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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梦》


正文 前言

1982年在经日本文部省正式审定的教科书中,“侵略”被轻描淡写地改成“进出”了。这一偷天换日之举在亚大地区引起轩然大波。

同年9月下旬,日本著名作家森村诚一应中国作家协会的邀请,访问了哈尔滨、长春和沈阳。在长春勾留期间,他参观了原日本关东军100号细菌部队的旧址和“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东北罪行资料展览”,深入了解了日本侵略者残害中国人民的罪恶行径。他还会见了当年受七三一部队残害而幸存的四个人,从被害者的角度重新验证了他在长篇小说《恶魔的盛宴》一书的正篇加续篇中根据加害者的证词所做的描绘。

回国后,他在《读卖新闻》(10月14-15日)上发表的《访〈恶魔的盛宴〉的现场》一文中写道:

“中国人民正在为建设新中国而忙碌着。但是,只要和他们深入地谈谈,你就会了解日本军队侵略中国所造成的创伤至今仍深深地留在他们心上和中国的土地上。当我写完小说《恶魔的盛宴》后,日本有些人驾我是‘国贼’和‘不是日本人’,说我向世界揭露了日本的耻辱,一旦发现我在书中误用了照片,这种指责就变本加厉了。”

“七三一部队对中国犯下的罪行是有目共睹、确凿无疑的。我去现场观看以后,进一步证明了这一事实。我相信!掩饰日本过去犯的错误,是不可能同过去的受害者——近邻的各国建立真正的友好关系的。现在毎个日本人都要在对待我国所犯错误的问题上作出抉择:要么深刻地反省,认清这种错误,用文字把它记录下来;要么玩弄欺骗手法,把‘侵犯’甚改为‘进出’。我选择了前者。”

森村诚一是中国读者熟悉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家。除了《恶魔的盛宴》(另有两种中译本译作《食人魔窟》、《魔鬼的乐园》),他的、《花的尸骸》、等作品早已译成中文,颇受中国广大读者的欢迎。他于1933年生在日本埼玉县,毕业于青山学院大学。他曾在饭店里工作过10年,1969年因获得江户川乱步奖,从此走上文坛。1973年他的获推理作家协会奖。他几乎每年都有新作问世,他的《青春的源流》、《社奴》、《银河铁道杀人事件》、《从神借来的沙漠》、《垂直的死海》、《社贼》、《暗渠的牧场》等都是脍炙人口的作品。

是森村诚一的新作,原名《白夜彩虹》,出版于1987年。原书附有一段“作者的话”:

“当女人以肉体为武器爬到彩虹顶上时,她从那儿究竞眺望到一些什么样的景色呢?一心一意要飞黄腾达的这个女子,将自已的犯罪行为掩盖得天衣无缝,但真相毕露后,她看到了什么样的地狱图景呢?她一时获得的荣华富贵灿烂得有如一道七色彩虹。当彩虹消失得无影无综时,她一落千丈了。这是用推理小说的形式写的当代的一个曾一步登天的女子的故事。她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更残酷的还是她身上那种本质的东西。这也正是我所要描述的。”

森村诚一曾为《恶魔的盛宴》中译本写了《致中国读者》一文,其中说:“我从事创作,主旨在于揭露社会的弊端,并追求人生的真谛。”这句话完全可以适用于。女主人公江梨子利用天生丽质任意玩弄男人,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而一再杀人,其手段之毒辣令人难以想象。而那个诨名“总理”、靠拾剩饭度日的老流浪者,却为了急公好义而送了命。这两个人在书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者的语言鲜明流畅,对自然风光的描写栩栩如生,对人物的刻画也很细腻;作品情节紧张,一环扣一环,颇能引人入胜。此作对认识当前的日本社会有一定价值。

正文 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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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是一年前才取得驾驶执照的,但经她一央求,他让她去掌握方向盘了,这就铸成了大错。一般说来,女子的反射神经比男子迟钝,不适宜开车。越是只在教练场里跑过车的,刚刚出师的女司机,越想试试身手。取得执照后一年左右正是开车瘾最大的时期。

但是贴有的期间,也许本人也当心的关系,事故少得出乎意料。最危险的是约莫一年后快要摘掉嫩叶标志的时期。到了这个时候,就萌生了自满清绪,原先的那种紧张已消失殆尽。倘若车子的性能好,足以弥补技术的不熟练,这就越发滋长了自满情绪。但是优秀的性能掩盖着危险的爪子,这是不成熟的技术所驾驭不了的。车子平素间戴着顺从的假面具,使车主觉察不到这一事实。

这不是周末,交通量也少,他便放松了警惕,听凭妻子掌握方向盘。这是全家人驱车旅行回来的路上。做丈夫的觉得速度太快了些,但看不到迎面有车开来,所以就没吭气。正开车时,要是旁边有人多嘴,就会觉得不渝快,弄得畏首畏尾,反倒危险。

起初是随着车流行驶,逐渐地就超起车来。有时一连超两三辆车。妻子过于自信,以为这说明自己的技术高明,好象觉得非常有趣。

她的技术确实在提高,但仅止在小技巧方面,而随机应变的本事却还不过硬。

越是不晓得车子的魔性和驾驶危险的人,越过分相信自己在小技巧方面的能耐,而开飞车,玩弄车与速度者,迟早会遭到报复。

妻子一口气就超过了贴着嫩叶标志的(它摇摇晃晃地跑着),随即踩了油门。笔直的道路延续了好一阵子,前面连车影儿也没有。妻子被速度感陶醉了。

坐在前座的丈夫也舒了口气。眼下没有什么令人感到危险的因素。女儿大概在后座上打盹儿呢。

恶魔潜藏在路旁。突然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前方的视野。一瞬间,不知跳出了什么,只是觉察出了危险。倘若是丈夫在开车,完全可以避开它。那是小孩淘气,往车前扔了个空罐头盒。

但是经验不足的妻子惊慌了。这样的场面,她既没体验过,也未预料到。她确信道路和车子部是为她面准备的。

她一慌,就踩了油门。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越开越快,她就愈益昏头昏脑地踩油门。自动装置的车,一旦把油门睬到底,档就会自动地挂上。就这样,猛烈地加速后,她将方向盘使劲一扳。

她忘记了“速度加一倍,方向盘轻扶”这个原则。刹那间,方向盘发挥了威力,车子一下子冲到逆行线上去。一辆小轿车正迎面驶来。对方已经觉察出他们的车子不对头,所以减了速,但彼此的距离太近了。

对面的车想躲开,把方向盘往左边一转,但来不及躲了,两辆车的车头相撞,象是扭在一起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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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的伙伴们邀我这个星期天和他们一道坐汽车去兜风,可我一个人心里不大踏实。你陪我去好吗?”

同窗生君冈江梨子对贝冢真美说。真美并不喜欢江型子这种派头的人,但两个人过不久就要成为一家人,从此以“姐妹”相称了,所以不埂冷冷淡淡地拒绝。

“我求求你啦。他们个个都挺好的,你准会认为幸亏来了。他们说,我要是不干,就取消这个计划。假若你来了,大家都会高兴的。”

君冈看到真美不怎么起劲,就热切地劝说着。

“可我完全不认识他们,我这样的人要是去了,反而会扫大家的兴。”

“不要紧的,还有我哪。而且……”

说到这里,君冈抿着嘴轻声地笑起来。

“而且什么呀?”

真美嘀咕着她究竟笑些什么。

“大家都知道你。”

“知道我?”

“谁要是不知道你这个校花,那就太不够格儿啦。”

“多讨厌,别叫我什么校花了。因为你没参加竞选嘛。”真美表示自谦,心里却美滋滋的。每年秋季的那一天,都要举行“大学校花竞选”,朋友背着真美替她应征,竟然光荣地当选了。

但是,正如真美所说,倘若君冈参加了竞选,说不定校花就轮不到她去当了。真美具有一种含蓄的美,发出的光辉象是间接照明;君冈却象一大朵灿烂的花,在直接照明中发挥她的天生丽质。

真美原以为君冈必然会参加竞选,所以当自己经别人推荐而当选时,与其说是感到高兴,不如说是出乎意料。

“听说你要来,大家都高兴着呢。说实在的,如果你不来,我的面子就算是丢尽了。”

君冈说到这个程度,弄得她无法回绝了。况且,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眼下她都不愿得罪君冈。

到了那一天,她被君冈带到约好的地点,她那些“小组的伙伴们”早已等候着了。那个管驾驶的,竟然不合学生身份地开来了一辆牌的轿车。

左不过是父母的车吧,哪里象是年轻人,完全是在摆阔,令人厌烦。一道来的两个伙伴也没有男子汉气概,看来一心一意追求的是穿款式新颖的衣服。他们分别做了自我介绍,驾驶员姓川村,另外两个是高井和青野。

他们恐怕个个都是从附属中学象乘电梯似的升上来的,是在大学里只挂个名儿,靠父母的钱游手好闲的“游学生”。

他们对真美表示欢迎,却用露骨的晶评的眼光打量着她。她一想到要跟这帮人挨着身子挤在狭窄的车厢里去兜风,心情就更郁闷了,但事到如今也不便回去。她寻思哪怕有他陪着也好哇,然而已是马后炮了。

关于他的事,她还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君冈自然也不知道。她绝不想让君冈知道放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一角的他的事。而且,倘若告诉了他,显然他会劝阻她参加那样的旅行。

“今天好好开开心吧。”

川村咧嘴笑着说。君冈补充介绍道,他是老铺旅馆老板的儿子,今天由他带队。

“喏,小姐,请上车。”

高井和青野象是怕真美逃走似的,把她夹在当中,带进后座。君冈理所当然般地坐到川村旁边的前座上。她戴上耳机,打开小型盒式收录机,听起音乐来。她和川村相互间态度亲狎,不难想象两个人不是一般的关系。

真美一直认为君冈会和自己一道坐在后座的,所以心里有点嘀咕,但看到川村和君冈俨然是一对情侣,所以不便开腔。

出发前,川村叮嘱道:

“听着,你们可不许对全校所崇拜的公主做出无礼的举动。我从反光镜里可都看着哪。”

青野用卑屈的口吻说:

“大哥,我们不会做那样不恭敬的事。要遭报应,尖儿会弄弯了的。”

高井用女人的口气逗笑道:

“你在公主面前说这样下流的话,就真会弄弯了哩。”

除了真美,大家哄然大笑。那恰似共犯者的笑声。

BM才不管真美嘀不嘀咕,照样出发了。川村的驾驶技术很熟练,与其说是为了急驰,不如说是为了炫耀。他把并排的毫不起眼的车子当作垃圾似的拨拉开,如光似电地赶到前面去。

有的车不甘落后,竟来挑战,但在BM那良好的性能和川村的高超技术面前,旋即一败涂地,惟有咬牙切齿地目送宛如流星那样遥遥领先的BM的后影。

出色的还不仅仅是车子的性能和驾驶员的本领。一起乘车的女子的美貌也凌驾于其他车子之上。

在超车之前,川村先和其他车子并行一阵子,及至将坐在自己这辆车里的女子显示够了,再一口气加快速度。这种孩子气的手法似乎使他产生一种幼稚的优越感。

真美不大清楚车子在哪儿奔驰。以车子的颠簸打掩护,坐在两边的高井和青野伸手摸她的身子,她若无其事地拼命躲闪着,别的都顾不得了。

按说川村从反光镜里是看得见他们那不自然的动作:的,但他只是嗤笑着,什么也不说。他自己也边驾驶边和君冈狎昵着。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落了,车子沿着山沟里的路急驰着。

“我该回去啦。”

真美催促着要回去。

“穿过这座山,就是东名高速公路。从那儿只消半个小时就到东京啦。”

川村以纯熟的口吻说。话音落后不出几分钟,车子就在山窝窝里停住了,停得很是突兀。

川村装腔作势地咂了咂嘴。其他人死气沉沉地一声不响。这是荒凉的山间,完全看不到人家灯火。

真美沉闷得憋不住了,便问道:

“怎么啦?”

川村以开玩笑般的口吻说:

“好象出毛病啦。”

“修不好吗?”

真美越发不安了。车子在这样的山里抛锚了,如何是好呢?

“这是进口车。一旦出了毛病,我们可没本事修。”

川村嘴上虽这么说,好象也并不觉得怎么为难。

青野异想天开地说:

“没办法,今天晚上就在这儿露宿吧。”

“我可怎么办呢?”

真美发出了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真恨不得哭上一场。跟这帮来路不明的家伙在荒凉的山里共度一夜,光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晚上算什么呀。我可以证明你不在现场。”

君冈用毋宁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她在摆弄手里的盒式收录机。

“要是决定这样做,咱们就相互搂抱着睡吧,因为夜里冷嘛。”

高井流里流气地说。真美这才恍然大悟:所谓车子出了故障,是一派谎言。

在公路上肆意奔驰的高性能轿车,怎么可能轻易就出故障了呢。他们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但是真美还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坏招儿。由于同性的君冈也在场,她就掉以轻心了。她只不过认为,他们是因为想在山中露宿而故弄玄虚。

川村说;

“咱们下车吧。”

真美以殊死的决心问道:

“车子,究竟是哪儿出了毛病?”

川村用不负责任的口气回答道:

“唔,多半是电气系统吧。”

“可是,灯不是还亮着吗?”

真莱这么一税,川村刹那间露出没有防备到这一手出神情,但搪塞道:

“前灯是另一个电气系统。”

“再发动一下引擎吧。”

“因为发动不起来,才出了故障。”

“试试能不能发动起来吧,还一次也没试哪。”

“明摆着发动不起来。点火系统不灵了。拿人来说,就好比是神经系统出了毛病。整个完蛋啦。”

“那么,让我来发动引擎吧。我会开车。”

真美这么一说,川村一时无言以对。

青野用凶暴的声音说:

“坯,别找这份麻烦啦。大哥,搞他妈的吧!”

川村点了点头。

一眨眼的工夫真美就被青野和高并从两边拽了起来。

“干什么?”

“甭管,下来!”

“我不干。车子不是没出故障吗?你们打算干什么?”

“打算干这个,叫你下车!”

青野咧嘴一笑,真美便觉察出了他们真正的意图。

“不要这样。喏,你们不会是认真这么想的吧?”

真美试图跟他们讲道理。直到此刻,她还有点乐观情绪,心想,又不是流氓阿飞对过路的女子进行袭击,这是彼此知根知底的同一座大学的学生呀。尽管他们是游手好闲的坏学生,总不至于强奸女同学。

“再也没有比我们更认真的了。老早就盼着跟你这位全校的校花打一次交道啦。要是放过这么一次最好的机会,就不当男子汉啦。”

川村馋得几乎是舔着嘴唇这么说的。君冈仅只在那儿冷眼旁观。

“君冈姐,求求你,制止他们吧。”

真美向挨着川村坐着的君冈求救。真美认为,川村和君冈显然是情侣关系,她能够、而且必然会制止川村。

但是君冈睑上泛着一丝笑容,继续采取旁观的态度。

“君冈姐,制止他们吧。”

真美已经快给拽下车子了。

这时,从君冈嘴里冒出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快点儿让他们给搞了吧。”

说实在的,真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她感到茫然。她不相信君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呀,到了这个岁数,还能是个处女吗?让一个人搞和让几个人搞,完全是一码事。别装模仿样了,痛痛饮快地让他们给搞了吧。”

长着这么一张五官端正的脸蛋儿,竞说得出这样时脏话,真是难以意料。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真美方才悟出君冈正是布下此圈套的罪魁祸首。

君冈一开始就为了让真美落网而订下了周密的计划。

“为什么要这样?你跟我有什么仇恨,而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真美一面被拖进网里,一面问道。她怎样也不能理解君冈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地对待自己。

“我讨厌透了你。一看见你这张自以为漂亮的脸蛋儿,我就冒酸水儿。跟你做姐妹?我决不干!”

君冈歪着嘴咒骂着,她这是头一次在真美面前露出满脸仇恨。真美这才了解君冈那满腔仇恨的来由,但已经太晚了。君冈布下的天罗地网把她紧紧地箍住,饿狼们将她的身子撕碎了。

这几头色狼已经好久没尝到这么高级的猎物了。他们直咂嘴,贪婪地吃着,连一小片肉、一根小骨头也舍不得剩下。他们轮流大吃大嚼,最后一头色狼刚填饱肚子,最初那一头又已饥肠辘辘了。

他们的贪饕没有止境,以致罪魁祸首君冈却阻拦他们说,适可而止吧。

色狼们好容易餍足了,离开了真美,这就给真美钻了个空子。他们不该这么大意,竟以为被三个人轮奸后,真关已精疲力竭了。

被蹂躏过的真美,就那样撒腿跑起来了。

“啊,等一等!”

“到那儿去?”

三个人着慌了。他们没有料到她会逃到山里漆黑一团的所在去。要是在山中迷了路,遇了难,岂不糟糕。

“抓住她!”

三个人追踪着。他们已饱餐了猎物,无意进一步加害于她。但是被追者则认为,这次要是给逮住了,非遭到残杀不可。

女人虽然体力弱,由于拚死拚活地跑着,和追捕者之间始终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远远地瞥见了人家的灯火。真美就笔直地朝灯火的方向跑去。要是让她跑进了人家,可就麻烦了。追捕者也加了把劲儿。

被迫者没有料到,她和灯火之间还有一道陡直的深谷。不巧,天空上浓云密布,山谷里黑压压一片。

真美只盯着灯火。旅馆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有人隔着透明的玻璃发现了熟人,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熟人想跑过去,结果猛地撞在玻璃上。由于眼睛隔着玻璃看着熟人,对玻璃就视而不见了。

真美的眼睛就象这般越过山谷盯着灯火。当她觉察到危险时,身体由于急跑的惯性继续往前冲,而脚已踩空了。

真美的身体向谷底直落下去,哀叫声长长地拖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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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一章 七夕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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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度假旅馆的游泳池畔,为欢声和飞溅的水花儿所包围。下午一点至三点左右,阳光最强烈的那段时间,游泳池的主人翁不管怎么说也是孩子们。

游泳池长二十五米、宽十米,要想按照泳道游到头,谈何容易。所以人们就横着游,还进行比赛,就好象这里规定游泳池应该横着游似的。救生圈,橡皮垫子,有时甚至连橡皮船都旁若无人地噗通噗通出现在游泳池正当中。

这里没有那种被这些“障碍物”拦住去路就露出厌恶神色的、不通世故的人。在这里,游泳池的横游者倒是主角,而纵游者得留意着不要妨碍前者,畏首畏尾地游。

过了下午三点,太阳就挨近了西山脊,游泳池逐渐地空了。四点以后,纵游者就取代横游者,成了这里的:;主要角色。五点之后就完全是纵游者的天下了。

纵游者尽情地独占游泳池的时间终于到了,然而他们也大多跟随着孩子们走掉了。外国人就专在这之后才来。

度假旅馆的游泳池畔,倘若没有横游的孩子和女性,就沸腾不起来。好不容易到避暑胜地来一趟,要是在没有孩子的欢声,也没有水花儿飞溅的游泳池里独自默默地游,那种气氛就象是在练习游泳或参加集训似的。

重金俊之也成了每年夏天光顾这家旅馆的常客。他忙里偷闲,每年八月的后半月,必到箱根小涌谷的这座度假旅馆来逗留几天,业已成了惯例。

不单是住宿设备,还有称作“乌托邦澡”的一簇露天浴池、温泉游泳池、热带植物园、儿童村等,凭着丰富多采的娱乐设施,使客人百游不厌。那些自以为趣味高雅的红男绿女,说这种百货商店式的大众性太“土气”,有予以蔑视的倾向,但重金自从和同事们一道参加公司组织的旅游到过这里以来,就爱上了此处。

从东京到这里交通挺方便,此地却弥漫着深山气息。多样化的娱乐设备,使人们能够把夏季珍贵的假日过得十分充实。

将近中午搭上电车从新宿车站出发,下午三点左右即抵旅馆。匆匆办完登记手续便去游泳。这里依然是横游者的天下,沸沸扬扬的。山下的酷暑使它挥身热气蒸腾。首先泡在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泉游泳池里,舒了口气。

畅游了一通,刚上到游泳池畔。就听见了这么一声招呼:

“正等着你哩,估计你该来了。”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掉过脸去,只见一个淡棕色皮肤,身材格外匀称的年轻女人,从左近的躺椅上朝他嫣然笑着。

“哎呀,藏方夫人。”

他曾暗自在游泳池畔找过这个人,而今她仅只把丰腴恫体的要害部分用游泳衣微微遮起,卧在躺椅上。

“刚才我就看见你了,还招呼了一声,可重金先生,你只顾看游泳池啦。”

听起来,她的口气多少带点嗔怪的意味。本人也许不曾意识到,但她正到处散发着把雄性吸引到身边的危险的。连重金的女伴都吃醋说,促使他到游泳池去的,大概就是她。

重金叫作藏方夫人的那位女子,乍一看有二十四、五岁。披着长发,象西方人那样轮廓鲜明,是个的美女。实际年龄也许不止这么大。她那焕发着青春的肢体光艳奔放,富于弹性,引起了游泳池周围那些避暑客人们的注目。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这是个黄花少女哩。听说芳名叫作江梨子。

她不愿弄湿那头秀发,所以决不肯下水。只是卧在游泳池畔的躺椅上晒晒太阳而已。

重金纳闷着方才怎么竞没看见她。兴许是由于身子被酷暑烤得热烘烘的,所以给淡蓝色的水影吸引住了,一霎时,将美丽的女体排除到意识之外去了。

重金觉得她的肢体晃眼睛,就把视线移开了,问道:

“你先生呢?”

“我先生说,阳光太强,在屋里看书什么的哪。晚上你到休息室来吧?大家也都来啦。”

藏方夫人妩媚地笑了。她说的“大家”,指的是每年夏天在这家旅馆碰头的那些常客。

“那么,我高兴地等待今天晚上再在休息室里跟你见面。”

重金的女伴投来的视线使他犯起嘀咕来,所以他说完这句话,就再度跳进游泳池,溅起丁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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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游泳池里畅游一通,晚间在濒临阔大的自然庭园的休息室里喝啤酒;于是,一年来的疲劳便彻底地消除了,只觉得身心深处充了电似的。这里又是藏方夫人所说的常客们的聚会场地。

在这个休息室,有时举行竖琴或蹩脚的管乐队的演奏。山下过的是热带的夜晚,都快把人蒸熟了,这里却别有天地。重金每年都带他常去的新宿一家咖啡馆的女招待樱井美由纪前来。因为一个人来也怪孤单的,遂漫不经心地邀她同行,结果就固定下来了。

她不象是在夜晚开张的店里干活的女子,性格踏实,与重金合得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交换过什么海誓山盟,但他认为将来和她结婚也是可以的。他用她的名字写了这么一首语意双关的打油诗:

我找到了归宿吗?

由纪多美好,身量五尺高。

美由纪掐了他一下,但地脸上的神色好象也未尝不高兴。

“哎呀,今年又见到了。听内人说你来了,我就猜多半会在这边,所以就过来了。”

正在休息室里舒舒服服坐着,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招呼道。回头一看,藏方隆一郎那仙鹤般的瘦身躯悠然地拖着拐杖走过来了。一头白发很漂亮,象是漂白过的似的,下面那双眼睛柔和地微笑着。他就是藏方江梨子的丈夫,是个大财主,在东京拥有好几栋大厦,比妻子约莫大五十岁。

重金站起来迎着藏方老人道:

“我早就盼着见您啦。今天午后在游泳池旁边看见了您太太,所以我就想晚上多半能在这边见面。”

“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啦。几位老相识都在盼着你们的到来。”

藏方隆一郎舒坦地坐在沙发上,将目光转向美由纪。他盼着见到的好象是美由纪。她有一种不同于江梨子的典雅的美。

“今年琐事缠身,所以来晚了几天。大家伙儿好象都到齐了吧。”

“每天晚上都聚在这儿念叨二位哩。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美川先生和乘松先生来了。”

藏方老人的话音来落,几个人影就闪进了休息室。

“哎呀,久违啦。”

“这下子就都齐了。”

于是和几位新加进来的人畅叙离衷。美川光弘有二十五、六岁。是个肤色微黑的美男子。他的女伴年年都换。据说他是东京都内一爿老字号旅馆老板的儿子,但厌恶家业,志愿当演员,起初默默无闻,打去年秋天起,一家大电视台安排他在连续剧里当副角,这才好象多少交了点好运。

兴许是这个缘故,他今年带来的女伴虽然没有江梨子标致,倒还文雅,略有几分姿色。

乘松幸夫则是一家大规模的电器公司的中坚干部,每年都和妻儿一道在这家旅馆度暑假。他有四十岁左右,表情精悍,那身子骨儿就象是年轻时经过体育锻炼的。他对上小学的儿子百般溺爱,总是说:平素间忙于工作,父子之间缺乏接触,要一下子弥补过来。

换上粉红色的江梨子跟在美川和乘松后面来了,与大家坐在一起。

每年夏季都过了一半之后,他们就在箱根这家旅馆碰头,不知不觉之间成了固定的小组成员似的。

相互之间并不刨根问底,仅只在夏天的度假旅馆里交往,既没有工作联系,也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彼此的身世,也只是从片言只语中略知一二,详细情况不得而知。正因为如此,交际起来就挺轻松。挣脱掉日常生活的枷锁,不用负任何责任地应酬着,一道消磨夏季短暂的假期。避暑地的人际关系有一种只限于当时的快乐。

尽管是只限于当时,经过几年之后,就对今年参加的成员期待起来。一旦所有的成员来齐了,全都如愿以偿,就会格外高兴。

他们重新干杯,庆幸着今年也一个不落地都来了。

乘松说:

“浴话说:讲明年的事,把鬼都会招笑。美川先生恐怕明年会有困难吧,因为都快红得发紫了嘛。”

“不,我会排除万难而来。好不容易和大家都搞熟了。”

美川挨个儿把人们的脸扫视了一遍。也许是重金多心,他总觉得美川脉脉含情地将目光在藏方江梨子脸上停留了好半晌。

“重金先生也有困难吧。最近常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你的大名。”

江梨子好象要避开美川那粘糊糊的视线似的,将活题转到重金身上。

“我还早着哪。如今照相机越造越精密,所以干这一行的就不容易显出本事来啦。”

重金自谦道。正如江梨子所说,重金作为专业摄影师,最近好容易开始受到瞩目。他毕业于摄影大学后,给一位名摄影师当过弟子。那位名家有不少弟子,准备工作一概叫弟子做,自己只按按快门,过不多久,他就厌烦了,辞了工,但从此就找不到活儿干了。

他向周刊和杂志社央求,将每逢夏季就偷偷拍摄的人们谈情说爱的场面,以及悄悄拍的名人私生活的照片卖给他们,好歹糊口。

当地方的一座原子能发电厂由于放射能泄露而发生问题时,他冒着沾染放射性物质的危险,到出事地点去取材,从而崭露头角。这是经过一场肉搏战而斩来的,简直是真实得鲜血淋漓的影像,给予世人新鲜的震动,因为他们对那些特地布置好了再拍的照片已感到腻烦了。

打那以后,他就喜欢拍那些注定会从街上消失的东西了。把即将拆毁的大厦、烟囱,填埋前的池子,洞穴或隧道,快要撤掉的废线等拍摄下来,留下了它们往日的形象。

他也曾沿着生锈的破铁梯,爬到那座经过风吹雨打、似乎快要坍塌了的废工厂的高得出奇的烟囱顶上,把为了开发事业而即将夷为平地的街道的全景拍摄下来;看上去,它倒象是注水之前的拦河坝底。这幅照片受到高度评价。有人管他叫作“烟囱摄影师”。

一出名,工作也多起来了,仅只度几天的假,都不容易抽出身来。

“可你爬到烟囱顶上拍的那张照片很了不起呀。”

江梨子恐怕看过那张照片。

“你看了吗?”

重金的腮帮子自然而然地松弛了。美由纪斜睨着他。

“假若对烟囱没有感情,是拍不出那样的照片的。”

“当然喽。俗语说,一拍人魂。我呢,是要做到一拍入神。我不晓得技术达没达到入神的地步,我的意思只是说,已进入如此忘我的境地了。”

“下次给我拍照,也肯入神吗?”

江梨子象引诱他似地说罢,嗬嗬嗬地笑了。

藏方委婉地插进一句;

“喂,喂,可别太使重金先生为难呀。”

江梨子建议道:

“重金先生这么一位名摄影家既然来了,咱们明天就到芦湖一带去留个影好不好?”

藏方制止道:

“喂,喂。”

江梨子嗲声嗲气地向藏方撒娇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咱们每年都在这里碰头,可连张纪念照片都没拍过。既想游览芦湖,又想乘乘。喏,爸爸,行吗?”

“各位都是特地在旅馆里舒舒服服歇着哪,你怎好这么说。”

藏方用困惑的声调说。这位老翁被称作东京的大厦王,但在年轻的妻子面前,看来是软弱的。

“好呀。光呆在旅馆里也怪闷的,我奉陪。”

美川急忙表示赞成,于是乘松父子脸上也泛出起劲的神情。

“我也想去。”

“我也想去。”

美由纪和乘松的儿子异口同声地说。这么一来,大家一致决定,明天去游芦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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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分乘藏方吩咐旅馆包租的两辆汽车,驰到早云山,从那里换空中吊车,摇摇晃晃地前往芦湖湖尾的桃源台。每辆乘十人,隔一分钟出发一辆,沿着钢丝索道慢慢滑翔。藏方单独乘包租汽车,先驰向集合地点驹岳的登山口。最近因心脏机能衰弱,他好象倍加小心,不要累过了头。

空中吊车驰到大涌谷上空后,和谷底之间的距离就到了极限。箱根火山的喷火口裸露着发红的山肌,从最深处距地面一百三十米的谷底,冒出白色喷烟。凄惨荒凉的景象在空中吊车底下铺展开来,浓郁的硫黄气味就好象一直会飘到吊车里似的。冷气从脚底下往上冒。

“要是从这儿掉下去,可就成了一摊肉泥啦。”

美川这么一说,几位女子都惊叫起来。经过大涌谷停车场后,桌面形的高原便凑上来,风景也就平凡了。

在湖尾搭乘游览船,到了湖面上。行船十五分钟,在箱根园登岸。从这里又搭乘空中吊车,奔向驹岳山顶。这是约莫位于箱根山正当中的中央火口丘陵中的一峰,是典型的钟型火山。

山顶上是半圆型草原,可以俯瞰绵亘的芦湖全景。与其说是湖,倒不如说更象是一张铺开的蓝色画布。富土山露出了端正孤高的丰姿,把芦湖这块证明的蓝画布当作地毯睬在脚下,爱鹰山宛如忠实的随员一般陪侍在旁边。这副光景酷似彩色明信片,令人一时难以置信它是实景。

当乘客在驹岳顶上那一站走出空小吊车时,出了点小事。

检票口的出口那儿站着个花言巧语的男子,抽冷子递给从空中吊车里走下来的乘客们一只大舀杓,叫他们用来舀旁边那个木容器世的沙子。

乘客们莫名其妙,可是照他说的那样把长杓伸进木容器上的窟窿,舀了沙子。花言巧语的男人将沙子一杓杓地倒在筛子里筛着,嘴里说:

“啊,可惜了儿的,没舀着。这一位也落空了。又落空了。下次有机会再试吧。啊,中了,中了大彩,您舀中了一颗钻石。”

大多数人都落空了,而美川漫不经心地舀起来的沙子里,却有一颗亮晶晶的宝石,留在筛子上。花言巧语的男子用指尖捏起它来,大声嚷道。一听说舀中了一颗钻石,没有舀中的乘客们那羡慕的目光都集中在它上面。

花言巧语的男子拉着美川的手,把他领到车站的一角。那里有个中年女子,在台子上陈列着戒指和耳环什么的。

“你很走运。舀中了的这颗钻石就送给你了,是真的哩。”

美川寻思:哪里会白白给我真钻石呢,可是中彩的优越感被充力撩拨起来了,倒也没什么不愉快。

“真给钻石吗?”

美川半信半疑。除了他而外,还有几个中奖者被带到展示台跟前来了。

“送给您。光送宝石,您拿着也没办法,所以我们替您加工吧。加工费是戒指两千块钱,耳环三千块钱。我们光收点成本费。这里有镶上同样宝石的戒指和耳环。”

这个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用花言巧语促使那些当选者上了圈套,他们乖乖地照他说的那样付了“成本费”。花言巧语的男子麻利地将舀中的宝石“收回”去了。原来是以诈骗手法卖给人们镶了假钻石的戒指和耳环,可是没有一个觉察出自己上了当。

那个人摇唇鼓舌,能说会道,这种以观光客为对象的“宝石中彩”活动又是在与检票口相连接的车站内堂堂正正地进行的,所以大家就以为这是车站许可的,再也不会想到索道车站是和骗人的商人一鼻孔出气的。

对驹岳索道的信任,蒙住了人们的眼睛,以致无法识破钻石是假的。

中彩者之一美川说:

“我只要这块宝石就够了。”

“不过,光是宝石不大方便,又容易弄丢,这份难得到手的幸运,还是由我们为客人服务,用成本费为您加工吧。”

“不用为我加工。我要根据个人的爱好去加工。好不容易中了彩,想照它的本来面目来保存。”

那个花言巧语的男子略微露出狼狈的神色:

“可,可那就……”

“那就怎么啦?舀中的宝石不是白送的吗?”

“当然是送的。但是好不容易中一次彩,我们就用同样的宝石加工成戒指或耳环,再送给客人。”

“同样的也不等于同一块宝石呀。我想照它的本来面目来保存。难道我这么做,会使你们为难吗?”

“并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您是头一个这么说的客人。”

“好的,我就当头一个吧。”

结果,美川不顾一切地硬是单把钻石拿回来了。

女人们叫嚷道:

“你可真厉害!”

“你这样的人要是多起来了,他们这买卖可就砸锅啦!”

“可是,会是真钻石吗?”

“那家伙一直舍不得撒手,也许出乎意料,竟是真钻石哩。不管怎样,可以做个纪念。对啦,太太,这么一块碎钻石,有点拿不出手,可是作为今天的纪念,你肯收下吗?”

美川在手心上颠着那颗攫为已有的钻石,他把自己的女伴撇在一边,竞将宝石朝藏方江梨子递过去。重金以为碍于美川的女伴,江梨子会谢绝的,但她只说了声:

“哎呀,不合适吧。”

就理所当给地接受了,她脸上毫无表情,对她这么个大财主的夫人来说,就象是收下了一颗“石头子儿”似的。美川的女伴也不动声色。她仿佛很想得开,因为自己和美川不过是一块儿来旅行的露水情侣而已。

那帮人连敲带蒙她做买卖,人人都上了当,美川却是唯一的例外。重金觉得他看到了美川这张漂亮的脸蛋儿还有着城市青年那种难以对付的一面。

尔后就平安无事地从驹岳顶上眺望周围的风光,看得很开心,这回乘缆车从山顶降到驹岳的登山口。他们搭乘早巳等在那里的藏方那辆包租汽车,返回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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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短暂的假日一晃就过去了。爱好凫水的重金把大部分光阴消磨在游泳池里。江梨子、美川和乘松也经常来这里。江梨子专门在游泳池畔晒皮肤,藏方则在她身边安详地看书。

重金纳闷道:藏方到游泳池畔来有什么意思呢?对藏方来说,仅仅呆在年轻漂亮的妻子旁边,似乎就感到十分幸福了吧。

据说他每年之所以到这家旅馆来度夏天,一方面是此地中他的意,同时也相信这座温泉有益于自己的健康。

箱根山中的温泉大抵上盐分都很低,身子一泡在浓绿环绕的旺盛的泉水里,尘世间的积劳就柔和地消融了。

有一天,江梨子几乎是硬拽着不大起劲的藏方的手,把他带到坐落在旅馆尽后边的“乌托邦澡”那儿去。其他几个常客也同行。这里有号称三千平方米的溪谷,其间散布着花样翻新的十几种露天浴池——如咖啡澡,大理石澡,洞窟蒸汽浴等——是体育运动型的温泉设施。游客身着游泳衣,穿梭于那些浴池之间。

形形色色的露天浴池是设在溪谷的斜坡上的,即使是健康的人,要把所有的浴池都串游一遍,也够吃力的。

可是江梨子根本不考虑藏方老人的年龄和心脏,只顾拉着他的手,象爬梯子一样从这座浴池登到另一座。倒是同行者替他捏一把汗。

然而藏方老人似乎从这一大群独具匠心的露天浴池得到乐趣。中途设有台阶,温泉沿着它淌下来。老人为了保护心脏,慢腾腾地往上爬,但是到了尽头,<bdo>w</bdo>好象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重金担心地问道:

“不要紧吗?”

老人蛮有精神似地笑道:

“不要紧的,今天精神很好。平素间过于爱惜身体,反而懒得动了,似乎更糟。今天多少有了自信。也就是说:

“登高温泉上,

“其乐融融泡梯汤,

“美哉乌托邦。”

乘松搭腔道:

“好句!那么,我也凑个歪句吧:

“叆叇浮云涌,

“惟小涌园秋意浓。”

“这句诗颇堪咀嚼。那么,我再和一首:

“爬梯温泉沐,

“茜云一缕缕,

“若问何处去,

“匆匆奔向秋。”

藏方老人跟乘松这么和着诗,看来情绪很高。

到乌托邦澡去玩了一天后,重金就成日价泡在游泳池里。美由纪和美川的女伴不会游水,所以不是去买东西,就是在娱乐处做着游戏。这样一来,重金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凫水,反倒合适了。

乘松的妻子和上小学的孩子喜欢儿童游泳池,所以常客当中,重金,美川和乘松这三名总在游泳池里碰头。他们都是纵游者。

游泳池靠近山的那一头水浅。凭倚着水深的这一头的边沿,朝山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山脊那儿不断地吐出夏云。夏天的阳光撞在水面上就迸裂了。从靠近山的那一面,一股湍急的支流奔腾而下。这股急流是从游泳池底下钻过去的,但看起来宛如注入游泳池里。

一股巨流似乎水花四溅地滔滔泻入游泳池这一设计,究竟是独出心裁呢,还是偶然的呢?这里洋溢着城市那些旅馆的游泳池所缺乏的野趣和豪爽感。

雾浓时,从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这一头,竟望不到那一头。此刻,游泳池旁的餐馆的灯便透过雾放出湿润柔和的光,给人一种在雾海中泅水的错觉。

重金畅游一通后,喜欢将冰凉的身子浸在水温较高的儿童游泳池里,欣赏山景。回东京的前一天,他在大游泳池里尽情地游了个够,又到儿童游泳池来歇口气。就在这当儿,美川到他身边来了。他也游过了头,嘴唇都开始发紫了。

美川将全身浸在儿童游泳池里,说:

“哎呀,可惜了儿的。”

“怎么啦?”

重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便泛着遗憾的表情说:

“藏方夫人难得地进了游泳池,真难得呀。我多想跟她一道游啊。”

但是,既然已经把冷得彻骨的身子泡在儿童游泳池的温水里了,江梨子的魅力再大,美川也无意立即回到大游泳池里。

江梨子对美川这样的表情采取一副蔑视态度,以优美的俯泳姿势很舒服似地凫起水来。这当儿空荡荡的游泳池被她那人鱼般的肢体独占了。长长的头发象海藻一样在白皙的上半身上摇曳着,身子往前一游,头发便向后漂流。平时她讨厌弄湿这头秀发,而今却尽情地将它浸在水里,专心致志地游泳。原以为她专门爱好躺椅,岂料游得非常出色,如鱼得水。藏方眯缝着眼晴看得出神。

“准是等着咱们出来才下水的。”

“要是这样的话,心眼儿太坏啦。”

“现在再去好不好?”

“不,可惜我浑身都冷透了,不听使唤。”

“我也是这样。”

“提到身体不听使唤,她的老公那么大岁数了,恐怕满足不了她吧。”

“唔。”

“那么漂亮的女人,不是白糟蹋了吗!”

美川逼视着重金的眼睛,咧嘴一笑。这是隐含着下贱意味的笑。但不仅如此。美川那随着江梨子的肢体而移动的眼神,有着独特的粘粘糊糊的劲儿。这就象是曾经占有或借用过那个女人的肉体的男人,对过去尝过的味道进行反刍,而淌下的馋涎那股粘劲儿。

用这样的眼光看的话,过去美川也对江梨子表示过令人吃惊的狎昵态度。游驹岳那次也是如此,他曾把自己的女伴撇在一边,将钻石送给江梨子。

“夫妻间的事,别人是搞不清楚的。”

“你瞧她那鲜嫩水灵的肉体。一想到这么个尤物被七十几岁的老废物独占着,真让人受不了。”

他说话的腔调怪下流的。

“怎么能知道是不是废物呢?还有毕加索的例子哪,他八十岁上还能人事呢。”

“提起毕加索,记得他九十二岁上去世时,留下了总额十一亿美金的遗产。”

“嗬,你知道得真清楚。”

“那笔遗产到哪儿去了呢?”

“当然由遗族继承了呗。”

“毕加索结了好几次婚,是不是最后的老婆继承了这一大宗遗产的半数呢?”

“这就很难说了。要是西班牙的继承法和日本一样,妻子就会继承一半。”

重金一边答着腔,一边领会到美川的话里隐含着重大的意义。美川窥探着重金的表情,再度咧嘴一笑:

“只要先生一命呜呼,那位太太至少能拿到庞大遗产的一半。更何况,听说藏方先生的心脏最近不对头。说不定明天就会出事,这是难以预料的。作为丈夫不能人事,她就只好忍一忍呗。要想另外找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可藏方隆一郎那样一份遗产,另外可就找不到了。啊——啊,女人多好哇。就看怎样卖身了,可以稳拿一份巨额财产。”

“能不能到手,还没一定吧。”

重金略带点规诫口吻说。就在这当儿,江梨子通身沾满了水珠子,从游泳池里上来了。她那刚好晒成浅棕色的匀称肢体沐浴在此刻靠近了西山脊的夕照里。水珠子在夕阳下闪耀,逆光中呈现着她的侧面影像,看上去恰似发出光晕。

重金觉得,这光晕来自藏方隆一郎的财产。

<er h3">5</h3>

光阴荏苒,一年过去了。八月的下半月,重金又邀上美由纪,到小涌园来消夏。

但是这一年,一对重要的常客缺席了。在旅馆下榻后,不论在游泳池还是休息室都不见他们的踪影,正感到不安,晚上便与美川光弘在休息室相遇。美川压低嗓门打耳语道:

“藏方先生去世了,你知道吗?”

今年他又换了个女伴,好象比去年的逊色一些。

“啊?真的吗?”

重金正把视线移向美川的女伴,他不禁愕然。

“是真的。据说今年三月心脏病发作而倒下去的。说是一下子就不行了。”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哎呀,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刚听美川先生说的,吃了一惊。去年夏天还显得那么硬朗来着呢。”

乘松也插进了他们的谈话。他大概把老婆孩子都留在房间里了。

“去年已经够衰弱的了。索道也好,驹岳也好,他不是都没去吗?那时候我就有预感啦。”

美川窃笑着说。笑中含着下作的暗示。

乘松不曾觉察出他的暗示,随口儿说道:

“难道因为太太年轻,他逞能逞大发了吗?”

美川欣然表示同意:

“可不是嘛。也许是太太故意促使他去逞能的。”

不仅下作,还夹进了恶意的想象。

“哪里的话,不至于吧……”

“不,这是十分可能的。那对夫妇年纪相差五十多岁呢。丈夫是有名的大财主,只要他一命呜呼,大宗财产的一半就落到太太手里。作为一个年轻太太,要是她巴不得丈夫早点一命呜呼,也并不奇怪。何况太太又有个年轻情夫呢。”

“怎么可能呢,你这是神经过敏吧。”

乘松泛出惊愕的神情。

“去年夏天周游箱根,也是她提出来的。她丈夫好象不大起劲,她硬给拖去的。丈夫不愿意招惹年轻的妻子,所以勉强跟了去。嗨,他始终坐在汽车里。在他这个做丈夫的来说,总算是把所有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呗。乌托邦澡也是她拽丈夫去的。象那样的梯子澡,连咱们都觉得吃力。要是玩弄这种手法,每天晚上再打他的屁股,已经出了毛病的心脏还能不停止跳动吗!”

重金忆起去年夏天周游箱根的事。当大家聚集在这间休息室里时,江梨子提出想在芦湖拍张照片留念。藏方隆一郎好象不怎么起劲,可是江梨子嗲声嗲气地央求他,他就勉勉强强答应了。

在那样的撒娇犯嗲背后,难道隐藏着可怕的打算吗?重金不愿意这么想。藏方老人爬到梯子澡顶端时所发出的痛苦的喘气声,至今萦回在重金的耳际。

但是,美川去年所预测的事竟然如此准确地实现了,看来他的话是未必否定得了的。

“反正今后再也不可能在游泳池畔欣赏藏方夫人那匀称的身材啦。”

美川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听他那口气,好象每年夏天他都是为了这点乐趣才来的。

“真不会再来了吗?”

不能再看到那富于艺术气质的匀称身材,重金也引为憾事。因为他原有个企图,想迟早求求她让自己拍下她那完美的裸体。

“不可能再来了,这原是她丈夫中意的—家旅馆。这会子她已经和年轻的情夫一道到或去了吧。”

“藏方夫人要是不来的话,今年就怎样也热闹不起来啦。”

乘松透露了个老老实实的感想。从几年前起,他们这伙人每逢夏季就不约而同地在这家旅馆相聚;然而三个人都预感到,今年是最后一次了。

缺了藏方江梨子,方知夏天的“七夕聚会”是以她为核心的。

事实上,这也成为最后的—次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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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全部完蛋了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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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一说:

“妈妈,味契儿怪声怪气地叫唤哪。”

咪契儿是乘松家养的一只花毛母猫,它发出一个音节的嘹亮的声音,异乎寻常。动作也慌慌张张,把身子东蹭蹭,西蹭蹭,还满地打滚儿。

“真讨厌,好象进入发情期了。”

母亲弓枝皱起眉头来。可不是嘛,从门外也传来了公猫求爱的叫声。

小学五年级的幸一问道:

“什么叫发——情——期呀?”

“指的是猫要结婚啦。”

“咦?可是咪契儿生下来还不到一年哪。”

幸一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猫结婚结得早。喏,这是小孩该睡觉的时候了。明天又不是星期日,快去睡吧。”

母亲这么一说,幸一勉勉强强钻进了被窝,然而咪契儿和外面公猫的叫声吵得他睡不着。两只猫都叫得热情哀切,但幸一觉得,那只坏猫是来诱骗咪契儿的。

他认为,咪契儿一到外面去就会给拐走。尽管已经躺在被窝里,他还在担心坏猫会不会从什么洞里入侵。他焦虑得睡不着觉,恨不得再去查看一遍。

幸一再一次溜下床去。他蹑手蹑脚地,因为给母亲发现了就会挨说,母亲大概在饭厅里,边看电视边等待父亲回家。幸一的父亲最近工作繁忙,每天深夜才回来。

咪契儿好象蹲在门厅里,和门外的公猫相互叫春呢。幸一喊它,它连睬都不睬。比起主人来,这个时期它更依恋的是公猫。

幸一想把咪契儿关进壁橱。这样做,似乎有点可怜,但总比被坏猫拐走要安全。

“咪契儿,过来。”

幸一刚这么一喊,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吃了一惊。接着就听见了把钥匙插进门的声音。多半是父亲回来了。父亲怕吵醒母亲,总是用自己那把钥匙开门。

“哎呀,别开!”

说时迟,那时快,咪契儿早巳从刚打开的门缝儿里哧溜出去了。

“咪契儿,回来!回来呀!”

幸一这么吆唤着,但咪契儿已经蹿到门外去了。

“怎么,是咪契儿呀。抽冷子往外一蹦,吓了我一跳。”

父亲在门厅里惊愕地说。幸一还穿着那身睡衣,甚至也没眼父亲招呼一声“您回来了”,就从父亲身边擦过去,追赶咪契儿。

“幸一!喂,到哪儿去?”

父亲从背后喊他,但他来不及回答了。非得赶快逮住咪契儿不可,否则它就会给坏猫带走了。

幸一光着脚,拼命地追踪咪契儿。咪契儿沿着幸一家所在的那条巷子,蹿到公路上。公猫从公路对面呼唤它。咪契儿听见幸一的声音,仿辨一度停下了脚步,但公猫这么一呼唤,它便横穿过公路。

“咪契儿!回来呀!”

幸一从猫背后一个箭步蹿过去。刚好一辆小轿车从这里经过。双方的运气都不好。公路朝左边拐了个弯,而幸一又是从左边蓦地冲上公路的。一方面也是因为夜间的公路空荡荡的关系,车子尽情地加快了速度,就象要把白天交通堵塞所耽误的时间一下子夺回来似的。

彼此都无从躲闪。

随着车胎的一声哀叫,钢铁与肉体便毫无缓冲余地地相互接触了,发出疹人的声音。

少年的身子被挑到车顶上,随即滑落下来,狠狠地砸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

横在地上的少年的身子活象是浸泡在鲜血里的抹布。夜色朦胧中可以看出,黑油般的一滩血转瞬之间蔓延开来。

小轿车一度停住了。司机下车来察看了一番。可能是被少年那副不可救药的样子吓坏了,于是窜回车内,把车开得比出事故之前还要快,逃之夭夭。随后父亲才赶来。他发觉情况已经无可挽救了,就呻吟了一声“幸一”,象瘫子一样蜷缩在亲生儿子的尸体旁。

很不凑巧,一个目击者都没有。尸体旁发出了猫叫声。咪契儿这个祸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个劲儿地往再也不会说话了的主人身上蹭啊蹭的。

急救车不久就开了,然而又照原样驰了回去。急救车是不管运死人的。幸一因颅内以及胸腹腔内脏损伤,几乎是当场死亡的。

至于加害者呢,原来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他—度逃离现场,但半路上又害怕了,便到附近的警察署去自首。

加害者是出事后不久就从现场径直前来自首的,所以仅只被处以因工作失误造成死亡。事故发生后,加害者首先得采取三个措施:一、救护被害者。二、防止继续发生事故。三、报告警察。

在这次的车祸中,一,被害者已死亡;无从救护。二、幸而不曾继续发生事故。三,加害者尽管一度逃走,但随后又去报告了。

而且被害者是突然蹿上能见度很低的拐弯处的,那里并不是夜间人行横道,据认为也有过失,所以加害者仅被处以一年六个月的徒刑,缓期二年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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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七日上午六点钟左右,在涩谷区原八千代町的原八千代高级公寓院内,一个送报的少年发现了那里的居住者之一美川光弘的尸体。

警察到现场来做了调查。美川是全身强烈地摔伤致死的。那是座八层公寓,屋顶平台的栅栏有着摩擦的痕迹,据认为,他是跨过栅栏跳楼自杀的。

美川一度在一家大电视台的连续剧中扮演副角,劲头十足;但据说最近没派上好角色,停滞不前。风传模特儿面川真帆与他有交往,她也说美川有点神经衰弱的症侯。

重金在电视节目中看到美川跳楼自杀的消息,不禁哑然。去年夏天美川曾在小涌园对继承了巨额遗产的藏方江梨子的红运表示羡慕,他身上丝毫也没有令人联想到自杀的阴影。

说起来,美川野心勃勃,一个劲儿向上爬,是与自杀最不沾边儿的那种类型的人。他生前曾在小涌园旅馆的休息室讲过这样一档子事。

他说,有一次他在新宿等,和站员吵了一架。问他为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很不凑巧,没买上对号入座的票,所以就在站台上排队等退票。站员说只有五张退票,排在后面的人再等也是白搭。他排在第七,八位,所以就离开了队伍。可是他刚一走开,就又有了十来张退票。倘若他坚持排下去,本来是可以从从容容地拿到票的。因此他发脾气说,站员不该多嘴。

“但是,那不过是游览的票,倒也罢了。假若是活是死就决定于能否拿到这张票,可怎么办呢?我深深感到,这可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

美川苦笑着这么说。

美川既然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会因为暂时停滞不前就自杀吗?重金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人是具有难以逆料的侧面的。恰似一团野心的美川,说不定还有着象玻璃—样脆弱的部分哩。兴许他是为了掩盖这一点而硬撑着的队。

总之,这么一来夏天的小涌园的常客就缺了两个。夏季那种快乐的聚会恐怕再也召集不成了吧。

想起来,彼此毫无关系的人们每年夏天碰头,简直就象是做梦似的。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持久。

所有的人都富于个性,饶有风趣。谁都认为“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小涌固的聚会却延续了好几年,多半是因为相互间对彼此的个性产生魅力了吧。

主要女演员是江梨子,但把她当作美术品一般地予以爱护的藏方隆一郎所造成的那种悠然从容的气氛,给江梨子平添了一股风韵,倒也是千真万确的。这就好比是把精益求精的佳馔盛在豪华的食器里。

露骨地对此表示卑鄙的羡慕之情的美川,典型的公司职员乘松,生来缺乏常性的重金,明明有着可以与江梨子匹敌的美貌,却象受虐狂一般喜欢孤独的樱井美由纪;还有美川那每年一换的女伴,一个个都很有趣。这些住在不同世界的,各种类型的人们,仅只在夏季的一个时期结下轻松的人际关系,相互间用不着负任何责任,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彼此能够在夏季的度假旅馆频频相遇,乃是一桩奇迹。一想到奇迹终于结束,不免感到寂寥。

尽管不是超级明星,总算是死了个多少有点名气的演员,所以当天的新闻节目安排了个追悼美川的特集。

登场的是美川生前的与他有过交情的几个演员,他们相互谈论着关于美川的回忆。重金在其中发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于是几乎将自己的脸贴在荧光屏上。

当全体会员一道从芦湖周游到驹岳那次美川所带来的那个女伴,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参与了对他的往事的缅怀。直到此刻重金才晓得她就是面川真帆。

“美川先生曾说过,演员这一行太无聊,干不下去。”

司仪问道:

“嗬,演员这一行太无聊,干不下去?那么,他另外还有什么想干的吗?”

“他仿佛想搞一番事业。据他说是为了筹措资金才当演员的。”

“什么样的事业呢?”

“他没说具体地想干什么,只说是迟早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让世人大吃一惊。”

“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啊,那么,筹到了资金没有呢?”

“听他说是好象找到了赞助者。”

“赞助者是谁呀?”

“这我倒没问他。”

面川真帆的发言到此为止,画面一转,就去放映旁的友人的回顾了。

当天晚上,重金到樱井美由纪的店里去了。那是坐落在新宿三丁目的一家店,叫作艾思咖啡馆。顾客多半是象重金这样干新闻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一些室内装饰家、广告撰稿员等吃这碗饭的,以及半拉子演员和歌手,也常在这里露面。

价钱合适,又不象银座的店铺那样装腔作势,看来,颇受年轻顾客欢迎。

“好久不见了。”

由于有旁的顾客在场,美由纪用客套的面具遮掩着她由衷的喜悦,这么招呼了一声。每逢重金来到艾思咖啡馆,打烊后他们二人便在外面碰头,一起度夜。这个习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反正在两人之间已固定下来了。只不过重金最近忙起来了,所以难得来一趟。

长期遭到冷遇而引起的怨恨和终于得以解渴的欢乐,显然在美由纪内心交织着。

“美川先生去世了。”

她大概也看了电视新闻,立即把话题扯到这档子事上。

“嗯,吓了一跳。”

“再也没想到他会自杀。不过,也不是没有和的先例。他们看起来飞黄腾达,其实也有难言之苦呗。”

美由纪一边为重金往威士忌里兑苏打水,一边这么说。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得靠众人吹捧。不再走红了,就又成了普通人。但是已经喝过艺术界的甜水的人,就再也不能恢复普通人的身份了。”

“可是美川先生难道喝过不能恢复普通人的身份那么多的甜水吗?他好象还挺顺当的,可我并不觉得他眼下快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美由纪边把按照重金的口味没有兑上多少苏打水的那一玻璃杯威士忌递过去,边说。

“我认为他不是个严肃到会寻短见的人。”

“美川先生还光顾过这个店几次呢。十来天以前也来过。”

“啊,真的吗?”

重金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美川光盯着藏方江梨子,曾几何时美川竞也接近起美由纪来了。

“他还向我求爱来着呢,不过我没吱声。”

“想不到他下手下得这么快。那么,你答应了吗?”

“傻瓜,你在说什么呀。难道你只能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我吗?”

美由纪露出怄气的神情,这和重金的意中人那遥远的面影重叠在一起了。倘若告诉美由纪,她其实是自己初恋的对象的替身,她会怎样呢?动机确实是这样的,但在交往的过程中,替身变成了实体。而今,他曾经恋爱过的那个实体,倒淡化成遥远的面影,仅仅在美由纪背后若隐若现。

“对不起。我不过是有点担心就是了。因为美川光弘很吃得开嘛。”

“他好象确实吃得开。可是挺奇怪哩。”

“什么事?”

“十天前来的时候,他连一点痕迹都没露。”

“是不是临死前向你惜别来了呢?”

“别说这样讨厌的话。那一次他还邀我近期和他一道到温泉去来着。而且一本正经地跟我罗嗦要我答应他。”

“可是你当然还是拒绝了,所以他灰了心,就跳楼了吧。”

“不至于吧。不过,有那种一方面邀女人去温泉,同时又自杀的人吗?”

“倒也是。要是被逼到非自杀不可的地步,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咱们琢磨这些事也是白搭,今天晚上,咱们两个人替美川先生守灵好不好?”

美由纪怕给周围的人听见,压低了嗓门说,浮现在她脸上的,已经不再是局外人的神情了。

他们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当天晚上在旅馆碰头,姑且相互解了渴,随后歇了口气。

象这样第一次接触,就象是喉咙里响着,一饮而尽似的;重金边回味着这种感觉,边说:

“这就算是第一杯啤酒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的是嗓子太干了,第一杯啤酒解不了渴。”

“讨厌。你把我当作第一杯啤酒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有那么香甜。”

“从第二杯起,就不好喝了吧?”

“哪里的话。看来我能喝上约莫一打哩。”

“我也一样。被冷落了一个时期,都挂满蜘蛛网了。”

“蜘蛛网已经给清除了吗?”

“谁知道呢,嘻嘻嘻。”

“时间还很充足。今天晚上不睡觉了,好好给你打扫打扫。”

“这种口气多讨厌,好象我多么不干净似的。”

“那么,你难道说,自己是锃亮的,连一个蜘蛛网都没有吗?”

“今天晚上你怎么老是找碴纠缠?”

“美川邀你上温泉,我不放心。另外也有一些坏家伙,邀你到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吧?”

“哎呀,你吃醋啦,好难得。可是我挺高兴,说明你还惦记着我。”

“你是我的专车,除了你以外,就再也没有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么说着话的当儿,就又想喝第二杯了。

“对啦,提起车子,估计那是乘松先生的孩子……”

美由纪象忽然想起来似地说。重金正要伸手去够“第二杯”,这下子思想开了小差。

“乘松?是箱根那个常客吗?”

“多半是的,因为公司的名称是一样的。”

“这位乘松先生怎么啦?”

“我在报纸上瞟了一眼,他的孩子被汽车轧了。”

“真的吗?”

“是大学生轧的,当场就死啦。犯人一度逃走了,又害怕起来,弯到警察署去报告啦。”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美川先生自杀的那个夜晚,好象几乎是同一个时候发生的。”

“那么就全都完蛋啦。”

重金惊魂稍定后说。对第二杯的欲望减退了。

“全都完蛋啦?”

“箱根的常客呗。藏方先生突然间死亡,美川先生跳楼,乘松先生的儿子如今又被车轧啦。平安无事的也就是你和我罢咧。”

“可不是嘛。象是有什么在作祟似的。你可得当心呀。”

“我不要紧。话又说回来了,今年夏天可不行啦。”

“哎呀,不去了吗?”

“经常去的几个人都完蛋了,就是去了也热闹不起来哩。好不容易过个暑假,替人守灵,我可不干。今年到别处去吧。轻井泽怎么样?”

“好的,偶然换个地方也不错哩。”

美由纪受了重金的诱导,重金就这样掩盖了他对藏方江梨子所感到的兴趣。

至于美川自杀的当夜乘松之子遇到车祸一事,重金认为是有因缘的。即便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似乎也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纽带拴在一起的。

他在小涌园的旅馆见到过几次乘松的儿子。那是个细线条的男孩儿,使人感到很脆弱。乘松为人精悍,干起活儿来满腔热忱,对这个孩子无比宠爱。平素工作太忙,没工夫和家人接触,所以他说,每逢夏季就要忙里偷闲,请几天假,和家属团聚。

乘松曾泰然白若地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弱点。”而今失掉了这个“弱点”,他指不定多么沮丧呢。

“你绷着脸在想些什么哪?”

美由纪催促他快点来“第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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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完全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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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重金俊之热衷于拍摄作为活物的都会。不是以商业中心、高级住宅街为代表的装腔作势的都会——那是脸上涂脂抹粉,盛装起来的都会。重金想拍摄的是都会那去掉了化妆的本色,脱掉了虚伪的舞台服装的裸体。至于什么是本色和裸体,就一言难尽了,反正都会的本来面貌与其说是在市中心,不如说是在郊区,同是繁华地区,还得到背巷去找。

看起来,那些不为都会所容,被都会排斥出去,到处飘零,却又不离开都会,而紧紧依附于部会的人(不限于人),好象比那些在都会里住得舒舒服服的人,与都会的关系更为密切。

不论愿意不愿意,除非依附于都会,他们是无法生存的。是不是拼死拼活地依附于都会的那些人和生物,更能接触到都会的本质呢?

一句话,都会的本质就是多样化吧。越到上边,多样化越收敛,而越降到底边,就越扩大。也就是说,底边更富于多样化。正因为如此,都会那些悬吊在底边的有生之物,更接近于都会的本质。他们竭尽全力紧紧抓住都会,生怕会给甩下去,所以没有闲暇来化妆和打扮。

然而都会并非纯粹是由本色和裸体所构成。都会的重要因素说不定倒是化妆和华丽的盛装。它们在多样化当中所占的空间,其素质是较高的。

倘若说,在都会的多样化当中,本色和裸体在数量方面所占比重较大,那么化妆与盛装可以说是在质量方面所占比重较大。

重金喜欢都会的本色和裸体。他觉得从中传来了作为生物的都会那生生不已的气息。

目前重金全力以赴地拍摄被称作“东京吉卜赛”的那一伙人——也就是说,流浪汉。

他们根本不是东京都的市民。既没有选举权,也不纳税。然而也不是未在上登记的幽灵市民。他们当然没有登记,可是绝大多数幽灵市民都在东京干活儿,东京吉卜赛却游手好闲。

尽管如此,他们在东京好好地活着。他们什么都不生产,既不偷,也不抢,寄生在东京。东京宽大到能够容纳他们。这也说明了东京的多样化,向他们提供生活场所的东京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重要因素。

在农村定居的流浪汉也还是有的。但是对他们来说,由于剩饭多,东京大概格外容易生存。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即使没有流浪汉,农村依然故我——毋宁说是那样就更有田园风味了;然而东京要是缺了流浪汉,就不成其为东京了。

他们是都会所产生出人类的渣滓。即便你这么说,他们也不会对你怒吼。寄生于都会的他们,是没有市民权的。正因为没有,他们才是流浪者。

在把照相机对准他们的过程中,重金觉得多少看见了他们背后那个无比硕大的怪物——东京——的轮廓。也许这只是个错觉,他看到的仅只是幻影。总之,重金相信自己把东京吉卜赛作为放大镜,贴近了东京。

有各种类型的流浪汉。居住的地区也各有所好,分为市中心型,郊外型和中间型。还有地区定居型和移动型之分。

至于生活方式,主要是放荡不羁的“放浪型”;另外还有“零工型”(大多住在里),他们是从地方上来挣钱的,结果工作没有着落,回也回不去,就变成了流浪汉,也有“落魄型”的,从前有着相当的地位,由于破产、灾害、事故、失足、疾病等等原因,沦落为流浪者;再有就是因为某种缘故,暂时流落的“隐姓埋名型”,以及无亲无故的老人和被亲人遗弃的“孤独老人型”。

这种种类型中,“放浪型”是纯粹的流浪者,而其他类型的,一有机会就想恢复普通市民的生活。眼下就有不少回去的。

但是即便给“放浪型”的人们以恢复市民生活的机会,他们也决不回去。与其恢复市民生活,从而受到责任、义务以及形形色色规则的束缚,他们情愿选择自由的生活,就是倒毙街头也在所不惜。

他们不愿意隶属于公司、团体,甚至家庭,所似就跑出来了。这种人尽管生活在东京,却决不属于东京,他们宁死也不肯属于东京。

在追踪这群东京吉卜赛的过程中,重金在新宿遇见了一位诨号“总理”的老吉卜赛。战后历代内阁总理以及阁僚的名字,他统统背得出来。看上去有六十多岁,轮廓鲜明,颇有知识分子风貌。服装也整洁,乍一看,与普通市民没有什么区别。

他有一种独特的威风,身材瘦小,却仪表堂堂。

不知是真是假,风闻他曾在一家大报社任政治部部长。他的全部“家当”就是纸板箱、食器等;重金还屡次看见他抱上几本大约是捡来的《朝日周报》、《工艺春秋》等等,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专心致志地读着。

问他名字,他也不肯告诉,只笑笑说:“忘啦。”垂金觉得他那茫然的风貌里隐藏着非凡的生活经历,然而最能引起重金的拍摄欲望的是他那种放浪形骸的自由精神。但是一拍成照片,这种精神就消失了,留在照片上的不过是一个肮里肮脏的流浪者。

重金原想用照棚机拍下“总理”所散发的毅然的自由,重金曾表示气恼,“总理”莞尔一笑,说:

“那大概是因为你不自由的缘故。”

“我不自由?”

“嗯,你成了野心的俘虏。也就是说,作为摄影家的野心。象我们这些人,啥野心也没有。早晨啥时候想起床就起床,肚子饿了就去找剩饭,啥时候想睡就睡。啥也不想当,更不受任何人的束缚。作为一个摄影家,把你那架满是功名心的照相机对准我们,恐怕也业拍不出摆脱了野心和功名心的我们的身姿。可是,你一旦失去了作为摄影家的野心。大概也就没有心思为我们拍照了。”

“怎么办好呢?”

不知不觉间,重金产生了求师般的心理。

“照相机唔的,丢抖算啦。丢掉照相机,舍弃社会,跟我们一道过日子,兴许就能把自由拍摄下来。”

“丢掉照相机,还怎么拍呢?”

“要是想拍摄好照片,就只有不拍。”

他们二人之门进行的有点象是掸机问答了,但重金觉得理解了几分寸。“总理”的话里包含着似非而是的真理。这好比是扔掉了剑,掌握了《书》的悟道。

然而重金离悟道的境地还远着呢,他只得怀着充满世俗气味的野心,摆弄照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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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歌颂“完全的自由”的流浪汉身边,最近也出现了险恶的形势。发生了这么一桩事件:在新宿区西户山公园露宿的临时工,遭到了一群中学生的袭击。一条命倒是保住了,可眼睛被投来的石头砸成重伤,有失明的危险。

三年前,在横滨市的公园里曾接连发生一群少年杀伤流浪者的事件,后来这类事件一度有所收敛。冷静了一阵之后,这群少年又开始了危险的蠢动。

起初仅是放花炮来吓唬,临时工们没有抵抗,这帮少年便愈来愈猖狂,向临时工丢石头,袭击他们。

要是继续升级的话,就会重蹈横滨事件的覆辙。警察也出动了,进行搜查,为了自卫起见,流浪汉开始过起集体生活来。

“放浪型”讨厌过集体生活,然而生命遭到了威协,听以这也是迫不得已。“总理”却照旧只身悠然过日子。重金替他捏把汗,劝他和伙伴们呆在一起,他却说:

“该死的时候就死呗。我才不愿意到了这个时候再去过集体生活呢。”

“暂时避一避嘛。西户山公园离你的窝挺近的,多危险啊。”

“总理”以大久保公园和西大久保公园为栖身之所。

“我们的自由从来就是豁出命去取得的。夏天也许会由于吃剩饭中毒而死,冬天说不定会冻死。感谢你的忠告,可事到如今,我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首先,这么一来,你想拍摄的那种自由精神唔的,就会消失啦。”

“总理”说罢,笑了。

他的生活方式,使重金感动不已。为了完全的自由,“总理”把生命当作了赌注。一般人过的是舒适紧凑的文化生活,给饲养得驯驯顺顺,高高兴兴地被监禁在管束的笼子里。他却呆在一旁,断然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管束。

他不愿吃笼子里那味道可口、营养丰富的饵食,却宁肯冒着“倒卧”的恐怖,去选择荒野里那未必有保证的自由食品。

对他来说,以生命为赌注的自由的生活,要比那被管束的舒坦安全的生活更有价值。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壮烈的生活方式,重金也晓得,不论自己对“总理”的生活方式多么感动不已,产生共鸣,也决不能过那样的生活。

“即使你不去过集体生活,也最好尽量别离开大伙儿。他们总不至于在众目暌睽之下做出残忍的事。”

“你既然这么说,就照你的话来办吧。”

“总理”勉勉强强地说。重金还是放心不下,但不便于再说下去了。“总理”最讨厌这类干涉。

过了两三天,重金又遇见了“总理”,他笑嘻嘻地说:

“重金先生,你一直在记挂我的事,现在可以放心了,我找到了个安全的窝。”

“安全的窝?在哪儿?”

要是有这么个地方,他就想给拍下来。

“眼下我正在整理哪,好在那里定居。安排停当后,就招待你。”

“总理”象是在订一项快乐的计划似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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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四章 “总理”的墓碑

重金原想再从从容容地查验一下,但他吃不消了,拔腿就跑。他逃到中央公园的绿色地带,这才舒了口气。山毛榉属的乔木,在这里也同样扎煞着绿油油的柱叶,但这边光线明亮。许许多多人歇在树荫下和草坪上,从树梢的缝隙间一准能瞥见第二市中心的摩天大楼。

九月十二日清晨,一个年轻职员到新宿中央公园角落里的运动场来,冲着墙壁练习打网球。他发现毗邻的儿童公园的长凳上躺着个男人,姿势很不自然。那人服装整洁,乍一看难以区分究竟是普通市民抑或是流浪汉。然而恐怕只有流浪者才会一清早就睡在这样的地方。

“户口是应该有的,但搞不清原籍。当然也没有进行居民登记。”

长凳是供两个人坐的,成人躺上去,略窄了些,他伛偻着趴在上面,一只手耷拉到地面。职员觉得连那位置都跟他初来的时候完全一样。

职员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公园里弥漫着晨霭,附近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说起来,这座儿童公园里净是豹脚蚊,气氛阴惨,人们退避三舍,孩子也不来。职员还是头一次在此处看见流浪汉模样的人。

职员原想撇下他回去算了,但还是有所记挂,就从运动场走进了用铁丝网隔开来的儿童公园。

他走到长凳附近,弯腰向前探探身子,打了声招呼。但是毫无反应。他又凑近一些,这才发觉,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动。

职员吓得心里噗咚一跳,将目光移到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的后脑勺上。据说不知怎地流浪汉没有秃头的,他看见此人那花白的蓬头散发之间有一团粘糊糊的东西。

职员自以为有着思想准备,及至真正面对横死者的尸体,他浑身便一个劲儿地筛起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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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是你做的吗?”

现场是新宿中央公园西北角上的小小的儿世公园。北边是发现尸首的职员在那里呆过的运动场;南边是熊野神社,东边是区立中央图书馆的分馆;西边被东放的建筑物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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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公园是坐落在高台上的,但东边的图书馆和南边的熊野神社的地势还要高,而东放学园那淡黄色建筑又严严实实地堵在西边,上空还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所以就形成了阴湿的洼地气氛。

“说真格的,我吃不消啦。”

眺望着大厦此种表情的当儿,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蓦地涌上重金心头。光鳏孤独,没有友人看护,连真实姓名都不为人所知,象虫子一般被杀死的“总理”,牵动了重金的恻隐之心。

儿童公园里,沿着东边的公共厕所,摆着三个长凳,在南边熊野神社的院内,也并排放着三个长凳。流浪汉就躺在熊野神社那一排的西端,也就是公园最僻静的角落里的长凳上。

“你在怀疑这样的事啊。我不是对你说过今年中止了吗!”

象这样的手法,说明凶手一开始就是把“总理”作为目标加以狙击的。这不是随便抓住一个无力抵抗的弱者就当成活靶子的少年们作的案。

这里一到傍晚就化为情侣的天堂;清晨时分则成了马拉松长跑者和运动员的。

由于后面有时髦的摩天大楼林立的大街,这里不大看得见流浪者,可是最近零零落落地从东口那边移过来了。因为他们发现,茂密的绿树和宽敞的草坪为他们提供了合适的栖身之所。

图书馆、熊野神社和运动场聚在西北角上。事件就发生于这个死角。荣町街与十二社街交叉的地方有个派出所,和现场相距不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场也是派出所后面的死角。

“那么,为什么会遇害呢?”

流浪者是被人用无刃凶器殴打后脑勺致死的。遮在头发下面的后颅骨似乎碎了。从伤口的部位和程度来判断,决不是摔伤的或自己下手的。被害者是诨号“总理”的一个流浪者,约莫从两年前起,一直住在新宿地区。

马上作为凶杀案向警察总署和侦查一科呈交第一份报告。这当儿,新宿第二市中心逐渐苏醒,生气勃勃起来。夜间只剩五十万人口在活动,白昼则恢复到每天的乘客达三百五十万,充满生机。夜间活动的人几乎全都集中在东口的歌舞伎町一带,西口的那簇摩天大楼变得空荡荡的;而今大群工蚁又回来了,以便填补夜间的空白。

侦查一科,总厅鉴识科科员等不久就赶了来,开始进行正式的验尸和现场检查。

侦查员们原以为又是少年们半开玩笑地袭击流浪者而作下的案。但是尸体与现场的状况与少年们的袭击相矛盾。

首先是被害者的伤口。看样子,那是用无刃凶器狙击后脑勺致伤的。据初步验看,后颅骨凹陷进去了,估计是被害者站着时,凶手从背后用钉锤状无刃凶器猛击的。据推测,作案时间是深夜至黎明前。

迄今少年们对流浪者的袭击必定是多人一道下手,从未有过单独作案的。作案手法是许多人七手八脚地围攻没有抵抗力的被害者。凶器是顺手抄来的棍棒,铁管,石头等现成的东西,甚至拳打脚踢。被害者都不动弹了,还继续打,残忍到了家。

但是这个被害者的伤势显然不同。只下了一次手,对准了狠狠地一击,就造成了致命伤,没有再进行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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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园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眺望到那簇摩天大楼,所以不论绿荫多么浓郁,也会意识到这里是都会的中心。

重金凝然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重金接到“总理”遇害的消息,不禁愕然,同时也发觉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他曾苦口婆心要“总理”当心,“总理”却不理睬他的忠告,一味追求“完全的自由”,以致惨死。侦查总部眼下采取的方针好象是在流浪者当中进行侦查。

但是重金知道他们找错了对象。“总理”不屈于任何一群流浪者,却象孤狼一般生活着,他怎么可能被卷入流浪者之间的互相倾轧和抢夺地盘的争斗中去呢?

重金的表情倏地变了。

“‘总——理’?就是你最近常给他拍照的那个流浪者吗?”

兴许是下午四点左右、不早不晚的关系,公园里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小伙子在运动场上百无聊赖地朝着墙壁打网球。

头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九月那清澈的直射阳光。这片场地乍—看仿佛是凉爽舒适的,其实闭塞得使人憋气。

儿童公园的气氛是极其阴惨的,也难怪孩子们不肯来玩,情侣们也吓得不敢靠近。这是中央公园中被遗弃的一角,是冷僻而适合于杀人的死角。犯人恰恰就闯进了这个死角。

重金一边缅怀“总理”,一边按着相机的快门。哪怕把可爱的“总理”绝命之处拍摄下来也是好的。

“那个地点在‘总理’的生活领域里。”

重金与报纸上的略图对照着拍摄现场,过一会儿便感到身上好几个地方痒得厉害。一看,手脚裸露着的皮肤红肿了。原来是挺过了夏季的饥饿的豹脚蚊,将重金当作好猎物而扑上来了。

不仅是裸露的部位,它们甚至隔着衣眼叮,不容他慢悠悠地摆弄照相机。

“说得倒乖巧。你今年没有邀上另外一个人去逛箱根吗?”

重金来到位于图书馆东边的广场上。他找到了一个空着的长凳,便坐下来。几个男人大大咧咧地闯进了禁止入内的草坪,赤裸着上半身做日光浴。一眼望去,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流浪汉。

他之所以觉得不自然,乃是因为那个男子俯卧在长凳上,姿势不稳定,好象马上就要滑落下去似的;然而,很长一段时间纹丝不动。职员是早晨六点来钟到运动场来的,那时,躺在长凳上的流浪汉模样的人就已映入他的眼帘。他朝墙壁练了将近一小时网球,准备回去了,往公园那边一看,方才那个流浪汉模样的人还以同样的姿势躺着。

与林立的大厦相对照,绿树繁茂,莽莽苍苍,但它毕竟是人工的布置,一草一木,喷泉,广场,无不是裉据规划的。规划而成的美,与那簇大厦——未来的都市的象征——很谐调。

倘若这座公园的设计与其说是为了使人感到安逸,毋宁说是旨在追求视觉的调和,那么为政者的见识就顿时变得俗气了。

重金所坐的长凳对面,并排立着一对黄褐色大厦。一座是世纪纯艺术饭店;另一座是第一生命保险公司。乍一看,两座大厦一摸一样,但是饭店的窗户上装着向侧边拉开的提花网扣窗帘,可借以区分。这对大厦的缝隙间,呈现着住友公司三角楼的一部分。左手是希尔顿饭店和BM大厦的高层建筑,在那对一模一样的大厦右手,可以眺望到京王兄弟饭店的正楼以及新楼的一部分。它们的右边就是遮在树荫后面的KDD大厦了,而三井大厦和野村大厦则位于重重叠叠的楼群后面那地地道道的死角里。

当“总理”丧命时,那片美丽楼群也把这作为与己无干的事予以俯瞰吧。

新宿片刻不停地继续着它那庞大的营生,“总理”之死,不曾使它受任何影响,不,它甚至不晓得有这么一档子事。

“一定的领域?”

“以我的身份,可雇不起秘书。”

——用不着杀他嘛。他放浪形骸,不曾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不偷不抢,只是拾些富饶的社会的残渣来维持生命。为什么要残忍地杀死这样一个老人呢?

起先是黯然神伤,随即对凶手勃然大怒。凶犯并不是半开玩笑地杀死“总理”的,而是有杀他的理由。

他们二人相互探索着对方的表情。

流浪者之间的冲突也不对头。为了争夺栖身之处,流浪者确实互相残杀过,但放浪形骸型的流浪者总是生活在一定的领域里,而不侵犯别人的地盘。新宿地区有的是剩饭,流浪者不会为了争夺地盘而相瓦打架。假定发生了这类事情,“总理”也会溜之大吉。以他那样的人品,是宁肯退让,也不会去跟人争的。

与其抢东西吃,他情愿选择饿死的道路。他的自由就在于此,挺身维护自由的那份体面也在于此。

象他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被其他流浪者杀死的。提起流浪者,大家就会认为他们肮脏懒惰,是社会上多余的人,把他们看得象犯人的候补队伍那样危险。其实他们缺乏犯罪的劲头。倘若有那份气力,他们就不会当什么流浪者了。犯罪者哪怕为非作歹也渴望扒住普通社会。他们的虚荣心很强,一方面要确保普通社会的衣装,以及营养丰涪的佳饵,另一方面又不肯尽作为居民所应尽的最低限度的义务和责任,结果便铤而走险去犯罪。

流浪者将普通社会的衣装与饵食干干脆脆地舍弃掉。不肯完全受当局的管束,然而又不能彻底做个流浪者的半吊子,会沦为流浪者。他们往往被人与真正的流浪者相混淆,从而流浪者就会被视为危险的家伙。

“喏,啊,我看中了这个地点。”

“他说正在整理,好住进去。等整顿停当就招待我去。”

不单是“总理”,流浪者们都不大到西口大厦林立的街道左边来,因为这是装腔作势的大饭店主顾和高级职员的势力范围。头一桩,这个地区没有他们赖以生存的剩饭。最近转移来的流浪者也并不多。

尽管如此,他为什么竟到中央公园角落里呆着格外不舒服的儿童公园来了呢?可以设想出两种情况:

“他没说是在什么地方吗?”

在第二种情况下,可以设想犯人利用了车子。发现尸体的场所距车道不远。做出一副照看醉汉的样子而把他搬进公园,也许并不怎么困难。

“喏,啊,我在拍照片。”

在头一种情况下,“普通人”与流浪者如果结伴而来,会不会引人注目呢?不,也不尽然。

自己的头脑中冒出的这个词使重金感到愕然。对,“总理”曾生活在一定的领域里,而新宿中央公园并不属于这个领域。

重金拍了拍手。

公园里设有秋千和滑梯各一架,但相距不远的中央公园南域有个设备好得多,阳光也充足的“小孩广场”,所以孩子们几乎不到此地来玩。第二市中心的那簇摩天大楼给树木和图书馆遮住了,连影子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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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的生活领域太显眼,或是有其他不方便的内情吗?说不定那同时也是犯人的生活领域吧?对啦,纸板做的床和食器之类又弄到哪儿去了呢?“总理”不论到哪儿去,随身都带着整套“家当”。倘若那同时也是犯人的生活领域,“总理”的“家当”又哪儿去了呢?

反正准是有什么理由才到中央公园来的。

“必须严加保密的婚外恋的现场啦,犯罪——尤其是凶杀的现场啦。如果有了目击者,犯人恐怕不能让他活下去。”

儿童公园与东放学园之间是一片粗槲树林,可以随便穿行。但是,荣町街和学园所面对的十二社街交叉处有个派出所,说不定犯人会躲避这个方向。

重金边拍摄“路线”,边返回现场。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对付豹脚蚊的准备,所以不至于象方才那样抽冷子挨叮了。

美由纪面色阴沉地说:

“菜馆子?你吗?”

二,遇害后,尸体被搬了来。

一、被犯人诱骗而来。

“你在那儿干什么哪?”

“是呀。被杀死了。”

“现场周围,我们仔细搜查过,这类东西一样也没有。”

“这个地点?打刚才起,你光拍长凳和这一带的地面,为什么会看中了这么乏味的地点呢?”

男子的追问一步紧似一步。他的口风使重金感到,倘若回答得不合适,是轻饶不了自己的。

“不论拍哪儿,都随我的便。我才不一样样地听你的指挥呢。好没礼貌,你究竟是什么人?”

重金好容易振作起来了。仔细一想,他是没有必要对这个素昧平生的男子有所顾虑的。

“啊,对不起。我是这么个人。”

男子淡然一笑,从胸兜里掏出个黑面笔记本。

“警察……”

重金边递上名片,边把他和“总理”生前的关系简略地说了一遍。

“不久以前,有个流浪者在这个地方遇害了。由于你在同一个地方热心地拍照,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你是明知道是凶杀案的现场而拍照的吗?”

二者必居其一。

“是刑警先生啊。说实在的,我是这样一个人。被害者生前,我跟他挺熟,所以把他遇害的现场拍摄下来。”

报纸上所画的“现场略图”标明,尸体是往西北角的儿童公园的长凳上被发现的,离北边的荣町街不远。

“哦,原来如此。”刑警的僵硬态度略微有所缓和,但依然朝重金的脸上投以锐利的目光。“可是,你居然晓得了现场在哪儿。”

重金把闷在心里的话明确地说了出来。

“要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就会和那桩被目击到的糟糕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突然间被这么一问,重金慌里慌张地回答说:

“从报纸上看来,警察似乎在流浪者当中进行调查哪。”

“眼下我还在琢磨。要是能够查明‘总理’的身世,也许就能有个蛛丝马迹;可还没弄清他的经历吧?”

“照一般规矩,首先就要清查一下被害者周围的人际关系嘛。”

重金又折回到儿童公园去了。倘若“总理”是从别处被运来的,他倒想弄清楚“搬运路线”。最短的距离还是从荣町街穿过运动场和图书馆之间的小径前来。运动场那条沿着铁丝网的侧道,连白天都没有什么行人。到了夜间,大概就不会有人在运动场锻炼身体了。

刑警丝毫也没放松警惕地接着问道。

“哦,为什么?”

刑警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总理’——不,被害者是一向不和其他流浪者交往的。不可能想象他和其他流浪者之间会起什么冲突。”

重金将“总理”的人品和生活方式讲给刑警听了。他发现刑警逐渐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重金到“总理”遇害的现场去看了看。新宿中央公园以与第二市中心那簇摩天大楼相对照的形式,将广袤的绿色地面铺展开来。这个地区地价昂贵,一升土值一升金子。当初开发之际,为政者有识见,特地留出这么一片与大楼的建筑用地相匹敌的空间,免得第二市中心变成混凝上的丛林。公园的场地修得起伏不定,树木和草皮重重叠叠,搞成了垂直绿化。

“我这么认为。”

“举例来说,你认为是其他什么样的动机呢?”

这是都会中的名副其实的“死角”。为什么要在这么个地方修儿童公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登报了呀——现场的略图。”

“从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没找到什么线索吗?”

“随身携带的物品?压根儿也没有这类东西呀。”

“没有?不可能没有。他总是带着睡觉用的纸板,食器之类的东西和杂志什么的。”

新宿警察署按到通知说,在新宿中央公园的儿童公园里发现了一具流浪汉模样的横死者的尸体。于是,巡逻摩托车首先赶了去,负责保护现场。接着,新宿警察署值班的刑事科科员也来了。

“那么,还是……”

“被害者是从其他地方被搬运来的。”

“我认为这是查错了对象。”

“说起来,‘总理’在遇害的不久以前曾旨诉过我,他找到了个安全的窝。”

“安全的窝。”

“西户山公园不是发生过临时工差点儿被杀死的事件吗?由于他总是单独行动,我曾劝池当心一些,于是他回答说,已经找到了安全的窝,要我放心。”

重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摄影和应付豹脚蚊上,从背后传来的这句问话使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那儿站着个目光锐利、显得很精悍的男子。

“你好象有点疲倦似的。”

“犯人那桩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情就发生在原先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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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说自己是新宿警察署的大上。他名副其实地有着狼一般精悍的气质。重金晓得了警察连对一名流浪者之死,也决不将侦查工作等闲视之,因而感到高兴。

大上好象对重金产生了信赖,他答应一旦侦查工作有了进展,便通知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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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重金到艾思咖啡馆去了。这是周末,可是难得地冷冷清清,女招待无所事事。

重金惊讶地说:

“人家都说:老鸹有不叫的日子,艾思咖啡馆的女子却没有空闲的夜晚,这可是难得的事。”

被害者的身材又瘦又小。

“主要是在东口的歌舞伎町一带,可是遇害以前不久,他说找到了个安全的窝。”

美由纪敏感地识破了他的表情。

“要是你的话,什么时候找上门来都可以。”

“明知道是恭维,我还是高兴。女人嘛,一想到还有个退身步儿,心情就会轻松一些。不能总是干这样的工作呀。我在认真地考虑开一家菜馆子哩。”

“还不能断定呢。”

“唔。那么,就是因为没有放暑假,而觉得累了。我也是因为没有往年那挡子事,有点不对头。”

“那么,就可能把整套随身物品都留在那儿啦。”

“我这个人做菜还比较拿手。店里的小菜,象芋头炖墨斗鱼、凉拌山嵛菜什么的,就是我做的。”

“我喜欢做美味的东西,尤其是为了我的意中人。”

美由纪脉脉含情地窥视重金的脸。

但是那些流浪汉总是聚在中央公园那舒适的草坪和绿荫下,而不去靠近死角。这里有着安全愉快的广阔空间,用不着到那种呆着不舒坦、渺无人迹、随时都可能遭到群氓袭击的危险的地方去。

“可不是嘛。生前把他诱骗出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不拘怎样,犯人是追不得已而把被害者搬运走的。”

“这种情况下,后面的继承人也会出面的,这样一来,身世就能查清了。首先,他在巴西没有这么个亲人。”

“这不象是你这个好胜的人呀。”

“也许是因为见了你的面,就想撒娇啦。”

当天下午一点钟,在新宿警察署成立了“新宿中央公园流浪者被杀案”侦查总部。还把被害者的遗体加以解剖,据判断,死因是:后颅骨被击打,造成头盖凹陷,引起骨折,致使脑挫伤而死:据推测,死亡时间是午夜一点左右至三点之间;是从站着的被害者背后,将钉锤状无刃凶器从上面抡下来击打的。

“报纸上连这样的事都登出来了吗?”

他好象是明知故问。

“这也有关系。说实在的,‘总理’死掉啦。”

这个流浪者的身世和真名实姓均不为人所知,他在都会的一角遇害,哪里也没留下他曾生存过的证据,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男子追问道:

新宿中央公园是作为第二市中心计划的一环而新近竣工的公园。以中央广场的圆型喷水池为核心,配备了瀑布、树木、草坪、亭子、儿童广场等。整座公园设计得此起彼伏,树木的浓绿重重叠叠,与那簇摩天大楼的几何学景现形成鲜明的对照。

“有的是坏蛋,何必去杀一个年老的流浪者呢?”

“并没有只要是坏蛋就可以杀的道理。”

“啊,那倒也是。但我觉得,为什么偏偏要杀他呢。这是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捡点残渣过活的老人呀。”

“又是一伙初中生半开玩笑地杀的吗?”

“大家都会这么想。但是,不象是这样。”

“是跟伙伴打架了吗?”

“那些人是不会打架的。而且,他离开了伙伴,孤零零地生活来着。”

“那么,你是说,被害者是由于其他动机而遭到杀害的喽。”

“这就不知道了。他本来就没有会招致杀身之祸的人际关系。”

“是不是在沦为流浪者之前,有过什么纠纷呢?不是常有这种事吗?为了瞒过追捕者的眼目,而当上了乞丐什么的。”

“哎哟。”

“不过,他要是日本人的话,就应该有户口呀。”

“正在进行侦查,还没掌握,无奈他和伙伴们从来不交往,所以一个人也没听他讲过自己的经历。”

“骨肉和亲戚没有出面吗?”

“没有。即使有这样的人,恐怕连他的死讯都不晓得吧。”

“亲骨肉下毒手的情况也是有的。先让他加入巨额人寿保险,随后为了贪图保险金而杀害他。”

“那么,就必然会以保险金受领人的身份出面吧。”

但是在第二种情况下,就会产生个谜:为什么要搬动尸体呢?不,即使是第一种情况,也会使人纳闷:何必特意把地诱骗到中央公园去,为什么不在他本人的生活领域里下毒手呢?

刑警的神情表示:兴许其中就有赖以查明其身世的线索。

“这不过是妇女的浅见罢咧。再来个浅见:会不会是看到了什么糟糕的事呢?”

“你刚刚说了什么?”

重金来到此处时,刚好夕阳照射到世纪纯艺术饭店的西墙上。由于位置的关系,太阳的反射使大厦看上去恰似他自身在熠熠发光。连没有发光的墙面也在以红为主的夕阳映照下,略微泛红。这实在是一幅生气勃勃的都会景象。但它又是人工构造的,与站在其脚下仰望的人毫无关系。

“我说的是:看到了什么糟糕的事。”

“也许是的。对,就是这么回事。”

刑警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可能性很大哩。除此而外,就没有杀死‘总理’的必要了。原以为谁都没看见,却给流浪者看见了。如果公开出来,对那个被他看见的人来说,就是致命的。假若是这样的话,杀死流浪者也就不奇怪了。干掉一两个寄生在社会上的流浪者,犯人在心理上也不会有多少抵触,而且‘总理’老是离群索居,对他下毒手准定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看见了什么呢?”

“对于被看见的本人来说是关系重大的事。比方说……”

“比方说?”

“最近晚上净是这样。老板娘情绪不佳,我呆在这几也不是滋味。想干脆换成白天的工作。请你雇我当秘书吧。”

“那样的话,犯人就得意识到给人看见了。”

“对,这下子就明白啦。”

“有点电影或是小说的味道,但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弄不清他原来的身世。”

“明白了什么?”

“尸体有着被人从别处搬运来的迹象。我一直纳闷为什么非把尸体搬来不可。”

大厦的光倏地黯淡下来。还不到日落时辰,是太阳钻到云后去了。在重金眼里,富于活力的大厦化为一座巨大的墓碑。倘若把这簇摩天楼看作死在其脚下的“总理”的墓碑,那么二者之间也未尝没有关系。

被害者服装整洁,乍一看与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而且时间很迟,可以料想根本没有目击者。

“对。那么,会不会是为了继承遗产呢?巴西一带有个叔叔,撇下庞大的遗产去世了,排在‘总——理’后面的继承人便施毒计把他杀掉了……”

重金吃了一惊。这爿店的小菜是有定评的。他觉得发现了美由纪那意料不到的侧面。尽管他们已交际了很久,但约会的时间有限,不曾共同生活过。

“‘总——理’的生活领域在哪儿呀?”

“打刚才起我就看到你老是拍同一个地点。要是拍风景的话,不是有更好的地方吗?”

“在哪儿?”

“这就不知道了。警察正在找,不久就会找到吧。”

“犯人的第一现场和怕给人看到的事就发生在那个窝附近。”

“瞧,露出了吃惊的神情。瞎说的,瞎说的,我不会自己找上门来,成为你的包袱。”

注释:

正文 第五章 遭到报复的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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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次年的三月已过了一半。从此时起,到四月上旬,各公司象雨后春笋般地在富士山中湖畔办起新职员。湖畔散布着约莫三千座别墅、宿舍,休养所或是旅馆、饭店等,公司把新职员关在里面,进行一星期左右的训练。

这个期间,为了改变新职员的学生气质,将他们铸造成企业战士,从清早到深夜,彻底地进行特训。

清早六点钟左右起,就可以看到各公司的一群群新人冒着湖畔的晨霭参加马拉松长跑,或从事体操锻炼的身姿。

进入高度成长期后,大学毕业生成了抢手货,一度很兴旺的猛烈训练也就有所收敛,然而“培养体力”照旧是训练的基本方针,每家公司都热心地予以贯彻。

早晨六点起床。在湖畔长跑,做体操;早饭后,由领导干部讲解营业方针、企业史、职员应有的思想准备、将来的展望等,中间只在午饭后休息片刻,时间表排得满满的,一直延续到晚上六点钟。

有时还从社会上请来著名讲师,进行“精神训话”。晚饭后也要根据白天的讲义写报告或讨论,绝不容你松弛一下。

各公司所办培训班的日程表,大致都是这样的。

大家都说,就业情况是空前地好,所以训练也远不如过去紧张了。磨砺的手法要是太拙劣的话,好容易招来的新职员就会说:“就业的机会多得很。”而开了小差,然而对那些还没有完全脱掉学生气质的新人们来说,与外界隔绝一周左右,填鸭式地接受乏味的现职教育,那只能说是一种“苦役”而已。

“啊,真困。”

“恨不得死掉哩。”

“我的志愿是搞事务工作,凭什么叫我这么跑!”

“早饭前猛跑四公里,公司是不是存心要送掉咱们的命啊?”

这会子某公司的一群新人东倒西歪地跑来了。只要教练的身姿刚一离开视野,他们便一个劲儿地发牢骚。

他们个个都睡眠不足,因为昨天晚上就公司的市场性,被迫讨论到深夜。今年新毕业而被采用来担任事务或技术工作的一百五十名职员,在坐落于这山中湖畔的职员宿含里受训。今天是第四天,而有干劲的和没有的,早已经被分明了。

这一百五十名当中,能有几个未来的董事脱颖而出呢?马拉松长跑领先的那伙人,个个都热心地听讲义,昨晚的讨论会上也口角冒泡地议论公司的未来。他们决不发牢骚说“困啦”、“累啦”的。

他们朝着三十年后的目标,全力以赴。

“喂,你们游逛什么哪!”

原以为穷凶极恶的教练不在场,曾几何时他却骑着自行车出现了,这么训斥了一句。正在抱怨的那伙人神情紧张地跑起来了。

尽管发怨言,他们也不愿意因为在长跑方面过分松懈,而失掉这份好不容易到手的职务。

今天是沿着湖泊南岸,往返跑四公里左右。

归途,新人中的一名显得有点不对头了。刚一开始他就落在后而,但一路还是跟着跑。

差一公里就回到职员宿舍时,他突然在路旁蹲了下去,面色苍白,嘴吐发黄的胃液。因为还没吃早饭,吐出的只有胃液。

“怎么啦?”

教练早就对他那副样子不放心了,所以一直跟着他,这时跳下自行车,跑了过来。新人“唔唔”地呻吟着,抓挠胸脯,连瞳孔都散了。教练意识到这不仅只是疲劳引起的异常。

教练立即叫另外几个新人陪伴他,自己跑到近处去打电话。倒下的新人被急救车运到湖畔的诊疗所去了。但是抢救无效,过一会儿就咽了气。

死因估计是身心的积劳造成的。这位死去的新职员叫三桥新一,二十二岁,今年春天毕业于东京的一家私立学院M,入了菱丸电器公司。这是家用电器业界的一家大公司,总公司在东京港区的。

警察向教练和有关人员以及参加训练的新职员讯问,训练日程是否过度紧张。

将他们的话综合起来是这样的:

“训练的内容是相当猛烈的,但决不至于忍受不了;而且并未进行残暴的斯巴达教育,也未施行任何暴力。”

一起参加新人培训班的伙伴们分别说:

“三侨君好象刚参加训练时身体就不好。他也没什么食欲,大家都说不够,他却每顿部吃不完。”

“他看上去很好强,一直硬撑着。头天晚上的讨论,他的发言比谁都热烈。大家都睡下后,他还在读讲义,使人感到,他太不量力了。”

“当天早晨,他脸色发青,晃晃悠悠的。我劝他别参加长跑了,但是他说,这个程度就休息,岂不给教练抓住了短处,结果还是参加了。”

“抓住短处,指的是什么?”

负责听取情况的警官,觉得这个措词有些刺耳。

“那个教练很严厉,外号叫鬼松。要是新人说不争气的话或是发牢骚,就会毫不留情地严加管束。我认为他是不愿意在教练面前示弱。”

“但是,生病就没办法了吧。”

“鬼松常说:学生时代是在人生的拳击场外边做准备、受训练的时期。人生的正式比赛今后才开始。拳击家走上场子后能说自己生病了吗?精神上松弛才会在接受训练时生病。所以就形成了一种身体有点不舒服也硬拼的气氛。”

在警察学校体验过严酷的斯巴达教育的警官,能够理解上述情况。他一方面觉得这是够严厉的,但又知道,对新人的训练理应严厉到这个程度。

但是三桥的家族接到通知后,却提出了出人意料的申诉。他们说:

“新一准是被人拿训练当口实暗害的。希望给好好调查一下。”

作为家族,有这样的情绪也是很自然的,但是训练方面没有足以断定为犯罪或过失的状况。

然而遗族态度强硬。富士吉田警察署的一位姓永川的刑警负责调査这一事故。他向三桥新一的父亲问道:

“你说令郎是被杀害的,有什么裉据吗?”

父亲竖持说:

“我儿子准是被杀害的。”

他的表情郁闷阴沉,好象隐藏着什么东西。

“那么,根据呢?我明白你失去令郎的悲哀,但是单凭这一点是不足以指责有人杀害了他的。”

父亲出乎意料地说:

“儿子是遭到报复的。”

“报复?你指的是什么?”

永川的神色变得严峻了。他觉得,隐藏在父亲那深重悲哀底层的东西,即将露出来了。

“说实在的,那个姓乘松的教练,对我儿子怀恨在心。”

“请详细地说一说。”

倘若管训练的教练和死去的受训者之间有着宿怨,那就不能把这作为单纯的事故而置之不问。

“去年五月,新一开车撞死了乘松的孩子。乘松的孩子突然蹿到车子前面来,所以没来得及躲闪。准是记这个仇,借训练的机会报复的。”

“是车祸的被害者的父亲凑巧就在令郎被采用的那个公司工作着吗?”

“我们起初也不知道。再也没想到凑巧会有这样的事。可是儿子死后,我们发现教练姓乘松,就有些疑心,一查,果然是我儿子轧死的那个被害者的父亲。新一入公司的事使乘松喜出望外,他大概一直在伺机报复。”

“可是在训练的过程中杀害某一个受训者,是不可能的吧。”

“受训者完全听凭教练的摆布。训练起来,随便怎么严格都可以。我认为是乘其他受训者没看见,巧妙地把他杀害的。请您务必再好好查查吧。照这样,儿子真是死不瞑目啊。”

父亲眼泪汪汪,几乎下跪般地申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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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川姑且做了一番调查。他先查了当时的报道,确认三桥新一的父亲所说的事故真正发生过。三桥一度逃走,但随后就向警察报告了,所以仅仅被问以工作过失的责任。

永川根据上述事实又跟乘松见了面。乘松的正式职称是新人教育科科长。

乘松神色惊愕地说:

“说我是报复,这可是无理的诬赖。我注意到三桥新一君那副样子有点奇怪,甚至骑着自行车一直陪他跑来着。没能看出他积劳到那个程度,作为教练我是有责任的。唯独三桥君垮了,但是其他受训者都没事儿,从这一点也应该看得出并没有硬逼他们。”

“三桥君的家族说,你对他格外严厉。”

“这是胡说八道。有这么多新人参加培训班,而且教练又不是我一个人,哪里做得出这种事呢?被害者的父亲刚巧是教练,所以他才说这样荒谬的话,如果说我并不由于儿子被轧死这事而恨他,那也是瞎话,但我并不想因此就报复。报了仇,孩子也不可能复活呀。”

“三桥新一君是偶然入了你们公司的吗?”

“我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动机入我们公司的。可我发现他在培训班里,倒也吓了一跳哩。”

“三桥君目前还是缓期执行的身份,难道公司不晓得这个事实吗?”

“我负责教育工作,不了解人事科的情况,可我认为,录用时,对他的经历还是大致做了调查的。公司明明知道,可是考虑到这不是行凶或犯了刑事罪,所以就录用了呢,还是调查时遗漏了这一点呢,不问问人事科就很难说了。关于录用他的事,我丝毫也不了解。”

“你没有告诉公司这事吗?”

“没告诉。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嘛。”

假若这是国家机关职员的话,调查经历后,对那些缓期执行者一概不予录用,但是民间公司没有那么挑剔。倘若不调查身世,就不明白对方受没受到过奖惩,但即使调查了,也未必能搞清楚。

永川向人事科打听了一下,查明乘松是不可能做手脚而让三桥新一入本公司的。

人事科说,他们曾向上面指定的大学去征求用人。对那些应征而来的学生做了一次入公司的考试后予以录用的。三桥应征的是事务科,考试成绩优良。三桥在公司内没有门路,丝毫也找不到乘松做了手脚才录用他的迹象。

但是永川对乘松的怀疑尚未消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桥君入了公司的事的?”

“是人事科方面把受训者名单传给我的时候。但那时我也只当是同名同姓。”

“在这之前难道不能知道新来的职员的名单吗?”

“要是向人事科打听就知道了。除非有特殊需要,决不做这种事。”

“入公司之前的应征者的名字,要是向人事科打听,就能知道吗?”

“也许能知道,但是没有人这么做。要是和某个职员有特殊的关系,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和职员有特殊关系,进入公司时就能知道吗?”

“当然能知道喽。就是要利用这种关系嘛。”

“进入公司时能够隐瞒这种关系吗?”

“本人不吭声,人家就不会知道吧。”

“你和三桥君的关系,公司里谁都不知道吗?”

“我想是不知道吧。”

“我提出个假定。假定你想让三桥君入本公司,办得到吗?”

“那要看本人的成绩啦。今年我社举办的录取考试,满分是三百分,平均分数是一百八十分。二百五十分以上就够录取标准了,而有门路的人,只要超过了平均分数,就予以录用,然而三桥君的成绩接近满分,所以没有必要走门路。”

“看来我提问的方式不恰当。假若三桥君的成绩在平均分数以上,合格分数以下,并靠你的关系被录用了,公司里能够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

“不能隐瞒吗?”

“你好象猜测是我背地里作了手脚让三桥君入了公司的,但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凭着关系被录用的人,就在职员姓名簿上注明跟谁有关系。三桥君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堂而皇之地入了公司的。”

乘松将永川的疑窦彻底扫除了。

“教练杀害令郎的事实是不存在的。”

永川向三桥的父亲报告道。三桥的遗体被解剖了,据判断,是疲劳引起的心力衰竭。完全没有查出暴力造成的创伤以及服用药品毒物的痕迹。

三桥的父亲心里好象还有疙瘩,但是由于警察替他查过,看来总算信服了。

“令郎由于在车祸中使一个孩子送了命,似乎受到良心的苛责。进入公司后,被害者的父亲刚好又是培训班的教练,所以又惊又怕,估计是心身的积劳导致了那么个状态。乘松先生作为教练十分负责,审慎从事教育训练工作。但他未能看出新一君的心身积劳比其他受训者严重。”

永川思付道:或许乘松作为被害者的父亲,明明看穿了加害者的身心消耗,还对三桥新一进行了特别严厉的训练;一般的受训者尽管挺得住,三桥就吃不消了。然而想证明这一点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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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重金到艾思咖啡馆去,樱井美由纪神情紧张地相迎。仿佛跟他有话说,可是顾客太拥挤了,轻易走不过来。

客人川流不息的情况好容易才告了个段落,美由纪就来到重金的座位旁边,跟他咬耳朵说:

“喏,三桥新一死啦。”

“谁呀?三——桥?”

“哎呀,忘了吗?不是轧死了乘松先生孩子的那个加害者吗——是个大学生哩。”

“是吗?记得是这么个姓名。”

“他死得有些让人嘀咕。”

“嘀咕?怎么个情况呢?”

“他今年春天大学毕业后,入了菱丸电器公司,是在新职员的培训班上死的。”

“新人接受特殊训练时常常送命,大概是斯巴达训练使他吃不消了吧。”

“你听说过菱丸电器吗?”

“这个名称倒是常听说。”

“不是作为电视中的广告节目什么的,而是作为特定的名字。”

“特定的……唔。”

重金正在搜索记忆时,美由纪又说道:

“不是乘松先生那家公司吗?”

“啊,是吗?乘松先生确实是在菱丸电器。嗬,加害者入了被害者的父亲所在的公司。这令人感到一种因缘。”

“因缘还不在这里。三桥新一死的时候,培训班的教练恰好是乘松先生。”

“你说什么?”

“喏,吓了一跳吧!警察好象也怀疑到这一点,还做了调查呢。”

“后来怎么样啦?”

“报纸嘛,登得不大详细,结果好象归结为死于事故。”

“这条消息我可没注意到。这阵子我没怎么看报。”

“干我这一行的,话题不是得丰富一些吗?所以报纸和周刊我都读得很仔细。”

“如果警察调查后断定为事故,那就是事故呗。即便儿子被轧死了,以乘松先生的人品,是不会报复的。”

“关于这一点,我说不出什么;可是接受训练的新职员有一百五十名呢,唯独三桥新一死了,我嘀咕的是这个问题。”

“你在怀疑乘松先生吗?”

“倘若不是乘松先生单把他一个人当作目标严加训练的话,有问题的就是三桥这方面喽。”

“三桥有问题?”

这时又新进来了一群顾客。

“呆会儿再慢慢谈吧。”

美由纪向重金送了个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明白的秋波,为了迎接新顾客而站了起来。

“三桥的问题,指的是什么?”

当天晚上在旅馆里碰头后,重金急忙催美由纪把方才的话碴儿接下去。

“先别管三桥的问题,首先不是还有咱们的问题吗?”

美由纪将热乎起来的肌体挨过来了。重金对解决两个人之间当前这个迫切的问题是没有异议的。事后他们歇了口气,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指的是三桥新一的身体异常不舒服的情况。”

“假若是这一点的话,我也想到了。”

重金觉得美由纪使他的期待落空了。这个程度的问题,谁都想得到。

“问题在于他的身体为什么异常不舒服。”

“还不是因为被害者的父亲以培训班教练的身份出现了,使他受了震惊呗。”

“问题就在这里。被害者主要是由于本人的过失而死的。深夜里突然蹿到能见度很低的路上,叫人轻易刹不了车。”

“那倒也是,然而被害者的父母是会对他恨之入骨的吧。”

“那是被害者方面的看法。至于加害者这方面,恐怕会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错。”

“可死的是孩子哩。见了遗族的面,心里会感到痛楚吧。”

“这就属于内心里怎么想的问题了,除了本人,是无法了解的。但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才会使三桥新一苦闷得死掉了。”

“其他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可现在的年轻人难道会纯洁得竞为一年前的交通事故苦恼,以致在受训时死掉吗?”

“这才是本人内心里怎么想的问题哪。何况三桥还处在缓期执行阶段。他想必是战战兢兢,好容易进了公司,生怕自己隐瞒的事一旦暴露,就不会被录用了。”

“他是参加培训班的第四天上死的。第一天和乘松先生见面,以前的事就该暴露而被开除的。他能够接连受四天训,正说明要么是乘松先生没有声张,要么就是公司无意开除他。当然喽,这期间乘松先生也许摆出一副架势,表示随时都可以向公司揭发他以前那档子事,并对也不断进行威胁。不过,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三桥新一不愿意的话就可以辞职嘛。他知道了被害者的父亲是教练,自己身边有危险,那就赶快逃走呗。”

“听说最近举办新人培训班和集训,净是一不愿意就逃走的。我认为三桥新一不会眼睁睁地等着被杀死。他并没有逃,却死掉了,我估计是另有原因。当然,交通事故是引起心身疲劳的巨大原因,但我觉得还有什么因素把疲劳加重了。”

“假若说其他因素加重了疲劳,难道这和轧死乘松先生的孩子的事件毫无关系吗?”

“也许没有关系,也许有。”

“要是有关系的话,归根结底还不是由于对事故感到苦闷而死的吗?”

“这是间接的关系。”

“间接的?”

“我还不大清楚,可是如果三桥在自己造成的事故中有什么弱点,会怎么样呢?”

“自己开车疏忽而轧死了孩子,无疑是弱点喽。”

“不论有任何情况,他也推卸不了在轧死孩子一事上所应负的责任。但是这件事本身已经了结了。要是平平安安度过了缓期执行的阶段,他就什么罪过也没有了。证据是:他不是入了菱丸电器吗?其他公司,也照样可以入。”

“但是三桥方面要是有还没暴露出来的、关于车祸的致命秘密,那么事件就一点也没了结。”

“还没公开出来的,关于车祸的致命秘密,指的是什么呀?”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我捕凤捉影吧。横竖这跟我没关系。准是推理小说读得太多了。”

美由纪打断了话题,隐隐约约催他来“第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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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由纪的话奇怪地留在重金心上。三桥新一究竟有什么样的弱点?是否因为有此弱点,才未能躲闪突然蹿出来的乘松的孩子?三桥见到乘松后,所以胆战心惊,难道是由于害怕这弱点会暴露出来吗?

这时重金想起,三桥偏巧是在美川光弘自杀的同一个夜晚轧死乘松的孩子的。重金觉得两个事件被某种因缘的纽带联系在一起。

但是三桥和美川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仅只是碰巧发生在同一个夜晚,重金便硬给拴在一起了。

几天后,重金为了出版自己的作品集,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和某出版社的编辑碰头。商谈完毕,正要走出饭店,在门厅里和他擦身而过的一个女子招呼道:

“重金先生,这不是重金先生吗?”

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刹那间伫立在那里。

“藏方夫人。”

藏方江梨子朝他嫣然一笑。她穿的是典雅大方的小花纹和服,凤韵与箱根那阵子迥不相同。

她亲热地说:

“久违了。几年了吧?”

“三年啦。自从你先生去世,你就没再露面。”

那位编辑微微点头致意,走掉了。

“已经过这么久了吗?现在有空没有?我是应邀出席一个宴会的,时间还有点富余。”

重金立即答应了。哪怕没空,他也巴不得和江梨子聊一聊。两个人在饭店的休息室面对面坐下来。

“你越来越漂亮啦。”

重金觉得晃眼似地看着江梨子。他想象着罩在染有彩色小花纹的和服下那极匀称的身材,对此,他在箱根旅馆的游泳池畔曾一饱眼福。她好象比那时节更加艳冶了。

随着巨额遗产,她把自由也弄到手了。她对世界以自己为核心而转动这一点坚信不疑,焕发着妖艳的美。显而易见,休息室里的客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了。她当然意识到那众多的视线;宛如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的丰艳的牡丹一样。她在别人的视线下愈加美丽了。

“重金先生可真会说话。”

江梨子略作媚态。一股子风骚劲儿朝他扑过来,几乎使他打了个寒战。

“这不是恭维,是真的。由于你不再来了,箱根的集会也就结束了。”

“那确实是快乐的集会哩。”

江梨子这么说着,刹那间露出眺望远处的眼神。

“美川先生也落了那么个下场。前年夏天他还去了呢。”

“美川先生多倒霉呀,我吃了一惊。”

“他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其实够呛。他也着实迷上了夫人哩。”

重金想起了美川投向江梨子的粘糊糊的视线。他当时认为那是对一段旧情有所眷恋的粘糊劲儿,但真实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江梨子顺口敷衍道:

“哎呀,我才是美川先生的影迷呢。正想为他成立一个后援会,就出了那件令人遗憾的事。”

从江梨子的语气之间重金觉察出她不大喜欢美川这个话题,就转换话头道:

“可是你知道另一个常客乘松先生的公子遇到车祸的事吗?”

“真的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乘松先生也不去了,所以箱根的集会就无形中解散了。”

江梨子显得怪悲怆地搭腔道:

“是呀,公子被轧死,轧他的人又逃走了,恐怕也没有心情去避暑啦。”

“乘松先生平时太忙,是为了和家属多接触一下才去避暑的。”

“暇若重新在箱根聚会,乘松先生也不会再去了吗?”

“你有意重新聚会吗?”

重金的眼睛放出光来。只要江梨子肯来,旁的常客怎样都成。

“多快活呀。再招募一些人员,重新搞起来也好嘛。俗话说得好:江水流不断,旧水业已换。”

旧水一词,意味深长。不仅人员换了,似乎还指她已获得了自由(包括搞恋爱)。

江梨子的眼睛调情般地露出笑意。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性激素。老丈夫死后,她的性激素好象越发浓缩了。

江梨子颇为得体地问起了美由纪:

“重金先生那位美丽的女伴好吗?”

“她很好。”

江梨子出乎意料地说:

“我怕那一位。”

“为什么呢?”

“那一位太聪明啦。说起话来,就好象无故怀疑人似的,让人怵得慌,”

重金不曾想到江梨子对美由纪有这么大的顾虑。即使箱根的集会恢复了,说不定也不能带美由纪去了。

“要么是对她的评价太高了,要么就是自己思虑过度。”

重金边这么说,边泛出了苦笑。这样的对话倘若给美由纪听了去,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江梨子瞥了一眼手表。

重金依依不舍地说:

“由于一直在想念你,不知不觉把你拖住了。如果有机会,还想见见面。”

“一定的。今天感到很高兴。”

江梨子委婉地答着腔;仪态万方地站了起来,散发出一股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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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六章 暗自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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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川光弘从公寓大楼上坠下而死的事件,作为“自杀”处理了。

他居住的地区归代代木警察署管,该署的菅原也相信那是自杀。但是一件小事忽然引起了他的疑窦。

他为了侦查另一个案件而在管辖区转悠的时候,偶然在当地的一家自选市场听见一位女顾客和店员在谈论美川的事。

“美川先生死后,就没有野猫了。因为他净喂野猫,它们都聚到公寓的院子里来,给居民添了不少麻烦。”

“美川先生常在我们这里买猫食。”

“可不是嘛。他从阳台上,象撒豆子似的撒下去。我们不是住一楼吗,又臭又吵,真是吃不消。”

“说起来,美川先生去世的当天晚上,打烊以前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店里,买了些猫食。他说存货已经没有了。”

“是吗?可是多奇怪,那天晚上美川先生似乎没有喂猫。”

“你怎么知道?”

“他每次喂猫都吹哨子召集野猫。公寓里的人们管那叫作猫哨。那天没听见猫哨的声音。”

“可是美川先生说是一回去就喂。”

“准是没来得及喂就跳下去了。一旦起了自杀的念头,就顾不得去喂猫了呗。”

刚好出纳台很空闲,所以顾客和店员就这么聊着。起初菅原不曾理会到他们议论的是美川光弘。

听到“跳下去了”这句话他才知道那就是从他们所管辖的那个区域的公寓大楼跳下去自杀的美川。

“美川先生确实没有喂猫吗?”

菅原抽冷子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问道。那两个人满脸惊骇之色,他便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更详细地问了问方才的会话内容。

“确实没有。美川先生的猫哨声听得可清楚啦。我还和隔壁的太太念叨过,他去世的那天晚上没听见猫哨声。”

“吹猫哨的时间,也就是美川先生喂猫的时间,是固定的吗?”

“时间多半很迟,大都在十点以后。总是在我们快睡觉的时候召了一群猫来,扰得四邻不安。”

“美川先生本人没有养猫吗?”

“除了小鸟和金鱼,我们这座公寓禁止养任何动物。而且美川先生常常出门,恐怕也没法养。”

菅原把质问的矛头转向了店员:

“美川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也就是五月二十六日,他是大约几点钟来买猫食的呢?”

“九点打烊以前不久来的。”

“那时他有没有显得不正常呢?比方说,阴沉沉的,令人联想到自杀,或是说了些跟平常不一样的话。”

“一点也没有那样的迹象。那位先生总是说些俏皮话逗我们笑。那天晚上猫食脱销了,我就给了他现成的狗食。他说:这才叫真正的犬(兼)用食呢。又说,连ken用食都没了,所以才来买的。不过,他这是最后一次来我们店里了。”

店员的语尾稍微有点凄楚。

“ken用食?”

“他说,回去后马上就喂野猫咪俱乐部。”

“野猫咪俱乐部?”

“美川先生这么称呼他宠爱的野猫们。”

“野猫咪俱乐部啊。”

菅原探听到了上述情况,回到署里。他是去侦查另一个案件的,却打听出了未曾预料到的情报。这事一直挂在他心上。

他再一次前往美川的住处,并央求管理员放他进了美川的套房。里面未经整理。据说是在附近的自选市场买的那包猫食,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

美川不曾把下午九点打烊之前冲到自选市场买来的猫食撒给野猫们,却自杀了。然而据说他曾告诉人,回去后马上喂给野猫咪俱乐部。

难道打定主意要自杀的人,会去给野猫买食品吗?而且抢在打烊之前买回来的猫食,他却并没拿来喂猫,就象是手忙脚乱似的从公寓的屋顶平台上跳下去了。这一点使他感到有些不对头,引起了悬念。

然而他并不曾立即怀疑美川是被人谋杀的。以往也有过不少自杀者,事先丝毫也没露出使人预料到会自杀的苗头。他们做出一副甚至比平案间还要快活的样子,却突然自寻短见,致使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但是美川连这样的“反常征候”也没有。

菅原的老搭当芹泽说:

“听说最近野猫的口味也高了,越来越多的野猫,对猫食连睬都不睬。”

菅原心里还是有疙瘩,他说:

“可是,特地去买来的猫食,他却连包都没拆开,你不觉得奇怪吗?”

芹泽极其干脆地说:

“不觉得。他是出于习惯去买猫食的,随后才冒出了自杀的冲动。自杀的动机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那些自杀未遂的人,差不多都回答说,当初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起了寻死的念头。”

菅原的疑惑至此告了个段落。关于死因,并未出现格外令人怀疑的情况,尤其是相继发生的案件使他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有空闲去鼓捣已经作为自杀处理掉的事件。

他把这种不对头的感觉闷在心里,加上了盖子,过了几个月,由于一件偶然的事它又苏醒了。

平素间,被接连不断的案件追赶得没有从从容容看电视的闲暇。他用奖金买了一部录相机,把想看的节目录下来,每逢假日就集中起来看。

但是连这些都来不及看完,所以录相带越积越多,净录重了。录相带积压得太多,及至想看某个节目,有时就是找不到。

这是相隔好久才享受到的一个假日。从早晨起,菅原就在欣赏存下来的录相。起先是一部转录的电影,他想看底下的纪录片。但是妻子忘记把节目写在盒带上了,所以想看的节目总也播不出来。

他开始感到焦躁了,这时荧光屏上映出了一张面熟的脸。

“哎呀,这也不对。”

妻子慌忙要把它换掉。

菅原却阻拦了她,并问道:

“等一等。这个人不是美川光弘吗?”

“是呀。是他自杀身亡的追悼节目。我是他的影迷所以给录下来了。”

他这还是头一次晓得妻子是美川的影迷。说起来,记得他曾凤闻,美川的影迷大多是上了岁数的女子。

荧光屏上由美川的特写镜头换成几个男女的座谈会场面。与美川有过交情的人们聚在一起,追悼故人,缅怀往事。其中的一个年轻女子在谈着。她容貌俏丽,看来也是个演局。

“美川先生曾说过,演员这一行太无聊,干不下去。”

象是司仪的一个男人问道:

“嗬,演员这一行太无聊,干不下去?那么,他另外还有什么想干的吗?”

“他仿佛想搞一番事业。据他说是为了筹措资金才当演员的。”

“什么样的事业呢?”

“他没说具体地想干什么,只说是迟早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让世人大吃一惊。”

“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啊,那么,筹到了资金没有呢?”

“听他说是好象找到了赞助者。”

“赞助者是谁呀?”

“这我倒没问他。”

年轻女子的发言就到此为止,旁的友人随即开口了。

菅原问妻子道:

“喂,刚才那个年轻女子是谁?”

“叫作面川真帆的女演员。大家经常议论她和美川光弘相好。”

“面——川——真——帆。”

“面川真帆怎么啦?”

“不,没什么。”

“换个录相带吧。”

“不,我就看这个。”

由于菅原提出要看追悼美川光弘的节目,妻子惊讶地看了看他。但她并未询问什么,却陪着丈夫看录相。

然而底下没有引起菅原兴味的场面。看完转录的节目后,菅原问妻子道:

“你听说过美川光弘想干一番事业的事吗?”

“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他找到了个什么样的赞助者。”

“怎么,你不知道呀!”

“连面川真帆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夫妇的对话到此结束,菅原独自闷头儿思索着。共同生活了多年,妻子对丈夫的习惯了如指掌,所以并不抱怨什么。她既不是变得顺从了,或已经死了心。两个人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

说是演员这一行太无聊,干不下去的人,难道会刚找到赞助者就自杀吗?

这种情况远比没拆开猫食的包儿就自杀要不可理解。刚迎来人生转机的人,尚未打开装有资金的箱子就轻生,这等事难道可能吗?

在追悼节目中人们所描述的“美川的形象”似乎是野心勃勃的。一个朋友谈到了这样一件事:当美川在电视台的连续剧中光荣地当上了副角时,他曾问美川有什么感想。美川却回答说:

“我的目标一向是当第一名。第二名以下就跟渣滓一样。”

象这样一个野心家,弄到了个赞助者,正要飞黄腾达之际,是不可能自杀的。菅原忽然想到一件事,便把脸掉向妻子。

“听说那些大妈当中有不少捧美川光弘的呢。”

“倒不限于大妈,比较上了年纪的女性好象挺多的。”

“上了年岁的女影迷似乎热情得厉害。我曾听说过,要是演员到海外去公演,她们就成群结队地追去。”

“是有这样的事。据说使人感到,日本的影迷俱乐部整个儿迁走了。我倒是没去过。”

妻子的语尾略含不满情绪,菅原假装不曾理会,接着问道:

“你不认为美川的赞助者就是这么个大妈吗?”

“十分可能。假若是个死了丈夫、继承了遗产的富孀,不论她怎样支配遗产,别人也不能吹毛求疵。”

“美川的赞助者与其说是男人,更可能是女人吧。”

“和一个富有的女性赞助者结婚,是能稳妥地拿到资金的最可靠的办法。”

“这下子他就更不会自杀了。”

“可是也有只想要钱、却不愿意结婚的情况。假若赞助者是个厉害的老太婆,他被夹在金钱和婚姻之间,会不会是想不通的结果自杀的呢?”

“美川这个人仿佛不是那种感情脆弱的人。象他这种类型的人,为了实现野心,似乎连跟猪结婚也在所不辞。”

“比作猪,可太损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菅原两眼瞪着虚空。

“我说的是:比作猪,可太损了。”

“不,是前面那句话。你不是说,夹在金钱和婚姻之间如何如何吗?”

“我说:也有只想要钱,却不愿意结婚的情况。假若赞助者是个厉害的老太婆……这又怎么啦?”

营原冷不防嚷道:

“就是这么同事!”

“哎呀,吓了我一跳,别净教人吃惊了。”

妻子露出惊愕的神色,却觉察出丈夫发现了什么线索。夫妻之间,这种情形已司空见惯。

“也有相反的情形。”

菅原这话好象不是对妻子说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相反的情形,指的是什么?”

“美川向赞助者逼婚,对方却不愿意。”

“有这样的事吗?赞助者要是不愿意,就拒绝呗。”

“赞助者要是有无法拒绝的隐衷呢?”

“无法拒绝的隐衷?”

“是呀。美川要是抓生了赞助者的什么短处,那么赞助者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吧。”

“可不是嘛。在这种情况下,美川在结婚前就自杀了,赞助者想必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他的自杀对赞助者来说未免太合适了吗?”

营原以带有某种含意的表情望着妻子。

“你,该不至于吧。”

不愧是刑警多年的老伴儿,她察觉出了丈夫这种表情的含意。

“这么一想就顺理成章了。美川所找到的那个赞助者,是不是受到他的威胁来着呢?她晓得不论与美川结不结婚,她都注定要被敲骨吸髓,就把他干掉了,而造成自杀的假象。”

“不过,周围要是有这么个女人,还不给大家知道了?”

“对美川来说,这是个重要的,所以予以保密。野鸭那方面呢,当然也隐瞒着。”

“我有点害怕了。”

妻子象是觉得发冷似的瑟缩起身子。她做出这种姿势时,就证明她对丈夫的话起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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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看了追悼美川光弘的特别节目的录相后,意识到内心深处那种不对头的感觉又蓦地抬头了。

毫无疑问,美川所找到的那个赞助者,对他来说好比是一只野鸭。他牢牢抓住了肥胖的野鸭的弱点,舔着嘴唇,准备拔毛吃肉,连骨头都嘬干净。

但是,由于疏忽大意,野鸭反而把他杀了。五月二十六日晚上,美川在自选商店买了猫食回来时,野鸭已在等候他了。

美川连做梦也没料到野鸭会藏着獠牙。他连喂野猫都忘了,就去接待野鸭。

说不定野鸭是在美川的饮料里放了安眠药,让他入睡的。野鸭将昏睡或意识朦胧的美川拖到屋顶平台上,把他推了下去。

警察一开始就是带着自杀的先入之见到现场的,所以没有作为犯罪的案子来处理,假若仔细搜查美川的起居室,说不定还能发现接待的痕迹。验尸也只是走过场而已,甚至都没有解剖。倘若解剖了,也许还能检验出安眠药哩。

不过,也有为了减轻恐惧而先服镇静剂或安眠药,然后断然跳楼或撞车自杀的。所以即使证明死者服用了药物,依然不能马上怀疑他是被谋杀的。

不管怎样,菅原决定查一下美川生前曾跟哪些人来往,好找到能够做他的赞助者的人。这不是成立侦查总部后,专门从事某个案件的侦查工作。他是为了解决个人那种不对头的感觉而暗自进行侦查的。

他这是要为一桩已经解决了的自杀事件翻案,另一方而还得从事份内的破案工作,所以只好忙里偷闲,并利用假日,自己带上干粮去侦查。

老搭当芹泽说;

“你也真好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芹泽尽管这么说,但听菅原介绍情况后,却比他还起劲了。

“要是署长知道了你自带干粮分神去破别的案子,恐怕要狠狠地申斥你一顿。”

芹泽这么说,朝他闭闭一只眼睛。

“那须警部不是说过吗:只有胸怀坦荡地活着,才叫真正地活着。”

“是这么说过。也就是说,咱们是怀有根深蒂固的使命感的人。”

他们想起了侦查麻药贩子凶杀案之际,侦查一科的首领那须警部所说的话。

他还说,警察官的起点是使命感。正因为如此,才能挺身而出,去保护素昧平生的人们。假若警察官的浪漫主义精神是建立在使命感上的话,刑事警察是凭着一股侠气向前冲的。

但是另一方面,型的本领高强的刑事警察成了绊脚石,妨碍着有组织的近代化侦查工作。

探子型刑事的那套本事是在小屋子里培养出来的,它形成了日本刑事警察的基础。它已经应付不了当前那种范围既广、速度也加快了的作案情况,所以就由有组织,有系统的现代化侦查取而代之。

刑事警察近代化的结果,消灭了宗派主义和功名之争,大大提高了有组织的侦查工作的效果。

随着社会构造的变化,摩托化、大众传播媒介的发达,社会的信息化,作案手法越来越巧妙高超;针对这个局面,有组织的科学侦查成了主流。但另一方面,刑警的个性与能力统统作为齿轮和螺丝钉嵌在组织里,不允许任意活动。

每个人所担任的工作愈益琐碎而微不足道了。分派给自己的任务在整个侦查工作中究竞含有何等意义,有用与否,自己处于侦查班子的哪个部位,关于这一切,一无所知。

能当上齿轮倒也罢了,要是突然把你撤掉,侦查班子也丝毫不受影响,有你没你都一样的话,就无从萌发使命感了。

及至将刑警的工作干脆看作纯粹是打杂而已,有些侦查员就必然会在有组织地来破案时暗中偷懒。有组织地来破案的过程中,就会出现这样一种侦查员,活象那光是吆喝挺欢、却一点也不肯卖力气的者。

所谓侠气,一言以蔽之,就是与其服从指挥官的命令,毋宁奉守自己正义的信念。但是现代的社会结构那么复杂,作案手法花样翻新,无法对付,所以从凭着个人的名人气质来捉拿罪犯,改变为有组织的科学侦查。据说刑事警察中名人越多,越形成一堵阻碍有组织的侦查工作的墙。

而今的警视厅侦查一科设在一间大屋子里,约占新改装的办公楼第六层东南角的一半。但是小屋制的传统与精神暗中依然存在。

这里潜存着侠气。他们有这样—种自豪:

“我们不是凭级别,而是凭本事抓犯人的。”

然而失去了侠气的侦查工作,与其说是侦查,不如说是一个刻板的作业班。在这里吃得开的不是嫉恶如仇的心理或与社会罪恶进行战斗的使命感,而是以效率为核心的合理主义。

在这里受尊重的是摈弃了怀疑“为什么”的精神、忠实地服从命令、扼杀个性、毫无抵触地将自己套到模子(组织)里的那种人。

那须警部所说的那种形成警察本质的使命感,在作业班里一丁点儿也找不到。这个组织的目的在于提高破案率,以便维护警察的威信,结果却损害了构成基本质的使命感,这是自相矛盾的。

在这种矛盾当中,侠气顽强地残存下来。一方面为了有系统有组织的侦查工作而扼杀自己,另一方面心里还埋藏着从前那种侠气。

倘非如此,象螺丝钉这样有没有都无所谓、作为组织中的一个棋子儿来参加侦查工作,简直无聊得干不下去。

菅原明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与提高破案率毫不相干的。去给已经作为自杀处理的事翻案,对破案率是没有好处的。

与其背着署长做这种徒劳无益的事,还不如去追偷自行车的呢。不论是抓住凶恶的犯人,还是小偷扒手,同样算作一件。假若发生一件就破案一件,那么破案率即达百分之百了。

为了光在数字上提高破案率,只消将发生件数控制一下即可。把扒手,小偷小摸、少年犯等所谓“轻罪”的发生件数稍微操纵一下,破案率马上就上升。

净说什么“破案率世界第一”的大话,不妨认为其中是象这样搀了不少水分的。

菅原所要做的正好与这样的破案率至上主义背道而驰。

营原牺牲了假日的录相欣赏,前去拜访面川真帆。他向面川所在的那个制片厂提出想和面川见面,厂方痛痛快快地将面川的住址告诉了他。她并不是个很出名的演员,所以厂方大溉也不去罗里罗嗦地予以干涉。

他打了个电话,面川要他到她家去。她所指定的日期刚巧赶上他休息的日子。

面川住在涩谷区广尾一丁目的公寓里。它坐落在国营铁道惠比寿车站与地铁日比谷线广尾车站之间,从明治大街拐进去,走不多远就到了。

街面多少带点异国情调,行人也装扮入时。潇洒的餐馆鳞次栉比,外国人象是在“自己的街”上似的踱着步。陈列在自选商店里的货色,质量也不同于菅原所居住的那个地区。奥迪、奔驰和BM牌的轿车,随随便便停放在街角。

广尾最近作为与六本木,西麻布并列的时髦区域崭露头角。菅原听说,一个年轻姑娘能住在这一带,正标志着她的身份。

面川的公寓是用眼下流行的磨光花砖砌成的—座三层楼房。门厅跟前的墙上有一排按纽,标出了住户的房间号码。他按了一下被告知的那个按纽,通话机里便有个尖细嗓门答腔。报了姓名后,对方说:

“这就下来。”

不一会儿,在电视里看到过的一个留着披肩发,容貌俏丽的女子从门厅里走出来了。她穿着胸前镶有饰边的白罩衫和蓝色喇叭裤。

初次见面,菅原在寒喧时,顺便表示了歉意:

“我是给你打过电话的代代木署的菅原。在你休息的日子来打扰,很对不起。”

“没关系,我差不多每天都在休息。”

面川边说边觉得碍事似的把头发往上撩撩。她的侧脸上好象有着疲于都会生活的倦怠感。

这是在本地区经常能看到的标致女子的共同表情。也许这在她们之间很时兴。

在面川的引导下。沿着来路折回一段,走进了地铁车站附近的一座咖啡店。墙壁是玻璃做的,店前有个欧洲式阳台。长卷毛狗和老老实实地被拴在那儿。

店内的顾客稀稀拉拉的,几乎全都是外国人。他们多半是在阳台上等候着的那些爱犬的主人。

落座后,菅原这才递给面川名片,并说明来意。

“即问我美川先生的赞助人可能是谁,我心里可没有谱。”

面川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和刑事警察面对画坐着,她做出—副有所戒备的样子。她似乎意识到了店里的男子们都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自己。他们恐怕这样那样地揣测着,这两个怎么看也不相称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推测,假若美川先生有个赞助者的话,我估计是个女的。”

“是个女的?”

一霎时,面川的身子好象颤动了。

菅原紧接着就追问道;

“你心里有数吗?”

“为什么女人要当美川先生的赞助者呢?”

她的话含有抗议的腔调。

“听说有不少女人捧美川先生。捧他的游手好闲的阔太太,不是很有可能为他的事业投资吗?”

“游手好闲的阔太太。我也想取得这么个身份。”

面川稍稍地叹了口气。侧脸上的倦怠感也罢,眼下叹的这口气也罢,好象都浸透着女人独自在都会里谋生的疲劳。看上去她是挺起胸膛过活的,可是与东京奋战得精疲力竭的女人的真面目蓦地就会闪现出来。

“你嘛,既年轻又漂亮,将来有的是机会。说实在的,我也是你的影迷哩,在电视里看到过好几次哪。”

其实面川不曾给他留下强烈的印象,他并不关心她,连名字也没记住。可是面川听了他的话,情绪好象略微好一点了。

面川仿佛把受冷落的积愤一口气发泄出来般地说:

“是真的吗?现在那些红得发紫,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没有出头的机会了。我觉得那些小丫头不会老是那么飞扬跋扈吧。如今,不论走到日本的什么地方,小娃娃的外行表演也比大人的戏剧,舞蹈,唱歌吃香。照这样下去,电视就成了小学的学习成绩汇演会啦。电视观众没那么愚蠢。那些家伙早晚会遭到报复。象蟋蟀似的跳跳蹦蹦,可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我也讨厌小妞儿。一听见她们尖声唱歌,脊梁就冷得打颤。”

这是他的真实感受,而不是迎合面川而言。

他认为她们唱的歌算不上是音乐,而是噪音。这些小忸儿表演的是只有小学的文艺汇演会水平或者更加逊色的歌或戏剧、舞蹈,收视率却很高;面对这样的现实,对日本人的眼睛耳朵的鉴赏力产生怀疑的,决不只是面川一个人们巳究竟是电视在愚弄大众,还是大众并不指望在电视中看到比学习成绩汇演会强一些的东西呢?恐怕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刑警只有深夜才能看电视。但是一拧开关,就统统是小姐儿和傻瓜女大学生通宵表演的黄色节目。

如果没有录相,刑警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学习成绩汇演会了。

由于憋了一肚子气,菅原是真心实意地表示赞同的。他们找到了“共同的敌人”,于是气味相投了。面川真帆对他不再戒备了。她把小妞儿和通宵表演的傻瓜女大学生极力贬低了一通,随后观察着菅原的脸色说:

“可别告诉人是听我说的。”

“决不告诉人。我不会做那种给协助我的人添麻烦的事。”

“听你说是个女性赞助者,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女人,可能就是她。”

“这个女人是谁?”

菅原将上半身略微向前探了探。

“你知道藏方隆一郎这个人吗?”

“好象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个人有东京的大厦王之称。几年前去世了。”

“啊,是这个藏方。”

除了在东京都内拥有几十幢“藏大厦”,他在那下面还经营着饭店和运输业。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其广告宣传的画面。听说他是个大资本家,在北海道和东北有着广大土地。

“这位藏方隆一郎的遗孀,和美川先生似乎要好来着。”

“藏方的遗孀曾经做过美川先生的赞助者吗?”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似乎要好来着。不过,凭着女人的直觉,我认为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有过什么关系。如果是藏方遗孀的话,可是个了不起的赞助者哩。要是能够和她结婚,演员这一行就太无聊,简直干不下去了。”

“说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关系,指的也就是男女关系吗?”

“如果说男女之间有过什么,只能是这个关系吧。”

“那么,藏方夫人结婚后,还与美川先生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喽。”

“我认为那是婚前的事。因为我觉得藏方夫人不至于那么蠢,坐上了那么大的锦轿子,竟去冒失去它的危险。”

“她先生去世后会怎样呢?”

“继承遗产后,她大概还是小心谨慎的,直到社会上关注此事的那股余热冷下来。美川先生差一点就能乘上男人的锦轿子了,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得多窝囊呀。”

“男人的锦轿子?这么说来,美川先生已经决定和藏方的遗孀结婚了吗?”

“能够掌握赞助者的最牢靠的办法就是结婚吧。”

看来她曾预料美川会和藏方的遗孀结婚。

“假若快要和藏方的遗孀结婚了,那应该是他活得最有意思的时期。何况他对事业还野心勃勃。快要和藏方的遗孀结婚的时候自杀,让人不能理解。”

“他是不是被藏方的遗孀甩了呢?”

“甩了?”

“这是我的推测。临结婚的时候给甩了,所以灰心了吧。”

“美川先生难道是这么脆弱的人吗?从我探听到的情况来看,他好象是很大胆而充满野心的人哩。”

“刚听说他自杀的消息时,我也觉得难以相信。但是,除非是给谋害了,就只能认为是自杀的了,刑警先生,你该不至于怀疑美川先生是遇害的吧?”

面川仿佛好容易觉察到了菅原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怎么样?假定美川先生是遇害的,关于可能对他记仇的人,你心里有没有谱?”

“唔,这就很难说了。他是一家老字号旅馆老板的大少爷,好象游荡成性,兴许打那时候起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恨上了。”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女人和美川先生有特殊的关系?”

“有的是吧。不过,仅仅有点关系,是不会起杀害他的念头的。因为有这种关系的人,一般都想得通,认为横竖是玩一玩罢了。”

她用替自己辩护的口气说。她也许不露痕迹地设起了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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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七章 最后一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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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幢旧楼坐落在涩谷区内,原先是某公立大学校舍,学生增多了,校舍挤不下,为了寻求更宽广的土地和开阔的环境,迁到邻县去了。从此,这里就成了废校舍。

过去供青年学习的校园遗迹,如今杂草丛生,校舍荒芜不堪。窗玻璃破碎了,里面成了野猫野狗栖身之处。

隔着那条从涩谷区原代代木町通到西原方面的宽度仅能容一辆汽车驰行的道路,是一片幽静的住宅地,排列着普通公寓,高级公寓和小住宅。连白天都没有多少行人,很是僻静,由于大学迁移了,就愈益令人感到冷清。

校舍空荡荡地被撂了几年,最近好容易着手予以拆毁,并平整地面,以便利用这片废址修建区体育中心。

竣工后,一座包括室内游泳池、体育馆、网球场、餐厅的区体育中心将矗立在原址。

五月下旬,承包校舍拆毁工程的工人预先调查了一下这座建筑。他在楼里的一角发现了似乎有人住过的痕迹。那是二楼南侧的教室,那里留有用旧桌子拼成的床和炊事用具等。此外还有似乎是捡来的煤油炉,煤油灶,灯,书架,衣服等。书架上排列着日本和外国古典小说、外文书籍、推理小说等。

好象是流浪者看中了这座废校舍而住了下来,然而剩在那儿的蔬菜,水果什么的已经干掉了。看来是住上一阵又放弃了。

要是放弃了的话,为什么把“家当”都丢下就走了呢?尽管是废校舍,却精心布置得舒舒服服。统统是作为废品扔掉的东西,但样样都还能用。大概花了不少时间才捡来了这么多。

就算是知道拆毁工程即将开始而放弃的,丢下家当就难以理解了。

工人对那密密匝匝排列在书架上的作者的名字瞠目而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歌德,纪德,日本作家也都是巨匠,净是以名作古典著称的作品。原著书脊上的外国字,工人是看不懂的。

工人发现了有人住过的痕迹,起初以为这是教授或研究员的屋子。然而又挺奇怪。

工人感到毛骨悚然,便向警察报了案。警察署的侦查员赴现场做了调查。留在那里的东西当中有数张相片,是夹在书页里的。

代代木署的菅原觉得照片上的那个人看着眼熟。他把老搭档芹泽叫了来。

“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芹泽审视着菅原指给他看的照片,回答说:

“说不定是去年九月在新宿中央公园遇害的那个流浪者吧?”

还没听说凶手被抓住的事。

“对,准是那个流浪者。记得他的诨号叫‘总理’。这是大上先生那一片的案件,我一直放在心上。”

代代木署和新宿署管辖的区域是毗邻的。侦查“麻药贩子凶杀案”以来,他就和大上刑警相熟了。

“那个流浪者的相片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芹泽用眼睛搜索着菅原的表情。

“这里的主人会不会就是照片上这个人呢?”

“遇害的流浪者的住处——这就是他最后的窝吧。”

芹泽重新打量了一下废校舍里的生活痕迹。

“新宿的公园离这儿也近。”

“这儿要是凶杀案的遇害者的窝,也许最好告诉大上先生一声。”

“嗯,我也正这么想呢。”

两个人的意见一致了,立即就通知了新宿署。

接到代代木署的通知后,大上从新宿署来了。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见了面。”

大上亲切地笑脸相迎。两个署尽管相毗邻,他们却轻易没有见面的机会。

“在这儿找到了你那一片的被害者的照片,不过还没有得到证实。”

“啊,恐怕没错儿。说实在的,被害者生前曾告诉人他找到了个安全的窝,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因为他的身世还没搞清楚,在他住的地方或许留有线索。”

“可是,为什么要把他拖到新宿的公园去呢?”大上边听菅原的说明,边歪着头,随后纳闷地说,“新宿的公园嘛,徒步都能走到哩。可要是下毒手的话,这个废校舍不会让人看到,对凶犯来说,要安全多啦。”

菅原领会了大上的疑问。被害者的尸首所在的那座公园尽管是“都会中的死角”,但它毕竟是公园。指不定在哪儿就会给人撞见了呢。

但是在这座废校舍里的话,就绝对不会有人看见。即使惊叫几声,外面也听不见。

说不定这里就是凶杀的现场。那样的话,犯人为什么不将尸体撂在这里,却偏偏冒着风险把它搬到新宿的公园去呢?

安置在废校舍里的这个住处,没有格斗和翻过东西的痕迹。

尽管仔细搜查过一遍,并没有找到象是犯人遗留的东西。但是即使这里不是凶杀的现场,它也位于废校舍当中,周围是杂草丛生的辽阔的校园。这里不折不扣是都会中的孤岛,有的是适于杀人的好地方。

大上说:

“如果这里是第一现场的话,犯人想必是由于某种原因,不愿意让人知道这是第一现场。”

这也正是重金俊之和樱井美由纪议论过的问题。

芹泽表示异议地插嘴道:

“我认为,如果有这么个原因,犯人会把被害者生活过的痕迹消除掉。”

“看来犯人并不知道被害者的窝在这儿。就算他是在这附近杀害的,他也不知道被害者住在哪儿。如果知道的话,他必然会给消除掉的。”

菅原说:

“断定凶杀现场就在这附近,未免太早了吧。”

“嗯,我是假定凶杀现场在这附近,而做的推测。可是来到这里后,我觉得这真是理想的作案现场。校园里长满了杂草,校舍里荒凉得厉害,情侣们也吓得不敢靠近。一到晚上,车子和行人都轻易不从这里走过。现在东京的市区里,难得有这样的场所。”

“对犯罪来说,这确实是个理想的场所。色情狂也常在这里出出进进,所以我们曾提醒大家当心一些。”

“我一死儿认为这是第一现场,因为流浪者只在很有限的领域里生活。流浪者的活动范围并不怎么广。这里离被害者的地盘相当远。被害者尽管是流浪者,穿得颇整洁,乍一看,几乎难以和一般人区分开来。”

“这里大概住着很舒适,所以他才住下来的。所以很难设想,除了新宿的地盘和这个窝,还有第三个生活领域。根据以上理由,我认为这大概就是第一现场。”

“假若是这样的话,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而不愿意让人知道这是第一现场呢?”

“首先可以想到的是,如果凶手就住在附近的话……”

菅原点点头说:

“对,从凶手的心理来说,想必是巴望把被害者的尸体搬得离自己的住处越远越好。”

芹泽又提出异议道:

“可是凶手这方面是不是会尽量避免在自己家附近作案呢?”

“同时还有熟悉地理的好处。正因为住得近,所以知道对作案来说,这里的环境再好不过了,也许就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碍。”

他们把这番争论姑且悬在那里,以生活痕迹为中心,将周围仔细地搜查了一遍。结果发现了有力的“物证”,从而证明了这就是第一现场。

废校舍尽头混凝土地面的门道里放着一辆旧自行车,从车把上取到了被害者的指纹。看来被害者曾使用那辆打什么地方捡来的旧自行车。

估计被害者曾骑着旧自行车往返于废校舍和新宿的地盘之间。倘若他是在新宿的公园遇害的,自行车理应放在尸体附近。

犯人并不知道被害者骑自行车的事,只把尸体运走了。

<er h3">2</h3>

“总理”的窝被发现了,然而侦查工作仍旧没有进展。“遗物”里不曾留有能够推断出“总理”身世的线索。大上刑警将“总理”的窝被发现一事转告给重金。大上是由代代木署的菅原陪同而来,他带着“总理”遗物中的照片,以便重金确认一下是不是他所拍摄的。

果然,这都是“总理”生前重金为他拍摄的快照。他把其中的几张送给了“总理”。

重金认为“总理”不啻是在战斗中死亡的。“总理”拒绝受社会的管束,追求完全的自由,终于在自由的荒野里战死了。他的死正象他的为人,丝毫没有留下能够查明其身世的线索。

重金听说曾在废校舍里发现“总理”的窝,就去看了一趟。沿着甲州街道前行,在京王线幡谷车站跟前向左(东)拐,从商店街沿着只容一辆汽车的道路向幽静的住宅街行驶,不一会儿左边就出现了辽阔的场地。场地彼方,新宿第二市中心那簇大厦在比赛着高度。

废校舍被拆除殆尽,仅只稀稀疏疏地剩下一部分架子。自动倾卸车驰来驰去,不知把废料往哪儿运。

推土机已开进废墟,开始了平整土地作业。废料不久就会被清除干净,校园的遗迹将焕然一新。“总理”的生活痕迹也随即从地上完全消除。

其实,他在里面生活过的废校舍已被拆毁,再也无法怀念它了。

校园的遗址上,建设机器忙碌地活动着,噪音不绝于耳,尘埃弥漫,破坏后的新建设的戏剧上演了。非但是一个流浪者的生活痕迹,连青春的校园那漫长历史和年轻人的生活史,也被彻底抹掉了。

正因为要践踏陈旧的尸体,在上面筑起新的骨骼,建设的槌子发出的声音比破坏的槌子还要残酷而毫不留情。“总理”曾在此地暂时栖身,它却成为他的“最后一个窝”。在争取“完全的自由”的战斗中的败者,一丁点儿也剩不下曾经生存过的证据。他曾争取完全的自由,到头来是彻底被消灭掉了。

重金呆然张着嘴,定睛注视着在废校舍遗迹上演中的这出建设戏。他所探讨的主题——“完全的自由人”的足迹,已经消失了。

但是象这样消弭,毫无疑问是违背“总理”的意愿的。他准是渴望不受任何束缚地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的生命却受到严重干涉,自由之壮志未酬而死。倘若是挨饿挨冻,倒毙在街头,仍不失为死于争取自由的战斗中,在“总理”来说,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毫无疑问,“总理”尽管是战死的,却是从背后遭到暗算的。他指不定多么窝心呢。

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为的是什么?重金的思绪自自然然地集中到达一点上。

根据美由纪的推理,杀人的动机是:对犯人来说,必须严加保密的关系重大的场面被撞见了。举例来说,就是婚外恋的现场啦,犯罪——尤其是凶杀的现场啦。

难道“总理”是因为碰巧目击到这样的现场而送命的吗!

从这个着眼点来看,此处的环境很适合于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和凶杀。搞不正当的关系还有被色情狂看见的危险,但是一旦躲到这一大片地的草丛里,不愁找不到“唯独两个人的世界”。

作为凶杀的现场,就更理想了。校园的当中那一带,情侣是不敢挨近的,色情狂当然也不会去。此地虽非都市的死角,却是被遗弃的空间。

重金正在独自冥想,背后有了动静,突然被招呼道:

“这不是重金先生吗?”

他朝声音的方向移过视线,看见了一张亲切的笑脸。

“唉,是乘松先生啊?”

“果然是重金先生。久违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你。”

那是乘松,箱根的常客之一。他穿着运动衫裤,脚登球鞋,可能在练马拉松长跑来着。重金想起了今天是星期日。

“真是奇遇。你总是一直跑到这一带来吗?”

重金打量着乘松的装束。此是前年夏天最后一次见到乘松的。去年美川光弘从公寓上跳下来自杀,乘松之子又死于车祸,常客们几乎“全都完蛋了”。

重金迟迟疑疑地不知道该怎样对乘松不幸丧子的事表示哀悼。看来乘松已从那场打击中恢复到能够长跑的程度了。

“哎呀,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家就在附近。”

“我听你说过是在涩谷区的什么地方。”

“在西原一丁目。既然已经到了附近,就清来坐坐吧。内人也会高兴的。”

乘松邀道。重金倒是听乘松说过他的地址,但设料到离这儿那么近。

重金客气了一下:

“跟你太太也久违了,很想见见,但是太突然了。”

“如果没有什么急事,请务必来坐坐吧。反正只有我和内人。”

乘松的语尾听上去有些凄怆。随便一句话,就透露出了失去独生子的父亲的悲哀。他准是想把多少认得儿子的人叫到家里,以便怀念一下儿子生前的音容笑貌。

乘松那热情的邀请,使重金感到这位父亲是想搜集儿子生涯中的片断,因为重金和他的儿子一道消过夏,说不定记得点什么。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公子遭到不幸,我打心里表示哀悼。”重金补致了悼辞,接着说:“那么我就在灵牌前烧炷香吧。”

乘松领他到与大学遗址隔着一条街的那排房子当中的一幢。是座雅致的二层小楼,虽然窄,总还有个院子。这是一个职员花毕生心血盖起的一座“私人城堡”。使人觉得,主人为这看上去很舒适的住宅是费尽了心力的。

但是,失去嗣子的悲哀的阴影却粘在这家宅上,看来是抹不掉的了。

一迈进门厅,脚底下蹦来了个毛球儿般的东西,喵的叫了一声。这是只家猫,往乘松脚上蹭着身子。

乘松对猫说:

“喂,是客人,到那边去。”

接着又把它“介绍”给重金说:

“是咪契尔。我儿子宠爱过的猫。”

“你回来啦。哎呀。”

乘松的妻子在里屋听到门厅里有动静,迎了出来,她看见了重金,露出惊讶的神色。

乘松向妻子解释道:

“刚才在那边偶然碰见了重金先生,所以硬把他拖来了。”

“啊,欢迎您光临。喏,虽然脏一些,请上来坐吧。”

乘松的妻子热情得几乎拽重金的手。这当儿,从里屋飘出淡淡的线香气味,掠过他的鼻子。

“突然来打扰,很对不起,说借此机会,未免有些失礼,可我是想在令郎的灵牌前烧炷香,而来拜访的。”

“谢谢啦。重金先生给烧香,幸一一定高兴得很。他健在的时候,每年夏天都盼着到箱根去。”

语尾已经带着哭腔了。重金首先被领到佛堂去。佛坛也是崭新的,大概是儿子死后匆匆忙忙布置起来的,并将这间小屋子改成佛堂。灵牌后面,在箱根一道游逛过的少年的照片在朝他微笑。

难道少年预测到自己的厄运了吗?总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寂寥。烧香后,重金与乘松夫妇在客厅里面对面坐下。从外面看,这座楼小而雅致,进了里面,却让人觉得宽敞荒凉,恐怕是因为失掉了作为家庭核心的孩子之故。

乘松悲哀地连连眨巴着眼睛说:

“总觉得箱根已成为遥远的过去的事。那阵子真是盼望夏天早点来。”

“打从前年以来,我也没再去。藏方先生去世了,美川先生也落了那么个下场,所以就没有心情去了。我间接听说令郎遭到的不幸时,就认为箱根的暑假永永远远结束了。那里的暑假,只有几位常客聚在一起,才能过得快快活活,沸沸腾腾。”

乘松的妻子用手指按着眼角说:

“那阵子真是快活来着。”

乘松象是责备妻子般地说:

“别再提这个话题啦。重金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怪失礼的。”

妻子好象转换了心情般地说:

“真的,一下子就扯到那孩子身上去了。谈点更高兴愉快的事吧,那孩子也会觉得可心的。”

“这就不对了。你一开口就那孩子那孩子的以幸一为中心,所以越说越阴郁。幸一不喜欢阴暗的东西。”

“光知道说别人,你自己说话不是也以幸一为中心吗!”

“啊,是吗?”

乘松挠了挠头,夫妇的睑上这才第一次泛出笑意。

“今天重金先生是到这边来工作的吗?”

情绪略起了变化,乘松便把话题一转。他望着重金总是随身带着的照相机。

“嗯,说是工作也对。是这么回事:你们家对过的大学废校舍里曾经住着个流浪者,为了给他拍照,我跟踪过他。”

“哦,正在拆除的校舍吗?原来里面住过流浪者呀。这下子我明白啦。”

乘松象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你想起什么事来了吗?”

“嗯,这还是去年的事呢,人们传说那座废校舍闹鬼,情侣们都不敢进校园了,说是有人看见校舍里边透出苍白色的光,还商量要去探险,以便试试胆子,可是苍白色的光又不见了,所以探险的事也就没有下文了。原来是流浪者住在那儿,万也想不到鬼现原形,是这么一副样子。”

“是吗?说实在的,去年九月那个流浪者已在新宿中央公园的一角被杀死了,我是来看他的窝所在的校舍的,可已经给拆毁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象在报上读到过那样一条消息。原来如此。那个流浪者就住在这么个地方呀。”

“乘松先生在这一带看到过流浪者吗?”

“我并没特别理会,可是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想起了一件事?”

“跟闹鬼的消息差不多同一个时期,大学的遗迹上野猫野狗多起来了。按说这里没有吃的呀,我觉得挺奇怪。可是似乎有什么人在喂它们。如今回想起来,说不定流浪者喂它们来着。因为自从流浪者遇害以来,它们的数目就显著地减少了。”

倘若是“总理”的话,即便自己少吃一些,大概也会分给野猫野狗的。逃出了人类的管束的、或者是被遗弃的野猫野狗,与“总理”的身份是一样的。

<er h3">3</h3>

第二天,重金到艾思咖啡馆去了。美由纪以抑制着喜悦的神情相迎。

打烊后两个人碰头,径直来到旅馆。除非是先相互满足最渴求的欲望,吃饭不香,话也不投机。

他们立即饮下第一杯,解了身上的渴。美由纪随后说:

“咱们是不是有点奇怪呢?”

“你才发觉吗?”

“咱们两个交往以来,已经四五年了吧?”

“有那么久了吗?”

和美由纪在一起,总觉得那么新鲜,仿佛是昨天才相遇的一般。

“第五年了。箱根都去了三回嘛。”

“算起来是这样的。”

前年,他们在箱根度过了最后一个夏天。

“可是,和你见面,我比最初那阵子还要心跳得厉害。交往了五年,即使不至于厌烦,一般都会养成惰性,我却感到非常新鲜。我和人相遇,这还是头一次能够保持这么新鲜的感情。只觉得越见越新鲜似的。”

“我也是这样。”

美由纪稍微瞪了他一眼:

“哎呀,你遇见过那么多女人吗?”

“不是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呀。我倒是要问你呢:你遇见过那么多男人吗?”

“别胡说八道啦。”

美由纪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上臂。

“好疼!真粗暴。”

“我有点生气。”

“生什么气?”

“我梦见你和其他女人相遇了。”

“梦里的事我可负不了责。”

“你猜猜是和谁相遇了?”

“象这样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

“是藏方夫人。”

“藏方……”

重金心里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前几天和藏方江梨子在市中心的饭店里偶然相遇的场面,给美由纪瞥见了。

美由纪窥伺着他的脸说:

“喏,你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想不到一语道破了你的心事。”

“我凭什么去见别人的太太?”

“她的先生已经去世了,要是想见的话,任何人也不必顾虑呀。”

“自从前年,不,自从三年前的夏天在箱根见面以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何必这么认真。这是梦里的事嘛。”

美由纪轻轻地躲闪过去了。他差点儿受到美由纪的诱导。

“提起藏方夫人,昨天我倒是偶然碰见了。箱根那伙人当中的一位。”

“哎呀,哪一位呀?总不至于是藏方夫人吧。”

看来美由纪总把那位遗孀放在心上。

“哪里的话。是乘松先生。我去看‘总理’的窝,和他隅然相遇了。乘松先生的家就在‘总理’的窝附近。”

“总理”的窝被发现一事,他已经告诉过美由纪。

“真是巧遇啊。”

“抽冷子被招呼了一声,我也吃了一惊。他好象多少振作了一些,在长跑来着。”

“也许是为了忘掉那件事才跑的。太太不知道怎样了?”

“他邀我到家里去,和他太太也见了面。他们还要我向你问好呢。”

“我也想见见他们。箱根的事好象已成了遥远的过去。”

“我深深地感到人生若梦,岁月如流。咱们两个人去箱根,也还可以相对地开开心,可是那对夫妇再也不能全家去欢度暑假了。”

美由纪以抱怨的腔调说:

“什么叫相对地?多难听!”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跟乘松夫妇比起来。”

“今天晚上我宽恕你。可是‘第二杯’以后,也得认认真真地来。”

“以前有过不认真的时候吗?”

“没有过。可要是有的话,我决不答应。”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的当儿,彼此的身体都渴望起“第二杯”来了。正动手要来“第二杯”时,美由纪短短地啊了一声。

“怎么啦?”

重金招呼道。

只见她睥睨着虚空。身子好不容易润湿了,又有点发干了。她把精神集中在其他事情上去了。

“美由纪,你在想什么?”

重金试图把她的身心引向自己。

“喏,咱们不是谈论过凶手杀害‘总理’的动机吗?”

“嗯,咱们说过:说不定‘总理’看见了对凶手来说是糟糕的事。”

“你曾经说:尸体有着被人从别处搬运来的迹象。要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就会和对凶手来说是糟糕的那桩事联系在一起了。”

“这话是你说的。”

“是吗?不管是谁说的,咱们的结论是:那桩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就发生在‘总理’的窝附近。”

“是这样的。这又怎么啦?”

重金也有点分心了。

“能不能把乘松先生和对凶手来说是糟糕的那桩事联系在一起呢?”

“什、什么?”

重金觉得愕然。他所受的惊愕与震动是如此之大,就好象眼前突然发生了激烈的爆炸似的。她的话仿佛能够开拓崭新的视野,但爆炸的闪光使他感到眩目,一时什么也没看见。

重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乘松先生该不至于是凶手吧?”

“谁也没这么说呀。我只是觉得,乘松先生的家就在‘总理’的窝附近,这不是偶然的。”

“你是说他们两个人认识吗?”

“不是的。我的措词不合适。我指的不是被杀死的‘总理’的窝和乘松先生的家恰巧挨得近;我是认为,‘总理’也许是因为住在乘松家附近才遇害的。也就是说,在乘松家附近也许发生了对凶手来说是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

“在乘松家附近发生了对凶手来说是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该不至于是……”

重金露出联想到了什么的神情。

“不是吗?‘总理’遇害之前,乘松家的周围——或者不如说是他们家里,不是发生过儿子被轧死,犯人逃跑了的事件吗?”

“可是,由于轧死人的犯人又自首了,那个事件已经解决了呀。”

“表面上是这样。可是如果事件的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会怎样呢?”

“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指的是……”

“轧死人又逃跑了的犯人三桥新一在受训期间死掉的时候,关于他拖垮身体的原因,我不是说过他可能在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中有什么隐私吗?”

“嗯。你说过:关于车祸,三桥方面也许有还没暴露出来的致命秘密。”

对“第二杯”的欲望已经全然被排遣掉了。

“‘总理’是不是在这件事上送命的呢?”

“还没暴露出来的致命的秘密是什么呢?”

“这就不清楚了。假若‘总理’碰巧目击到这个事件,知道了那个还没暴露出来的致命的秘密,那么对凶手来说,‘总理’的存在想必就构成了威胁。”

“可是,犯人三桥在‘总理’遇害后死了呀。”

“所以说,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你好好想想吧。”

美由纪凝眸看着重金的脸。她的眼神在给他出谜,让他去猜。

“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总不至于另外还有犯人吧?”

“这么去想,也不见得不行吧。要是除了三桥,另外有个犯人,‘总理’掌握了真相,对真犯人来说,这就是致命的秘密了。”

“你是说,三桥包庇了真正轧死人又逃跑了的那个犯人吗?”

“要是‘总理’目击到这一点,而逼着真犯人去自首呢?”

遮在雾里的事件的轮廓,似乎一点点地露山来了。

“三桥包庇了谁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可他确实是隐藏在三桥身边。三桥因为隐瞒了这件事,所以在接受激烈的训练期间,对乘松先生感到内疚,才把身体拖垮了的。”

“可是三桥如果不是犯人,就不会在乘松先生面前苦闷致死吧?”

“三桥即便不是主犯,恐怕也处在共犯的地位。由于对乘松先生隐瞒了真相,觉得亏心,大概就形成了压力。”

“这么说来,真犯人杀死‘总理’后,三桥也死了,这下子想必感到很舒心吧。”

“关于三桥心理上的压力,我还想象着一件事。”

“你想象着什么事?”

“不拘怎样,三桥心理上的压力大到致命的程度。把当代的性格开朗的小伙子逼到这个程度的压力,是不同寻常的。总之,三桥如果不是真凶,本来是用不着对乘松先生感到那么负疚的。”

“所以我不是刚刚说过吗……”

“要是三桥在精神上有着双重负担,会怎么样呢?”

“双重负担?”

刚才二人做爱时身上出的汗,已经完全干了。重金边听美由纪的推理,边想: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床上侦探呢。

“‘总理’是去年九月死的,而三桥是今年四月死的。‘总理’是先死的,而不是倒过来的情形。”

美由纪在探索重金的表情,不啻在问他:你懂得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总理’是先死的……美由纪!”

重金想到某种重大的可能性,不禁愕然。

“你好象理会了。三桥处在共犯的地位,不一定仅仅限于轧死乘松先生的公子并逃跑这件事吧。三桥忍受着对自己不利的情况,千方百计包庇了真凶,可是有人知道了真相,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三桥帮助真凶杀死‘总理’,也就不奇怪了。从三桥和真凶相勾结这一点来着想,这样也许毋宁是更自然一些哩。”

“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杀‘总理’也罢,搬动尸首也罢,两个人动手比一个人容易啊。”

美由纪那令人莫测高深的推理手法,使重金甚为钦佩。他早就知道美由纪聪明,而她运用复杂的逻辑思维,对真相进行分析推理,头脑清楚得恰似一位名侦探。

“就三桥来说,也许对乘松先生怀着恐惧。甚至认为连杀害‘总理’的真相都给他知道了。要是把‘总理’杀死在离他的窝不远的地方后,将尸首撂在那儿,也许住在附近的乘松先生会抢在警察头里,把这个案子和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联系起来。说不定还是为了预防这一点才搬动尸首的呢。”

“所以乘松先生一旦作为三桥刚刚进去的公司的教练而出现,三桥想必是充满了恐惧,觉得乘松先生什么都知道了,并每天折腾他。车祸固然是过失,‘总理’却是有计划地故意杀害的。何况三桥还是缓期执行的身份。再加上乘松先生又以‘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每天折腾他,那还吃得消吗?”

“要是想在三桥身边找个他非包庇不可的人的话,首先是骨肉,其次就是情人之类喽。”

“也不知道三桥家里都有哪些人,但肯定不是父母。”

“父母嘛,首先会庇护孩子。况且三桥第二年就要就职,走上社会,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得格外珍重才行。”

“这么说,就是情人喽。”

“兴许不是一般的情人。”

“不是一般的情人?”

现在轮到美由纪处在守势了。

“也就是说,不能公诸于世的恋爱。尤其是,假若对方是必须躲避旁人眼目的有夫之妇,那也就能理解轧死人后逃跑的心理了。”

“原来如此。闯祸的时候握着方向盘的是有夫之妇。要是当场就报告警察,两个人的关系就公开出去了。所以好歹逃离现场,先让有夫之妇一个人下了车,三桥才去自首。”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他们认为谁都没看见,想不到让‘总理’看见了。”

“发生车祸后,报道和‘总理’目击到的真相有出入,所以‘总理’就首先去见三桥,劝他把真相坦白出来。是不是这样的呢?”

“车祸后,三桥受到警察的调查,估计是轻易见不到他的。毋宁是见到了真犯了,逼他自首来着吧。”

“这么说来,‘总理’就得知道真犯人的身世喽?”

“是啊。‘总理’认识真犯人。也许是个人之间认识的,也许是一般地认得。”

“一般地指的是什么?”

“指真犯人是个名人的场合。要是在电视里看惯了的脸,很多人都认得出来。”

“即使对方不是有夫之妇,假若是个艺人的话,和三桥的关系要是公开出去,她的声望想必会受影响。”

“艺人这个设想倒是蛮有意思,然而把关系一直隐瞒下去,怕是有困难吧。”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咱们没那么有名,也没在电视上露过面。”

“是吗?近来时常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和名字。”

“那算不了什么。只要不出现在电视上就不要紧。活动的映像和固定的像片就是不一样。”

“但是,对完全的自由人这一点感到自负的‘总理’,会多管这样的闲事吗?”

“即使‘总理’不多管闲事,对犯人来说,存在着目击者就是个威胁。”

“犯人首先必须意识到被‘总理’看到了。”

“‘总理’是不是真正目击到这个事件,倒是无关紧要的。假定事件发生后,对此一无所知的‘总理’慢慢腾腾地出现在现场上。因为他的窝离现场很近嘛。犯人惊慌失措,以为全都被他看见了。况且犯人要是个知名人土的话,仅仅由于自己的脸被‘总理’瞧见了,也会认为给抓住了致命的弱点。”

美由纪用淘气的眼神望着重金说:

“怎么样,咱们也多管管闲事吧?”

“不是已经在管着吗?”

“打算把藏在三桥身边的情人找出来吗?”

“是你凭着推理分析出来的。”

“找出犯人后怎么办?”

“找犯人是警察的职责,我只是想使‘总理’的人生完结。”

“‘总理’的人生还没完结吗?”

“除了自己这条命,‘总理’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凶手这家伙准背着许许多多不愿意失去的东西。被大批财物束缚起来的人,杀害了为追求自由舍弃一切的人。说起来是不自由的人杀害了自由人。从‘总理’这方面来说,恐怕连自己为什么遇害,他都不晓得。生为一个人,连为什么要死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送了命,多么可怜啊。这要是冻死饿死的,‘总理’总算是死在凭着本人的意志选择的自由中。照目前这样,‘总理’的人生还不能说是已经完结了。只有找出犯人,让他供出为什么杀害了‘总理’,‘总理’的人生才能完结——尽管这样来完结是违背他的意愿的。”

美由纪嗲声嗲气地说:

“让‘总理’的人生完结也蛮好嘛,可是今儿晚上咱们也还没完结呢。”

“对,床上侦探就到此为止吧。”

经美由纪这么一挑逗,重金对“第二杯”的欲望,比对“第一杯”更强烈了。

正文 第八章 赞助者蓄意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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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从面川真帆那里探听到藏方江梨子的名字,便锲而不舍地调查那两个人的关系。光阴荏苒,进入了新的一年。正如面川真帆也说过的那样,藏方隆一郎生前,两个人大概都是慎重的。即使保持着关系,也不会让人轻易发现幽会的事。

藏方死后,两人之间还来不及发生多深的关系,不足以构成杀人的动机。

藏方刚死掉那阵子,借面川的话来说,他们两人在等余热冷下来,所以即使做了遗孀后与美川发生关系,那也是美川死前不久的事。

这当儿,余热一词使菅原脑际闪过一个新念头。刹那间,他觉得头脑豁然开朗了。要是找到了重要线索,进入僵局的侦查工作得以全面展开,用警察术语就叫作“突破”。而今闪现在他脑际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让余热冷下来一语,是指做了坏事后不动声色,一直等到世人不再那么关心了再说。面川真帆的意思是说,藏方死后继承了遗产的寡妇,要隔个时期再去和另外的男子发生关系。然而倘若把这解释为让罪恶勾当本身的余热冷下来,又当如何呢?

假若是藏方的遗孀和美川狼狈为奸缩短了藏方隆一郎的寿命的话,这不折不扣是让罪恶勾当的余热冷下来。

假定他们二人勾结起来杀害了藏方隆一郎,那么美川对待藏方遗孀就有极其强硬的立场了。只要美川透露一句话,藏方江梨子就会马上失去继承权,被追究以杀人罪。巨额遗产既已到手,她本可以优雅地度过后半生,这下子却得锒铛入狱了。

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可不是赞助者与情人这么个甜蜜的关系。他们是凶杀的共犯,藏方江梨子的现在与未来完全靠美川守口如瓶。

美川大概充分利用了自己那绝对占优势的立场。江梨子说,最好等世人对此事不再那么关心了再说,美川却强硬地逼她及早和自己结婚。婚后明摆着得一辈子做美川的奴隶。江梨子被逼得走投无路,终于将美川干掉了。

菅原觉得,她那骗人的戏法已开始露馅了。但是没有证据。一切都不过是菅原的臆测而已。连最关键的藏方江梨子与美川光弘之间的关系都还无从证明呢。

前提条件是查明他们二人之间有关系。在这个基础上,再去收集他们合谋杀人的证据。

尽管还未超出臆测的范围,但菅原以一个刑警的直觉,却对此很有把握。

被称作日本近代警察之父,乃是警视厅的创设者。他曾说:

“警察官不得睡觉,不得安座,须昼夜企足,不可懈怠。”

川路所说的“企足”,能够磨砺刑警的直觉。

凭着一股侠气,身经百战,砥砺出的直觉,就象性能很好的雷达一般频频显示出罪犯在哪里。

在科学侦查中彻底依赖新武器的刑警,其直觉不知什么时候就不灵了。

菅原打算查清楚这两个人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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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明了一桩意外的事实:藏方江梨子和美川光弘原来都出身于东京著名的私立大学S学院。还弄清美川高一班,二人均参加过滑雪爱好者所组织的小组。

还进一步了解到难以逆料的事实:据摄影师重金俊之(在新宿中央公园遇害的流浪者的窝里那几帧照片,就是他拍的)说,美川和江梨子每年夏季都在箱根的旅馆见面,是那里的常客。据说,他们竞从未告诉过人彼此曾同辻学、同属于一个小组。顺便提一句,面川真帆作为美川的女伴,也是常客之一。

面川想必是不愿意暴露她和美川的关系,才隐瞒这一事实的。

美川和江梨子隐瞒他们曾是同学,并属于同一个小组这一事实,是不自然的。倘若问心无愧,毋宁应该作为“青春的伙伴”坦然介绍给大家。

两个人的关系是鬼鬼祟祟的,准有着决不能让藏方隆一郎晓得的秘密。然而,在丈夫的陪伴下,竞在避暑处大大方方地与从前的情人见面,可谓胆大包天。谁都会认为在丈夫面前不至于这样,心理上就会名副其实地产生漏洞。

但是重金否定了这一点。他说:

“藏方先生几乎和他太太形影不离,我认为他们两个人是不可能背着他幽会的。藏方先生不在身边时,也必然有别人的眼睛,所以搞暖昧关系想必是困难的。”

“只有一次,那是藏方先生生前的最后一个夏季,大家去周游箱根时,藏方先生曾离开太太,乘汽车在后面迫。但是那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人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

“藏方夫人没露出嫌美川先生碍事的神情吗?”

“我觉得没有。但有时我感到,美川先生看藏方夫人的眼神以及对待她的态度,显得怪亲狎的。”

“比方说,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我也说不好,只觉得美川先生用那么一种黏糊糊的眼神来看藏方夫人。”

“黏糊糊的眼神?”

“我们常去游泳池,美川先生盯着藏方夫人的身子看的时候,那眼神就象是在回忆以往的日子。”

“所以让人感到黏糊糊的,对吗?”

“对。还有,周游箱根时,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在驹岳的索道车站,有人要卖给美川先生一颗假钻石,他却把那颗中了彩的钻石送给了藏方夫人。不过是中彩得来的礼品,很可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美川先生既然有女伴,按说是应该给她。他却把女伴撇在一边,朝藏方夫人递过去,夫人也理所当然似地收下了。”

重金把当时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美川带去的那个女伴就是面川真帆。

美川和江梨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可疑了。美川倘若与江梨子结婚,就可以与之分享她作为妻子继承到的藏力隆一郎那庞大遗产的一半,但江梨子与美川结婚后,却毫无利益可获。

美川抓住了她合谋凶杀的弱点,她就得一辈子做他的奴隶,伺候他。江梨子蓄意谋杀美川是有充分理由的。但是如何来证明她实现了杀人的意图呢?

菅原带上干粮私下里进行的侦查碰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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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九章 成年妇女的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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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发生的流浪者凶杀案的侦查工作陷入了僵局。尽管发现了流浪者的窝,侦查工作毫无进展。

新宿署的大上刑警呆在没有明显的成果、仿佛刮着秋风般的侦查总部里,孜孜不倦地搜集情报。虽然秋风萧瑟,侦查总部的人却不能认为“反正那左不过是撂着也会倒卧的流浪者罢咧”。

然而流浪者是讨厌作为社会人分派到自己头上的工作和责任,逃避管束的人们。即便不是自愿跑出去的或沦落的人,以后终归会有回到让会上去的机会。

他们却放过了这些机会,寄生于社会,当然是没有市民权的。

尽管没有市民权,他们却有活下去的权利。

正因为这个老人在社会底层捡些残渣为生,他象条虫子一般被杀死,就格外可怜。

警察的使命是保护市民的身体财产的安全。然而能把流浪者叫作“市民”吗?他们已逃出社会法制的约束,大概说不上是市民了。然而毫无疑问,他们也是人。

遇害者是流浪者的情形下,侦查总部与其说是站在保护市民生命的立场上,毋宁说是旨在取缔凶杀这一社会罪恶。侦查总部一向强调警察的取缔机能(逮捕嫌疑犯),动辄就忘掉了遇害者。

也就是说,只要抓住了犯人,遇害者是无关紧要的。于是对遇害者失去同情和关怀,侦查工作的目的变为每作案一件便破案一件(破案率百分之百)。

遇害者的窝和自行车被发现后,据认为事主很可能是在附近被杀后,给搬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去的。侦查总部的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犯人或许就住在犯罪现场附近,才把尸体搬走的。

倘若如此,也只能说明为什么要搬动尸体,杀人的动机依然是个谜。他是为何被杀害的呢?

经过进一步的侦查,被其他流浪者和流氓中学生集团杀害的可能性被排除了。“总理”孑然一身,离开其他流浪者集团独自生活着,他与“同行”之间没有任何冲突。自从西户山公园发生了杀害临时工未遂事件以来,对流氓中学生的辅导变得严厉了,不容他们半夜三更肆意猖獗。

“总理”的伤势也不是大家围攻造成的,而是蓄谋予以杀害的有计划的罪行。

新的一年来到了,破案的线索还是一点也抓不到。侦查总部的人员一个个地被抽掉,季节逐渐暖和了,总部却反而呈现出寂寥的秋日景象。发现了被害者的窝后,侦查总部闹腾了一阵,但事主的身世依然查不出来,连破案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正到处碰壁时,有人前来拜访大上。他就是与事主要好的摄影师重金。大上曾请他鉴定过从那个窝里找到的相片。

为了这件事,大上重新致谢:

“啊,前些日子多谢啦。”

“不客气,”重金谦恭地说,随即窥伺着大上的神色,问道:“由于发现了窝,后来局面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你这么问,我们真是丢人,毫无进展,正感到为难哪。”

大上不胜惭愧。他曾答应重金,倘若侦查工作有什么进展,就通知他,然而至今完全是空口说白话而已。

“凶杀的动机也还没弄清楚吗?”

“可惜还没弄清楚。”

“关于这一点,我有个想法。”

重金边说边察看大上的神色。他虽然专程前来,却还迟疑着该不该说出来。大上领悟到重金掌握了什么,是提供情报来的。大上想起,他头一次见到重金时,重金曾说,警察当局把那群流浪者作为第一目标的侦查方针是“查错了对象”,并暗示有《其他动机》。关于“其他动机”是什么,重金含含糊糊地说:“眼下我还在琢磨。”

“请你务必告诉我吧。”

大上将上半身探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听的人采取一种蔑视态度,似乎表示那不过是“外行人的想法”而已,那么难得找上门来的告密者就会把话咽回去了。

“说实在的,我认为也许‘总理’是因为目击到了对犯人来说是很糟糕的事,才被杀害的。”

关于这一点,大上已经研究过,但是他用眼神催重金说下去。

“我想,‘总理’是否真正目击到了,这是无关紧要的,说不定仅只是犯人单方面地认为自己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被‘总理’瞧见了;而这桩糟糕的事,可能就发生在‘总理’的窝附近。”

大上逐渐地被重金的话吸引住了。重金还谈到乘松的儿子遇到车祸的地点与“总理”的窝所在之处如何相近,以及三桥新一在受训时死亡又与这有什么关联。

他将上述情况综合起来,说轧死乘松幸一后逃跑的那一事件的隐蔽的真相,促使犯人产生了杀害“总理”的动机。

重金这番话的内容使大上不禁愕然。侦查总部并不了解三桥在受训时死亡与乘松幸一遇到车祸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重金由于和乘松幸一的父亲亲近,才抡在侦查总部头里掌握了这方面的资料。据说原来认为这两个事件没有因果关系,但是倘若乘松幸一之父与三桥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因缘,那么幸一遇到车祸导致三桥在受训期间死亡,而其中隐蔽的真相(假定如此)又诱发了杀害“总理”的动机。这种想法尽管未超出臆测的范阳,却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大上抑制着兴奋说:

“有道理。那么,你是叫我们去找三桥身边的那个需要由他包庇的人喽?”

重金的设想使大上兴奋,也意味着大上作为刑警的触角,对这一设想反应灵敏。

“是的。如果是亲骨肉,恐怕会反过来包庇他。”

“明白了。你要是再说下去,我们就无地自容了。你的话使我深为铭感。要是直截了当地提到侦查会议上,就好象是侦查工作不得力,遇到了谴责似的,简直会恼羞成怒哩。”

“拜托啦。照这样下去,‘总理’真是死不瞑目啊。”

“底下就看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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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在重金面前夸下了海口,但关于三桥新一生前与异性的关系这方面的侦查工作却迟迟不见进展。向三桥的父母和友人打听了一下,也未能查出他和哪个女人特别有交情。

三桥毕业于东京的私立大学M学院后,入了菱丸电器公司。学生时代,他曾加入汽车小组。在校期间参加过纵贯全国的驱车旅行,还驾驶轻便汽车横断过美国。

从这一点来看,他轧死人后逃跑一举似乎是有内幕的。

他性格开朗,朋友对他予以好评。好奇心很强,对未知事物有着旺盛的挑战精神,是个活泼的青年。他在女同学和女同事之间,人缘也好象特别好,但是看来没有稳定的情人。

大上继续向三桥生前的朋友打听情况,关于自去年九月以来他的性格明显地变得悒郁的证词纷至沓来。听说大家济济一堂时,他一向是核心人物,却象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寡言,面色阴沉,闷闷不乐。

据说知情者都以为那是车祸使然。但是将他的性格变得忧郁与车祸那隐蔽的真相联系起来考虑,就不难理解了。他包庇真凶,为此而犯的凶杀罪,形成了心理上的压力。

大上耐着性子一个接一个地向三桥大学时代的伙伴去打听情况,他从在一家银行当上了职员的一位女同学那儿得到了有用的情报。

“三桥君在女孩子当中人缘可好啦。他和蔼体贴,非常温柔,相貌又英俊。似乎人人都仰慕他。但是他的确有个稳定的情人,而且还比他年长。”

她带着追忆的神情说。

这话是值得一听的,大上便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街上偶然遇见过三桥君。不巧下起雨来了,我正在找空车,三桥君开着自己的车过来了。我搭上了他的车,闻见车里有股香喷喷的气味。我想,那是在我之前乘车的女人留下的香气。”

“你又怎么能知道那是稳定的年长的情人呢?”

“我凭着第六感觉知道那是成年妇女的残香。小姐儿和女大学生是用不惯那种高级香水的,她们给香水的气味压服了。”

“以前我在银座一家茶馆里,坐在一位超级女明星附近,也闻到过同样的气味。在杂志上登的访问记里,她曾说自己喜欢用罗曼尼西斯香水。那准是罗曼尼西斯的香气。”

“是罗曼斯吗?”

“是罗曼尼西斯。只在美国才买得到,总店设在洛杉矾维瓦利休斯的洛狄奥大街上。日本还几乎没人使。除非是本人的体臭有一定的素质,是不能用的。”

“好难对付的香水,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是个稳定的情人呢?”

“香水的气味浓烈,还没有很好地和体臭融在一起。我觉得香水里稍微残留着洗澡水的气味。是不是出门后冲了淋浴,为了压住那个气味,重新擦了一次香水呢?女人在外面冲淋浴,不是可疑吗?”

这是一种女人特有的嗅觉。要么是她的鼻子格外灵,要么就是有过同样的经验。

“这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发生的事呢?”

“是前年六月,在三轩茶屋附近的茶泽街。三桥君在那样的地方撞见了我,似乎也吃了一惊。”

“三桥君说是到那一带办什么事去的呢?”

“他家就在下北泽。说是刚从学校回来。但是那一天他没到课堂去。”

一位年长的(?)女性的影子头一次在三桥身边浮现(并留下了气味)了。然而单凭这点情报,简直是扑朔迷离。

她露出忽然想起来的神情说:

“对。那一次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呢。”

“给了你什么?”

“洋点心。”

“洋点心?”

“他说是回来的路上买的。据说有一家店铺卖的洋点心,他母亲特别爱吃,每逢路过那里,都买了带回去。可要是从学校回去的路上的话,方向刚好相反。准是专程去买的。”

“他把给母亲买的点心送给你了吗?”

“我也客气了一下,说这是送给你母亲的,我要了多不合适,他说买了很多,还是给了我。他车里有好几匣点心来着。”

“你还记得那家点心铺的字号吗?”

大上感到,好容易抓到了一丁点儿线索。

正文 第十章 俯瞰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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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土吉田警察署的永川调查了一下三桥新一死亡的原因,但并未查出起因于犯罪的可疑之点。尽管教练和死去的受训者事先关系不和,然而借训练的名义来杀害某个受训者,是难以办到的。

但是,他总是牵挂着按说已经“解决”了的这个事件。他也搞不清楚究竟牵挂着哪一点,然而就是不能释念。

交通事故的加害者刚刚入了公司就去受训,而遇上的教练恰恰是被害者的父亲,可谓冤家路窄,而这位新职员乍一走上社会就在新人培训班上死了,他指不定感到多么遗憾呢。

他受了经年累月的教育,大学毕业后,正要在实际社会中发挥自己的能力,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掉了。也难怪做父母的要怀疑他是“被杀害”的了。所谓死不瞑目,指的大概就是这种心境。

夏季快到了,山中湖一带显然变得生气勃勃。冬天垂钓洞里的胡瓜鱼,春秋两季从事各种户外运动,踏访周围的名胜,四季固然都有乐子可找,但不论怎么说,夏季才是旺季。夏季到处活动的人口,达冬季的十倍,就是这么个热闹劲儿。

夏天主要是年轻人在活动。湖泊及其周围充满了青春的欢声。人一多,打架和两性关系方面的犯罪事件也相应地增加,警察忙得团团转。对警官来说,青春的季节成了忧郁的季节。“富士五湖”归富士吉田警察署管辖,所以夏季格外忙碌。

五湖之中,河口湖、西湖,精进湖,木栖湖是沿着东西向一溜儿排开的,彼此离得不远。惟独山中湖是孤零零地位于管辖地的东南隅,挨近神奈川县和静冈县境。笼坂峰与箱根方面衔接,所以从那边涌进了大批的车子。

河口湖发展过了头,湖畔变得俗不可耐,以致有“东京都河口湖町”之称,相形之下,山中湖名副其实地依然保留着“山中之湖”的静穆与自然风光。

每逢夏季,大批的人便冲着这一点蜂拥而来,所以幸存的大自然也成了风前之烛。

七月十日,永川到山中湖去巡逻。梅雨期还没过去,富土山麓的夏天姗姗来迟。旅馆空荡荡的,露宿地也是一片凄凉。富士山被厚厚的梅雨遮住,湖面上烟雾迷蒙,连只船影都没有。

恐怕要到七月底,山中湖才能恢复夏天的生机。永川隔着巡逻车的窗子眺望湖畔的风景。尽管是看惯了的景色,伹它根据季节的转换,以及每天的时间早晚,而不断变幻着。

车子沿着往返于旧镰仓街道的138号公路,顺着湖泊南端,驰到旭丘,再从这里沿着南岸驰向湖东。位于湖泊东端的平野,是垂钓的好去处,公司的别墅和大学的集训营地都聚集在这里。沿着湖畔修的这条路,在平野向左拐,通到北岸。

当车子驶到平野跟前时,永川对开车的警官说:“停一下。”车子停下来后,他就下了车。原来路旁供着花,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来是刚供上去的,花瓣儿水灵灵的。是白色兰花和繁星点点般的一簇小白花。开车的警官也下来了,告诉他这叫。兰花价钱很高,这个花束供在荒凉的路旁,未免过于豪华,不大协调。

这里并不是频频出车祸的所在,也没有出过凶杀案的记载。

这个地方介于湖泊南岸那栉比鳞次的旅馆和东端的平野这排房屋之间,周围是桑田与荒地。

——这里出过什么事呢,为什么要供花?

永川追忆着,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纳闷着,正要折回到巡逻车跟前时,一群仿佛是参加集训的大学生,由二名骑自行车的高班生伴随着跑来了。这些新生看来已疲劳不堪,脚步踉跄,高班生激励他们道:“加油儿!”

这下子永川想起了一段往事。

他向同车的警官核实了一下:

“今年春天有个受训的新职员参加马拉松长跑时死掉了,地点就是这一带吧?”

“是有这么回事。准确的地点不记得了,想必就是这一带。”

事件发生后已过了一百来天。这么说来,花儿也许是遗族供的。然而永川还是有些嘀咕,就重新审视了一下花束。只见花茎上缠着纸带,印刷着富士吉田市内的一家花店的字号。

巡逻完毕,回警察署后,立即问了问花店的人。对方回答说:

“啊,那个花束是我们受东京‘花精’的委托供的。我们和‘花精’之间有联号协定。”

“花精”是一家规模巨大的花店,总店设于东京,在全国各地都有联营店。

委托富士吉田市的联营店办此事的是东京的青山店。永川又向“花精”青山店询问了一下,该店的人爽爽快快地回答说:

“这是成城的藏方家的太太向我们订的货,我们就委托富士吉田的联营店给供上了。花的品种要求以兰花和‘霞草’为主。”

“成城的藏方”是“花精”的主顾,据说常向他们订花。永川寻思:

——藏方其人准是和三桥新一有点什么关系。

永川问清了订户的姓名,旋即给三桥的遗族打了电活,询问此事。但是遗族说,他们完全不知道“藏方”这个人是谁,根本没听三桥提到过这个姓。

永川歪着头纳闷道:

——毫无关系的人是不可能给三桥供上昂贵的花束的。不供在坟地上,却供在三桥倒下去的地方,似乎也有某种含义。

永川灵机一动,给三桥死时担任其教练的乘松打了个电话。他本来未抱什么期待,乘松却显示出意想不到的反应。

“我是在箱根的旅馆结识那个人的。直到三年前,我们年年夏季都在箱根见面。她的先生叫作藏方隆一郎,是在东京拥有好几栋大厦的财阀,已经去世了。”

“哦,藏大厦的所有者……他的太太和三桥新一君有什么关系呢?”

永川也听说过藏方隆一郎的名字。

“我可不知道。不过,除非是同名同姓,我认识的叫作藏方江梨子的女人是已故藏方隆一郎先生的遗孀。”

“是住在成城吗?”

“我确实听说过是在那儿。”

车祸的加害者与被害者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联系在一起了。将乘松的儿子轧死的三桥在培训班的马拉松长跑中倒了下去,而在那个地点供上花的人,曾每年夏季在箱根的度假旅馆与乘松晤面,其中有什么含义呢?而且乘松又在使三桥致死的培训班的长跑中担任教练,关系可谓错综复杂。

这当儿,永川的脑际闪过一个念头。

“每逢夏天,令郎也一道去箱根了吗?”

“当然喽。那孩子格外盼望在箱根的旅馆过暑假,等于是为了他的缘故才去的。自从孩子死了,我们再也没去过箱根,因为想起来就令人难过。”

乘松的声调变得抑郁了。

“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很对不起。我再问你一件事:藏方太太认识令郎吧?”

“当然认识喽,每年夏天都见面嘛。不但在旅馆里,还一道周游过箱根呢。藏方夫人很疼幸一,我儿子也爱接近夫人。”

打完电话后,一种揣想在永川心里胶胀开来,迅疾地形成不祥的轮廓。

三桥那辆私人小轿车急驰在夜晚的路上。深夜里,东京这条后街上,车手和人均已绝迹。车子加足的马力,就好象要把因白天车辆堵塞心里憋的那股子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似的。这时,一个黑影蓦地蹿到车前。

加害者端详了被害者的脸,感到愕然。那是加害者的熟人。但是倘若报告了,同乘这辆闯祸的车子的二人的关系,就会被追究。而两个人的关系是必须严加保密的。

二人商量后,与被害者没有任何关系的三桥便去做了替身。如果那个女人自首了,就不但会被处以轧死人后逃跑的罪,还会严重地损害她作为大财阀的继承人的信用。

丈夫的丧期刚满,竟然就和年轻情人同乘一辆车,轧死了孩子,那简直是不可救药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她所继承的大宗遗产。

相反地,三桥几乎没有可丧失的。事主方面也有责任,他又是初犯,恐怕不至于判以实刑。会不会是女人答应将他的前途包下来,而由他做替身去自首的呢?

三桥却突然死掉了。她很自然地会认为负责训练他的教练是借这个名义把他杀害的凶手。她觉得三桥是做了她的替罪羊而遇害的。

但她不能公然为他上坟。所以就在他倒下去的地点供了花。

永川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了。但是没有任何凭据来证实它。要是直接问藏方江梨子的话,只要她说供花另有用意,你就没辙了。再问她究竟是何用意,恐怕她会断然拒绝说:无须回答。没有任何足以证明这两个人的关系的依据。

供在湖畔路旁之花,与三桥倒下去的地点凑巧挨得近而已。但此事不能成为将二者联系起来的证据。

说不定藏方江梨子还为供花准备好了另外的口实呢。

永川在事件与有关人物背后凭着揣想描绘出一幅意想不到的构图,但是它终究不过是他的“想象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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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从三桥新一的女同窗那里打听出了洋点心铺的字号,立即就到成城的那家做洋点心的店铺“阿维浓”去了。这是一爿有名的糖果点心铺,总店在成城,在东京都内著名的百货店也设有小卖店。

大上把他从三桥家借来的三桥新一的相片拿给店员看,问他们记不记得他。每个店员都摇头。

店员看到大上露出不死心的神色,便以感到几分吃惊的口吻说:

“我们店每天顾客盈门,问什么记不记得前年六月左右来过的客人,这可太叫我们为难啦。”

大上也明知会叫他们为难而问的。

大上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从那位同窗嘴里听到的香水上,问道:

“这个人也许陪伴过一位漂亮的阔太太。那个女子擦的香水只在美国才有得卖的,叫什么罗曼尼西斯。”

岂料店员却对大上的话做出了反应:

“您刚刚说是罗曼尼西斯香水吗?”

“是的。据说在日本几乎还没有人用呢。”

“要是这种香水的话,藏方夫人用的就是。”

“藏方夫人?”

“是我们的主顾,公馆就在附近。那位太太喜欢我们店的点心,常常买。”

“除了藏方夫人,你们的主顾当中还有用罗曼尼西斯香水的吗?”

“这个地区有许多趣味高雅的人,也许另外还有用同样的香水的人,但是依我看,我们的主顾当中只有藏方夫人一个人用。”

“请你告诉我这位藏方夫人的地址。”

他终于弄到了一个女子的姓名。她可不同凡响。藏方江梨子——这个女人是东京的大厦王藏方隆一郎的后妻,结婚没几年便继承了其巨额遗产。

难道她是三桥新一的隐蔽的情妇吗?倘若藏方江梨子是三桥的情妇的话,那么此案的杂乱无章的要素就会有系统了。

假若是藏方江梨子的话,倒值得包庇一下。三桥究竟是出于爱情面包庇的还是色欲熏心而做了替身,虽不得而知,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她无疑曾许诺给他一大宗“替身费”。

大上随即走向藏方的宅第。

车站前的大街上热热闹闹地排列着风格别致的茶馆和餐厅,洋点心铺什么的,离开繁华街后,行人就显然少了,重重叠叠,郁郁葱葱的两排法国梧桐,构成凉爽的绿色隧道,凉风习习,在骄阳下走路出的一身汗也消退了。

两侧的一座座宅子分别被肃穆的石头矮墙圈起,栽植着丝柏,黄杨,满天星,丁香和蔷薇,镶成了美丽的边儿。正房在宽敞的庭园尽里边,被树木遮掩着,有的让人觉得住着很舒适,有的外表是那么威严堂皇,似在夸耀房主的财富。仿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用金钱买来的花香。

时而从里面的主房叮叮咚咚传来困倦般的钢琴声。这里连狗都摆架子,轻易不吠一声。

偶尔驰过一辆进口小轿车,里面端端正正地坐着马耳他狗或长鬈毛狗。

不论朝哪一边看,这条街上豪华的宅子比比皆是。昭和三十年代,当日本电影界处于全盛期时,明星们竞相在此盖房。能否在成城居住,标志着明星身份的高低。

但是关于东京的“町”,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件实际发生过的事呢:直到明治末期为止,只要有土地就得纳税,反倒吃了亏,所以请多摩川对岸的庄稼人喝酒,把土地送给了他们。

从车站沿着成城街往北走一会儿,稍微拐进去一点就是藏方宅第的宅地了。本地的大宅子多得可以列队游行了,它却鹤立鸡群。这是一幢白垩洋楼,与其说是宅子,其风格毋宁象是府邸了。

这座宅第是如此豪华,不啻是凭着金钱的力量任意地占有“打出小槌町”的土地,盖起了自己的城堡。它赤裸裸地显示出财富和成功,并激起了与这些无缘的人们的敌意。

外面是一堵石墙。没有门柱,关得严严实实的铁门上的花纹是特地模仿墙上的纹路而制的。门上爬满了常春藤,从缝隙间可以瞥见通到主楼门厅的辽阔的前院。主楼和铁门之间有相当大的距离,呈现出一派深邃庄严的景象。

大概是为了炫耀这一点,才把铁门设计得能够看到里面。宅园太宽敞了,室内的动静传不到外面来。要是这是个家的话,多少有点噪音,外面也听不见。在东京的超高级住宅地拥有连噪音都能够自行处理的广袤宅园,其财力该是多么雄厚啊。

大上半茫然地眺望着藏方的宅第,突然有人啪地从背后拍他的肩膀。

大上回头一看,背后站着老相识,就大声说:

“哎呀,你好。”

代代木署的菅原露出一排皓齿,朝他笑着:

“我看着背影觉得很象嘛。”

“真是奇遇。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我对这家的主人有点兴趣,所以来侦察的。没想到在门前站着个人,好象在哪儿见过,所以吃了一惊。大上君到这儿来也有事吗?”

菅原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真是出乎意料。说实在的,我对这家的主人也有兴趣,所以从外面窥伺一下。”

“大上君也有兴趣。哎呀,这又是双重的奇遇喽。那么已经侦察完了吗?”

“完了。我只是想知道主人的地址,已经完事了。菅原君想跟这家的主人见面吗?”

“哪里哪里。遗憾的是,还没到这个阶段呢。怎么样,有没有工夫在那一带喝杯茶。好久不见了,原想喝两盅儿,但是太阳还高着呢。”

菅原好象想知道大上为什么对白垩馆主发生了兴趣,大上也希望得悉菅原的理由。他们二人走进了车站前的大街上找到的一家茶馆。里面的顾客净是年轻人。他们各自叫了一杯混合茶。受年轻顾客欢迎的似乎是冰咖啡。

“再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你。”

“我也吓了一跳。况且又是对同一个人有兴趣,就更可惊了。”

他们相互探索对方的眼睛深处。警察是轻易不向其他警察露底的。连在同一个侦查总部内部,都对自己掌握的资料予以保密。越是著名的刑事警察,这种倾向越厉害。他们在有组织的侦查工作中独自活动,紧紧抱着自己搜集到的材料。他们想在最后关头逮捕犯人,大出风头。

大上和菅原这两个刑事警察,彼此肝胆相照,身上都留有自古相传的那种侠气。

大上爽直地说:“是这么回事:有迹象表明,流浪者凶杀案似乎会牵涉到这家的主人。”

菅原神色愕然地说:

“这就越发让人吃惊啦。老实说,这家的主人跟去年五月在我们的管辖区内从公寓跳楼自杀的演员好象也有关系。”

大上目光炯炯地说:

“美川光弘吧。说是好象跟自杀案有关系,是不是闻到了可疑的气味呢?”

菅原也干干脆脆露了底:

“可不是嘛。不过,眼下只有我一个人翕动着鼻子到处去闻。因为这个案子已经作为自杀解决了,所以自带干粮,耐心地做调查。”

“原来如此。多亏了你们,总算找到了流浪者的窝。但是为什么不在那儿杀死拉倒,而把尸体丢到新宿的中央公园里呢?我认为,谜底就是凶手有着不愿让人知道第一现场的隐衷。”

“你说过,凶手也许就住在附近。”

“事实上,流浪者遇害之前,五月间在他的窝附近,发生过一桩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

“这个事故是在我们的管辖区内发生的,所以我记得。加害者是个大学生,曾一度逃离现场,随即到警察署去自首了。”

“说实在的,又想到了一些疑点,当时握方向盘的,可能是另一个人。流浪者刚巧目击到了,凶手便杀人灭口。”

“让大学生当替身的那个轧死人后逃跑的真凶,该不至于是藏方江梨子吧……”

菅原惊愕得语塞了。

“我是这么想的。”

“那么,藏方江梨子和美川光弘以及大学生都有牵连喽。”

“菅原君,你是由于什么缘故才盯上藏方江梨子的呢?”

“我详详细细告诉你吧。”

这当儿,他们两人交换了情报。同一个人看来与两桩独立的案子有关联,这使他们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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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在成城的藏方宅第前与新宿署的大上不期相遇;他所跟踪的藏方江梨子竟与大上所负责的流浪者凶杀案有关,这一迹象使他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时,有个人前来访问。并没有指名要见他,但他刚好在场,便由他接待了。

来访者自称是富士吉田署的永川,是个表情敏捷的年轻刑警。各警察署之间有这么个礼数,要是到另一个警察署所管辖的地区去进行侦查,就先去向该区的管辖者打声招呼。

菅原起初也以为他是来打这种招呼的。要是对方要求你予以助协,就得照办。刑警彼此之间犹如做生意的竞争对手,却又象这样互助,以便让其他警察欠自己的情。

初次见面,寒喧一番后,永川就有点迟疑地说:

“这是去年五月二十六日夜里发生的事,贵管辖区有个叫三桥新一的大学生,轧死一个小学生后逃跑了。关于这个案件,想向你打听一些情况,所以前来打扰。”

菅原吓得心里卟咚一跳。不久之前他才从大上嘴里听到一个情报:这次车祸也许与新宿的流浪者凶杀案有关系。但是永川似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释菅原的反应。不论哪里的警察都讨厌别人从旁鼓捣那已经解决了的案子。

永川的口气愈益变得客气了:

“这是一桩已经了结的旧案,我竟从旁插嘴,实在对不起。是这么回事:由于一个很小的碴儿,浮现出一些迹象,使人觉得被定为加害者的大学生造成事故时,车上还坐着一个人。”

“跟他一起坐在车上的是不是叫作藏方江梨子的女人呢?”

这回轮到永川惊愕了:

“你原来知道呀。”

“说实在的,这个名字我也刚听说。那个案子算是已经解决了,可总觉得有内幕。我正要重新调查一下,你就来了。那么,永川君,你说的那个跟他一道坐在车上的人,也是藏方江梨子吗?”

“是的。我这时候跑来,赶得真巧。我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来不来,正好到东京来办点别的事,就下决心顺便来拜访。”

“你来得太好了。那么,永川君,你又是由于什么缘故而推测藏方江梨子曾坐在他车上呢?”

“你晓得一个大学生在新人培训班上死掉的事吧?”

“晓得。”

这个消息也是刚刚从大上那儿得到的。

“那个大学生倒下的地点供着花来着。”

永川将他如何调查是谁供的花,终于查明是藏方江梨子的过程讲了一遍。

菅原委婉地反驳道:

“原来如此。可是单凭这一点,还难以断定谁搭乘了大学生的车吧?”

由于其他原因而供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是的,可是藏方江梨子认得被大学生轧死的事主。每年夏天,他们都在箱根的旅馆见面。”

“什、什么?”

菅原情不自禁地欠起身来。重金俊之已供述过,美川光弘与藏方江梨子都是“箱根的常客”。美川的女伴之一是面川真帆。然而他并不知道轧死人后逃跑的案件中的事主,也同样是常客。由于他没有问,重金也就不曾回答。

菅原以为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与自己所追查的美川跳楼自杀案无关,所以对之漠不关心。这样就形成了一堵墙,将两个案子隔开了。

而今流浪者被杀案、大学生轧死人后逃跑案、美川跳楼自杀案以及新职员受训时死亡案之间的墙壁拆除了,有关人物与情报通气了。

交换情报的结果,即将描绘出一幅有关案件的崭新而惊人的构图。但是情报与有关人物错综复杂地挤在脑海里。得把它整理出来,归纳成一幅俯瞰图。

菅原把大上喊来,三个人聚在一起整理情报。先从菅原所搜集的资料着手。

案情概略:去年五月二十六日深夜至二十七日黎明之间,在涩谷区原八千代町的原八千代高级公寓院内,住户美川光弘从屋顶平台跳下去自杀身亡。

但是美川生前曾暗示他想改行搞事业,以及有个赞助者这一点。

自杀之前,美川在下午九点以前从附近的自选商店买了猫食,却连包儿也没打开。陪他到箱根去的面川真帆曾暗示他和藏方江梨子有关系。据此可以推测,美川曾伙同江梨子杀害了其丈夫藏方隆一郎,并以此为把柄逼迫江梨子与自己结婚。莫非是江梨子无意与美川结婚,为了灭这个同犯的口,将他推下公寓大楼,造成跳楼自杀的假象?

美川和江梨子在S学院的大学滑雪爱好小组中是前辈、后辈的关系。江梨子和藏方隆一郎结婚后,在箱根的旅馆与美川重逢,然而隐瞒了两个人曾经是同学这一事实。

接着就是大上调查到的资料的汇集。

案情概略:据推测,去年九月十二日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遇害的流浪者(通称“总理”)的尸体,在新宿区中央公园的西北角被发现。

侦查的经过:从尸体的状况来判断,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杀害后,将尸体搬运到现场来的。据认为凶杀的动机是“总理”目击到了对犯人来说是很糟糕的情景。

今年五月下旬,在涩谷区西原一丁目的公立大学废校舍内发现了“总理”的“窝”。根据摄影师重金俊之的暗示,怀疑到此案与去年五月二十六日深夜发生于废校舍前的道路上的轧死人后逃跑的案件有关。加害者是个大学生,叫作三桥新一。遇害者是菱丸电器公司职员乘松幸夫的长子幸一。

但是重金暗示道,三桥新一是替身,另有真凶。凭着三桥的同窗提供的线索,经由成城的洋点心店,查到了藏方江梨子这个名字。

最后是永川所调查的资料的汇集。

案情概略:今年四月菱丸电器公司在山梨县山中湖畔为新职员办培训班时,三桥新一于十日因参加马拉松长跑疲劳过度而暴死。

以后的调查经过:一年前,三桥曾在涩谷区内轧死人后逃跑,而三桥的教练恰好是事主的父亲乘松幸夫,因比三桥的遗族提出质疑。调查的结果,未能证明犯罪行为。

后来根据在三桥倒下的地方所供的花,查到了藏方江梨子这个名字。江梨子曾每年夏季在箱根与乘松父子见面。

根据上述情况:

一、菅原对美川的自杀产生疑窦,对美川与江梨子的关系、两人合谋杀害藏方隆一郎以及江梨子杀害美川的经过进行调查。不曾把这些案件与流浪者被杀案联系起来。过去不晓得乘松是箱根的常客。

二、大上从流浪者被杀案怀疑到它与三桥轧死人后逃跑的案件有关,并追查三桥所包庇的是谁,从而查明是江梨子。他不曾把这与美川之死联系起来。

三、永川怀疑三桥乃是轧死人后逃跑的加害者的替身,而真的加害者乃是江梨子。他不曾把此案与流浪者被杀案以及美川跳楼自杀案相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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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重新研究了一下整理好的材料。反复研究的过程中,分散的事件似乎逐渐形成了有机的整体。

有个楔子将三个案件紧紧地联系起来。以前由于三个案件的资料是分散的,所以未能看到这个楔子。

菅原轮流打量着同座的另外两个人的脸说:

“美川是五月二十六日深夜至次日凌晨之间死的,而三桥是在同一个夜晚轧死乘松的几子的。”

那两个人都泛出已发觉了这一吻合的神情。大家琢磨着这意味着什么。

大上指出了第二个吻合:

“美川死在原八千代町,离三桥引起车祸的地点很近。”

眼下,事关重大的想象正在三个人的脑海里形成。它将彻底推垮迄今所描绘的关于案件的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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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俊之突然接到藏方江梨子的电话。耳边传来了富于媚气的声音,一霎时他还以为是美由纪呢。但是美由纪的嗓门要稍微低一些。除了美由纪,按说是没有任何女子会往重金家里打电话的。

重金猜测着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正默默地对着话筒,对方含笑说:

“听不出我的声音吧,大概把我忘干净了。向你提示一点:我是箱根小涌园的常客。”

“藏方夫人!”

“好容易想起来了。”

“唔,因为我再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很想念你。相隔几年了呢!”

“大概是四月吧,在市中心的饭店门口曾经相逢过。”

“那不算是见了面。”

“可不,箱根真是值得怀念。”

“今年你不出门吗?”

“啊?”

“箱根呀。‘七夕聚会’的时期快到了。”

“哦,对啦。由于久疏问候,已经完全忘记了。打你的先生起,常客们个个都遭到不幸,我一个人去了,也热闹不起来嘛。”

“今年我打算去。重金先生,你也一道去吧。”

“啊?我?”

重金以为对方在和自己开玩笑。

“因为,你不是常客吗?”

“可是我没想到夫人会邀我呀。”

重金的眼睑里重新浮现了在游泳池畔目睹过的她那艳丽的肢体。

她嗲声嗲气地说:

“还是得有以前的常客,不然就太寂寞啦。求求你啦,来吧。”

“夫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我预约的是从八月十六日起,好避开盂兰盆会的混乱。”

“那么,我也把什么事都推掉,赶在那个时候去。可是,这会子才订房间,来得及吗?”

“房间嘛,我留下了几间富余的,不要紧。那么,你可真得去噢,我盼着哪。”

挂断电话后,重金茫然出了一阵神。藏方江梨子为什么到了这会儿竞邀他去箱根呢?对着话筒撒娇的声音富于诱惑力,使他心荡神驰。

而今老丈夫已魂归西天,她取得了藏方家的主人身份,可以坐在庞大的遗产上为所欲为了。

藏方生前,她就曾给重金送秋波。他原以为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妖冶劲儿,如今想来,说不定那个眼光是在引诱他。每逢江梨子朝他吹来那种蛊惑气息,他就忘记了美由纪就在身旁,而变得魂不守舍。

对,忘记了一件紧要的事。江梨子只字未提美由纪,她邀的是男的,不可能叫他带女伴去。

江梨子是叫重金只身去。独自去箱根,与她的关系必然会有所进展。

江梨子是勾引男人的一朵毒花。她那妖冶的肢体里充满了杀死男人的毒素。然而,但凡是男人,明知有毒,还是想饱尝那妖烧的肉体。毋宁是因为有毒,食指才动也未可知。

江梨子和美由纪的面影重叠在一起。美由纪说:

“可去不得。”

江梨子嗲声嗲气地劝诱道:

“求求你啦,来吧。”

两个面影重叠着,相互较量着。

“要是吃我的话,现在可是个机会。要是放过了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夕阳映照下,江梨子在游泳池畔显示出匀称的美丽轮廓,嫣然一笑。倘若能抵住这份蛊惑的话,还不如不做男子汉呢。

重金向美由纪道歉说:

“美由纪,原谅我吧。”

美由纪的面影眼看着就淡了下去,江梨子昂然自得地笑了。

重金是八月十七日到箱根去的,他恨不得十六日就去,可是怕对方看穿自己的脏心眼儿,所以打肿脸充了一天胖子。

他这是相隔三年重访箱根。下了车,在旅馆前面一站,浑身都被凉气裹住了。山岭那一方弥漫着夏天的云彩,游泳池这边欢声四起,水花飞溅。从旅馆前院的树丛缝隙间可以望到游泳池的一部分,然而不见江梨子的踪影。也许视线被遮住了。

夏天的箱根,所有的山都沉浸在节日气氛里。爽朗的山气充满生机,洋溢着避暑地特有的自由的欢腾,与街上的噪音迥乎不同。

山和旅馆都和三年前毫无二致。然而聚在这里的人却不一样。就拿重金本人来说,每次都带美由纪来,这次却没有,正如江梨子所说的,“旧水业已换”了。

一到服务台,过去就在这里的一个面熟的管理人员笑脸相迎,说道:

“好久不见了。重金先生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藏方先生关照的。”

侍役把他领到面临庭园的一个双人房间。孤零零一个人,那张双人床太大,使他觉得寂寥,然而看上去又好象有特殊的含义。

重金刚一进屋,电活铃就响了。他心情激动地拿起话筒,传来了甜蜜而恼人的声音:

“你来了,我一直在盼着。”

话筒那头的声音好象兴冲冲的。

重金故作镇静地说:

“好容易来了。昨天就想来的,可是琐事缠扰,一时脱不开身。”

“如果不太累的话,能不能到游泳池来?”

“马上就来。”

到达伊始就能在游泳池畔看到江梨子的裸体,重金的心情兴奋起来。他立即换上游泳衣,来到游泳池畔。江梨子卧在帆布躺椅上,随随便便地将她那完璧的曲线美裸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刚才从前院望过来时,没看见她在这儿,兴许是重金抵达后才到游泳池来的。她的身子是干的。

重金站在她身旁寒喧道:

“好久不见啦。”

“叫我好等啊。”

江梨子在睡椅上欠起上半身,露出令人眩目的贝齿。事实上,她整个的裸体使重金感到眼花。

“承蒙相邀,高兴极了。”

“相隔三年来到箱根,光咱们两个人来找找乐子吧。”

光咱们两个人一语有特殊的含义。她好象看穿了重金会只身前来。

“常客也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他这活也包含着别人都有事,能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借以掩饰自己的脏心烂肺。

但是江梨子直截了当地说:

“只要重金先生来了,其余的人都无所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她说罢,踌踌满志地一笑。重金不禁咽了下口水。

在游泳池畔消磨了一段时间,太阳靠近了西山头。

“咱们慢慢回屋去吧。”

江梨子从帆布躺椅上轻盈地站了起来。卧着时被掩盖的完璧的曲线美,亭亭玉立后在撩情的里显得格外突出,向周围散发着外激素,真要叫男人咽口水了。重金象外激素的奴隶一般尾随其后。

他们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打扮的当儿太阳落山。正等着江梨子打招呼,就听见了敲门声。一开门,江梨子身穿风格与方才的比基尼装束迥不相同的小花纹和式单衣,朝他娆然而笑。她将长发束紧,神情端庄。

她大概冲过一次淋浴,肌肤淡淡地飘溢着成熟的香水气味。

她问道:

“肚子饿了吗?”

“肚子也到了西山这话已用不上了,因为天早巳黑下。”

“今天晚上我倾向于和食,你能陪陪我吗?”

“高兴奉陪,我也倾向于这样。”

“咱们气味相投呀。”

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他们挨得很近。彼此呼出去的气儿似乎都能碰在一起。她的脸好象精心化妆过,宛如摆在饭桌上的佳馔一样,在重金跟前敞发着香喷喷的外激素。

不难想象,在单衣下面她是—丝不挂。重金抑制不住自己了。一瞬间,美由纪的面影掠过脑际,却被江梨子的外激素冲散了。

“太太。”

重金刚要抓住江梨子那冶艳的身体,她却象柳条一样轻飘飘地闪开了,她用淘气的眼神盯着他说:

“别着急。寻欢作乐,就得花时间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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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一章 文殊的臆测

“听了这,我就放心啦。”

将三个案件(甲、美川自杀,乙、乘松遇车祸,丙、杀害流浪者)联系起来的楔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由楔子联系在一起而再构成的案件那始料未及的轮廓,使三个刑警一时感到茫然。

心头的惊诧过去后,他们相互间用言语证实了一下案件的新轮廊。

菅原说:

“我一直以为,三桥轧死乘松幸一后所以逃跑,是为了包庇江梨子,隐瞒自己和她的关系。但如果解释为他们是在犯了另一桩罪行而潜逃途中轧死乘松的,那么他们逃跑的理由就迫切得多了。”

大上进一步发挥了他的论点道:

<hr />

永川以新的观点发表意见道:

“这么说来,三桥未必是为了包庇江梨子,也许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作为车祸中的加害者自首的呢。”

菅原补充了永川的观点:

“原来如此。握方向盘的究竟是三桥还是江梨子,这是无关紧要的。关键在于不能在那个时刻,那个场所,听任警察去盘问江梨子。所以他好歹逃离了现场,让江梨子下了车,跑去自首了。”

“这个场面给‘总理’目击到了。‘总理’劝没劝两个人自首,固然还不清楚,但不管怎样,只要‘总理’吐露一句话,江梨子在场的事就暴露了。藏方隆一郎已经死了一年以上,遗产继承手续也已办完,所以江梨子和三桥的关系即使被公诸于世,对江梨子来说也不是致命的。车祸中的加害者即便是她本人,也构不成多大的罪。实际上三桥也不过被判了个缓期执行。”

“尽管如此,江梨子还是逃跑了,那是因为害怕人家把这和害死美川后制造自杀的假现场的案子联系起来,从而真相大白。”

大上说罢,永川确认了一下案件的关联:

但是男女之间的特殊关系只要拖上几年,就会形成一段历史。能延续这么久,正说明两个人合得来,有着默契。

菅原象是下结论般地说:

“那样的话,我要么就更轻松愉快一些,要么就破罐破摔。”

大上以冷静的声调说:

“真相大致是如此。但是,怎样来证明呢?”

“当然有个伴儿吧。”

今天是八月十七日,往年每到这一天就和重金一道赴箱根。由于常客一个个地减员,到前年为止不曾再去。

江梨子与美川的关系,也仅只是将第三者的推测和主人是校友这一点结合起来而成,美川恐吓江梨子的状况全凭的是推测。

美川和江梨子合谋杀害藏方隆一郎这个臆测,又是建立在推度美川与江梨子有那么一种关系的基础上的。

照目前的情况,不用说是检察当局了,连警察署内部的人都难以认可。

三个人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智慧和情报,固然把被七零八落地分割开来的案件归纳成一个统一体,但那恰似一幅只供观看的俯瞰图,然而不能为揭发真相而动一个指头。

“不然就是每月来一次的客人喽。”

这一天,美由纪不知怎地心慌意乱。她也闹不清不安的原因。也许是例假快来了。例假之前,她总是情绪焦躁,不能聚精会神。

在这种时候假若能见到重金,兴许不安定的精神状态就能镇静下来,但是他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无从取得联系。象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影无踪。

“哼,行了,真的。我去跟别人调调情,让你尝尝滋味。”

美由纪暗自这么骂着下落不明的重金,边骂边心惊肉跳起来:重金该不至于跟别人调情去了吧?

她和重金并没有交换过什么誓言。他们是作为顾客和女招待交往的,后来就相好了,持续到现在。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谈到过“爱”啊“结婚”什么的。

两个顾客胡揣乱测着,根本不考虑美由纪会作何感想。美由纪掐指一算今天这个日子,蓦地想起了一作事。

她认为惟独重金是不会撇开自己而对其他女人动心的,但是想到男人的生理,就又放心不下了。

“对啦,今天我碰见了重金先生哩。”

一连串案件(包括三桥在受训时死亡)在新的构图下都对上了碴儿,可是一点证据也没有。

有一位顾客立即看透了她的心思,问道:

“怎么啦?今天晚上怎么无精打采的。”

“哎呀,觉出来了?”

“当然喽。所答非所问,而且老半天才答一句腔。你是心不在焉。是不是给那位先生甩啦?”

“三桥在培训班上与乘松重逢后,总是嘀咕一连串案件的真相都给乘松知道了,所以身心都受到压力。”

“另一桩罪行指的就是杀害美川喽。江梨子一直遭到美川的恐吓,她在三桥的协助下害死美川,并把他装扮成一副自杀的摸样。作案后逃跑的路上轧死了乘松。江梨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头露面。倘若江梨子开车轧死人的事暴露了,人家就会质问她为什么偏偏在那样的时间驰过那么个地点,从而把这件事和美川跳楼自杀案联系起来,假象也就会被戳穿。倘若三桥是加害者的话,由于他和美川之间毫无干系,三个案件就完全分离了。”

“唔。对你这样什么底细都知道的顾客,就只好敬而远之。”

“我不过是想套出你的话来。听说这种时候女人就渴望要男人。这又是绝对安全时期,来场浴血决战如何?”

美由纪忐忑不安地一味对重金进行猜疑。

象这样猥亵的对话,平素间她是满不在乎的,而今却感到吃不消。大概还是心里惦念着重金之故。

在座的另一位顾客若无其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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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美由纪纠缠的那个顾客问道:

三桥那辆轿车里的残香、洋点心店的证言、供花者,这些状况都足以使人推测出他和江梨子之间的关系,然而不是表示这种关系的铁证。

“是呀,在这店里有时还能碰上他呢。”

“美由纪负责招待他。”

“这家店里的顾客都由美由纪负责招待。”

“这个重金怎么啦?”

“我是在新宿小田急行列车的站台上瞧见他的。正要打招呼,他却匆匆忙忙搭上情侣车走了。”

“如果是这个的话,你放心得太早了点。还有随后赶去这一招儿呢。”

“这一点我可没去查清楚。武士要讲情义嘛。”

当天晚上她上班去了,然而情绪低落。抑郁的时候干接待顾客这一行真够呛。她尽量地不流露出来,但是与顾客之间的气氛就是欢腾不起来。盂兰盆会的假日刚过去,顾客寥寥无几。

“为什么?”

“伴儿是谁都没关系。我知道了不是美由纪就行啦。我老早就觉得美由纪和重金之间的关系可疑。”

“特地把‘总理’拖到新宿中央公园去的也罢,作案后将尸体搬运去的也罢,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没有将尸体撂在第一现场,与其说是怕人家把这和乘松幸一的车祸联系起来,不如说是怕人家怀疑这案子与美川的自杀有关系。而且,制造美川自杀的假现场也好,杀害‘总理’也好,这样的罪行单凭一个女人是干不了的。”

“话说得好下流,我快败下阵来了。”

但是如果这个时期他乘上了小田急行线的情侣车,只能认为是箱根的“七夕聚会”复活了。美由纪是重金带到箱根去的固定的女伴。除了美由纪,他还能跟谁结伴而行呢?她的心打起擂鼓来了。

“是当前走红的烟囱摄影师吗?”

注释:

正文 第十二章 猫儿捡拾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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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是什么呀?”

乘松弓技要给猫换,从旧的那副里捏起一粒亮晶晶的石子儿。它放出的光泽乍一看象是钻石。有五元硬币的洞那么大,如果是钻石的话,约莫有一。

真正的钻石不至于混到猫的磨爪器里,然而它虽小,却切成多角形,仿佛从内部发出带青色的透明深邃的光。同样是钻石,据认为带青色的无色透明的那种质量最高。连弓枝都知道,只要稍微发黄,品格就降低了。

倘若这是钻石的话,就不是“”,而是“投钻石与猫”了。

这肯定不是弓枝的东西。弓枝用指尖捏起亮晶晶的石子儿,思索着。咪契尔讨好地喵喵叫着,一个劲几地将身子蹭过来。

她忽然想到,说不定这石子儿是咪契尔打什么地方叼来的吧。咪契尔的好奇心旺盛,常从外面叼些怪东西回来,惹得弓枝惊叫。

这不问于偷鱼偷吃的,倘若捡了人家的贵重宝石并昧了起来,就真成了贼猫啦。

“喂,咪契尔,这石子儿是打哪儿弄来的呀?”

弓枝这么问道,咪契尔却不可能回答。

当天晚上乘松下斑回来后,弓枝给他看这颗石子儿,跟他商量道:

“喏,多好看的石子儿呀。这要是真宝石的话,就不得了啦。”

“不可能。当然是玩意儿啦。”

乘松对妻子的杞忧露出苦笑,不予理睬。

“即便是假的,多少也值点钱。我有点害怕。”

“不必挂在心上。咪契尔不可能叼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来。”

“我可不能象你那样笑笑就算了。且不去管它是真是假,从这石子儿的颜色来看,它确实不是玻璃玩具。即便是假造的,恐怕也有相当的价值。就这么撂着,合适吗?”

“你是说,要作为猫的捡拾物品交到警察署去吗?”

乘松脸上泛出困惑的神色。

“这样就更说得过去吧。”

“算了吧。要是这么做,连咪契尔叼来的秋刀鱼和单只凉鞋都得交出去啦。”

他脸上的困惑被厌烦所取代。

弓枝不满意地鼓起腮帮子来说:

“并没叫你去交呀。只不过在跟你商量就是了。”

“那就随你的便吧,象这样不足道的事,别一样样地拿来跟我商量。”

乘松宣告结束话题。自从独生子幸一死掉后,他对什么都不耐烦了。原来对新社员的教育满腔热情,而今也不起劲了。不论多么热情地培养,归根结底还是“公司的人材”,而不是自己的骨肉。

“真的。不该跟你商量这样的事。”

弓枝没有顶嘴,而退让了。这当儿咪契尔边叫边过来撒娇。

弓枝喃喃自语似地说:

“要不是味契尔叼来的,那么是哪儿来的呢?”

乘松尽管宣告结束这个话题,大概又懊悔自己有点太冷淡了,所以推测石子儿的出处道:

“也许是哪一位来客掉的吧?”

弓枝追想着说:

“最近有人来过吗?”

自从幸一死了之后,除了作法事的时候,几乎没有客人上门。夫妇二人都懒得招待客人了。

乘松回忆起来了:

“也不过是重金先生来过。”

乘松那次缓跑时,碰见了来到附近的重金,曾把他带回家来。

“对,重金先生来过。不过,他不会丢下这么一颗石子儿呀……”

说到这里,弓枝露出吃惊的神情。

乘松发现妻子的表情变了,便质问道:

“怎么啦?”

“喏,咱们大家不是到箱根的驹岳去过吗?”

“嗯,是有这么回事。藏方先生一个人在山脚下等着,那会子他还挺硬朗的。”

当时,儿子幸一也精神饱满。如果可能的话,恨不得回到夏季的那个日子。

“那一次在驹岳顶上的索道车站,不是有人叫大家筛沙子,说什么可以中彩,得到钻石吗?”

“有过这样的事吗?”

“有过。那一次重金先生中了彩,得到一颗钻石,人家说要给他加工,他却硬是不肯,光把石子儿要下来了。那一次的就是这么一颗石子儿。会不会是重金先生掉的呢?”

弓枝重新看了看石子儿。

乘松似乎也勾起了往事的记忆。他说:

“啊,想起来啦。中彩得钻石的不是重金先生,而是美川先生吧。”

“是吗?”

“是呀。美川先生没把中彩得来的钻石送给跟他一起去的女伴,却送给了藏方夫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对,我也想起来了。我当时心想:这钻石左不过是假的,竟拿来送给藏方夫人,未免失礼吧,同时又怕美川先生的女伴生气,所以双重地替他提心吊胆。”

“假若当时重金先生也中彩拿到了钻石,那么说不定这就是他掉的。”

“唔,我记得当时只有美川先生中了彩,但是说不定重金先生也中了。”

“即便如此,为什么重金先生会把三年前中彩拿到的假钻石带在身上呢?”

“不会直接问问重金先生这一点吗?”

关于那颗从猫儿的磨爪器里发现的石子儿,乘松夫妇决定问问重金。他们认为,倘若这是重金的东西,他肯于保存三年,想必是有一定的含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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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被乘松问及“石子儿”的事,他当即否定是自己的。

“我没抽那个彩。当那只舀沙子的杓子快递到我手里时,我推回去说:‘不要。’我觉得有点可疑之处,所以马上向美川先生使了个眼色,可是他随手接过杓子,舀起沙子来。”

“是吗?这么说来,还是猫儿叼来的吧。”

“你刚说什么?”

“这是从家里养的猫的磨爪器里出来的。准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我家的猫儿有个象狗一样的毛病,常常叼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重金也回想道:“记得美川先生当场就把那颗石子儿送给藏方夫人了。”

“是这么回事。”

重金觉得有什么东西好象即将联系在一起了,但真相还看不出来。他暂且替乘松把石子儿保存起来,并将它带给美由纪。这是藏方江梨子邀他去箱根的几天前的事。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才带给美由纪的。美由纪是箱根常客之一,也参加过箱根周游,他只不过是想告诉美由纪,乘松家出现了一块与“驹岳的钻石”相似的石子儿。

“可不是嘛,记得是这么一颗石子儿。”

美由纪也捏起石子儿,露出怀念的神情。她万万想不到美川送给藏方江梨子的石子儿,会与乘松有关系。由于“总理”的窝离乘松家不远,美由纪便把杀害“总理”的动机与轧死乘松车一的犯人逃跑的案件联系起来。但是她未能把这进一步联系到美川的跳楼自杀。不论她的推理本事多么高明,方程式的未知数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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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三章 爱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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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菅原,大上,永川这三个人拿来的资料凑在一起后,案件便出现了新面目:

美川跳楼自杀的现场是伪造的,与三桥轧死乘松幸一后逃跑案以及“总理”被杀案有关。贯穿这三个案件的有关人物是藏方江梨子。

说不定还进一步关系到藏方隆一郎之死,不过还没有表面化而已。然而拼凑而成的资料没有任何根据。这只是凭想象拼凑出来的,会遭到敌人的嘲笑。案件的新骨骼是用七拼八凑的资料构成的,真想抓到铁证把它加固一番。

大上便去找重金,因为多亏重金提供的线索,才发现了杀害“总理”的动机。重金和藏方江梨子都是箱根“七夕聚会”的常客,他想:说不定他还会给出点好主意。

但是不巧重金出外旅行去了,去向不明。这时大上想起重金来提供情报时,最后曾透露说,自己有个了不起的“军师”。

重金半自豪、半羞怯地说,那是个在新宿的艾思咖啡馆工作的女孩子,头脑可灵啦。大上并不曾进一步查问,却领悟到她是重金的情人。

忘了问名字,但只要到艾思咖啡馆就能弄清楚是哪一个吧。她也许知道重金的行踪。

重金没有明确地说,然而关于“总理”被杀案的出色的推理,说不定是出自那位军师。倘若如此,要是让她看看根据三个人拼凑的资料新描绘出来的案件轮廓,说不定她会帮他找到攻陷藏方江梨户的突破口。

专职的侦查员去求助于外行是应该顾忌的,但侦查当局是把重金提供的情报当作重要因素,从而重新描绘出案件轮廓的。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大上凭着刑警的直觉,意识到躲在幕后帮重金提供情报的军师是难以揣摩的。

艾思咖啡馆在三越百货大楼背后。里面除了柜台就是几个雅座,穿西服、系领带的顾客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几个女招待也不象银座的那样神气。顾客之间弥漫着一种老相识的气氛。

大上刚一进去,一个女招待就招呼着“您来了”,笑脸相迎。他抑制着走错了地方般的心情,问道:

“重金先生常来吗?”

他不能劈头就问重金的情人是谁。说不定她在店里还瞒着这种关系呢。对方的表情有了反应,说:

“哎呀,重金先生好一阵子没来了。”

“我听说只要到这儿就能见到他,所以才来的。”

“也许美由纪姐知道。一股都是由她接待。”

女招待这么说着,喊了一声在尽头的雅座里的女子。一个轮廓鲜明,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的女子从雅座里站出来了。大上一眼就看出她就是重金的“军师”。她不是那种冶艳的美人儿型的女子,表情却很和蔼,一副富于才智的样子。

店里的顾客用眼睛轮流打量着她和大上。

“这位客人是来见重金先生的。我想,美由纪姐也许知道他在哪儿。”

那个被称作美由纪的女子象吃了一惊似的圆睁杏眼,“哎呀”了一声。

“说实在的,关于重金先生,我想打听点儿事。”

大上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好象使她有所觉察,便将大上邀到柜台角落里。大上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问道:

“你就是重金先生的军师吗?”

对方不解,反问道:

“军师是什么意思呀?”

大上将自己和重金在新宿中央公园相遇后的经过说了一遍,对方便说:

“军师嘛,我还够不上。不过,我常常和重金先生淡那个案子的事。他和遇害的流浪者很熟。他曾兴致勃勃地说,要通过‘总理’,将现代的完全的自由人拍摄下来。犯人还没抓到吗?”

“遗憾的是,还没有。不过,多亏了你们,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关于这,想见见重金先生,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

“重金先生并不把他的行踪一一告诉我。”

“是吗?那就太遗憾啦。我以为你准知道呢。”

“为什么?”

“因为重金先生提到你的时候,曾露出非常害臊的神情。我就认为重金先生是喜欢你的。男人要到什么地方去旅行,难道不告诉意中人一声吗?”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高兴啦,可这次他是瞒着我走的。”

“瞒着?为什么?”

她用赌气般的口吻说:

“唔,想必是不愿意告诉呗。”

“平素间他准把行踪告诉你吗?”

“倒也不一定。不过,这次的下落不明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呢?”

“是这样的,重金先生和我每年都在八月十五日以后一道到箱根去。”

“到箱根去?刚好是这个时期呀。”

“嗯。可是他偏偏在这个时期瞒着我出去旅行,你不觉得他太过分了吗?”

不知不觉间她的语调里含有怨气了。

“为什么这么做呢?”

“唔。准是我去了碍事呗。”

“也就是说,除了你以外,他另有个伴儿……”

这句难以开口的话刚说了半截,大上就吃惊地顿住了。他曾听说,重金也是七夕聚会的常客。

“那么,你也和重金先生结伴,参加小涌园的七夕聚会来着吗?”

“刑警先生知道小涌园的七夕聚会的事呀?”

这回轮到美由纪吃惊了。

“这会子重金先生该不至于和藏方夫人一道到箱根去了吧?”

大上忽然联想到这一点,便脱口而出地说。这个揣测,愈益使美由纪感到惊愕。

“说实在的,我也正这么想着。可刑警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上刚要张口,门被推开了,新进来了一群顾客。他不能再在柜台里继续单独跟地谈了。

美由纪带着歉意说:

“对不起。打烊后,我就能慢慢跟你谈了。”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于等待了。”

美由纪指定一家深夜开业的茶馆,约他回头在那里会晤。她跟重金大概就常在那里碰头吧。

零点以后,他们二人在茶馆相会了。

美山纪工作了这么久才下班,大上慰劳她道:

“肚子饿了吧?”

顾客忘记了尘世的烦恼,前来寻欢作乐之处,正是她们的工作场所。不同于办公室和车间,想必是另行一番辛劳。

她未露倦容,泰然自若地回答说:

“已经吃完饭了。”

大上寻思,打烊后哪里来得及吃饭呢,就问道:

“不过,不是十二点才打烊吗?”

“照规定,过了十一点就可以吃东西。客人请我吃了。”

“好象挺偷快的。”

大上窥伺着美由纪那开朗的神色。尽管从事的是所谓夜晚的营生,她的表情上却一丝阴影也没有。

“非常愉快。”

“店里的工作愉快吗?”

“我喜欢这份工作。从来也没觉得辛苦,厌烦过。不过,任何工作都是辛苦的。我认为,正由于自己觉得愉快,才能忍受这样的辛苦。要是感到厌恶,这份工作马上就变成‘苦役’了。”

“对,都怪我认识不足。辛苦和厌恶确实是两码事。”

大上觉得自己受到了她的开导。他有个成见,在夜娩接待顾客的营生和苦役之间画了个等号,然而,倘非自己能从工作中找到乐趣,大概也不可能真正使顾客感到愉快。

美由纪把话头扯回到正题上来:

“刑警先生怎么会认为重金先生和藏方夫人结伴到箱根去了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说得上是刑警的直觉吧。喏,七夕聚会的女客里,除了你,恐怕也就只有藏方夫人了。但我并不是从道理上来考虑的。”

“藏方夫人好象有那么一股能够吸引一切男人的气息。重金先生以前说过,这叫作外激素。”

“外激素。我还没见过藏方夫人,只听说她是个出名的美人儿。”

“已经自杀了的美川光弘先生也是七夕聚会的常客,他是藏方夫人的狂慕者。”

她露出怀疑美川与藏方夫人之间的关系的表情。恐怕是因为缺乏确凿的证据,才用“狂慕者”一词来暗示两个人的关系的。

大上想具体地掌握能够证明两个人的关系的状况,便问道:

“藏方夫人和美川先生之间有没有过特别亲密的情况?”

“当然有过。美川先生单方面地采取亲昵的态度,还说自己是狂慕者。”

“藏方夫人在自己的先生面前,没显得挺为难的样子吗?”

“也没怎么显得为难。对,还有过这么一件事呢。”

美由纪泛出想起了什么事的神情。

“什么事呀?”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也就是藏方夫妇到箱根去的最后一个夏天。我们大家周游了箱根,在驹岳顶上有人叫我们抽彩,说是中彩的就能领到钻石。那一次美川先生中彩了。他没把钻石送给女伴,却送给了藏方夫人。”

“钻石……”

“我认为,当然不可能是真钻石,但是夫人痛痛快快地就收下了。我当时觉得,把这么一颗很可能是假的钻石送给那么个大财阀的夫人,不论是送的人,还是接受的人,都够可以的。”

“他先生没在场吗?”

“他先生说心脏吃不消,坐在车里,在山脚下等着。”

“也许正因为只是这个程度的东西,才送给她的。”

“当时美川先生说,不需要加工,他光想要石子儿,弄得那个要他抓彩的宝石商狼狈不堪。说不定那是个出乎意料地值钱的‘展品’。对,是这样一颗石子儿。”

美由纪在手提包里摸索了一阵,捏出一颗宝石。尽管小,好象从内部发出青色透明的光辉。光辉错综复杂,分散开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象彩虹一般闪烁着。

“嗬,好漂亮的宝石。这宝石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是重金先生存放在我这儿的。据说是猫叼来的。”

“猫?这叫作‘投钻石与猫’吧。重金先生养着猫吗?”

“不是重金先生。是乘松先生的猫。”

“乘松?就是那位乘松先生吗?”

“是那位乘松先生。”

“你能不能详详细细讲给我听?”

由于提到了乘松,大上便把上半身向前探了探。乘松正是将美川遇害后被人装扮成自杀的样子(尚未确认)这一案件与“总理”被杀案联系起来的环节。

美由纪把发现石子儿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大上也不能马上理解石子儿为何会出现在乘松家那只猫的磨爪器里。令人觉得其间有着重要含义,但正因为太重要了,不能立即纳入理解的框框里。它太大了,越出了视野的范围。

倘若将这整理得合乎逻辑,就会弄得井然有序,令人信服。大上说:

“能不能把这石子儿暂时借给我?”

不管怎样,这已是深夜,他想睡上一会儿再琢磨这石子儿是怎么回事儿。

美由纪爽快地将石子儿递过来:

“请。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

她的口气之间似乎表示,那个男人太不忠实了,竟然撇下自己,跟另一个女人结伴去旅行,替他存放的东西是无足轻重的。

这当儿大上觉察出,在美由纪那表面上开朗的神情后面隐藏着愤怒。这愤怒正是她对重金的爱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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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上去见代代木警察署的菅原。他想问问菅原对那颗从乘松家出现的石子儿有何看法。

“你说是乘松家养的猫把这石子儿叼来的吗?”

菅原捏起石子儿,迎着亮儿看了看。且不管它是真是假,它发射出的光却一看就象是挺高贵的。这大概就是所谓切成多角形的,打四面八方透射进来的光,从底面向各个角度反射出去,犹如宝石内部有着强大的光源一般,发出璀璨夺目的光。

菅原一边迎亮看着石子儿,一边窥伺着大上的脸色。两个人都轻易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上是夜里拿到石子儿的,他有更充裕的时间来研究它意味着什么。

“我假定这石子儿就是美川在箱根送给藏方夫人的那一颗。”

先将石子儿弄到手的是大上,他站在这个有利地位上,把自己进行的推理提出来了。菅原深深点了点头,对大上的假定表示同意。

“这石子儿怎么跑到乘松家来了呢?我沿着这条线考虑了一下。如果乘松家和美川之间发生过接触,就跟石子儿这条线联系上了。乘松的儿子被三桥新一的车轧死了,‘总理’目击到了这个场面,从而被害死。原来以为三桥是加害者,其实他是替身,真的加害者是另一个人。‘总理’了解真相,人家为了灭口,就把他杀害了。根据新发现的一些状况,正在怀疑藏方江梨子是真的加害者时,天缘凑合,出现了这颗石子儿。”

菅原插嘴道:

“要是藏方江梨子把石子儿掉在现场的,那么石子儿这条线就联系上了,但是有一点使人难以理解。”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尽管美川把石子儿送给了藏方夫人,可是打那时起,已经过了将近两年?”

“是的。她身为藏方隆一郎的遗孀,为什么把这么一颗说不定是假的宝石贴身带了将近两年之久?我不明白这一点。”

美川是三年前的八月把石子儿给了江梨子的。倘若是她将石子儿掉在轧死人的现场上的话,就是去年五月二十六日深夜的事。其间已经过将近两年,江梨子过的是被高贵的宝石埋起来一般的日子,难道会一直把从观光地那不可靠的宝石商手里攫取来的石子儿当宝贝似的贴身带着吗?

“昨夜我几乎没阖眼睛,一个劲儿地想着这个盹题。”

菅原催他道:

“那么……”

“石子儿也许不是藏方江梨子掉的吧。”

“不是……藏方江梨子。”

菅原蓦地屏住了气息。他露出仿佛眼前的帷幕被扯掉了似的神情。

“倘若不是江梨子的话,就只有三桥能够把石子儿掉在现场。”

“你是说,江梨子把石子儿送给三桥了吗?”

“这么想,也不牵强吧。江梨于接受美川那颗石子儿时,不是生了气,就是冷笑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想出该给这石子儿派上什么用场。她把石子儿转送给了三桥。三桥将江梨子看成女神一般予以崇拜,即便把她送的石子儿当作护身符一样随身带着,也不奇怪。”

“他把石子儿掉在轧死人的现场上,给被害者养的猫捡去了。是这样的吗?”

“要是这么想,石子儿这条线就联系上了。”

“线尽管联系上了,但不能据以证明石子儿是江梨子掉的。”

“那是不能。而且,即便石子儿是美川送给江梨子的那颗,要想证明不折不扣就是那一颗,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由于出现了石子儿,一时好象可以展望到什么了,而今又堵上了一面新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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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四章 乘船驶向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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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由纪竭力不去想重金的事。越想他,心头越苦闷。要是不排遣一下,就会彻夜睡不着了。

这些人随心所欲地享受着夏夜。连侍役都不时地走到阳台上去看星星。

江梨子边端起自己叫的那杯白兰地,边说:

“昨天晚上,可热闹啦。”

“我惶恐得不敢看你呀。就连现在也觉得晃眼,不能正眼看哩。”

“是昨天吗?”

每年的八月十六日,以明星岳山腹的花炮为信号,“大”字便浮现了。在周围的花炮点缀下熊熊燃烧的“大”字,将夜空都烤焦了,诚然是箱根夏季的一首风物诗。从旅馆的阳台也能望到,重金和美由纪曾与江梨子以及其他常客一道欣赏过几次。

注释:

江梨子的眼睛露出怨色。昨天晚上他并非不能赶来,但他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巴不得要来,所以故意拖延了一天。

“对不起,因为我的工作怎样也做不完。”

“我好象有点醉了。”

要是打电话给重金,告诉他杀死“总理”的真凶是谁,使真相大白,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可怕啊。”

重金夸张地缩了缩脖子,他感到那个时刻迅疾地迫近了。周围的男游客的视线集中在江梨子身上。他们的,眼神并不怎么粗鲁,但是外激素好象甚至能唤起恬淡的人以及形容枯槁的老人的兴致。

江梨子对此仿佛浑然不觉,然而也并不怎么讨厌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没有那种常见于美女的过剩的自我意识,却极其自然地散发着娘胎里带来的外激素,其结果,男人的兴致聚到她身上,她把这当作空气一样地呼吸着。

“咱们这就到房间里去吧,天太凉啦。”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重金居然想去跟美由纪商量一下。即将去拥抱另一个女人时,却想去和相熟的情人商量,男人这种心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去跟人乱搞。”

和大上刑警分手后,美由纪猛然里感到浑身乏顿。这不仅只是肉体上的劳累,而是发自心身深处般的疲倦。

她想开车急驰到箱根去。但是这么做,自己会徒然陷入更加悲惨的景况。

“过来吧。”

“喏,喝吧。今天晚上想再喝一些。”

“重金君,你太不象话了。”

美由纪仰望星空抱怨道。她心想,他说什么“我找到了归宿吗?由纪多美好”,简直是言不由衷。东京的夜空上也布满星宿。大概是夜阑的关系,天空清澈。星星各就各位,摆开阵势。在箱根,能眺望到更有气派的星阵吧。

重金想道:

“疼啊,悠着点劲儿,别太猛了。”

江梨子即将打开容许的最后那扇门时,重金蓦地感到一阵冲动,追不及待地想见见美由纪。要是就这样回到东京去,会如何呢?江梨子的架子那么大,决不会宽恕他吧。

江梨子的表情变成挑逗性的了,格外浓厚的外激素喷了过来。

由于彼此满足于“唯一的异性”,就失去了身经百战、砥砺磨炼的机会。

三桥所包庇的真的加害者是藏方江梨子。杀害晓得真相的“总理”的,也是她。

但藏方隆一郎却因为呆在恰似强烈的直射日光般的江梨子身旁而减了寿,从这一点来看,也未必是被她的地位压倒之故。

美由纪转念去想今天晚上刑警为什么要来见她。刑警对出现在乘松家的那颗石子儿表示了浓厚的兴趣。那颗石子儿究竟意味着什么?起先是刑警打听藏方江梨子与美川之间关系秘密的事,一来二去,才导致美由纪将那石子儿出示给刑警。为了证明那两个人的关系,美由纪就讲了在驹岳“中彩获得宝石”的插曲。她是把石子儿作为当时美川小彩的那颗钻石(?)的样品,拿给刑警看的。

美川将石子儿送给了藏方夫人。另一方面,乘松家的猫叼来了一颗相似的石子儿。要想证明猫叼来的那颗石子儿就是美川中彩得到的那一颗,就必须找到架在二者之间的一座“桥”。

三桥新一能不能充当这座“桥”呢?美由纪凝眸看着自己心目中的这幅图景。

她曾做过这样的推理:“总理”目击到轧死人后逃跑的现场,知道真的加害者不是三桥,而是另一个人,加害者便为了灭口而杀了他。事故发生时,三桥与X同车,他做了X的替身。倘若把藏方江梨子设想为X,这座桥就架好了。

然而江梨子能做X吗?她得首先与三桥有关系,才能做X。以前从未听说三桥与江梨子之间有联系。倘若刑警掌握了他们之闻有某种联系,那么一旦晓得了乘松家出现了一颗与美川送给江梨子的那颗一模一样的石子儿,就自然会表示热烈的关切。刑警对那颗石子儿所表现的正是那样的热烈劲儿。

为了便于理解,将架在石子儿与有关人员之间的那座桥的关系,图示如下:

<img src="p:///book/plate.pic/plate_202638_1.jpg" />

对。刑警了解三桥与江梨子之间有关系。所以立即断定这石子儿即是美川中彩得到的那一颗,从而借了去。大上所说的“重要的线索”,暗示的就是江梨子。

“旅馆挺热闹的。只有我一个人是孤零零的。孤零零地看大字火的,只有我一个人。”

冰箱里有各种小瓶饮料。随便取出几瓶,做成加冰块的威土忌酒。

她恨不得告诉重金这一发现。现在就打电话好不好?但是江梨子准呆在他身旁呢。

江梨子的眼睛带着挑逗的神色。如果两个人早巳勾搭上了,前戏这会子就该开始了。但是今天晚上他们二人是头一次尝试,经过如何简直难以逆料,所以情绪特别紧张。尤其是女子采取主动的情形下,经验不足的男子就会感到很大压力,恨不得当场逃脱。

江梨子是为了掩盖真相才杀人灭口的。倘若将她摆在X的位置上,案件那七零八落的各个重要因素,就刚好被纳入适当的位置上了。

尽管没有证据,美由纪却确信是如此,这和她对重金的爱情一样坚定。在三桥的协助下,江梨子杀害了“总理”,将尸体搬运到新宿的公园。

对,也许有证据。搬运“总理”就得要车,而用三桥的车是危险的。因为那是轧死过乘松幸一的加害车,曾经受到警察的注意。

也有认为受到一次注意的就不会第二次受注意,并利用心理上这一漏洞的手法,但实际上怎样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吧。这和轻易不敢在挨近警察的地方作案的心理是一致的。

那么,用的是谁的车呢?租车的话,作为借用者,行踪会被查出来,很危险。归根到底,用的准是自己家的车。要是彻底查查藏方江梨子的车,说不定能查到什么。哪怕是“总理”的一根头发,一滴血迹也可以。

但是这么一来,就准会失去重金。她晓得,不论重金待她多么无情,她也决不能有任何与他离心离德之举。

“接了我的电话,就到我的房间来吧。”

她想听听重金的意见。

“你才为漂亮的女伴着了迷呢,对我连睬都不睬一眼。”

他们二人几乎扭在一起,从休息室回到客房所在的那层楼。江梨子咬耳朵说:

在恋爱这场战斗的初期,如果遇见了合适的伴侣,就不想另找了,为了长久地维持与这个伴侣的关系,就不可能取得丰富的经验了。

他不论和美由纪相处多久,都不会感到疲倦。但和扛梨子一道用餐后,仅仅在休息室里喝了一杯,就已弄得精疲力竭了。他准是被她的地位所压倒的。

但是眼下男女双方都装腔作势地裹着好几层包装。得一层层小心谨慎地剥下去。这一过程成为情场上的重要因素,构成了豪华的宴席上主菜之前的酒和小吃。

对方温柔地瞪了他一眼:

重金把屋里的灯光捻暗了。江梨子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躺在床上。卧在幽暗灯光下的江梨子那姿势,作为等着男子用菜刀来切的美丽材料,简直放荡妖娆得令人倒吸一口气。长长的头发象投降的标志一般披散在白床单上,构成扇形,它栩栩如生,既属于女体,又呈现出独立的妖媚。

尽管回到自己的房间了,他却心神不宁。事到如今,他一个劲儿地想念美由纪。她也不是没有外激素。然而江梨子是将雌性气味一古脑儿向男人喷射过来,恰似直接照明,美由纪是有所抑制的,象是间按照明。

江梨子露出一丝笑意。已经是近在咫尺了,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也不在乎了。重金猛冲到江梨子身边。

她寻思:——真打电话吧。

她呼出来的气热呼呼的,似乎不光是喝白兰地醉了之故。重金也一下子周身发热了。他不由得问了句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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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表,快到打烊的时间了。时光不知不觉之间就溜过去了。

他一敲江梨子房间的门,门就象等急了似的立即被打开了。她换上了旅馆给预备的浴衣。大概又洗了一次澡,肌肤发出澡水气味。原先拢得高高的头发,而今长长地垂下来了,艳丽蓬乱地披在肩上。当她躺到床上时,那头乌发准会越发妖冶地披散开来,撩逗男人的心。

“来吧。”

她知道疲劳的原因。为什么重金竟撇下自己,到箱根去了呢?这会子正跟藏方江梨子狎昵着吧,想到这里,气得瑟瑟发抖。

重金觉得自己仿佛是给斑蛛的网子套住了的猎物一般,一把一把地被捯到她跟前去。他已无法逃脱了。

毫无证据,一切全凭美由纪的臆测。但是假定石子儿就是那一颗,那么与三桥同车的X就只能是江梨子。轧死乘松幸一后加害者又逃跑了,现场上不可能掉着好几颗相似的石子儿。

重金呷着他那杯,问道:

重金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那不过是样品,而不是美川中彩得到的那颗石子儿。但是刑警为何对此那么兴趣盎然呢?

男女的性器不论怎样搭配都能适合,但男女的性未必协调。经验丰富的人便取得了跟任何对手都能协调的能力。然而这样的协调能力是既缺乏节操又刁滑卑劣的。

“傻瓜。”

“小傻瓜。”

“为了咱们这个夜晚干杯。”

“我还以为你眼里没有我这么个人呢。”

花花公子泛泛地涉猎“各种类型的妇女”,厮守一个伴侣的那种人则深邃地探究一个异性。在异性体验方面,论质量后者聊胜一筹。但是也不管够不够格就去换伴侣的话,就容易因地位比不过而败下阵来。

“别站在那样的地方,到这边来吧。”

倘若把男女关系比作比赛和竞赛的话,那么越有经验者就越有利吧。不论男女,性有各种型。犹如指纹一样。不同型的两个人配为一对,就构成了只有当事者相互间才能理解的世界。

位于避暑胜地的这家旅馆,好象不设那种供新婚旅行用的豪华房间。

“真的可以吗?”

她和重金并没有交换过什么海誓山盟。不论他跟谁到哪儿去,她也无从表示不满。

为了消除紧张情绪而蛮干,或是想一口气跳过了解的阶段,说不定会把好容易取得的谅解都给抵销了。

这方面的技巧有点象垂钓。鱼竿尖一动,就猛拉钓竿把鱼钩住。必须根据鱼的种类改变钓法。基本的做法是鱼刚一咬住饵,就一下子钓上来,然而由于鱼太大而钓不上来时,就得将水的流动和鱼的抵抗计算在内,一把一把地慢慢往跟前捯。

饭后,他们移到休息室去坐。过去七夕会的人员就是在这里相聚的。从院子那边,凉风习习。休息室里的人影不太多,也没有少到寂寞的程度。桌上点着蜡烛,适度的人影围坐着谈笑风生。休息室外面有个濒临庭园的阳台,有人凭栏眺望庭园或空中的繁星。

垂钓的窍门可以说是在于掌握恰好的时机。倘若误了时机,就会把好不容易上钩的鱼放跑了。

但是由于有美由纪这么个天造地设般可心的伴侣,他就懒得去渔色了。在这一点上,花花公子(或浪荡小姐)毫无例外是富于冒险性的,而专门用情于一个伴侣的是保守型的。

总之,对方是个庞然大物,得下功夫一把一把地捯到跟前再下手。重金告诫自己道:沉住气,别着急。

江梨子不知道晓不晓得重金在转些什么念头,象是有意让他焦躁似的说:

江梨子打着耳喳。这意味对他最后的容许。

尽管彼此间已心领神会,她却搪塞支吾地拖延着最后的时刻。边拖延,似乎边欣赏男人的反应。这当口,相互间的情绪愈益高涨了。

该不会把车拆毁了吧。拆成了废车,就找不到任何证据了,但是好端端地把一辆车拆了,反倒会引起人家的怀疑。车子准还在。

重金硬生生地问道:

江梨子咔嚓一声和他碰了杯,露出皓齿微微一笑。

美由纪自暴自弃地说。只要她打个电话,有那么两三个男人马上就会飞奔而来。

“今天晚上能和你一道过,很是光荣。”

江梨子噗嗤一笑,邀他坐在床畔的沙发上。不同于日本式客栈,这家旅馆一进房间床就映入眼帘。对于相互取得谅解的男女来说,这样的设计可以省掉多余的手续。女子将一个男人拉进有床的屋子一事本身便标志着,这样的谅解。

江梨子稍微带点嫉妒的口吻说:

“请进。”

“今天晚上好好快活一场吧,时间很充裕。”

“真会说话。不过,承蒙夸奖,高兴得很。”

在重金面前,她也完全是自由的,他从未说过什么干涉她的话。一旦想到眼下重金正在和另一个女人过夜,她便知道了与重金之间的默契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重金已在美由纪的身心深处扎下了根,她再也离不开他了。作为一个女人,没有重金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们重复着同样的话,从而拉进了初次发生关系的男女之间的距离。也可以把这些过程统统省略掉,只顾将肉体交合。双方都赤裸裸地表示出欲望时,这么做也未尝不可,因为这样可以直截了当地解肉体之渴。

美由纪的两颊不知不觉之间已湿了。她自己并不曾意识到在哭泣。她只是一味地想和重金见面。

这当儿电话铃响了。一瞬间,他以为是美由纪打来的,就扑奔过去,拿起了话筒。江梨子用甜蜜的声音象搔痒般悄悄地说:

“不要紧吗?”

“舒畅极了。请把灯捻暗一点吧。”

刚才他就着了急,不顾一切地想紧紧抱住她,结果她微嗔道:“寻欢作乐,就得花时间慢慢来。”那是他没掌握好火候之故。

大家都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恐怕只有在床上它才能真正发挥出旺盛的生命力。

睡下后乱蓬蓬地披散在床上那白床单上的头发,最能表现女子的头发固有的美。不论多么著名的美发师还是手艺高超的美容师所做的发型都甘拜下风。

重金伫立在这美丽的材料面前,一时哑口无言。未经任何加工,美丽的材料就已成为完美无瑕的了。

江梨子招呼道:

江梨子象诱惑般地笑了笑,稍微歪了一下头。重金眼看着就被吸到蜘蛛网的核心去了。他的身心都被她吐出的外激素麻醉了。

重金就是这么个情形。他遇见了美由纪,彼此合适,除了她,眼睛里就没有其他异性了。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我真可以去打扰吗?”

事到如今还呆头呆脑地这么问,说明他经验不足。

“哎呀,真会说话,可我很高兴。我老早就觉得会有这样一个夜晚。”

这时美由纪很单纯地假设道,倘若石子儿不是样品,而恰恰就是美川中彩得到的那颗石子儿,又当如何?她只是灵机一动这么想的,这个妙想却使她不禁愕然。

猎物再也不采取抵抗的姿势了,却伸长脖子等待对方用利齿咬上致命的一口。

“等着瞧吧,我得好好地罚罚你。”

倘若生拉硬拽想弄到手,不是钓索断了,就是把鱼竿尖戳到树枝缝隙中去,或许踩空一脚摔个跟头,鱼就逃之夭夭。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重金再也不迟疑了。

一层层的包装完全剥掉了,而今唯有两个赤身露体的男女相对着。他们采取动物的姿态,彼此狼吞虎咽着,使人觉得,男女之间为了最大限度地沟通感情,就必须交媾,这毋宁是不幸的事。

倘若说,男女关系的前一阶段凡事都是优雅的,是由生气勃勃的对话,音乐,食物与美酒垒积起来的;那么达到顶峰之前的交媾本身,就是避人眼目的隐微行为。单拿体位本身来说,毋宁是屈辱性的。前一阶段的步骤乃是将动物的本能加以中和的人的行为。

不论多么美丽典雅的女子,接受男人时也得采取某种体位。女子害臊得浑身发抖,为男人采取有失体统的体位,会使男人沉浸在优越感里,性欲愈益高涨。女性脱掉平素间那端庄的铠甲,将全身予以开放,准备把男人迎入深处,她采取的这种体位会使男人为之感动。一边感动,一边因女性容许了自己而任性起来,于是在情欲的花园里横冲直撞。

眼下重金被扎扎实实地迎进了江梨子的体内。此刻,男女心中交错着期待与不安。由于是头一遭,相互间摸不清对方的性型。

横竖他们是在性这艘小船里交合了肉体,即将驶向未知的情海。彼此已熟谙了的男女,尽管具有官能的欢乐,却缺乏这种对未知事物的期待。

两个人刹那间面面相觑。这是开船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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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载机第一次要降落到另一艘航空母舰上的节骨眼儿上,由于摸不清方向,就去请求原来那艘母舰的管制塔进行诱导。我这种心理莫非就是飞机驾驶员的心理不成。闹了归齐,对我来说也许美由纪是唯一的母舰。这会子她在干什么呢?

江梨子按住红晕的双颊说:

江梨子恐怕不会把这辆车交给司机去管。她既然当上了这么个大富豪的继承人,大概有几辆、甚至十几辆车,而杀害“总理”时用的那辆,恐怕会停放在车库尽里边,再也不会使用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妖媚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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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由纪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辆出租汽车在她眼前停下了。她并未扬手,可是她那神气看上去大概象是在找空车。

司机问道:

“到哪儿去?”

“唔,对不起,到箱根去行不行?”

司机用吃惊的声音说:

“啊?箱根吗?”

对出租汽车来说,箱根虽远,还不至于太劳累,按理说值得跑一趟。然而司机以抱歉的口气说下去:

“今天晚上约好了和公司里的司机伙伴一道去旅行,两点以前就得回车库,对不起,请改乘别的车吧。我也觉得很遗憾。”

“那就算了。”

美由纪立即打消了赴箱根的念头。她本来就是出于一时的冲动那么说的,她把去向改为自己的住址,将身子倚在座席上。

“混球,重金这个混球。”

抱怨重金的话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这会子准在箱根和藏方江梨子狎昵着的重金的身影,一个劲儿地在她眼前晃。

——下次见面,再也不搭理他了,多肮脏啊。

以前与重金见面。从未因争风吃醋而拌过嘴。也没有每逢他到什么地方就为之神经过敏。

这一次却不同。由于对方是藏方江梨子,便在美由纪的妒火上浇了油。

作为女人,江梨子也是她的劲敌。何况江梨子也许还是杀害“总理”的犯人哩。她企图用那双杀死“总理”的血污的手,从美由纪这里夺走重金。可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她正这么冥想着,轮胎突然尖叫一声,车子蓦地停住了。美由纪往前一冲,差点儿将前额撞在前座的靠背上。原来是前面蹿出了一辆没有车灯的自行车。倘非是个职业司机,说不定会把他轧了。

“这家伙是撞丧哪。你没受伤吧?”

司机担心地问道。

“没事儿。”

“谢天谢地。即便撞上了那么个家伙,也算是我对前方没有好好注意。”

司机弄清乘客平安无事,似乎松了一口气。车子是挨着人行道停下的,那里有个电话亭。她觉得那象是对她有所启示。再说,从那里走不多远就能到家了。

也许到家后,就无意打电话了。

“师傅,到这儿就行了。”

“对不起,让您受惊啦。”

司机大概以为由于急刹车,她才想要下车的。

美由纪辩解道:“不是的。我想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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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手拉着手乘船驶向情海的当儿,床头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江梨子悄声说:

“没关系,随它去吧。”

然而电话铃执拗地响个不停。试图不予理睬,却令人分心。

“等一会儿。”

江梨子蹙着眉拿起话筒,这其间,他们二人停止了动作。对方大概是服务台。

江梨子交谈了两三句后,露出扫兴的神色说:

“说是有人往你的房间打来了紧急电话。服务台问能不能转到这边来。”

“按说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家旅馆啊。”

刹那间,重金察觉出是美由纪打来的。要是她的话,即便推断出今晚他就在这个旅馆,呆在江梨子的房间里,也不足为奇。

“我回自己屋去。”

重金从床上溜下去了。江梨子并没拦阻他。回屋后,一拿起听筒,果然传来了美由纪那亲切的声音:

“对不起,突然给你打来了电话。回答的时候要当心,只说是或不是就行。旁边有人吗?”

“请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好极了。杀害‘总理’的凶手判明了。”

“哦,真的吗?谁是凶手?”

“是藏方夫人。”

“藏方!决不会的。”

重金愕然呻吟了一声。

“大概没错。尽管缺乏证据。”

“怎么就知道藏方夫人是凶手?”

“从乘松先生的猫叼来的钻石判明的。”

美由纪将大上刑警来访,并借走石子儿的过程讲了一遍。

“那么,大上先生并没有说藏方夫人是凶手喽。”

“大上先生没有说任何人是凶手,都是我推断出来出。要是把藏方夫人当作三桥新一的同伴X,情节就都衔接起来了。乘松先生的猫捡来的石子儿准是美川先生送给夫人的那颗。”

美由纪的声音是兴奋的。她的推理一向能击中要害,连警察都受了她的影响。大上刑警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这套本事,才前去造访的。

重金相信了美由纪的话。

“眼下藏方夫人也在同一家旅馆里吧?”

美由纪问的这句话揭了重金的短。

重金用辩解的腔调说:

“请原谅。可我并没干什么亏心事。”

他边辩解边意识到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出于嫉妒而打电话的。但是,倘若她察觉出你已领悟到谁是杀害‘总理’的凶手,她指不定会怎样加害于你呢,可得当心呀。”

“依你看,藏方夫人会怎样加害于我呢?”

“这可就难说了。反正要当心呀。”

“明白啦。明天我就回去。”

“我要把电话挂了。最好别告诉藏方夫人电话是我打来的。”

“为什么?”

“她好象对我有所戒备。要是知道我打来了电话,也许就会严加防范了。看来警察已经在怀疑藏方夫人了。要是能够证明这就是那颗石子儿,恐怕就能够把侦查网收缩得相当小了。”

“明白啦。照你的话办。爱你。”

“我也爱你。今天晚上才知道了。”

“我也是一样的。”

他们二人头一次交换了爱这个字眼儿。

挂断电话后,美由纪陷入了虚脱状态。重金果然是和江梨子一道去了箱根。她从而确认了自己对重金的一腔爱情。

由于和他交谈了,她的心神就平静下来。那两个人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况,虽不能确切地知道,然而重金接电话时江梨子不在旁边,这也使美由纪感到踏实。

但是另一方面,重金耽误了一会儿才来接电话,这一点使她放心不下。要是呆在屋子里,用不了几秒钟就能接电话。他却用了几分钟。她没有看表,总觉得用了六七分钟。她已死了心,正要挂断电话时,好容易才来接。

由于他不在屋里,服务台大概把旅馆都找遍了。但深更半夜的,能到哪儿去呢?想必是到江梨子的房间去了。

这么说来,和美由纪说完话后,他会回到江梨子屋去吧。必然会回去。倘若不回去,江梨子准会来接。

那时她当然会问是谁打来的电话。她曾谆谆嘱咐重金,不要让她意识到他已觉察出杀害“总理”的凶手是谁,然而他果真能够巧妙地瞒到底吗?

江梨子一旦意识到了,会不会加害于重金呢?为了彻底隐瞒轧死人后逃跑一案的真相。江梨子已经杀“总理”以灭口了。倘若觉察出重金已明白真相,她对再度杀人灭口,感情上也不大会有抵触的。

“重金危险哩。”

美由纪直着两眼转着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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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江梨子的房间,她果然盘问开了:

“半夜里从东京打电话来,这可不同寻常啊。”

这是同衾的当儿不懂凤趣地插进来的电话,就是遭到盘问也无可奈何。

“对不起。是为工作的事打来的电话。”

“瞎说八道。她打来的吧?”

江梨子露出心里有底的神色轻轻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的。”

重金以有点着慌的声音说。正因为刚刚了解到案情的真相。他格外不愿意让她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没关系,用不着隐瞒。跟你有工作关系的人们,按说是不会知道你在这儿的。不过,是我把你从她那儿抢来的,所以我也无从表示不满。光是今天一个晚上。明天就放你回到她身边去。所以今天晚上就忘掉她吧。”

江梨子艳然一笑,催他继续搞。但是从美由纪嘴里听到杀害“总理”的真相后,重金就完全败了兴。尽管尚未证实,美由纪的推理却十分合乎道理。他无意去拥抱这么个为了保身而杀死“总理”的女人。江梨子喷射过来的蛊惑,与宛如一条虫子似的被杀害了的“总理”的尸体重叠在一起,给他的欲望泼了冷水。

江梨子敏感地觉察出来了:

“怎么啦?情人的面影好象在你眼前晃哪。”

“不是的。是别的东西在晃。”

尽管美由纪告诫他要保持沉默,他还是悦口而出地这么说了。“总理”遇害时激起的怒火又被点燃了。那位老人为了追求完全的自由,断绝了世间的一切羁绊,到处流浪;决不能饶恕杀害了他的凶手。

“别的东西?除了她以外,还会有什么东西在晃呢?”

江梨子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她披上浴衣,在床上欠起身来。

“是一位老人的面影。”

事到如今,他还在迟疑着究竟说不说出来。美由纪曾说,倘若给江梨子知道了,指不定会怎样加害于他呢,可得当心。但是这么一“加害”,也许正好足以证明江梨子就是罪犯。

“老人?指的是谁呀?”

江梨子的神情显得兴趣更浓厚了。

“名字不晓得,是个流浪者。”

他终于摊牌了。然而江梨子似乎面未改色。

“怎么会有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在晃。”

重金觉得她的嘴角好象露出一丝冷笑。狎昵的气氛已消失了。

“那位流浪者的诨名叫‘总理’。去年九月十二日早晨,在新宿中央公园发现他被人杀害了。”

重金将视线凝聚在江梨子的表情上。她不动声色,却又好象是用意志力来抑制着自己。

“‘总理’是我的朋友。不过,犯人好不容易快要查明了。”

既然已说到这里,就欲罢不能了。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晚上说这样的话呢?我对这样的话没兴趣。”

江梨子皱起了秀丽的两眉。

“我还以为你有兴趣呢。不,你必然有兴趣。”

“哎呀,怎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江梨子的脸色稍微变了一点。

“‘总理’住在乘松先生家附近。乘松先生家前,隔着一条马路,不是有座公立大学的废校舍吗?‘总理’的窝就在那里面。”

“流浪者住在什么地方,跟我没有关系。”

江梨子溜下床,穿好了衣服,看上去不啻是把自己武装起来了。

“你还记得大学生把乘松先生的公子轧死后逃跑了的案件吗?”

重金说罢,回忆起一个场面,大吃一惊。当时他听了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才发觉那个场面隐藏着关键性的东西。

“我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真是可惜呀。”

她的表情在问:那件事跟这有什么关系?

“你是怎么知道开车的轧死那位公子后逃跑了的事的?”

“我不是说,听你说了才知道的吗!”

“不,我没说。”

“没说?”

“对。那一次我是和你在市中心的饭店里偶然相遇的。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我问你知不知道乘松先生的公子遇到车祸的事。你说一点都不知道,又回答说,公子被人轧死后,开车的畏逃跑了,还有什么心肠去避暑呢?”

“……”

“我只告诉你是车祸,可你怎么知道开车的轧死人后逃跑了呢?”

“那是在饭店的门厅里站着说的,这一点我记不大清楚了。”

“你还记得是站在饭店门厅里说的喽?”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乘松先生的公子被轧死的时候,你在现场吧。你跟叫作三桥新一的加害者——一个大学生——一起坐在他的车上,而且握方向盘的就是你吧。”

“哎呀,你在说些什么呀。”

“‘总理’看到了这个场面。所以你在三桥的帮助下,杀人灭口。”

江梨子反驳道:

“真是惊人。能够任意想象到这个程度,也够了不起的。别再当摄影师了,还不如改行当小说家呢!你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根据?”

令人觉得,一只妖媚的孔雀将浑身的羽毛倒竖起来了。

根据是有的。他想说,美川在驹岳送给江梨子的那颗石子儿,被乘松家养的猫叼回家去了。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因为尚未证实这石子儿就是美川在驹岳中彩获得的那一颗。

“这是我的推测。”

倘若告诉她是美由纪的推理,美由纪指不定会遭到多么大的危险呢。

“应该说,你这是胡思乱想。”

江梨子说罢,亲自打开了门,并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声调说:

“出去。讨厌!”

这冷酷声调使她原形毕露了,而平素间,那是用令男子神魂颠倒的外激素掩盖起来的。

手头的材料尚不充分,就向江梨子抛了去,到头来毫无所获,仅只把她激怒了。早知如此,应该照美由纪的话去办。

倘若江梨子是罪犯,她就会严加防范了。但是,重金确信江梨子是罪犯。她虽然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重金的话使她受的打击非同小可。

正文 第十六章 衔接起来的关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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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重金结帐离开了旅馆。隔一会儿就会来一趟公共汽车,所以用不着叫出租汽车。他正在小涌园前等待公共汽车,好象在候客的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招呼道:

“先生,到哪儿去?”

“下山到汤本去。”

司机说:

“反正是回去的空车带脚,给一千块钱就行,您坐吧。”

车钱倒不在乎,可原以为马上就来的公共汽车总也不来,重金等得腿部快麻了,正中下怀,便坐下上去。

参加盂兰盆会的旅客还在陆陆续续回去,下坡路密密匝匝排满了汽车。司机咂咂嘴提议道:

“先生,照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汤本呢,咱们抄条小道好不好?只有本地的司机会走。”

交通堵塞得太厉害,重金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便听从了司机的劝诱。他说:

“随你便吧。”

一入小道,在公路上挤得满满当当的车辆,难以置信地消失了。绿树笼笼葱葱,山气浓郁。小道愈益蜿蜒曲折,车身几乎擦着护栏行驶。隔着护栏,远远望见湍急的河水象条白带子一般在深渊处流淌。司机灵巧地转着方向盘,一路上仿佛将上方的断崖边沿削掉一层般地驱车前进。

诚然,除了本地那些熟练的司机,恐怕是不能胜任的。这样的小道,重金觉得以前仿佛走过似的,也许是深山中特征都泯灭了,条条小道看上去一模一样。

山气变得格外浓郁了,这当儿,司机的态度显得心神不定起来。

在这一带,小道与急流之间的深度达一百米以上,背山满谷都被浓绿的树林埋起,溪流沿着深渊倾泻而下,确实有“千仞之谷”的景象。

重金对司机这种显然不正常的样子放心不下,便招呼道:

“师傅,怎么啦?”

“先生,对不起。我憋不住了,请原谅,稍等一会儿。”

司机将车子停在待避处,滚也似地下了车。他奔到悬崖边上,开始撒一大泡尿。

“原来如此。”

重金面露苦笑打量着他。就在这当儿,他觉察出背后有异乎寻常的动静,就回过头去看。一辆大型长途邮车连速度都不减就开过来了。

重金喊道:

“危险!停住!”

但是对方哪里听得见他的声音呢。长途邮车好象驰到跟前才发觉,就来了个紧急刹车。但那时,相互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大卡车的车头与出租汽车的车尾接触了。咯噔一下,出租汽车被撞得猛地向前一冲,重金的整个身子受到强烈的震撼。出租汽车的手刹车竟然没给拉上。

从大卡车传来的惯性,使小得多的出租汽车朝悬崖边沿猛跑。

重金拚命从后座探身到驾驶座,使出全身力气拉紧了手刹车。轮胎尖叫一声。这一次,冲击力从车头传到相反的方向。

一方面是手刹车生了效,同时又给护栏挡住,出租汽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来了。倘若手刹车迟拉了一秒钟,车子就会冲垮护栏,滚下深渊。

长途邮车看到出租汽车脱了险,就山摇地动般地急驰而去。这是倏忽间发生的事,没顾得上记下车号。

出租汽车在悬崖边沿上勉强停下来后,重金一时茫然若失。

“先生,不打紧吗?”

司机跑到跟前这么一招呼,重金的神志好容易清醒过来。

“哎呀,亏得没出事。”司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叹着气说,“那家伙太缺德了,那是打着盹儿开车哪。您没看车号吗?”

“哪里顾得上呀。你没看吗?”

“我首先关心的是客人的安全,吓得非少活几年不可。”

关于忘了拉手刹车这一点,司机只字未提。

“尽管现在没事,兴许会出现后遗症。要是有个好歹,请跟公司联系。”

司机边说边递给重金一张出租汽车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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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汤本乘上电车后,重金的心情才镇静下来,开始琢磨方才的事故。

——说不定那就是藏方江梨子加在我身上的“危害”哩,美由纪已警告过的呀。

重金直着两只眼睛转这样的念头。出租汽车司机邀他上车也罢,靠近悬崖边沿,在小道上撒尿,并忘了拉手刹车也罢,轻易不会走小道的长途邮车,竟打着盹儿往前冲也罢,这一切太象是故意安排的了。

倘若重金迟一秒钟再拉手刹车,那么他就和出租汽车一道被撞下悬崖,案件也会作为“因打瞌睡驾驶,从后面冲撞事故”予以处理。按照预定计划,那时出租汽车司机将充当“长途邮车方面的证人”……

但是他们的合谋关系以及幕后的操纵均无从证明。一切都是重金凭着“紧接着昨夜的今天”发生的事这一点所臆测的。

然而,只要藏方江梨子有这样的打算,一夜之间便能安排这样的勾当。在她的直接间接影响下的企业,既有长途邮车,又有出租汽车公司。但是“执行小组”想必是与黑幕完全隔开来的。重金再一次想到,自己差点儿和如此可怕的女子共度一夜,于是一股冷气穿过脊梁。

回到东京后,他首先给美由纪打了电话。

“你平安无事,这太好啦。”

美由纪的声音表达了由衷的喜悦。

“我想马上见见你。”

“到我家来吧。”

“啊?让我去吗?”

重金从未去过她家。双方的想法都很干脆,认为不过是在旅馆里逢场作戏而已。重金生怕一旦到了女家,就会陷得太深,不可挽回了,所以并没说过想去拜访的话。

“这会子还说什么客套话呀。”

美由纪住在新宿住吉町的一栋高级公寓里。说不上怎么豪华,看起来却很舒适。楼并不大,与其说是高级公寓,更接近于普通的居民楼。不愧是年轻女子住的地方,室内收拾得漂亮整洁。冷眼一看,没有男人的气氛,正因为如此,才请重金上门的吧。

“真好哇,平安无事。”

她一开门,蓦地抱住了他。一夜之间,他们二人之间的“客气”完全消除了。异己分子一介入,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密切了。

“哪里是平安无事,出了个大事故哩。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还活着。”

重金将从小涌园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故讲了一遍。

美由纪以揣摩重金这番话的内涵那样的神情说:

“说不定这是警告哩。”

“警告?”

“因为不值得杀死你。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后,你的态度就变了。藏方夫人肯定觉察出那是由于我向你告密了的缘故。我认为这是对你和我下的警告,叫我们不要再去干预无聊的事。真的,到此为止吧。‘总理’由于什么原因被谁杀害也罢,轧死乘松先生的公子后逃跑的真相也罢,都跟我没关系。”

“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昨天夜间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一点。求求你啦,别再学侦探的样儿啦。”

美由纪施展浑身解数来试图说服他。

美由纪说跟她没关系,重金在心灵深处却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有什么事快要衔接起来了。那与“总理”被杀案以及轧死乘松幸一后逃跑的案件没有关联,而是比这些早得多的一种衔接。但他弄不清是什么,所以心里着急。

他总觉得,“总理”被杀案和乘松幸一遇到的车祸,是位于那种衔接的延长线上的。

他疑虑重重地回家来了。美由纪劝他在她那里过夜,但他想独自去揣想即将衔接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事。而且今天晚上美由纪还得去上班。跟着她到店里去呢,却再也无法装成陌路人的样子了。然而在她屋里抱着膝盖等待她回来,也怪冷清的。

在自己屋里坐定后,他漫不经心地拽出箱根的地图。由于职业关系,全国的地图他都备齐了。

他摊开地图,凭着记忆寻找今天差点儿给撞下去的哪个地点。地图上的一处画了个红圈做记号。那正是他要找的地点。究竟是什么时候预测到会出事,而老早就在地图上做好记号的呢?

不,不是预测的。这个记号标志着过去在该处曾发生一桩对他来说是重大的事件。在那个地方出过什么事呢?重金苦思冥想着。

“啊!”

他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那件事终于在他心里衔接起来了,雾散了,他清晰地俯瞰到了整幅关系图。

正文 第十七章 来自过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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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决定让箱根驹岳那伙搞宝石抽彩活动的人认一认这颗石子儿,因为石子儿原是从他们那儿来的。他们是以旅游者为对象搞半欺诈活动的一伙人,难以设想三年后的今天仍在原处做生意,但姑且询问一下吧。令人吃惊的是,他们还在老地方顽强地干着原来那一行。

东京警察署的刑警专程来出差,他们大概以为在宝石抽彩的幌子下强行推销假宝石的勾当会遭到责难。

当他们晓得刑警的意图是想让他们确认这颗石子是否就是宝石抽彩活动中使用的样品,这才松了一口气。

带头搞宝石抽彩活动的那个人回答说:

“说起来,三年前的夏天是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这是人造海蓝宝石,是我们用来招徕顾客的样品。”

大上追问道:

“你怎么能断定呢?”

“其他样品还有玫瑰红和白锆石,为了和加工后送给顾客的一般石子儿区别开来,切成特别的形状。”

“那么这就是你们切成特别形状的样品喽?”

“是的。”

“另外还有没有切成同样形状的?”

“不敢说完全没有,恐怕很少吧。”

“为了弄清楚,我再问你一句:替顾客加工的一般石子儿,是用什么石子儿呢?”

他搓着手低声下气地笑道:

“嘿嘿,这一点请您多多包涵。”

既然连样品都是人造宝石,那么给顾客的一般石子儿大约是接近于玻璃的货色。但是大上眼下的目的并不是揭发欺诈案。

不拘怎样,大致可以证明这就是那颗石子儿。根据所搜集到的上述资料,侦查总部开始研究逮捕藏方江梨子的事。他们将迄今直接间接搜集到的资料列举如下:

(1)乘松幸一被轧死后肇事者逃跑的现场上,掉有应该是在江梨子手里的人工宝石(被乘松家的猫叼了回来)。

(2)根据一些状况确认,三桥新一与藏方江梨子之间有过关系(江梨子在三桥倒下的地点供了花。江梨手搭乘过三桥的车)。

(3)江梨子与美川在大学里是同学,又是同好俱乐部的成员,有着共同杀害藏方隆一郎的嫌疑。

(4)江梨子有与三桥合谋杀害美川的嫌疑,事后制造自杀的假现场。美川曾是江梨子的共犯,目的是杀人灭口。

(5)犯案后遁逃途中轧死乘松幸一,现场被“总理”目击到了,因而与三桥合谋杀害“总理”以灭口(美川的“自杀”与轧死乘松后逃跑的案件接连发生在同一个夜晚。乘松家与“总理”的窝挨得近)。

领导侦查工作的那须警部那对凹陷的圆眼睛发出炯炯的光说:

“足以给犯人定罪的眼下只有(1),但这是带有欺诈性质的。强行推销假宝石的那伙人作的证,对公审提不出有力的证据。”

至于(2)至(5)等项,充其量是状况证据,或者不过是臆测而已。

就拿(2)来说,即便江梨子和三桥之间有关系,也不足以证明三桥轧死乘松幸—时,江梨子就在他的车上。(3),(4),(5)纯粹是臆测。

但是,尽管抓不住铁证,行迹非常可疑。这些臆测是始终一贯的,合情合理地指出藏方江梨子是有罪的。

开会的结果认为,现在还不到传讯藏方江梨子的时候,连让她自行出庭都不行。大上和菅原愤恨得切齿扼腕,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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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刹那间感到愕然,受了很大的震动。他琢磨着地图上的这一吻合意味着什么。地图上的红记号是几年前重金的情人贝冢真美从箱根山中的断崖上跳下去自杀的现场。

他和真美之间的恋爱是纯精神的,双方却订了终身。当时她还在大学念书,而重金呢,毕业于摄影大学后没找到工作,赋闲着,她坚定地答应,一直等到他作为摄影师能自食其力的那一天。

她却连封遗书也没留就跳下悬崖自杀了。警察当局断定,由于她母亲即将再婚,她是以死来表示抗议的。

不可能是这样。真美对母亲的再婚感到很高兴。母亲再婚的那个对象她也十分中意,并盼着二人结婚的那一天。真美是决不可能由于反对母亲结婚而自杀的。

重金曾申诉道,应该有其他动机,请予调查。但当时他不过是真美的“未公开的情人”,人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由于真美的自杀,她母亲再婚的事告吹了。

真美自杀的场所离今天重金差点儿给长途邮车撞下去的地方很近。与美由纪结识之前,他曾两次赴现场,供上鲜花。美由纪出现后,关于真美的记忆就被掩盖了。当时他依稀记得山道,那是因为“美由纪以前”的过去留下了烙印,犹如磁带没洗净,残留了一点旧的录音。这是偶然的吻合吗?倘非偶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重金浮想联翩。真美“自杀”后,他感到动机蹊跷,主张进行调查,但对自杀本身却未怀疑。

然而奇怪的是,几年之后重金差点儿在同一个地点遇害,倘非偶然的一致,那么真美并不是自杀的,而是给什么人杀害的。

而且下毒手的正是那个企图将重金推下去的人。贝冢真美和藏方江梨子之间有什么关系?要是她们两人不仅是同学,相互之间另外还有什么联系。那么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兴许就是衔接在其延长线上的。

重金一个劲儿地觉得视野里好象即将出现骇人听闻的一幅构图,但是依然遮在浓雾后面。

重金想道:

——好歹去踏访一下现场吧。

他去邀美由纪同行,却向她隐瞒了那是自己过去的情人自杀的现场这一点。

美由纪欣然应允了:

“好象挺有趣的,我也去。”

“估计你还能赶回来上班。”

“说什么呀。好容易跟你一道去趟箱根,哪儿能就那样回来呀。但是小涌园我可不去。”

他们二人约好第二天早晨在新宿车站碰头。

重金背着个沉甸甸的背囊,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美由纪问了问,他笑而不答。他们在汤本叫了辆出租汽车,凭着地图与记忆,前往昨天在小道上差点儿被撞下悬崖的地点。

司机也面呈惊诧神色说:

“嗬,长途邮车开到这条小道上来了吗?我在这一带开了十年出租汽车,可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那个开卡车的家伙大概闯荡惯了。”

崖壁陡立,峡谷越逼越近。绿荫重叠,山气愈益浓郁。脚下远远的地方沉着一片谷地,急流在令人浑身打战的下方拖着一根白带子。

“不论经过多少趟,这条路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只要稍微下点雨就塌方,没法通行了。”

司机灵巧地转着方向盘,逐渐地往上驰行。

“啊,到这一带就行了。”

重金凭着地图和记忆吩咐停车。关掉马达后,蝉声震耳欲聋。水声从遥运的谷底升上来。

“想在这儿找点东西,请你过三个小时后回到这儿来好不好?”

他不能保证三小时就能找到,但由于带着美由纪,总不能让她陪着自己漫无目标地继续找下去。

司机用非常好奇的声调说:

“好的。不过,在这么个地方到底找什么呀?”

“我也不晓得能发现什么。我们是考古学的研究家,从遗迹里找古老的遗物。”

“嗬,这一带是遗迹啊。要是能找到有价值的遗物就好了。”

司机没再问什么,就把车开走了。

“真惊人,还自称考古学家呢。在这么个地方究竟要找什么呀?”

司机走后,美由纪尽管吃惊,却兴味盎然地问道。重金尚未向她吐露曾经有过贝冢真美这么个人。所以重金对昨天差点儿被撞下去的那个地方如此介意的理由,她只了解一半。对重金来说,这是“双重的现场”,但苦于还不能向美由纪坦白。

重金适当地掩饰道:

“我认为敌人不是倏忽间决定从这儿把我撞下去的。准是预先到这儿来考查过几次,所以,兴许会在这儿遗忘了一些东西。”

“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啊。从这么个地方掉下去,会粉身碎骨的。”

尽管有个做做样子的护栏,但它是不足以挡住那未能及时拐弯而带有惯性的车子的。隔着护栏朝谷底深处俯瞰,只见湍急的溪流吐着白沫。悬崖很陡,几乎是垂直的,岩角嶙峋,稀稀疏疏地生着些灌木。

据说真美摔下去时,一路上屡次被岩角弹起,尸体挂在挨近溪流的下方岩石上。重金听说发生了事故而赶去时,遗体己被拉上来了,遗体损伤得厉害,重金被当成“无关人员”,未能见到。

也许不见倒好一些,这样就可以将真美生前的倩影永远铭记心头了。

美由纪活脱儿象是印象已淡薄了的真美。但是他不曾告诉美由纪此事。初结识时,他确实是把她当作真美的替身来爱的。

然而如今他已爱上了美由纪本人,所以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去曾有个初恋的人。

出租汽车失去踪影后,重金从背囊里取出绳索。还有一些登山用具也象煞有介事地出现了。

美由纪神色不安地问道:

“你想干什么?”

“你就在这儿守着吧。”

“你决不会想下到谷底去吧?”

重金并不是老练的登山家。美由纪大概认为他不会冒冒失失地下到光是望一眼下半身就会给冷气裹住的深渊里去。

“不要紧,我会给牢牢地固定好的。”

“算了吧,怪危险的。”

“对于职业登山家来说,这不是什么危险的场所,个别地方是倾斜的,半路上还有树和岩角。”

“你不是职业登山家。”

“我是职业摄影师。摄影师得干些跟登山家一样的事,否则就拍摄不了山巅的好照片。”

话音刚落,他已把绳索的一头牢牢捆在大树干上,以悬垂下降的要领哧溜溜地朝深渊降去。

重金也并没指望能有所发现。然而真美死时,任何人都不曾疑心她也许不是自杀的。警察也压根儿没有进行侦查。当时重金仅只是对自杀的动机感到疑惑,却不曾认为她或许是被谋害的。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从犯罪的角度来探讨真美之死,这样犯人就成了漏网之鱼。重金想道,倘若她是被谋害的,现场上也许会留有能够据以揭露犯人或罪行的资料。

他一点也猜不出究竟能找到什么。即便当时有过一些东西,打那以后已过了好几年,既下过雨,又刮过风。还遭到过台风的袭击,溪谷的旅馆很不安全,旅客只得避难。

到底是否被谋害的尚不得而知,更难以想象,在岁月的流逝中犯罪的痕迹会经受住风雨的剥蚀而残存下来。他是来寻找的,却不知道该找些什么。

重金忽而撞在岩角上,忽而给荆棘勾住,苦战恶斗着往下降。这是挨着小道的千仞悬崖下的谷底,并没有落着什么东西。他好歹来到挨近溪流的岩石,据说遗体曾横在上面。湍急的溪水从下面淌过去。随着淙淙的声音,水花几乎飞溅到身上。

只要稍微一涨水,这一带就会给淹没了。即便当年有过什么东西,也早就被滔滔流水卷走了吧。况且不能保证现场准就在这儿。他凭的是一片模糊的记忆。

仰头一看,半腰的绿树重重叠叠,挡住了视线。他准备的那条绳索已到了头。

“真美,你果然是自杀的啊。”

他将瞒着美由纪带来的一小束鲜花供在自己心目中的“现场”——那块岩石上。

结果是白费力气。但尽管是徒劳,重金由于来到了真美的“坟地”而心满意足。这下子就能摆脱旧情人的面影了。他一方面也是为了诀别而前来上坟的。

他重新攥紧绳索,沿着来路爬上去。从上面俯瞰时,悬崖好象是垂直陡立的,真站在半腰上,就发现有一定的倾斜度,还有不少可供手攀脚登的东西。

美由纪的脸从绿荫间露了出来,她在忧虑地向下望着。

“啊,好极了。不要紧吗?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正担心哪。”

给树叶染绿了的美由纪那紧张表情好象松弛了。

重金逞强地说:

“不要紧的。这个程度的悬崖,就跟上楼梯一样。”

“那么,找到了什么吗?”

“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是啊,敌人不会那么疏忽大意。”

美由纪好象压根儿就没有抱任何期望。看来使她感到快乐的是能够有机会和重金同游箱根这一点。

“可是多糟糕,还剩下不少时间哪。且不到跟出租汽车约好的时刻呢。”

美由纪看了看手表,露出困惑的神情。

“没有多远,走着去大概都算不了什么。到了有电话的地方就重新预约一下吧。”

两个人这么聊着的当儿,重金已爬到悬崖上端,只差几米就够上护栏了。

这时,他脚下登的岩角晃了一下。那块岩石是浮悬着的。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绳索上,所以没出什么事。只是身体多少失掉了平衡。

重金把视线移向岩石,纳闷地歪歪头。乍一看象是浮悬着的岩石,其实有着不同于岩石,经过加工的奇异形状和颜色。

重金将身子向下边滑落一点,伸手去够那块浮悬着的岩石。状似岩石的原来是个小型盒式录音机。外壳虽生了锈,原型却丝毫没有破损。里面装有录音带。

美由纪问道:

“找到了什么吗?”

“是个盒式录音机。”

“为什么那样的地方有这么个东西?”

“我怎么能知道?”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不晓得。假若是的话,那就不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而是‘丈八悬崖’了。”

“正因为就在跟前,反而不会注意到了。要是什么东西从悬崖上掉下去了,谁都会首先往底下的深处看。”

美由纪这么一说,重金觉得有道理,倘若有人跳崖自杀,首先就会在发现遗体的附近一带寻找遗书和携带的物品,说不定倒忽略了离悬崖上端不远的地方。

生了锈的盒式录音机是夹在两块岩角中间的。它被深邃的森林所覆盖,又受到岩石的保护,好象保存得相当完好。倘若溪谷里湿气的影响不严重,说不定还可以把录下的声音播放出来呢。

美由纪仿佛泼冷水般地说:

“可这个录音机完全没关系呀。”

重金有点败兴地说:

“怎么没关系?”

“事情不是昨天才发生的吗?假若是企图把你撞下去的敌人掉的,怎么可能仅仅一天的工夫就这么旧了呢?”

重金听罢,在喉咙深处呻吟了。美由纪不知道真美自杀的事。假若这是真美的遗物,该怎样来向她说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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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八章 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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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被杀案侦查总部做出结论说,现在还不到逮捕和传讯藏方江梨子的时候;就在这当儿,重金前来造访新宿警察署的大上。

大上觉得有点没脸见重金。他原是受到重金的启发好不容易才将藏方江梨子拖出来的,但是至今连根指头也不能碰她。

“哎呀,正在找你哪。还向艾思咖啡馆的美由纪大姐问了问,连她都不知道。究竟到哪儿去了?”

“说实在的,到箱根去了。她没告诉你吗?”

“果然如此。我和美由纪大姐推测,兴许你的旅伴是藏方江梨子哩。”

“连这一点都被看穿了,我就只好无条件投降了。说实在的,为了这事,我想请你看——不,请你听个东西,所以前来拜访。”

“嗬,想让我听什么呀?”

大上产生了兴趣。过去重金所提供的情报,都成了侦查工作的重要资料。

重金递过一个小型盒式录音机说:

“首先播放录音带的内容,请听听吧。”

重金将录音带移到另外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录音机里,按了一下按钮。似乎是几个男子轮好一个女子的现场录音。加害者一方也有个女子,看来她在指挥并煽动那些男子。

一阵疯狂的暴虐宣泄完毕,加害者稍一疏忽,被害者便趁机逃跑,甚至连从悬崖上跌下去的场面都生动地录下来了。

“这是……?”

录音带播放完了,大上便要求对他加以说明。录音带令人感到有些蹊跷,大上用眼神讯问:这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加害者一方那个头目的声音吗?”

“唔。”

“啊,对啦。大上先生还没见过她呢。那个遇害的姑娘是我的情人。不,不是美由纪,而是初恋的姑娘。加害者的头目是藏方江梨子。测验一下声波纹大概就能证明了。”

大上不禁大声说:

“你说什么?”

然而他还不晓得,此事究竟怎样关系到本案的构成。

“而且,加害者方面带头干的男子就是先前已经作为自杀处理了的美川光弘。”

于是重金详细地告诉大上,他从箱根回来的途中,怎样差点儿被长途邮车撞下悬崖,以及由于那个地点与初恋的对象贝冢真美跳下去自杀的场所吻合,他便在崖下搜寻了一遍,从而发现盒式录音机的经过。

大上抑制着惊骇说:

“藏方江梨子和美川光弘过去是同学,并参加过同一个小组的事,我倒是听说过,原来两个人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哪。”

“这是一种难以断绝的孽缘。可他们在箱根的七夕会上若无其事地重新见面。过不久,藏方隆一郎就因心机能不全而死,美川也自杀了。倘若是江梨子操纵出租汽车司机把我差点儿从悬崖上撞下去的话,那就是杀人未遂。刑警先生,能不能用这录音带好歹追问江梨子呢?”

“录音带在提供证据方面的价值并不高,但是研究一下吧。你知道出租汽车司机的来历吗?”

“我有他的出租汽车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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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的一个陈旧的录音带究竟能够提供多少证据,把握是很小的。然而倘若能证明录音带的声音是江梨子和美川的,那么就可据以推测出二人之间的孽缘,从而对藏方隆一郎之死以及菅原刑警私下里进行侦查的美川之自杀的种种疑点提出有力的旁证。

凭着乘松家那只猫所叼来的人造宝石,又进而联系到“总理”被杀案。大上心想:即使逮捕江梨子的事难以办到,说不定可以领到房屋搜查证哩。

藏方江梨子的声音记录没费什么事就取到了。与藏方隆一郎结婚之前,她是个不出名的歌手,却因为唱藏方企业集团的商业广告歌曲而走红。由于这个机缘,她被藏方隆一郎看中了。他恰好丧妻,便央求她做自己的继室。她满不在乎地舍弃了好不容易才踏上去的明星的阶梯,坐上了锦轿。

那时报社、电台、电视台等对她进行采访的录音带,还保存在那里。

美川是个有资格的明星,留下了大量录音。将它和重金所提供的录音带里的声音做了声波纹比较,结果颊率和音量等都完全一致。进一步测出连音压都是同一个人的。

这时才断然对藏方江梨子做出经传讯后叫她自行出庭的决定。同时还申请并取得了搜查、扣押该女子之住房及有关企业等的许可证。

凭着搜查证,对该女子之住宅及经常使用的六辆自用小轿车进行搜查,从N社制造的高级国产车的后背箱里找到了重要的资料。

考虑到藏方江梨子的社会地位,而且又是自行出庭,就在新宿的一家饭店订了一个房间,在那里对她进行审讯。在警察署来说,这是破格的待遇。从审讯用的饭店客房里望去,遇害者的尸体在那儿被发现的公园尽收眼底,这是个讽刺,同时也许会使嫌疑犯在心理上受到微妙的影响。

担任审讯的是那须警部。大上和代代木署的菅原做助手。

江梨子被凶杀案的侦查总部传讯,要求她自行出庭,这使她感到紧张。她脸色苍白,没有散发出独特的外激素。

然而她装腔作势地耸耸肩说:

“叫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我并没有做任何会被警察传讯的事。”

那须的脸毫无表情,活象一副木头雕的假面具。他爽朗地说:

“对不起,不会耽误你多少工夫的,想问你点事,供某个案件的参考。”

“案件了什么案件呢?”

那须站到窗前,朝外面指了指说:

“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得把头朝那边一扭,他紧接着对她说下去:

“看得见图书馆的建筑物,在那后面,发现了流浪者的尸体,是去年九月十二日的事。”

“我跟流浪者什么的没打过交道。”

那须不容分说地追问道:

“敢情。可是太太认得一个叫作三桥新一的青年吧?”

深陷的眼睛发出锐利的目光,逼视着她,暗中告以业已掌握了证据。江梨子为这种迫力所压倒,似乎畏缩起来,被迫脱口而出地回答道:

“记得是在什么宴会上结识的。”

“你在三桥君逝世的山中湖畔供了花吧?”

那须这么一追击,江梨子脸上泛出惊骇的神色:连这一点都调查出来了啊。

“有这么回事吗?”

“是你直接向青山的‘花精’订的货。”

江梨子不禁用歇斯底里的声调问道:

“难道不许供花吗?”

“谁也没这么说,我只是证实一下你和他的关系深到能够给他供花的程度。况且不是在他的坟地,而是在长途赛跑时倒下去的地点。”

那须的眼睛里露出讥讽的神色。

“因为我不知道坟地在哪儿。”

“还有,三年前的夏天,你和当时当上了演员的美川光弘先生等人,一道去过箱根的驹岳吧?”

“也许去过。”

“到底去没去过?”

“去过。”

“那一次美川先生有没有把他在山顶车站的宝石抽彩活动中得到的那颗石子儿送给你?”

“有这么回事。”

“那石子儿,你是怎么处理的?”

“唔,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准是颗骗人的石子儿,拾的人和接受的人都是凑趣儿而已,大概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那颗石子儿就在这里。”

那须将人造宝石摆在江梨子眼前。江梨子好象没明白这么一颗“三年前的石子儿”竞到了那须手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颗石子儿是跟你一道去过箱根的乘松先生家里养的猫从三桥新一开车轧死乘松先生的儿子后逃跑了的那个现场叼回去的。”

“这种骗人的石子儿,还不俯拾即是。”

“不,这颗石子儿是切成了特别的形状的。已经证明了它就是那一颗。”

“不管是不是那一颗,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除非是你自己带在身上,或是给了三桥新一,否则这颗石子儿是不会掉在三桥开车轧死乘松先生的儿子的现场上的。”

那须的凹陷的眼睛炯炯发光。

“那么,也许送给了三桥先生。因为我不能戴那样一颗骗人的石子儿。”

那须单刀直入:

“太太,三桥新一开车轧死乘松先生的儿子时,你是不是也坐在他的车上来着?”

江梨子气势汹汹地说:

“哎呀,你说什么呀。你这是无理的诬赖。给我叫律师来,我要控告你损坏了我的名誉。”

她那苍白的脸泛红了。

“嗬,我什么时候损坏过你的名誉?是三桥握方向盘的那辆车轧了人,又不是你开车轧的。三桥轧死人后并没有逃跑。他吓得一度逃离现场,不久就向警察报告了。就算你碰巧坐在他的车上,也没什么吧。太太,难道那时你要是和他同乘那辆车,就槽了吗?”

那须一个劲儿地追问,江梨子无言以对。

“那个尸体在新宿的公园里被人发现的流浪者,他生前就住在发生车祸的地方附近。我们认为他把事故的整个经过都看在眼里了,结果缩短了寿命。”

“……”

“当时你也许搭乘着三桥的车。但由于某种缘故,你不愿意让人知道当时你和三桥在一起……”

江梨子利用对方的论点反驳道:

“你不是刚刚说过,就算我碰巧坐在三桥的车上,也没什么吗?”

“是这样的。可是,偏偏在同一个晚上,三桥的车轧了人之前不久,住在相距不远的公寓大楼里的美川,毅然决然跳下去自杀了。”

江梨子那泛红了的脸变得苍白了。

她把上等人的姿态抛掉,尖声说:

“这,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太太过去和美川先生挺熟,他跳楼自杀之后不久,你和三桥曾一道呆在附近的地方,要是给人知道了,是不是就糟了呢?”

“这一次你可得替我请律师来了。”

“咦?美川先生不是自杀的吗?我认为即使呆在自杀者附近,也没什么糟糕啊。不过,倘若美川先生不是自杀的,又作别论。”

江梨子觉察出那须在随意愚弄自己。在愚弄的波浪间挣扎的工夫,逐渐被诱导到不利的方向。迄今她所做出的反应,都成为不利的旁证,堆积起来,足以使她致命的暗礁的撩牙,越磨越锋利。

江梨子终于领悟到,越饶舌越不利,于是想要使用缄默权。

“我说了些使你不愉快的话,很对不起。马上就结束了,请再协助一会儿。我再问一遍:太太可认得那个尸体在新宿的中央公园里被人发现的,诨名‘总理’的流浪者?”

尽管想要使用缄默权,好象又怕自己吃亏,所以她又说:

“真罗嗉,我不认得什么流浪者。”

“太太最近没坐自己家的那辆N公司制造的高级小轿车呀。”

“以前经常自己开那辆车,最近乘的是由司机驾驶的奔驰牌。”

“自己开车的那阵子,借给过人吗?”

“没有。”

“为什么最近不开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嫌麻烦了。”

“说实在的,从那辆轿车里发现了很难办的东西。”

“很难办的东西?”

江梨子的脸上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后背箱的底儿上,有几根头发和微量的血迹。把它们和那个遇害的流浪者的头发以及血型对照着检验了一下,刚好一致。按说那个流浪者跟太太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可他的头发和血迹怎么跑到太太的车里去了呢?”

那须一口气逼问道。这时,江梨子的身子一下子歪过去了。看来是由于精神上的打击,一时引起了脑贫血。审讯暂时中断下来。但是,随着验明头发和血迹,作为凶杀嫌疑犯,对藏方江梨子发出了拘票。

正文 第十九章 的毫无保障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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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梨子不久就恢复了神智,她不再抗拒,开始交代罪行:

“是我把美川光弘从公寓大楼上推下去的,并伪造现场,将他装扮成自杀的样子。我给他喝了掺有安眠药的啤酒,等他睡下后,叫三桥新一帮助我,把他抬到屋顶平台上。我是陪我先生到轻井泽时结识三桥的。他是个老实天真的小伙子,很仰慕我。在杀死美川的归途上,我开车轧死了乘松先生的孩子。他是突然跳出来的,简直躲闪不及。我决不能让人知道那个晚上我曾和三桥呆在一起,何况还是在美川的公寓附近。所以立即逃离现场,随后三桥把乘松的孩子的血涂在自己的车上,故意将车子往石墙上撞了一下,把车子弄坏,并替我去自首了。我早就把人造宝石给了三桥,大概是那时失落在现场上的。”

“我以为没有目击者,却给流浪者看到了。我唱过商业广告歌曲,流浪者认出了我的脸,就打电话劝我自首。我没理睬他,他就说要向警察揭露真相。三桥好容易做了我的替身,这下子就归于泡影了,我的社会地位也会崩溃了。”

“起初我以为他图的是钱,其实不然。流浪者和乘松的孩子要好,据说他净喂乘松家的猫东西吃,就和那孩子交上了朋友。这样的人是没办法用金钱封住他的嘴的。”

“我再一次请三桥协助我去杀人灭口。发生车祸后,我就知道了流浪者住在什么地方,九月十一日的晚上,我骗他说,要去自首了,请他陪我去警察那儿。将他邀到校园里后,三桥用钉锤击他的头部,杀害了他。然后将尸体放在我那辆车子的后背箱里,搬运到预先看好了的中央公园的一角。”

“由于害怕会和车祸联系在一起,所以没把尸体撂在第一现场。”

“轧死乘松先生的孩子时固然吓了一跳,后来知道了三桥就业的偏偏又是乘松先生所在的那家公司,我感到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为什么要杀害美川?”

“因为我先生去世后,他逼着我改嫁给他,纠缠不休。”

“你是不是被他抓住了什么弱点,以致不能拒绝他的再婚要求了。”

“我先生是病死的,他却说是我促使他早死的,还威胁说,要是公布出去,就会影响到我作为继承人的地位。”

“已经查明,结婚前你用君冈江梨子这个名字上大学时,与原叫川村光弘的美川是情侣。你和川村合谋,叫川村那伙人轮奸你的同窗贝冢真美,并把贝冢逼死。犯罪的场面统统录在这个录音带里。凭着声波纹分析,已鉴定出声音是你和川村的。是不是为了这事而受到了川村的恐吓?”

播放录音后,江梨子听了似乎吃了一惊,她说:

“那是我录下来的。”

“除了拍照,我还想把真美被蹂躏的场面录下音来。川村说,他和我是杀害真美的共犯,我们两个是‘同命运者’。当时我不曾把这话想得那么深刻。”

“和藏方结婚后,我和川村的关系并没有断,不过我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但是藏方一死,川村马上就说藏方是我害死的,还威胁说,要是不和他再婚,他就把藏方在世时我就和他发生了关系,婚前我和他曾经是杀人的共犯等事一古脑儿揭穿。”

“为什么要让贝冢真美吃那样的苦头?”

“因为我父亲准备和贝冢真美的母亲结婚。我才不愿意和真美这么个人做姐妹呢。”

“为什么不愿意?”

“我母亲开车,全家出去兜风,和真美家的车相撞了。我母亲死在那次车祸中。由于这样的因缘,我父亲开始和真美的母亲交往。真美的母亲是个寡妇,想笼络我父亲的心,取得妻子的地位。那个婆娘如愿以偿,我父亲做了她的俘虏。”

“我一死儿认为,真美的母亲是为了夺取妻子的地位而把车撞过来的。我决不能让这么个婆娘和我父亲结婚。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阻碍这两个人结婚。”

“我把对真美的母亲那腔憎恨转向真美。我心想,与其和真美这么个人做姐妹,还不如死掉呢。我就去求和我有交往的滑雪部的前辈川村——也就是后来的美川。川村很感兴趣。他就邀上伙伴,将真美带到箱根的山里去了。”

“可我再也没想到真美会那样自杀。”

“是不是你操纵人差点儿把快要查明真相的重金先生撞下悬崖的?”

“我不知道这事。杀害重金先生,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

“重金先生差点儿被撞下去的场所刚好就是贝冢真美被追逼得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地点,这是怎么回事?”

“是偶然的一致吧。是真美的阴魂在呼唤,或许……”

“或许什么?”

“我想,或许就是真美的阴魂保护了重金先生。”

“记不记得盒式录音机是在哪儿失落的?”

“真美跳下去自杀后,我惊慌失措,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失落的了。再也没料到它就在真美跳下去的悬崖跟前的地方。”

“人们认为真美是以死来抗议母亲再婚,没有对她自杀的动机产生怀疑,这门亲事就吹了。我的全盘计划都实现了。”

“我幻想着彩虹。总是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站在七彩缤纷的虹上面的身姿。和藏方结婚时,我认为自己到达了彩虹脚下。藏方去世,我当上了继承人时,就以为自己终于站到彩虹顶上了。”

“然而那是挂在白夜上的彩虹。我把夜晚误会为白天,彩虹就挂在白夜上。不论这边的岸上,还是彩虹的那一端,都毫无希望。但即使是这么一道白夜的彩虹,我也想攀上去。因为反正是没有希望的,与其呆在地上,还不如呆在彩虹上呢。”

<er h3">2</h3>

由于藏方江梨子招供了,案情终子真相大白。照例举行了结束仪式,侦查总部即告解散。大上建了奇功,然而由于重金、美由纪提供了情报,出了点子,菅原从侧面进行侦查,富士吉田署的永川协助,才终于破了案。

总部解散后,有关人员聚集在艾思咖啡馆,举行了虽非正式的,却是实质性的结束宴会。为此,永川专程来到东京。乘松夫妇也出席了,座中有张难得见到的面孔。那是面川真帆。最近她被分派上了好角色,好容易交起好运来了。

气氛热烈起来后,真帆以怂恿的口吻说:

“重金君和美由纪大姐,你们两个差不离儿的也该结婚了吧。”

“我倒是想结婚,就是她总也不肯点头。”

“哎呀,到底是谁老是说想拍摄完全的自由,逃来逃去的。”

美由纪赌气般地说,板起脸扭过头去,大家哄堂大笑。

菅原感慨系之地说:

“可是这个社会上有完全的自由这么个玩意儿吗?”

大上接碴儿说:

“要是被丢到完全的自由里,象我这样的人准得淹死。”

乘松说:

“多年来我已被训练得习愤于生活在管束的框框里了,说不定还无法生存在自由当中呢。”

永川用赞叹的口气说:

“‘总理’这样的人说不定还是现代的勇士哩。”

美由纪不知是对谁说:

“总而言之,自由指的就是毫无保障吧?”

接着,她一边嘟嚷一边察看重金的脸色:

“我可不愿意。我想要被什么人爱着的保障。受束缚也没关系,就是希望得到被人爱着的保障。”

真帆的眼睛里带着梦幻般的神色说:

“与其得到被爱着的保障,我情愿得到受世人公认的保障。与其受一个情人的赏识,毋宁受大家的赏识,所以,我想当明星。”

“你嘛,一定能当上明星。你将站在白昼的彩虹上,而不是白夜的彩虹上。我替你拍摄下来,今天晚上就兼面川真帆后援会的成立大会吧。”

重金的话音未落,乘松太太便补上一句:

“同时也兼重金君和美由纪大姐宣布订婚的宴会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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