铭一会儿,目光在他手中的重刀上顿了片刻,嘟着嘴不乐意地道:“喂,姓赵的,好歹我也算给你解了围,可看你这副戒备的模样,不是把我当恩人,而是把我当仇人啊。”

赵子铭默然少顷,抱拳一礼,道:“多谢郑姑娘的援手之恩。”

郑璐璐哼了一声,“言不由衷。”

赵子铭不想与她多做纠缠,迈开步子,踏上了左边的小径,直往神巫国的宾馆而去。

先前木云天的所作所为,让他极是寒心,神巫国自是呆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得另寻他处,安置好宁小虞和雷霆,再设法前往放逐之城。

郑璐璐没想到赵子铭是这般反应,愣了一愣,狠狠地一跺脚,“姓赵的,你给我站住!”见后者如若未闻,她脚下一动,身形几个闪烁,就掠至前方,拦住了赵子铭。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帮了你,你连多和我说句话都不愿意?”郑璐璐满脸愤然。

赵子铭道:“郑姑娘,赵某有要事在身,你有事便请直说。”他停顿了一下,声调微沉地道:“你潜入大殿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赵某,究竟所为何事?”

郑璐璐瞪大双眼,问道:“你早就发现我了?”

见赵子铭点头,郑璐璐着实吃了一惊,很少有人知道,她最引以为豪的,并非是她的元力修为,而是在追踪潜行之道上的造诣。

以她现在的隐匿水平,即便比她强上好几个档次的强者,也未必能能看穿她的行迹,而眼前的少年却一语道破。

一瞬间,郑璐璐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我是被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吸引过来的,但我又不确定是不是那物,你能给我看看吗?”

赵子铭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郑璐璐道:“是一条奇虫,而且应该是冰属性的。”

“奇虫。”赵子铭沉吟片刻,忽而想起一物,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三足小鼎,掀开鼎盖,“是它吗?”

章十 交易会开始

鼎中卧着一条怪虫,小拇指大,通体冰蓝,头上生有两只触角,模样可爱,只是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怪虫自然就是药老怪留下的冰玉蚕了,当日啃食了赵子铭从天延府采回的天山圣莲后,便陷入了沉睡。

后来,为了防止丢失,赵子铭便将它连同小鼎,一起收在乾坤袋里,若不是郑璐璐问起,他几乎忘记了冰玉蚕的存在。

郑璐璐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把奇虫养在乾坤袋里?你难道不知道,空间装备中是不能存放活物的吗?”

赵子铭怔了怔,道:“为何不能?”

郑璐璐一脸心疼地望着冰玉蚕,“没有为何,这是天地规则,任何活物一进入空间装备,必死!”

赵子铭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冰玉蚕,凝神感应了片刻,说道:“它还活着。”

郑璐璐惊呼道:“不可能!”

赵子铭一伸手,“你自己看。”

郑璐璐接过冰玉蚕,果然感应到了它体内微弱却的确存在的生命气息,她拧着眉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自然不是现在的郑璐璐能想明白的,苦思无果,她也就将之丢到一边,再仔细看了冰玉蚕两眼,就把它还给了赵子铭,说道:“这只奇虫不是我想要的品种,不过它既然能在空间装备里生存下来,便说明它必有不凡之处,你以后也别把它丟在乾坤袋里了,好好养着,等它从沉睡中苏醒,说不定就能给你一个惊喜。”

赵子铭将冰玉蚕放回小鼎,再把小鼎揣进怀中,诚声道:“多谢郑姑娘提醒。”

郑璐璐摆了摆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赵子铭,说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总不可能继续当那什么狗屁神巫国的客卿长老吧?”

赵子铭默然无言。

郑璐璐又问道:“你要去放逐之城?”

赵子铭点了点头。

郑璐璐转动了一下眼珠,“从放逐之城到这里,途中凶险万分,这些偏远小国几年开一次交易会,聚在一起,为的就是获得商行的庇护,跟随商队前往放逐之城,本姑娘做主,免费给你一个名额,怎么样?”

赵子铭望着她的眼睛,“有条件吗?”

郑璐璐打了个响指,“条件嘛,很简单,你加入我暴雪商行,以你的实力,混个护卫长当当,应该没问题。”

赵子铭收起重刀,“没兴趣。”说完绕过郑璐璐,往前走去。

郑璐璐跟了上来,“喂,你别不知好歹啊,多少人削尖脑袋,费尽心思,花上大把元石都加不进来。”

“我暴雪商行可是放逐之城最大的商行,我们有整个放逐之地等阶最高的武学、功法,品质最好的符器、丹药。”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就是被人卖了一次吗?就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和神巫国的那些废物一样啊?”

“哇哇哇,气死我了!”

……

来到神巫国宾馆,郑璐璐依然在念叨着加入暴雪商行的好处,以及跟随小商行前往放逐之城的危险。

赵子铭脚步一停,转身说道:“郑姑娘的好意,赵某心领了,只是现在我暂时不打算加入任何势力,郑姑娘不必再劝。”

语罢,他打开门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

走到床边坐下,赵子铭抚着宁小虞清丽的脸庞,轻轻地叹了口气,怔怔地发起了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抱起宁小虞,走出了房间。

郑璐璐还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答应?”

赵子铭双眉一沉,正欲继续回绝,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变,“我需要补魂丹,你们商行里有吗?”

“补魂丹?”郑璐璐一愣,随即说道:“这玩意儿珍稀异常,效果又很是单一,没有哪个商行会储备。”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如果愿意加入我们商行,且将来协助我去做一件事情,我能帮你弄到一颗,但我得提前和你说清楚,那件事情非常危险,弄不好有性命之危。”

赵子铭问道:“你有多大把握可以弄到补魂丹?”

郑璐璐傲然道:“整个放逐之地,除了能炼制补魂丹的炼丹师,应该没有人的把握能大过我。”

赵子铭说道:“先前你百般想要我加入商行,为的就是让我协助你去做那件事情吧。”

郑璐璐讪讪一笑,“我正缺一个感知敏锐的同伴,这次远行的目的就在于此,既然找到了,哪有放过的道理。”

“而且。”她接着说道:“我肯定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给你,刚好你需要补魂丹,我们俩各取所需,你全力帮我办事,我保证帮你弄到丹药,怎样?”

赵子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成交。”

在放逐之地,包括放逐之城在内,共有三十座大城,这三十座大城各辖一方领土,掌控着诸多王国。

西南地区处于数座大城的联合掌控之下,其中占地最多的,是排名第四的涯城。每次参加交易会的商队,都是来自管辖这片土地的大城。

而这次却有些例外,除开代表涯城的程氏商行以及其他几座大城的商行,还有一支不是本地域的商行——暴雪商行。

按理来说,这种分薄利润的外来户,是会受到当地商行的强烈抵制乃至打压的,但直到交易会开幕,也没有哪个商行敢对暴雪商行下手,连表达不满的言论都罕见。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暴雪商行身后的靠山,是放逐之城。

作为放逐之地建立的第一座人类城市,放逐之城拥有着最深厚的底蕴,最强大的军队,它周遭的另外二十九座大城,都是依托它建立起来的,无一例外,每年都必须缴纳数目不菲的赋税。

而暴雪商行乃是放逐之城最大的商行,与城中各方势力关系匪浅,光是这份背景,就足以横行无忌了。

当然,此次暴雪商行派遣而来的人员,实力也自是足以应对这种场面,否则,即便商行名气再大,亦无法做到这般有恃无恐。

万国坊,便是交易会的举办地点,由三横三竖六条宽阔的街道组成,坊市内有商铺数百。

从各座城市远道而来的商行,往往都在坊中购有铺面,那些刚建立的商队,也只需花费一笔元石,就能从交易会举办国那里买到商铺。

坊市里的小半铺面,都是以这种方式售卖出去的,剩下的大半,则是被个体商户临时租用。

个体商户和商队不同,前者大多结构简单,组织松散,成员稀少,交易规模不大,所得利润也就稀薄。

这种大型交易会三年才开一次,时间一过,坊市就会关闭,对于个体商户而言,在这里买下一家商铺,既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必要,短期租用一间,才是最佳选择。

一大清早,赵子铭就随着郑璐璐离开了暴雪商行的驻地,开始在万国坊中四处“淘宝”。

据郑璐璐说,坊市里那些属于商队的店铺,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些常见的符器、丹药,而那些个体商户手里,则很可能怀揣着宝贝。

赵子铭想了想,大抵也明白了个中意思,就像古玩市场一样,大凡在正儿八经的店中,很难买到好货,而在看起来寒碜得紧的地摊上,却偶尔出现稀世奇珍。

这完全取决于买卖双方的见识和眼光,有时也讲究一点运气,若非三者皆备,到底是淘宝,还是受骗,可是两说之事。

逛了一会儿,赵子铭便兴趣缺缺,准备回去修炼。他身上的元石数目不少,但也说不上多,就算碰到了好东西,估计也买不起。

再者,目前的他并不急缺某物,唯一迫切想要得到的,只有补魂丹,这座坊市显然不可能有此丹的存在。

璐璐小姐却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妻子的毒虽然只有补魂丹可解,但还有几种灵药能够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运气好的话,未必不能碰到,你确定不逛了?”

赵子铭一怔,正色道:“此话当真?”

宁小虞的解毒时限只有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了一半多,每耽搁一天,危险就更大一分,容不得他不急。

璐璐小姐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走进一条小巷,“我骗你的,你回去啊。”

赵子铭双眉微沉,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时间过得飞快,赵子铭跟着郑璐璐只逛了二十余家店铺,便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夜色开始笼罩天地。

从一家商铺出来,郑璐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满是喜色。也难怪,今天她的运气着实不错,低价淘到了不少好东西,转手一卖,就能赚一大笔元石。

赵子铭站在她旁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心里却对这个少女颇有了几分钦佩,不说实力,光论见识,他自忖远远不如。

在先前的淘宝过程中,不论商家拿出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郑璐璐大多能说出个大概,假货总是被她一眼识破。。

当然,碰上了店主也认不出的宝贝,她就装作不知道,只是“感兴趣”地买下,一离开那家店,就眉开眼笑的向赵子铭炫耀刚刚买下的宝贝是什么,能赚多少元石。

赵子铭连修行常识都不够完备,至于先天境界能用到的元石、各类物品的价值,更是两眼一抹黑,今天倒是恶补了一通,即使没有遇上能延缓蚀魂香毒性发作的灵药,也算不虚此行了。

章十一 钓手

郑璐璐打了个响指,“走,小铭子,你陪我逛了一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姐带你去撮一顿好的,见见世面。”

赵子铭这大半天的表现,让郑璐璐确定了一件事,前者的确天赋奇佳,但背景绝对简单干净,他常识之匮乏,简直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且这一点完全无法伪装。

郑璐璐猜想,赵子铭应该是来自某处偏僻的荒野之地,偶然得到了一卷不错的修炼功法,一个人独自摸索修炼,还幸运地没有出什么差错,所以固然实力不错,但见识也十分有限。

若是赵子铭知道了她的这番想法,非得惊出一身冷汗不可,因为这与他的实际情况已相去无多。

唯一有些出入的是,郑璐璐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到,赵子铭偶得的那卷“不错的功法”,远非“不错”那么简单。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定自己选定的伙伴并非图谋不轨之徒,郑璐璐大感幸运的同时,心情自是好到了极点。

她见赵子铭迟迟没有挪步,把手往他肩上一搭,“喂,小铭子,你不会是牵挂娇妻,想回去了吧?我可告诉你,姐姐我说要请谁吃饭,可还没有人拒绝过,而且,你妻子中的是魂毒,毒性未除之前,很难苏醒,你回去了也只能看着她,什么也干不了,不如和姐姐我去花天酒地,得个逍遥自在。”

赵子铭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眼帘低垂,头颅半低着,微侧向一方。郑璐璐看他这副模样,两眼一瞪,就要发作。

一缕无形的魂力自远处掠回,归入魂海,赵子铭忽然抬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被人跟踪很久了?”

“跟踪?”郑璐璐神情一正,思索了片刻,“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我一直感觉怪怪的,好像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还以为是错觉呢,怎么,小铭子,你有什么发现?”

见她一脸兴奋,赵子铭抿了抿唇,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如果我的感应没有出错,那人从我们进入第四家店铺后,就开始跟踪了,只是对方手段高明,直到刚才,我才探查到他的大概位置。”

郑璐璐的眼珠转动了几圈,然后她伸手在赵子铭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看来咱们运气不错,竟然碰上了钓手,嘿嘿,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人就会找过来了,小铭子,你可要表现得好一点,别让他知道你发现他了,弄不好啊,咱俩能发上一笔横财!”

赵子铭已经开始适应郑璐璐异于常人的思维模式,平静地问道:“钓手是什么?”

郑璐璐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小铭子,那人现在在哪儿?”

赵子铭伸出手,指着左边的方向,“客栈后面,那座高亭东南的酒楼,五楼凭栏位置,素衣持扇的那个。”

郑璐璐顺着他的所指望过去,却因为距离实在有些远,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白色,惊道:“小铭子,你这感知力,好强!”

由不得她不惊讶,从此处到那人所在,直线距离接近七里,郑璐璐敢肯定,即便是九窍强者,其肉眼亦无法看清那等距离处的物体。

赵子铭淡淡地说道:“天生视力好而已,不足为奇。”

郑璐璐也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气,心里对这个伙伴越发的满意,便不再追问其他,背起双手朝坊市外走去,“走吧,那里刚好是姐姐我要带你去的酒楼,那个钓手倒是未卜先知啊。”

“钓手到底是什么?”

“钓手就是钓手啊。”

“喂,怎么不说话了?”

“小心眼!”

“钓手就是趁着交易会这种热闹时节,专门挑年少不懂事的富家公子小姐下手的骗子和强盗。”

“赵子铭!你听不到我说话?”

……

听风楼。

这是古铜国最负盛名的酒楼,非大富大贵者,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进得一次,客人的地位越高,权势越大,资产越多,能上的楼层也就越高。

但入楼者中,九成九的人都只能止步于四层,而那近在咫尺的五层,则罕有人能去,因为,那是专属于先天强者的宴饮之处。

五楼的布局亦是不同,依照酒楼的整体构造,偌大的楼层只划出了四个包间,每个包间有一窗一栏,临窗凭栏,可俯瞰大半个城市。

柴逊右手摇着一把精致的纸扇,左手提着一只酒壶,时不时啜上一口,眼睛则一直望着数里外万国坊的某处。

此刻,在他的两只眼瞳深处,正亮着淡红色的幽光,透过幽光,他能清晰地看到万国坊中的景象。

这门辅助性的武学名为「红蚊眼」,修炼成功后,能让人拥有远超常人的视距,用于观察侦测,再好不过。

柴逊盯上那对少男少女很久了。数个时辰前,他也在万国坊中,伪装成客人不动声色地尾随了二人一阵,发现那少女见识不凡,出手阔绰,而且一身实力颇为不弱,极可能是某个大家族出来历练的小姐。

这正是他心中完美的目标,至于少女身旁的少年,他就没怎么在意了,那少年的年龄貌似比少女还小,在他看来,丝毫不具有威胁性。

确定好目标后,为了防止对方察觉,柴逊果断停止跟踪,来到了听风楼,在这里,能将万国坊的所有出入口尽收眼底,根本不用担心目标丢失。

只是柴逊没想到,那两人竟是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逛了好几个时辰,害得他也只能在包间外陪站。

忽然,柴逊的视野之中,那个少年伸出手,笔直地指向了自己的位置,接着,少女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两人的表情,仿佛对方就在数丈之外,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柴逊心里一惊,“难道他们发现我了?”

好在片刻之后,那两人便一前一后的朝坊市出口走去,而看他们的方向,刚好是往酒楼而来。

柴逊大松一口气,喃喃说道:“应该是逛累了,要来酒楼吃喝,倒真是甚合我意啊,不行,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下去一趟,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

来到听风楼门口,赵子铭脚步一顿,以元力传音说道:“他刚刚在三楼暗中观察我们,现在回五楼了。”

郑璐璐一声冷笑,同样用了元力传音之法,“他应该是担心我们不来酒楼了,方才那段路,他如果在五楼,正位于视线死角上,只有在三楼才能监视到我们,看来那人应该是修炼了某种瞳术。”

可惜柴逊没有超凡听觉,无法听到两人的元力传音,不然,要是知道郑璐璐只凭着周围的建筑布局,就轻易地判断出了他压箱底的隐秘能力,那他对此次的目标,就绝不会再有丁点轻视之意。

进了酒楼,郑璐璐两人直奔楼上而去。

在一楼的楼梯口处,站着两名内力九层的护卫,他们欲要阻拦询问之时,赵子铭暗运元力,泄出了一丝气息。

这两个后天高手,都曾在进出五楼的那些先天强者身上,感受到过同样的气息,如何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是不可招惹的存在,当即脸色急变地拱手而退,任由对方上楼。

待赵子铭和郑璐璐的身影消失,靠墙站立的那个护卫,赶忙拉动了身旁墙上悬垂的一根细绳。

与此同时,二楼、三楼、四楼的楼梯口处,都响起了一阵清脆急促的铃声。二三楼楼梯口的护卫,纷纷神色凛然地低头拱手,摆出了恭迎的姿态。

四楼的楼梯口没有护卫,只是旁边多出一张长木桌,桌后坐着一个身着绸服,模样精干的中年男子。

他听得铃声响起,急急起身,往楼下看了一眼,又看向五楼,满脸的焦急,“怎么还有人来?包间都满了啊,膳食也被刚才的大人全部预订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些大人物可一个都不能得罪,嗐!”

已有脚步声传来,中年男子压下心头的焦躁,静候了片刻,换上一副笑脸,朝来人深鞠一躬,道:“古闲见过两位大人。”

四楼同样是分成了包间,只是数量较之五楼多了几倍,先前已有不少食客入内用餐。

能来到这儿吃饭的,都不是普通人物,知道那阵铃声代表的含义,所以尽管隔着门墙,他们还是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生怕闹出什么响动,惹怒了外面的先天强者。

一片寂静。

郑璐璐左右扫视一眼,嘀咕了一句“还行”,才把目光放在中年男子身上,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这儿的掌柜吧?”。

古闲忙不迭地点头,“回大人的话,小的正是。”

郑璐璐说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几道膳食,名气挺大,特意来尝尝味道的,每样给我来一份。”

章十二 膳食

柴逊坐在桌旁,听着楼下少女那清脆的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嘴角缓缓地扬起了一道满意的弧线。

先前,在三楼确定目标进了酒楼,他返回五楼之后,心生一计。

柴逊知道,五楼的其他三个包间,都已经有人了,他赶紧找到酒楼掌柜古闲,将今日剩下的所有的膳食抢先预订了下来。

事情果然在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那少女听说包间和膳食都没有了之后,极是恼怒不甘,使起了性子,现在正在为难掌柜。

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就能出面,趁机邀请对方一起用膳,自然而然,再无半点刻意接近之嫌,也就更便于后续计划的进行。

想到这里,柴逊自得地轻笑起来,把一只手放到了桌上,食指和中指交替点着桌面,另一只手则慢悠悠地摇起了折扇。

“姑奶奶我这么早来,你们还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酒楼怎么不关了算了,还接什么客?做什么生意?”郑璐璐双臂抱胸,说话毫不客气。

冷汗自古闲的额角一滴滴淌下,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主,他满心的苦涩,又不敢表露分毫,只得频频躬身,“大人,小的绝对不敢欺瞒您,您也知道,最近因为举办交易会,来了许多先天级的大人,敝店五楼的包间,的确少有空置的时候,至于膳食,因为原料问题,敝店每日只能提供固定的份数,今日的已经售空,小的也没办法啊,还望大人理解。”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大人,您看这样如何?大人明日再来,定一个时间,小的提前为您准备好房间和膳食。”

郑璐璐不为所动,“本姑娘今天高兴,特意带朋友一起来的,要是吃不到东西,我绝不罢休。”

赵子铭忽然插口问道:“上个客人点了多少份膳食?”

古闲老老实实地答道:“六份。”

郑璐璐怔了片刻,马上明白了赵子铭的意思,接着道:“人家一个人能点六份,我们两个就一份都没有?”

这“一个人”三个字,郑璐璐咬得特别重。

古闲苦着脸,“这……这……那位大人在楼上坐了好些个时辰,也许是很饿了,他要点六份,小的,小的……不能拒绝啊。”

他这话里,带着些许不看他此刻的表情就察觉不出的埋怨,在古闲心中,对那人自是很有些怨恨的,对方若不一人独占一个包间那么久,不一人点去六份膳食,或许他现在就不用面临此等难题了。

赵子铭和郑璐璐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抹了然,后者传音说道:“小铭子,看来钓手倒也不笨,还知道用这种方法来接近我们,咱俩可要配合一点,千万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说完,她轻咳一声,声音再度提高,“哦,你不能拒绝他,就能拒绝我,是吧?我懒得和你磨叽,你叫幕后主事的出来,这样一家酒楼,以你的实力可还开不了。”

听得这话,古闲神色大变,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求您放过小的吧!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

说着,古闲的脑袋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嘭嘭地磕在木地板上,没磕几下,眉心便已一片通红。

整个楼层愈发地静了,只有古闲磕头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间。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磁性的男子声音从楼上传来,“二位若不嫌弃,便来三号包间同饮几杯,如何?方才我一时兴起,多订了几份膳食,没想到却扰了二位的兴致,实在不该。”

……

见赵子铭和郑璐璐上了楼,古闲从地上爬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汗水,心脏犹大力跳动个不停。

刚才若是无人解围,任由郑璐璐闹出他背后的先天强者,即便此事不是他的错,他也得受罚,掌柜之职肯定要被撤,弄不好还会丢掉半条小命。

一时间,古闲对三号包间那解围之人极是感激,至于因对方先前长时间占据包间和点膳而带来的怨恨,自是不翼而飞了。

殊不知,他所有的遭遇,其实都是对方一手策划,用于达成目的的。当然,就算古闲知道了真相,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也只会让他选择故做不知。

……

柴逊满脸微笑地站在门边,左手持扇,右手前伸,颇具风度,“两位肯赏光,柴某深感荣幸,请。”

各自落座,柴逊双手轻拍几下,不多时,一队捧着托盘的侍女从外面鱼贯而入,轻轻放下托盘上的东西后,依次退了出去。

桌上多了三副碗筷,几壶美酒,还有六碟热腾腾的菜肴。

柴逊提起一只酒壶,给赵子铭二人各斟一杯,再给自己倒满,举杯笑道:“初次见面,柴某先干为敬。”

郑璐璐先是对赵子铭摇了摇头,再右手一抬,五指依次张开,掌心浮起一蓬绿色的光华,一股清新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喝完酒的柴逊见状,疑惑地道:“姑娘这是何意?”

郑璐璐并不立刻回答,右手一抛,她掌心的那蓬绿色光华,便散作无数光点落下,没入了桌上的酒菜之中。

过了片刻,没有任何异状出现,郑璐璐这才微笑着说道:“柴公子见谅,家祖曾经叮嘱我,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璐璐刚才的这道术法,只是检测有无毒物,并无任何害处,柴公子可别介意哦。”

接着,她朝赵子铭眨了眨眼,“小铭子,东西没毒,吃吧,你不是早就饿了吗?”

赵子铭端起酒杯对柴逊示意了一下,看到后者额角跳动的青筋,心中不禁莞尔,赶紧借仰头喝酒的瞬间,掩饰脸上流露的些许笑意。

柴逊的嘴角很不自然的弯了弯,故作洒脱的道:“无妨,你我初次相见,璐璐姑娘有些顾虑也是应该的。”

郑璐璐甜甜一笑,道:“那璐璐就多谢柴公子谅解了。”

她的容貌本就清纯俏丽,这个笑容,更是完全展现了她充满活力的气质,整个人刹那间释放出了惊人的魅力,连一旁不经意瞥到她的赵子铭,都下意识地愣了愣神。

柴逊更是神情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道:“璐璐……姑娘,膳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郑璐璐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慢慢的嚼动几下,两道好看的眉毛蹙起些许,“蛮牛兽。”

她再夹了点另一只碟中的,这次的表情略微满意些,“青花鲤。”

只片刻功夫,郑璐璐就将六道膳食尝了个遍,并且准确地说出了每道膳的主料,最后放下筷子,说道:“原料一般,烹煮技术差,兽肉精气流失严重,难符其实。”

柴逊听完她的评价,似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先招呼了赵子铭一声,“小兄弟不用客气,自便。”然后自己拿起筷子,同样将每道膳食尝了一遍。

在他看来,这六道膳食的味道,虽然不及以前吃过的,但也绝不像郑璐璐说的那般不堪,唯一的解释,就是郑璐璐眼光太高,据此可以断定,她必然是出自富贵殷实之家。

一念及此,再想起方才郑璐璐那张倾国倾城的笑颜,一股火热涌上了柴逊的胸口,他头颅微低,在心中近乎疯狂地吼道:“你的东西和你的人,我都要定了!”

郑璐璐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样?柴公子,我没说错吧。”

柴逊连忙平复下心绪,抬起头时,一脸的苦笑,“璐璐姑娘,此处毕竟是荒野小国,能调煮出膳食就已经很不错了,总好过吃凡俗世界的污浊之物。”

郑璐璐耸耸肩膀,眉毛高高一挑,顺手抄起桌上的酒杯,小抿一口,说道:“柴公子说得也对,唉,若不是有要事在身,我才懒得来这种破落地方。”

柴逊试探性地问道:“璐璐小姐气质非凡,定是出身名门,在下冒昧一问,不知贵家族落户于哪座大城?”

在他俩交谈之际,赵子铭倒也毫不客气,大快朵颐,没过多久,桌上的六道膳食,便有一小半进了他的肚子。

股股热流开始自赵子铭腹内涌出,散入他的四肢百骸,血肉筋骨之中,最后通过血液运载,一半进入丹田,被炼化为丝丝缕缕的元力,另一半则汇入心脏,转化成了蓬蓬血气。

赵子铭略一估算,他刚才吃下去的膳食所转化的修为,大概相当于他小半日的苦修,也就是说,如果完整地吃完这一顿,便相当于他不眠不休地修炼了一天!

“果然是好东西。”赵子铭两眼放光地望着桌上的膳,暗自嘀咕了一句。

在来酒楼的路上,已经看出了赵子铭菜鸟身份的郑璐璐,向他解释过膳食为何物。

天地生灵,大至虚空巨兽,小至洞中蝼蚁,乃至各类花草树木,只要可以吸收天地元气,便能冠以灵物之称。

取其躯体的精华部位,用特殊手法烹调,去糟粕,剔杂质,辅以灵药调和,成而为膳,常食之有增长修为,延年益寿之效。

起初听到时,赵子铭还有些不信,因为撇开延寿这点不说,先天境界的修为增长,较之后天内力的修炼,难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对普通人而言的大补之物,诸如人参、鹿茸一类,对先天强者来说,其功效便近似于无了,连强身健体都做不到,遑论增加修为。

然而此刻的亲身经历却让赵子铭明白,郑璐璐之前所言非虚,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武道之巅的小小捷径。

章十三 地阶高等武学

一番交谈,在郑璐璐有意无意的“配合”下,柴逊自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准备开始把话题往计划好的方向引。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没想到璐璐姑娘竟是来自放逐之城,柴某惭愧,还没有去过呢,倒真想跟随姑娘,去见识一下放逐第一城的风采。”

郑璐璐捏着一绺头发在指间缠绕,随口应道:“行啊,再过个七八天,我就要走了,只要你的实力还说得过去,到时候来找我,我有办法免费带你一程。”

柴逊叹息一声,摇头说道:“璐璐姑娘好意,柴某心领了,只是我有不小的麻烦在身,不便在大城市露面。”

郑璐璐好像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凑了凑,好奇地道:“麻烦?不能在大城市现身?莫非你是被哪方大势力通缉了?”

柴逊没想到对方一语中的,脸色一变,心中一惊,继而苦笑着说道:“璐璐姑娘不愧是来自放逐之城,见多识广,柴某……的确被通缉了。”

郑璐璐更加兴奋,“能上城市通缉榜,看来柴公子也是个厉害人物啊,璐璐佩服。”

赵子铭埋头大吃的同时,也留心着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他抬起头问道:“城市通缉榜是什么?”

“那可是个有趣的玩意儿。”郑璐璐站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简单来说,城市通缉榜就是一张被放逐之地三十座大城共同承认的悬赏榜,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发布通缉悬赏令,赏金越高,被通缉的人排名越高,当然,实力也越强,好像榜上有名的,最弱的也是四窍强者。”

忽然,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问道:“柴公子,你的赏金是多少?”

此言一出,包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赵子铭缓缓地放下筷子,体内的元力开始悄然运转。

柴逊沉默片刻,忽而笑了起来,看了赵子铭一眼,说道:“小兄弟,别紧张,璐璐姑娘有此一问,只是出于好奇而已,你没有修炼望气之术,但璐璐姑娘岂会感应不出我的实力?真要动起手来,恐怕柴某还不是璐璐姑娘的对手呢。”

他把视线转向郑璐璐,双手一摊,说道:“以璐璐姑娘的身家,应该不缺我这两万块元石吧。”

郑璐璐坐回座位,似笑非笑的道:“那可未必哦,柴公子,本姑娘是穷苦人家,哪有你说的这般视元石如粪土?”

柴逊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手里拿着空杯,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道:“璐璐姑娘别说笑了,柴某这些年浪迹天涯,虽然修为没多大长进,但自问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了几分的。”

郑璐璐不置可否,她眼珠儿一转,说道:“柴公子,这场交易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就不怕碰上猎人?他们可不像我一个弱质女流,不敢对你下手,而且,两万元石的悬赏,不少了。”

见终于要进入正题,柴逊心里泛起一丝激动,脸上却流露出迟疑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不瞒璐璐姑娘,柴某此次兵行险招,也是迫不得已,我想趁着交易会,出手一样东西,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

郑璐璐暗道一声“来了”,饶有兴趣的问道:“哦?柴公子要出手什么东西?让你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柴逊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这……”

郑璐璐又挑起一绺头发在手中把玩着,脸上似多了几分冷意,“柴公子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我和一家大商行的管事有些关系,看在今天这顿饭的面子上,你若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柴逊觉得火候已到,“璐璐姑娘别介意,并非柴某小气,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算了,既然璐璐姑娘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柴某要是再藏着掖着,就不够意思了。”

“柴某想出手的,是一部地阶高等的武学。”

……

古铜都城东南。

一个小山丘上,林木茂盛,郁郁葱葱,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一直延伸至山丘顶部。在小道尽头,有一座破旧的庄园。

柴逊踏上台阶,握住锈迹斑斑的门环,敲了三下。一会儿后,伴随着悠长暗哑的“嘎吱”声,朱漆褪尽的大门缓缓开启。

柴逊侧身向台阶下的郑璐璐和赵子铭做了个请的手势,“居处破陋,仅作临时藏身之用,不便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进了大门,抬眼望去,庄园内一派荒凉景象,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花圃里的低矮苗木枝丫横生,杂乱无章,显然多年无人打理。

院中栽植的不知名乔木,最小的那株也有两人合抱那么大,几顶浓密阔大的树冠,竟是将大半个庭院遮掩在下,密不透光。

现在已是入夜十分,外面飞鸟投林,山虫鸣唱,叽喳啁啾,好不热闹,却衬得庄园里愈发寂静,叫人心口发紧。

郑璐璐依然是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双手背负,东张西望个不停。

一只萤火虫从她面前飞过,她右手一拂,将之握在了掌心,再张开五指,任由惊慌失措的虫子飞离,消失在黑暗中,她则开心地笑出了声。

柴逊看到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抹温柔之色,但随即隐去,恢复了一贯的微笑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自庭院到前方亮着微光的大厅,距离大概有十余丈远,走到一半的时候,郑璐璐忽然放慢了速度,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柴公子,你不打算介绍一下带路的这位兄台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子铭目光一闪,看向了柴逊。

负责开门引路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比郑璐璐大不了几岁,表情木讷,从开门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

但先前赵子铭在刚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心中就警兆大起,能让他产生这般反应,说明这年轻男子的实力,绝对远远超过了柴逊,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而郑璐璐有此一问,明显也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柴逊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声调低沉地说道:“他是柴某的亲弟弟柴谦,小时候因为一次变故,失去了听说之能,且从那以后,性情大变,再没有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交流过,柴某介绍与否,并无区别,希望两位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故意隐瞒什么。”

郑璐璐一反先前的随意态度,紧接着问道:“既然他听觉已失,那又是如何听到柴公子的敲门声的呢?”

柴逊的嘴角掀起一弯弧度,“璐璐姑娘还真是心细如针哪,不过,你真的以为,我弟弟是听到了敲门声才来开的门吗?”

郑璐璐眸光冰冷,“不然呢?”

“看来不解释清楚,璐璐姑娘是不会相信了。”柴逊摇了摇头,右手轻挥,只见他的掌心亮起了微弱的红芒。

接着,一道极是细长的红色光线,如水波一般横掠而出,眨眼便扫过了郑璐璐二人的身体,而后一个回转,没入了走在最前方的柴谦的体内。

柴谦回过头来,见柴逊竖起右手做了个示意没事的手势,他便重新转过头去,在前面引路。

郑璐璐神色稍霁,“原来是元力凝波传信之术,璐璐明白了,多谢柴公子解惑。”

无怪她忽然间变得如此小心,就在刚才,她无意中感应到柴谦泄露的一丝气息,竟生出了无法匹敌的感觉!

而她修炼的望气之术,在判断武者的实力方面,颇有几分玄妙,极少出现感应出错的情况,柴谦此人,恐怕的确不是她能对付的。

这就由不得她不谨慎了。

一直以来,在明知道柴逊是钓手的情况下,郑璐璐还表现得有恃无恐,甚至主动打起了对方的主意,就是因为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但现在柴逊多出一个实力犹在她之上的弟弟,形势对她就大为不利了。

当然,郑璐璐谨慎归谨慎,要说惧怕,倒还不至于,因为她相信,如果动起手来,她即便不敌,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嘴唇微动,干脆给赵子铭传音说道:“那个叫柴谦的家伙,我好像打不过,咱俩还是跑路吧,大厅里可能被他们动了手脚,不能进去。”

两人同时止步,此刻距离大厅已只有丈许之遥,柴家兄弟都先后进入了里面。

柴逊察觉到两人的动作,转过身来,脸上的微笑渐渐敛去,神色变得淡漠,“怎么?都到了此处,二位不进来坐坐?”。

郑璐璐淡淡地道:“柴公子,先前你说那册武学典籍没有随身携带,让我们和你一起来取,现在我们到了,你是不是该取出典籍,让我们查验一下真伪了?至于进去坐坐,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就在这里交易,如何?”

柴逊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叹了口气,说道:“璐璐姑娘,你以为,不踏进大厅,你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章十四 重力符阵

郑璐璐嘴角微弯,勾起一抹讥嘲,“本姑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凭你们兄弟俩的本事,可还留不住我。”

柴逊淡淡一笑,摘下腰间的折扇,对着赵子铭二人身后一点,一道黄光自扇中闪电般射出,没入了地面。

刹那间,庭院里光芒大放,一个四四方方的土黄色光罩凭空浮现,将半个庭院都笼在其中,郑璐璐和赵子铭还未反应过来,身形便被浓郁的黄芒所淹没。

柴逊偏过头,拍了拍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旁的柴谦的肩膀,使出元力凝波传信之术,几道细细的红色光线,在空中勾勒出四个字:留她一命。

柴谦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人催动元力,一头扎进了土黄色的光罩之中。

……

赵子铭一个恍惚,只觉一股无形大力落在身上,身躯骤然一沉,双肩如负千斤重担。

随后,眼前景象一变,地面黄光流转,而前后左右十数丈远的地方,则出现了四堵黄濛濛的雾墙,他抬起头,只见上方丈许处,也是黄雾滚滚。

“重力符阵。”郑璐璐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小心了,他俩不受重力的影响,而我们时刻要催动元力抵消重力,拖延不得,只能速战速决。”

这时,从前方的雾墙里,走出两道人影,正是柴家兄弟。

柴逊笑道:“璐璐姑娘,我这手段如何?还对得起你的身份吧,现在,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走!”

他话音刚落,柴谦就动了,如一道光,只两个闪动,就掠至郑璐璐身前,一拳打出,拳上附着的元力暴烈灼热,在空气中带出几条耀眼的光痕。

这一拳既快且重,威势凛然,看得赵子铭都瞳孔微缩。

郑璐璐不敢托大,彻底放开了掩饰的气息,四枚翠绿色的元窍光芒大放,股股元力自其中涌出,运遍全身。

她冷哼一声,飞速后退的同时,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元力凝聚,形成了一面小巧的盾。

她的左手,则捏了一个好看的印,而后大拇指扣住中指,再一弹,一枚寸许大的尖锐光刺,朝柴谦的眉心刺去。

郑璐璐这一退一防一攻,都只是为了暂时挡住柴谦,并拉开与他的距离,好另外施展厉害的手段。

但柴谦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就在她的右手将要触碰到乾坤袋的时候,前者身上的元窍齐齐亮起,竟是有五枚之多!

下一刻,柴谦猛地跨前一步,拳随身走,只听得“乓”的一声脆响,郑璐璐凝出的那面小盾,眨眼间碎成一蓬流光。

柴谦再跨一步,再挥一拳,红色的元力如水一般,顺着手臂流下,汇入拳头,凝聚成了一个暗红色的光团,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而在此过程中,郑璐璐所发的那枚威力不小的光刺,已经射中了目标,但柴谦的眉心只是闪过一抹红色,那枚光刺,就好像射在钢板之上,非但没有刺入他的眉心,反而被震得粉碎!

不到两个呼吸的功夫,郑璐璐的攻防之术,便尽皆被破,她又要调动一部分力量,时刻抵消周围无孔不入的重力,论起速度,如何快得过实力本就强于她的柴谦?

若她执意要打开乾坤袋,取出其中的保命之物,这短短的片刻,绝对足够已经近在咫尺的柴谦取走她的性命。

事实上,在柴谦挥出第二拳的时候,郑璐璐就看清了形势,从前者的那一拳中,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郑璐璐果断地收回右手,轻叱一声,双手一前一后,同时画圆,以最快的速度,在身前凝出了两面绿色的小盾。

拳至。

乓乓!

两面小盾先后破碎,只是间隔时间太短,听来宛若一声。

郑璐璐银牙一咬,再想施展什么手段时,却已经晚了,柴谦那只红芒跃动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她的肩膀上,炙热的元力如同火山岩浆,轰然爆发。

……

当柴谦对郑璐璐发动攻势之时,柴逊紧随其后,拦住了赵子铭。

在柴逊的感应中,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小子,气息晦涩微弱,一处元窍未开,很明显突破到元境的时间不久,虽然天赋不错,但目前的实力有限得很。

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柴逊以为,对方是被重力所镇压,无法挣脱,不禁嘴角一扬,眼中露出残忍之色,“小子,碰上本公子,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

他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地一拳轰出,四枚元窍中的元力,源源不断地涌入拳中,使得他的拳头,看起来像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很具视觉冲击。

赵子铭看似静止,实则整个身体都在以极细微的频率抖动,他正在飞速适应此处的高重力环境。

和郑璐璐不同,他兼习体修一道,得自「炼虚古经」的体修功法,加上云图所赠的,后来又经丹田元力彻底淬炼过的血族血脉,将他的血气的品质,提升到了一种极高的地步。

而在三种力量中,血气对于身体的改造最为明显,赵子铭如今的身体强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同境界的体修。

可以这么说,对他而言,若是只论对战斗力的提升,血气的效果犹在元力之上,毕竟,拥有一具强悍的身体,代表着在力量、敏捷、速度等各方面,都占有更大的优势。

尤其在面对当前这种情况时,赵子铭的优势就突显出来了。

符阵所产生的重力,给郑璐璐带去了不小的麻烦,至少要牵扯她四分之一的元力,但赵子铭则完全不同,他根本无需动用元力,只凭着强壮的体魄,就轻易地将重力承受了下来。

当然,想要在这种全新的环境下完美发挥出战斗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重力的增加,会导致出招所需的力量同样增加,而且不同的招式,要额外增加的力量的大小也不相同。

就像一个使软剑的人,如果其手中那柄原本轻盈的软剑,忽然增重了数倍,那么,即便增加的那些重量在剑客的承受范围之内,他也绝对无法在短时间里,施展出精妙的剑式。

初见柴谦时,赵子铭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实力,所以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被重力符阵困住的瞬间,尽管他不知道符阵为何物,但敏锐的战斗直觉,却使得他立刻开始活动全身的肌肉,适应突增的重力。

此刻,就在柴逊的拳头离他只有半尺之遥,灼热的拳风已经扬起他鬓角披散的发丝的时候,赵子铭动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没有重力符阵的压制,郑璐璐也不是柴谦的对手,自己唯有以最快的速度打败柴逊,迎战柴谦,才能破开危局,赢得生机。

丹田里的元力漩涡极速旋转,甩出一道道金红相间的精纯元力,这些元力循着最近的经脉路线,灌入赵子铭的右手之中。

没有精妙的武学,也没有避强击弱的时机把握,赵子铭就这样直直地举拳,迎着柴逊的拳头,往上一捣。

金红与艳红两种颜色碰撞的刹那,后者一触即溃,先是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柴逊倒飞而出,撞上了重力符阵的一堵雾墙,落地之后,口鼻中鲜血狂涌,连惨叫声都无法再发出,只是用左手捂着右肩,痛苦地蜷在地上,喉咙里嗬嗬作响。

赵子铭掠至他身旁,往他体内打入数道元力,暂时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就在这时,狂猛的元力波动自侧方传来,郑璐璐的闷哼声随之响起。

……

柴谦抓着郑璐璐的一只手臂,拖着她走到离赵子铭三丈远的地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极度凶狠,好似一匹欲择人而噬的恶狼。

赵子铭对此视而不见,表情淡漠,只是把奄奄一息的柴逊提举到身前,摘下其腰间的折扇,丢给了柴谦,然后指了指头顶的符阵,还有柴谦手中的郑璐璐,意思再明显不过。

柴谦神色狰狞地接过折扇,眸中凶光更甚,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反倒是抓着郑璐璐的那只手紧了紧,手背上绽出几根青筋。

赵子铭的眉宇间浮现一抹狠戾,原本抓着柴逊衣领的右手一松,再一握,扣住了后者的脖颈,柴逊几欲窒息,双腿开始无力地挣扎。

柴谦见状,这才投鼠忌器,用折扇射出一道黄光,解除了重力符阵,把折扇远远丢开,然后后退几丈,拉开距离,把郑璐璐放在地上,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赵子铭暗松一口气,同样后退几丈,放下柴逊,缓步上前。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同时猛然加速,赵子铭抱起郑璐璐,脱离了符阵的笼罩范围后,赶忙停下来给她检查伤势。

另一边,柴谦先是花费不小的功夫,解掉了柴逊身上的元力封印,再取出疗伤药给其兄长服下,确认了后者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他豁然转头望向赵子铭,一股浓郁之极的杀意勃然而发。

郑璐璐伤得极重,左肩骨骼尽碎,体内脏腑移位,经脉堵塞,已经陷入了昏迷。。

赵子铭身上没有适合先天强者的疗伤药,无奈之下,他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模仿内力蕴养之法,给郑璐璐输送元力。

郑璐璐一接受到赵子铭的元力,体内原本沉寂的元力纷纷复苏,竟然开始自行修复伤损,其效果之佳,好似服了良药。

章十五 血脉对决

修行常识匮乏的赵子铭自是不知,他误打误撞利用五行相生的原理,及时地遏止了郑璐璐的伤势。

此时的他喜出望外,一边保持着元力输出,一边试图开始接续郑璐璐肩上的断骨。

过了一会儿,郑璐璐嘤咛一声,苏醒过来,大抵是疼得厉害,她紧蹙着眉头,喘息了好片刻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浪费元力,那家伙……很强。”

说着,她勉强伸出右手,自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药瓶。

感受着前方腾起的那道杀意,赵子铭也知道今日绝难善了,非得与柴家兄弟分出个你死我活不可,他问道:“你还支撑得住吧?”

见郑璐璐点头,赵子铭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体表浮现一层金红光芒,由「炼虚古经」修炼而来的精纯元力散出滚滚热浪,将他周身的空气灼得扭曲一片。

柴谦修炼的同样是火属性的功法,暗红色的元力虽说不及赵子铭那般灼热,但要浑厚许多,毕竟前者可是开启了五枚元窍!

黑暗中亮起两道光痕,赵子铭和柴谦同时加速,冲向对方,两只拳头狠狠撞在一起,火光四溢。

甫一接触,赵子铭只觉一股沛然大力倾泻而至,轰得他整只臂膀都隐隐作痛,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不知怎的,从对方那边传来的劲力骤然一减。

赵子铭抓住机会,另一只手臂横扫而出,直取柴谦的脖颈,他身量修长,这一砸居高临下,呼啸生风。

柴谦也不是易与之辈,右臂一曲,挡住了赵子铭的攻击,再往外一撑,将之震了开来。不过,仅仅这片刻的接触,柴谦的整只衣袖就化成了飞灰。

此时,他刚刚与赵子铭对轰的那只手正剧痛难当,似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了血肉,他急忙抽调大量的元力,才将侵入手中的火劲勉强消去。

虽然未曾料到对方的元力如此凝练精纯,故而吃了一记暗亏,但柴谦也明显察觉到了赵子铭的弱点,就是在单纯的力量上不如自己,对方没有隐藏真实实力,而是的确没有开启任何元窍。

得知了这一点后,柴谦变得有恃无恐,他用浑厚的元力护住己身,催动所修习的武学中最为刚猛的一套拳法,以排山倒海之势,发起了迅雷般的疾攻。

赵子铭没有修习过先天境界的武学,元力运用远不及柴谦精妙,加上战斗经验不足,顷刻之间便尽落下风,开始出现伤势。

好在他体魄强横,对柴谦的攻击能挡则挡,挡不住的就硬挨,顽强抵抗之下,倒也勉强撑住了局面。

月光下,庭院中,两道红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倏分倏合,低沉的肢体碰撞声不绝于耳,微有些灼热的气浪四散而开,连绵不断。

在这种生死恶斗中,赵子铭进步飞快,柴谦伤过他的那些战斗技巧,第二次使用就再难得手,他甚至还能马上借鉴过来,以自己的方式使出,偶尔逼得柴谦手忙脚乱。

激斗至最后,两人平分秋色,无论柴谦如何发力,都无法再压制赵子铭分毫,同样,后者也无法进行反压制。

嘭!

又是一记凶悍的对轰,两人各退数丈,都以双手单膝撑地,止住身形,同时抬头望向对方,动作统一得宛若一人。

赵子铭抹去嘴角的鲜血,缓缓起身,此时,他体内的元力已濒临枯竭,他索性把残存的所有元力收归丹田,转而激发了另一种力量。

心脏如擂鼓般加速跳动,血液携裹着丝丝缕缕的淡金冲出心房,散遍全身,潜藏在血肉之中的血气,好像枕戈待旦的士兵得到了将军的命令,开始飞速游走在无数或大或小的血脉之中,为疲倦的身体重新注入强大的动力。

赵子铭漆黑的眼瞳变得一片血红,乌黑的发梢也染上暗红的血色,外人看不见的嘴里,上下四颗犬齿迅速增长,内弯,他双手的十根手指,指甲暴长至三寸,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锋芒,好似上等的符器。

云图所赠,经丹田元力所化的太阳真火淬炼过的血族血脉,在此刻彻底开启!

这是赵子铭第一次将血气激发到这种程度,体内涌动的力量之澎湃,远远出乎他的预料,他凭直觉就知道,比起催动元力之时,自己强大了一倍不止。

尽管体内潜藏的力量躁然欲沸,但赵子铭的心神却异常冷静,他站在原地,一双血瞳冷冷地注视着对面,宛如正盯着猎物的猎手。

柴谦的变化更为惊人。

和赵子铭一样,他也修炼了血气,而且炼化过特殊的血脉。

季城,在放逐三十城中,排名接近末尾,低的排名代表着其所处位置的偏远贫瘠,还有城内顶尖高手的实力水平低——最强的城主,也不过才打通了七枚元窍。

二十年前的柴家,是季城最大的家族,其家主柴修宁的境界同城主一样,是元境第七阶,这般修为,要在这座小城里撑起一个家族,自然不算太难。

柴修宁独自一人白手起家,没有旁支亲族,成立家业后,一妻三妾,加上两子一女,便是他全部的亲人。

柴修宁有一个秘密,他收藏有一部特殊的体修功法,还有一道与这部功法极其契合的妖兽血脉。

在他的子女中,刚好三儿子满足修炼条件,大喜过望的柴修宁便将功法和血脉传给了三儿子,就在传承仪式举行数天后,一个不速之客降临柴家。

此人对柴家最大的秘密竟是了如指掌,开门见山地向柴修宁索要体修功法和妖兽血脉,后者如何肯答应?两人之间随即爆发了一场大战。

结果柴修宁一败涂地,他的妻子、大女儿,和三位小妾以生命为代价,拖住了那个不速之客,重伤的他则携带两个幼子逃出城去。

武学刚刚启蒙的两个孩子,是无法在城外的荒野中生存的,无奈之下,柴修宁只得施展秘术强压伤势,日夜兼程地赶路,绕过离季城最近的两座城市,来到了另一座稍大的城市。

他将孩子托付给了城里的唯一一个朋友,很快便因伤势过重而亡。

两个孩子中,老二武学天赋一般,但头脑灵活,满腹计谋,老三则天赋奇佳,实力进境飞快。

十多年后,柴修宁的那个朋友也因故身亡,好在这时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都突破到了先天境界,两人开始外出闯荡。

数年之后,城市通缉榜上多出了两个名字,“狡狐”,“火豹”。

这几年之间,两兄弟混迹于各个中小城市,用各种手段诱骗猎杀那些富贵人家初出茅庐的公子小姐,以获取修炼资源,实力提升飞快。

两人每到一处,便改名换姓,加之老二擅长易容术,警觉性又极高,故而罕有人能锁定他们的行踪。

随着实力的大幅进步,他们甚至开始在荒野上游荡,截杀落单的荒野猎人,声名渐显,但也招来了不少高手的注意。

这次兄弟俩来到西南小国的交易会,一是为了避避风头,躲掉仇家的追杀,二则是因为之前一段时间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资源,在这些偏远之地消化更为安全稳妥。

遇到郑璐璐,完全是意外的“收获”,至少此刻的柴谦,还是这么认为的。

他模样大变,一头长发蓬松火红,脸部轮廓变小变圆,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宝石般的翠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生出了密密麻麻钢针似的红色毛发,两只手掌缩小变形,如同豹爪,每只爪上的五根锐利指甲,就像五把寒光四溢的短匕!

柴谦修炼的体修功法名为「异火诀」,本身的品阶并不是太高,但因为他同时炼化了妖兽红河火豹的血脉,两条火属性相叠加后,产生了质变,使得这部功法的等级直逼天阶。

而天阶功法,放眼整个放逐之地,也是极其稀少的存在!

由于有火豹血脉的加持,柴谦在体修一道上的修炼速度丝毫不逊色于元力,已经激活了五枚血气大穴,按元力等级划分,就相当于五阶元境!

多年前的一次修炼失误,导致血气反噬,让柴谦失去了听说之能,他的世界从此一片寂静,这也使得他在战斗时更为专注。

尤其在催动了火豹血脉之后,他五感灵觉大增,配合品阶颇高的血气,就算面对等级更高的对手,柴谦也有过战而胜之的记录。。

他伏低身体,微偏着头颅,龇牙咧嘴,翠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嗜杀的光芒,活脱脱就是一头可怕的红河火豹!

就在柴谦作势欲扑之际,一道纤细而微弱的金光,忽然从对面少年的头顶升起。顿时,柴谦只觉心头一悸,仿佛被一头绝世凶兽盯住,在如此浓郁的死亡气息的环绕下,他连一动也不敢动!

章十六 血族

在血脉的运用上,赵子铭一无所知。

不过,当柴谦催动血气,化身为火豹之后,其散发出的压迫气息,却让赵子铭的血族血脉产生了自主反应。

就如同臣子在皇帝面前显露官威一般,赵子铭没由来的一怒,原本潜藏于他心脏深处的血气小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体外,对着柴谦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嘶鸣!

压制!

血脉上的绝对压制!

赵子铭踏前一步,柴谦便不可抑止地后退一步,气势瞬间由顶峰跌至谷底。

退了三步之后,柴谦回头看了一眼犹在运功疗伤的柴逊,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压下发自灵魂深处的惊惧,面上狞色一闪,不退反进,扑向了赵子铭。

柴谦的速度较之前快了近半,但在赵子铭眼中,却不过如此,他右手一抬,刚好挡住柴谦奋力挥来的一爪。

白净的手掌,五指修长,指甲晶莹,看起来柔弱无力,像一件漂亮而脆弱的艺术品,与之相对的兽化之爪,非但在体积上大了许多,而且长满硬毛,五爪如匕,形状狰狞。

乍一看去,让人不禁担心,那只手掌会不会被兽爪捏成肉糜。

结果出人意料,手掌毫发无损,反倒是与之相抵的兽爪上的五爪被指甲齐根切断,血流如注。

温热而滑腻的鲜血顺着手臂流进衣袖,呛人的血腥味充塞鼻端,赵子铭鼻翼微翕,视线转向右手,喉结滚动了一下,双瞳豁然间血芒大亮,漠然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疯狂。

轰!

体内每一寸血肉都仿佛在燃烧,血族原始的嗜血本能完全控制了赵子铭,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吸血。

锐利的指甲高速划破空气,携着“嘶嘶”之声切向柴谦的咽喉,动作快如闪电。

柴谦瞳孔骤缩,顾不上剧痛无比的手,双腿一曲一跃,后撤几丈,但刚一落地,熟悉的血气波动再度袭来。

柴谦握抓成拳,咬牙向前轰出,他已经领教过赵子铭指甲的锋锐,知道这一拳下去,自己可能伤得更重。

但在这种情况下,再闪避只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唯有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方有一线生机。

就算能切开我的拳头,你也不会好过!

柴谦赌对了。

意识沉沦,只凭本能行事的赵子铭动作一顿,不愿硬碰,而是一个转身,绕至柴谦身后,右掌斜切其脖颈。

柴谦惧意全消,冷笑一声,眸中癫狂之色大作,挥舞一双豹拳反身迎上,一副不顾性命的态势。

化身血族后,赵子铭的战斗风格为之一变,走的不再是刚猛路子,而多以敏捷极速配合利爪对敌。

不过他的速度并未超出柴谦许多,后者又采取以伤换伤的无赖打法,故而两个人的交手,赵子铭闪避居多,看起来倒像是柴谦占据了上风。

此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柴谦故计重施,试图用拳头轰击插向他心口的那只手掌时,一道无形波动迎头而至,他全身的血液为之一凝,身形也随之一僵,虽只有短短一瞬,却结束了这场战斗。

赵子铭的右手如同一柄利剑,深深地插入了柴谦胸口,手掌所触,尽是滚烫的血肉,五指一曲,便握住了一枚狂跳的心脏。

赵子铭体内那道蛇形血脉兴奋之极地顺着右手冲进了柴谦的心脏,他本人则一收手,将柴谦拉至身前,头一偏,张嘴咬住其颈侧的动脉所在,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柴谦瞪大了双眼,眼中的神光随着全身血液的飞速流失而渐渐消散,他提起最后一丝元力,屈指一弹,射出一条微弱的螺旋状红线,没入柴逊体内。

在外出闯荡之前,柴家兄弟根据一册记载有残缺的元力传音之术的古籍,苦心孤诣改创出了一套专属于他俩的传信之法,用元力波取代声波,便于两人的交流,以弥补柴谦不能说话的缺陷。

凭借此法,本就行动默契的兄弟俩更是如虎添翼,通过无数次天衣无缝的配合,在各个城市成功实施诱骗猎杀富户后人的计划,获取了大量修炼资源,且多次在实力远胜自己的敌人手上逃脱。

两人当然也有失败的时候,每当这时,便由柴谦断后,拖住对手,让柴逊先逃,柴谦会发出一条元力波,以元力波的长度暗示兄长在多远处等自己。

就这样,一道形状不同的元力波,就代表一个特定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流逝,波形越来越多,兄弟俩竟是将草创的秘法,完善到了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较之市面上各大商行有售的通行本元力凝波传信之术,都要更为详尽复杂。

最重要的是,世上只有他兄弟二人,能读懂这些元力波蕴涵的信息!

在元力波谱上,有一道波形是两兄弟以前从未使用过的,这道简单的螺旋状元力波,代表遭遇了绝境,两人中无论哪一人收到此波,便即刻远遁而走,以期逃得性命。

正在疗伤的柴逊双眼一睁,恰好看到弟弟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消散。他目眦欲裂,却在下一刻飞快的起身,向庄园外奔去。

月光清冷,荒野上,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默矗立,这是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五官标致,斜背一杆银枪。

他时不时低头,看看手中持有的一枚白光闪闪的圆盘,圆盘上亮着一红五黑六颗光点,红色光点位于最前,其他光点则落后不少,大体呈一字分布。

半晌,当所有的光点彻底连成笔直的一线后,年轻男子浓眉一皱,视线投向前方远处,“璐璐,你究竟在哪儿?”

语罢,他身形一动,化作一条淡淡的黑影,朝前方疾驰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与此同时,圆盘上的红色光点也开始向前移动,其他五个黑色光点亦随之跟进,只是速度远不及前者,不一会儿,就被抛开了一段距离。

奔行小半个时辰后,年轻男子脚步骤停,低头一看,只见在圆盘上代表自己的那颗红色光点的前面,又多出了一颗异常明亮的红色光点,正一闪一闪,格外醒目。

男子大喜不已,口中喃喃一句:“终于找到了。”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筒,手指在竹筒底部一摁,单臂一举,一道火光从竹筒里激射而出。

随着“啪嘭”一声响,一朵花状焰火绽放在天空。

做完这些,年轻男子再度迈开步伐,极速前行。顺着下坡,在他视线所及的最远之处,一个小小山头隐约可见。

“啊!”一道有些熟悉的惊慌呼叫声,将赵子铭从嗜血的深渊里惊醒。

他心头一凛地停下了咬合的动作,四枚利齿堪堪触及郑璐璐的脖颈,齿尖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少女肌肤的滑嫩与软弹。

半躺在地的郑璐璐双眼大睁,俏美的脸上满是恐惧之色,半边香肩裸露在外,一副柔弱之极的模样,和先前的狡黠机敏大不相同。

赵子铭松开了扣住少女肩膀的手,神情恍惚地后退几步,歉然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说话间,他的瞳孔与发色恢复了正常,口中的獠牙和手上长长的指甲也消退下去,变得与常人无异,唯有唇边嘴角处的殷然血迹,给他平添了几分狰狞诡异。

郑璐璐缓缓起身,待心绪稍定,看了看庭院中央和墙角处的两具干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吸血鬼?”

赵子铭一愣,“吸血鬼?”

郑璐璐秀眉紧皱,面露警惕地后退几步,娇声喝道:“别装了,你肯定是血族派来的奸细,只有那些恶心的东西,才会吸食人血!”

赵子铭默然许久,平静地道:“按你的说法,吸血鬼就是血族,而我只是炼化了一点血族血脉,应该算不上什么吸血鬼,至于奸细,又何来此说?”

郑璐璐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放松,“那你怎么解释刚才的事?”

赵子铭一滞,无言以对。此时,他脑中还有着先前的记忆,他受鲜血刺激,迷失神智后,先是吸尽了柴谦全身的血液,然后又将想要逃跑的柴逊吸成了人干,最后还对郑璐璐出手了,若不是关键时刻清醒过来,恐怕少女亦难逃厄运。

这种情形,纵使赵子铭是头一次听说吸血鬼这个称呼,却也下意识觉得,这三字用得极为贴切。

想到此处,赵子铭骤然感觉到了嘴里浓浓的血腥味,胃里不由得一阵翻江倒海,他当即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这种呕吐之感和他当初第一次杀人后一样,不同的是,这次要剧烈得多,因为他不仅杀了人,还如野兽一般地吸食了人血。

可惜赵子铭如今的体魄太过强健,之前吞入腹中的血液,已经被他初步炼化吸收,他呕了半天,也只吐出些许酸水。

“噗嗤!”刚刚还异常严肃的郑璐璐忽然掩嘴一笑,“别呕了,吸点人血就成了这样,吸血鬼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章十七 林夕

过了好一会儿,赵子铭才勉强平复下胃里的翻腾之感,抹去嘴角的血迹,问道:“吸血鬼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郑璐璐笑容一凝,正要说话,忽而脸色一变,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块白光闪闪的圆盘。

圆盘上亮着两个红色光点,一个静止,另一个却在朝着静止的光点快速移动。

郑璐璐急道:“不好,是林夕哥哥找我来了,小铭子,快,把这两具尸体烧掉,待会儿林夕哥哥要是问起什么,你少说话,尤其不要透露你有血族血脉的事!”

见她这般郑重,赵子铭只得压下心里的疑惑,依言行事,忍住不适之感,将院中的两具干尸堆放到一起,掏出火石就准备点火。

郑璐璐急得重重地一跺脚,牵动了伤势,疼得俏脸发白,咬牙骂道:“笨蛋!普通火焰烧不尽他们的躯体,用元力之火!”

但此时赵子铭的丹田里空空荡荡,元力十不存一,根本无法凝聚元力之火,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右手打了个响指,一缕血焰浮现在指尖。

屈指一弹,血焰落在尸体上,“呼”的一声,熊熊燃烧起来,火光跳动间,一股逼人的热浪席卷而开。

赵子铭看着自己的右手,陷入了沉默。

方才他心念一动,凝练血气,摩擦生火,控制威力,这三个步骤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和当初初入士阶,在天延府高原上第一次催生血焰的生涩相比,堪称进步巨大。

然而经过刚才的事情,赵子铭却对自己以血族血脉为依托的修体之道,隐隐产生了不妙之感,“吸血鬼”、“血族”几个字眼又浮上心头,好像拉开了黑暗世界的一角,沉郁浓重的阴翳徐徐垂落,令人窒息。

血焰威力惊人,才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地上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灰,以及两个青色的乾坤袋。

赵子铭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将乾坤袋拾起,抖去灰尘,收入了怀中。

刚做完这些,大门处人影一晃,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庭院中,他一把扣住郑璐璐的手腕,两眼微眯地感应片刻,寒声道:“是谁伤的你?”

与此同时,赵子铭感觉一道无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浓郁的危机感随之而来。

他的皮肤上不由自主地泛起细小的颗粒,全身各处肌肉紧绷,竟是瞬间进入了防御状态,足见这道目光带给他的压力之大!

郑璐璐轻轻挣脱青年的手,“林夕哥哥,没事啦,是两个钓手,我已经把他们杀了。”

林夕看着她的肩膀,“你这叫没事?出发前爷爷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知道,他会如何看我?还有,早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就是你承诺的一定不乱来?”

郑璐璐低着头,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林夕哥哥,我……我错了。”接着她又猛地抬头,“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爷爷。”

林夕冷哼一声,“告不告诉爷爷以后再说,先随我回去养伤,待伤好了,你看我怎么治你。”

说完,他双手一背,侧过身面向赵子铭,眸中寒芒隐露,“璐璐身受重伤,你看起来却毫发无损,难不成一直躲在她身后?”

赵子铭只觉身上的压力又加大不少,连呼吸都有了些微的滞碍,但他平静如故,直视对方凌厉的目光。

郑璐璐赶紧拉了拉林夕的衣袖,“林夕哥哥,你别错怪他了,刚才若不是他,我对付不了那两个钓手的,他走的是体修的路子,恢复能力强,所以才看起来没受外伤。”

“哦?”林夕偏首看了郑璐璐一眼,见她一脸急切,似乎生怕自己动手惩罚那少年一般,心中略感诧异,目光闪动片刻,缓缓收了气势,只是脸色依然沉肃。

正在这时,大门处人影闪动,五个身着相同服饰的大汉现身而出,抱拳齐声道:“十一长老,郑执事。”

林夕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负手往门外走去,“璐璐伤势颇重,你等路上好生照料,明日举行拍卖会,我先回去准备了。”

五人又同声应道:“是。”

见林夕出了大门,郑璐璐回头冲赵子铭吐了吐舌头,“林夕哥哥是因为我受伤才这么凶的,不过他人很好的,你别往心里去。”

赵子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郑璐璐苦着脸,“还能怎么样?死是死不了,但爷爷给我的救命丹药就这么没了,亏大了,你要是在那两个家伙的乾坤袋里找到了好东西,可别忘了分我一点!”

一个大汉上前几步,躬身道:“郑执事,担架准备好了,我们启程吧。”

……

半夜,房间里,郑璐璐盘坐于床上,双眸紧闭,五心向天,体表时不时有绿芒闪烁,身上的气息忽强忽弱,显然正在运功疗伤。

好一会儿,她才双手一提一落,收了功法,偏头看了看受伤的肩膀,秀眉微蹙,有些疑惑地道:“怎么会好得这么快?回春丹的药力不应该这么强啊。”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喃喃道:“是了,小铭子渡给了我几道元力,他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我的百翠心诀属木,火木相生,难怪有此效果,但百翠心诀可是准天阶功法,小铭子的元力能催发相生效果,说明其精纯度不在我的元力之下,看来那家伙的功法也颇为不凡。”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这一轻两重的敲门方式郑璐璐再熟悉不过,她轻巧地下了床,打开门,唤了一声“林夕哥哥”,将其让进屋里。

林夕在桌旁坐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问道:“璐璐,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丹药够不够?”

郑璐璐给他沏了杯茶,甜甜一笑,“好得差不多了,原本就没伤得很重,林夕哥哥你别担心了。”

林夕端起茶杯小抿一口,似有些不信,伸出了右手。

郑璐璐识趣的把一只手腕递了过去,林夕调动一丝元力略一探查,才点点头,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坐下,将今日之事给我详细说一遍。”

郑璐璐依言坐好,眼珠子转动几下,就声音清脆地开口了,“事情是这样的,早上我在逛商铺之时……”

因为怕林夕将此事告诉自家爷爷,所以郑璐璐丝毫没有透露柴家兄弟是城市通缉榜上之人的事实,只说他二人是两个小有本事的钓手,自己因为误入符阵才受了伤,但最后在赵子铭的协助下,还是诛杀了那两个钓手,一把火将他们的尸体给化了。

总之,郑璐璐在努力证明,这次受伤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无需大做文章,自然而然的,事情的经过就被她做了不小的改动。

林夕听完,皱着眉头问了几个问题,不过都被早有准备的郑璐璐轻松应付了,加上此时后者的伤势的确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眉头一舒,没有再深究什么。

还不待郑璐璐松一口气,林夕接着沉声训斥道:“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碰到钓手,人家都是避之不及,你倒好,还主动撞上去,这次虽然运气不错,只受了点伤,但若碰上的是实力强横之辈,你想想自己有几条命可丢!”

郑璐璐老老实实地点头,“我知错了,林夕哥哥,我保证不再犯。”

林夕脸色稍霁,“知错就好,爷爷那边,我替你瞒下这一次,但在回城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就给我呆在驻地!”

郑璐璐先是一喜,继而神色一垮,便欲开口,可看着林夕那严厉的眼神,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吞进肚中。

毕竟,如果林夕把这次的事情告诉爷爷,那她要面临的,就绝非区区禁足了。

“好了,你早些休息,估计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启程回去,你尽快养好伤势。”说完,林夕起身出了房间,消失在夜色里。

郑璐璐关了门,转身靠在门上,瘪着一张嘴,好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完了,没得玩了。”

……

赵子铭坐在床边,右手放在宁小虞安详的脸庞上,目光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神色中透着些许寂寥。

忽然,他转头看向门外,“谁?”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十一长老有请,你随我走一趟吧。”

赵子铭眉头一皱,想起之前林夕的表现,隐隐感觉麻烦要来了,只是如今他也算商行中的一员,面对领队长老的传唤,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拒绝的。

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大汉,赵子铭记得,此人就是今晚跟随林夕,前来营救郑璐璐的五人之一。

大汉见赵子铭出来,一言不发的在前边带起了路,后者关好房门,随之而去。

绕过几栋阁楼,两人在一个丁字路口停下。路口中央处,林夕负手而立,背着月光的英俊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章十八 碧海潮生

人一带到,大汉向林夕躬了躬身,便走到一旁站定不动了。

轻风乍起,却只局限于赵子铭所在的一小片区域,扬起了他的发丝与衣袍,但随即,一股无形之力降临,他飞扬的发与衣,就被狠狠一压,紧贴身上!

一个接一个的光团自林夕体表亮起,每一个光团,都代表一枚打通的元窍,七窍皆亮后,林夕散发的气势之强,已然到了如同魔神般可怕的地步。

林夕袖袍一挥,将他全部的威压对着赵子铭轰然砸下!

赵子铭神色一变,万万没想到林夕会一言不发的动手,还未及防御,便只觉肩头一沉,好似有万钧之力加身,双膝猛地一弯。

赵子铭岂愿这般轻易下跪?他怒吼一声,丹田里的元力漩涡疯狂旋转,淡金色的元力即刻运遍全身。

同时,他的心脏大力跳动几下,四肢百骸中的血气像受了惊的鱼儿,在血肉间极速穿行,给他的身体内部布下了一层金红色的防护。

两种力量一运转,赵子铭压力大减,虽说身上的威压依旧沉重,却已非无法承受,他双拳紧握,缓缓直起了身子。

见赵子铭没有跪下,林夕轻咦一声,颇为惊讶。要知道,他全力散出的气势,足以将一般的五窍强者压趴在地,无法动弹。

“倒是有些本事,难怪璐璐对你另眼相看。”林夕淡淡的道。

赵子铭沉声问道:“林长老这是何意?”

“何意?”林夕目光冰冷,“你既入我商行,就要守我商行规矩,璐璐身份特殊,出不得半点差池,今日她主动接近钓手,你非但没有阻止,还同她一起胡闹,害她受伤,她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万死难辞其咎!”

赵子铭默然。

林夕又道:“念你初来乍到,还不晓事理,既然你有本事能扛住我的威压,看来之前击杀钓手时,应该出了不小的力气,功过相抵,我便不再另行惩罚。”

语落,他收了气势,身上的元窍逐一暗淡,最后消隐不见。

也不待赵子铭说话,林夕就转身走向左边的路口,那个大汉马上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两人的身影快要消失之时,林夕的脚步停了一下,头也没回地道:“接下来两日要举行拍卖会,杂事颇多,我人手不够,你又不熟悉流程,从今晚开始,你去替下金二看守兽栏,让他来见我。”

……

古铜国都城北郊,一处高坡上,七道身影策马而立,目光尽皆眺望着远处巨大的城池。

在他们身后,还影影绰绰站有七八十人,个个身上都散发出淡淡的元力波动,竟都是元境存在!

奇怪的是,这么多元境强者聚集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小动作也罕有,而且,他们的队形笔直齐整,成一个方阵,宛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策马当先的七人里,居中之人收回目光,往身后看了一眼,见往日桀骜不驯的手下们这般默然肃立,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的视线再左右一扫,开口说道:“这些天城里的情况,你们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只要我们得到这批物资,组建一个完整的兵团,就可以参加兵团考核,若是成功,我等就能彻底摆脱罪人之身,离开这个囚笼!所以,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听得这话,其余众人皆是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是!大头领!”

大头领点了点头,又对右边第一个人说道:“老二,为保万无一失,你再将各人的任务安排重复一遍。”

老二得令出列,调转马头面朝众人,“老七,你带领五人,负责劫取必行商行货物;老六,你带领五人,负责劫取出云商行货物;老四,你带领十人,负责清除城门守卫,备好退路……”

一刻钟后,老二安排完毕,沉声喝道:“都记住了吗?”

除了大头领,另外五个骑士同时点头,“记住了。”

大头领拨马转身,“原地解散休整,两个时辰后出发!”

……

赵子铭来到兽栏,向那个名叫金二的汉子表明了来意,后者嘿嘿一笑,饶富兴味地打量了他一通,说道:“新来的小子,这么快就让十一长老抓到把柄了啊,哈哈,不过也多亏了你,老子可以不用和这些畜生打交道了。”

赵子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金二讨了个没趣,心中恼怒,正想出言教训赵子铭一二,忽然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自后者身上一闪即逝,他心神一颤,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变,“额,这个,兽栏中的马匹都是具有妖兽血脉的异种,你可要好好看守喂养,如果出了差错,十一长老定饶不了你!”

赵子铭懒得与这种狐假虎威的货色计较,又稍微泄露一丝威压,问道:“几时喂食?饲料份量多少?什么时候轮换值守?”

金二再一次感觉到了那股恐怖的气息,心知眼前这个年轻的家伙实力非凡,不是他能招惹的,赶紧回答了问题,灰溜溜的走了。

望着金二的背影,赵子铭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

他初来乍到,先前林夕凭实力压他,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这是技不如人,而且事出有因,他无话可说。

但像金二这种只打通了三枚元窍的角色,若是也想凭借老资格骑到头上来,赵子铭岂会容忍?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子,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他对人心世态,也清楚得很!

“看来所谓先天后天,所差不过是实力高低,人性都大同小异,以前倒是我天真了。”赵子铭喃喃道。

一声马嘶,雷霆从兽栏里探出了头。赵子铭靠近栏杆,笑着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心情开朗了几分。

他往兽栏扫视而去,只见里面颇为宽敞,饲养着二十余匹高头大马,有几匹赫然也是妖兽,且实力还在雷霆之上。

再和雷霆嬉闹了片刻,赵子铭便转过身,走进了兽栏旁边的小屋。

盘膝坐在床上,尽管很是疲惫,但此时得看守兽栏,无法休息,赵子铭只得拿出得自柴家兄弟的两个乾坤袋,开始检查收获。

两个乾坤袋里的空间不大,物品种类也不多,却着实让赵子铭惊喜不已,光是元石,加起来就有近万枚!

这些元石中,下品元石有千余块,分装于三个箱子里,而另外一个精致的玉盒里,则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八十颗中品元石。

中品元石的大小和下品元石差不多,只是表面的光芒更加耀眼,赵子铭拿起其中一颗,感受着里面充沛纯净的元气,眼神明亮之极。

今早和郑璐璐逛商铺时,他就从前者那里得知,元石分上、中、下三品,每一品级元石之间的兑换比例为一比一百。

即一颗上品元石能兑换一百颗中品元石,一颗中品元石能兑换一百颗下品元石,而一颗上品元石能兑换的下品元石,则高达一万。

品级高的元石,其中蕴含的元气不仅总量更大,而且更纯净,吸收炼化起来也就更为简单,能极大地加快修炼速度。

除了直接吸收化作修为,元石还具备许多其他功能,如布置阵法,催动符器,当然,赵子铭对此一无所知。

将元石放在一边,赵子铭拿出了七八只玉瓶,发现里面都是一些他不知道功效的丹药,这只能留待明天去请教郑璐璐了。

接下来,赵子铭又掏出十多块或大或小的矿石,轻重不一,颜色各异,他对铸造之道一窍不通,所以只粗略一扫,就把矿石和玉瓶放在了一起。

除去一些杂物不管,最后就只剩下了四本有些老旧的书籍。

第一本书籍记载的是一套名为「异火诀」的人阶高等体修功法,赵子铭看也不看就放下了。

第二本书籍所录的是一门身法武学「踏步」,品级也是人阶高等,赵子铭看完,不由得心中一喜,他正缺先天级的武学。

第三本书籍是一本拳谱,名为「流焰拳」,同样是人阶高等的武学,颇适合赵子铭修炼。

第四本书籍有些奇特,开头处缺失了几页,里面记载的是一门刀法,扉页上「碧海潮生」四个大字之下,赫然标注着“地阶高等”的字样!

柴逊所言非虚,他竟真的收藏着一部地阶高等的武学!

而真正让赵子铭兴奋的,却并不只是此刀法的品阶。

此书若落入其他人手中,就好比一个天大的鸡肋,因为是残本,缺失了开头的总纲部分,后面的招式根本无从练起,即便有人能从中悟出几式,威力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但恰巧是赵子铭得到了这本书,方才他浏览过一遍,就发现若是将三叔授予他的祖传赵氏刀法绘成图册,刚好能填补缺失的部分!

一门完整的地阶高等武学的价值,从当日郑璐璐听了柴逊的话后欣喜若狂的表现,赵子铭就能略知一二,遑论这门武学还刚好是与他相契合的刀法,这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章十九 神炉

赵子铭舔了舔嘴唇,恨不得马上开始修炼「碧海潮生」,但转念一想,又压下了这份冲动。

刚才虽然只是大体将这门刀法看了一遍,但他也知道,一旦修炼起来,动静必然不小,于此时此地不宜,还是以后另寻机会的好。

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赵子铭望着床上诸般物品,低头沉思了片刻,将之全部收入一个乾坤袋,只留下了「碧海潮生」刀法。

他捧着刀谱,正要细细参详,忽然心口一痛,一股灼烧感从心脏涌出,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

赵子铭眉头一皱,收好刀谱,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了体内。

此刻,在他的心脏里面,两团血气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一团血气自然是赵子铭的血族血脉,核心位置盘踞着一条小小的金蛇,另一团血气则是他从柴谦体内吸收而来,中央处有一只火红的小豹。

金蛇携裹着浓郁的血气,将火豹围得水泄不通,频频发动攻势撕咬火豹,一点点地蚕食着它,后者出于本能自卫,疯狂冲击血气囚牢,想突破金蛇的封锁。

火豹通体缭绕着一层暗红的血焰,威力颇为不俗,虽然还无法点燃赵子铭的血气,但散出的奇热却透过他的心脏,涌向各处脏腑,这就是他体内那股灼烧感的源头。

“有趣。”赵子铭弄清楚了状况,略一运转「炼虚古经」里的体修功法,便消除了灼烧感,把注意力转向了火豹。

他的血气曾经过太阳之气的淬炼,血脉力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按理来说,一般的外来血气一进入他体内,就会被吞噬炼化,而现在这只火豹却能与他的血脉力量相抗衡,虽略处下风,也足见火豹的不凡了。

观察良久,赵子铭知道,若他不主动运转功法,只任血族血脉的吞噬本能行事,恐怕得花费很长时间,才能炼化火豹,期间,他还必须时时压制火豹散发的烧灼之力。

赵子铭自然不会留下这等后患,他冷哼一声,心念一动,全身各处的血气都往心脏汇集而来,金蛇更是在他的催动之下,全力发起了源源不断的攻击。

这道火豹血脉再如何顽强,毕竟已成无根之物,没有力量补充,并且其本身也不如金蛇强大,不多时,就被金蛇吞食一空。

体内的灼烧感迅速消退,赵子铭松了口气,但在下一刻,异变再起!

吞食了火豹的金蛇昂首发出一道无声的嘶鸣,体型骤然大了一圈,而后其蛇口一张,吐出了一股庞大而纯净的血气。

这些血气融入血液,流遍全身,最后汇集于赵子铭的后腰某处。

轰!

一瞬间,赵子铭宛若置身火海,灼热难当,耳边也是轰鸣不已,后腰处更是传来了阵阵剧痛,好像被凿开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一股股热流从四肢百骸涌出,冲进了那个打开的“洞”里。

身体上的痛楚,尚在赵子铭的承受范围内,他咬咬牙就撑住了,随着热流的涌现,他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力量在飞速增强。

终于,赵子铭体内不再有热流涌出,他后腰处的那个无形的“洞”,也刚好被填满,剧痛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宛若火山爆发般的磅礴力量感!

赵子铭满脸喜色,时隔多日,他终于又在体修之道上取得突破,激活了第一枚血气大穴。

此刻,他的血气不仅比以前凝练许多,而且总量上增加了一倍有余,以他如今的实力,纵使还是不敌林夕,但也绝不会像之前一样,感觉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赵子铭双眼一睁,从床上跳下来,身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磅礴的血气自他的心脏和那枚大穴里流出,融入血液,运抵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些新生血气开始迅速改造他的身体,使肌肉更加强韧,骨骼更加致密,经脉也更加宽阔。

改造过程持续了一刻钟,赵子铭比先前长高了几寸,肩膀加宽了几分,看起来更加修长挺拔。

赵子铭两手一握拳,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强大了数倍的力量,欣喜之余,对无上武道愈发地向往。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炼虚古经」忽然亮起了光芒。

赵子铭一愣,古经这般模样,往往是开启了功法的后续修炼之法,他赶紧坐回床上,把心神沉入脑海,开始翻阅古经。

这次古经打开的书页格外的多,有十几页,图文并茂,所载录的果然都是修炼之法,赵子铭看完之后,睁开眼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竟然要三力同修,而且三种力量得维持绝对的平衡,眼下我的血气已先一步突破,却是……”赵子铭喃喃一句,随即心念一动,「旋震杀」施展而出。

一枚由十条血线凝聚而成的尖锥浮现在他的右拳上,只是尖锥在不断旋转之余,还隐隐有些震颤不稳。

见状,赵子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将尖锥散化为血气后,又运转了一番元力和魂力,发现结果都一样,他对三力的掌控竟滞涩了许多,无法再如臂挥使。

这个问题正是刚才他从古经上看到的,一旦他所修炼的三种力量有了强弱之分,差距过大,他的所有力量都会慢慢失控,最后导致功散人亡。

“看来必须先凝聚神炉了,否则以现在的状态,连五成战力都发挥不出。”赵子铭思量片刻,就下床打开门,从兽栏里叫出雷霆,一人一兽身形闪动,往城外跑去。

因为接下来的修炼极度关键,不能被打扰,所以赵子铭很是小心,出城后又狂奔了几十里,才登上一个山头。

来到峰顶,赵子铭在一块大山岩上坐下,而后通过灵魂链接对黑马说道:“雷霆,帮我巡视四周,驱逐所有生灵,别让任何人靠近这座山!”

黑马一声长嘶,转身冲进了树林,不多时,林子里就传来阵阵兽吼,还有大批禽鸟慌乱地飞天而去。

赵子铭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不再耽搁,双手掐诀,按照古经所载,操控一道元力,往体内一条极为偏僻的经脉中冲去。

这是一条天生闭塞的经脉,潜藏于身体深处,必须先将其打通,元力才能运行其间。

第一次冲击,赵子铭的那道元力,仿佛撞上了一座大山,大山纹丝不动,他却被反震得气血翻腾,同时,如万蚁噬心般的剧痛,也轰然爆发!

赵子铭闷哼一声,强忍住痛楚,继续操控元力冲击着经脉,连续十数次后,终于打通了开头部分。

这短短片刻的功夫,赵子铭却像与人大战了一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得不暂停了一会儿,才接着疏通经脉。

好在下面部分的打通难度降低了许多,虽然依旧剧痛难当,但赵子铭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将这条经脉彻底打通了!

“呼。”赵子铭吐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不由得苦笑起来。

据古经记载,这样的经脉一共得打通九条,才能开启一处特殊的内空间,作为凝聚神炉之所,故而他的疼痛才刚刚开始!

歇息片刻,赵子铭对第二条经脉发起了冲击,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果,只是期间他多歇了一次,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然后是第三条。

这三条经脉始于丹田,通向了同一处地方,余下的六条经脉以三条为一组,起点则分别变成了心脏和脑海,打通经脉所用的力量也分别是血气和魂力,唯有各条经脉的终点,与前三条一致。

九脉皆通的瞬间,其共同的终点处,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灰色光点,与此同时,赵子铭只觉眼前一花,就来到了一个特殊所在。

这是一个小小的空间,方圆不过丈许,上下左右都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就像一枚圆圆的灰蛋。

赵子铭低下头,想看看自己,却发现空间里一无所有,他竟成了无形的存在!

“出现在这里的,只是我的意识吧。”他倒也不慌,四下一打量,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见内空间已经开启,赵子铭也不再多做耽搁,无形的意念一动,下一刻,三道由元力、魂力和血气组成的光柱从天而降。

而后,赵子铭以意念之身,开始吟诵一段咒语,发出的也并非声音,而是无形的意念波动,波动交织成网,没入了三道光柱之中。

一条接一条的光丝,从光柱里抽离而出,赵子铭心分二用,一边吟诵咒语,一边操控光丝在光柱下方彼此交织缠绕。

不多时,一样器物勾勒成型,三足方口,无盖,形如鼎炉,但不是实体存在,内外有着无数镂空网孔。

到了这一步,赵子铭咒语声一停,将三道光柱中的力量,均匀地注入下方的鼎炉里,构成鼎炉的细小光丝开始增大,鼎炉内外的网孔则迅速缩小,最后消弥不见。

当!

鼎炉凝实的瞬间,发出了宏大的钟鸣之声,声波透过内空间,往赵子铭的身体各处涤荡而去,却又未曾溢出到外界。

章二十 盗匪突袭

钟鸣之声如波浪一般层叠而至,赵子铭体内的元力、血气以及魂力受此影响,变得安定柔顺了许多,运转起来不复之前的滞涩。

赵子铭双眼一睁,欣然道:“果真有用,如今神炉刚成,就有这种效果,若我能点燃神火,将之再淬炼一次,想必以后只要三力不相差一个大境界,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他抬头一望,只见月已西沉,东方隐有白光浮现,天,快要亮了。

……

此时的古铜国都城内城里,正一片混乱,万国坊中火光四起,烟尘弥天,号叫呼喊之声不绝,其间夹杂铿锵清脆的刀剑交击之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小半个时辰前,一股精锐盗匪突然降临,袭击了万国坊。

盗匪们兵分两路,实力强的一伙先行潜入坊市中心,对各大商行下手,其余的人则从坊市外围开始,劫掠那些个体商户。

他们三五成群,见人就杀,劫了财货之后,便立刻抱团,赶往下一个目标处,行动利落从容,井然有序,丝毫没有寻常盗匪应有的散漫,反而更像一支作风严谨的军队!

猝不及防下,连暴雪、程氏商行也伤亡不小,若非两大商行的领队长老见势不妙,赶紧联合抗敌,其余数个小商行亦加入其中,恐怕这些商行,会在盗匪的内外合击下被逐个击破,全军覆没!

此刻,商行诸人已渐渐稳住了阵脚,虽然他们的人数远不及盗匪多,但个人实力更强,而且只守不攻,一时半会间,盗匪也奈何不了他们。

团战一角,参与战斗的只有两人,一人身形魁梧,手持一柄鬼头大刀,身上八枚明黄色光团熠熠生辉,赫然是一位八窍强者!

另一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容貌英俊,挥使一杆银枪,元力修为较魁梧大汉差了一窍,但战力毫不逊色,银枪舞动间,将对面急若暴雨的刀芒一一击碎。

这青年正是林夕,他横枪一扫,格开魁梧大汉的鬼头刀,借力后退两丈,沉声道:“阁下既然是道上的人物,因何不守规矩?”

大汉见己方占据上风,而且他还另派了人手去运输劫掠来的大宗货物,也乐得拖延时间,冷笑一声,道:“规矩?什么规矩?暴雪商行又怎么样?老子抢的就是暴雪商行!只要老子的兵团能通过考核,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小小一个暴雪商行又能奈我何!”

听得这话,林夕心里一沉,知道兵团考核的消息已经传开,暴雪商行的名头,绝对无法再让这些亡命劫匪有丝毫忌惮。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道:“暴雪商行全体听令,随我全力出手,杀敌一人,奖元石一千,若有畏缩不前者,严惩不贷!”

接着,他又朝另一个方向喊道:“程时老鬼,你再不拿出真本事来,我便率部撤离,到时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魁梧大汉闻言,狂怒道:“弟兄们,谁宰一个暴雪商行之人,老子赏他元石两千,都给我放开手脚杀!”

下一刻,两人同时猱身扑上,战成了一团,刀芒枪影疯狂碰撞,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战况好不激烈。

团战的另一边,一个六十左右的华服老者手持一根青木拐,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正是程氏商行的长老,程时。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袭普通的青布长衫,手摇折扇,嘴角带笑,看起来气定神闲。

在这次的袭击中,程氏商行现在所折损的人手,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至于货物的损失,更是寥寥无几,所以程时并不打算与盗匪们死磕,先前的战斗也只以牵制为主,根本未出全力。

但是刚刚林夕的威胁之言,却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一旦暴雪商行率先撤离,那程氏商行也唯有跟着逃跑,如此一来,就得放弃数目不菲的货物,这可是一大笔元石!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群里冲出一人,面色惊惶地喊道:“程长老,不好了,李管事被人偷袭,身负重伤!”

“刘能,你说什么?”程时脸色大变,身形一动,来到那人的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以李方六窍的实力,怎么会受伤?难道这些人还有七窍境界的同伙?”

刘能被程时的气势一冲,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偷袭……偷袭的人只一掌就重伤了李管事,管事他……他往城外跑了。”

“混账!”程时怒吼一声,内心是真的焦急起来。

因为商行规矩,他此行只总领事务,而财务则由那个名为李方的管事负责,这次商行沿途买卖的贵重货物以及大部分元石,全在后者的乾坤袋中,一旦李方遭遇不测,那损失之大,程时根本不敢想象!

“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快带路!”程时勉强收敛气势,松开手,喝道。

刘能连声应是,可刚转过身,面前就多出一人,正是那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程长老,你我可还没有分出胜负,还是留下来陪晚辈继续切磋吧。”

程时一挥手,示意刘能去帮其他人,目光阴冷地盯着中年男子,拄拐跺了几跺后,森然道:“我这把老骨头多年未曾活动了,既然你要切磋,老夫今日就好好和你斗上一斗。”

见程时这副模样,中年男子心头一凛,全神戒备起来。

……

赵子铭对城中的混乱自是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他也无暇他顾,因为修炼「炼虚古经」的第一道生死关,即将来临。

时间在山风的吹拂中慢慢流逝,东方的天空,终于露出了第一丝曙光。

闭目养神的赵子铭两眼一睁,望着刚刚冒头的红日,神情凝重之极,却又没有任何举动,似在等待着什么。

太阳徐徐上升,耀眼的光芒驱散黑暗,照亮了整个世界。

在日头完全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赵子铭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两手掐了一个印诀,而后催动元力,将聚阳诀运转而起。

淡金色的元力极速穿行于经脉之中,路线却发生了改变,终点不再是丹田,而是途经新打通的三条经脉之一,直达内空间,与神炉相连。

体外,太阳之气聚成点点金光,在赵子铭周身浮现,并迅速扩大膨胀,化作一团硕大的金云,将他包裹其中,一股难言的灼热,渐渐弥漫开来。

在赵子铭体内,运行的元力抵达了内空间,绕神炉旋转一周后,才从另一条经脉出去,回到丹田,再从丹田出来,沿原路进入内空间,周而复始。

元力运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在神炉周围留下了一条条金色的尾迹,终于,在某一刻,原本静止的神炉忽然一颤,继而开始缓缓旋转。

轰!

赵子铭只觉全身一热,包裹着他的金色云雾,开始飞快地没入他体内。

与此同时,或许是受神炉转动的影响,聚阳诀的威力突然大增,牵引而来的太阳之气随之暴增十数倍。

赵子铭吸收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汇聚的速度,浓郁至极的太阳之气,渐渐凝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光茧,生死考验随之而来。

当太阳之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时,就会转变为太阳之精,这等至阳精华,远比世间凡火要炙热百倍,足以销金熔铁。

而金色光茧所蕴含的,就是实质化的太阳之精!

光茧内,萤火虫大小的金芒纷落如雨,一接触到赵子铭,就会在他体表留下一点红斑,不多时,他便全身通红了,宛若一只熟透的大虾。

皮肤表面的烫伤尚不明显,而内里的血肉经过金芒的冲刷后,肌肉迅速皲裂,萎缩,细小的血管则直接爆裂,血液也凭空蒸发,单单这些,顷刻就让赵子铭陷入了重伤状态!

痛!

难以言喻的痛!

赵子铭远超常人的忍耐力在此等痛楚面前,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他下意识要挣扎,却因为血肉之力消耗过巨,而没有挣扎的力量,他想要大叫,可声带已经被严重灼伤,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子铭早就停止了聚阳诀的运转,但神炉依旧以恒定的速度转动着,牵引来磅礴的太阳之气,融入光茧之中。

所有没入赵子铭体内的太阳之精,最后都落在神炉里,沉淀下来,形成了一层金液,铺于神炉底部,而只要金液积累足够,点燃化为神火,他此次的修炼就算成功。

问题是,赵子铭能否坚持到那个时候,此刻的他已经神智模糊,侧倒在山岩上,双手抱膝,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形貌更是恐怖狰狞如厉鬼。

他的体表,已由通红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色,并且布满一条条或粗或细的裂缝,裂缝中同样焦黑一片,只有从里面的细小条纹,以及偶尔闪过的一点淡红血气,才能看出些许原本属于血肉的模样。

如今的赵子铭,几乎就是一具焦尸!

章二一 神火焚身

赵子铭再如何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预料到,「炼虚古经」的第一道关卡,竟会凶险到这等地步。

在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太阳之精灼成了重伤,血肉焦枯,脏腑衰竭,面临濒死之境。

他强悍的体魄和血族血脉所具备的强大的恢复能力,也只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而且,随着太阳之精的持续灌注,他的生命体征还在不断减弱。

赵子铭的意识如风中残烛,沉沦在无边的剧痛里,渐渐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回光返照,赵子铭恢复了刹那的清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虽然此刻的他,身体与灵魂都已然处于陨灭的边缘,这丝清明,也即刻模糊了下去,但求生的本能,却促使他调动起干枯身体里的残存力量,护住了体内极少的一点还未被太阳之精灼毁的血肉。

这时的赵子铭,已经无法分辨元力、血气和魂力,只要是力量,他就将之吸收过来,覆于完好的血肉之外,形成一层防护。

正是这一无意识的举动,把赵子铭从死亡的边缘线拉了回来。

如果他还清醒,就能发现,他竟然同时调动了三种力量,而且三力运转有序,衔接紧密,暗含一种无形的韵律,宛如天地至理。

太阳之精还在源源不断地落下,却无法穿透三力融合所布下的防护,给赵子铭造成更多的伤害,使得他多出了一线生机!

但尽管如此,赵子铭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因为融合三力对抗太阳之精的侵蚀,消耗太大,完全不是这种状态的他能够承受的!

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接一个的防护层因力量耗尽而消失,其下的血肉和脏腑随之被灼伤,焦化,失去活力。

幸运的是,赵子铭只剩下了一点本能,没有痛感,也不会绝望,总是在竭力调动每一丝尚存的力量保护自己。

对他而言,接下来是生是死,完全取决于天意,若他能在全部的力量耗尽之前点燃神火,则生,若不能,就死。

终于,赵子铭的这点意识,无法再聚集到丝毫力量,而太阳之精仍没有穷尽,漫天的金色光雨洒落下来,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将这点意识彻底吞没!

便在此时,盛满金液的神炉转速陡增,金液表面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中心处,腾起一缕细小的淡白色火焰。

火焰的体积迅速膨胀,眨眼间就包裹了神炉,并且继续往外扩张,先后把内空间和如同一截木炭的赵子铭,也包裹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神炉里的金液急剧减少,最后耗尽,而白色火焰却像一个无底洞,还在持续吞噬能量。

这时候,神炉的转速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牵引来的不再仅仅是太阳之气,还包括一缕缕实质化的太阳之精!

非但如此,空气中各属性的元力,还有大地下方的磅礴地气,也受到了牵引,如飞蛾扑火般地汇集而来。

金、青、黄、绿等颜色各异的力量一投入白色火焰,尽数化为无形,白焰的体积不再涨大,只是颜色渐渐变淡。

与此同时,一股可怕的热力以赵子铭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热力所及之处,岩石开裂,崩碎,而后熔化成火红的岩浆,至于草木,更是在瞬间枯萎,燃烧,化成灰烬。

赵子铭所在的这个山头,霎时间火光冲天,加之空中各色元气下沉,地面又有地气上涌,诸多元气互冲之下,风雷激荡,雨雪齐飞,天地色变!

虽然异象只局限于这一小片区域,但此等改天换地的情景,也足以说明「炼虚古经」的不凡!

异象中央,白色火焰的颜色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变成了透明的存在,若赵子铭清醒着,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正是神火的最终形态!

轰!

神火一成,赵子铭体内神炉的转速再次加快,牵引之力随之大增,各种元气汇聚的速度也进一步提升。

这些元气却没有被神火直接吸收,而是被炼化成一团团乳白色的雾气,散入了赵子铭的体内。

这一刻,一直悬浮在火焰中生死不知的赵子铭,也终于有了动静,只听得一道细微的“噼啪”声响起,却是他体表一块变成了焦炭的血肉掉落,碎裂成了粉末。

“噼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不多时,覆盖着赵子铭的炭质血肉,就尽皆脱落,化为了齑粉,剩下的,就是一副白皑皑的骸骨!

幸而他的那些重要内脏,因为之前有融合的三力防护,所以没有彻底坏死,都还闪烁着淡淡的血光。

乳白色的雾气一落下,就被脏腑吸收,各个脏器表面的血光迅速浓郁起来,受损的部分开始自动修复。

心脏由于被血族血脉改造成了血核,可以说是赵子铭身体最强韧的部分,所以毫发无损,只不过内里没有了血液的存在,血府中的血气也所剩无几,因而一直处于沉寂状态。

随着乳白色雾气灌注进去,心脏开始轻微地跳动,空荡荡的血海中,慢慢浮现一层红里透金的血液。

作为身体的动力之源,心脏一复苏,赵子铭各个脏腑的恢复速度大大加快,没过多久,就生机尽复。

这个时候,先前由于力量耗尽而潜伏沉睡的血族血脉,也终于苏醒,一条半截手指长,仅有发丝粗细的金蛇从心脏里钻出,昂首大口吞吸着乳白色雾气。

但雾气的数量实在太多,产生得也太快,不论小金蛇怎么努力地吞食,还是在不断增加,最后把赵子铭包裹成了一个雾球。

……

武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前方那道身影后面,像一个老练的猎人正在追踪受伤的猎物,他知道,猎物快支撑不住了。

作为追风盗匪团的七大头领之一,武离不是最强的,但绝对是最为谨慎的一个,正是这份谨慎和一身不弱的实力,让他稳坐团里的第三把交椅。

忽然,前方那道身影一个踉跄,速度又慢了一些。

武离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还是没有提速追赶,反而也放慢了脚步,和猎物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对方跑又跑不掉,想反身攻击的话,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应付。

程氏商行的李方,是条不折不扣的大鱼,在动手之前,武离做足了准备,暗中观察了前者好几天,将其每日的行程和生活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惜武离今晚下手偷袭之时,李方的行为有些反常,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他的存在,武离不得不仓促出手,使得原本可以一击毙命的攻击,只是重伤了李方。

不过这也足够了,武离偷袭用的那一掌,是他压箱底的手段,非但力量雄浑,而且含有一种极厉害的掌毒。

李方中招后疲于奔命,完全没时间运功清毒,这会儿毒素应该已经深入脏腑,无药可救了。

武离成竹在胸,脸上的神情愈发的闲适,脚步也愈发的轻快。

果不其然,再过了一刻钟左右,前方就传来了一声痛苦的惨叫,却是李方跌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挣扎起来。

武离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一点想要上前的意思。

前方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最后重归寂静,李方倒在荒草丛中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毒发身亡。

武离这才迈步靠近,不过,在这之前,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符箓,手中元力一催,一个土黄色的光罩出现,将他护在其中。

来到李方身旁,武离蹲下身子,伸手在前者颈侧一摸,确认其没有了脉搏后,他才真正松了口气,撤掉了护罩。

武离抓起李方的一只手,在后者手中,紧紧攥着一张青色的符箓,符箓表面画有一条盘曲的大蟒,栩栩如生。

“林蟒符,好东西啊,嘿嘿,不愧是大商行的人,要是被这玩意儿缠上,估计老大都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脱身吧。”武离掰开李方的手,拿起青色符箓,放在眼前打量了片刻,喜滋滋地说道。

这就是他先前怎么也不愿意近身追杀李方的原因,林蟒符一旦被使用,在一定范围内,召唤出的林蟒可以在使用者的操控下,将一名七窍武者活生生勒死!

由于武离一直和李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故而即便后者当时激发了符箓,他也能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待符箓失效。

而李方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未曾激发符箓,等到想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连激发符箓的力气都没有了。

武离收好林蟒符,在李方的尸体上一阵摸索,取出了两只乾坤袋,望着这两只小小的袋子,他眼中露出了火热之色。

武离往其中一只乾坤袋里注入一丝元力,数十个堆放整齐的木箱出现在他的感应中,他心念一动,一个木箱落在地上。

武离打开木箱,只见里面装满了乳白色的元石,略一估算,怕是有不下一千之数,他呼吸一顿,又将其他木箱一一查看了一遍,发现里面都是同样数目的元石。

而且,其中一个木箱里装的,还是一千颗品质更佳的中品元石!

章二二 雷霆之变

也就是说,仅元石一项,就有十五万之巨!

武离强忍着心里的兴奋,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个乾坤袋。

下一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只只玉瓶、玉盒,里面盛装的物品种类繁多,有灵药、成品丹药、符箓、矿石、符器等,这些东西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部都元气充沛,灵光闪动,论起真正的价值,绝对还在十五万元石以上!

武离双眼通红,呼吸急促,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如果将这两个乾坤袋里的资源据为己有,他的实力必然可以提升一大截,运气好点的话,直接从现在的六窍暴涨到九窍也说不定。

可一旦这样做了,他就彻底得罪了大头领,往后的日子,必将遭到整个追风盗匪团不死不休的追杀。

最让武离忌惮的还不是这点,据他所知,大头领乌迪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存在,那人可是灰刺盗匪团的老二。

而灰刺盗匪团,是整个放逐之地最大的盗匪团!

想到这里,武离的头上冒出几滴冷汗,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打消了独吞财物的念头。

“哼哼,不能全拿走,我偷偷藏点东西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来,突破到七窍就指日可待了,也好彻底断掉那几个企图取代我的家伙的念想。”武离阴冷一笑,自言自语地道。

接下来,他开始挑挑拣拣,往自己的乾坤袋里转移战利品。当然,谨慎的他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只拿那些数目多的物品。

一会儿后,武离收好所有东西,把乾坤袋往腰间一别,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大头领他们应该也得手撤退了,就心满意足地准备赶去约定的地点。

就在这时,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山头,忽然间光芒大放,五彩斑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极为耀眼。

“难道有宝贝出世?”武离眼睛一亮,只犹豫了片刻,就往山头所在的方向奔去。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山脚下,见山上元气紊乱,雷雨霜雪齐飞,失望地道:“原来是元气乱流啊,害老子白跑一趟。”

这样的天气武离碰到过几次,只是异象不如现在这般炫丽,而元气乱流产生的异象虽然好看,却根本没有什么异宝出世。

武离骂了一声“晦气”,就要离开,眼角余光倏地瞥到一物,脚步顿时一止,连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在他左侧数丈远的一片草丛里,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卧伏在地,大眼睛牢牢闭着,身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金光下面,红色的血气翻滚不定,看样子正处于进阶状态。

这匹黑马正是雷霆,赵子铭运转聚阳诀点燃神火时,因为有灵魂链接在,雷霆同样吸收到了磅礴的太阳之气,力量积蓄足够,开始了进阶。

在这之前,雷霆将周围巡视过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他生灵的存在,等武离来到此处时,它已经处在进阶的关键时刻,不能动弹!

武离口干舌燥,心砰砰地跳着,他一眼就看出,那黑马是一头妖兽,而且实力不算很强,极适合收服做自己的兽宠。

如果成功了,今后,他就多出一个忠心耿耿的先天级帮手,自身的战斗力,顷刻间大增不少。

退一步讲,即便他不把黑马用作自己的兽宠,而将之售卖出去,也绝对有大把的人,愿意出高价购买!

要知道,由于具备强悍的体魄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天赋,妖兽的战斗力,往往比同境界的人类更胜一筹。

但绝大多数的妖兽天性桀骜,除非从小开始喂养,否则几乎不可能被驯服,而马系妖兽是所有妖兽中为数不多的能被驯化为兽宠的种类之一,素来极受人类武者的欢迎!

武离小心翼翼地靠近黑马,一直走到它一丈之内,才停下脚步,因为黑马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的眸中,满是凶狠暴戾。

武离浑不在意地一笑,即便黑马进阶成功,也才不过相当于打通了一枚元窍,对他毫无威胁可言,何况它现在处于进阶的当口,实力还下降得厉害。

控兽诀并非什么高深的秘术,武离恰好修习过。

只见他十指相扣,变幻几个手印,掌间浮现一枚歪歪扭扭的元力符文,他再一咬舌尖,喷出一团精血在符文上,符文瞬间变成了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去!”武离伸指一点,那枚血符一个闪动,就落入了黑马的头颅。

武离随即念念有词起来,同时手中又掐出几个不同的印法,片刻后,他感觉脑海里多出了一道陌生的意念。

“成了!”武离动作一停,欣喜之极地喊了一句,便迈步走到黑马旁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

异变忽起!

只见黑马的头上红光一闪,那枚武离打入它脑中的血色符文,竟被逼出了一半。

武离又惊又怒,若是控兽符文被完全逼出,就代表秘术失效,他对黑马的控制,也就随之失败了。

可武离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方法应对,情急之下,他身子一跃,跳到了黑马背上,扬掌往其头颅拍下,试图阻止黑马的抗拒。

黑马忽的从地上一挣而起,四蹄狂乱地蹬踏,欲将背上之人甩下,而这一番动作,却使得它本就不甚稳定的血气,波动得更加剧烈。

武离冷哼一声,一掌接一掌地拍在黑马的头上,每一掌的力量,都控制在能彻底压制黑马,但不会伤其性命的程度。

他估摸着这样做会让黑马进阶失败,可既然后者妄图摆脱控制,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万一黑马进阶成功,武离虽有把握将之彻底击败乃至杀死,但谁又知道黑马有没有什么诡异的天赋,能飞速远遁逃走呢?这两种结果,不论哪一种,都不是武离想要的。

控兽符文一点点的重新钻回了黑马的脑中,武离见状,心中大喜,拍打的频率愈发快了几分。

就在血符即将彻底钻进头颅里的时候,黑马发出了一声刚烈之极的嘶叫,体表炸开团团血雾,砰然作响,眸子里射出两道寸许长的金光,直往武离飞去。

武离心头大凛,怪叫一声,单手一按马背,借力跳到了地上。

两道金光如影随形,紧追而至。武离面有怒色,心念一动,滚滚元力自丹田涌出,覆于双手,然后平推而出。

嘭!

金光与元力对撞,只听得滋滋声大起,元力竟如雪遇骄阳,开始飞速消融。

武离只觉一股大力携裹着灼热的气浪迎面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被迫退几步,双手如置火炉,灼痛不已。

他大惊失色,急忙调动更多的元力涌入手掌,同时双手连环拍击,如此十数击后,那两团金光方才消散。

武离脸色发白,眼中犹有惊惧,又后退数丈,拉开了与黑马之间的距离。

难怪他如此小心了,这刹那的交锋,他体内的元力,竟然消耗了两成之多,而且,现在他的两只手掌通红无比,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赫然被灼伤得不轻!

武离打定主意,如果黑马再射来几道金光,他二话不说,转身便逃,毕竟,兽宠与钱财虽好,也得有命享用才行,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

好在武离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此刻黑马的状态看起来更为狼狈,浑身鲜血淋漓,遍布一条条狰狞的血口。

它体表的伤痕里,时不时有金芒闪过,而每当这时,它伤口中就会发出滋滋的响声,同时冒出缕缕白烟,好像血肉放在火中炙烤。

黑马的气息起伏不定,原本清澈的大眼睛血红一片,口中嘶鸣不断,只是声调不复最初的清越,而是异常沙哑。

它无意识地蹬踏着地面,身躯摇动,长尾乱甩,充满狂暴之意。

蓦然间,黑马身上又冒出一大片灼热的金光,金光笼罩下的毛发迅速卷曲,然后火光一亮,就燃成了灰烬。

光秃秃的皮肤则在高温下紧缩,随即迸开条条裂缝,血流如注。

黑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充满痛楚的长嘶,落地后四蹄一动,身子如离弦之箭般的朝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武离一咬牙,也身形一动,跟了上去,让他这般轻易地放弃一只即将到手的兽宠,他不甘心!

可只跑了片刻,他就骇然发现,自己的速度远逊黑马,已经将之跟丢了!他犹不死心,循着黑马留下的痕迹继续追赶。

一刻多钟后,即便武离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在一片宽阔的乱石滩上,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在他前方,横亘着一条近二十丈宽的河流,更远处是平坦的稀树荒原,但视线所及的辽阔区域,根本看不到黑马的影子。

“呸,真他娘的晦气到家了!”武离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转身朝来路走去,他全然不知,死亡即将来临。

章二三 三力平衡

扑通!扑通!

低沉有力的心跳声,显示着声音主人强大的生命力。

山顶,熔岩池的上空,依然是元气翻涌,各种天气轮番变幻。中间椭圆形的空白地带,一个乳白色的雾球静静悬浮,心跳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的。

雾球内部,一个年轻男子平躺在缭绕的雾气中。

他五官英俊,黑发及肩,四肢修长,身体各部分比例堪称完美,肌肉线条含而不露,看起来却充满力量感,微呈古铜色的皮肤,又给他增添了几丝野性的气息,诸多因素一混合,使得他散发出一股惊人的魅力。

这男子自然就是赵子铭,他的身体早就重塑好了,已不再自主吸收天地元气,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苏醒。

而他那原本在奋力吞噬元气,壮大自身的血气小蛇,也不见了踪影。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赵子铭的眼皮微微一动,继而双眼一睁,终是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愣了一愣,习惯性地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赵子铭倒也没有惊慌,此次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性淬炼得愈发沉稳,他闭目内视,开始寻找原因。

此刻,在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汹涌的金红色血气,而丹田的元力之漩和魂海的魂枢,却都黯淡无光,其中的元力和魂力所剩无几。

赵子铭试着操控血气,心中即刻浮现莫大的滞涩感,血气就像脱缰的野马,完全无法按照心意调动运转。

他暗叹一声,已经弄清楚原因,这种情况和点燃神火前一模一样,是由于体内三种力量失衡所致。

只是现在的情况更为恶劣,元力和魂力太过衰微,血气一家独大,使得力量的失控状态也更严重,他连身体都掌控不了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原因,要解决问题就简单多了,赵子铭只需把元力与魂力修炼回来,达到能够同血气并肩的地步,身体就自然能恢复正常。

他凝定心神,开始推动元力之漩旋转,一丝微弱的吸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飘荡在附近的乳白色雾气受到牵引,徐徐飞入他体内。

待元力之漩壮大到一定地步,赵子铭便抽调元力运转功法,吸纳之力顿时激增,他的元力修为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

还没有停止!

赵子铭已经发现,这些乳白色的元气纯净得难以想象,可以直接转换成自身的元力,也就是说,能为他省去一半的炼化时间。

加上他周围的乳白色雾气,已经浓郁到了近乎液化的地步,他现在的修炼效率,是从前的十倍不止!

自突破先天以来,虽说赵子铭一直辗转各地,但他从未懈怠,一有时间便运功修炼,元力修为其实增长了许多。

只是,「炼虚古经」记载的修炼功法,对进阶所需的元力要求奇高,非但品质上得极度精纯,而且总量更是多得吓人。

故而即便赵子铭以前勤修不辍,也没能打通一枚元窍,甚至,他丝毫未曾感应到元窍的存在,这说明他的元力积累还远远不够!

大团大团的乳白色雾气落下,一进入赵子铭的体内,就膨散为磅礴的天地元气,在经脉中运转一个周天,最后归于丹田,化作淡金色的元力。

就算以现在的修炼速度,赵子铭都依旧感觉不到元力积累的上限,不过他也不急,只安心运转功法,全力增加修为。

随着时间的流逝,元力之漩的体积徐徐变大,但在某一刻,漩涡里闪过几点异常明亮的金光,接着,元力之漩就飞快的缩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过颜色深浓了几分,看起来更加致密。

与此同时,赵子铭也终于察觉到了元窍的存在,在离丹田不远的几条细小经脉的交汇处,隐约亮着一个拇指大的白色光团,有些模糊不清。

赵子铭心头泛起淡淡的欣喜,一边运转功法,一边操控一股元力朝光团冲刷过去,每冲刷一次,光团就更明亮一点。

如此反复数十次后,光团已呈炽白之色,夺目耀眼。

又是一道元力冲刷而去,这次的元力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各条经脉分支打碎,融入血肉之中,而是仿佛打破了什么,进入了一处虚无所在。

下一刻,一股比刚才进入的那道元力要庞大百倍的元力洪流,从那片虚无中反卷而出,冲进丹田,笔直灌入了元力之漩。

赵子铭全身一震,意识出现了刹那的空白,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盘膝坐起,开始检视自身。

丹田附近的光团依旧是炽白一片,散发的光芒照耀着血肉,带来融融暖意,时不时有缕缕金红色的元力从中淌出,汇入丹田。

“这就是元窍,当真妙极啊。”赵子铭感应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

元窍就类似于副丹田,能自主吸收储存天地元气,满溢之后,便会将溢出的元力反哺给丹田,如此一来,修炼效率无疑提升了不少。

至于还有没有其它功能,就只能留待以后去发现了,反正以赵子铭现在那点薄弱的武道常识,自是不知的。

他还有一个很大的麻烦没有解决。

元力修为上来后,血气的失控程度减轻了很多,但还是无法操控如意,更糟糕的是,元力也变得运转不灵起来。

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得把魂力提升到与血气和元力相同的层次,达成三力平衡之势。

魂力的修炼不同于另外两种力量,是靠吸收星月之力提升修为的,赵子铭并不确定乳白色雾气能被转化为魂力。

他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催动了魂海中的魂枢,一股无形的波动,从他的脑海里散发了出去。

几缕乳白色的雾气受到牵引,自头顶百会穴降落,被魂枢转化成了魂力。

见状,赵子铭悄然松了口气。

不久后,魂力的积累也到了可以突破的地步,赵子铭默念得自「炼虚古经」的口诀,引导魂力在脑海中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运转,一枚星辰虚影逐渐成型。

就在这时,一股剧痛忽然自灵魂深处传来,猝不及防下,赵子铭闷哼一声,险些直接退出修炼状态,魂海中的魂力一阵紊乱,那枚星辰虚影更是闪动不已,有了崩溃之兆。

幸亏赵子铭对痛楚的忍耐力极强,及时稳住了心神,顶着剧痛连念数遍口诀,这才压下魂海的异动,没让自己进阶失败。

“怎么回事?”赵子铭一边继续操控魂力进行突破,一边分出心神将身体内外扫描了一遍,试图找到剧痛来源,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不由得大惑不解。

蓦然,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魂海一角,那里悬浮着签订契约时雷霆留下的意念,此时,那道意念正波动得厉害,且波动频率和他所受的剧痛的强弱频率刚好吻合。

雷霆出事了!

赵子铭一惊,随即赶紧收摄心神,调动一丝魂力触上了雷霆的意念,竭力感应起来,结果眼前一片漆黑,同体视物根本无法施展。

还不待他有其他动作,魂海中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马鸣,随即,一幅模糊的画面传入了他的意识里,而后剧痛骤止,雷霆的意念却遽然衰弱下去,唯剩极淡的一丝,再无动静。

赵子铭不知道雷霆遭遇了什么,但绝非好事,它最后传来的画面是一个人,要弄清楚一切,只有从那人入手!

魂力的进阶还欠缺些火候,如果半途而废,非但后果不明,并且赵子铭的实力,也会因三力不平衡而大打折扣,到时如果碰上难题,未必有能力解决。

故而当务之急,是完成进阶!

赵子铭收回探查的心神,猛地一催魂力,将运转速度提升了一倍,那颗星辰虚影,顿时飞快的变得凝实。

这样强行提速进阶,会损伤神魂,事后少不了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弥补,但是为了雷霆,赵子铭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赵子铭的脑海中银光大放,魂枢旁边,一颗明亮的星辰熠熠生辉,洒落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融入下方的魂海,赵子铭的魂力,陡然大增。

魂星凝聚,进阶成功!

一种奇妙的感觉浮上心头,赵子铭略一感应就知道,自己修炼的三种力量,终于再度达成了平衡!

来不及细细体验实力暴涨的美妙之感,赵子铭心念一动,中止了神炉的旋转,透明的神火随之缩小,归于炉中。

他双眼一睁,长身而起,察觉到自己身无寸缕,眉头一皱,扬手摄起散落在脚畔的几只乾坤袋,取出衣物穿好,把乾坤袋往怀里一塞,而后一拳轰出!

气浪四溢间,包裹着赵子铭的雾球裂开了一个大洞,他一个跨步走出雾球,闭目感应片刻,抓住冥冥中的一丝预感,沿某个方向朝山下疾驰而去。

赵子铭离开后,山顶的异象渐渐消失,那颗若是吸收,足以省去他数月苦修的元力雾球,也散成缕缕元气,重归天地。

章二四 武离之死

无形的魂力铺散开来,像一张细密的纱网,将前方一片区域笼罩在下。

顿时,空气中,草木上,泥土里,各种各样的气息,或浓或淡,一齐出现在赵子铭的感知里。

其中有一道虽然很淡,但确实是雷霆的气息,赵子铭身形一动,往那个方向奔去。

这里离他修炼的那个山头,已经有一段距离。

下山后,一开始,他轻易地找到了雷霆的痕迹,地上还留着它的鲜血、皮毛,气息更是浓烈无比,当然,还有一个人的脚印。

赵子铭可以看出,雷霆与人拼斗,受了伤,不过逃走了,那人紧追不舍。

他沿着二者的踪迹追来,一路上,那人和雷霆残留的痕迹越来越少,气息越来越弱,他必须像刚才这样,调动全部的魂力,才能捕捉到一点属于二者或其中之一的气息,从而确定前进的方向。

赵子铭心里清楚,用不了多久,前方的所有痕迹,都会在天地元气的冲刷下消散一空,到时,他想继续追踪,就真的只能凭感觉了。

而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快,赶在残迹消散之前,能追多远是多远。

血府中的血气随着血液运抵全身,散入每一块肌肉里,将赵子铭的肉身力量激发到极致,使得他保持着最快的奔跑速度。

来到发现雷霆气息的地方,赵子铭又照例放出魂力,感应下一个地点,蓦地,他隐约感觉到,在魂力感应范围之外,一个陌生人正向自己走来。

他神色一动,心头浮现一个想法,将呈扇形散开的魂力收拢成束,使得探查距离增加了近半,一下就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其赫然是雷霆最后传给他的画面中的那个人!

“果然是你!”赵子铭神色一冷,迈开大步,径直朝那人走去。

武离脚步一停,无精打采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感觉刚才好像有一道隐晦的力量在自己身上扫过,现在却又没了踪影。

他把感知扩张到极限,发现一个少年正在快速接近,不由嘀咕道:“难道是这个毛头小子?看样子不像啊,他的感知能延伸这么远?”

口中虽这样说着,但出于谨慎的天性,武离还是打起了精神,暗自戒备,因为看那少年的神色,似乎有些来者不善。

赵子铭越走越快,丝毫没有与对方多说废话的意思。

靠近到五丈之内时,他大喝一声,脚掌用力一踏地面,地面土石翻飞,现出一个半尺深的土坑。

他则借力一跃而起,握拳轰出,血气缭绕在拳头上,随着他的极速突进,在空气中拉出一道如云雾般飘逸的金色尾迹。

这一拳,携裹着赵子铭满腔的怒火,携裹着他灼然欲沸的血气,其威不可挡!

武离全身一僵,只觉一股惊人的杀意从天而降,心脏顿时像被人狠狠地捏住,浓郁的危机感,让他只想转身逃跑。

不过他身为盗匪,常年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心性之坚韧自然也非同一般,瞬间就恢复了理智。

他很清楚,眼下这种情况,除了硬碰硬地接下对方的攻击,别无他法,逃跑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武离怒吼一声,双臂交叉拦于胸前,身上的六枚元窍齐齐亮起,滚滚元力往手臂中狂涌而去,形成了一面厚厚的元力之盾。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根本来不及施展任何武学,只能选择用这种最简单的元力凝物之术进行防御。

不过武离并不如何惊慌,他已经感应到,那少年气势虽强,但实际修为低得有些不正常,竟只激活了一枚血气大穴。

以自己六窍境界的元力,要是还敌不过对方士阶一层的血气,那可真是个笑话,武离如是想道。

下一刻,他便真的变成了一个笑话,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

轰!

双方接触的刹那,赵子铭的血气就势如破竹,将武离布下的元力之盾击得支离破碎,而后余势未衰地轰上了他的手臂。

咔嚓!

武离的两只手臂应声而断,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再撞回了他的胸膛,残余的劲力,又把他的胸膛撞凹不少,推着他的身体倒摔至数丈之外。

一拳之威,恐怖如斯!

武离倒在地上,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从他的嘴里狂涌而出,将其胸前染得一片狼藉,他神色惶恐地望着走近的少年,嘴唇微动,似欲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杂音。

赵子铭弯腰抓住他的衣领,往其体内注入一些血气,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漠然说道:“那匹黑马往哪里去了?指路。”

盏茶功夫后,赵子铭来到了那片乱石滩上,提在他手中的武离得他的血气之助,此时已经能开口说话,“我追到这里,就再也探查不到它留下的痕迹了,它跑得太快,前面又是一条河,我不可能追得上它,便没追了。”

赵子铭闻言,神色未变,沿着河滩左右各走了一段距离,并散出魂力仔细搜索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雷霆的痕迹。

他沉吟片刻,提着武离踏水而行,越过河流,又探查了一大片区域,结果依旧如此,雷霆确实不知所踪了。

赵子铭紧了紧拳头,放下武离,淡淡地道:“现在,你和我说说,你对雷霆下手的全过程吧,我不希望听到一句假话。”

武离身子一颤,“我说,我全说,可……可你能饶我一命吗?”

赵子铭眼中寒光一闪,右手闪电般伸出,捏住了武离一边肩膀,咔嚓的骨裂之声随即响起,“你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断你一根骨头。”

武离惨叫一声,哪敢再讨价还价?当下将怎么发现雷霆,以及之后想将其收为兽宠的事详细说了,甚至把追风盗匪团的这次行动,也给招了出来。

“说完了?”赵子铭的声调没有什么起伏。

武离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吞了口唾沫,还来不及说话,喉咙间就多出一只修长的手掌。

下一刻,他只觉颈间一痛,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淡金色火焰从赵子铭的手上腾起,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武离的尸体化成了灰烬,只在原地留下三个乾坤袋。

赵子铭收了乾坤袋,深深地望了一眼辽阔无际的荒原,而后转身往古铜都城的方向奔驰而去,他的脸上带着几许焦急,“小虞,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

一片小树林里,数十道身影盘坐在地,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则在运功,没有人窃窃私语,显得颇有秩序。

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另有六人站成一个圈,其中一个魁梧大汉抬起头,透过树枝看了看大亮的天色,神色有些阴厉,“都这么久了,武离不可能还没得手。”

其他的人神色各异,大汉右手边第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皱眉说道:“大头领,老三的性格你也清楚,独吞宝物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敢做的,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魁梧大汉冷哼一声,“意外?能出什么意外?程氏商行的那个家伙,实力本来就不如他,还被他偷袭成了重伤,难道他打不过?他虽然胆小如鼠,但诱惑够大的话,未必不会铤而走险,老二,你可别忘了,程氏商行那人的手中,除了大量的元石,符器,还有一株五叶琼枝。”

老二苦笑一下,正欲说话,忽而脸色一白,躬身咳出了一口鲜血。

大头领浓眉一皱,在怀里摸出一只玉瓶,伸手递过,“你的伤还没好,这颗散淤增元丹应该有些用处,你服了去运功疗伤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老二接过玉瓶,叹了口气,道了声“多谢大头领”,便退至一干手下的静坐之处,盘腿坐下,开始疗伤。

大头领对另外几人说道:“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你们下去统计收获,清点伤亡,然后造册交给老二。”

这几人躬身领命,也退了开来。

大头领走到一个无人处,在这里的一颗大树下,栓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长过丈,高八尺,四肢修长,体态雄健,品相不凡。

大头领在骏马旁边站定,一拍腰间的乾坤袋,一个雕刻着精美符文的白色圆盘出现在他手中,圆盘上散乱分布着几十颗光点,绝大多数光点是银色的,也有六颗呈金色。

“哼,老三,你想不到吧,我早就在你身上种下了隐秘的定位印记,只要你还在千里之内,就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大头领冷笑着咬破舌尖,吐出一小团精血在圆盘上,再挥手往其中打入了几道元力。

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圆盘上的符文光芒大放,宛若活物一般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青翠的藤蔓,绕圆盘一阵急转,最后停在圆盘中心处,刚好将之分成了两半。

几缕细细的血气从青藤的一端飘出,往中间一聚,凝成了一只豆粒大小的甲虫,甲虫落在青藤上,以缓慢的速度向另一端爬去。

章二五 心意

见甲虫出现,大头领神色一喜,这说明武离离他并不远,但盯着甲虫看了一会,在心里校对了一下方位后,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古怪之色,低声骂道:“既然没有私逃,都现在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往城里跑?蠢货!”

“也罢,看在五叶琼枝的份上,我亲自去接应一下吧,否则,一旦让那些商行之人发现,以老三的实力,怕是绝难脱身。”他皱眉思索片刻,解开了系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疾冲而出。

……

程氏商行驻地,程时阴沉着脸端坐于上首,在他下方,零零散散地立着十多个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形容狼狈,好几人的身上还带着伤。

“刘能,伤损情况如何?”程时哑着嗓子问道。

刘能上前两步,脸上的表情极度苦涩,硬着头皮答道:“启禀程长老,我们……我们阵亡执事两名,普通成员十二个,重伤昏迷三人,还有,李管事下落不明,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尽管心里已经大致有数,程时听了这话,面皮还是忍不住一抖,近二分之一的人员折损率,实在是太高了!

他沉默半晌,又问道:“货物损失呢?”

刘能身子一颤,嗫嚅数次,始终没敢开口。

程时把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跺,喝道:“说!”

刘能不得已,只得说道:“库房里存放的大宗货物,尽数被劫,分存于我们执事手里的珍品,我的尚在,另外两份……也被劫了。”

“什么!”程时豁然站起,须发皆张,怒极之下,脸色青白交替数次,忽然一口鲜血喷出,直直地倒回了椅子上。

“程长老!”

“长老!”

“您没事吧?”

……

众人皆惊。

程时抬了抬拐杖,示意不必惊慌,他半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似在思量着什么,待他抬起头时,神情竟然恢复了平静。

“刘能。”程时再次站起,“备一骑好马,我要去一趟葬魂山。”

刘能躬着身子,低声道:“程长老,我们……我们的坐骑,同样都被劫了。”

程时再也忍耐不住,暴喝一声,“混账东西!没了就去借!去买!暴雪商行那边有!”

……

房间里,林夕背负双手,正仰头欣赏墙上挂的一幅字画,他看起来神完气足,仿佛之前和一位八窍高手的激战,没让他有半点损伤。

“二公子。”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林夕头也不回地道。

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在林夕身后躬身站定。

林夕问道:“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瘦高男子答道:“那个盗匪团同时袭击了所有商行,稍大的个体商户也在他们的劫掠范围内,目标明确,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跟踪调查,而且成员的平均实力在两窍以上,杀人手法狠辣利落,行动统一,配合默契,有……兵团的风格。”

林夕听罢,冷然一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想参与兵团考核,若考核这般容易,大哥也不至于铩羽而归了。”

这话就不是瘦高男子能接口的了,他静默站立,眼睛看着地面。

林夕又问:“程氏商行那边什么情况?之前战斗时,程时忽然暴怒,莫非被抢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啧啧,不过那老家伙竟然能重创七窍境界的盗匪头子,倒是小觑了他。”

提起这个,瘦高男子面露一丝幸灾乐祸之色,“二公子,你猜得没错,程氏商行这次可是栽了个大跟头,非但随行人员折损近半,所有货物也被劫去九成,听说里面还有一株五叶琼枝。”

“五叶琼枝?”林夕一愣,“凭程时的实力与财力,能收购到这等珍药吗?”

瘦高男子说道:“透露消息的,是程氏商行的一个副管事,颇受程时倚重,方才还找我买了几头坐骑去,他说此药是程氏商行在一座小城里偶然购得的,属下认为,其所言应当不假。”

林夕嘿然一笑,道:“如果是这样,就难怪程时老家伙暴跳如雷了,五叶琼枝这等能壮大神魂的宝贝,要是让那些魂修知道,就算是九星存在,也会趋之若鹜吧。”

说到这里,他神色忽然一变,继而冷声道:“我们只是遭了池鱼之灾,那些盗匪的真正目标,是那株五叶琼枝吧?”

瘦高男子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也不尽然,据属下调查,程时来此之前,去过一处程氏商行分行,受托转交一批物资和元石利润,总价值可能在二十万元石以上。”

林夕转过身来,一脸的嘲讽,“不自量力,他区区七窍修为,就敢接此等差事,未免有些把程氏商行太当回事了,还真以为没人敢动他。”

瘦高男子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些盗匪并不知道程时转交物资一事,只是为了抢夺五叶琼枝而来,碰巧撞上了而已。”

林夕一摆手,说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我懒得查究,被这么一闹,交易会估计是开不下去了,我想马上开始实施计划,招募兵员,但又另有顾虑,黎故你帮我参谋参谋。”

黎故问道:“公子顾虑什么?”

林夕神情凝重,“我们一路行来,尽是小城小地,消息不畅,所以不清楚大城里的情况,而从那些盗匪的表现来看,兵团考核之事,极有可能已经大范围传开,若是如此,整个放逐之城,势必迎来前所未有的动荡,我即便能招募到足够的人手,恐怕也没有能力将他们带回本部操练。”

黎故双眉深锁,“公子所言极是,如果你的推断属实,那我们这次掩人耳目来此偏远之地招人,也成了无用之举。”

他停顿片刻,想了一想,道:“公子,这样吧,不如取个折中之策,你先依照计划在此招兵,但选拔标准要比原来高些,贵精不贵多,我则带人去城中打探消息,回来后视情况再另做打算。”

林夕略一思量,道:“也只好如此了。”

瘦高男子又笑道:“公子,要是放逐之地乱起来,对你而言反而是福非祸,我们大可趁机行事,混水摸鱼,组建兵团也许更加容易,而且,兵团的强大,可不是仅仅通过操练就能做到的,搏杀和战斗方为上道,愈乱,机会才愈大。”

林夕眼睛一亮,拍着黎故的肩膀,大笑道:“黎故啊黎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大哥怎么会放着你这么一个人才不用,却收了一大堆狗屎当手下。”

……

赵子铭赶到万国坊的时候,坊中的混乱才堪堪止息,各处的大火已经基本扑灭,地上的尸体也有人正在清敛。

和昨天的繁荣景象一比,此时这烟尘缭绕,血腥扑鼻,处处残垣断壁的场景,显得极度地触目惊心。

见此,赵子铭更加不敢耽搁,匆匆赶到了暴雪商行驻地。

大门外的守卫正是昨晚那个金二,他但觉来人有些眼熟,却也懒得深思,只把手一伸,喝道:“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赵子铭脚步一停,浓眉微沉地道:“金二,你故意要与我为难?”

这声音金二记得很是清楚,他一个哆嗦,仔细看了对方几眼,神色霎时间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个……是你啊,我……我看错了。”

赵子铭冷冷地道:“让开。”

金二急忙往旁边挪了两步,待赵子铭进去了,才小声嘀咕道:“见鬼,这么点时间不见,怎么就变了模样。”

赵子铭径直来到宁小虞的房前,魂力往里面一探,顿时放下心来。后者还是像以前一样,沉睡在床上。

他操控一道元力推开门闩,轻轻地走了进去。房间里还有一人,郑璐璐正双手枕头,趴在桌上睡觉,打着轻鼾,可爱得没有一点形象。

见状,赵子铭嘴角微掀,勾起一道温和的笑容,心中也有暖意涌动。

昨晚大乱之时,以郑璐璐的身份,自然会有人保护她,她却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为保护宁小虞而来,这份心意,难能可贵。

赵子铭本不欲惊醒她,打算悄悄从旁边绕过,郑璐璐却似有所觉,口中发出一声慵懒的低吟,明眸轻启,正好看到他。

“哪来的贼人?敢偷进姑奶奶的房间!”郑璐璐起初怔愣了一瞬,惊觉眼前的男子模样有些陌生,睡意顿消,一蹦而起,跳至宁小虞的床前,一脸戒备地喝问道。

同时,她也催动元力放出了气势,身上五枚翠绿色元窍闪闪发亮。一夜不见,她不止伤势痊愈,连修为亦突破了一阶。

赵子铭大惑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璐璐姑娘,别紧张,是我,赵子铭。”

郑璐璐一对明亮的大眼睛豁然间瞪圆了,她偏着头,上上下下打量起了赵子铭。

但见面前这人双眉修浓,锋芒暗敛,五官深邃如琢,容貌清俊已极,身形颀长,甚至有一丝柔弱之感,偏生皮肤略呈古铜色泽,又给他增添了几许阳刚之气,诸多因素一结合,使得他魅力十足,极是耐看。

章二六 程时上门

郑璐璐强忍住想多看两眼的冲动,耳后根泛起些许不易察觉的粉红,嘴巴却毫不客气,“你说你是小铭子?你当姑奶奶傻,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楚吗?你可别告诉我,以前那是假面,现在的才是真容。快说!你到底是谁!否则别怪姑奶奶不客气了!”

赵子铭心里大致猜到了问题所在,苦笑着道:“璐璐姑娘,我真是赵子铭,昨日才和你一起打败了柴家兄弟,你若还是不信,这两样东西你总认识吧?”

说着,他自乾坤袋里取出了重刀和那只装着冰玉蚕的小鼎。

郑璐璐眨了眨眼睛,犹未全信,“那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

赵子铭收了重刀和小鼎,无奈地道:“昨晚我外出练功,发生了一些意外,应该让容貌有了一点变化吧。”

郑璐璐知道他兼修血气,体修之道的确不乏改形换面的功法秘术,而细看之下,他此刻的样子,也还与她印象中的赵子铭大致重合。

她终于相信了这番解释,吐了吐舌头,说道:“小铭子,你可别怪我疑神疑鬼,实在是昨晚太过凶险,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赵子铭皱眉道:“你和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形,那支盗匪团,有那么强吗?我刚才看到,好像整个万国坊都遭到了洗劫。”

郑璐璐自无不可,当下便将盗匪突袭的情形娓娓道来。

赵子铭听完,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昨晚,郑璐璐发现他不见之后,担心有盗匪对宁小虞不利,便带着几个护卫到了这里,亲身守护。

赵子铭诚声说道:“璐璐姑娘之恩,子铭莫敢忘之,我也代小虞在此谢过。”

郑璐璐一挥手,说道:“谢什么,你也救过我一次,当扯平了,而且,你这么看重小虞姐姐,我以后还得请你帮忙,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出事。”

赵子铭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暗自决定,不论将来郑璐璐所托何事,他都要竭力助其完成。

郑璐璐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昨晚如果你在,我们就能少死伤几个弟兄了,那个盗匪团高手太多。”

赵子铭默然片刻,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郑璐璐说道:“好得差不多了,还因祸得福,突破了瓶颈。”

“对了。”赵子铭拿出一只乾坤袋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柴家兄弟的,你先看看里面的东西,我俩平分了吧。”

郑璐璐接过乾坤袋,注入一道元力略加感应,眉梢微挑,走到桌旁,把袋子里除了元石以外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上,逐个看了起来。

最后,她拿起了那卷残缺的「碧海潮生」,翻开一看,惊呼道:“地阶高等武学!”

浏览一遍之后,郑璐璐满脸失望,“原来是残本啊。”

赵子铭微笑着道:“是的,不过我恰巧有缺失的那一部分,等得空了,我给你抄录一份。”

郑璐璐眼睛一亮,一拍赵子铭的肩膀,“好兄弟,讲义气!”随即她摇了摇头,道:“不过,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这武学品阶虽高,但不适合我,强行修炼反而有害,你留着就行了。”

她嘿嘿一笑,接着道:“这几门武学都归你,还有这些丹药,哦,你不认识吧,这是治疗外伤的止血丹,这是治内伤的散淤丹,这是……”

郑璐璐将丹药、符箓、矿石的种类和作用一一告诉了赵子铭,而且大方之极地将之全分给了他。

赵子铭犹豫片刻,正要开口,郑璐璐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铭子,姐姐不缺这些东西,我有更好的,你安心收下。”

赵子铭沉默少顷,道:“好,但是元石我不要了,你都拿去。”

郑璐璐顿时眉开眼笑,把桌上那个只剩下近万元石的乾坤袋提在手中,道:“还是小铭子懂我,姐姐最爱元石了。”

见赵子铭收了东西,郑璐璐打了个哈欠,“好了,小铭子,我走了,待会儿林夕哥哥应该会问你昨晚无故失踪的原因,你实话实说就是,我去向他求情,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几声痛嚎,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响彻暴雪商行整个驻地,“李方!你没死!为何不回本商行而呆在此地?”

郑璐璐秀眉一弯,推开门走了出去,赵子铭跟在她身后。

第二进院落的大门处,两人相对而立,门外的空地上,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暴雪商行的护卫,一个个痛嚎不止。

林夕沉喝一声:“都给我闭嘴!没死的话就站起来!”

嚎叫声骤停,那几个护卫强忍住痛楚,挣扎着起身,不过闷哼不断,显然痛极。

林夕见状,视线一转,落到面前之人的身上,“程时,你强闯我驻地,还伤我下属,不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今日你休想站着出此门!”

“你!”程时被一个后辈如此威胁,自是大怒,不过一想起对方能独斗八窍强者而不落下风,又心头一凛,加之方才的确是自己一时冲动,理亏在先,怒气不由一滞,悔意忽生。

林夕右手一握,银枪闪现而出,身上七枚元窍逐一亮起,气息攀升至巅峰,锐利如箭的眸光紧盯着程时,一副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的样子。

程时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辈,心念一阵翻滚后,放低了姿态,说道:“林长老先别动怒,刚才是程某唐突了,稍后定当奉上大礼,给贵下属赔罪。”

林夕听了这话,脸色稍霁,敌意消退了几分,“程长老如此心急,连守卫通报的时间都不给,到底所为何事?”

程时深吸一口气,左手一抬,掌中托着一只圆形玉盘,玉盘上分布有十余个或黑或红的光点,“林长老,据定位盘显示,敝商行失踪的管事李方就在贵处,请你让他出来一见。”

原来,就在刚才,他突然发现,属于李方的元力印记,出现在了定位盘上。

定位盘是一种常用的团队型辅助符器,包括一只主盘,多只副盘,持盘之人往主盘和自己所持的副盘中各种下一道元力印记后,在一定范围内,可以互相感应各自的方位和距离。

李方逃出城后,由于超出了定位盘的感应范围,他的元力印记,本来已经从程时保管的主盘里消失了。

之后再度出现,程时自然欣喜若狂,所以他才这般心急火燎,直接强闯暴雪商行的驻地,为的就是李方!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定位盘已被人所夺,不在李方手中,这次持盘入城的另有其人。

但对程时来说,李方的死活并不重要,定位盘在谁手中他也不在意,他只想借之夺回丢失的物资,为此可以不计代价!

林夕把银枪往地上一杵,诧然道:“李方在我这里?有趣,既然如此,我亲自带程长老去找他吧,免得你以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郑璐璐和赵子铭刚走出第三进院落,就看到程时与林夕联袂而来,程时激动地大喊一声:“找到了!定位盘就在此子身上!”

赵子铭见程时指着自己,略有些疑惑,偏头问郑璐璐,“定位盘是何物?”

郑璐璐将定位盘的功能说与他听了,走到林夕身旁,小声问道:“林夕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林夕没有回答,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看着程时,似笑非笑地道:“程长老,他可不是你商行的李方。”

程时的目光在场间几人身上来回一扫,脸上浮现些许警惕,不着痕迹地往左边挪了几步,拉开了与林夕的距离,才道:“林长老,你何必故作不知?既然定位盘在他身上,那肯定是他从李方手里夺去的。”

林夕问道:“那程长老有何打算?”

程时见他神情坦然,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心里略松一口气,说道:“林长老,李方负责掌管本商行的财务,不容有失,能否将此子交由我处理,当然,我保证不伤其性命,而且若我能找回失物,一定重金酬谢你。”

林夕脸色一沉,“程时,要我把我的下属交给你处置,此事绝无可能,你也不用说什么他与盗匪团有关联之类的废话,你见过这么蠢的盗匪吗?抢了乾坤袋又自己送上门来,连定位盘都不知道丢掉。”

程时被呛得不轻,但不好发作,只得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既如此,我退一步,你让他将李方的乾坤袋还给我,之前的条件依然算数。”

林夕瞥了赵子铭一眼,好整以暇地道:“他虽然是我的下属,但人家凭本事得到的东西,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他交出。”

“凭本事得到的?”程时怒极反笑,“你说他和盗匪没有关系,就真的没有关系吗?难不成你随便一个普通属下,就有能力杀害我商行的管事?如果没有盗匪的配合,他怎能得到李方的乾坤袋!”

章二七 出乎意料

林夕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程时,“你老糊涂了吧,他若是盗匪同伙,既然已经抢到了东西,还回来干嘛?我懒得和你磨叽,反正此事与我无关,他能得到李方的乾坤袋,是他的本事,能不能保住,也得看他的本事,我不会插手。”

说到这里,林夕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正使劲儿扯他衣袖的郑璐璐,无奈地道:“不过有一条,你不得伤他的性命。”

程时大喜道:“此言当真?”

林夕冷笑一声,直接把头转向一边,不屑回答。

下一刻,他耳边就响起郑璐璐嗔怒的声音,“林夕哥哥!小铭子怎么说也是我们商行的一员,你怎么不帮他?”

林夕撇了撇嘴,同样传音说道:“璐璐,你急什么,你这小铭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程时老家伙未必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好。”

其实这话还说得保守了,方才一看见赵子铭,林夕就从前者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危险,由此可见,如今赵子铭的实力,很有可能不在他之下,程时肯定不是其对手!

郑璐璐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林夕说道:“你看着。”

另一边,程时上前几步,逼近赵子铭,说道:“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看在林长老的面子上,老夫不想太为难你,你把抢到的那只乾坤袋给我,另外,你得到乾坤袋的经过,也详细交代一下。”

赵子铭从怀里拿出一只乾坤袋,正是他得自武离的两个乾坤袋之一,上面印有一个紫色的“程”字,“是这个?”

程时的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他又跨前一步,伸出右手,急声说道:“就是这个,小子,快给我!”

就在这时,异变忽起!

……

乌迪藏身在一栋三层阁楼的一角,看着定位盘上的那只静止的红色甲虫,再朝下方看了一眼,喃喃道:“没错了,定位盘在那个小子身上,连程氏商行的乾坤袋也在他手中,看来老三是遭了他的毒手。”

恰逢程时向赵子铭讨要乾坤袋,乌迪赶紧把定位盘一收,双腿发力,纵跃而出,如大鹏展翅,凌空扑下!

……

眼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其目标赫然是赵子铭,程时怒吼一声,“贼子尔敢!”身形一动,举杖便击。

林夕比程时早一步发觉,但他先使出一道柔劲,将郑璐璐远远送开,才迈步挥枪,刺向来人,动作慢了一拍,和程时保持了一致。

身在半空的乌迪大笑一声,扬手打出一道符箓,散出大片黄云,黄云往中间一聚,化作一个四四方方的无底囚笼,将程时和林夕一起罩住。

他本人则右手成爪,身体以更快几分的速度落下,抓向赵子铭的胸口。

“小心!”郑璐璐失声尖叫。

赵子铭却犹若未闻,一动不动,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头顶压下的劲风,吹起了他鬓角的几缕发丝,一只粗大的手爪,距他已仅有咫尺之遥!

赵子铭这才抬起右手,握拳向上轰出,刚好击在乌迪的掌心。

砰!

一记闷响,两人交击处有淡金和明黄两色闪过。

赵子铭双膝微沉,随即挺直了身躯,乌迪则一个后翻,稳稳落地,这一击,二者竟是平分秋色。

但乌迪的脸色难看之极,从方才的交手中,他已经感知到,对手的力量完全不逊色于自己,要想自其手中夺回宝物,难度极大!

“该死!”他望着对面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目光里尽是震惊。

林夕能在不到三十的年龄修炼至七窍境界,并正面与他相斗而不落下风,已经堪称天才。

可眼前这又是个什么怪物?乌迪感应得很清楚,这小子走的是体修之道,只激活了一枚血气大穴。

士阶一层对元境八层,越七个小境界的战斗,在此之前,乌迪别说碰上,连听都没听过。

更荒诞的,是这个对手的年龄!

“不到二十”四个字,乌迪只在心里想想,就觉得有些恍惚。

“我不信!”乌迪狂吼着再度扑上,八枚元窍里的元力运转到极致,使得他的攻势前所未有的凶猛。

然而,不管他如何进攻,那少年都能一一化解,传递过来的反震力,倒是渐渐让乌迪手脚发麻,难以承受。

一番激烈的交手过后,乌迪不得不承认,少年的实力丝毫不弱于他,他要夺回宝物,得另想办法。

又是一记凶悍的对轰,乌迪借力飞退到墙角,狞笑着道:“天才小子,本大爷现在的确收拾不了你,但你别得意,拿了本大爷的东西,得用性命来还,你给我等着!”

他话音刚落,院中炸起“轰”的一声巨响,土黄色气浪四散,却是林夕与程时合力打破了困符,现身而出。

二人被困之时,虽然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打斗和说话的声音,还是能听清的,所以都知道,赵子铭抵挡住了乌迪的进攻。

林夕对赵子铭的实力早有预料,故而对此不甚惊讶,他一看到乌迪的位置,就大喝一声:“赵子铭,别让他跑了!”

乌迪哈哈一笑,越墙而出。

“追!”林夕倒提银枪,脚下几个踏步,便冲出了庭院。赵子铭不明所以,愣了愣神,方才随林夕追去。

程时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立在原地,一张老脸慢慢变得铁青,事到如今,他哪还不清楚,要回丢失物资的希望,已极其渺茫。

林夕和赵子铭二人,无论哪个,他都不是对手,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有些事,便顺理成章了。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倩影,程时神色一动,思绪翻滚起来,“如果以她为人质作交换的话……不行,那样风险太大,可现在……”

……

“追不上了。”林夕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乌迪骑马飞驰而去,皱眉说道。

“为何要追他?”赵子铭不解地问。

林夕叹了口气,说道:“他是盗匪团的老大,手底下有七八十个元境强者,你抢了他的东西,他会善罢甘休?”

经他一提点,赵子铭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林夕刚刚是想留下那个盗匪头领,防止其率众卷土重来。

“算了。”林夕想了一想,舒展眉头,正欲说些什么,忽而脸色大变,“不好,璐璐有危险!”

……

庭院中,程时和郑璐璐正面对面地站着,二者距离不过丈许。

郑璐璐手里捏着一张赤红的符箓,长一尺,宽三寸,四周描有细密繁复的符文,中心处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郑璐璐笑眯眯地问道:“程长老,小女子见识浅薄,能否向你请教一下,这是什么符箓?”

程时嘴角一抽,脸上的神情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勉强开口答道:“小姑娘,这是火龙符。”

话一出口,他满心的苦涩!

程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娇俏可人的少女,警惕性竟然如此之高,先前,他只是悄悄打量了她几眼,还没决定动不动手,她就有所察觉了。

更反常的是,少女非但不逃,反而主动走了过来,一直到他丈许之外才停下,在这个距离上,只需半息的功夫,他就能将之擒住。

虽然有些奇怪,但面对此等大好时机,程时立即决定搏上一把。

便在他出手的前一瞬间,少女抬起了手,两根白白嫩嫩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火红的符箓,被她的雪肤一衬,更为引人注目。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这一幕。

“原来是火龙符啊。”郑璐璐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威力怎么样?能不能对付八窍强者?”

明知对方是在装疯卖傻威胁自己,可程时还真的只能乖乖配合。

火龙符,高级攻击性符箓,蕴含炎火之力,一经施放,足以灭杀八窍强者,或抵挡九窍强者的一次攻击。

脑海中想到这些,程时咽了口唾沫,忙点头说道:“火龙符威力极大……哎!姑娘小心!千万别激发了!”

郑璐璐甜甜一笑,散去手上的元力光芒,“逗你玩的,别紧张。”

她又掏出一张符箓,这次是金色的,大小和那张火龙符差不多,中间画的是一柄小剑,“这是什么符?”

一见此符,程时脸色大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身形一动,急退至十数丈外,生怕少女对他施放。

金剑符,高级攻击性符箓,瞬发,可灭杀八窍强者,若出其不意,可重创九窍强者。

“呀!你跑什么?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符箓呢。”郑璐璐不满地叫道,她一抬腿,脚下翠绿之色闪动几次,就追上了程时,依旧站在他一丈以外处。

看到少女展露的不亚于自己的速度,程时终于后悔了,后悔不该招惹这个打不得,追不上,甩不开的存在。

他强忍住跑开的冲动,陪着笑脸,“姑娘,这……这是金剑符,威力……比火龙符大上一点。”

郑璐璐转动一下眼珠,“既然威力只大了一点,你干嘛这么害怕?”

程时神色一僵,“因为……因为金剑符是瞬发型符箓,能量高度集中,修为低于九窍者,几乎无人能躲。”

他还有四个字没说出口:中者必死。

章二八 五叶琼枝

“是这样啊。”郑璐璐点了点头,把金剑符和火龙符拿在一起,腾出一只手,继续摸向腰间的乾坤袋,似乎还要掏出什么符箓。

“好了,璐璐,别闹了。”林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下一刻,他和赵子铭就并肩出现在郑璐璐的身旁。

郑璐璐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对程时做了个鬼脸,这才嘻嘻一笑,将符箓收入了乾坤袋。

林夕看向程时,抱着双手,说道:“程长老,我还是那句话,谁也不帮,正主就在这里,你想怎么做,请随意。”

程时的额头上青筋一跳,他隐约觉得,林夕应该早就清楚那个少年的实力,先前说不插手,是故意给他挖了一个坑,一个大坑。

当时,如果自己妄图凭借武力强行夺回李方的乾坤袋,以少年能匹敌八窍高手的实力,结果不言而喻。

想到此处,程时大感侥幸,若非那盗匪头子突然杀出,恐怕自己要吃个大亏,搞不好还会赔上性命。

他心念急转,已经有了定计,对着赵子铭一抱拳,说道:“小兄弟修为了得,程某佩服,之前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赵子铭神色平淡,解释了一句,“那乾坤袋是我击杀一个盗匪所得,并非劫掠而来。”

程时苦笑一声,道:“多谢告知,既然那是小兄弟的战利品,程某自是无权讨要了,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兄弟能答应。”

赵子铭道:“你说。”

程时说道:“小兄弟能否将李方的身份牌和定位盘交给程某,他身死之事,程某需以这两样东西上报证明。”

赵子铭拿出那只印有“程”字的乾坤袋,在里面翻找片刻,取出一只玉盘和一块巴掌大的金属令牌,见程时点头了,便将之递了过去。

“多谢,多谢。”程时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恭敬地伸出双手,弯腰接过。

谁都没有发现,在触碰到赵子铭手中之物时,程时的小拇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程时告辞离去后,林夕揉了揉郑璐璐的脑袋,“璐璐,干得不错啊,我还以为,回来得从那老家伙手里救人呢。”

郑璐璐傲然一笑,“林夕哥哥别小看我,我郑璐璐几时在别人手里吃过亏?程时想抓我作人质,我还想拿他试试金剑符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呢。”

林夕也不提她昨天才受伤不轻的事,只笑道:“用金剑符对付区区一个七窍武者,那可划不来。”

郑璐璐吐了吐舌头,笑着不说话了。

昨天,面对五窍的柴谦,她太过轻敌,一个照面就被重创,连拿出符箓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赵子铭收拾了那两兄弟,她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也正因为这次的遭遇,让她大大提高了警惕,所以刚才她才能立刻察觉到程时的窥视,及时应对。

否则的话,她还真的很有可能被程时得手,抓作人质,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洋洋自得。

林夕双手一背,把目光转向赵子铭,语气有些凝重地道:“倒是你结交的这位赵兄,极其了不得啊,不知是哪家的英杰?”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赵子铭此刻的气息有些许浮动,分明是进阶不久的征兆,可奇怪的是,根据后者此刻散发出的气息来看,具体修为境界明明只有一层。

昨晚赵子铭在抵抗气势威压时,林夕也没有看穿其修为,只知对方的实力与自己差距颇大。

短短半夜的功夫不见,赵子铭就有了这么大的突破,实力飙升至可敌八窍高手的地步,委实令人震惊。

而且,关键是赵子铭太年轻了,据林夕所知,整个放逐之地,但凡与之年纪相近、大有名气者,实力都未曾达到这等水平。

像这种天才人物,不止本身天赋绝佳,背后也必然有一个大势力作倚仗,才能为其提供快速进阶所需的庞大资源。

林夕是看着郑璐璐长大的,因为出身的问题,从小到大,她身边都不乏天赋出众的同龄人,想要与她攀上关系,进而谋求好处。

可是,以赵子铭表现出来的天赋和实力,足以看出他背后的势力,绝对是放逐之地数一数二的存在,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如此一来,赵子铭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来自域外?”林夕不禁想道。

赵子铭如何听不出林夕话中的忌惮和怀疑,不过他对此没什么可解释的,而且他知道,就算他表明出身来历,林夕也不会相信,索性就装作没听到,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

郑璐璐也自是懂得林夕的顾虑,她绕过林夕,右手往赵子铭肩膀上一搭,笑嘻嘻地说道:“林夕哥哥,你放心吧,小铭子是自己人,绝对值得相信。”

听她如此一说,林夕深深地望了赵子铭一眼,忽而展颜一笑,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得到了璐璐的认可,今后也就是我林夕的朋友,昨晚之事,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不管他这话有几分真假,至少语气是缓和了许多,赵子铭亦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抱以一笑,道:“不会。”

林夕笑意一收,肃然道:“璐璐,你叫上黎故,召集全员马上收拾东西,一刻钟后我们动身离开。”

郑璐璐问道:“林夕哥哥,干嘛这么着急?”

林夕说道:“子铭贤弟得了程氏商行的那只乾坤袋,不论是那些盗匪还是程时,都不会善罢甘休,弄不好还会联合起来,我们在此地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郑璐璐讶然问道:“那乾坤袋里的东西,这么珍贵?”

林夕一字一顿地道:“总价值在二十万元石以上的贸易利润和物资,外加一株五叶琼枝,你说呢?”

郑璐璐“啊”了一声,“五叶琼枝?小铭子,你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赵子铭直接把乾坤袋往她手里一塞,道:“我不认识,你自己找吧。”

看到这一幕,林夕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已经点明了那只乾坤袋的价值,赵子铭还能这般不在意地交给郑璐璐察看,看来两人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郑璐璐毫不客气,把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拿出一只精致的月白色玉盒。

“阴月之玉。”郑璐璐喃喃一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玉盒,里面铺着一方红色锦缎,锦缎上面,放着一株生有五叶,通体青碧的植株。

郑璐璐端着玉盒靠近鼻子,仔细地嗅了嗅,神色一喜,说道:“太好了,真的是五叶琼枝!”

林夕奇怪地道:“璐璐,你需要此物?”

郑璐璐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可这东西对小铭子有大用。”

赵子铭一怔,继而似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大放,“你是说……”

他还未说完,郑璐璐便重重地一点头,“五叶琼枝是滋养壮大神魂的绝佳灵药,只需生服,其药效就不在补魂丹之下,完全可以解掉小虞姐姐体内的蚀魂香之毒。”

……

城头上,望着暴雪商行的车马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程时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狰狞。

一旁的刘能收回视线,急声说道:“程长老,就这样让他们走了?那我们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话一出口,他才注意到程时骇人的神色,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程时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有如夜枭尖鸣,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良久,他止住笑声,阴恻恻地道:“你急什么,损失的几十万元石,我程某人又不是赔不起,至于那株五叶琼枝,我自有办法不让商行总部知晓。”

刘能抬头瞥了程时一眼,见其没有动怒,壮着胆子问:“什么办法?”

程时慢条斯理地道:“很简单,五叶琼枝是离开岩城分部后所得,只要我们这批人全都保守秘密,总部又如何得知?”

刘能眼睛一亮,“妙!还是程长老智计过人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对了,我这就去召集其他人,传达程长老您的命令。”

程时摆了摆手,说道:“你负责召集人手就行了,为求稳妥,此事我亲自向他们解释。”

刘能忙不迭地点头,“程长老说的是,那小的去了。”

程时拍着刘能的肩膀,“好好干,以后有我程某人的荣华,就不会少了你的富贵。”

刘能大喜过望,连声道:“全凭程长老栽培!”说罢,兴冲冲地转过身,一路小跑而去。

片刻后,大厅之中,程时端坐上首,正闭目养神,在他身旁的桌上,摆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封了壶嘴的白玉酒壶,以及十几个小巧的酒杯。

“程长老,人都到齐了。”刘能的声音在厅内响起。

程时睁开眼,目光往下方一扫,确认人数无误,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好,想必刘能执事已经告诉你们,此次集会,老夫有事要与诸位商量。”

“程长老请说。”

“请长老吩咐。”

……

下方之人纷纷应和。

程时道:“昨夜盗匪突袭,我商行损失惨重,不止货物丢失殆尽,同行的弟兄也伤亡近半,此行可谓一败涂地,回去之后,我等要面临何等惩罚,你们都心里有数吧?”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脸上皆有不安之色浮现。

章二九 狠毒

程时所言,正是众人最大的担忧。

这次行商失败造成的损失,要由他们这些幸存者承担大半,还有伤亡者的抚恤,他们也要参与。

仅此两项,便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遑论今后各自在商行的发展前途,肯定亦大受影响。

一个执事踏前一步,抱拳说道:“我等的盛衰荣辱,皆系于程长老,长老若有妙计能助我等度过此劫,今后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其他人见状,纷纷抱拳行礼,“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程时抚须而笑,“妙计说不上,不过,只要诸位肯配合,那么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程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那执事连忙躬身道:“请长老明示。”

程时说道:“此次损失,约摸有四十万元石,这些元石,由程某一人独自承担,而我要你们做的,只有一点。”

他停顿一下,加重了语气,说道:“五叶琼枝之事,给我烂在肚子里,余生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分毫!”

听了这话,场间诸人无不狂喜,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他们在那名执事的带领下,举起右手,立了个毒誓,保证不会泄露五叶琼枝的秘密。

程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人无信不立,程某相信,这个道理,诸位还是懂的,今天能圆满解决此事,实在令人畅怀,我这里有灵酒一壶,诸位可愿同饮一杯?”

刘能赶紧走到其身旁,提起酒壶,摘掉壶嘴,把十几只酒杯一一满上,先恭敬地递给程时一杯,再端着托盘将灵酒发放给其他人。

程时举杯笑道:“我先干为敬。”

众人一齐随他喝了。

程时放下杯子,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缓缓说道:“如今交易会已无法开办,你们……准备上路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脆响,却是一人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片,其本人也随后瘫倒,眼耳口鼻中流出道道黑血,即刻便没了气息。

啪啪啪!

酒杯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持杯之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然后七窍流血而亡。

转眼间,就只有刘能和那个执事凭着稍高的修为,勉强抑制住体内的奇毒,还未毙命。

那执事的实力略差一筹,片刻后亦不甘地倒地身亡。

刘能大睁着双眼,眼中满是怨毒,张开嘴巴,极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为……为……为什么!”

程时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微笑着道:“能永远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你!”刘能嘶声一叫,跨前一步,抬手似欲攻击,但动作方到一半,就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倾向一旁,撞翻了一张椅子后,倒地,气绝!

程时饮尽杯中之酒,缓缓起身,俯视满厅的尸体,漠然道:“能死在我珍藏多年的十息醉下,也是你等的造化了。”

他信步走出大厅,来到一侧的厢房前,推门而入。

房里放置有三张单人木床,床上各躺着一名重伤的程氏商行成员,都处于昏迷状态。

程时屈指轻弹,三道元力尖刺激射而出,准确地没入三人的咽喉。

做完这些,他自乾坤袋里取出一套灰黑色衣服换好,再蒙上一块黑色面纱,乍一看去,和昨夜来袭的盗匪极其相似!

万国坊内骚乱又起,冲天的火光和烟尘以程氏商行为中心,向周围飞速扩散。

浓烟和大火中,还偶尔响起凄厉的惨叫,让人以为是盗匪去而复返,一时间人心惶惶。

城外,已恢复原本装束的程时看着城中升起的烟云,喃喃低语道:“有了这一重障眼法,就算事后总部派人来查,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吧。”

……

“老二,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乌迪沉着一张脸,问道。

二头领答道:“好多了,只要不过度动用元力,数日之内便可痊愈,大头领可是有事吩咐?”

乌迪“嗯”了一声,“你骑上我的追风马去一趟葬魂山,把齐氏两兄弟请来。”

二头领一愣,说道:“大头领,这……不妥吧,那两人都是八星魂修,一旦让他们知道五叶琼枝的消息,只怕横生变故。”

乌迪冷冷一笑,“放心吧,借他二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歪脑筋,你只需……”后面的话却是用上了传音之术,不知说的是什么。

二头领听罢,大喜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以追风的脚力,只要小半天就能抵达葬魂山,一日之内,我肯定可以将他们请来。”

乌迪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我们兀鹫联系。”

……

狂风呼啸,吹得天上的白云如怒涛般翻滚涌动,蔚为壮观。

一支车队缓缓行驶在辽阔的荒原上,最前方处,林夕和郑璐璐并辔而行。

“林夕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郑璐璐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含糊不清地问道。

林夕望着远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涯城。”

郑璐璐动作一顿,嘴里的草茎被风吹走,“什么?涯城!林夕哥哥,你没开玩笑吧?那可是程氏商行的大本营,我们去自投罗网吗?”

林夕偏过头,无奈地看着她,道:“那个盗匪团就跟在我们身后,而且,程时那老家伙,说不定也会带人来凑热闹,我们要面对两伙追兵,不去涯城与我二叔会合,难道等着被敌人围攻?”

郑璐璐撇了撇嘴,道:“围攻就围攻,不是有你和小铭子在吗?就算那两伙人联起手来,我们也能对付。”

林夕摇了摇头,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那些人都没有对我们动手吗?”

郑璐璐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大眼睛眨动几下,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怕了我们吧。”

林夕神情凝重地道:“如果畏惧我们,他们就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跟踪了,若我所料不错,他们这是在等援兵。”

“援兵。”郑璐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我们怎么办?”

林夕两手一摊,“没办法,等着吧,我已经向二叔发了求援信,现在就看谁的救兵先到了,万一人家的来得快,就打,打不过,就逃。”

赵子铭一个人驾着马车,行驶在车队的最后方,距离前边的大队至少有二十丈远,孤零零地显得很是突兀。

倒不是他故意如此,问题出在宁小虞身上。

之前,赵子铭将五叶琼枝给宁小虞服下后,一股强悍之极的魂力,忽然从她的体内爆发而出,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方圆三丈之内,生灵难近。

并且,每过不久,就会有一道更为强悍的魂力波冲出,威力之大,连林夕也无法承受,一个暴雪商行的成员还被击昏了过去。

所幸无论结界还是魂力波,都对赵子铭无效,不然的话,面对这种要赶路的情况,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来了。”赵子铭心有所感,一催魂力,给拉车的马兽加大了防护力度。

轰!

无形的魂力波自他身后的车厢里弥散开来,所过之处,狂风骤止,荒草低伏。

尽管有赵子铭的刻意保护,马兽还是惊得嘶鸣不已,双蹄人立,直到魂力波渐渐散去,才重新恢复了镇定,拉着马车继续前行。

赵子铭背靠着车厢,分出一缕心神用于赶路,绝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体内。

内空间里,灰扑扑的神炉静静悬浮,里面燃烧着肉眼无法看见的透明神火,神火之中,有三样东西。

一根金丝,一条小蛇,一弯银月。

位于最中央的金丝,是神火的焰心,小蛇是赵子铭的血族血脉,至于那弯银月,他就不清楚来历了。

不过,赵子铭猜想,银月肯定和宁小虞有莫大的关系,因为这正是他免疫后者的魂力结界与冲击的关键。

此刻,一圈圈奇特的无形波动,正从银月之中散发出来,宁小虞的魂力一接触此波动,便如若无物般穿透过去,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冲击与阻碍。

上次突破,赵子铭重塑身躯,体内发生了许多改变。

原本,受血族血脉影响,他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类有了不小的差异。

异化最严重的是心脏,已成为一颗硬核般的存在,里面的腔室、血管分布与人类大相径庭。

但突破之后,赵子铭发现,他体内异化的部位,包括心脏在内,全部恢复了原状,连血气也由淡金变成了纯正的红色。

血族血脉则被尽数浓缩成一条金色小蛇,蛰伏于神火之中。

这对赵子铭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因为血脉的分离,使得他彻底摆脱了像上次与柴谦战斗之后那样,化身为吸血鬼,无法扼制吸血本能的情况。

同时,只要赵子铭愿意,他又能随时将金色小蛇与自身融合,爆发出血族血脉超强的战斗力,他击退乌迪时,用的便是这个方法。

现在,他要将此法用于催动魂力,探查一下那弯银月到底为何物。

随着赵子铭心念转动,银月从神火之中慢慢飞起,来到了魂枢内。

章三十 葬魂山

银月落入魂枢的一刹那,赵子铭心中泛起极度的冰寒之感,紧接着,他感知中的整个世界,变得安静了许多,也清晰了许多。

在这股冰寒之力的影响下,赵子铭的主观情绪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客观判断力以及感官敏锐度,提升到了惊人的地步。

他眼中的物体不再具备凝实的形态,而是由一个个点,一条条线勾勒而成,宛如儿童的信手涂鸦。

外界的气味、声音,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的感知里,他念头一动,就能闻到在低空中盘旋的兀鹫身上的腐肉臭味,听到几十丈外林夕和郑璐璐的低声交谈。

换作以前,这是不可能的。

赵子铭最感兴趣的,还是视界的改变,他想知道,那些代表物体的点和线到底有何用处。

魂力探出,卷起地上一物入手,从触感来看,赵子铭知道,这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光滑鹅卵石,不过在他的视野中,这块石头只有寥寥几条黑线。

手指在空白处一按,鹅卵石的表面下陷些许,赵子铭转动一下石头,用同样的力气朝一条黑线按下,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鹅卵石竟是裂成了两半。

赵子铭又拾起几块石头做了尝试,结果相差不大。

只要他将力量施加在黑线上,石头往往会裂开,而同样的力量作用于空白处,则只能破坏石头的表层。

赵子铭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再摄起一块石头,往上一抛,右手食指凌空虚画几笔,每画一笔,都有一道金红色元力落在一条黑线上。

无声无息,但凭着身前气流的微小变化,赵子铭知道,那块石头已经崩碎成数十块。

果然,下一刻,车厢的木垫板上,就响起一阵砰砰砰的撞击声。

赵子铭朝前方的人和马望了过去,他眼中的生灵,与石块之类的死物大不相同,能分辨具体形态。

非但点和线的数量多了很多,交织成网面和光团,而且都有了颜色,其他的部分也不再是空白,呈现蓝、绿、红等各种色彩。

相同的是,黑线依旧存在,并粗大了许多倍,极为醒目。

这些人和马身上散发的光亮度亦有差别,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最亮的是林夕,其次是郑璐璐,再就是车队中间的管事黎故。

除此之外,三人身上的光团数,也是一干人马中最多的,林夕有七个,郑璐璐有五个,黎故有六个。

论黑线的多寡,则是林夕最少,郑璐璐多点,黎故比两人都要多。

看到这里,赵子铭对这个特殊的视野,有了大概的了解,心中隐隐生出一个让他有些激动的猜测。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颗元石,还有一柄一星的低阶剑形符器。

在此视野下,二者皆由密密麻麻的光线构成,元石通体没有黑线的存在,符剑则只在两侧的剑锋处各有一条黑线。

赵子铭收好元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剑锋上,当然,为防被割伤,他调动血气做了防护。

在手指按压的力度不断加大的同时,赵子铭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凝视着剑锋处的黑线,渐渐看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抬起手指,心念一动,射出一道元力,击打在剑锋某处。

叮!

一声清鸣,赵子铭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断口处参差不齐,犬牙交错,像是被妖兽用利齿咬断的一般。

“真是如此。”赵子铭喃喃一句,将魂力收归魂海,退出了特殊视野。

接着,他的魂枢中光芒一闪,那弯银月重新飞回了神火中,只是体积较之前缩小了些许,应该是力量被消耗所致。

至此,赵子铭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银月和血族血脉所化的金蛇相似,是特殊的灵魂血脉的具象,携带的天赋能力,可以让人晋入刚才那种心如寒冰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武者能拥有超凡的视觉,而超凡视觉可以看穿实物的元力构造,并自主找到其结构的薄弱之处。

此项能力若是用于战斗,堪称大杀器,毕竟,在交手之前,便知道了对手的弱点在何处,无疑能够占据天大的先机!

赵子铭朝身后远远地望了一眼,看着那几个已经牢牢跟了车队半天的盗匪,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林夕能看出的问题,赵子铭自然也能看出来,但不管那些盗匪请来多厉害的援兵,他都有自信,自己新发现的这项能力,会给对方一个天大的惊喜。

……

葬魂山是一座百余丈高的小山,上面长满了一种低矮的怪树,树叶铜钱大小,呈青黑色,终年不落。

相传,山上曾陨落一头极厉害的阴属性妖兽,死后怨灵不散,吸聚天地间的阴气,妄图借此重生。

无数年过去了,那妖兽到底有没有成功复活,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很早就有人说,传说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

但此山郁积的阴气,却是真实存在的。灰白中带着黑色的阴气或聚成团,或散成缕,缭绕在山上,遮住了大片大片的怪树林。

如果不是阴云的颜色太过惨淡,青天白日之下,说不定这山就能多出一种别致的出尘韵味。

山上常年阴风呼啸,有若鬼泣,修为不到先天者,入山即会癫狂而亡。即便是先天强者,呆久了也有害无利。

除此之外,由于阴气太浓,凡死在此山之人,往往会发生尸变,化作厉鬼僵尸之流。

其单体实力虽只和刚进阶的先天武者相当,可数量极多,又极难灭杀,故而无人愿意招惹。

真正让此山出名的,是三十年前,山中忽然来了两名魂修,不但能借助这里浓郁的阴气提升修为,而且可以控制驱使大量的僵尸,开始干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

葬魂山地理位置巧妙,位于十数座大小城市的中心,是好几条商路的必经之处。

一开始,两名魂修就大有收获,连续抢劫了几十支过往商队,赚得盆满钵满,但也因此惹了众怒。

那些被抢的商行出动高手,组建了一个“除尸团”,气势汹汹地杀上了葬魂山,欲要彻底摘掉这颗毒瘤。

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上山后,他们什么也没找到,魂修、僵尸都像是凭空蒸发了,只有满山的怪树在阴风中摇曳。

“除尸团”的高手们不信邪,砍光了所有树木,将这座小山头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折腾了好几日,这群人只得悻悻而归。

他们刚走不久,葬魂山就恢复了原状,被砍掉的怪树,在一夜之间全部长出,林子里又出现了游荡的僵尸。

不过打这之后,以神秘手段躲过围杀的两名魂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身行为的不妥。

他们停止了抢劫,在山下立起一块标示牌,上书凡过往商队,需缴纳一定数目的元石,并派了一队僵尸看守。

如此一来,各商行势力倒也捏着鼻子,默许了这个关卡般的所在。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周围不少的势力,还与葬魂山上的两名魂修有了或明或暗的关系。

方文宇来到山脚某处,下了马,望着眼前阴气森森的树林,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牵马径直进了林子。

“站住!来者何人?”一声断喝响起,两道身影从林中闪出,手持刀剑,拦在了前方。

方文宇脚步一停,道:“追风团方文宇,前来拜见二位当家的,有要事相商,望速禀。”

这两人只是守山的小喽啰,感受着方文宇身上的强大气息,心中凛然,顿时没了出场时的凌人之势,略作商量,其中一个往山上跑去。

片刻后,山腰处的一座庄园中,一间门窗紧闭的厅堂里,方文宇对坐于主位的两人抱拳各行一礼,“见过齐大当家,齐二当家。”

这二人的年纪在五十上下,相貌有六分相似,都是青黑面皮,灰白头发,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状若僵尸。

不同的是,左边之人的体型更为瘦长,活像一根竹竿,右边那个看起来正常一些。

左边之人嘎嘎怪笑道:“方老二,坐,你不呆在乌迪身边,亲自跑到我葬魂山来干嘛?”

方文宇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说道:“禀二当家,正是大头领派遣在下前来,想与两位谈一笔生意。”

“生意?”齐二当家漫不经心地道:“说说看,只要像上次那样有赚头,我们还是很乐意和乌团长合作的。”

方文宇微微一笑,道:“方某敢保证,两位当家的肯定感兴趣。”

齐二当家从鼻孔里发出一道声音,不置可否,低头剔起了长长的指甲。

至于其兄长,则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双眼平视前方,似乎就当方文宇此人不存在一般。

兄弟俩的表现,让方文宇有些许不快,不过他也是心机深沉之辈,即刻便将这丝不快压下,说道:“前些时日,我团中有弟兄外出时,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一支商队低价收到了一株五叶琼枝。”

章三一 献宝

“什么?五叶琼枝!”齐二当家脸上的懒散之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眼睛死死盯着方文宇。

他身旁的齐老大也豁然偏头,将视线转了过来。

方文宇不疾不徐地道:“的确是五叶琼枝,而且,此灵药原本已落入我们手中,只是后来又被人半途劫走,对方高手太多,故而大头领才派我来请二位前去相助,好夺回灵药。”

“嘿嘿,五叶琼枝。”齐老二十指摩挲着,重新坐回椅子上,玩味地说,“这笔交易我非常感兴趣,只是……”

他话未说完,一旁的齐老大单手一竖,打断了他,问道:“听你的意思,乌迪并不想将五叶琼枝相让,这就有趣了,他明知我们兄弟俩是魂修,还敢让你来透露消息,莫非,他能给出比五叶琼枝更好的报酬?”

方文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不知两位当家的可否知道兵团考核一事?”

齐老二冷哼一声,“此事几乎传遍了整个放逐之地,我们岂有不知之理?你莫不是来消遣嘲笑我兄弟的不成?”

听方文宇说起这个,齐老大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不久前,域外忽然来人,颁布了一纸赦令,明言放逐之地中,凡是修为达到元境九窍者,可以戴罪之身参军,离开这里。

而实力不够的,也有另一条途径能够离开,就是组建或者加入一支兵团,只要所在兵团能通过一道考核,全员便可获得离开的资格。

此赦令一出,整个放逐之地都为之沸腾。要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罪民后裔,他们本身无罪,只是受出身所累,囿于此地。

在他们之前,还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怀揣着离开的梦想,但最终都只能含恨埋骨于这方囚笼。

若无赦令,没有人可以离开。

放逐之地本身就是一块极深的凹地,四面皆是高达万丈的绝壁,纵使元境九窍的巅峰高手,也不可能徒手攀援上去。

而且,放逐之地所属的那个国度,还在周围设下了一道玄妙无比的大型阵法,兼具困、削、压、灭等数种功能。

在阵法的作用下,生活于放逐之地中的任何生灵,修炼难度是外界的百倍不止,并且,一旦实力过强,马上就会招来雷罚之刑,被轰得灰飞烟灭。

所以,从此地设立之初,里面就从未诞生过元境以上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放逐之地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牢,牢中的生灵永远别想出去。

由此也可以想象,赦令会在这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但对齐氏两兄弟而言,赦令恰恰是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鸡肋。

他俩困在八星巅峰的瓶颈处已经二十几年,距离九星仅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让他们失去了直接参军的资格。

如果想通过兵团考核之法离开,他俩又是魂修,属于不同的力量体系,根本无法融入以元力为主的兵团。

至于创建一个魂修兵团,他俩更是想都没想过,整个放逐之地的魂修,加起来恐怕也凑不起兵员。

方文宇心知他二人的处境,担心惹怒了他们,忙解释道:“以方某区区七窍的修为,怎敢消遣两位当家的,是敝团大头领让在下转告,若二位能出手助我们夺回五叶琼枝,他有办法让二位直接离开放逐之地,去往域外。”

齐老二冷笑道:“凭他的实力,有这份能耐吗?是他兄长有办法吧。”说起“兄长”二字的时候,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方文宇道:“二当家所言不错,乌蒙大人掌握有一门秘术,可以把魂修的实力临时提升一层,后遗症也不算严重,只要两位当家的答应出手,事后,大头领必会以这门秘术相谢。”

齐老大忽然开口说道:“秘术如今在乌迪手中?”

方文宇道:“这……暂时没有,秘术由乌蒙大人随身携带,不过,大头领已经传信给他,说明了五叶琼枝之事,想必乌蒙大人已经在路上了。”

齐老大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怎么确定,事后乌家兄弟不会赖账,毕竟,八星和九星的实力差距,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齐老二附和道:“就是,难道只凭一句口头的承诺,就想要我们替他卖力?”

方文宇将一个乾坤袋放在桌上,徐徐说道:“这是八十万元石,先请二位当家笑纳,大头领说了,五叶琼枝对二位没有大用,却是乌蒙大人急需之物,若二位实在不愿相助,说不定日后,乌蒙大人会亲自拜山的。”

“你在威胁我们?”齐老大缓缓起身,一股磅礴的灰色魂力,自其头顶弥漫而出,笼罩了整个厅堂。

方文宇只觉肩头一沉,如万钧之力加身,座下的椅子砰地爆成粉末,他本人则像陷入了泥淖之中,无法动弹。

见对方没有伤害自己,方文宇更是笃定,“方某不敢,我只是转述大头领的意思而已,这的确是一笔互利的交易,还望两位考虑清楚。”

齐老大阴沉地凝视他片刻,终是一甩袖袍,收回了魂力。

方文宇重得自由,对二人躬了躬身,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显然在等待他们的回复。

齐氏兄弟则以传音之术开始商量。

齐老大道:“老二,你怎么看?”

齐老二瞥了垂手而立的方文宇一眼,愤愤地道:“大哥,这家伙太嚣张了,要不让我动手,先把他宰了!”

齐老大眉毛一皱,“别胡闹,事关重大,此人动他不得。”

齐老二哼哼一句,问道:“大哥,那五叶琼枝可是真正的宝贝,你舍得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齐老大无奈地说道:“五叶琼枝是很珍贵,但和离开放逐之地相比,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而且,那东西对突破瓶颈确实无效。”

齐老二道:“要不……答应他?”

齐老大叹道:“那乌蒙身为九星魂修,实力胜过我们一大截,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齐老二道:“可不答应的话,乌蒙打上山来,我们怎么办?那个残缺的隐匿阵法又完全失效了,否则,像三十年前一样,我们往里面一躲,他再厉害也找不到。”

齐老大沉吟片刻,终于做了决定,“罢了,赦令实乃天赐良机,错过这一次,此生可能就再无脱困之日,我们必须抓住,答应他吧,只是以后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别让乌蒙钻了空子。”

齐老二自无反对之理,道:“一切听大哥安排。”

齐老大轻咳一声,正欲说话,门外忽然传来手下的通报:“禀大当家的,涯城程氏商行的程时长老求见,说有一样宝物要献给您。”

“程氏商行长老?献宝?”齐老大挑了挑眉,见方文宇面有异色,问道:“方老弟认识此人?”

方文宇心念急转,忽生一计,说道:“实不相瞒,五叶琼枝就是敝团得自程氏商行,在争夺过程中,方某对上此人,实力略逊一筹,被击成重伤,现在这人前来,想必是向您透露最后得到五叶琼枝之人的行踪,希望借刀杀人。”

齐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如此,你想让我出手,替你除掉此人报仇?”

方文宇一咬牙,又拿出一个乾坤袋放在桌上,“这十万元石,是方某的一点心意,请大当家的收下。”

齐老大抬手放出一道魂力,将先前那只装有八十万元石的乾坤袋摄回,却没有动方文宇的那只。

方文宇脸色一变,“大当家你……”

齐老大淡淡地说道:“你运气不错,据我所知,程氏商行的九层高手,大部分已参军离去,只留了一人主持大局,齐某杀他一个长老,应当无甚大碍,否则,你可不值得我冒得罪一个大商行的风险,至于你的那点元石,我还不放在眼里,收回去吧。”

说罢,他朝外面吩咐道:“带他进来。”

方文宇把乾坤袋挂回腰间,向齐老大抱拳一礼,郑重说道:“多谢大当家,此事我会如实禀告大头领的。”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齐老大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卖这个人情,其实是示好之举,就是希望乌迪两兄弟能按约行事。

片刻后,程时被带到,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方文宇,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对齐氏兄弟各行了一礼,“见过大当家、二当家。”

齐老二“哦”了一声,“你认得我们?”

程时答道:“在下曾随族兄拜访过二位一次,有幸认识。”

齐老大面无表情,“好了,客套话就免了,听说你要献宝?是何宝物?齐某还有要事得办,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

程时犹豫了一下,“请问能否请这位避让一二?”

齐老大声音微沉,“方老弟是我的客人,你要献宝的话,我正好请他开开眼界,为何要他避让?”

程时心中生出一丝不妙,坚持道:“在下所言,涉及之物极为珍贵,还是请您的贵客回避为好。”

章三二 围杀

方文宇笑道:“大当家,不妨事,方某还是失陪片刻吧。”说完,他略含深意地望了程时一眼,开门走了出去。

齐老大端起桌上的茶杯,“好了,你可以说了,我倒是奇怪,阁下身为程氏商行的长老,无端端的竟然要给我献宝,是另有目的吧?”

程时脸上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在下的确另有目的,但我相信,五叶琼枝这种灵药,应该足以打动二位当家的了。”

“哦?”齐老大淡淡地说道:“你手中有五叶琼枝?”

程时略有些尴尬地道:“惭愧,那株五叶琼枝一开始是为我所有,可惜后来被人劫走了。”

齐老二嚷嚷道:“什么!被人抢走了!那你来献什么宝?”

程时瞧他二人的反应,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五叶琼枝现在确实不在我手上,不过我知晓其下落,愿意为二位当家的引路,相信以两位的实力,夺取灵药不在话下。”

齐老大说道:“你既然知道灵药下落,为何不回商行搬救兵?此药若被齐某得到了,可不会交还给你。”

程时苦笑一声,道:“丢失这种珍贵的货物,我隐瞒还来不及,又岂敢回商行走漏消息?只要两位当家的能灭杀那夺我灵药之人,我就心满意足了,灵药自然归你们所有。”

齐老大放下茶杯,“追风团也在打那株五叶琼枝的主意,你是想把我兄弟二人引过去,让三方拼个你死我活,你再趁机浑水摸鱼,坐收渔利?”

被一下揭穿了真实想法,程时脸色大变,继而竭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勉强陪笑道:“怎……怎么会?我……”

齐老大站起身来,灰色的魂力在他头顶翻滚凝聚,“你知道方老二来葬魂山所为何事吗?”

程时似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道:“他……他竟然把五叶琼枝的存在告诉了你们!”

刚说完这句话,程时就被雄浑的灰色魂力团团包裹。

他催动元力拼命挣扎,却惊觉身躯疲软,使不出力气,好似中毒了一样,而身上的挤压之力越来越大,他的骨骼开始嘎吱作响。

齐老大走到门前,偏头说道:“你看起来明明是更好的合作伙伴,我却不与你合作,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他推开门,迈步走出去,唯有声音传进了屋中,“很简单,因为人家给的报酬,比你的高,比五叶琼枝高。”

几声闷响!

随着灰云一般的魂力往中间一聚,程时的躯体犹如被挤爆的西瓜,散出无数血雾,他也彻底停止了动弹。

……

寒风呼啸,皓月高悬。

茫茫荒原上,七八辆卸了马匹的车厢呈半圆形排开,组成一道屏障,挡在几个帐篷前方。

在距临时营地约摸二十丈远处,另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立着,车旁,一道挺拔的年轻身影正在练习刀法。

他的动作由慢到快,渐渐地,开始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嘶嘶”的破风声连绵不绝,竟与潮汐涨落之音有了几分相似。

倏尔,他动作一停,持刀而立,喃喃自语道:“招式已经没有问题,就是不知动用元力之后,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至于碧海与潮生两记杀招,短时间内看来无法施展。”

这人正是赵子铭,他方才所演练的武学,就是那门地阶高等的刀法,「碧海潮生」。

“好俊俏的刀法,可惜你没有催动元力,徒具其形,若不是要保存实力,我真想马上和你切磋一番。”林夕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丈之外,目光炯炯地说道。

赵子铭走出魂力结界,来到他身边,脸上微露一丝笑容,“林长老过奖了。”

林夕一摆手,说道:“别长老长老地叫,我没那么老,其实也就比你大了几岁而已。”

赵子铭一怔,随即改口道:“林兄。”

在知晓五叶琼枝和程氏商行那只乾坤袋里的物资的价值之后,赵子铭对林夕有了新的看法。

因为从头到尾,林夕都没有流露出任何贪念,反而担下了由赵子铭招来的可能被盗匪围杀的危险,为人、行事之坦荡磊落,可见一斑。

“哈哈,这就对了,赵老弟。”林夕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是个爽快人,那天你任由璐璐胡闹,还让她受了伤,有错在先,换成是谁,我都照罚不误,你别往心里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及这个话题,赵子铭知道,对方是不希望他心存芥蒂,说道:“林兄放心,子铭不是小气之人,况且一路承蒙你和璐璐照顾,如今又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子铭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怀恨在心。”

林夕笑着道:“如此最好,至于麻烦,你倒无需过意不去,放逐之地的盗匪,都是些嗜血的豺狼,现在更是特殊时期,既然被他们闻到了血腥味,即便你交出五叶琼枝和那些物资,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赵子铭有些疑惑地问道:“林兄为何不遣散众人,化整为零,分开逃跑呢?”

林夕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弟,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来自何方?是从那儿来的吗?”

说出“那儿”两个字的时候,林夕抬手指了指天空,意指域外。

赵子铭苦笑着摇了摇头,“林兄,实不相瞒,子铭出身于一个蕞尔小国,是国中仅有一个低阶元境强者的那种。”

林夕啧啧一声,“原来璐璐说得对啊,不过,那种小国能出一个你这样的怪胎,也是奇闻一件。”

赵子铭大抵摸清了眼前这个青年的脾性,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夕忽然眨了眨眼睛,坏笑道:“这个简单,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现在嘛,我就先卖个关子,恕不奉告。”

赵子铭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回答,一时间目瞪口呆。

“好了,养精蓄锐吧,今晚有一场硬战要打,我去周围转转。”林夕收起嬉笑之色,说完,大步离开了。

赵子铭则走回原处,继续揣摩刀法。

夜渐深。

风,吹得愈发急了,寒意铺天盖地而来,即便以赵子铭的体魄之强,也微觉不适。

他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调动血气在体内各处一流转,驱散了寒意,正要接着闭目养神之时,忽然抬头向四周一望,神色凝重了起来。

他跳下车厢,拔出插在地上的重刀,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示警,然后往临时营地那边跑去。

近百道人影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营地团团围住,这些元境强者散发的气势,彼此联结成无形的气墙,连进入圈内的狂风,都被削弱了大半!

暴雪商行之人听到了赵子铭的示警声,一个接一个的迅速从帐篷里钻出,看见如此之多的敌人,尽管事先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纷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管事黎故大喝数声,将发呆之人唤醒,指挥人员依托马车和帐篷,构建了一个简单的防御体系。

营地最前方,林夕望着正对面走来的三人,偏头对赵子铭说道:“那两个僵尸一样的老家伙,是附近另一伙盗匪势力的首领,都是八星魂修,你能一个人拖住他们一刻钟吗?”

赵子铭想了想,觉得如果一开始就发动全力,应该能出其不意宰掉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不足为虑了,便答道:“没问题。”

“好!不愧是我林夕的兄弟!”林夕哈哈一笑,昂然道:“一刻钟之内,我必能解决对手,前来助你!”

包围圈快速缩小,在距离营地五六丈远的地方,乌迪扬手一喝,“停!”

齐老大把视线往对面一扫,忽然看到一个标识,脸色一变,失声道:“他们是暴雪商行的商队!”

乌迪一愣,随即说道:“哦,是的,此事我忘了告知二位当家的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齐老大的神色异常难看,“乌迪,敢对暴雪商行下手,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乌迪漫不经心地道:“如今放逐之地的九窍高手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在琢磨着何时离开,谁都不会在意其他事情,再说,你们马上也能脱困,还怕什么暴雪商行?”

“可是……”齐老大还欲说话,乌迪却蛮横地打断了他,“齐大当家,莫非到了这里,你还准备反悔不成?四个时辰以前,家兄回信给我,说他不日便到,该怎么做,你最好想清楚。”

面对这明目张胆的威胁,齐老二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齐老大伸手摁住他,对乌迪说道:“大头领说得有理,我们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不会反悔。”

乌迪听了,语气也舒缓下来,“二位尽管放心,只要你们助我夺回灵药,我乌某人绝不食言,等大哥一来,我即刻将秘术亲手奉上。”

这幕险些阵前反戈的闹剧一结束,乌迪踏前几步,目光直射赵子铭,阴森森地道:“小子,你是现在就乖乖把乾坤袋交出来,还是待会儿让我把你的四肢砍下,亲手来拿?”

章三三 魂术

“要断他的手足,小爷我先取了你的狗命!”林夕高喝一声,右腿重重跺地,身形疾冲而出,手中的银枪带起一蓬亮芒,直刺乌迪。

“好大的口气!”乌迪勃然大怒,右手一握,手中多出一柄鬼头大刀,身上明黄色元力缭绕,挥刀与林夕战在了一起。

齐氏兄弟见状,互望一眼,齐老大冷然道:“按计划行事,速战速决。”

齐老二点了点头,伸出舌头在干枯的嘴唇上一舔,眼中放出嗜血的光芒,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骤然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他就在赵子铭身前出现,将一只包裹着灰黑色魂力的拳头,狠狠砸向后者的面门。

而齐老大则站在原地,双手一阵疾舞,口中念念有词,灰黑色的魂力以他为中心,飞快地扩散出去。

追风团其他人见自家的大头领都动起了手,随着方文宇的一个“上”字出口,便挥舞着兵器,悍然冲向暴雪商行的营地,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呼喝声、金铁交击声、痛嚎声响成一片,场面变得极度混乱。

林夕第一次在人前全力施展「雪霁」。

武学除了品阶高低之分,还能归为两个大类——通武学和专武学。

前者用任何属性的元力都可施展,而后者则必须以专门功法所修炼出来的特殊元力方能催动。

「雪霁」正是一门罕见的专武学,要想发挥出威力,必须修炼与之相匹配的功法「银瀑」。

无论「雪霁」还是「银瀑」,品阶都只是地阶低等,在暴雪商行的武库中,远远称不上精品。

而林夕身为商行行长的第二子,光是天阶的功法,就至少有五部可供他选择,至于同等阶的武学则更多。

所以,当他捧着「银瀑」和「雪霁」走出武库大门后,长他十岁的大哥林浩,当即要求他重新选择主修功法。

那天,因为功法的事,小林夕被素来疼他的大哥痛打了一顿,卧床半月才能落地行走。

当然,他最后如愿以偿了,代价是自此以后兄弟不和,他也一度在暴雪商行沦为笑谈。

固执的小林夕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修炼之路,直到如今。

除了林夕,没人知道「雪霁」和「银瀑」的修炼难度,究竟大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也没人知道,其威力其实并不逊色于任何天阶功法和武学!

林夕心静如水,脸上无悲无喜,「银瀑」功法却被他催动到了极致,狂暴的元力如臂挥使,注入银枪之中,聚成朵朵枪花,散落而出。

枪影重重,银光点点。

灿若流星,飘似飞雪。

银光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每落一颗,乌迪就身躯一颤,身上的土黄色元力也随之稀薄一分。

好强!

乌迪一边挥刀抵挡,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此刻他才知晓,昨晚交手之时,对方还保留了实力!

林夕刚一动手,赵子铭就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心念一动,神火中的金蛇与银月化作两道毫光,分别飞进了心脏和魂枢里。

心脏血府的无边血海中,金蛇昂首嘶鸣一声,身上洒落无数细碎的金芒,将鲜红的血液和血气,彻底染成了金色。

随着血族血脉被完全激发,赵子铭的外表也发生了改变。

黑褐色的瞳孔变得通红一片,十指冒出几寸长的晶莹指甲,四颗透明如水晶的獠牙露于唇外,满头黑发泛起了暗红的色泽。

奇怪的是,他这般迥异于常人的形象,却没有给人以半点狰狞之感,反而透着一股子优雅高贵。

而银月进入魂枢之后,情况与上次一样,赵子铭的情绪波动降至最低,变得绝对冷静。

同时,他的视界大幅简化,外界的斑驳色彩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方方元力色块和一条条粗细不一的黑线。

一个散发着强烈光芒的灰黑色光拳出现在面前。赵子铭瞬间计算好距离与方位,横移了半步。光拳以毫厘之差,错过了他的脖颈。

十拿九稳的一击不中,齐老二略感诧异,随即狞笑着变拳为爪,五根乌黑的尖利指甲如五把黑匕,往中间狠狠一合。

指甲相撞,发出“擦”的一声暗响,爪中却空空如也。

少年的脖颈依旧在咫尺之外,齐老二见状,感觉受到了戏耍,勃然大怒,脚步一跨,便要再次攻击。

殊不知,在赵子铭的视野中,随着这一步迈出,代表齐老二的原本毫无破绽的光影的腰侧,出现了一条黑线。

赵子铭动了。

他体内的血气极速震荡、凝聚、旋转,数十条淡金色血线,顺着左臂螺旋垂下,在拳头处构成一只金色尖锥。

「旋震杀」!

赵子铭的左手先是稍稍后撤,再往前一送。

待齐老二发现不妙,想要闪避时,已经太晚了。

他急于进攻,离赵子铭太近,只能眼睁睁看着旋转的金色尖锥,从腰侧刺入了自己体内。

“啊!”

齐老二的腰际,浮现一个透明的空洞,他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随后被一股沛然拳力远远击飞,身在半空,血落如雨。

赵子铭凭着恐怖的计算能力,知道自己这一拳,只能重创对方,他身形一动,追了上去。

在齐老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赵子铭又是一拳,狠狠轰在他的胸口,将其心脏震成了碎末。

齐老二,陨!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片刻之间,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老二!”齐老大悲呼一声,目眦欲裂,见赵子铭把视线对准了自己,心头不可遏止地涌起一阵恐惧。

不过,丧弟之痛明显压过了恐惧,他一拍胸膛,张口喷出一大团精血,散入周围的魂力之中,又急念几段咒语,不惜代价地加速催动了魂术。

寒意大起!

齐老大方圆三丈之内,无数透明的冰晶凭空浮现,他一掐印诀,冰晶受到牵引,在他面前凝聚成一支儿臂粗的冰矛。

“死吧!”齐老大一声狂喝,伸出右手食指,对着赵子铭一点。

嗖!

那支冰矛激射而出,快如闪电。

赵子铭心中警兆忽生,他即刻交叉双臂,淡金色血气在身前汇集,形成一方小盾。

“乓”的一声脆响,冰矛碎裂成屑,小盾也被堪堪扎破,细小的冰屑洒了赵子铭一身。

齐老大再掐印诀,又凝出一支冰矛,射向赵子铭,而且还未停手,重复施法,再一连射出了两矛。

三支冰矛几乎连成一线。

赵子铭竭力调动血气化成小盾,也只挡住了前两支冰矛,被第三支冰矛击中,左前臂破开一个血洞,深可见骨。

麻烦不止于此,冰矛的攻击并不致命,真正厉害的,是其上附带的寒气。

赵子铭满身冰屑,宛如一个冰雕,刺骨的寒意,从细小的毛孔渗入他体内,开始冻结血肉,左臂更是成为寒气的突破口,整只臂膀飞快地麻木,眼看就要失去知觉。

齐老大连发四矛,把魂术聚集的寒冰元气消耗一空,脸色白得发青,却快意无比,“老二,大哥马上就替你报仇了!”

他迈开脚步,朝赵子铭走了过去。

无怪他这么自信,自「冰矛术」修炼成功以来,同境界内,还从未有人接下过四支冰矛。

那些与他交过手的,要么被直接冻毙,要么被冻得无法动弹,只能任他宰割。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两兄弟某次外出时,和一个九窍高手发生了冲突,对方企图以力压人,却也受不住冰矛寒气,最后狼狈退去。

刚走了两步,齐老大就停了下来,一脸的惊疑,因为那座少年所化的冰雕,仍旧散发着强大的气息。

借助超凡视觉,赵子铭可以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如牛毛的蓝色气流,正拼命地往他身体内部钻去。

无论血气还是魂力,对这些蓝色气流,都没有很好的阻拦效果,处于绝对冷静状态的赵子铭,立刻调动了元力。

金红色的元力冲出丹田,沿各大经脉散布全身,那些蓝色气流与之一接触,轻易便化为了乌有,寒意随之消散一空。

就在这时,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赵子铭体内的元力、血气和魂力开始互相吸引,彼此纠缠到了一起,任何一种力量移动,其他两种力量也跟着移动。

好在所有力量都还受控制,赵子铭就没有深究,把注意力转向了战斗。

他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抖落体表的冰屑,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插在手臂中的冰矛,手掌一握,将之捏爆,然后看向了对面。

齐老大瞠目结舌,忽然一个激灵,转身往后退去。

他走的是远攻的路子,不擅近战,既然那少年不惧寒气,没有被冻住,他哪敢再靠近,毕竟有自家兄弟的前车之鉴在。

赵子铭犹豫了一下,没有追击,而是抬起双手,有些生涩地捏了一个印诀,同时,魂力如蛛网般铺散而出,感应着天地间某种游离的能量。

混乱的战场上,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啸声,空气中浮现无数纤细的晶丝,万流归海般地朝赵子铭涌去。

章三四 融合之弊

齐老大让齐老二拖住赵子铭,自己施展魂术的时候,赵子铭把他的魂力运转方式、周遭天地元气的变动都看在了眼中。

赵子铭第一次见到,魂力还可以这样使用,本身不直接用于攻击,而是调动天地元气,再将之以武学的形式释放。

正如他现在尝试的一样。

脑海中回想着齐老大的施术过程,赵子铭有条不紊地调动魂力,抓取、吸聚天地间的寒冰元素。

这个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原本他还在担心,自己并没有记住齐老大念的那些古怪咒语,现在看来,咒语不是必需的步骤。

随着寒冰元素的聚集,赵子铭渐渐有了吃力的感觉,就像负重太多。

他迟疑少顷,停止吸聚寒冰元素,收缩魂力,双手变换了几个印诀。

一支冰矛凭空浮现!

赵子铭感觉犹有余力,再一掐诀。

又一支冰矛!

齐老大忽然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回过头,刚好看到赵子铭在施展「冰矛术」,而且声势浩大,引动的寒冰元素之多,即使他竭力而为,也远远不及一半。

他的眼睛豁然间瞪圆了,他忘记了逃跑,慢慢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梦幻般的一幕。

直到两支寒气四溢的冰矛对准了自己,齐老大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掐诀念咒,喷出一团精血,施展了防御性魂术。

一面冰盾挡在他身前,晶莹剔透,看起来坚不可摧。

齐老大却没有半点安全感,继续催动魂力,欲要凝聚第二面冰盾。

但赵子铭已经记下了冰盾的施展之法,并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他右手食指向前一点,口吐一个“去”字。

两支冰矛并排电射而出,一个闪动,就到了齐老大身前,狠狠扎在他的那面冰盾上。

乓!

冰盾一触即溃,两支冰矛再无阻碍,笔直扎进齐老大的胸膛,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地上。

齐老大双眼圆睁,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至死也没想到,他会陨落于自己引以为傲的绝技之下。

……

林夕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沉浸在枪法的世界里,心无旁骛地挥枪,再挥枪。

奇怪的是,他挥枪的动作越来越慢,枪花的数量越来越少,枪法的轨迹也越来越清晰,好像一个初学者在独自练枪。

乌迪察觉到了这些变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有些心惊胆战。

因为,尽管难缠的银光已经很少出现,尽管对手的每一枪他都能准确格挡,但他却完全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只能挡。

乌迪从未碰到过这种诡异的情形,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陷入泥淖的牛,无处使力,无处不受力,难受得要命。

而且,那家伙的枪劲越来越强,他渐渐有些挡不住了,手中的大刀刀面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孔印。

蓦地,乌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强烈的死亡气息迎面扑来。

他一咬嘴唇,从喉咙里迸出野兽般的嘶叫,双手持刀,狂舞如风,在身前布下一堵土黄色的刀墙。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林夕恍惚了片刻,从忘我的状态中清醒,看到了银枪枪尖处的那抹亮芒。

他自然而然地拧腕一送,亮芒离枪飞出,无声无息地没入乌迪布下的刀墙之中。

重重叠叠的刀影瞬间消散,乌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呆滞。

咣当!

鬼头大刀断成两半,一半握在乌迪手中,一半掉落在地,断口的中央位置,各有一个小小的半圆。

“嗬——嗬——”乌迪吐出两口气,缓缓低头,望着胸口那个小指大的血孔,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一句话,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乌迪倒地前最后的想法是,如果自己不贪功冒进,听从大哥信里的安排,等他来再动手,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这是……雪霁?”林夕摩挲着银枪,忽而仰天大笑,“哈哈,我明白了,这是雪霁!这才是真正的雪霁!”

赵子铭和林夕同时取胜,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不论是追风盗匪团那边,还是暴雪商行这边,暂时都还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双方的人马正打得火热。

追风盗匪团有人数上的优势,又配合默契,毫无疑问地取得了绝对的上风,杀伤了不少暴雪商行成员。

六窍的黎故对上七窍的方文宇,即便前者竭尽全力,还用出了好几张中阶符箓,但在支撑了百余招后,也不敌落败,被后者用折扇点中肩膀,吐血而退。

方文宇哈哈一笑,“刷”地打开手里的折扇,信步前行,仪态潇洒,显得儒雅万分,气度不凡。

他正要乘胜追击,将黎故毙于扇下,后者面前忽然窜出一个少女,拦住了道路。

方文宇微笑着道:“小妮子,难道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少女满脸怒容,咬着一口大白牙,“混蛋,手下留情?老娘等了你好久了!要不是黎叔舍命引诱,你还缩在人堆里不敢出来吧?”

方文宇听了这话,怔愣了一瞬,任凭他智计过人,一时间也没明白少女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少女右手微抬,露出厚绒长袖下白净光滑的手掌,掌上托着一张金色的符箓,符箓表面画有一柄小剑。

“金剑符!”方文宇一眼看去,脸色狂变,以他的见识,自然能认出这种珍贵而可怕的符箓。

郑璐璐没有给方文宇任何逃跑的机会,后者的“符”字刚出口,她就激发了符箓。

一柄金剑浮现,化作一抹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一连穿透了七八名盗匪的身体,最后不知消失在何处。

包括方文宇在内,中剑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凝滞了片刻,而后颓然倒地。

郑璐璐俯身扶起黎故,“黎叔,你还好吧?”

黎故苦笑着道:“多谢小姐相救,那些符箓是您的保命之物,接下来就别动用了,您要是出了事,二公子没法交代。”

郑璐璐撇了撇嘴,目光往四下一扫,但见周围全是敌人,知他所言是为了自己好,便没有出言反驳。

她抬起头,望着高悬天际的那轮明月,喃喃道:“林夕哥哥,小铭子,你们可一定要赢啊。”

……

林夕和赵子铭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战场。

“弟兄们,匪首已诛,随我出手剿杀余孽!”林夕提振元力大喝一声,拖枪而行,杀入了人群。

他似虎入羊群,所过之处,没有盗匪是一合之敌,银枪扫动间,血光四溅!

赵子铭就简单了许多,因为击杀齐老大只用了两支冰矛,他牵引的寒冰之力还剩余大半,他索性一口气将之耗尽,凝聚出七只冰矛。

哪里盗匪多,他就走向哪里,一冰矛射过去。

一支冰矛往往能击毙两三个盗匪,冰矛破碎后弥散的寒气,又能冻伤几个,所以七矛射完,有近半的盗匪死伤倒地。

如此恐怖的杀伤效率,不止吓得盗匪们肝胆俱裂,连暴雪商行的人看见,脸上也泛起了丝丝恐惧。

有林夕和赵子铭这两个煞星加入,战局即刻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盗匪们终于意识到形势的反转,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逃啊!”残存的盗匪纷纷舍弃对手,转身狂奔。

追风团气势汹汹而来,最后只逃走不到十人,留下满地的尸体,至于那十余个受伤被俘者,林夕毫不留情,将之全部解决。

暴雪商行人员伤亡近半,三辆运货马车被毁,相较而言,损失要轻得多。

而且,从那些盗匪的尸体上,得到一大批乾坤袋,其中的物资元石用于补损、抚恤绰绰有余。

只是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了。

此时,暴雪商行战死的八人,静静地躺在干柴堆上。

林夕屈指一弹,指尖的符箓化作一蓬火焰落下,干柴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橘黄色的烈焰冲天而起。

“一路走好。”

“愿你们安息。”

……

暴雪商行诸人围绕着火堆,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地拜了三拜,待柴火燃尽,他们收拾行装,驾马启程。

这时,天边已隐现曙光。

……

赵子铭依旧驾着马车走在最后,他双眼紧闭,鼻息悠长,竟睡得正香。

他的身子随马车的颠簸摇晃不已,有好多次,若非旁边的一方横木挡着,恐怕已经栽倒在地。

赵子铭太累了,这几日连续的战斗,消耗了他大量精神。

尤其是昨晚,他体内的三种力量莫名融合,虽然使得施展的魂术威力大增,但事后留下的麻烦也不小。

融合状态一解除,赵子铭的丹田、魂海和血府变得空空荡荡,残存的力量不到半成,几乎伤及修炼根本。

他身体的情况更加糟糕,体内布满大大小小的暗伤,无数经脉破碎,各脏腑活力大减,只能勉强维持生机。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种融合后的力量,它过于强横,对身体负荷太大,完全不是现阶段的赵子铭所能够承受的。

章三五 痊愈

偏偏融合状态未解除之前,赵子铭没有察觉到任何不适。

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除了掏出几颗疗伤丹药服下,他已经无力采取什么别的措施了。

赵子铭没有一丝魂力可用,无法保护马匹不受宁小虞的魂力冲击的影响,之所以能顺利启程,还要多亏林夕,他出手制服了乌迪的坐骑。

这匹妖马激活了六枚血气大穴,实力颇强,竟可以勉强承受住魂力冲击,林夕便将它赶来拉车。

刚一出发,赵子铭就坐稳身子,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任由妖马跟着大队前行,一如现在这般。

荒原上白天风小,阳光明媚,很适合赶路,所以,尽管暴雪商行诸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却也没有停下休息,只是轮流小憩一会儿。

日上中天,车队在一汪小湖旁停住,简单地搭好灶台,取湖水煮了吃食,补充体力。

这些吃食可不是普通之物,都是蕴含元力的食材,稍稍加工,便可做成膳食,只不过为便于长期储存携带,做了特殊处理,所以味道很一般。

郑璐璐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嘴巴飞快地嚼动几下,咕咚一声,吞下了口中的食物。

“终于吃完了。”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随手抓起几大块肉干,又端了一碗浓粥,“林夕哥哥,黎叔,你们吃着,我给小铭子送点儿去。”

看着少女小心翼翼地端着粥碗,朝那辆孤零零的马车走去,黎故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放下筷子,轻咳一声,“二公子,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夕从粥碗里抬起头,“说。”

黎故放低了声音,“这个赵子铭天赋惊人,实力强大,他那昏迷不醒的妻子,看起来也是名不弱的魂修,两人的来历定然不凡,也不知小姐如何与他相识的,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听了这话,林夕重新低下头,呼噜噜喝完了肉粥,满足地一抹嘴,笑着道:“老黎,这话你憋了很久了吧?”

黎故迟疑着道:“这种事情,属下原本不便多问的,只是……”

林夕伸手打断他,“你担心璐璐,无可厚非,至于赵子铭,你可以完全放心,他是自己人,这点看人的眼光,我林夕还是有的。”

林夕把目光投向郑璐璐,嘴角微抬,“而且,你别小看璐璐,她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嘀咕道:“不过,看这妮子的模样,好像是动了春心,可赵子铭又有媳妇儿了,这才是麻烦吧?老爷子肯定不会同意。”

听见郑璐璐的呼叫,赵子铭从睡梦中醒来,他松开手里的缰绳,拖着虚弱的身子缓缓攀下马车,走出了结界。

郑璐璐见他这副模样,担心地问道:“小铭子,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赵子铭勉强笑了笑,“一些小伤而已,只不过消耗太大,有些力竭,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郑璐璐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才将信将疑地把肉干和粥递给他,“那你多吃点东西吧,这些勉强算是膳食,虽然没有古铜国酒楼里的好吃,但蕴含的精气,比那里面的膳食足多了,很补身体的,我再给你去拿点儿。”

“膳食。”赵子铭眼前一亮,忆起上次用膳的经历,心想这可能是一个缓解伤势的办法。

少女甩着马尾辫走了,赵子铭则就地坐下,开始吃东西,然后凝神感应着体内的情况。

食物一入腹,他就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胃迅速蠕动,然后散发出丝丝热流,向四周扩散。

赵子铭精神一振,丝毫不顾及形象,狼吞虎咽起来,等郑璐璐带着肉干和粥返回时,他已经吃完了手里的东西。

“璐璐,能不能再给我多拿点,越多越好。”赵子铭接过食物,说道。

郑璐璐看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气色就有所好转,意识到食物对他大有裨益,欣然答应,蹦跳着转身而去。

片刻后,她直接端着两只木盆过来,一盆肉干,一盆热粥。

赵子铭话都不说,埋头大吃,他的胃就像个无底洞,吃进多少,马上就能消化,转化成能量。

进阶到先天境界后,赵子铭的身体,先后经过血气、元力和魂力的改造,机能大为增强,不用进食,也能支撑很长的时间。

而且,由于他以前吃的食物,都是普通的五谷肉类,蕴含的先天精气微乎其微,吃得再多,也不足以支持身体的消耗。

所以一直以来,他很少吃饭,通过修炼补充能量,渐渐的,就将吃饭这件事,看得可有可无了。

但此刻吃下的这些食物,让赵子铭对“吃”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

肉干和粥化成磅礴的精气,从胃里散发而出,这些精气不同于丹药之力,竟然无需靠经脉输送,宛若无形之物般,流向赵子铭身体各处。

他体内的暗伤,开始以一种喜人的速度恢复,受创的脏腑活力渐增,破碎的经脉迅速弥合。

感觉到赵子铭的气息在稳步回升,郑璐璐开心不已。

见木盆里的肉干和粥所剩不多,她跑到伙夫那儿,让伙夫又准备了两盆,给赵子铭送去。

喝完最后一碗粥,赵子铭放下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饱嗝。

他正要起身,忽然发现,林夕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赵子铭摸了摸脸,疑惑地道:“林兄,怎么了?”

林夕蹲下来,目光落在赵子铭的肚子上,“竟然没变大,还要吗?”

“噗嗤!”郑璐璐第一次看到林夕这副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铃。

林夕右手一指旁边的地上,那里整齐码放着四堆木盆,“十七盆肉干,五盆肉粥,你一顿吃完了我们所有人六天的伙食。”

郑璐璐恶作剧般地伸出手,“一盆肉干一千元石,五盆肉粥算三盆肉干,你这个大胃王,一顿吃了两万元石,快付钱!”

赵子铭脸上一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疗伤上,倒是没注意自己究竟吃了多少。

“唉,算了,吃好了就出发吧。”林夕郁闷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车队。

赵子铭站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璐璐,林兄……他到底怎么了?”

郑璐璐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险些笑了出来,“没……没什么,你把肉……吃……吃光了,接下来几天,林夕哥哥……没肉吃了而已。”

……

“嗷呜!”一只豺狗龇牙咧嘴,向前一扑,强有力的前爪顺势狠狠抓下。

另一只豺狗明显不如它强壮,被扑翻在地,胸前少了一大片毛发,奋力挣脱后,远远地逃开了。

获胜的豺狗昂着头,转身往后方跑去,那里躺着它的战利品——一具人的尸体。

尸体旁边,散落有两截断裂的兵器,合在一起的话,是一柄鬼头大刀。

豺狗张开大嘴,就要开始进食。

咻!

一颗小小的石子,携着强烈的劲风飞来,正好击中豺狗的后脑,砸出一个血洞。

豺狗一声不响地倒下了。

片刻后,一个面容阴沉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这里,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那具尸体的脸上一拂,为其合上了双眼。

“啊!是谁!谁敢杀我二弟!我要将你挫骨扬灰!”中年男人朝天怒吼起来,一股极其庞大的魂力,以他为中心散开,所过之处,火光乍现。

这片区域的草木、尸体和豺狗,如同火药一般,被瞬间点燃,几个呼吸就化为了灰烬。

炽热的魂力搜寻到某些痕迹,中年男人停止了怒吼,抱起他弟弟的尸体,奔至右侧二十几丈远的地方。

他望着地上的车辙印,又看了看怀中那张没有了生机的脸庞,喃喃道:“二弟,你安心去吧,我会用他们所有人的头颅,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

……

乌云如墨,层层堆积,低低地挂在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狂风狠狠地吹着,地上的碎石哗啦滚动,半黄的高草被连根拔起。

“停!扎营!”林夕侧身站着,右手挡在眼前,提起元力朝后面大声喊道。

车队缓缓停下,商行成员匆忙取出帐篷、隔板等物,开始搭设营地。

营地还只搭好一半,滂沱大雨就从天而降,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林夕骂了一句粗话,顾不上身份,也亲自动手帮起忙来。

车队最后方,宁小虞的灵魂结界里,无风无雨,一片安宁。

那匹枣红色的妖马跺了跺蹄子,左右张望着,眼睛里流露出拟人化的疑惑和好奇神色,显然不明白,为什么风雨无法入侵此处。

盘膝坐在车上的赵子铭双眼一睁,跳下马车,缓缓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噼里啪啦!

一阵炒豆般的脆响!

赵子铭满脸喜色地握紧了拳头,喃喃道:“暗伤竟然彻底痊愈了。”

中午那顿饱餐,给他提供了大量的精气,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借此运功疗伤。

他原本估计,即便有精气相助,要将体内的暗伤消去,修复破损的经脉,至少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

章三六 乌蒙

众人在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忙得不可开交,赵子铭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有前去帮忙的意思。

他望着身后漆黑的来路,眉毛微微皱起。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重与不安。

虽说伤势痊愈了,但现在赵子铭的体内,还是空空荡荡的,三种力量所剩无几,要是发生意外,他几乎没有什么战斗能力。

他决定先恢复力量。

席地而坐,闭目凝神,赵子铭晋入了修炼状态。

他并没有立即运转功法,而是把心神沉入脑海,翻开了「炼虚古经」。

古经又有了新的内容,记载的是两种力量的运转之法。

一种是同时运转三力,继而推动神炉,加速吸纳天地元气的方法,此法可同时牵引星力、元气和大地之力。

另一种赵子铭已经亲身实践过,正是将三力暂时融合,以爆发出远超当前境界的力量的法门。

当然,古经所载更为详细,赵子铭猜想,若按古经上的方法融合力量,他的实力还能大涨不少,但对身体的负荷同样会增加。

第一种三力同行之法正是赵子铭现在需要的,他将之细读几遍,确认记熟了以后,开始调动力量,运转功法。

好在之前疗伤的时候,赵子铭的元力之漩、魂枢、血府都在缓慢地自主运行,各自吸纳储存了一些能量,否则的话,此刻他连运功的力量都没有。

这篇功法并不复杂,只是将三种力量的修炼功法稍加改动,使得力量运行的路线有所变化。

唯一的难处,便是需要心分三用,同时运行三种力量。

赵子铭尝试了数十遍,终于操控三力成功地运转一个周天,推着内空间里的神炉缓慢转动起来。

轰!

一股庞大而奇特的无形吸力,从赵子铭身上散发而出。

周遭的天地间,各系元气、星力、大地之力受到牵引,纷纷汇聚而来,没入赵子铭的体内。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接下来就容易多了,赵子铭不断加快着功法运转的速度,神炉的转速随之加快,吸纳之力亦随之大增。

驳杂的天地之力一进入神炉,其中蕴含的杂质,瞬间就被神火焚烧干净,余下的精纯力量,则分别融入赵子铭本身的三力之中,最后回归到丹田、魂海和血府里。

他的力量开始迅速恢复。

狂风暴雨肆虐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反而来得更为猛烈。

天空的乌云里,时不时闪过一道银色的电光,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震动四野。

黑暗中,赵子铭猛然张开双眼,站起身来,两只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脸色极度凝重。

在他暗红的视野里,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迈步而来,看似缓慢,实则快得惊人,几个呼吸就到了近前。

“阁下是谁?”赵子铭紧绷着身体,如临大敌地问道。

同时,他暗自调动体内的三种力量,使之处于可以随时融合的状态。

而赵子铭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从眼前这人的身上,他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来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看着那匹妖马,“追风马在这儿,很好。”

轰!

一股宛如山岳般沉重的魂力从天而降,对着马车和赵子铭狠狠压下,宁小虞的魂力结界被压制得迅速缩小,只堪堪护住了马车车厢。

来人的敌意如此明显,赵子铭不再犹豫,心念一动,体内蓄势待发的三种力量散成丝缕,彼此融合。

与此同时,神火中飞出一条金蛇和一轮银月,分别落入血府和魂海内。

血族变身!

超凡视野!

一瞬间,赵子铭就进入了最强的战斗状态,周身散发的无形力场,把那人的魂力硬生生撑开。

来人轻咦一声,终于注意到赵子铭,“实力不错,但你身上没有血煞之气……”他视线一转,看向疾掠而至的另一人,魂力一阵波动,“是了,是你动手杀的我二弟。”

林夕在赵子铭身旁站定,手中的银枪光芒流转,“我杀了阁下二弟?”

那人指着不安地跺动四蹄的妖马,“此马名为追风,乃我深入兽域所捕,赠予吾弟作代步之用,如今二弟身殒,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语落,他抬起手掌向前一挥,一片半掌大的红色枫叶飞出,围着妖马的脖颈轻轻一绕。

砰!

硕大的马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滚烫的血液,自妖马的断颈中激射而出,笔直地喷向那人,却被一层灼热的红色光幕挡住,蒸发成大团白气。

无头妖马四蹄一个踉跄,随后翻身栽倒,一动不动了,只有血液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浸入漆黑的大地。

那人再一挥手,又射出一片红色枫叶,落在妖马的残躯上,腾地化作烈焰,将残躯焚成了灰烬。

“红枫若舞,断首焚身,你是灰刺盗匪团的乌蒙!”林夕语气凝重地说道。

乌蒙森森一笑,“有点见识,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痛快的。”

他话音刚落,身前劲风一起,一只灰扑扑的拳头迎面砸来,却是赵子铭率先发动了攻击!

此次依照古经进行的三力融合,出乎赵子铭预料,与上次大为不同。

或许是融合得彻底的缘故,融合后的力量,产生了质变,威力怎样尚不得而知,但是对身体的负担,却极为恐怖。

五十息。

这是赵子铭计算得出的结论,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只能动用这种全新的力量五十息。

超出这个时间,他的身体就会完全崩溃。

所以力量融合一完成,赵子铭就发动了攻击,对他而言,不管敌人是谁,五十息内,必见生死。

“好胆!”乌蒙怒极而笑,扬起右拳,重重轰出,拳头上附着的火红色魂力炽热而暴烈。

砰!

一红一灰两只拳头碰撞,发出一声巨响,一圈狂猛的白色气浪,从碰撞之处轰然爆开。

接触的一瞬间,乌蒙瞳孔骤缩!

从少年那只毫不起眼的灰色拳头上,传来一股沛然无俦的可怖力量。

乌蒙若全力出手,也能爆发出这种力量,但是,他并未动用全力!

“轻敌了!”乌蒙心中暗自一凛,随即感到右拳剧痛,不由得闷哼一声,身子连退三步。

赵子铭神色漠然,没有丝毫停顿,紧追而上,欺进乌蒙怀中,以拳、肘、肩、膝等部位发起了猛攻。

快!重!

赵子铭摒弃任何花哨,也不动用「冰矛术」和「旋震杀」,他的攻击,只追求速度与力量。

「八极拳」!

这门赵子铭在踏入江湖后,第一部修炼的炼体功法,于此刻大放异彩。

乌蒙后退的刹那,林夕也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从前者方才的话中,他已经知道,昨天死于自己手下的那个盗匪头领,就是乌蒙口中“二弟”。

仇不可解,唯生死了之。

林夕脚下一动,绕至乌蒙背后,手中银枪一抖,直刺其后心要害。

他和赵子铭一样,一开始便动用全力,施展了新领悟的「雪霁」,枪尖处,一抹金黄微亮,好似雪后初阳!

浓郁的危机感,又从背后袭来,乌蒙知道,这代表出手之人的力量,不在自己之下,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只少年一人,实力已俨然不弱于他,且他因为轻敌,失了先手,本就还未缓过劲来,一直处于防御状态。

若再加一个实力相当之人,他将有性命之危!

乌蒙也曾经历无数生死搏杀,战斗经验丰富之极,心念急转下,即刻便想出了应对之法。

他怒吼一声,撤掉防御,双手往回一收,举向天空,十指一阵弹动,继而手腕几个翻转,两片枫叶浮现在他头顶。

这两片枫叶,和先前击杀妖马的枫叶大为不同,非但体积大了一倍,而且红得耀眼,极其精致,表面的脉络清晰可见,微微颤动着,好像随时会随风而去。

但薄薄的叶片之中,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好似两座沉寂的火山!

乌蒙双手一引,两片枫叶一前一后,飞向围攻的二人。

乌蒙撤防以后,赵子铭抓住机会,狠狠轰中了前者数道破绽。正当他要继续攻击之时,忽然感觉到一股让他毛骨悚然的气息。

赵子铭立即住手,脚尖一点地面,往后疾退,但刚退出丈许远,身前红光一闪,一片枫叶激射而至。

他一个急停,沉腰坐马,双手握拳向前击出,拳上灰芒闪动。

林夕同样感应到了迎面射来的枫叶之中蕴含的庞大能量,但他毫不畏惧,眼中反而流露出兴奋之色。

“雪霁,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力量吧!”他在心底怒吼一声,全身的元力极速运转,灌入手中的银枪。

枪尖的那抹金黄,光芒大亮!

鏖战的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处于战团边缘的那辆歪斜的马车,不知何时已崩碎成齑粉,消失不见。

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静静漂浮在空气中,周身偶有一连串柔和的细碎银光亮起,宛若群星闪烁,显得神秘万分。

章三七 小虞苏醒

黑夜中,两个大如房屋的光团骤然亮起,然后迅速暗淡。

轰隆隆!轰隆隆!

随之而来的两道巨声响彻荒原,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雨声,压过了天上的雷声!

但人类的力量终究有限,自然之力很快就重新占据了主导,风雨如故。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际,给荒原带来刹那的光明,电光之下,可见三道人影呈“一”字站立。

乌蒙披头散发,嘴角溢血,身上的气息衰弱了许多,但神情丝毫不见萎靡。

他左右一看,说道:“你二人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实力,确实是罕见的天才,可是——”

他提高了声音,以便自己的话不被响起的雷声吞没,“这样的攻击,你们还能挡几次?”

话一出口,乌蒙双手上举,十指弹动,再次施展起了同样的魂术,只是这次的动作慢了许多,但他的头顶上,隐隐浮现五片枫叶虚影!

二十息。

赵子铭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待体内翻腾的力量稍稍平复,便开始准备下一次攻击,也是最后一次攻击——融合后的力量总量太少,现在只剩不到五成,要想取胜,唯有孤注一掷。

灰色的融合之力不断震荡,交缠,七条纤细的灰线,在赵子铭右肩处浮现,慢慢延长,顺着他的右臂旋转而下。

尽管只有七条灰线,但其产生的震荡之力,比他以血气施展「旋震杀」时数十血线产生的震荡之力,要大上两倍不止!

嘶啦!

赵子铭的衣袖化作满天碎片,露出的右臂上,肌肉凸鼓欲裂,血管虬结。

随着灰线的蔓延聚合,一只灰色尖锥逐渐成型,震荡之力也愈发可怖,一条条血痕攀上赵子铭的右臂。

尖锥成型那一刻,赵子铭身躯一晃,右臂爆出大团血雾,那些血痕,则扩大为一道道创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林夕的呼吸有些急促,见乌蒙这般架势,他知道,拼命的时刻到了。

林夕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地将银枪举至身前,双手握住,体内的元力运转而起,就要全力催动「雪霁」。

便在这时,他忽然动作一顿,瞪大了眼睛,望着赵子铭身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赵子铭心无旁骛,「旋震杀」一完成,他没有半点犹豫,身形疾冲而出,破风裂雨,直扑乌蒙!

乌蒙的魂术完成了大半,五片枫叶虚影已有三片凝实,第四片也即将化为实质,他朝冲过来的少年冷冷一笑,单手一引,一片凝实的枫叶飘至身前。

他知道,凭一叶之力,挡不住少年的这一招,但只要能阻其片刻就行,他的魂术马上就能施展成功。

就在乌蒙信心满满,准备继续凝实枫叶的时候,他的周围,忽然闪过十几道极细的银色光线。

他的动作顿时停住。

赵子铭舍生忘死的一拳,毫无阻碍地打在乌蒙身上,轻而易举,便将其身躯轰得四分五裂。

鲜血残肢漫天飞散!

赵子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力量融合,时间还剩最后十息。

“噗!”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衰弱得几近于无,这次融合力量造成的伤势,比上次严重许多。

赵子铭却毫不在意伤势,他飞快地转过身,果然是看到,宁小虞从空中缓缓落下,收敛了周身银光点点的魂力。

赵子铭很清楚,刚刚击杀乌蒙的,并不是自己,他的「旋震杀」,只是击碎了乌蒙的尸体。

在这之前,乌蒙已经被另一种快到了极点的攻击秒杀,他用于防御的那片枫叶,和他的身躯同时被切割成了碎块。

虽然那十几道银光一闪即逝,但赵子铭还是从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属于宁小虞的气息。

赵子铭极是欢喜,可目光一与宁小虞的眼神接触,心中不由得一沉,她银色的眸子里,尽是漠然,好像完全不认识他。

赵子铭记得,宁小虞上次苏醒时,表现也颇为异常,但神情气质,绝不似此刻这般冰冷无情。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小虞。”

宁小虞没有应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抬起右手,对着他凌空一划,指尖飞出一道银色光线。

赵子铭神色未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小虞动作不停,又划出十数道银色光线,再双手一合,掐了一个手印。

悬浮在赵子铭头顶的十几条银色光线开始交叉联结,片刻之后,构成了一个精致的银色阵法。

阵法刚一形成,就自行运转起来,散发出一圈忽明忽暗的银色光晕,将赵子铭笼罩在下。

一股庞大吸力自阵法中产生,向四周飞快地扩散。

以赵子铭为中心,漆黑的天空开始浮现点点银光,丝丝缕缕纯净的星力徐徐洒落。

与此同时,各系天地元气亦受阵法牵引,汇聚而来,这些元气数量不多,但特别精纯。

赵子铭明白了宁小虞的意思,他盘膝坐下,正想运转功法,吸纳这些力量,却发现体内的经脉受创过重,元力、血气和魂力都无法通行,功法自然也就无法运转。

就在这时,赵子铭头顶阵法下的银色光晕猛然一亮,继而往他身上一落,给他罩上了一层银光。

那些垂落的星力和牵引而来的天地元气顿时方向一变,朝赵子铭飞来,而后没入他体内。

看到这一幕,宁小虞侧过身子,秀首轻抬,把视线转向了夜空。

林夕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数遍,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些许不自然,他转过身子,提着银枪悄然离去。

星力和天地元气入体,赵子铭先是感觉一凉,继而便觉全身剧痛,好在他对痛楚的抗性奇高,只是一咬牙关,就若无其事地承受住了。

也不知宁小虞用的是何种手段,这些汇集而来的星力和天地元气,都有极佳的疗伤效果。

不一会儿,赵子铭体内破损的经脉,就被修复得七七八八了,较吸收膳**气疗伤快了太多太多。

赵子铭心念一动,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开始运转功法。

一个周天后,神炉缓缓转动,一股庞大得多的吸力,从赵子铭身上散发出来。

霎时间,周围一阵呼啸,星力、天地元气、大地之力齐齐涌动,灌入赵子铭的体内。

昂首望天的宁小虞若有所觉,偏头看向赵子铭,片刻后,她两道秀眉微微一蹙,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光华,似有些许怒意。

银色阵法因力量耗尽而消失后,赵子铭也恢复如初,非但伤势痊愈,而且体内的三力修为亦有增长。

他停下功法,双眼一睁,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宁小虞看着他,不带一丝情感地说道。

“去哪?”赵子铭问道。

宁小虞没有回答,脚下银光一亮,身形疾掠而出。赵子铭催动元力,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一个月后,某座高山之巅,两道身影各自盘坐在一块大石上。

此时正值深夜,但天空皓月高悬,群星闪烁,洒落的光辉驱散了黑暗,将整片天地照得微亮。

宁小虞一直抬头望着天空,赵子铭则一直望着她,两人都神情宁定,一如这些天的每个夜晚一样。

这是一个月以来,他们登上的第三十一座山峰。

可今夜的这座山峰,似有些不同。

宁小虞起身了,比之前的三十次早了三刻钟,赵子铭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她脸上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银色的魂力,从宁小虞体内弥漫而出,随着她双手的舞动,渐渐勾勒成一个直径达七丈的复杂法阵。

宁小虞位于法阵中央,当她双手微张,轻轻一落,完成法阵最后的两笔之后,一道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将她笼罩。

白色光柱源自月亮,紧随其后,天空又垂落无数道银色光柱,这些光柱小了很多,都是来自遥远的星辰。

这是宁小虞第一次引动星月之力。

赵子铭猛地站了起来,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宁小虞的头顶,浮现一片微型的星海,被法阵牵引而下的无数星月之力,尽数灌入了星海之中。

点点金光自星海中亮起,载沉载浮,显得格外美丽。

不多时,细碎的金光渐渐靠拢,聚成了一颗耀眼的金色大星。

轰!

宁小虞的气息猛然涨动。

她保持着双手微张的姿势,加大了力量的灌注,身下的法阵光芒大盛,牵引而至的星月之力,随之大增。

一颗又一颗金色大星凝聚而成,每凝聚一颗,宁小虞散发的气息就暴涨一截。

轰隆隆!

清朗的天空中,忽然有低沉的雷鸣声响起,一片奇特的力场笼罩了山巅。

宁小虞身上涌动的力量太过庞大,终于触发了覆盖整个放逐之地的那座困杀大阵。

除了月之白与星之银,天幕上亮起第三种颜色,一条蓝色的雷蛟从空中探出头颅,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宁小虞。

山顶风云变色!

空气中时不时闪过细小的蓝色电光,地面上,岩石噼啪作响,爆起一层石粉。

无形的压力,让星力所凝的光柱一阵扭曲!

章三八 困阵

望着空中的那条雷蛟,赵子铭头皮发麻,他知道,别说正面对抗,就是被擦到一点,自己也很可能灰飞烟灭!

无法插手!

尽管很担心宁小虞,但赵子铭还是明智地后退了十余丈,在这个距离上,萦绕他心头的危险感,才变得不那么致命。

宁小虞丝毫没有理会雷蛟,只是双手变化几个印诀,再次加大了阵法之力,极速吸收着星月之力。

第六颗金色大星凝聚!

长达数丈的雷蛟来到了宁小虞头顶,给她体表覆上了一层湛蓝光华,霎是好看。

赵子铭死死盯着宁小虞,他不相信她会坐以待毙。

果然,雷蛟在触及宁小虞的那片星海后,空气中泛起层层波纹,随即,它庞大的身躯竟然迅速缩小,冲进了星海之中。

宁小虞樱唇微启,吐出一段舒缓而空灵的音节,同时,她的双手疾而不乱地摆出数个手印,而后两根食指一合,点在自己眉心。

星海中,六颗金色大星划过几道玄奥的轨迹,围住那条变小的蓝色雷蛟,彼此之间射出根根金线,连成一张丝网,往下一落,将雷蛟困在其中。

雷蛟似有灵智一般翻滚挣扎,欲要脱困而出。

这时,困住它的金网忽然光芒大亮,化成了一团金色的火焰,雷蛟飞快地消失在金焰之中。

宁小虞把食指从眉心放下,对着头顶的星海一点,两朵金焰浮现在她指尖,她屈指一弹,金焰落入了身下的阵法内。

阵法银光大放!

宁小虞如法施为,不断从星海调出金焰,融入阵法之中,银色的阵法渐渐泛起点点金芒,威力大涨。

天空垂落的星月光柱数量陡增!

雷蛟被灭,困阵威力再显,雷声响彻间,又有明亮的蓝光闪耀,三条更为庞大的雷蛟摇头摆尾,自高空猛扑而下。

空中、地面雷光闪动,刺耳的噼啪之声响成一片。

一道筷子粗细的蓝色雷霆掠过,赵子铭躲闪不及,左边的衣袖瞬间化作飞灰,手臂上浮现一道尺许长的焦黑伤口,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这还是他及时催动元力和血气,进行了双重防护的结果,否则,他的整只手臂,都会被击成焦炭!

赵子铭一边清除伤口中残留的雷电,一边往后撤退了二十几丈,才停下脚步,有些担心地看向了宁小虞。

光是一道小小的雷霆,就有这么大的威力,那么那三条庞大的雷蛟,又该具备何等恐怖的威能?

宁小虞依旧神色平静,银色双瞳凝视着天空,瞳孔深处,银光微微流转,各映出一条蓝色的雷蛟。

弥漫在她周围的磅礴星力,开始剧烈地翻滚,收缩成团团星云,随后,两条同样庞大的银色蛟龙破云而出,迎上了空中的两条雷蛟,互相撕咬在一起。

至于最后一条雷蛟,则像第一条那样,笔直冲进了星海,被宁小虞以同样的方式困住,焚烧成虚无。

星光所化的两条银蛟,最终与两条雷蛟同归于尽,崩碎成无数细碎的光点落下。

三条雷蛟消失后,宁小虞的星海中,凝聚出第七颗金色大星,与此同时,一圈浓郁的金光,从她脚下亮起,覆盖了半个法阵。

夜空中突然浮现一层淡蓝色的光膜,这正是那座困杀大阵的具象化,之前的雷罚并未将宁小虞抹去,此阵开始施放更强横的手段!

光膜上,一道道肉眼可见力量流,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缓缓聚成一条深蓝色的雷蛟。

这条雷蛟比起先前那些,体积还要大上数倍不止,游动在淡蓝光膜上,极具视觉冲击。

而且,过了片刻,从光膜的其他方向,又接连游来五条同样大的雷蛟,盘踞在宁小虞头顶的天空中。

一股重如山岳的无形力场笼罩而下,山巅的地面上,无数石头、树木爆成齑粉,一条条或大或小的裂缝,如蛛网一般四下蔓延,其深不见底,仿佛贯穿了整座高山!

嘎吱。

赵子铭咬着牙,抹掉嘴角的鲜血,慢慢地直起身子,骨骼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抬头望向天空,感受着那里涌动的毁灭气息,想起几天前和宁小虞的那次对话,双拳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那也是一个夜晚,两人即将登上一座山的顶峰。

宁小虞突然止步,转过身,说:“你走吧,别再跟着我。”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赵子铭平静地问:“为什么?”

宁小虞说:“你太弱了。”

赵子铭说:“我能变强。”

宁小虞说:“你所谓的变强,需要太多时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赵子铭说:“我会拼命修炼。”

宁小虞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自己选了一条怎样的修炼之路,越急于修炼,就越快死亡。”

赵子铭说:“我相信我不会死。”

宁小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罕见地露出一丝情绪,那是寂寥,她说:“即便将来你能渡过那道死劫,能修炼到最高境界,能……举世无敌,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赵子铭皱起了眉头,问:“为什么?”

宁小虞幽幽说道:“因为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这就是她的世界吗?这就是她的力量吗?你看,一点无形的力量威压,你都承受不了。

你的确太弱了啊。

轰!

六条雷蛟自高空俯冲而下,彼此交缠游动,形成了一柄蓝色巨枪。

与之相比,宁小虞宛若一株脆弱的青草,仿佛随时可能被毁灭。

赵子铭见状,心中不由得一紧,赶忙收敛情绪,催动体内的三种力量合而为一,扛住身上的压力,迈步冲向了宁小虞。

宁小虞在金光的托举下缓缓升空,她头顶的星海中,已经漂浮着八颗金色大星,洒落的金光,在她周围形成了一方金濛濛的领域虚影。

她双手在身前一合,如穿花蝴蝶般极速变幻着手印,一道道银色魂力自手中飞出,没入那方领域虚影。

领域虚影中,浮现一枚枚银色符文,这些符文彼此堆叠,嵌合,又形成数个小而精巧的符阵,散布于领域虚影的角落、边线等处。

一根根银色光线从符阵里射出,穿过濛濛金光,互相连接,构成了一个立体的领域框架。

框架一成,宁小虞停止变幻手印,开始念诵咒语,构建框架的那些符阵,随之光芒大放,一股股奇特的魂力波动,从中弥漫而出。

受此影响,领域虚影表面的金光开始旋转,形成了数个金色漩涡,散发出庞大的吸力。

浓郁的星月之力受到牵引,往领域虚影中狂涌而至,领域迅速变得凝实起来。

待领域彻底凝实,宁小虞口中的咒语声一停,她双手掐诀往下一引,头顶的星海落入领域之中,二者融为一体。

正在这时,六条雷蛟所化的巨枪,刚好自天空直刺而下!

天地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

轰!

一声宏大的闷响响彻天地。

虚空仿佛变成了湖面,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力量波纹弥散开来。

巨枪与领域一上一下,蓝色与金银两色互相侵蚀,一时有些僵持。

不过巨枪毕竟是无根之物,没有力量补充,须臾之后,力量消耗一空,崩碎成点点蓝光散去。

领域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表面泛起道道波纹,接着,同样化为了无形,只在原地留下了那片星海。

宁小虞的嘴角缓缓流下一缕鲜血,眼中的银芒亦远不复之前明亮,显然,抵挡如此强大的攻击,她也付出了代价。

她忽然低头,右手往下方一指,射出一道魂力。

赵子铭吐血倒飞而出,体内融合的三力,竟然被硬生生打散,恢复了原状。

宁小虞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怒意,“我的事我自己能应付,无需你插手,如果你再要逞强送死,我不救了。”

说罢,她双手掐诀,地上的银色法阵飞快缩小,往星海中一落。

更为磅礴的星月之力从天空垂下,没入星海之中。

赵子铭捂着胸口,默默地退回原处,望着凌空而立的那道倩影,嘴角忽然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方才见宁小虞遇险,他融合三力冲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现在想来,的确与送死无异。

那种等级的力量碰撞,完全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参与的。

自得到「炼虚古经」、踏上武道以来,赵子铭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无力。

六条雷蛟现身之后,覆盖天空的那张淡蓝色光膜,就徐徐隐去了,之后便再未出现。

没有了困阵威胁,宁小虞非但很快就补回了刚才消耗的力量,而且自身的气息还在不断增强,又相继凝聚出两颗金色大星。

第十颗金色大星凝聚成功后,宁小虞的模样发生了改变。

她满头及腰的青丝长至脚踝,化成了雪白,瞳孔中的银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两抹浅浅的紫金,她的右边眼角,多出一枚水滴型的紫色印记,额间有了一个笔画古拙的奇异图形。

章三九 巅峰强者

月明天清。

山巅上,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只有从凭空矮了几尺的地面和地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缝,还可以略窥几分之前那般惊天碰撞的强大威力。

宁小虞从空中落下,盘坐在地,双手捏诀置于膝上,两只眸子徐徐闭合。一个朦胧的紫金色光罩浮现而出,将她笼罩在下。

接着,光罩上亮起一颗颗耀眼的金色星辰,十颗金星的位置排列看似毫无规律,却隐含玄奥,构成了一个简而奇妙的法阵。

宁小虞的双手开始变幻手印,同时,口中念动起晦涩难明的咒语,光罩一阵光芒流转,其上的金星忽明忽灭,犹似呼应。

须臾,每颗金星之中,都徐徐冒出一根模糊的紫金色光丝,对准了她的身体各处,有的对着脊背,有的对着眉心。

宁小虞变幻印诀的速度一缓,双手张开,斜向上升,然后停在头颅两侧,掌心正对耳孔。

她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合拢双手,那十根紫金色光丝随着她的动作同时前伸,没入她体内。

在手掌即将触碰耳廓的刹那,宁小虞一声轻叱,十指交错,点于眉心、额角、耳垂、后脑等处,指尖亮起紫金色泽。

咒语声一急!

十颗金星各腾起一团紫金光焰,沿着光丝流进宁小虞体内。

呼!

一大蓬紫金色火焰从宁小虞身上冒出,摇曳不定,紫金两色光芒此起彼伏,霎是好看。

她口中的咒语声一停,再双手一收,置于小腹,就静静盘坐,一动不动了。

滋!

一缕黑气自她体内飞出,在紫金火焰中左冲右突,宛若活物,还时不时变幻形态,如厉鬼、骷髅之类,栩栩如生,邪异万分。

黑气一缕接一缕,源源不断地冒出,聚合成团,非但变化的形态更为诡谲狰狞,还发出各种怪叫嘶吼之声。

一听到这些声音,赵子铭就心神大乱,体内的力量一阵躁动不安,他赶紧以魂力护住全身,又后退了数丈,才摆脱怪声的影响。

宁小虞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静静盘坐,紫金火焰护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待没有黑气飞出了,宁小虞双眼一睁,“还妄图潜藏,异想天开!”

语落,她并起右手的食中二指,往自己的眉心一点,再往外一拉,一朵五蕊、六瓣的漆黑怪花,随之缓缓浮现。

怪花的茎干疯狂扭动着,五根花蕊倏地伸长,顶部竟各自生有一个骷髅,五个骷髅嘴巴一张,就狠狠咬住了系在怪花茎干上的一道紫金魂力。

宁小虞见状,脸色一寒,左手一抬,又射出一道魂力绳索,捆住了怪花的茎干,而后双手齐齐往外一拉。

怪花终于脱离了她的眉心,那五个骷髅的嘴巴一张一合,犹在嚼动不已,但没有损伤魂力绳索分毫。

宁小虞冷哼一声,心念一动,浓郁的紫金魂力通过双手的魂力绳索狂涌而出,形成一只小小的紫金囚笼,将黑色怪花围困在内。

她一催法诀,囚笼表面燃起熊熊的紫金火焰。

笼中的怪花似活物一般,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花瓣、花蕊和茎干疯狂扭动起来,散发出漆黑的光芒,抵抗着紫金火焰的灼烧。

宁小虞继续加大魂力的灌注,紫金火焰的色泽由浅变深,威力大涨。

砰!

怪花的光芒渐渐暗淡,似乎知道无法抵抗一般,残存的黑光忽然往中间一缩,再一涨,而后轰然炸裂,消失无踪。

宁小虞视线一转,看向空中的那团黑气,她扬手打出数道紫金光芒,又构成一只囚笼,将黑气围住,紫金火焰升腾而起。

黑气一阵翻滚,幻化成一道与常人无异的人影,只是面容模糊不清,眉间有一个花形图案,和先前自爆的那朵怪花一模一样。

人影右手一挥,黑光闪动,迫退了周身的紫金火焰,然后望向宁小虞,竟是开口说话了。

“十星圣脉,难怪你能自我的沉梦之术中苏醒,还避开了我的感应,彻底觉醒了魂脉。”

宁小虞眸中光芒一亮,语气冰寒刺骨地说道:“拜您所赐,我方有此机缘,日后修炼有成,我自会报答。”

人影似乎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嘲讽与愤恨,笑着道:“无需日后,你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呵呵,万载未现的十星圣脉,值得我跑一趟了。”

说完,也不见人影有何动作,其身上的黑气缓缓暗淡,形体亦随之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

在此期间,无论宁小虞怎么催动紫金火焰,也无法对人影造成任何伤害,只能任由其自行消失。

她心底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宁小虞轻咬下唇,双手一挥,周围的紫金色光罩即刻消散,只余十颗金星悬浮在空中。

她手中印诀一变,十颗金星开始围绕她运行,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只能看到一条条金色轨迹,而无法确定星辰的具体位置。

某一刻,宁小虞动作一停,头顶上,一道异常粗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飞向了夜空,消失在遥远的星海里。

静止在空气中的十颗金星,体积缩小了很多,散发的光芒也暗淡无比,似乎消耗了太多力量。

宁小虞一挥手,这些金星从空中落下,没入她的脑海。

她站起身来,迈步走到赵子铭面前,脸上的神情不复之前的冰冷,轻声说道:“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赵子铭问道:“去哪儿?”

宁小虞沉默少顷,答道:“魂域,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赵子铭说道:“我以后会去找你的,你等我。”

宁小虞轻呵一声,“找我?你知不知道,魂族和人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魂域和你们人族的疆域,地处不同的大陆,你我之间,种族、地域之差带来的距离,远得无法想象。”

赵子铭默了默,“我不怕。”

宁小虞神色黯然,“我们的相遇,注定是一个错误,以后你会明白的,过去的那段往事,你,我,都当作是一场梦,不要再提及。”

赵子铭声音暗哑地吼道:“不可能,你是宁小虞,是我的妻子,不管狗屁的种族、地域差距有多大,我都会来找回你!”

宁小虞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柔声说道:“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对不起。”

她话音刚落,天地间忽然亮如白昼,一道耀眼的光痕浮现在天空,紧接着,光痕往两边一分,裂开一道黑黝黝的巨大裂缝。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裂缝里走出,就这样踏着虚空,一步步地走了下来,好像他脚下有一道无形的阶梯。

宁小虞一看到他,就微微躬了躬身,“大长老。”

老人落到山巅上,目光凝视着宁小虞,眼底闪过微弱的金光,片刻后,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孩子,苦了你了,我们回家吧。”

宁小虞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子铭心里一紧,可他的一只脚才刚刚离开地面,整个身体就无法动弹了,难以言喻的死亡气息,让他灵魂战栗。

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是那老人的。

在此之前,赵子铭绝对不会相信,目光可以杀人。

但此刻的情形,却让他异常清楚地知道,老人的目光再“重”一点,就能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老人转而看向宁小虞,见她摇了摇头,便不再管赵子铭,袖袍一挥,袖中飞出一道金色匹练。

匹练由小变大,横跨天空,化为一座金色桥梁,通向那道漆黑的空间裂缝。

老人牵起宁小虞的手腕,微笑着道:“孩子,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一道年轻了许多的温和笑声在天空中响起,“黍藏老兄,何必如此心急?也让小弟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十星圣脉,如何?”

天地间光芒一暗,在老人打开的空间裂缝的另一侧,天空浮现一抹浓郁的黑芒,黑芒迅速扩大,形成一个黑洞,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迈步而出。

看到此人,被称为黍藏的老人白眉一沉,左手一挥,那座金色桥梁重新化作匹练,钻入他袖中。

他转头对宁小虞温声道:“孩子,在这里等我。”然后凌虚而上,行至那中年男子对面,“首岚,你身为一族大长老,却对一个后生晚辈下手,当真是了得啊。”

首岚微笑着摊了摊手,“没办法,天阶九星魂脉,你族千年才有这么一个,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成长吧。”

他话语一顿,往下方的山顶瞥了一眼,痛心道,“黍藏老兄,你还骂我不要脸,要不是我的那道沉梦之术,你族的小家伙,又怎么可能觉醒十星魂脉,那可是圣脉!早知如此,我就不做这亏本的买卖了。”

黍藏的神色变得凌厉起来,周身的光芒猛然一涨,“上次是你暗施手段,钻了空子,如今老夫在此,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首岚周围的黑芒同样一涨,牢牢占据着半壁天空,他挑了挑眉,笑道:“有没有机会,试过才知道。”

“好,即便你不试,老夫这次,也要为我家孩儿讨个公道,你的这缕分魂,留下来吧。”黍藏沉声说道。

章四十 天地变色

黍藏伸出了干枯的右手,掌心处,立着一只通体暗红的九层小塔,塔身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暗红雾气。

“封灵塔!”首岚脸上的随意之色一收,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忌惮,“你竟然擅自动用吾族神器,就不怕长老会的弹劾吗?”

“弹劾?”黍藏淡然一笑,“我黍黎一族衰败至斯,若再无新血成长,灭族之危便近在眼前,老夫宁以神器百年的掌控之期,护佑我族最后一丝希望。”

说罢,黍藏右手往上一抛,张口喷出一团白气,没入飞起的小塔之中。

暗红小塔如吹气般膨胀起来,化为几百丈高的庞然大物,悬浮在黍藏头顶,散发出毁天灭地的可怕气息。

一圈圈暗红的光波荡漾开来,首岚周围的黑光与之一接触,就被侵蚀得急剧收缩,不多时,黑光的领域就只有原来的三成了。

首岚脸色凝重地抬手,凌空虚画数笔,黑芒再一收缩,只有原来的一成不到,不过色泽浓郁了许多。

这些黑芒一阵流动,化成了一个球形小世界,表面时不时闪过一两道深邃的光痕,随即又隐没,看起来无比玄妙。

暗红光波冲击而至,小世界表面浮现一串符文,暗黑之色向外一散,便将光波止于原处,不得寸进了。

“冥幽幻界。”黍藏缓缓开口,“想不到短短三十载不见,你的修为竟精进至此,离最后一步,只差临门一脚了吧。”

首岚撇了撇嘴,说道:“不是还差一脚吗?在你们几个老不死的眼里,我恐怕依旧是个毛头小子。”

他又指着那座暗红巨塔,说道:“黍藏老兄,你刚刚骂我不要脸,对你家晚辈出手,论辈分的话,我也算你半个晚辈,只是比你家的娃儿厉害那么一点,你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黍藏冷哼一声,不欲多言,两只苍老的手掌合在一起,结了一个手印。

轰隆隆!

暗红巨塔开始旋转,带动了缭绕塔身的暗红雾气,占据大半个天空的白光亦随之转动,形成一个庞大的双色漩涡。

黍藏手印一变,红雾、白光往巨塔中狂涌而入,巨塔光芒大放,从塔基到塔顶,浮现无数玄奥繁复的黑色符文。

黑色符文遵循某种规律飞舞不定,上下挪移组合,速度快到了极点,肉眼看去,就宛如无数黑色光流。

双色漩涡不断缩小,最后尽数灌入巨塔之中,没有了白光存在,夜空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星光点点,皓月如盘。

黑色光流渐渐稀疏,黑色符文亦消失不见,巨塔则由原本的暗红变成了暗黑,唯塔尖是耀眼的深红。

黍藏手印再变,指尖金光流转,在空中画出几枚金色符文,飞入上方的巨塔之中。

巨塔停止了旋转,继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缩小,几个呼吸,就化为一柄黑剑。

此剑长三尺,宽三寸,通体漆黑,剑身正中有一条红线,两边的剑刃极其怪异,并非平直,而是各伸出了九枚锯齿,尖端微翘,形态狰狞!

黑剑静静地悬浮着,但周围的空间,却似无法承受其威能,崩开无数细小的裂缝。

黍藏不再变幻印诀,右手朝前方一指,口吐一个“去”字,他头顶的黑剑猛地一颤,激射而出。

另一边,首岚自然也没有站着等死,封灵塔被催动的瞬间,他同样双手一掐诀,身上腾起一层黑色火焰,浓郁的黑芒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流出。

他身外的那方小世界黑光大放,表面亮起密密麻麻的光痕,一阵流转后,交错成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首岚心中法诀一催,小世界的力量往银白色长剑中灌入,长剑越来越庞大,小世界则飞快缩小。

最后,小世界消失不见,他所处的那片天空黑暗褪去,星月光芒再度洒落,而那柄银白长剑,已经涨至百余丈大。

黑焰熊熊燃烧,首岚的形体渐渐变得有些虚幻,他看了一眼对面,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和黍藏相比,他因为修行年岁较短,实力原本就差了一线,没想到前者还动用了魂族仅有的两件至高神器之一,如此一来,他与对方的力量差距更为巨大。

黍藏明显是催动了所有力量,准备一击决胜负,首岚很清楚,如果接不下他的攻击,非但自己这道魂力化身会被灭,甚至连远在魂域的本体,也极可能遭受不可恢复的创伤。

神器,就是有此等不可思议的力量!

首岚的心里颇为懊悔,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最致命的一点,他望着黍藏,咬牙骂了一句,“你这疯老匹夫!”

心中转过诸般念头,但首岚的动作可不敢有丝毫减慢。

他双手一阵急舞,体内的魂力飞快燃烧,身上的黑焰狂涨数倍,一道黑色光柱从黑焰内射出,注入银白长剑之中。

银白长剑又开始继续变大,但直到首岚的魂力燃烧殆尽,化身虚化得几近透明,长剑蕴含的威力还是不够。

“看来非要如此了,唉。”首岚在心里轻叹一声,伸出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眉心,手指放下时,指尖上多了一朵小花。

小花六瓣五蕊,茎干漆黑,极像宁小虞从自己体内逼出的那朵,但又有些细微的区别。

此花的花蕊顶端并非骷髅,而是五颗青翠欲滴的异果,漆黑的花瓣上,多了一些细细的银线,隐约勾勒成几个古拙庄严的符文。

脸上闪过一丝肉痛,首岚把小花往嘴里一送,嘎嘣嚼了几下,边嚼边恶狠狠地嘟囔:“老匹夫,既然你想要小爷的性命,那小爷拼得天魔花元气大损,也要和你斗上一斗!”

天魔花入腹,首岚虚幻的身躯迅速凝实,身上燃烧的黑焰再次狂涨,从黑焰之中射出的光柱粗大了几倍,银白长剑变大的速度为之一提。

待长剑涨至六百丈长时,首岚两手一掐诀,身上的黑焰连同光柱一齐注入长剑,并蔓延而上,覆满了剑身。

黑焰中的长剑飞速缩小,数息之后,化为一柄只有半丈长的银白之剑。

恰在这时,一柄造型狰狞的黑剑,自对面激射而来。首岚伸手一指,黑焰缭绕的银白之剑电射而出。

银黑双剑凌空对刺!

无声无息,一个黑点从双剑交击处浮现,并迅速扩大,化为一个黑洞,一股恐怖之极的吸力,自黑洞中散发而出。

咔嚓!

黑洞边缘的天空,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忽然裂开无数条白色裂缝,还在往更远处极速蔓延,纵横交错,形如蛛网。

大大小小的空间碎片脱落,被吸入黑洞之中,不见了踪影,天地元气亦一阵暴动,从四面八方狂涌而至,冲进了黑洞。

地面上,山峰被整座整座地拔起,河流被整条整条地摄出。

至于乱石、草木等微末之物,更是铺天盖地地飞向天空,不过还未靠近黑洞,就被汹涌的元力乱流绞碎成了齑粉。

这一番天地色变,当真如末世降临!

幸好,在双剑碰撞的瞬间,黍藏朝宁小虞二人所在的山头遥遥一指,一个透明的金色光罩凭空生成,护住了此山。

尽管如此,光罩之中的二人还是一阵站立不稳,耳边隆隆作响,心神躁动不安。

宁小虞尚无异状表现,赵子铭则有些支撑不住,脸上涌起一抹潮红,口、鼻中流出了鲜血。

宁小虞略略偏头,犹豫了一瞬,右手对着赵子铭虚划几下,一枚紫金色符文勾勒而出,落入他头顶。

赵子铭只觉耳边一静,外界的冲击减弱了许多,体内的躁动与疼痛为之一缓。

他往旁边看去,宁小虞却已经把视线重新投向天空,好像刚才的事与她无关,他收回目光,微抿双唇,默然。

黑洞将大半个天空吞没,就停止了扩张,只是散发的吸力丝毫不减,而任何东西一进入其中,都会被同化为黑色。

当然,那双人双剑例外。

攻势被阻,黍藏神色不变,口唇微翕,似念动了什么咒语,继而袖袍一挥,那柄黑剑正中的红线光芒一亮,黑剑力量大增,将银白长剑迫退了数丈。

“哈哈,封灵神剑,不过如此!”首岚见状,反而大笑一声,双手猛地一掐诀,一道青光从体内飞出。

青光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人,五官清晰如刻,若是放大了,容貌和首岚一样,其头顶长着一朵更小的六瓣奇花,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转!”青色小人小口一张,吐出一团青气,再骈指往首岚身上一点。

青气飞入首岚体内,首岚随即快速旋转起来,身上消失的黑焰又一闪而出,其间夹杂着点点青光。

青色小人快速掐动数十个印诀,同时不断地往首岚身上喷出青气,每喷一口,小人的体型就更小一分,身上的颜色也暗淡下来。

终于,青色小人印诀一停,这时,他已经只有鸡蛋大小,身上散发的青光,微弱得几乎难以看见,但他模糊的小脸上却有些兴奋。

章四一 冥幽千幻

“祭魂古术。”看着青色小人的施法,黍藏白眉一动,眼中露出几许凝重之色。

“好眼光,不愧是我魂族寿命最悠久的存在,连这种失传千载的秘术都能一眼看出。”青色小人口中发出了首岚的声音。

而原来的那个“首岚”,此刻已经停止旋转,化为一柄半尺长的青黑小剑,剑身震动不休,其散发的气息,赫然不在那柄银白长剑之下!

“可惜,你只有一道魂念在此,又仅以化身之力催动,此术威力不及传说中的一成,拦不住我。”黍藏摇了摇头,说道。

语落,一层薄薄的金色火焰从他身上腾起,他右手一抬,骈指一阵疾划,十数枚金色符文在漆黑的虚空中显现。

金光一闪!

黍藏身前的金色符文蓦地消失不见,下一刻,就出现在封灵神剑上方,先后往下一落。

封灵神剑一个震颤,发出一声清越剑鸣,表面浮现几个金色篆文,而后剑尖射出一圈暗红光波。

银白长剑后退的速度陡增,剑身崩开一条条细微的裂缝。

“挡不住你么?”青色小人喃喃一句,嘴角勾起一个模糊的诡异笑容,随即屈指一弹,青黑小剑激射而出,没入银白长剑。

银光大亮!

银白长剑退势一止,剑尖处又多出另一截青黑剑影,双剑前后一合,竟是将封灵神剑击飞了出去。

紧接着,随着青色小人口吐一个“起”字,银白长剑猛地上扬,再一个闪动,出现在黍藏头顶,极速盘旋几周,幻化出无数剑影,齐齐往下一落,构成了一座银色囚笼。

做完这些,青色小人的形体已虚幻得几近透明,头顶的小花也是花瓣萎缩,处于半枯状态。

“祭魂古术加持破天剑构筑的剑牢,应该足以困住他片刻了,不过他有封灵神剑,我还是快些动手吧。”青色小人口中这般低声念叨着,拔下了头上的小花。

“好兄弟,接下来就靠你了。”青色小人把小花往上一抛,双手急掐法诀,同时默念起低沉晦涩的咒语。

微弱的青光一闪!

青色小人的身躯彻底虚化,只在原地留下一丝灰色烟气。

六瓣小花徐徐落下,漂浮在灰色烟气上方,光秃秃的茎干底部,忽然生出一蓬根须,扎入了灰色烟气之中。

烟气被根须飞快地吸收,花朵上浮起一层灰芒,接着,六片花瓣往中间一合,即刻又一张,继而整朵小花湮灭成了齑粉,只在虚空中留下一颗银灰色骷髅。

骷髅空洞的眼眶里紫金之光一闪,随即蓦地转向,对准了山巅上的宁小虞,骨嘴一张,吐出了一支水晶小箭。

砰!

骷髅爆成一团银灰碎芒,缓缓消散。

那支水晶小箭,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激射而下,直指宁小虞!

银白剑芒从四面八方斩至,锋锐之气刮得黍藏衣发皆扬,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招,先前被击退的封灵神剑出现在头顶。

他变幻几个手印,剑尖朝上的封灵神剑吹气般地膨胀而起,恢复成塔形,表面的黑芒一阵流转后,分裂为无数细小的符文,钻入塔身。

正当黍藏打算催动暗红的封灵塔继续变大,用以防御周围无处不在的剑芒时,他豁然转头,隔着银白剑幕望向侧方,眸中金光大放。

一支水晶小箭在他的视野中一闪即逝!

“竖子尔敢!”

黍藏须发怒张,体表的金色火焰猛然一涨,他双手朝天一举,熊熊金焰汇成一根粗大的火柱,没入封灵塔中。

封灵塔表面黑芒一闪,无数黑色符文飞舞而出,极速流动组合,黑芒凝滞时,封灵塔又化作了封灵神剑。

黍藏两手虚抱,高达百丈的封灵神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而后疾扫一圈!

叮叮当当!

伴着一阵尖利爆鸣,漫天的银白剑芒如同幻影一般,瞬间破灭一空。

连封灵神剑也顾不上收,黍藏大步一迈,身形蓦地消失,再出现已是在两百丈之外!

当银灰色骷髅看向自己的刹那,宁小虞警兆顿生,心头涌起浓郁至极的危险之感,连她体内的十星圣脉,都为之震颤不已!

她毫不犹豫地掐动法诀,紫金魂力自头顶弥漫而出,在前方的天空凝成一面一人高的紫金圆盾,盾上布满弯曲的紫色纹路,十颗金星错落排列,所构之形酷似她眉心的奇异图案。

黍藏在空中接连闪动,极速逼近山巅,但毕竟先前为破开剑牢,耽搁了片刻,较水晶小箭稍有落后。

不过在这个距离上,已经足够出手,他冷哼一声,右手一拂,水晶小箭侧方的空间骤然一扭曲,一只金色大手破空而出,狠狠抓下。

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水晶小箭表面紫金光芒一闪,金色大手竟直接穿透而过,不但没能将其抓住,而且连片刻时间也未能阻拦!

“同脉化虚!”黍藏从牙缝中挤出四字,欲另行手段,却已经晚了。

水晶小箭击中了宁小虞设下的紫金圆盾,这次倒是没有直接穿透,圆盾上十颗金星先后亮起,散发出一层濛濛光华。

但此箭毕竟是首岚所发,其身为当世的巅峰人物之一,纵使施术之时力量残存百不足一,对宁小虞而言,威力亦太过强大。

她已经将体内的所有力量都倾注而出,但紫金圆盾还是只支撑了半息不到,就轰然破碎。

宁小虞娇躯一震,眉心流下一缕紫金血液,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若将时光凝滞于此刻,就能看到极美的一幕。

美人如画,秀首微抬的姿势里,透出几分柔弱,眉心徐徐划下的血液,又为其增添了一抹凄艳。

她平静如水的眼眸,和那支晶莹剔透、小巧玲珑,而散发出死亡寂灭气息的水晶小箭,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是直面死亡的生之无畏!

这是美好事物毁灭前最后的璀璨!

悲剧终是没有上演,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以最惨烈的方式上演。

就在水晶小箭即将射中宁小虞的刹那,一道身影从旁边扑来,像一只不自量力的投火的飞蛾,挡在了她的身前。

水晶小箭没入赵子铭的后脑,就此消失不见。

身在半空的少年,望着眼前的少女绝美的容颜,脸上的些许惊惶缓缓消退,嘴角微微上扬,而后闭上了双眼。

赵子铭的身躯随惯性飞出,在要落地时,被一层微薄的金光托住,黍藏闪现而出,伸手轻抬,赵子铭悬浮而起。

宁小虞侧过身子,迈步欲走,可刚一动,眉心淌下的那缕血线就粗大了一分。

方才的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为了抵抗水晶小箭,宁小虞在不到两息的时间里,将自己的魂力倾泄一空,又强催圣脉,以天赋之力化盾防御。

在紫金圆盾凝成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身受重创,濒临油尽灯枯,再无一丝余力。

但现在,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慢慢地迈出了第一步,又迈出了第二步。

尽管眉心的血线愈发粗大,沿鼻翼流淌而下;尽管眼角也开始迸裂,溢出鲜血;尽管身体接近崩溃,死亡近在咫尺。

她还是一步步地走向了少年。

黍藏望着她,干枯的手掌动了动,而后轻叹一声,终是没有出手相助。

宁小虞抚上了少年的脸庞,还像以前一样,温暖,粗砺。

她的心骤然揪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过去的一幕幕,如幻影般在她脑海中闪过,他的沉默、他的笑、他的黯然、他的全部的样子,都清晰无比地浮现。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一滴晶莹的眼泪落下,打在少年脸上。

“他本是挡不了那道「冥幽千幻」的,此术有你的一道神魂之气,当今世上,除了你,无人能挡,可是……你曾赠予他魂源,你一觉醒,他的那点魂源亦随你觉醒,他催动了魂源,所以……他能为你挡下。”黍藏缓缓说道。

“大长老,他还有救吗?”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黍藏默然片刻,“难,「冥幽千幻」乃首巫一族针对吾族所创,其中的冥幽之力,只对吾族有效,最多消去他魂海中你所赠的那点魂源,而不会伤及他的神魂,但余下的千幻之力……会将他不断拉进轮回幻境,除非他能主动清醒挣脱,否则会在千世轮回之后,神魂湮灭而亡。”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此过程无人能助,无术可解,只能靠他自己,稍后我会施展育灵天棺之术,护住他的肉身生机,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说话之时,悬浮在天空中的封灵神剑,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丝丝缕缕的紫色气流,从裂缝里渗透而出。

章四二 青年

金色魂力随着黍藏手印的变化而不断变化,一方金棺最终成型,上面布满玄奥的金色纹路,似活物般游走不定。

黍藏单手轻轻一挥,赵子铭的身体悬浮而起,横移数尺,落入棺中。

“孩子。”黍藏望着宁小虞,张口低唤一声。

宁小虞身躯微震,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随即缓缓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溢出眼眶。

黍藏骈指一点,金棺旁边的棺盖一个翻转,合于棺上,他又打出数道法诀,几枚金色符文一闪即逝,没入金棺。

“隐。”黍藏张开手掌在空中一拂,前方的空间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处,金棺徐徐隐没,消失不见。

宁小虞睁开眼睛,看着金棺消失的地方,眼中已没有了一丝泪光,唯有清亮的紫金之色,流转如炽焰!

“他体内的千幻之力,十月之内便会耗尽,而此术能维持一年,在此期间,天棺会在各处游移,吸收天地精华之气,滋养其肉身,一年之后,若他还未苏醒,就代表……届时,天棺将自毁于虚空。”黍藏轻声说道。

宁小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吧,孩子。”黍藏拉起宁小虞的皓腕,袖袍一挥,一道金色匹练飞射而出,化为一座直通天幕的桥梁。

金光将两人包裹,随着桥梁一截截地消失,两人升空而去,途径封灵神剑时,黍藏单手打出一道法诀,庞大的神剑迅速缩小,变回塔形,飞进他的袖口。

桥梁尽头的天空中,之前在黍藏和首岚战斗时产生的那个巨大黑洞,已经变得只有碗口大小。

黍藏右手一抬,并指成掌,往下一划,黑洞上下各浮现一条光痕,再往两边一分,扩裂为一道门户大小的漆黑裂缝。

金光一闪,两人飞身没入裂缝,继而骤然一停,黍藏猛地回首,眼中射出两道金色光柱,击中了天空某处。

轰!

夜空中升起一轮金色骄阳,狂猛的白色气浪翻涌四散。

光芒淡去,气浪止息,天空恢复平静。

黍藏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低头看了看掌中的封灵塔,“也许是错觉吧。”

他不再耽搁,手腕一翻,收起封灵塔,而后右手一拂,空间裂缝迅速弥合,他和宁小虞的身形消失不见。

良久。

先前黍藏攻击的地方,浮现一片淡淡的紫光,如活物般往中间一聚,化为一个巴掌大小的模糊人影。

紫色小人双眼四下一扫,眼中的两点紫芒异常明亮,片刻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闪身飞掠至山巅上空。

他的两只小手掐动几个印诀,只见空中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波纹,波纹下方,亮着微弱的金芒。

他掐诀的速度一增,再忽然停住,指间飞出几枚紫色符文,没入透明波纹里。

波纹下方的金芒,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隐约能看到一方金棺的存在,而后,金棺的一角破开虚空,缓缓浮现而出。

紫色小人见状,口中念动某种咒语,躯体开始变形拉长,化为一根紫色细丝,往金棺那露出的一角飞射而去。

紫色细丝径直没入了金棺,棺顶紫芒一闪,空中的透明波纹徐徐平复,金棺重新遁入虚空,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翌日正午,远方的天际隐约传来轰鸣之声,一个黑点随之显现,黑点之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白痕。

飞得近了,才可以看出,黑点是一艘造型古怪的大船。

大船有两层,长五丈,高三丈,通体漆黑,没有桅杆和船帆,亦无船桨,却在空中高速飞行,尾部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黑船绕天空盘旋一个大圈,最后在山巅落下。二层的舱门一开,三人走出了甲板。

当先的是一个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头戴双龙戏珠银冠,身着云纹藏青蟒袍,面如冠玉,姿态挺拔。

在他身后五步之外,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老者。

中年男子身形粗矮,宛若铁塔,一头钢针般的短发,额上有一道伤疤,浑身散发着一股剽悍之气。

老者头发半白,面皮焦黄,躯体枯瘦,青黑色的锦缎官服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颇有几分滑稽。

青年走到船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遥望远方,开口说道:“底下的情形刚才你们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雷成。”

中年男子踏前一步,瓮声道:“二殿下,属下认为,能造成此等破坏者,实力至少不弱于护国长老。”

青年以感兴趣的口吻道:“说说理由。”

雷成答道:“下方地面山川河流尽消,而方圆千里之内,未见任何残渣残迹,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消失的东西,被空间裂缝所吞噬了。”

“空间裂缝。”青年喃喃出声,“空间之道,的确只有护国长老那等劫境存在方能涉猎,你分析得极是。”

雷成又道:“而且,殿下应该也感觉到了,这片区域的天地元气浓度过低,分明是天地元气在短时间内流失太多所致,这种程度的元气变动,绝非灵境高手的手笔。”

“灵境……劫境,有朝一日,我是否也能跨入那般境界,拥有此等改天换地的伟力?”青年话题一转,向往之极地说道。

老者忽然谄媚一笑,躬身道:“殿下天资出众,乃人中龙凤,将来别说灵境、劫境,就是那更高一层的极境,也未必没有机会晋入。”

青年哂笑:“刘大人倒是会说话,不过,要是按你的说法,那我越国岂不是早就跻身强国之列了?哪会像如今这样陷入连年战火。”

老者碰了个软钉子,一脸讪讪。

青年加重了说话的语气,“刘大人,此次我来罪城,只为兵团一事,如今一月已过,却始终没有一支合格的兵团出现,前线战事吃紧,我时间不多了,两个月内,我要看到五支合格兵团,否则,这罪城守官之位,你也没必要继续坐下去了。”

老者悚然一惊,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赶紧埋下身子,“殿下教训的是,回去下官一定加大督促力度,尽快完成任务。”

……

深山。

古树下。

老人手捋长须,“子铭,你可考虑清楚了?”

少年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尚有些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坚毅,“师父,我……决定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老人哈哈一笑,“好!不愧是我枪狂的徒弟!去吧,让那些胡人蛮子,见识一下我北齐男儿的风采!”

少年看向老人身旁低头站立的少女,“双子,我……我……”却不知说些什么。

少女秀首轻抬,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眼角隐含泪光,她努力做出坚强的样子,咬着下唇,道:“我等你。”

少年只觉无穷的勇气和感动充塞胸膛,他朗声道:“双子,十年之后,我必归来娶你!”

漠北边境。

今天是新兵报到之日。

受皇室新颁的平胡令影响,此次参军的人数多了几倍,负责登记名册的军官忙碌了一天,正要端起案上的冷茶,润润喉咙。

“长官,还有我。”少年的个头比先前那些人矮一截,所以军官竟是没注意到他。

“你?今年多大了?”军官收回伸向茶盏的手,狐疑地把少年打量了一通,“十六岁才能入军,你这模样,可不像十六了。”

其实,少年只有十四岁,听了军官的话,他神色微变,握着长枪的右手紧了紧。

军官见状,脸色一沉,便欲呵斥。

少年的右手忽地一抬一落,“笃”的一声闷响,手中的长枪没入地面一大截。

营帐中铺着一层兽皮,下方的地面填充了沙土,还经过特殊夯实,少年能将铁枪枪尾此等钝器插入,臂力不下于六百斤——仅此一点,他就胜过了九成的新兵。

军官毫不犹豫地提笔,“姓名。”

少年平复下心里的紧张,“赵子铭,子孙之子,铭记之铭。”

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地,午后,阳光炙热,空气在高温下扭曲。

两支千人规模的军队正在激烈厮杀,战场上沙尘弥漫,兵器碰撞之声、惨叫声、喊杀声响成一片,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赵子铭骑马冲杀于敌阵之间,长枪过处,血溅长空,无人可阻。

敌方主将亦极为骁勇,使一柄双叉铁戟,横扫竖劈,戟下血肉横飞。

两人各杀出一条血路,在战场中心相遇。

激斗!

赵子铭技高一筹,将敌方主将斩于马下,虽身受重伤,但依旧一马当先,率军冲杀。

胜!

八年后,漠北十三国变为漠北七国,那灭亡的六国以无数胡人将士的尸骨,成就了赵子铭“不败将军”的赫赫威名。

又一年,赵子铭率十万精锐,进攻漠北最强的图们国,大败图们边军四十万,逼得图们之王亲临议和。

自此,荼毒北齐数百年的“胡患”灰飞烟灭,北齐一举奠定霸主之位。

赵子铭率军归朝受封,自漠北边境始,沿途所经之地,民众无不夹道欢迎,高呼“不败将军”。

军队抵京,北齐之君移驾城外十里,亲自迎接,然将军车驾内空空如也,未见赵子铭其人,座上唯有将印一枚。

章四三 轮回

深山小径。

一个素衣青年缓步而行,他左肩背着一只瘪瘪的布囊,右手提了一柄黝黑长枪,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呈黑红,皮肤粗砺,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怯。

绕过一道弯,青年驻足,在路边俯身摘了一捧山花,用草藤仔细束好,握在手中。

沿石径一路往上,渐有云雾遮眼,路旁出现成片翠竹,清风吹过,竹叶哗哗作响。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着这熟悉的景象,青年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古树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子正在对弈。

女子低头看着棋盘,沉思良久,忽然欣喜地轻呼:“爹爹,我想到啦!”

她拈起一颗白子,啪地放在棋盘上,随即笑着抬头,张口欲言,对面的老人却不在座位上了。她若有所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缓缓偏首。

一张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在脑中晃了几晃,终于与她朝思暮想的容颜重叠在一起!

老人捋须而笑,“回来了。”语气好像眼前之人才离开片刻。

赵子铭笑着点头,“嗯,我回来了,师父。”

他走到树下,放下长枪,拉过女子的柔荑,把左手握着的那捧山花放在她手中,“双子,嫁给我吧。”

……

他叫疯狗,是个小乞丐,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在所有的小乞丐中,他不是最强壮的,但打起架来,却是最凶残的,所以大家叫他疯狗。

从记事时起,他就游荡在河阳城里。

河阳来了个大贪官,横征暴敛,肆无忌惮。

贪官来的第二年,河阳大旱,大片田地颗粒无收。第三年,播种时节,暴雨三月不止,河阳各地山洪、泥石流频发,无数良田好地被毁。

天灾人祸齐至,河阳民不聊生。

自然而然,河阳城再不复从前的繁盛。

城里的小乞丐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不是饿死,就是在争抢食物时被打死——最近城中涌入了很多强壮的乞丐——他们都是附近的难民。

和同龄人相比,疯狗足够凶残,脑子也还算机灵,所以勉强保住了性命。

可是,他毕竟太瘦小,论力气,不是那些难民的对手,能得到的食物越来越少。终于,在一连五天无物裹腹后,他同样撑不住了,倒在一户人家后院的台阶上。

夜晚很凉,月光惨白惨白的。

疯狗趴在地上,脑中浑浑沌沌,鼻端气若游丝。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是个女孩儿。疯狗一动不动。

女孩靠近了,伸出手指探了探疯狗的鼻息,又跑开了。

过了片刻,疯狗闻到了一缕香气。

是食物的气息!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张开嘴巴猛地一咬。

松软香甜。

女孩叫小翠,是这条街的七个小翠之一,长相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在怡红院里当使唤丫头。

妓女们衣食无忧,小翠又乖巧懂事,手脚利索,所以她经常能得到一些吃食,虽然只是残羹冷炙,但也是吃的。

自此以后,疯狗若是实在坚持不了了,就会在深夜来到这里,每次,都能得到小翠给的食物。

食物不多,一捧花生,或者两个馒头,或者几片肉脯,却足够让疯狗恢复一些力气,继续挣扎求生。

疯狗狼吞虎咽的时候,小翠就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吃完了,她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问几个问题,然后赶快回去。

有一次,小翠给疯狗起了个新名字,叫小木——她只会写这两个字。

疯狗把那张写着自己新名字的红纸片叠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

一年后,小翠死了,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一条废巷子里,只裹了一块破布,身上布满淤痕,下阴一片狼藉。

疯狗安葬好小翠,在怡红院后院外面徘徊了半个月,终于从两个打杂的老妈子那里,听到了想知道的东西。

郁安,大贪官的长子,性情残暴,不学无术,专好寻花问柳,小翠便是死在他的手上。

三年之后,河阳城城西多了一个小帮派,翠木帮,帮主就是疯狗。他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不弱的功夫,很快便统一了城西的大小势力。

西城区是河阳城最穷最破烂的一个区,此时的疯狗,虽然在这里能呼风唤雨,但放到东、南、北、中几个城区里,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他疯狂地向外扩充自己的势力,当然,他的实力也在迅速提升,没人知道他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使用的是什么武学,因为所有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死了。

过了七年,翠木帮灭掉了河阳城里的第三大帮,疯狗正式步入河阳最顶级的交际圈,不久后,他在一场宴席上,见到了郁家父子。

疯狗终于动手了。

郁安的贪官父亲,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疯狗和他大战了一天一夜,两人狂暴的元力,摧毁了半座河阳城。

疯狗胜了。

在城西怡红院的楼顶,他用尽自己所知的一切酷刑,折磨了郁安整整半个月,最后才将其焚成灰烬。

那一天,疯狗也死了。

事后,据赶来调查的一个刑侦高手透露,疯狗修炼的,是一门燃烧生命、献祭神魂的邪功,练此功者,生之时,每日必遭万蚁噬心之痛,死之后,再无轮回转世之机。

……

这是一片无比广袤的森林,高达百丈的大树比比皆是,甚至不乏耸入云霄的千丈巨木。

咔嚓嚓!

一棵半朽老树徐徐倒下,压垮了旁边大片的丛林,下方铺着一层厚厚落叶的地面,一千年以来,第一次有了阳光的照射。

一株株树苗破土而出,争先恐后地向上生长,争夺阳光和养分。有一棵树苗长得最快,因为它有灵魂。

其他树苗都是在凭自然赋予的本能生长,它则知道主动做出一些简单的改变,比如,不吸收有害的天地元气,把夜晚一半的休眠时间用来汲取养分。

它很快就高过了那些树苗,长成为一颗小树,枝叶铺展开来,挡住了所有阳光,它下方的小竞争者们先后枯死,变成了它的养料。

但还有更大的威胁,周围的大树,已经开始把枝叶往它上方的空间横向生长,它必须尽快长高,突破即将到来的封锁,否则,也会面临死亡。

它日渐茁壮,眼看树冠就要越过封锁线,可一个猴群的到来,让它遭受重创,它身上的嫩叶被摘了个精光,还有多处枝干折断。

它花了不少日子才修复好创伤,为了弥补这些时间,它再次将休眠时间缩短一半,这会影响体质,招来虫害,但它顾不了那么多了。

它成功了,终于突破封锁,来到了安全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上,再没有哪棵树能遮住它,上方的天空宽广了许多。

丛林下层是没有风的,所以,当清凉的风第一次吹动它的叶片时,它的灵魂为之雀跃,它开始感受崭新的世界。

从树苗长成百丈大树,它只用了十年,到达这个高度后,它的生长速度骤然减缓,即便它再怎么努力地吸收天地元气,也还是长得慢吞吞的,和其他大树没什么区别。

它把生长的任务交给了本能,它的灵魂则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一切:风,雨,雷电,火,太阳,月亮,星星。

十年后,它已经把能看到的东西看了无数遍,它开始感到无聊,躁动,孤寂,它渴望自由,但时间和身躯把它牢牢困在原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它愤怒,疯狂,绝望,恐惧,悲伤,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百年,终于,它衰弱不堪,陷入了长眠,周围尽是黑暗。

千年之后,生存本能唤醒了它。

这片古老的森林,正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无数大树被狂风拦腰吹断,甚至连根拔起,连那几棵千丈巨木,也在风中摇晃。

它的本体现在长到了四百丈,枝繁叶茂,所以承受的风力极大,泥土里粗壮的根须已经开始松动,而一旦躯体倒下,灵魂必将消亡。

危在旦夕!

仿佛回到了破土之初,它重新把身躯纳入掌控,一边吸收天地元气巩固根须,一边借风力调整枝叶的位置。

风暴停止了,它没有倒下,尽管只剩一根光秃秃的主干,但它终究还是稳稳地立着,是这片森林的第六个未倒的幸存者——其他五棵都是千丈巨木。

经此一劫,它平静了,隐约知道,自己想要的自由该如何寻找。

它不再愤怒,不再疯狂,不再绝望,不再恐惧,不再悲伤,每天平静地看着同样的景象,平静地吸收天地元气,平静地向上生长。

十万年!

它已高达万丈!

这一日,它冠顶的天空,被无边乌云笼罩,日月无光,恍若末世。

无数道银色雷霆,自云中纷落如雨,打在它的枝上、叶上。

三日后,它的枝叶全部湮灭,唯余天柱般的主干巍然屹立。

雷雨骤疾,垂落成瀑!

又三日,它的主干削至两千丈。

再三日,十丈。

雷霆乍止,漫天乌云聚拢而来,合而化龙。

黑龙盘旋而下!

世界为之一暗,继而恢复光明。

它消失不见。

地面多了一个漆黑巨坑,四周无边际,其深不见底!

一点绿光自巨坑中飞出,却是一只翠绿的小鸟。

它双翅一振,冲天而起。

章四四 苏醒

就这样,赵子铭的灵魂,轮回于一次又一次的幻境之中。

在幻境里,他原来的记忆被完全封印,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身处幻境。

每次轮回,他都会变成另一个存在,有时是人族,有时是兽族,或者是魂族、血族,甚至是草木、山河。

他的灵魂就像一张可擦除的画纸,这一世到了尽头,纸面重回空白,开始下一世。

世间之百态,生灵的诸般情绪,他都在反复经历着。

若无意外,他的灵魂将永远无法从幻境中挣脱,直至彻底湮灭于某次轮回。

黍藏临走前施展的「育灵天棺」,和首岚的那道「冥幽千幻」一样,也是魂族的顶级魂术,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金棺游走在虚空之中,汲取着极为纯粹的天地元气,注入赵子铭的身躯里,推动他体内的力量不断运转。

这些精粹元气,每一缕,都远比他的三系力量要纯净凝炼万倍,根本无需炼化,就能直接化作修为,他的力量开始猛涨。

神火吞噬的精粹元气堪称海量,金丝焰心由一根增加到八根,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金芒,无色的火焰浮起一层碎金,霎是好看。

噗!

第九根焰心凝聚,神火发生质变。

九根金丝彼此缠绕,结成一根金线,一点暗金光芒自下而上流过,金线化作一朵暗金火焰。

暗金火焰浮现的瞬间,原本缓缓旋转的神炉通体一震,转速陡增,散发出的吸力随之暴涨。

转眼间,暗金火焰外层的无色神火,就被吞噬一空。

与此同时,赵子铭体内三种力量的运行方向为之一变,朝内空间狂涌而来,尽数灌入神炉,被新生的暗金神火吸收。

他的力量一亏空,金棺光芒一闪,汲取之力随之增大,更多的精粹元气被牵扯而来,补充进他身体。

受赵子铭境界所限,暗金神火的力量品质,尽管比他本身的三种力量要高,但和天棺引来的精粹元气一比,同样远远不如。

所以,不论暗金神火怎么吸收,赵子铭体内的力量都保持着绝对的充盈。

暗金神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渐渐冒出神炉,把神炉包裹而进。

在神火的焚烧下,灰扑扑的神炉时不时迸出几点火星,体积越来越小,转速却越来越快,散发的吸力也越来越大。

神火冲出了内空间,赵子铭体表倏地燃起一层暗金火焰,无声无息,他的衣物化成灰烬。

和上次进阶一样,神火品质太高,他身体强度不够,由内而外,顷刻间被灼得面目全非。

照理说,暗金神火乃「育灵天棺」意外强行催生,威能极大,原本是能将他烧得灰飞烟灭的。

可危机源于斯,亦解于斯,他体内充斥着天棺汲取而来的精粹元气,神火拿这些元气毫无办法,所以,他的处境反倒不如上次危险。

暗金神火无孔不入,遍布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精粹元气毕竟无人操控,只保护了各重要部位,那些未保护的地方,则瞬间就被焚烧成虚无!

他的身体机能开始调动力量,自行修补伤损,于是,他的血肉、筋骨不断重生,又马上遭到神火焚毁。

在新生和毁灭的循环中,他的身体得到反复而彻底的淬炼,身体强度猛然提升。

若赵子铭清醒着,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肉身改造所产生的剧痛,足以将他活生生痛死,他的神魂困于轮回幻境,倒是逃过一劫。

时间流逝,眨眼过去了八个月。

连绵不绝的低沉兽吼响彻林间,狼群从四面八方潮涌而至,声势骇人。

十余人狂奔在前,各自时不时发出几颗元力光弹,把从侧翼凌空扑来的大狼打落。

论单体实力,这些狼顶多相当于后天巅峰的武者,只有极少数首领是先天级狼兽,但是当数以万计的狼汇成狼潮时,如果有人陷入其包围圈中,即便是元境九窍的强者,也别想脱身逃命。

所以前方的十几个人无不卯足了劲狂奔,生恐被狼群合围。

从身上亮起的元窍来看,这些人实力最低的也是五窍境界,最强的那人则打通了八枚元窍。

他们的速度远远超过狼群,奈何狼的数量实在太多,在林中某处,他们最终还是被包围了。

那八窍武者挥舞着一把长剑,剑上火红元力缭绕,往往一个横扫,就能将扑来的几匹大狼一齐斩断,像切豆腐一般。

他的脸色却很是难看,回身一喝:“合力前突!跟不上的自求多福,莫怪颜某见死不救了!”

说罢,颜姓男子手中的长剑红光大放,剑芒纵横飞出,在狼潮中开出一条血路,他一踏地面,激射而出,前进速度陡增小半。

其他人也知道,此际已关系生死存亡,纷纷拿出最强实力,奋力舞动兵器,紧随颜姓男子而去。

半晌,他们终于杀出重围,提速摆脱了狼群的追赶,只是,此时仅剩下了八个人,是之前的一半。

八人在一条山溪旁停下,个个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显然消耗极大,其中三人还负了伤,身上血迹斑斑。

颜姓男子把剑往地上一丢,毫不在意形象地趴下,脑袋凑到小溪里,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先前他始终冲在最前方,故而虽然修为最高,但却最为狼狈。

喝够了水,他反身一坐,双手后撑着地面,喘着粗气说道:“真是见鬼了,这个时候怎么会爆发狼潮?”

“是啊,按理说狼潮还有一个月才会出现。”

“唉,这下麻烦了,灵药没采到不算,还损失了这么多人,下次又得重新找人组队。”

“得了吧,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要不是颜大哥在,我们现在都进了狼腹,还提什么采药不采药的事?”

“说得对,多亏了颜大哥。”

……

其他几人烂泥般的或躺或坐,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咦,那是什么?”一人忽然指着他左边某处,惊声说道。

在离地十多米的空中,漂浮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金色光团,还在缓缓变大。

包括颜姓男子在内,所有人脸色微变地起身,警惕地靠拢在一起,慢慢后退,他们现在元力亏空,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过了一会,金色光团涨至车轮大小,忽然猛地一亮,爆发的强光刺得他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这些人吓了一跳,齐齐急退数丈,然后同时睁开眼睛,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刻,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古怪起来,只见那边的地上,多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其身边还散落着几个乾坤袋。

少年慢慢的从地上爬起,动作有些僵硬,就像一个牵线木偶。

少年的出场方式太过奇怪,颜姓男子不敢放松警惕,持剑抱拳问道:“敢问小兄弟可是身体有恙?如需帮助,尽管开口。”

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少年侧过身子,望了过来,其一对瞳孔,赫然是诡异的七彩之色。

被少年的目光一笼罩,以颜姓男子为首的那群人只觉自己仿佛被看透了一样,寒意沿着尾椎骨直往上窜。

就在他们心中骇然,准备移开目光时,少年眼中的七彩之色竟然旋转起来,化为两个小小的七彩漩涡。

无声无息,颜姓男子等人定在原地,表情凝滞,双眼无神,好像被抽取了灵魂,模样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少年也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站着,一时间,林子里只有溪水流淌的哗哗声,还有偶尔响起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身躯微微一震,眼中的七彩漩涡停止旋转,颜色也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他对面那些人随之从失神状态中清醒,冷汗密密麻麻的瞬间从额头上冒出,看向少年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恶鬼。

“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就逃,速度竟然丝毫不比先前从狼潮中突围时要慢。

赵子铭没有理会这些人,他抬起头,视线透过林间缝隙,望向明澈的天空,口中低声喃喃道:“你走了啊。”

良久,他收回目光,拾起地上的乾坤袋,取出衣物穿好,随意选了个方向,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不快,和常人散步一般,漫无目的,神色也平静无波,他任由那种仿佛身体缺失一块的空虚感萦绕心头。

在幻境中历经了千世轮回,他的神魂意志已经被锤炼得极度坚强,若他愿意,一念之下,就能抚平自己的任何情绪波动。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就这样信步而行,穿梭于林间,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天。

他身上缠绕着一缕白玉般的血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气息,任何兽类感应到这股气息,都不敢接近他周身十丈之内。

数日后的某个清晨,他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他耳廓微动,偏头看向左边林深处,不知发现了什么,敛起心中的那片空虚,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这妮子。”

章四五 璐璐遇险

这里是一个三角形的小山谷,山谷尽头是一面窄而高的石壁,石壁前方有一男一女,男的在前,女的稍稍靠后。

在两人对面,二十几头妖兽分散而立,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通向谷外的路牢牢封死。

这些妖兽有虎有豹,形态各异,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身上都散发着沉凝如山的强大气息。

女子身着翠绿衣裳,瓜子脸蛋,下巴略有些婴儿肥,一头浓密黑发结成马尾垂在脑后,模样清纯俏丽,正是郑璐璐。

她前方的男子与她年龄相仿,五官深邃,双眉似剑,上下嘴唇线条柔和,嘴角天然上翘,显得温和而活泼。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双眼,瞳孔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杂色,与眼白形成极鲜明的对比,眼珠转动间,灵动之气盈然欲溢。

“完蛋完蛋,这下没地方跑了。”男子右手握着一柄鲜红的铁尺,口中嘀咕道。

郑璐璐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你这种混蛋人渣,死了干净!”

男子微偏头颅,一脸快活,“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黄泉路上有美人相伴,本少不亏。”

郑璐璐气结,“你!”

吼!

四道不同的兽咆同时在谷中炸响,一虎一豹一熊一狼携着骇人的气势,朝二人猛扑而出。

男子收起脸上的嬉笑之色,往左前方移动了两个身位,将郑璐璐挡在后面,接着,他脚下一动,身形连闪,手中的红尺轻点数下,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四头扑来的妖兽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痛嚎不已,身体某处还腾起青烟,弥漫出浓重的皮毛焦灼味。

男子回头一笑,脸上尽是得意,“怎么样?小美人,本少厉不厉害?”

被他击退的四头妖兽只受了轻伤,凶性大发,即刻又扑将过来,身上血气缭绕,体型隐隐膨胀了一圈。

见郑璐璐紧闭双唇,一句话不说,男子也不着恼,回过头去,手中的红尺横挥竖点,再度将那些妖兽击飞。

如此数次之后,四只妖兽竟伤痕累累,气息衰弱了一大截。

观战的妖兽中,一只形体娇小的紫貂忽然发出几声怪叫,而后头颅左右一偏转,又张嘴发出一段急促的叫声,好像在吩咐什么一般。

听到它的叫声,原先的四只妖兽退到后方,另有四头妖兽则迈步出列,对男子发动了攻击。

男子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抵挡妖兽的进攻,一边喊道:“喂,小美人,这些畜牲还是听指挥的,我一个人耗不过它们,等下我往左边突围,你要跟上啊。”

郑璐璐依旧不答话,一脸恨恨。

一缕橘黄色的火焰缠上了男子手中的红尺,他周身的气息随之一涨,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走!”

蓦地,男子大喝一声,脚掌一跺地面,往左侧猛冲过去。

这个方向围攻他的,是一头通体漆黑发亮的大猩猩,身高近丈,见他过来,大猩猩猛地一锤胸膛,举起两只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砸下。

男子身形一晃,避开大猩猩的拳头,双膝下沉,高高跃起,手中的红尺在大猩猩后脑处一点。

嗷!

大猩猩发出了震天响的惨叫,庞大的身躯随即前仆,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蓬黄尘。

在它的后脑位置,多了一个方形孔洞,鲜红的血液混杂着黄白的脑浆从中汩汩流出。

击杀了此兽,男子动作不停,继续前突,先后又有三头妖兽被他以同样的方式一击毙命,但他也脸色微白,额头见汗,显然消耗不小。

眼看包围圈就要凿穿,他身前紫光一闪,却是那只紫貂拦住了去路。

“等的就是你!”

男子嘴角一勾,右手五指一张,红尺在他掌心急转数圈,再被他猛然握住,淡黄色的元力光芒如水流一般,从他的右臂快速流下,注入红尺之中。

呼啦!

一大团橘黄色火焰从红尺上腾起,以男子为中心,一圈热浪四散而开,空气都被灼得模糊扭曲,足见温度之高。

他手腕一甩,橘黄火尺旋转着极速飞出,沿途带起低沉的啸音,热浪翻滚如潮。

吱!

紫貂尖鸣一声,全身的毛发倏地炸起,像只刺猬,与此同时,浓郁如实质的紫色血气自它体内狂涌而出,化成一片光幕挡在身前,然后,它往旁边一窜而去,快如幻影。

火尺电射而至,紫貂所布的防御光幕像张薄纸,一戳就破,只给它争取到极短的时间,它躲避不及,长尾被火尺切落,身上还沾了一缕橘黄色火焰。

紫貂几个闪动,拉开了距离,痛得尖鸣不已,体表冒出大团紫色血气,往尾椎处汇聚,好不容易才将那缕火焰扑灭。

“跑得倒是挺快。”男子瞥了逃走的紫貂一眼,右手一抬,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旋转而回的火尺刚好落在他手中。

随着尺上只有原来一半大小的橘黄色火焰没入他的掌心,铁尺恢复了本来的颜色,他回头一笑,“小美——”

话未说完,他脸色一变,飞快地转身,迈步俯冲而下。

从男子开始突围,到他打穿包围圈,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只发生在十数个呼吸间。

他和郑璐璐一动,所有的妖兽便同时扑了过来。

他动作太快,郑璐璐原本就反应得慢了一拍,实力更是差他一大截,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所以当他冲上山坡中段,击伤拦路的紫貂时,郑璐璐才爬了一小段距离,被十几头妖兽团团围住,不得寸进。

她背靠着石壁,无路可退,而十多头狰狞的妖兽已经或奔或跃,携着阵阵腥风,扑了过来。

这些妖兽的实力,每一只都不在八窍武者之下,她区区六窍的修为,毫无反抗之力。

但她可不打算坐以待毙!

她闪电般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三张符箓,手上元力光芒一闪,其中两张往前一抛,分别化为一条火龙和一把大剑,攻向最为迅猛的那几头妖兽。

至于最后一张符箓,她则往自己身上一拍,一个金灿灿的光罩浮现而出,将她包裹在内。

火龙和大剑虽然威力不俗,但围拢而来的妖兽都实力强横,而且皮糙肉厚,所以只造成了片刻的混乱,就被妖兽们击碎成点点微光。

砰!

至少有六只兽爪同时拍在光罩上,虽然被一弹而开,但光罩也急剧暗淡下去,只剩薄薄的一层,眼看就要破裂。

郑璐璐身体剧震,被光罩传递过来的余劲所伤,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又有几只兽爪拍下,光罩终是消弥于无形!

死亡近在咫尺,少女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了一抹微笑。

她曾经设想过:假如下一刻就要死亡,自己会想起哪些人?

爷爷。

弟弟。

嗯,还有林夕哥哥。

都不是。

此刻,少女的脑海中,只有那一道身影,只有那一张脸庞。

“可惜不能再见你一面。”少女如是想道。

咻——

上方的天空,忽然响起尖锐刺耳的破风声,还未及少女抬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像一枚出膛的炮弹,重重砸下。

轰!

右侧离少女最近的两头妖兽,被猛地砸翻在地,骨骼一阵爆响,鲜血飞溅,几成两团肉酱!

此人却若无其事地起身,扑向其他的妖兽,或用拳击,或以肘撞,或用膝顶,动作简单得不可思议,但威力却大得不可思议,凡是被他攻击过的妖兽,无不即刻毙命。

与此同时,少女的左侧有热浪滚滚而至,一道全身缭绕着橘黄色火焰的人影忽隐忽现,每一次闪烁,都会有一头妖兽无声倒地。

眨眼间,二十多头妖兽,就只有最外围的四头还活着。

那只紫貂发出一声惊惧的尖鸣,化为一道紫光,往山谷外狂奔而去,其余三头妖兽亦被吓破了胆,同样转身就逃。

赵子铭没有前去追杀的意思,抬袖擦去了脸上的鲜血,侧过身子看向少女,露出一抹微笑,“璐璐。”

少女望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樱唇微张,那句“小铭子”,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只觉喉咙莫名地一堵,竟落下泪来。

……

此处山脉连绵,蜿蜒如龙,彼此交错,其间遍布高峰深涧,险崖怒江,天地景象之宏伟壮丽,任何语言文字皆难述其万一。

清晨,一座万丈高山之巅,一个绝美少女双手抱膝,坐于一块青色圆石上,紫金色的双眸凝望着远方。

她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所着的素白纱裙被露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满头的雪白长发盘置于膝上,发丝亦沾满晨露,露水汇集到发梢,形成晶莹剔透的露珠,折射着金色的阳光,散发出七彩光芒。

轻风自远处吹拂而来,扬起少女的衣角,撩动她的发丝,吹得她长长的眼睫上下起伏,她却始终一动不动,宛如一具美丽的雕像。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已上中天。

少女身后的空间忽然一阵波动,浮现一扇透明的门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中走出,望着石上的少女,轻叹一声。

“他清醒了。”

章四六 极西之地

少女的身体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她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身子,紫金色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些许神采。

黍藏又说道:“我留在天棺上的那缕魂念已经消散,说明他走出了千重轮回幻境,这是一个奇迹,若非他踏上了三力同修的混沌绝路,将来你和他……唉。”

宁小虞浅浅地笑了,不过笑容转瞬即逝,若昙花一现,她朝黍藏微微躬身,“虞,谢过大长老。”

话音刚落,她眉心的古朴字符,骤然亮起了白色光芒,双眸之中,两道炽白火焰自瞳孔深处燃起,将紫金之色一点点地覆盖。

与此同时,山巅上空,忽然浮现一片璀璨的银色星海,星海中央,十颗明亮的金色大星耀眼无比,其上遍布玄奥的紫金纹路。

每一颗金色大星上,都开始冒出微弱的白色火焰,白焰迅速涨大扩张,不多时,便占领了整片星海。

少女双臂微张,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徐徐升空,在她身周,一方紫金色的领域若隐若现。

随后,此领域亦同前二者一般,从各处腾起朵朵白焰,最终彻底转化为炽白之色。

一股可怕的热力以少女为中心,朝四周飞快扩散,所过之处,天地元气猛然暴动,空间一阵模糊扭曲,山顶的地面,更是直接熔化为赤红的岩浆!

黍藏一挥袖袍,一层淡淡的金光,从他脚下蔓延而开,覆盖了整座山峰,原本熔化的地面,顷刻间恢复原貌。

他仰头望着空中的少女,面露惊容,“「大光明圣法」!孩子……你……”

少女樱唇微启,声音空灵飘渺,宛若来自遥远的九天之上,却又充满着山岳般的坚毅。

“我深受族恩,幸存至今,愿以此身此魂,修光明圣界,护佑吾族。”

听得此言,黍藏的神色变得肃穆之极,竟是向少女躬身一礼,高声道:“藏,谨代黍黎亿万子民,谢圣主之恩!”

……

放逐之地极西,此处是天坑边缘,陡峭的绝壁参天而上,伸入云中,不见其尽头。

时间刚过正午,太阳的光芒却已无法抵达这里,绝壁投下广大的阴影,如一张黑色幕布,徐徐盖落。

由于缺乏光照,这片地域林木稀疏,遍布乱石荒滩,天地元气稀薄之极,又寒冷无比,故而罕有生灵栖息。

绝壁某处,斜嵌有一条长十余丈、宽两三丈的大裂缝,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向崖壁之中。

穿过小径,有一个小天地般的隐秘所在,是一个洞穴,方圆足有数十亩大小,顶部离地面却仅有三四丈高,显得很是压抑。

洞穴并非天然所成,四壁坑坑洼洼,挖凿痕迹明显,只是手法粗糙,全无半分美感,好似为单纯地追求速度而仓促挖就。

在洞穴入口对面的石壁上,另有一个石洞,内里的通道虽然宽广,但上下左右的石壁更加崎岖不平。

通道歪歪扭扭地斜向上伸,尽头处又有一个洞穴,比先前那个更大,同样的粗糙,不同的是,此洞周围遍布大大小小的裂缝,像一张张或开或半合的怪嘴。

入口对面还是有洞穴、通道,通道末端一样连接一个石洞。

这般构造一直延伸了一千多丈,才到了尽头,或者说,到了开挖的尽头。

这里是一个扩掘中的洞穴,不过矿工并非人类,而是数以千计的兽类!

并且,它们赫然都是先天级的妖兽!

这一幕若是落在常人眼中,足以使其产生惊世骇俗之感。

百余个不同种类的上千头先天级妖兽,有肉食妖兽,也有草食妖兽,很多彼此是天敌,此刻却相安无事地在挖洞,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它们配合默契。

砰!

一头黑牛人立而起,两只碗口粗的前蹄重重踏在石壁上,碎石迸射间,石壁表面浮现蛛网般的裂缝。

黑牛退到一旁,接着蹬踏那些没有裂开的石壁,它原先的位置,则被一只长鼻食蚁兽取代。

食蚁兽的前肢,各长着五根尺许长的利爪,形似匕首,它抬起前肢,轻易地插进石壁,一左一右划了个大圆,再往外一拔。

哗啦。

石块纷纷落下,石壁上出现一个圆坑。

食蚁兽让开,两只猿猴上前,它们把一个用木棍和藤条缠制的担架放下,飞快地将石块扒拉上去,然后一前一后,抬着放满石块的担架离去。

类似的情形,在洞中随处可见,只是因为妖兽的种类不同,采取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整个山洞,都充斥着灰尘与噪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兽臭,四周石壁上凌乱插放的火把火光摇曳,在地上投下密密麻麻,形态狰狞的兽影。

山洞的一角却格外不同,这里只盘坐着一头妖兽,方圆五丈之内,再无其他妖兽存在。

此兽象首人身,通体雪白,腰间围了一条简易皮裙,上半身赤裸,肌肉凸鼓,线条分明,它坐在地上,都有近丈的高度。

它双目微阖,呼吸绵长,长鼻下隐有风雷之声,周身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任何飞来的碎石与灰尘,都被排斥在五丈之外。

忽然,前方的兽群传来一阵骚动。

白象双眼一睁,抓起放在身旁地上的一柄大斧,站了起来,它这一站,足有两丈余高,脑袋差点顶到洞顶。

它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与它的庞大体型不相称的是,它每一步落地,都无声无息,连灰尘也没有踏起一点。

沿途的妖兽,皆对它敬畏之极,纷纷瑟缩着提前退到了一边。

一只驼着一块巨石的大山龟动作缓慢,躲避不及,白象看也不看,脚掌略微一抬,山龟连同其背上的巨石,都打着转飞了出去。

它来到山洞尽头,此处的石壁和地面,不再是寻常山石的青灰之色,而是亮着一层黄澄澄的光芒。

它把右臂一横,臂上的肌肉凸鼓游动,使得本就粗大的手臂又膨胀了一圈,与此同时,手臂上白光大放,浑厚的浅白色血气,朝它手中的那柄大斧中狂涌而入。

它沉喝一声,往下一蹲,挥舞着大斧横斩而出。

轰!

一股无形震波扩散而开,整个山洞为之剧震,那些没有黄芒覆盖的石壁,极速崩开条条裂缝,大小石块纷落如雨。

隆隆巨响在洞中回荡,一些实力稍弱的妖兽口鼻溢血,捂着双耳哀嚎出声。

一斧之威,强悍如斯!

可惜并没什么用,斧下的石壁依旧黄澄澄的,丝毫无损,反倒是大斧被反弹而起,白象握斧的手掌亦被震伤,血流如注。

吼——

白象怒极,扬起长鼻发出沉郁的嘶吼,吼声连绵不绝,循环回响于洞中,其他所有的妖兽都禁受不住,抱首痛嚎起来。

十数息后,白象才止住吼声,直起身子,往外面走去。

它一路向下,穿过所有的通道和洞穴,走出了绝壁裂缝,直奔附近的一座小山而去。

小山接近山顶的背风位置,生有一片低矮的树林,一条小溪从中蜿蜒流过,在溪流的一个拐弯处,一方小院临溪而建。

院子四周围了篱笆,院内有一大一小两间木屋,大木屋居中,小木屋靠右。

大木屋前方,长着一棵青树,枝繁叶茂,树下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盘围棋,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正在对弈。

两人都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少年一身白衣,四肢修长,面容英俊如妖,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

少女生有一张微圆的脸蛋,眉眼柔顺,身上带着一种安静平和的气质。

若赵子铭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二人,正是云图和柴静静。

柴静静两根秀气的手指夹着一枚白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两道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显然在凝神思考该如何落子。

她对面的云图望着她这般模样,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好一会儿,柴静静抬头看了云图一眼,双唇微嘟,把指间的白子轻轻放上棋盘——看局势,她除了这一步,已无处可下,偏偏这一步,也是自投罗网。

云图笑得更欢了些,见少女的嘴角有化嘟为撅的趋势,赶忙敛去笑容,拿起一颗黑子,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才放上棋盘。

他这一步,非但没有彻底完成合围之势,反而给白棋开了一道空门,相当于留了一条生路。

“嘻嘻,云图哥哥真好。”柴静静甜甜一笑,喜滋滋地夹起一枚白子,正要落下。

忽然,她神色转冷,把棋子放入棋盒,起身面向了院门的方向。

云图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温和消失不见,变得淡漠冰冷,他走到柴静静身旁,牵起了她的一只手。

砰砰。

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柴静静声调清冷地道。

院门被推开,白象弯着身子钻了进来,对柴静静略略点头,行了一礼,口吐人言地道:“大人,土行之力又出现了,请您前去相助。”

柴静静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白象手中的巨斧,看到上面新干的血痕,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不想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章四七 收服白象

白象自是没有察觉到少女细微的神情变化,它动作干脆地转身,走出了小院,柴静静二人跟在它身后。

两人一兽很快来到绝壁之下,进入了裂缝后的洞穴世界。

最上层,由于前面的岩层无法开掘,妖兽们闲了下来,却没有发生厮杀争斗,大部分妖兽都安静地趴伏在地,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其余的妖兽,也顶多四处晃荡一下,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

面对如此之多的先天级妖兽,云图和柴静静神色平静,显然并非第一次看到。

在白象的带领下,两人径直走向那面黄澄澄的石壁,白象在三丈外站定,云图也在两丈外止步,只有柴静静走到了石壁之前。

目光扫过地上未干的鲜血,背对着白象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她蹲下身子,伸出左手贴上石壁,手上亮起了微弱的五彩光芒,然后双眼一阖,似在感应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右手屈指轻弹,射出几道五彩光芒,没入石壁。

做完这些,她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双手在身前合拢,十指互相搭扣,结成一个奇特的手印。

轰!

浓郁的五彩光芒,从少女身上猛然爆发,照亮了整个山洞,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扩散而开。

被这股威压一冲,云图若无其事,全然不受影响,白象则身形剧震,连退数步,好像身上压了一座大山,腰、背、膝同时一弯,似欲跪下!

白象闷嘶一声,浅白色的血气自体内狂涌而出,全身的肌肉一阵凸鼓,爆发出一股巨力,重新直起了身子。

只是看向少女的眼神,变得极度震惊,还有深深的忌惮。

白象尚且如此,其他的妖兽就更为不堪,纷纷瑟缩着匍匐在地,呜咽声此起彼伏,刹那之间,洞中就没有一头还能站立的妖兽。

不止于此!

五彩光芒在少女的头顶汇聚,慢慢地化作了一只禽鸟虚影。

此鸟长颈修足,头生彩冠,尾部有五根长长的翎羽,分别呈金、蓝、绿、红、黄五色,鲜艳夺目,宛若天上仙禽!

随着虚影凝成,无形的威压再度涨动,那些充当挖掘苦力的妖兽,尽数埋下了头颅,拼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如筛糠般颤抖不已。

白象亦再退数步,雄壮的身躯复又弯下,它却不肯就此屈服!

它长鼻一扬,全身血气勃发,四条明亮的白线,自掌心、足心处蔓延而出,在胸口交汇,构成一枚有些简陋的符文。

符文一成,白象似乎气力大增,微微颤抖的肌肉,即刻紧绷如钢铁,身躯也豁然站得笔直,一扫之前的狼狈。

不过,它却没有半分高兴,望着空中的那只五彩灵禽,它的眼里,隐含一丝不可抑制的惧意!

柴静静如同全然未注意到后方的状况一样,在五彩光芒中的她,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冰冷尊贵的气息,与平时的安静温婉大为不同。

她的双手开始凌空划动,勾勒出一枚枚五彩符文,每画出一枚符文,她就伸指一点,将之打入石壁某处,而这些地方,正是她一开始用五彩光芒所标记之处。

近百枚符文没入石壁后,她动作一停,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咬破指肚,一滴鲜红中泛着五彩光芒的血液,慢慢地冒了出来。

她举起右手。

同时,头顶的灵禽虚影低下头颅,长喙微张,叼起她食指上的那颗血珠,再一昂首,吞入了腹中。

下一刻,灵禽身上的五彩光芒猛然一涨,虚影顿时宛若活物。

“去。”柴静静伸手一指,清冷地吐出一字。

灵禽昂首发出一声清鸣,双翅一震,朝前方的石壁激射而去,刹那间没入其中。

黄澄澄的石壁光芒大放!

透过如琥珀般半透明的石壁,可以看到,内里有许多细小的五彩符文在上下飞舞,这些符文的中心位置,正是那只五彩灵禽。

灵禽盘旋了数圈,尾部的五根长翎,忽然开始轮流变幻颜色,那些飞舞的符文随之方向一变,一枚枚地落入它的身躯。

几个呼吸后,所有的符文消失不见,灵禽尾翎的颜色变动戛然而止,尽皆化作了明黄。

唳!

灵禽又是一声清鸣,双翅一扇,往石壁深处一扎而去,速度快得惊人,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没有了它的存在,洞中的无形威压消散一空,妖兽们停止了颤抖,只是依旧瑟缩在原地,不敢乱动。

白象也悄然松了口气,四肢的白线隐没于体内,护身的血气亦收敛入体。

轰隆隆!

就在这时,低沉的闷响仿佛从天边传来,连绵不断,回荡在石洞之中。与此同时,石壁上的黄光开始忽明忽灭,闪烁不定。

盏茶功夫后,闷响骤然一停,黄光暗淡下去后,也再没亮起,黄澄澄的半透明石壁,变得和普通石壁一样。

见状,柴静静转过身,看着白象,说道:“我已经破除了三处土行阵点,限你两月之内,打通那段通道。”

白象闻言,心中一惊。

以前柴静静出手,每次只能破除一处阵点,也从未召唤出过血脉图腾,这次的表现远胜以往,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她的实力大幅增强!

还未等白象答话,柴静静迈开脚步,朝它走了过去,“我知道,你很想吞噬我的血脉,是吧?”

白象瞳孔一缩,心念急转之下,头颅微低,道:“小的不敢。”

柴静静抬起右手,掌心五彩光芒翻涌,一支小小的五色羽毛凝聚而出,徐徐漂浮。

彩羽出现的刹那,白象心口一紧,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致命危险,下意识就想转身逃离!

但它随即意识到,这么近的距离,对方若是出手,其实自己根本逃不掉,它硬生生压下逃跑的念头,抱拳躬身,“大人明鉴,小的的确从无此念。”

柴静静停住脚步,漠然说道:“你无需否认,当初一见面,我体内的五灵族血脉,就感应到了你的恶意,而且,你在尝试凭自身之力破除阵法,这些还不够吗?”

她手中的彩羽偏转方向,尖端对准了白象的头颅,微微颤动,好像随时可能射出。

白象神色大变,凭着血脉感应,他知道,那根小小的羽毛,绝对拥有瞬间灭杀自己的能力!

它一咬牙,猛地单膝跪地,“大人恕罪!白莽愿以血脉起誓,此生臣服于您,永不背叛!”

听得这话,柴静静默然许久,方才垂下右手,那支彩羽,随即飞入了她的袖中。

“用行动证明你的忠诚,若你合格,离开此地后,我自会出手,为你易筋洗髓,提纯血脉,当然,你也可以阳奉阴违,不过下次破阵,记得使出你的巨象天赋,说不定就能成功,那样的话,我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你大可来尝试吞噬我的血脉了。”

柴静静和云图离开后,白象站起身来,喃喃道:“五灵族,竟然是五灵族,幸好我当初没有动手,否则,即便得到了血脉,妄加吞噬的话,爆体而亡的可能性,反而更高些吧。”

就在这时,洞口黑影闪动,四头妖兽冲了进来,来到白象身前,当先的是一只断了尾巴的紫貂。

它抬起前肢一阵比划,同时吐出一连串急促的兽语,似在解释什么。

“废物东西!”白象听完,勃然大怒,上前连踢四脚,将包括紫貂在内的四头妖兽一一踢飞,“二十几只八九阶的妖兽,没追到一个七阶的人类,还被宰得只剩下你们,你们怎么不一起去死!”

山路上,二人牵手并肩同行。

云图偏头笑道:“静静,你真厉害,那头笨象竟然被你这么轻易地收服了。”

听了他的夸奖,柴静静喜上眉梢,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厉害了,云图哥哥说得对,是那个大块头太笨,太好骗了。”

云图一怔,“骗?”

柴静静更加不好意思了,左手一抬,掌心五彩光芒凝聚,一片接一片的彩羽凝聚而出,她五指微动,这些彩羽就围绕他们飞舞起来,像一只只小彩蝶。

她解释道:“这是普通的血气凝物之术,我只不过往里面添了一丝血脉之气,那个大块头就以为是我施展的天赋神通,它笨。”

云图拈住一根彩羽,哈哈笑道:“那也是因为静静聪明,你说,要是笨象出现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的羽毛,它会不会被吓死?”

想到那一幕,柴静静“噗嗤”一声,掩嘴而笑。

两人说笑着回到小院,在桌旁坐下,正准备下完那局棋,忽然,云图发出一声惨叫,一掌拍在木桌上,竟是将桌子击成了无数碎块!

柴静静瞬间反应过来,伸手便扣向云图的手腕,后者却一个纵跃避开,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往山下跑去。

少女大急,身上五彩光芒一闪,迈步追去,可刚追没多远,她突然脚步一顿,吐出一大口鲜血。

原来,先前在山洞施法破阵时,她消耗了太多力量,之后为了收服白象,她又强行动用血脉之力,虽然她对云图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为此受伤不轻。

现在她骤然发力追赶云图,已经引动了伤势。

眼看云图的身影就要消失,她再顾不上许多,咬破食指,飞快地往自己的眉心一点。

五彩光芒一闪!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灵禽图案,浮现在少女的眉心,从中散发出一缕缕如水般的五色光流。

得光流之助,少女只觉身躯一轻,体内的伤势为之一缓,她重新迈开步伐,疾追云图而去。

章四八 唐小七

荒原上,大风凛冽。

三道人影逆风而行,衣袍猎猎作响。

“这么说,林兄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放逐之地,去往外域了?”赵子铭问道。

郑璐璐被吹得小脸通红,紧了紧领口,“是的,我们……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林夕哥哥等了你半年,你一直没出现,对了,小虞姐姐呢?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赵子铭默然片刻,道:“她也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说完这话,他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根据从郑璐璐这里得来的信息,他推算出,距离当日他替宁小虞挡下那道攻击,已经过去了八个多月。

中了那支水晶小箭后,他立刻就人事不省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身体又怎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他一概不知。

但她走了。

找她,见她,追回她,保护她,都需要力量。

源头一清,赵子铭的心里,即刻便通透了,当下要做的,就是尽快增强实力。

听到宁小虞已经离开,郑璐璐红彤彤的脸上,闪过一丝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喜色,“那你什么时候走?”

赵子铭道:“帮你采到药,回去治好你弟弟后,我就去加入一个兵团,你呢?”

郑璐璐正要说话,她旁边的那个少年男子却抢先开口了,“这儿还有兵团?”

郑璐璐猛地脚步一停,转头,气鼓鼓地望着他,“喂,你怎么还不走?跟着我们干嘛?”

少年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我为什么要走?去哪儿?”

郑璐璐瞪圆了眼睛,“你好无赖啊,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别跟着我们就行。”

少年轻咳一声,忽然窜到了赵子铭身边,伸出右手,笑着道:“这位兄台,在下唐……小七,敢问尊姓大名?”

赵子铭不明其意,淡淡地说道:“大名不敢当,我叫赵子铭。”

唐小七把手再往前伸了点,“子铭兄,这是我新学的一种礼节,叫握手礼,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关照。”

赵子铭见他神态天真,亦未感觉到他有何歹意,莞尔一笑,学他的样子,伸出右手与他握了握,“唐兄,以后请多关照。”

唐小七嘿然道:“子铭兄无需客气,我今年十六,在家里排行第七,家里人都管我叫小七,你也这般称呼我就是,唐兄二字,听得不自在。”

郑璐璐面无表情地站到他身前,双手叉腰,“你走不走?”

“这……”唐小七神色一僵,继而眼珠子一转,“璐璐姑娘,本少与子铭兄一见如故,想交个朋友,你管得着吗?”

郑璐璐气得冒烟,偏头便欲对赵子铭说些什么,可那句往常叫得很顺溜的“小铭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又不知道如何称呼。

她心中一急,用力地跺了跺脚,索性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开大步往前面走去。

少女的细腻心思,赵子铭自是摸不通透,一路走来,他都在问自己离开后郑璐璐和林夕的事,倒是没有注意她和唐小七的不对头。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唐小七,“唐兄,你怎么得罪璐璐了?说说吧。”

唐小七讪讪地道:“这是一个误会,是我的……无心之过,对,无心之过。”

听完他吞吞吐吐的解释,再联想起先前和郑璐璐的交谈,赵子铭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郑璐璐孤身至此,是为了给她弟弟采摘一种灵药,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忽然远远地看到唐小七在被一群妖兽追杀,她连忙施展隐匿手段,躲了起来。

可唐小七竟然看破了她的伪装,还调转方向,把妖兽引了过来,于是她也只能跟着一起逃命。

之后,他们又运气极差地闯进了那个山谷,被包了饺子,如果不是唐小七实力强悍,加上赵子铭也意外赶到,两人想安然脱身,恐怕有些难度。

赵子铭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冷意,“唐兄的确实力过人,可璐璐只是一个弱质女子,你那般行为,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唐小七捎了捎头,似困惑似烦恼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不过——”他神色一正,肃然道:“即便子铭兄你没有出现,我也不会让璐璐姑娘受伤的。”

这一点赵子铭倒是不怀疑,在山谷一战中,从唐小七展露的实力和当时的情形来看,就算他未曾跳崖相救,后者也能护得郑璐璐的周全。

当然,若非确定唐小七有这种实力,从而确认了他并非存心要加害郑璐璐的话,赵子铭此刻也不会同他浪费口舌,而是直接动手了。

赵子铭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说道:“我不介意与你同行,你没有害人之心便可,至于能不能成为朋友,得看你是不是真的想交朋友。”

唐小七大步跟上,腆着脸笑道:“多谢子铭兄谅解,不知……子铭兄能否在璐璐姑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消除她对我的……误会?”

赵子铭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爱莫能助。”

三人前行了小半日后,郑璐璐拿出一张黄褐色的地图,对照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皱眉嘀咕道:“应该是这儿啊,怎么附近没有水潭?”

赵子铭看了看地图,同样没发现不对的地方,脚下所踏之地,就是图纸标示说明的终点,却没有看到实物,颇为奇怪。

唐小七也凑了过来,可目光刚落在地图上,郑璐璐就刷地把地图一收,冷冷说道:“赖皮唐,走开。”

这是小半天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赖皮唐。

唐小七的表情僵在脸上,额角青筋一跳。

要淡定,唐小七这样告诫自己,他挑了挑眉毛,冷笑道:“哦,连地图都不会看,真是笨得可以。”

随即,他急忙补充了一句,“子铭兄,我不是在说你。”

郑璐璐气得脸色发白,“赖皮唐,你说谁笨!”

唐小七左右看了看,“这里除了你、我和子铭兄,还有第四个人吗?”

郑璐璐简直有了想要掏出武器拼命的念头,她强忍着怒气,刷地把手一伸,地图都在微微颤抖,“好,赖皮唐,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唐小七精神一振,“打赌?好啊,怎么个赌法?”

郑璐璐道:“你说我识错了地图,现在我把地图给你,要是你能看出另一条路线,证明我是错的,我郑璐璐把名字倒过来写!”

唐小七一脸好奇,“要是我输了呢?”

郑璐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输了,就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

唐小七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换个赌注,我赢了的话,咱俩冰释前嫌,如何?”

郑璐璐毫不犹豫,“好!”

唐小七接过她手中的地图,随意看了两眼,就把手往身后一背,“跟我走吧。”

绕过正前方的小山,一汪方圆十数里的湖泊出现在三人眼前,此湖正是郑璐璐要找的地方。

她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怎么会?地图上的毒龙潭是在山前,不是在山后啊。”

唐小七竖起一只手掌,笑得灿烂,“我赢了,璐璐姑娘,来冰释前嫌吧。”

郑璐璐咬着下唇,“你是怎么知道,毒龙潭在这里的?”

赵子铭也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唐小七得意地道:“很简单,画地图的人画错了嘛,这图纸一看就是外行画的,比例完全不对,得把几处标记的位置调一下,才能准确地找到这儿。”

郑璐璐目瞪口呆。

唐小七挥了挥竖起的手掌,“冰释前嫌,冰释前嫌。”

郑璐璐恨恨地把地图揉成一团,塞进乾坤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两步,伸手与唐小七击了一掌。

三人来到湖边,放眼望去,湖岸不见半点绿意,尽是砂石。

赵子铭问道:“璐璐,你要采的灵药在水中?”

郑璐璐点头道:“是的,据记载,这里的水深超过了二十丈,黑水花只能在二十丈以下的深度才能找到。”

说完,她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张揉皱的地图,拉平了翻转过来,背面画着一朵形状普通的黑花,只是花茎很长,像根细绳。

赵子铭蹲下身子,将手掌插入水中,只觉一股奇寒钻进指尖,并且还在如附骨之蛆般地往血肉深处钻去。

他抽出手掌,略一握拳,血气涌动之下,顷刻便将那缕寒意抹去了,他眉毛微皱地道:“璐璐,这里的水太过冰寒,以你的实力,可能还下不到二十丈,谁让你来此采药的?”

郑璐璐也蹲下来,伸出右手食指,探进水中,身体明显打了个哆嗦,她赶紧收回手指,指尖好一阵绿芒闪烁,才消除了入体的寒气。

试过了湖水的温度,郑璐璐知道,赵子铭所言非虚,她默了默,勉强笑道:“我准备了一些火属性丹药,还有几张护体炎符……”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对自己的准备毫无信心。

章四九 重逢

唐小七学郑璐璐的样子,把一根食指插进了水中。

嗞——

团团蒸汽升腾,仿佛他的那根手指是烧红的铁棍。

他蹦了起来,“小美……额,璐璐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哪个混蛋王八蛋?那人是故意让你来送死的啊。”

郑璐璐对他就没有好脾气了,“赖皮唐,你才混蛋王八蛋,张老告诉过我采药的危险性,只是……我原先找的伙伴出了事,我找不到帮手了,所以才一个人来的。”

听到此处,赵子铭一怔,问道:“璐璐,你上次承诺给我补魂丹,就是想让我陪你来这里采药?”

郑璐璐似是怕他误会什么,急声道:“我当初找你,不是打算让你下水,只是想借助你的感知能力,好提前发现和避开沿途的妖兽。”

赵子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还怕我怪你吗?就算你让我下水,我也只能乖乖听命啊,你又是姐姐又是姑奶奶的。”

郑璐璐被他逗得一笑,想起两人在神巫国的经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然问道:“我能叫你子铭吗?”

语落,少女的心跳,竟是悄然加快了许多,耳根也有些发红。

一旁的唐小七若有所感,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二人,眉宇间浮现一丝落寞,随即赶紧偏转视线,望向别处。

赵子铭一挑眉毛,“你要是觉得‘小铭子’好听,继续这样叫也无妨,叫我子铭的话,就当不了我的大姐头了,亏了哟。”

郑璐璐咬着下唇一跺脚,“讨厌!”

“好了,璐璐,不闹了,我去采药吧。”赵子铭收起嬉笑之色,问道:“采黑水花有没有什么忌讳?要多少数量?”

郑璐璐想了一下,“忌讳倒是没有,只要连根拔起就行,数量的话,得有五六朵,只是潭水这么寒,对了……”

她话语一顿,摸向腰间的乾坤袋,取出两只玉瓶和几张火红的符箓,双手捧着,往赵子铭身前一送,正要说话。

扑通!

却是唐小七扎进了水中,潜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了,留着岸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赵子铭问道:“璐璐,你和他真是初识?”

“是啊,我还被他害得差点丢掉了小命,仅有的保命符箓都给用完了。”郑璐璐的语气仍有些愤愤。

看着少女那张微嗔的天真俏脸,赵子铭忽然温和地笑了笑,双手一背,而后把视线投向了远方。

郑璐璐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笑什么?”

“没什么。”

“真的?”

“真的。”

不到一刻钟,唐小七就从水底游上来了,他腰背一绷,破水而出,落到了岸上。

“给,十一朵,权当赔罪压惊之礼,璐璐姑娘原谅小七可好?”唐小七右手一伸,手中抓着一把赭红花茎,下方垂有十一朵黑水花,在风中轻舞如铃。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水从他的下巴、发梢、衣袖直往下滴,模样狼狈,脸上却洋溢着活泼欢快的笑容。

郑璐璐轻咬下唇,没有接唐小七递来的黑水花,而是右手一挥,把一张火红符箓拍在他身上。

接着,她手上绿芒一闪,符箓“呼啦”一声,化作一团温暖的红光,没入了唐小七体内。

她动作不停,飞快地把其他几张护体符箓都这般激发了,又将两只玉瓶往唐小七的左手中一塞,才接过黑水花,轻声道:“谢……谢谢你,瓶中的是驱寒丹,你快服下吧,还有,去把湿衣服换了。”

唐小七看了看手中的玉瓶,“喂喂,璐璐姑娘,原谅,我还要原谅。”

郑璐璐眼睛一瞪,“我原谅你了!赖皮唐!快去吃药换衣服,你想冻死吗?”

唐小七心满意足,嘿嘿一笑,把玉瓶放入怀里,嘟囔道:“一点小小的寒气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

说完,他身上黄芒一亮,一股逼人的灼热一放即收。

嘭!

一声轻响,唐小七的身形,瞬间笼罩在一大团白色蒸汽中,他从里面走出来,头发、衣物干燥如初。

郑璐璐拿出一只方形玉盒,小心翼翼地装好黑水花,再把玉盒收入乾坤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赵子铭和唐小七同时转头,看向了毒龙潭对岸,那里,一个浑身红芒缭绕的白衣少年,从山脚处闪现而出,沿着与二人垂直的方向,朝远方狂奔而去。

赵子铭脸色骤沉,身形一动,踏水疾行,脚下带起一条白色水浪,径追那少年而去。

唐小七表情凝重地吐出“血族”二字,也紧随赵子铭追去。

郑璐璐随即反应过来,亦脚踩绿芒地踏上了水面。

一时间,潭中波纹迭起。

拉近了距离,赵子铭感应得更为清晰,前方那道身影,绝对是云图无疑,但气息迥然不同,属于后者体内那个叫罗斯的血族灵魂!

奔跑中的罗斯似有所觉,眼角余光往侧方一瞥,正好看到已离他不远的赵子铭,神色大变,急忙改变了前进方向。

同时,他体表血芒一亮,奔行速度更快了几分。

但已经晚了。

赵子铭冷哼一声,心念一动,体内涌出一股股庞然巨力,每一步踏出,都会在坚硬的沙地上,留下一个数寸深的脚印!

砰砰砰!

连绵的音爆响起!

赵子铭在数息之内,横跨近百丈,倏地移至罗斯身前,五指一张,往其肩膀拍落。

根据以前的经历,他只需将罗斯击成重伤,云图的灵魂便能突破压制,重新占据身体的主导权。

当然,前提是,云图的灵魂还未被吞噬。

罗斯感应到头顶吹来的劲风,心中大骇,知道此击厉害,自己抵挡不住,但又避无可避,只得狂吼一声,曲臂上格,体内的血气疯狂涌入手臂,形成一层防护。

砰!

仿佛铁锤砸在木桩上,闷响之中,夹杂着细微的骨裂之声,罗斯被一掌拍得跪倒在地,口喷鲜血,气息骤降。

交手的瞬间,赵子铭判断出来,比起当初分别之时,罗斯的实力增长了不少,但和自己的进步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他不给罗斯挣扎的机会,手上的劲力再加大一分,一掌轰中其胸膛,将之击飞数丈,落地时,罗斯已经陷入昏迷。

他抱起罗斯,调动一缕魂力往后者体内探去,却被一股凶戾狂暴的气息所阻,他冷哼一声,正欲另行手段时,忽然动作一停,望向了右侧某处。

一个少女疾奔而来,她眉眼柔顺,脸蛋稍圆,眉心位置有一个五彩灵禽图案,浑身散发着苍茫而尊贵的气息,正是柴静静。

赵子铭微笑道:“静静,好久不见。”

在他不远处的唐小七看到柴静静的模样,眼中闪过震惊之色,低声喃喃道:“这种气息,还有血脉图腾,难道是……五灵族?”

柴静静看了一眼他怀里重伤昏迷的罗斯,身上五彩光芒一散,眉心的灵禽图案随即隐没,恢复了原来的安宁气质,面露笑容,欢喜地唤道:“子铭哥哥!”

临溪小院里,居中的大木屋内,四人围桌而坐,在木屋一角,放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昏迷的罗斯。

柴静静提壶起身,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清茶,坐下,对赵子铭说道:“子铭哥哥,谢谢你为我拦住了云图哥哥。”

赵子铭说道:“你我之间,何需客气?要是接下来依旧没有找到血池,你和云图有什么打算?是不是也要参加兵团考核,离开这里?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在来木屋的路上,通过交谈,赵子铭已经知道了云图和柴静静近一年来的经历。

当初分别后,二人辗转各地,四处寻找血池,几乎踏遍放逐之地的每个角落,经历了无数艰险磨难,却一无所获。

这极西之地,已经是他们最后一处尚未完全搜寻的地方。

柴静静摇了摇头,目光在郑璐璐和唐小七身上略一停顿,迟疑片刻,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容静静多嘴一句,能否请小七哥哥和璐璐姐姐为我保密?”

郑璐璐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保证不泄露。”

唐小七也忙不迭地说道:“我保证不泄露。”

郑璐璐乜斜他一眼,“我不信。”

唐小七一滞,拍着胸脯说道:“本少堂堂七皇……”他话语骤止,垂头丧气地起身,“算了,我还是回避吧。”

“唐兄。”赵子铭突然喊了一声。

唐小七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他,结果看到一对七彩瞳孔,身躯一震,双眼变得木讷呆滞,脸上的表情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会保守静静所说的秘密吗?”赵子铭眼中的七彩之色徐徐转动,化成漩涡,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会。”唐小七宛若一个牵线木偶,呆板生硬地吐出一个字。

“坐下吧。”说完这句话,赵子铭眼中的七彩漩涡化为无形,他对柴静静说道:“好了。”

唐小七依言坐下,身躯又是一震,双眸恢复了清明,他晃了晃脑袋,“咦?我刚才怎么了?”

柴静静和郑璐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见唐小七这般迷迷糊糊的样子,又皆觉有趣,同时笑了起来。

章五十 始祖血脉

“你们笑什么?”唐小七好像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郑璐璐两手捧着肚子,笑得更欢了。

柴静静强忍住笑意,“没什么,小七哥哥别回避了,静静相信你。”

唐小七顿时眉开眼笑,得意地瞥了郑璐璐一眼,“你瞧瞧,人家静静姑娘和我初次见面,就能这么相信我,说明本少还是有人格魅力的嘛,别以小人之心度本少之腹。”

砰!

郑璐璐笑得直接把脑袋磕在桌上,肩膀耸动个不停,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笑声。

赵子铭轻咳一声,“静静,你要说什么秘密?”

柴静静敛去笑容,缓缓说道:“我另有办法直接逃离放逐之地,而无需通过兵团考核。”

郑璐璐笑声骤停,抬起头来,惊呼道:“怎么可能!”

唐小七则是满脸疑惑,“放逐之地?兵团考核?这到底是哪里?”

同时,他在心里嘀咕道:“越国虽然只是个小国,天地元气也不至于稀薄到这种地步吧?难道我定错位了?”

郑璐璐愕然地望着唐小七,“你不是这里的原住民?”

唐小七犹豫了一下,道:“我来自大唐,是来越国游玩的,这里是不是越国?”

郑璐璐点头道:“是越国。”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越国流放犯人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天然囚牢。”

唐小七傻眼了,“流放犯人的地方?这里是越国的罪域?”

郑璐璐同情地看着他,“我们习惯称之为放逐之地,不过的确也有罪域的说法。”

唐小七语速奇快地问道:“那兵团考核又是怎么回事?区区一个小国的罪域,能组建出制式兵团?”

郑璐璐白了他一眼,“之前我和……子铭说话的时候,你不是在一旁听着吗?”

唐小七说道:“我没注意听。”

郑璐璐只好耐心地解释,“放逐之地本身是一个深达万丈的巨坑,四周边缘是望不到顶的绝壁,又被越国布置了封困大阵,据说从来没人逃出去过,这次越国皇室颁布赦免召令,只要修为到了元境九阶,或者加入一个合格的兵团,通过兵团考核,就能戴罪参军,离开这里。”

唐小七口中喃喃道:“戴罪……参军,袁立你这个老杀才,竟然给我留了个错误的传送阵法。”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

郑璐璐懒得管他了,急忙问柴静静,“静静,你真的有这样的办法吗?”

如今兵团考核的标准,已经提高到至少得有七窍的修为或者战力的水平,郑璐璐不止修为不够,即便她提升到了七窍境界,但由于功法缘故,她的战斗力,也比正常的七窍武者低上一截。

她想通过兵团考核,得等到进阶八窍,这没有三四年的功夫,根本做不到,而且前提是她能快速突破瓶颈,否则的话,拖上个十年八载也大有可能。

可兵团考核不可能一直存在,赦免召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撤销,如此一来,柴静静所言,郑璐璐自是万分在意了。

柴静静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等云图哥哥醒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夜深,无风无月,万赖俱寂。

小院里多了三顶帐篷,这些帐篷,是郑璐璐随身携带,作野外宿营之用,此次刚好派上用场,她、唐小七和赵子铭一人一顶。

木屋的窗口,忽然亮起了烛光,接着,门嘎吱一声开了,一道身影走到门口,望向院中的一顶帐篷。

片刻后,从那顶帐篷里走出一人,正是赵子铭,他看着站在门口的云图,微然一笑,迈步走了过去。

“伤势如何?”赵子铭问道。

云图将他让进屋里,关好门,一拳砸在他胸膛上,笑骂道:“好家伙,你下手真黑。”

赵子铭摊了摊手,“没办法,不把你打残,你可醒不来。”

柴静静笑着看着他们,一只手托着茶壶,掌心处火红光芒微亮,只过了片刻,壶嘴就有白气蒸腾。

她给坐好的二人沏了热茶,安静地坐下。

赵子铭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问道:“这种情况多久一次?”

云图默了默,“我最多坚持一个月,就会被他压制下去。”

“一个月?”赵子铭皱着眉头,“那家伙这么难缠?这可是你的身体,有没有办法除掉他?”

云图苦笑,“别说除掉他,要不是有静静在,我反倒好几次差点被他吞噬。”

赵子铭想了想,又问道:“如果在以你的意识为主导的时候,你的实力大幅增强,有没有那种可能?”

云图沉吟,而后摇头,“他的灵魂比我强大太多,我没把握,也许以后可以。”

“你等一下。”赵子铭放下茶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匕首,这匕首是二星符器,刀锋处寒光逼人。

他往匕首中注入元力,伸出左手,匕尖在掌心划过,却连白痕都没留下一条,他加了把劲,还是划不破皮肤。

柴静静和云图见状,俱感奇怪,前者问道:“子铭哥哥,你干嘛?”

赵子铭略觉尴尬,“稍等。”他倒持匕首,变划为扎,使出了八成力量,终于在掌心破开一条小小的口子。

丝丝血液冒出,但随即,伤处有白色血气浮现,伤口竟极速弥合,眨眼就恢复如初,只余一条淡红疤痕。

赵子铭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强悍如斯,自愈能力也这般了得,只得重新动手,用匕首扎破掌心,而后心念一动,飞快地将一物从伤口中逼了出来。

这是一条由血气所化的金色小蛇,凝如实质,不过婴儿小拇指大,但眼、口俱备,身上金鳞细密紧凑,栩栩如生。

此蛇出现的刹那,一股极度阴寒霸道的气息四散而开。

柴静静突地打了个冷颤,心头被浓浓的威胁感笼罩,原本隐没在眉心处的灵禽图案,不受控制地自行浮现。

云图反应更大,猛地掀翻凳子,站了起来,双瞳由黑变红,四枚透明獠牙伸出嘴唇,两手十指的指甲长至数寸,竟是直接化为血族形态。

“始祖血脉。”他死死盯着赵子铭掌心的金色小蛇,脸上的神情既有渴望,又显忌惮。

屋外的一个帐篷里,黑暗中,熟睡的唐小七双眼一睁,坐起身子,偏头看向木屋,“这股气息……是上位血族!”

赵子铭收了匕首,左手一伸,“云图,此物对你来说应该有用,给你。”

云图默然少顷,说道:“子铭,你可知始祖血脉的价值?只要你将其融入身体,便能即刻拥有绝佳的修炼天赋,还有……千年寿命。”

赵子铭一怔,随即洒然笑道:“这血脉与我的修炼功法冲突,纵使能延寿万年,也于我无用,况且,它本就是你送给我的,如今正好物归原主。”

他这话并非虚言,上次神火蜕变之后,威力大增,金色小蛇已经无法存留其中,被迫游走在血府里。

而且,他发现,血族血脉属性阴寒,同「炼虚古经」相悖,如果继续任由其吞噬自身血气壮大下去,是祸非福。

“我送给你的?”云图大惑不解。

赵子铭说道:“你曾给予我一滴精血解去血毒,从那以后,我也拥有了血族血脉,再后来,我体内的血族血脉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这样。”

云图听得目瞪口呆,血脉的提纯与进化,是极为艰难的过程,可按照赵子铭的说法,似乎简单得就像吃饭喝水。

深深地望了赵子铭一眼,云图伸出右手,用指甲挑起金色小蛇,握在掌心,再张开时,手中已空无一物。

嘭——通——

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屋中响彻,云图满面通红,身上血气缭绕,气息变得忽强忽弱。

赵子铭知道,这是云图开始吸收那道始祖血脉,他对柴静静略一点头,轻轻走出了木屋。

翌日,五道身影立于绝壁之下,裂缝前方。

“果然好高。”郑璐璐仰着脑袋,惊叹道。

唐小七同样望着绝壁上方,嘀咕道:“真的爬不上去吗?”

郑璐璐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人爬上过五千丈高的地方。”

唐小七精神一振,“后来呢?”

郑璐璐面无表情,“被阵法击落,摔死了。”

唐小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彻底没了侥幸心理,对柴静静说道:“静静姑娘,能不能出去,我就全指望你了。”

瞧他一脸央求的模样,柴静静掩嘴轻笑,“放心吧,小七哥哥。”

她和云图走在前面,领着一行人进入裂缝,穿行在一个个石洞之间。

在通道里,几人偶尔会遇见出来倾倒石块的妖兽,这些妖兽一看到柴静静,就瑟缩着避让到一旁,对她极是畏惧,让郑璐璐和唐小七啧啧称奇。

来到最上层,看见上千头先天级妖兽像人类一样合力挖掘洞穴的场景,郑璐璐和唐小七霎时间呆立当场,连赵子铭也为之震撼了一瞬。。

独坐角落的白象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地,对柴静静拜道:“见过大人。”

郑璐璐忽然用力掐了唐小七一把,后者痛得叫出声来,“干嘛?”

章五一 战白象

郑璐璐轻轻地问道:“赖皮唐,我不是在做梦吧?”

唐小七翻了个白眼,“做什么梦?是真的,不信你再掐掐自己。”

郑璐璐指了指前方的白象,把声音再压低了点,“它……好像是撼地兽王,是放逐之地最强大的妖兽。”

唐小七嗤了一声,“最强大的妖兽?一头勉强化形的白象而已,血脉驳杂,和静静一比……哦,不,它和静静没得比。”

已经起身的白象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横来一眼,目光极具压迫。

郑璐璐吓得身躯一颤,下意识退了一步,唐小七说了声“别怕”,往她身前一站,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温润的眼中寒光闪烁。

柴静静若有所觉,皱眉道:“白莽,他们是我的朋友。”

白象应了声“是”,这才收回视线。

便在这时,紫影一闪,一只无尾紫貂出现在白象身边,后肢撑地,前肢指着赵子铭三人,口中吱吱怪语。

白象听罢,长鼻一甩,冷声道:“大人,这二人昨日杀了我二十多个最精锐的手下,小的得为它们做主。”

柴静静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思索了片刻,正欲说话,唐小七却抢先开口了,“你要怎样?听说兽族最敬强者,要不,来打过一场?”

郑璐璐本想劝阻,可想起昨天唐小七轻松屠杀妖兽的情形,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望了默然无语的赵子铭一眼,似想到了什么,贝齿轻咬红唇,目光微黯。

“好胆!”

白象沉声喝道:“看在大人的面上,我也不欺负你们,你二人只要一人接我一拳,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消。”

柴静静有些担心地看向赵子铭,他则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走到洞穴中央,唐小七勾了勾手,“来吧。”

他这般挑衅的姿态,彻底惹怒了白象,白象怒吼一声,身上血气勃发,四肢各有一条明亮的白线浮现,在胸口交汇成一枚符文。

提起粗壮的右臂,白象猛地前冲几步,携着骇人的气势,一拳轰出!

唐小七面容沉静,全身上下闪烁着明黄色的光芒,体内七枚元窍隐隐可见,周身散发出一股异常灼热的气息。

他双足微分,呈倒八字站立,垂于身侧的右手几个翻转,手上的明黄之色加深了数分,再五指一握,指节一阵脆响,就这样挥拳迎上。

砰!

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对撞,响如闷雷,激起一圈气浪。

白象和唐小七都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形一震,各自连退三步。

平分秋色!

唐小七揉着微微发麻的手腕,退到一边,冷笑不语。

其实,按他的性子,本来是要与白象分出个胜负的,只是白象实力不弱,又是柴静静的下属,他也不便过于逼迫。

白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的皮肉焦黑了一小块,显然在刚才的对碰中吃了个暗亏。

他冷哼一声,暗运血气,手背上有浅白色光芒闪过,随即,他伸出左手在右手背上一抹,焦黑的皮层掉落成屑,下面的皮肤已恢复原色。

“该你了。”白象把目光投向赵子铭。

赵子铭走到场间,神情平静地直视白象,似乎面对的不是放逐之地赫赫有名的兽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武者。

自从白象称霸兽域、搏得“撼地兽王”的名称以来,即便是元境九阶的人类高手,面对它时,郑重者有之,畏惧者有之,唯独没有过如此平静——或者说自信的人。

是的,凭着妖兽天生的灵觉,白象在赵子铭身上所感应到的,是绝对的自信,这种自信,连方才与它交手的唐小七也没有!

在放逐之地,白象的“兽王”之名,是硬生生杀出来的,数十年来,死在它手下的士阶九级妖兽和元境九窍人类武者,足有近百之数!

甚至有一次,它被近二十名人类九窍武者布阵围杀,还是成功地逃出了生天,养好伤后,孤身辗转于数座人类城市复仇,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在遇到柴静静以前,论单体实力,白象是放逐之地无可争议的最强者!

所以,此时赵子铭的那份不动声色的绝对自信,对白象而言,犹比唐小七的直接挑衅更让它愤怒。

呼哧——

白象的两只小眼布满血丝,长鼻中喷出粗重的喘息,它右腿重重地一踏地面,瞬间跨越数丈的距离,扬起右臂,张开五指,朝赵子铭狠狠拍下。

与此同时,位于它胸口的符文白光一闪,竟出现在它的右手掌心,随后,它拍下的手掌在空中膨胀变形,化为了一只粗壮如柱的象蹄!

「撼地踏」!

这是白象的天赋绝招,亦是它的成名之技,此招之下,尚无生者!

白象此刻散发的气息之强大暴戾,简直骇人听闻,洞穴中正在劳作的所有妖兽,同时停止了动作,悄悄地往远离它的方向挪去。

被如此狂暴的气息一冲,郑璐璐的脸色骤然一白,脚下连退不已,忽然,她的右手被人牢牢握住,一道明黄色元力传递而来。

她只觉全身一暖,体内因恐惧而生的寒意消散一空。

唐小七关切地问道:“璐璐,你没事吧?”

郑璐璐勉强一笑,没有答话,略微偏过头颅,把视线投向了赵子铭所在,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

唐小七眸光微黯,随即也侧身看向交战之处,只是依然握着郑璐璐的手没有放开。

白象出招的刹那,云图和柴静静神色皆变,他们都感受到了「撼地踏」的强大威力,自忖亦无硬接此招的把握。

子铭危险!

二人同时催动了体内的力量,柴静静五彩光芒加身,头顶浮现一只五彩灵禽虚影,散发出高贵苍茫之气。

云图则变成了血族形态,只是和以前相比,除了瞳孔、獠牙等固有变化之外,他的眉心多了一个金蛇图案,两边脸颊各添了数道淡金色的竖纹,显得尊贵而邪异。

他身上涌动的血气更是浑厚了许多,气势之强,仅比柴静静稍逊。

一夜时间,他就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足见昨晚赵子铭给他的那道血族血脉何等不凡!

两人动作虽快,却还是慢了半拍,白象的右蹄,已经朝赵子铭重重地踏下!

劲风拂面,黑发飞扬,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击,赵子铭的眼中反而略带兴奋,他双膝微沉,右腿前移半步,右手握拳,向上奋力轰出!

他并不知道在昏迷的那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苏醒之后,他的三力修为都有增涨,但幅度不大,只是由初入一阶(元力、血气和魂力境界称呼不同,这种情况以元力为基准境界,称为元境一阶)到了一阶巅峰,堪堪触及二阶的瓶颈。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身体,力量、韧性、强度等各方面,都有了质的飞跃,极限究竟在哪里,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种情况,就和他当初吸收了巨蟒药池精华后一模一样。

此时,他没有动用三力中的任何一种,只以肉身力量,去对抗白象的攻击。

砰!

象蹄与拳头对撞,声如擂鼓,低沉而宏大,并不如何震耳,然而洞中所有的人和妖兽,都感觉胸口一闷,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体内的血液流速陡增,直欲破体而出!

好在这种可怕的情形只维持了片刻,就随着声音的消失而消失了。

同象蹄接触的瞬间,赵子铭全身的关节发出一阵爆鸣,双膝猛地一沉,几乎蹲下,但后续压来的力量,却再也没让他的身形下沉分毫。

非但如此,砸在他拳头上的象蹄,还被他一点点地顶了起来,任凭白象如何嘶声发力,也无法阻挡。

“滚!”

从喉咙里迸出一声沉喝,赵子铭的体内,爆发出一股更庞大的力量,他右拳向上一顶,猛地站直了身子。

白象噔噔噔地连退十数步,才稳住身形,右蹄重新化为人手,气息一下子降了大半,显然,「撼地踏」消耗极大。

就在这时,它回头一看,恰见云图和柴静静一左一右围拢而来,神色冰冷,它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赵子铭和站在郑璐璐身旁的唐小七,心里悚然一惊。

若是他们同时出手,自己恐怕性命难保!

好在它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云图和柴静静都收敛力量,恢复了原状。

柴静静吩咐道:“去备三匹坐骑。”

两天后,一片密林之中。

嘶嘶。

地面上,无数条蛇吐着蛇信,往前方游行而去,这些蛇有大有小,颜色各异,这样集群前进,宛如一条移动的彩色蛇毯,好不骇人。

赵子铭逆着蛇潮,缓步走在最前方,胸口处散发着淡淡的五彩光芒,他落脚之处,方圆一丈之内的蛇都会自主避让,留下一条无蛇的空白道路。。

在他身后,郑璐璐和唐小七一步不差地跟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再后面,则是他们的三匹妖马坐骑,同样显得有些不安。

这样走了大半个时辰,蛇潮终于过去,地面上流动的斑斓色彩和空气中绵密的“嘶嘶”声,都从林间消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章五二 济世医馆

赵子铭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在胸口一点,那团五彩光芒徐徐隐没。

这是柴静静留给他的专门应对兽潮的手段,而这些兽潮,正是前者嘱托白象发动的,目的就是为了驱逐前来采药打猎的人类武者,避免泄露正在挖掘的秘密通道。

郑璐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宁愿遭遇狼潮,也不想再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恶心东西。”

唐小七嘿嘿笑道:“我也是,被狼吃还能死得快点,要是被蛇一口口的嚼……啧啧。”

“赖皮唐,你这个混蛋!”

郑璐璐听得鸡皮疙瘩直冒,伸手便要掐他,他却一闪就避开了,笑得很是欢畅。

七天后,三人跨越广阔的荒野密林,终于来到了一座人类城市。

涂城,放逐之地第二大城,论规模,仅次于放逐之城。

与其排名相匹配的,是涂城所在区域浓郁的天地元气,据赵子铭估计,此地的元气浓度较他的出生地大离国,至少高出百倍不止。

天地元气越浓郁,越有利于武者修炼,所以,城中之人实力最低者,也是内力八层九层的后天一流高手,绝大部分是先天元境存在。

这般情形,大离国乃至神巫国与之完全不具可比性。

赵子铭对此感触犹深,如今的他,对放逐之地已经有了颇为全面的认识,按郑璐璐的说法,总算是个正常人了。

大体来说,放逐之地的人类聚居区呈块状分布,各地区之间,是广阔的荒野、山林。

由于封困大阵的影响,这里面的天地元气不止浓度大降,还变得极不稳定,时常会出现元气风暴。

风暴往往糅合了各种恶劣天气,极寒、酷暑、大风、雷雨,一旦遭遇上,没有元境四五窍的修为,性命难保。

除了这一点,妖兽的存在,也是一大阻碍,妖兽适应自然的能力远强于人类,突破到先天后,灵智亦大幅提升,专好捕杀人族武者。

所以,各个人类聚居区之间的联系与沟通颇为困难,实力低微者,很难独自在荒野中生存。

如此一来,加剧了资源和信息分布的不对等,进一步影响到武学、功法的传承,这也造就了强者扎堆、弱者成片的情形。

在天地元气稀薄的地域,武者若想更进一步,朝大城市发展,不仅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还得有不错的机遇,甚至以性命拼搏。

很多小国的护国大师,都囿于现实,困居一地,实力终身止步在元境一二层,不可谓不悲哀,更不用说那些还在后天境界苦苦挣扎的武者。

若赵子铭没有得到「炼虚古经」,如今恐怕也只是大离国的一个普通臣民,别说突破至元境,连能不能踏上武道、摆脱龙丽颖的控制,都是两说之事。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和当初大离国的那些大城并无二致。

赵子铭左顾右盼,看得津津有味。

卖烧饼的,元境两窍。

卖糖葫芦的,元境一窍。

客栈小厮,后天玄关。

同行之人,和他从前所见的一对比,境遇似乎相去无几,实力却天差地别。

好奇之下,他顺手买了一个烧饼和一串糖葫芦,尝了尝,发现这些东西蕴含的精气,远比以往吃过的要丰沛。

赵子铭想了想,若是常年吃的都是这种品质的食物,一个婴儿出生后,即便不刻意修炼,成年之时,也至少拥有内力七八层的修为。

在大离国那种地方,这是不可能的。

同人不同命。

不知怎的,赵子铭想起了这句话。

而据唐小七透露,在放逐之地外面,哪怕再贫瘠荒凉的地方,天地元气的浓度,也要超出这里数十倍不止。

自己和生活在外面的人一比较,不也同大离国与涂城之人的比较类似吗?

他终于明白了宁小虞曾经说的话的某些意思。

一念及此,赵子铭离去之心愈笃。

唐小七见赵子铭买了烧饼和糖葫芦,一怔之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屁颠屁颠地掏出元石买了一份。

两人这孩子般的举动,招来了郑璐璐的嘲讽,“幼稚。”

赵子铭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啃着烧饼。

唐小七尝了第一口,表情很明显对味道不满,却硬着头皮往嘴巴里狂塞,想快点吃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懂……傻么,饼少……这是……在体验民间疾苦。”

三人来到位于涂城中心的济世医馆,郑璐璐的弟弟郑思源就被安置在这里。

馆里的坐堂医生都认识郑璐璐,她一进门,就纷纷同她打招呼,她匆匆回应后,召来一个医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医侍便领着三人径往后堂而去。

穿过一进院落,在一间布置得简单而不失清雅的病房里,他们见到了医馆馆主。

馆主姓张名落,年近古稀,头发灰白,但因为颇擅养生,所以脸庞并不显老,红光满面,看上去仅六十岁的样子。

郑璐璐朝他躬身一礼,道:“张老爷子,思源他怎么样了?”

张落轻叹一声,一指房间角落的一张木床,“不妙啊,你走之后,他寒气发作越来越频繁,说实话,即便有黑水花做药引,炼成了引流丹,老夫也只有六成把握将他治愈。”

郑璐璐听得神色微变,急急走到床边。

赵子铭和唐小七脚步一动,正欲过去,张落却伸手拦住二人,沉着脸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郑璐璐连忙转过头,“张老爷子,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不会乱来的。”

张落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放下手臂,冷哼道:“病人病情特殊,你们最好别搞什么动作,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床上躺着一个少年,容貌清秀,只是太过瘦削,面色又苍白无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他的脸上,还不时冒出一缕淡淡的黑气,显得很是诡异。

一靠近少年,就有一股极重的寒意,赵子铭和唐小七尚能承受,郑璐璐则是催动了元力护身,才可以坐在床边。

她面露担忧之色,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少年的脸庞,然后起身,从乾坤袋里取出那只盛装黑水花的玉盒,将之递向张落,“张老爷子,这里有十一朵黑水花,多余的就当作报酬,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思源。”

赵子铭以魂力感知了一下郑思源的情况,后者体内充满了庞大的阴寒元力,又紊乱之极,仿佛随时可能暴动,应该是修炼出了问题。

对这种情形,他自是毫无办法。

唐小七观望片刻,忽然弯腰捏住郑思源的右手腕,似察觉到了什么,眉毛微皱,随即伸出左手,掀开后者身上的被子,探向其头顶、胸口、腹下等处。

他每探一处,都是用手的不同部位,方法也不尽相同,或是以单指指肚疾点,或是用食指指节轻敲,或是并起二指齐按,动作流畅自然,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他刚一动,张落本来就要呵斥,但看到他的探查方式和姿态后,张落脸色微变,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举动。

唐小七动作一停,收回左手,侧身看着张落,“你一直在给他喂服寒属性药物?”

张落冷然道:“他寒元入髓,稍触及炎阳之力,便可能爆体身亡,不以同属性药物抚平引导,如何根治?”

唐小七道:“抚平……引导……原来如此,你是想用丹药之力,把他体内的寒元尽数汇于天吟、无阙、汩风三穴,再让他强行运功排出,是吧?”

张落两眼一眯,徐徐道:“好见识。”

唐小七冷笑,“误人子弟,庸才。”

张落知道,眼前的少年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完全看穿自己苦思良久才想到的方法,医术如何尚不得而知,但见识之广,绝对在自己之上,故而没有发怒,反而微微拱手,“愿闻其详。”

见他这般态度,唐小七略感诧异,语气稍缓地解释,“如果寒元继续增加,等汇入三穴时,他绝对无法掌控,会被寒元直接化作冰雕。”

张落皱眉,“据我……”

他话未说完,唐小七竖起左手食指,指尖缠绕着一缕黑气,散发着惊人的寒意,“这是方才我取自他体内的寒元,而你往常感应到的寒元寒气,可及此缕的三成?”

张落伸出右手食指,触碰到唐小七手上的那缕黑气,只觉指尖一痛,寒意上涌,食指飞快地结出一层薄冰,还在往上蔓延。

他“啊”了一声,急忙抽回右手,运转元力,好不容易才清除掉指间的残余寒意。。

唐小七见状,竖着的手指上明黄光芒一闪,只听得“嗞”的一声,那缕黑气消失不见。

张落对郑璐璐深深一躬,歉然道:“璐璐,老朽无能,险些酿成大错,害了思源性命,实在是愧对郑兄所托啊。”

上架感言

这是我第一本练笔的文,但我会认真写,不敷衍,不随意,不扑街。我写得很慢,六个小时一章的那种,又有正式的工作,只能业余时间码些字,三天两更,大概就是我的极限。能力有限,态度端正,不嫌弃的朋友点个收藏就行。

章五四 后遗症

大楼里变得鸦雀无声。∥菠x萝x小∥说

“原来欺负人的感觉这么爽。”唐小七一脸陶醉。

郑璐璐转身把门一关,“别臭屁了,欺负一群不入流的菜鸟,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试开始。”

赵子铭和唐小七互望一眼,并肩走上竞技台,相对而立。

唐小七的神色肃穆起来,体表亮起一层明黄色的元力光芒,一股比先前清场时庞大得多的气息释放而出。

他分开两腿,膝盖微沉,双手摆了一个拳式,“子铭,我会全力以赴。”

“好。”赵子铭简短地吐出一个字,右腿后撤些许,沉膝握拳,用的却是八极拳的起手势,依旧没有催动体内的三力。

两人同时动了,像两道没有重量的风,倏地迎面相撞,拳头碰在一起的刹那,仿佛又化身为两柄沉重的钝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气浪四溢!

战斗自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两人使的都是拳法,唐小七的招式堂堂正正,刚猛无俦,赵子铭的八极拳则灵活霸道,暗藏杀机。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拳脚交击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以二人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个白色气旋。

从外面看去,气旋里面身形闪动,只见其形,却分不清楚是谁。

郑璐璐睁圆了有些朦胧的醉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但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禁颇觉气馁,又很不甘心,激起了执拗劲儿,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想看个清楚。

“啊!”

忽然,唐小七怪叫一声,被轰下了石台,正好面朝下地落在郑璐璐身前,不知为何,趴在地上没有即刻起身。

郑璐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弯腰去拉,费了不小的力气,才让唐小七站了起来,他却不敢直面郑璐璐,偏着脑袋看着台上的赵子铭,好一阵龇牙咧嘴。

“咦?小七,怎么了?伤得重吗?子铭你也——”郑璐璐一边说着,一边把唐小七的脑袋扳正,口中的话戛然而止,继而噗嗤笑出了声。

唐小七目光躲闪,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不知道是余醉未消还是别的原因,满脸通红,而他左边的眼眶,则微微肿起,黑红一片,看上去颇为滑稽。

赵子铭走下竞技台,耳边响起了唐小七的元力传音,“子铭,打人不打脸!”

赵子铭传音答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刚好凑了过来。”

唐小七又道:“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向,非要把我轰趴在璐璐面前!”

赵子铭无奈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刚好在那边。”

唐小七还欲说些什么,眼角忽的一痛,接着一凉,却是郑璐璐正在给他涂抹药膏。

他一口元力顿时憋了回去,感受着少女柔滑温热的指触,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又眉开眼笑起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蜂拥而入。

当先的正是那个“五公子”,他受伤的那只手已经包扎停当,用缎带挂在胸前。

他指着赵子铭几人,厉声道:“三位族叔,就是他们!伤我的是这个熊猫眼小子!”

在他身旁,站着三个中年男子,都穿着劲装,体态雄健,身躯笔直如枪,散发出一股逼人的锐利,一看便知其不是庸手。

最右边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你们胆子倒是不小,伤了我涂城的新任城主,还敢在此地逗留。”

这些人一进来,郑璐璐就停下了药膏的涂抹,唐小七在心里哀嚎一声,对他们大为不满,而五公子的那句“熊猫眼小子”,则让他更为光火。

他阴阳怪气地道:“这样的废物,也被你们奉为城主,说出来也不嫌丢人?”

“你!”五公子气得脸色发红,阴恻恻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等会儿本公子剥你的皮、拆你的骨的时候,你最好还能这样牙尖嘴利。”

他的神色极为怨毒,眼中又涌动着兴奋的亮光,似乎唐小七已经成为他的阶下囚,任他宰割折磨。

见其这副模样,唐小七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杀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大唐,杀人不触犯什么律例。”

五公子嚣张地狂笑,“在这涂城,本公子就是律例!你伤了我,就得死!他们两个也别想跑!三位族叔,别废话了,给我擒下他们!”

率先动手的却是唐小七!

他几个闪动,瞬间欺近了五公子,扬起右手便扇了过去。

“大胆!”

五公子身旁最先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沉喝一声,侧移一步,一拳轰出。

与此同时,居中的中年男子感受到唐小七的气势,亦毫不犹豫地出手了,袭向他的腰肋。

最左边的中年男子见状,则冷笑着喊了一句“动手”,领着其他手下直扑赵子铭和郑璐璐而来。

三人信心十足。

在如今的涂城,八窍九窍的高手都参加兵团考核,走了个一干二净,绝大部分实力够强的七窍存在同样离开了,他们这些七窍武者,已经是城中的最高战力。

事实上,若不是近来闲得发慌,他们三个根本不会同时出动。

然而,片刻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招惹了多么可怕的对手。

围攻唐小七的那两个中年男子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一痛,几乎同时倒飞而出,撞上了墙壁,落地后鲜血狂喷,气息奄奄!

重创这二人,唐小七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扬掌扇向五公子的脸庞。

五公子惊骇欲绝,本欲躲避,但以他堪堪六窍的修为,又如何能躲?

啪!

五公子的身体高高飞起,旋转十数圈后落下,唐小七左手一伸,扣住其脖颈。

五公子的半边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有掌印的这半张脸迅速涨红,变紫,高高肿起,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他被扇得眼冒金星,头痛欲裂,但强烈的窒息感,却将他从混沌状态中拉了出来,求生本能促使他艰难地张口,“饶……命。”

唐小七头颅微抬地望着他,回想起他伸手欲挑郑璐璐下巴时候的模样,心中忽的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五指一紧。

咔嚓!

五公子两腿一蹬,头颅歪到一边,没了气息。

唐小七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的那股暴戾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全身颤抖了一下,松开手,任由五公子的尸体掉在地上。

赵子铭那边的战斗同样结束得很快,领头的那个七窍境界的中年男子一个照面,便被他一击而毙,另有几个贪功冒进的家伙妄图对郑璐璐下手,也被他毫不留情地顷刻灭杀。

其他人骇然止步,刚好又看到了唐小七这边的战况,吓得亡魂皆冒,争先恐后地逃出了大楼,消失在夜色之中。

唐小七走到门口蹲下,剧烈地呕吐起来。

郑璐璐见状,瞥了地上的五公子的尸体一眼,料想唐小七可能是第一次杀人,所以会有此反应,她默不作声地走到唐小七旁边,俯身轻拍他的脊背。

赵子铭则迈步来到了墙边,屈指弹出两道元力,洞穿了重伤濒死的两个中年男子的额头,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他转身看向唐小七,淡淡地道:“在我们这里,你不杀人,就很可能被杀,人的性命,和那天你杀的那些妖兽一样。”

八日后。

正午,放逐之城城门口,要进城的人排成了两支长队,还不时有人加入,所以队伍的长度一直保持着原样。

一行四人自远处策马飞驰而来,下马后,站到了左边队伍的最后方。

郑璐璐有些兴奋地道:“终于回来了。”

唐小七往周围扫视一圈,兴味索然地耷拉下眉毛,恢复成病恹恹的模样。

从那天晚上杀了那五公子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精神萎顿,有气无力,沉默寡言,与之前判若两人。

郑璐璐用过各种办法,也没能让他摆脱低迷,只得由他去了。

赵子铭抬起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雄城,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此城光是城墙,就高达五十余丈,上方的城楼又有十几丈高,巍然屹立,极具压迫。

墙体由一块块方形巨石垒砌而成,严丝合缝,表面呈灰黑之色,遍布斑驳痕迹,给人以沧桑之感。

城门上方,一块巨石被磨去一层,形成一处牌匾般的存在,上书“放逐之城”四字,银钩铁画,气势非凡。

高大的城墙朝左右两边延伸,以赵子铭远超常人的眼力,竟也无法看到尽头,其面积之广,可见一斑。

入城后,街上往来不绝的车马人流,道旁起伏林立的高楼大厦,无不显示了此城的繁荣兴盛,排名第二的涂城与之一比,明显差了一个档次。

郑璐璐姐弟俩骑马在前,领着赵子铭和唐小七往中心城区而去。

行不多时,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人们纷纷向那里汇聚,原本宽广的车马行道,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几人只得下马步行。

章五五 兵团考核

“一号预备兵团要考核了!”

“快点快点,找到个好位置观摩一下,说不定我们也能从中领悟点东西呢。Ψ菠w萝w小Ψ说”

“嘿,一号兵团的那些家伙有福啊,得了个战将天才,其实二号和三号都有那个实力,就缺战将而已。”

……

众人一边向前移动,一边彼此交谈着。

郑璐璐回头说道:“小七,子铭,你俩要不要去看看?兵团考核可难得一见,几个月才会有一次。”

赵子铭早就听说过兵团考核之事,现在碰上了,自是想见识一番,点头道:“好。”

一旁的唐小七也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轻声问道:“这里还真的能培育战将这种存在?”

郑璐璐见他主动开口了,高兴地道:“当然,没有战将,怎么组建兵团?只是有战将天赋的人太少,所以成功通过考核的兵团也不多。”

人群忽然停了下来,透过密集的人头,能看到前面数十丈远的地方,有一方宽广的石台,台上隐约站着不少人。

在这个位置视线受阻,看不到考核的具体情况,郑璐璐把唐小七推到前面,“小七,你来开路。”

唐小七略微放出了属于七窍强者的气势,前方之人顿有所觉,惊得下意识往旁边一让,他则顺势前进。

就这样,赵子铭几人跟在唐小七身后,一路向前,冲破人群的阻拦,来到了最前方离石台最近之处。

石台有三四十亩大,呈圆形,高三尺,台面铭刻着一些拇指粗细的黑色线条,勾勒成一个颇为复杂的图案,不知有何作用。

石台上的右边区域,整整齐齐地列了一个方阵,横十竖十,刚好一百人,在这些人之前,还独自立着一人。

左边靠近圆心的地方,地上有一长一短两道凹槽,槽中插着一刀一盾,式样普通,但赵子铭却从这两件兵器上各自感应到了一股锋锐及厚重之意,显然并非凡物。

郑璐璐抬手指向台上,低声解释道:“那就是一号预备兵团,在他们前面的是战将,那刀和盾是考核用的兵器,是四星符器。”

听得这话,赵子铭心头微震。符器的品质分为九星,越是高级,对使用者的实力要求越高,元境武者顶多使用三星符器,而四星符器,则只有元境以上的丹境强者才能驾驭!

“刘大人来了,考核要开始了!”

“也不知道这次的一号兵团能不能通过考核,要是像上次那支一号兵团一样,直接被刘大人一刀劈死了大半,那就凄惨了。”

“安静点,刘大人的脾气可不好。”

……

人群一阵骚动。

赵子铭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老者从石台左边的一座豪华府邸中走出。

此老头发半白,面皮焦黄,躯体枯瘦,一袭深青色的锦缎官服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颇有几分滑稽。

赵子铭的耳边响起了郑璐璐的传音,“子铭,此人名叫刘鸿,是负责看守放逐之地的守官,乃丹境强者,千万不要招惹。”

赵子铭瞳孔一缩,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鸿走得极慢,短短数百米的距离,走了一刻多钟才到,他顺着几级阶梯上了石台,在刀与盾前方停步。

刘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号预备兵团一眼,懒洋洋地问道:“准备好了?”

兵团前方的战将有些忐忑地躬身应道:“回刘大人,我等愿意一试。”

“试?”刘鸿嗤笑一声,“刘某的规矩,想来你们也清楚,若稍后你们成了我的刀下亡魂,可莫要埋怨于我。”

他此话一出,一号预备兵团诸人无不色变,那战将的脸色亦有片刻的苍白,却咬牙说道:“生死有命,我等愿拼死一搏,望刘大人成全。”

刘鸿听罢,不再多言,摘下腰间的一块黑色令牌往石台某处一抛,令牌笔直地插进地面。

嗡!

台上铭刻的那些黑色线条齐齐亮起黑光,一个复杂的图案凝聚而出,漂浮在数寸高的地方,随即开始缓缓旋转。

图案转动一周后,猛地往下一落,没入了石台之中,灰白色的台面顿时变得暗黑一片,看起来好不诡异。

“我已经激活了黑灵铁阵,给你们十息时间,开始吧。”刘鸿将右手负于身后,淡淡地道。

听得此言,那战将神色一紧,继而丝毫不敢迟疑地高举右手,大喝道:“起!”

他身后的一百名兵团成员同时沉喝一声,身上亮起一层元力光芒,两手握拳,双臂交叉,而后松拳为掌,举向天空。

每个人的手掌上,都出现了一面元力凝成的小盾,虽不甚精致,却很是厚实。

这时,战将也动了,他右腿一蹬地面,两条手臂疾舞数圈,再倏地一停,五指一张,朝后方散出一片细密的青色元力波。

元力波漫过所有的兵团成员后,战将骈起左右手的食中二指,在胸前徐徐合拢,脸上开始浮现吃力的表情。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战士们手上的那方元力小盾好似受到了无形之力的牵引,纷纷飞上空中,朝他前方汇聚而来。

元力小盾彼此竖立着堆叠融合,一面接一面,井然有序,很快就构成了一面长三尺、高五尺、厚七寸的大盾,黄澄澄的,看起来坚不可摧。

这时,战将的四根手指终于合在一处,他神色略松,随即喝道:“再来!快!”

那些战士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动作,各自凝出一面小盾。

此次倒是没再让战将牵引,他们手掌一挥,一百方元盾以十为单位,彼此间停顿了极短的一瞬,分十次先后融入那方大盾里。

大盾体积再涨,颜色也不断加深,散发出一股厚重的气息。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得极快。

“时间到。”

刘鸿伸出苍老的右手,将插在凹槽里的刀拔了出来,高高扬起,手掌处涌动着淡淡的元力光芒。

下一刻,他手中的那把普普通通的大刀如同吹气般膨胀起来,化为一柄近两丈长的巨刃,通体缭绕着纤细却明亮的光丝,一股可怕的锋锐之气,蔓延而开!

他动作随意地向下一斩,一片狭长的刀型光刃一闪即逝。

当!

声如黄钟大吕!

尽管石台四周围观之人皆早有准备,催动元力护住了双耳,还是觉得脑中轰鸣不已,身形微震,而一些实力不济者,甚至面露痛楚地踉跄着后退。

台上,集兵团百人之力凝聚的那方黄盾光芒一暗,表面浮现一条深深的刀痕,只差一丝便被斩破。

“合力!”

战将脸色大变,双掌一推,掌心之中各射出一道拇指粗细的气状元力光柱,没入黄盾里。

战士们闻言,前五列人后退一步,后五列人前进一步,继而左五列人右移一步,右五列人左移一步,整个阵型缩小了一圈。

接着,后一人将双手搭于前一人的肩上,开始输送元力,最前方的十人,则双手一推,掌心里各射出一道元力光柱,同时没入那名战将的体内。

战将身躯大震,脸上泛起两抹不正常的深红,显然,瞬间承受如此庞大的元力灌注,对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他深吸一口气,爆吼一声,掌心射出的元力光柱变得粗如海碗,那方黄盾光芒大亮,盾面上的刀痕飞快地消弥不见。

刘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右手连挥,四道刀型光刃从不同的角度激射而出。

每道光刃,都比之前那道更为庞大,凝实!

当当当当!

巨声响彻,气浪四溢。

石台上爆起一大片白气,将整个一号预备兵团笼罩在下。

片刻后,白气散尽,半空中的那面黄盾已消失不见,兵团的阵型散乱不少,战士却没什么损伤,只微有些气喘。

倒是那名战将嘴角溢血,气息衰弱,显然受伤不轻。

“兵团磨合得不错,可惜你实力太差,发挥不出威力,还要继续第二测吗?”刘鸿将恢复了原先大小的刀插回凹槽,说道。

战将点了点头,坚定地道:“多谢大人指教,我们愿继续考核。”

刘鸿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老夫也不为难你,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调息。”

战将愣了一愣,旋即大喜过望,躬身一礼:“多谢刘大人!”他又回头喝道:“各自归位,站好阵型。”

说罢,他赶紧取出一只小瓶,从中倒了一颗药丸服下,席地而坐,闭目运功调息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战将双眼一睁,站起身来,“刘大人,我准备好了。”

刘鸿略一颌首,右手凌空一提,地上的那面盾牌飞入他手中,他一催元力,盾牌顿时膨胀而起,涨至门板大小,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芒。

战将脸色凝重,心念一动,身体各处浮现八枚明亮的元窍,显然将元力运转到了极致。

他的双手以极快的频率连摆十数个不同的姿势,再猛然在身前一合,继而一分,一柄青剑浮现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战士也跟他做着一般无二的动作,每人凝聚出一柄元力之剑,剑的形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稍有差异。

章五七 郑远大限

赵子铭从当初击杀的柴氏兄弟、盗匪武离等处先后得到了数个乾坤袋,里面除开元石、符器等物,还有为数不少的书籍和玉简。-菠∮萝∮小-说

虽然其中绝大部分记载的都是武学与功法,但也有一些关于修行常识的记录。

自极西之地去往涂城,再由涂城来到放逐之城的这半个多月里,赵子铭同郑璐璐几人晓行夜宿,甚少修炼,晚上的闲暇时间,他都用于研读、背诵这些常识。

故而,他也知道了骨骼中的银髓代表着什么,心里不禁有些欣喜。

弄清楚了体内的状况,赵子铭退出修炼状态,单手支颌,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去向。

他之所以来放逐之城,除了护送郑璐璐一程外,还另有打算。

当初灵儿离奇失踪,烈猛孤身自神巫国出发寻找,时至今日,赵子铭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二人的线索。

而据柴静静说,她那边要想打通通往域外的通道,至少还需半年左右,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赵子铭想设法寻找一下昔日的友人。

从大离国到放逐之城,赵子铭的实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他又即将离开这座囚笼,去往外面的广阔天地。

每次离去,皆物是人非。

赵子铭不可能为任何人停止前进的步伐,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于以往需要帮助的朋友,他都会尽力而为,助其一把。

放逐之城是放逐之地的核心所在,消息灵通,说不定就有机会探知到烈猛和灵儿的下落。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时刻尚早,索性走出了院落,找到郑府的门房荀伯,与其交谈了一阵,而后从偏门离开了郑府。

郑府最深处,有一汪十数亩大的人工湖,这片区域,是郑府绝对的禁地所在,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靠近。

湖中央有一片方圆亩许的陆地,上面建有一栋小小的阁楼。阁楼之外,倒扣着一个湛蓝的碗形光罩。

这里就是放逐之地最顶尖的炼丹师郑远的炼丹场所。

小楼外的那个蓝色光罩由阵法产生,一旦处于开启状态,除非郑远主动打开,或者阵法能量耗尽,否则,元境以内,无人能破防而入。

一列石柱插在湖中,露出小半截,构成一条通向岸边的石道,尽头的那根石柱上,一个少年闭目盘膝而坐。

他大概十**岁,体型壮硕,双眉粗浓,即便这般安静盘坐,神色间亦透出一股凶戾之意,若是发起怒来,想必仅凭模样,便可吓得一般人未战先怯。

脚步声响起。

壮硕少年浓眉一拧,睁眼望向侧方,见两道身形并行而来,脸上浮现的狠色消退下去,竟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跳下石柱,“璐璐,思源,你们两个家伙再不回来,师父就要撵我去千里阁发布寻人令了。”

郑璐璐笑嘻嘻地几步蹦到他面前,在他左肩上锤了一记,“明义哥,伤好了吗?”

郑明义道:“早就好了,你刚走,我莫名地突破到了八窍,借突破之力,只调养了两天,伤势就痊愈了。”

郑思源也走了过来,唤了一声:“明义哥。”

郑明义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通,问道:“问题解决了?”

郑思源点了点头。

郑明义看向郑璐璐,“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我听人说,最近西边的妖兽暴动得厉害,好多批采药人都空手而归,还损失了人手,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你等我伤好了,我陪你去采药的。”

郑璐璐道:“说来话长,待会儿再和你细聊,明义哥,爷爷找我们有什么急事?他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郑明义道:“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等下你可要守紧口风,思源的事一旦给师父知道,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三人若有所觉,同时转头看向湖中,只见那个蓝色光罩表面泛起了淡淡的波纹,随即,光罩便化为了无形。

郑明义说道:“师父炼丹结束了,走吧。”

三人通过石道,走进了小楼里。

小楼分两层,一层光线昏暗,正前方设有一个神龛,神龛前供奉着数个牌位,略给人以阴森诡异之感。

三人对此熟视无睹,径直上了二楼。

房间内陈设简单,角落里放着一床一桌一椅,中间是一个半人高的丹炉,炉旁的地上摆有一张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老人。

此老正是郑远,他头发花白,没有胡须,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普普通通,和一般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郑璐璐姐弟俩规规矩矩地上前,同声道:“爷爷。”郑明义则唤了一声师父。

郑远略一点头,站起身,走到床上盘膝坐下,“你们出门一个多月了吧?”

郑璐璐微微低下了头颅,道:“是的,爷爷,我和思源去了涂城,在林夕哥哥二姨家呆了一阵,返程时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又耽搁了几天,所以才回得晚了些。”

郑远默然片刻,叹息一声,转而问道:“思源,修炼到了第几层?”

郑思源答道:“第四层。”说完,他右手一抬,掌心浮现一团鸡蛋大小的青光。

郑远道:“过来,让我看看。”

郑思源走到床边,伸出了右手。

郑远握住他的手腕,两眼略眯,而后把目光骤然投向了郑璐璐。

“璐璐,虽与你的同出一源,但六层之后,二者修炼出来的元力就有了细微的差别,思源的这些元力,是你渡给他用作掩饰的吧。”

郑思源身躯一僵,郑璐璐则咬着嘴唇,缓缓跪了下来,郑明义见状,也一声不吭地跟着跪下。

郑远沉声道:“散了。”

郑思源轻轻地应了一声,右手上青光大放,而后慢慢消散干净。

郑远再度探出元力,感应到郑思源体内磅礴的阴寒之气,面现一丝震怒,恨声道:“我已经将你废功两次,你却还是要修炼那本残功,因何这般固执!”

房中一片死寂。

郑远又道:“你们此次涂城之行,是去济世医馆找张落了,是不是!”

郑思源忽然开口说道:“是的,爷爷,,我现在已经修炼到元境的第七层,你还要再次废掉吗?你废吧,反正我还会重修的,除非你杀了我。”

郑璐璐猛地抬起头,泪落如雨,“郑思源,你给我闭嘴!”

看着郑思源那张坦然、平静而又透出疯魔般执拗的清秀脸庞,郑远徐徐敛去了怒容,松开手,心灰意懒地道:“罢了,明义,你过来。”

郑明义一怔,随即起身走到床边,低着头,“师父,对不起,思源的事,我不该瞒着您的。”

“这是他的选择,与你无关。”郑远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乾坤袋,“你既然突破到了八窍,这些东西应该对你有些用处,可是你要记住,元石丹药,皆为外物,切勿过分依赖。”

郑明义双手接过乾坤袋,“徒儿受教,谢谢师父。”

郑远又道:“你们三人中,你年龄最大,实力最强,日后通过兵团考核,上了战场,要替为师多照顾他们一二。”

郑明义肃然道:“这是徒儿应尽的本分,您放心吧,师父,以后我会尽全力保护好璐璐和思源的。”

郑远颌首道:“好了,你去吧。”

郑明义应了声“是”,转身离开,刚走到楼梯口,后面又传来郑远的叮嘱,“钱天峰之流,心术不正,你不可与之交往过密,以防为其所害。”

郑明义脚步一顿,却没有应答什么,轻轻地下了楼,离开了湖心陆地。

他方一踏上岸边,心里莫名的有些许不安,回头一看,却见阁楼之外,又浮现出了蓝色护罩。

他默然少顷,探出一道元力进入手中的乾坤袋,神情为之一震。

乾坤袋里,赫然有二十万元石,以及两本高阶武学、数枚珍贵丹药,价值之大,不啻于一个规模稍小的商行!

但郑明义并无太多喜悦,心里的不安反而更为浓郁,师父忽然如此厚赐,莫不是有事发生?

可惜师父不曾言明,炼丹楼亦已被阵法笼罩,纵使疑惑,郑明义也别无他法,只得迈步离去。

楼中,郑远抬了抬手,“璐璐,你起来。”忽地闷哼一声,衣袍无风自动,身上亮起九枚元窍,一股强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散发而出。

离得近的郑思源,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连退几步。刚刚起身的郑璐璐一个踉跄,险些又跌坐在地。

两人先是一怔,待看到郑远的体表开始逸散出一蓬蓬的青色元力,身上的元窍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时,不由得神色骤变。

元力逸散,窍穴封闭,这是武者元寿耗尽,行将死亡的征兆!

“爷爷!”郑璐璐尖叫着扑到床边,眼泪簌簌掉落。

郑思源大睁着双眼,一只脚迈出一步又停住,呆呆地站在原地。

郑远身上溢出的青色元力渐渐减少,最后终于止住,这时,他的元窍已经减少到五枚,气息衰弱了大半。

章六六 风暴

可是依照刀谱的记载,虽然要求武者最低具备丹境的元力修为才能施展,但确实是元境一层的武者就能习得掌控的招式。

那么,从理论上说,赵子铭的元力修为绝对可以支撑九百道刀芒的存在。

也就是说,一百道刀芒不该有这么大的元力消耗。

但是赵子铭也尝试过减少每次挥刀耗费的元力,结果连一道刀芒都无法凝聚,说明这个元力消耗又在正常范围内。

二者的矛盾显而易见。

赵子铭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可他凝神思考,又一无所得。

一缕馨香入鼻,赵子铭从沉思中清醒,偏头看去,只见若兰身披一件绒大衣,站在两丈之外,用关切的目光望着自己。

赵子铭这时才发现,他的衣服都已经被寒露打湿,抬首一看月亮的位置,此刻竟然已近黎明。

方才他感觉只是过去了一瞬,却不想过去了几个时辰。

“恭喜公子得入顿悟之境。”若兰见他清醒,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赵子铭苦笑着摇了摇头,“顿悟也没用,我一无所获。”

若兰诧然,“顿悟都没有解决公子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道:“若兰实力低微,不过自幼也读过一些武学心得,如蒙公子信任,你告诉我问题所在,也许我能略尽绵力。”

说完,她内心忐忑不已。

要知道,武学、功法乃武者根本,轻易不能泄露,而询问别人这方面的问题,更是大忌,极易招致对方的反感甚至敌意。

赵子铭听了她的话,倒是没有其他想法,简略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同时暗运元力,烘干身上的衣服。

若兰听罢他的陈述,秀眉微蹙,随后明眸一亮,“公子,你可有这门刀法的刀谱?给我看看。”

赵子铭从乾坤袋里取出刀谱,递了过去。

若兰看完,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公子,这本刀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赵子铭反问,“怎么?刀谱有问题吗?”

若兰道:“刀法招式的记载应该无误,只是……誊写格式不对,这是一部体修刀法,需以血气催动。”

“体修刀法,以血气催动。”赵子铭喃喃道。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闪过,方才顿悟时产生的所有对于的困惑,刹那间迎刃而解!

赵子铭身形一动,人已出现在数丈之外。

伴随着重刀划破空气的“嘶嘶”之声,一道又一道红色刀芒浮现而出,数量很快就突破了一百道,还在不断增加。

两百道。

三百道。

四百道。

轰!

豁然间,原本密密麻麻悬浮在空气中的刀芒一阵紊乱,而后红光大起,所有刀芒同时湮灭。

一圈强猛的气浪以赵子铭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去。

“啊!”站得不算太远的若兰惊呼一声,想要逃离,但是气浪来得太快,她根本反应不及。

“哈哈哈哈!”

就在气浪将要临身之际,忽有长笑之声响彻而起。

接着,若兰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一只强健的胳膊揽住,身子一轻,两个呼吸后,人就挪移到了另一处,躲过了气浪的冲击。

赵子铭放下若兰,抱拳说道:“多谢若兰小姐为我解惑。”

虽然他刚才的演练还是以失败告终,但那是因为他没能控制好刀芒的分布而导致的失败,多练习几次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关键是,以血气催动后,刀芒无法突破一百道的枷锁已经被立刻打破,说明若兰所言是正确的!

若兰笑着说道,“公子的问题解决了就好,能帮公子一点小忙,我也很开心呢。”

同时,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公子来自域外,怎么会分不出典籍的记载格式呢?”

不过她现在面红耳热,心跳加速,满脑子都是方才赵子铭揽住她时散发的浓烈的男子气息,所以这个疑问也只是在她心底一闪而逝,未做深思。

半个月后。

皓月东升,夜空清朗。

荒原某处,在离地一人多高的空中,浮着一片密集如雨的红色刀芒,丝丝缕缕的刀气散发而出,在地面上留下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

刀芒呈圆形分布,尖端都指向圆心,越往中心去越是密集。

“呔!”

伴随着一声沉喝,原本静止不动的刀芒仿佛活了过来,刀锋一转,往中心处蜂拥而去。

数以百计的小刀芒汇聚融合,组成了一道长达丈许的深红色刀刃,附着在一个黑色刀柄上,看上去极不协调。

赵子铭面容沉静,双手高举重刀,悍然劈下。

轰!

一声巨响!

方圆十丈的地面猛地一震,碎石迸射,沙尘腾空而起,形成一朵硕大的尘云,声势骇人。

过了一会,沙尘散去,露出赵子铭的身形,他双眼明亮,脸上透着喜悦之色。

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长两丈,深达丈余的沟壑,正是方才那一刀的结果。

如此威力,已堪称他现今的最强手段,而这仅仅是汇集了九百道刀芒,刚刚小成的,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

若兰款款走来,递过一方温热的毛巾,目光一扫地上的沟壑,笑赞道:“公子这一刀之威,恐怕较之昔日刘鸿大人主持兵团考核时所发也毫不逊色了。”

赵子铭接过毛巾,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论纯粹的破坏性,我这招更胜一筹,但刘鸿在兵团考核时肯定没有展露全部力量,所以无法比较。”

说完,他甩开叠好的热毛巾,擦净了脸上、脖子上的污渍,然后把毛巾递还给了若兰。

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若兰对赵子铭少了敬畏,而更多了几分自然与亲昵。

他们信步朝营帐走去,赵子铭说道:“若兰,明天就能到达目的地了,今晚早点休息,明日我们提前半个时辰出发。”

“真的?那太好了!”若兰欢呼一声,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想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睡觉,帐篷真难睡。”

赵子铭不由莞尔,用有些搞怪的腔调说道:“苦日子马上到头,还请若兰小姐再委屈一晚。”

若兰第一次见赵子铭开玩笑,愣了一瞬后,“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在荒原上传出很远。

夜,渐渐深了。

乌云被狂风吹来,遮星蔽月,天地很快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轰隆隆!

惊雷乍起,大雨随即瓢泼而下,空气中的元气翻滚涌动,如脱缰之马,形成了无数乱流风暴,左冲右突,肆意破坏着前进道路上的一切。

嘶啦!

风雨怒号的夜空里隐隐响起裂帛之声,随即传出若兰的惊呼尖叫。

正在闭目养神的赵子铭身形一动,掠出了帐篷,他方一离开,自己栖身的帐篷就被一团风暴撕成了碎片。

不远处,若兰的那顶帐篷已不翼而飞,她趴伏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一根用来稳固帐篷的大铁桩。

可是风暴太过猛烈,铁桩尚无撼动之虞,若兰却已快要坚持不住,她曲抱的双臂一点点伸直,整个身体都被吹得悬浮而起!

好在赵子铭及时赶到,他抱起若兰,刚一起身,眼前便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砸在他额上。

饶是以赵子铭的体魄之强,也被砸得一阵剧痛,眼前金星直冒。

若是换个人在此,猝不及防下,哪怕是元境九窍的武者,也有头破命殒之危!

咻咻咻!

刹那间,又有三颗石头先后飞来。

赵子铭躲避不及,被第一颗石头砸中了一边脸颊,另外两颗石头却砸向他怀中的若兰。

好在他有所警惕,强忍头上脸上的痛楚,飞快地侧了侧身子,用脊背挡下了那两颗石头。

赵子铭背对着风暴吹来的方向,放下若兰,以元力传音说了句“蹲下”,后者惊魂甫定,依言蹲在他身前。

赵子铭又取出重刀,刀尖朝下,重重地将其插进地面,只留了一小截刀柄在外,供他握持以稳定身形,他也顺势蹲下,刚好把若兰整个拦住,保证她不会被飞石所伤。

眼下这种情况,若是赵子铭独自一人还好,他凭借强悍的身体,可以硬扛着沙石的冲击,跑出风暴影响的范围。

但多了一个若兰,这个方法就行不通了,在狂风中,哪怕是一颗豆粒大的沙子,都可能让她香消玉殒。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呆在原地,等风暴过去。

“若兰,没受伤吧?”赵子铭传音问道。

若兰的神色镇定了不少,“公子,我没事。”

赵子铭松了口气,略一感应,发现风向有了改变,他牵住若兰的一只手,引导她调整了一下位置。

察觉到少女的体温在暴雨的冲刷下迅速降低,赵子铭又调动体内的元力,顺着两人牵着的手传送过去。

若兰只觉得通体一暖,微微颤抖的身子缓缓平复下来。

赵子铭环顾四周,眼中亮起些许七彩光芒,视线顿时突破了元气乱流的干扰,视距大增。

只见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到处是肆虐的风暴,飞沙走石,宛若世界末日。

章六七 巨七猴

恶劣到如此地步的天气,连赵子铭也是第一次遇到。

气象风暴的猛烈程度取决于天地元气的浓度,可这里是极西之地,素来元气稀薄,照理说,绝对无法聚集起这种规模的元气乱流。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赵子铭也只能骂一句邪门,自认倒霉了。

现在,他要运转元力同时防护自己和若兰,消耗颇大,以他一窍的元力修为,根本无法支持太久,即使加上血气,也未必能撑到风暴结束。

而魂力又不适用于目前的情况,魂力虽然可以抵挡飞来的沙石,但是属性偏阴,不能阻止体温的流失。

一旦赵子铭力量耗尽,无法再庇护若兰,后者很可能被生生冻毙。

“唉。”想到这里,赵子铭轻叹一声,在若兰玲珑有致的娇躯上扫了一眼,心中颇为无奈。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要救若兰,就只有一个办法,用赵子铭自己的体温护住她,这个过程自然免不了要有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并不喜欢那样。

砰砰!

又是几颗沙石飞来,砸在赵子铭的背上。听得这闷响,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一个想法。

赵子铭身体不动,魂海中无形的魂力弥漫开来,感应着天地间的寒冰元素。

下一刻,他眼睛一亮。

也许是因为元气乱流的原因,周围空间里的寒冰元素数目极多,只是很不稳定,在随风游荡,抓取比较困难。

不过这对耐心十足的赵子铭来说,不是很大的问题。

他集中心神,控制魂力抓取寒冰元素,将之缓缓汇集到身前,凝成了一面冰盾。

刚形成的冰盾长宽仅有尺许,只能遮住他的脑袋,厚度也不过一寸,估计顶不住几次沙石的轰击。

赵子铭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眉头微皱,照这样的情况,即使魂力耗尽,他也未必能凝出一面大到足以完全防护自己和若兰两人的冰盾。

就在这时,让他惊喜的一幕出现了!

由于冰盾寒意极盛,打在上面的雨水瞬间就凝结成了冰,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冰盾就明显大了一圈。

赵子铭嘴角一翘,放下心来,一催魂力,将冰盾移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继续抓取寒冰元素,开始凝聚新的冰盾。

过了一会儿,第二面冰盾成型。

这时候,第一面冰盾在雨水的浇铸下变得又高又大,俨然已与一堵冰墙无异,时不时有沙石击打在上面,发出或高或低的碰撞声。

奇怪的是,看似沉重的冰墙,赵子铭却只凭借一道微弱的魂力,就能将之托起,浮在空中。

不明所以的赵子铭索性不想这个问题,他把第二面冰盾挪到右侧,然后起身抽出地上的重刀,将冰墙底部削平整了,立在地上。

之后,他开始凝聚第三面冰盾。

就这样,利用当初从葬魂山齐老大那里偷学而来的魂术和滂沱大雨,赵子铭花费小半个时辰,在荒原上造了一栋三棱柱形的奇特冰屋。

外面狂风暴雨,冰屋里却风平浪静,屋子中央安静地燃着一堆篝火,若兰和赵子铭围坐在火边,橘黄色的火焰微微摇晃,映照在两人脸上。

“谢谢你,公子。”若兰双手抱膝,轻声说道。

此时的她头发微乱,身上的衣服也因为才烤干不久,布满褶痕,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她确实没受丝毫外伤,不得不说运气极佳。

“不客气。”赵子铭略略偏首,笑了笑,说道。

在他的脸上、额头上,犹残留着大片的青紫色,看上去触目惊心,这些都是之前被飞石砸伤的。

若兰拿出几个白玉瓷瓶,说道:“公子,你过来一下。”

赵子铭转过头,看到她手中之物,似明白了什么,犹豫了片刻,说道:“一些小伤,不碍事的。”

若兰将瓷瓶放在身旁的地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嗔怒与蛮横,“你过来。”

赵子铭无奈,只得侧过身子,面向若兰。

少女这才松开他的手,打开一个瓷瓶,倒出了一些白色的乳状物在掌心,然后用食指沾着涂在赵子铭的脸上。

感受着少女指尖传来的温热与滑嫩,赵子铭在心里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任由她施为。

正如他之前所说,这种皮外伤对他而言不是难题,他只需运转血气疏通血脉,很快就能恢复原状。

可赵子铭有种很强烈的直觉,一旦他方才执意拒绝若兰的好意,会发生他非常不想看到的事情。

若兰涂得极是认真,故而也极是缓慢,几个瓷瓶的药物涂抹完,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她收好瓷瓶,面带倦容地缩进椅子,“公子,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说完,少女阖了双眼,才过了片刻功夫,鼻端就响起了轻鼾,竟是睡了。

赵子铭默了默,取出一件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坐回了原处。

不知怎的,他一点也不想运功修炼,只望着篝火愣愣地出神,脑海中那道深藏的身影缓缓浮现,越来越清晰。

小虞,你还好吗?

慢慢的,赵子铭也头颅微低,双眼一阖,沉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的是,他身旁蜷缩在椅子里的若兰,尽管犹在梦中,还面带微笑,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滑落。

……

无比浓郁的危机感将赵子铭从沉睡中惊醒,他几乎是本能般地纵跃而起,揽住还没醒来的若兰,身形一动,便闪到了冰屋最里面的角落。

轰!

下一刻,巨响传来,一只毛茸茸的兽掌击破了屋顶,从天而降,在地上拍出了一个手印。

冰屑飞散间,整栋冰屋四分五裂。

“啊!”

若兰尖叫着睁开眼睛,还没弄清楚状况,只觉耳边风声一起,周遭景物飞快变幻,人已到了另一处地方。

而赵子铭之前站立之处,则多出了一只恐怖的妖兽。

这是一只巨猴,高三丈有余,通体生有土黄色的长毛,鼻孔朝天,四颗又尖又长的獠牙伸出嘴外,两只眼睛呈现血一般的暗红色,看上去好不狰狞可怕!

赵子铭放下若兰,急声道:“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若兰感受着从前方那只巨猴身上散发的狂暴气息,俏脸发白,知道自己留在此处只能是个累赘,轻轻说了声“公子小心”,往后面跑去。

她一动,巨猴咆哮一声,一跃而起,居高临下朝她直扑而去。

但它身在半空时,赵子铭以更快的速度起跳至它身前,一拳轰中它胸口。

砰!

一声擂鼓般的闷响!

巨猴像一颗陨石一样被斜着轰砸落地,在地上拖出一道长痕。

“嗷!”

巨猴爬起来,发出震天的咆哮之声,一对血目死死凝视着赵子铭,而后身形一动,眨眼就闪到他身前,抬起巨大的兽掌怒拍而下!

劲风压面,赵子铭深吸一口气,眼神略带灼热,他不闪不避,右腿后撤半步,身体微蹲,双拳向上轰出。

硬捍!

巨猴与赵子铭的体型完全不成比例,后者几乎被巨猴的兽掌整个覆盖在下,单以表象看,赵子铭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

然而结果却令人惊异!

双方一碰撞,看似势不可挡的巨猴一个踉跄,一连后退了十几步,出击的右手五指反复曲张,似是痛极。

而相比之下,毫不起眼的赵子铭只是双脚下陷了数寸,身形却未动分毫!

“吼!”

巨猴仰天发出暴怒的吼声,全身的毛发为之一竖,体型竟然再涨大了三分。

不过它还没有出手,赵子铭就率先发动了攻击。他欺近巨猴,一记鞭腿带着凌厉的劲风,甩向巨猴的右膝。

巨猴的反应亦是极快,从方才片刻的交锋中,它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尽管身量瘦小,体内蕴藏的力量却绝对不容小觑。

它的右腿猛地大张,成跨立之势,同时双掌握拳,重重砸下。

赵子铭鞭腿落空,顺势变招,自巨猴胯下闪到另一侧,躲过其攻击的同时,脚尖在其腿、腰上轻点几下,调整好姿势,一拳轰中了巨猴的背心脊柱!

砰!

落拳处如中败革,赵子铭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倾尽全力的一击,绝大部分力道都被巨猴的皮膜与肌肉分散吸收,无法对其造成真正的伤害。

巨猴被轰得略一前倾,随即一侧身子,身后长达两丈,有成人手臂粗细的尾巴猛地上扬,怒甩而出!

赵子铭一蹬巨猴的脊背,身体与地面平行,巨猴的尾巴贴着他脸庞扫过,然而顾此失彼,随之而来的,是巨猴硕大的拳头。

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

无奈之下,赵子铭只得催动血气,交叉双臂,护在胸前。下一刻,他便被巨猴结结实实地轰中,如一颗炮弹般砸落在地。

巨猴兴奋地狂叫一声,提起双拳,朝赵子铭落地之处猛然砸下。

砰!

沙石四散,地面被轰出一个大坑,坑里却不见赵子铭的身影。

豁然间,巨猴灵巧地往侧方一跃,避开了斜掠而至的一记刀斩。

它身形刚稳,又是一道黑红色的刀光斩来,刀光及体的瞬间,一层浓郁的土黄色血气在巨猴体表浮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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