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剑(东方玉)-花间浪子 - xp1024.com





 
第一章 风雷之争

 

  巢湖边上的白石山,山不甚高,却极峻峭,尤其北首,面临湖水,崖壁百尺,陡削天成。山顶怪石如立,十数老松,围绕着一片不太大的平地,青草如茵,登山游客,可以在这里歇足,或坐或卧,仰观白云舒卷,俯瞰碧湖烟波,询足使人俗虑顿涤,呼吸清新。

  这是某一天的夜晚,初更时分,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古干拿云的松树梢头,月光淡而无力。这时正有一条人影,从山下起落如飞,登上山颠。此人身穿青布长衫、浓眉、朗目,年约四句,生得极为轩昂,他登上山顶,两道目光就朝四周扫掠了一转,似在寻找什么?但当他看清孤峰寂寂,不见人影,不期而然仰首望了一眼星斗,心中好像在说:“这时候该是初更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范大侠来得很准时。”被称为「范大侠」的青衫人微微一怔,循声看去,只见从一方巨石后面缓步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材瘦高,脸如淡金,穿着一身黑衣,举止之间,使人有诡异之感。

  青衫人心头暗暗攒了下眉,抱拳道:“在下正是范大成,阁下大概就是邀约在下前来的令狐楚令狐大侠了?”原来他就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这就是了,他老人家就住在白石山附近的金牛村。

  “正是,正是。”令狐楚(黑衣人)大笑道:“不过,兄弟并不是什么大侠,大侠的称呼,实在愧不敢当。”他虽在大笑,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笑的表情,双目只有在黑夜之中,闪着炯炯神光。

  范大成道:“老哥邀约在下,到此相晤,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令狐楚依然深沉的道:“兄弟奉邀范大侠,只想请教范大侠一件事……”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范大成道:“老哥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数年前听江湖传说,范大侠和夏大侠(淮南大侠夏云峰)在皖山一处石窟中,无意得到了一册风雷门的武功秘笈,二位各人分得了「旋风掌」、「雷火指」两种绝艺,不知可有其事?”

  范大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此事除了自己和义兄夏云峰之外,连妻子都不知道,他说听江湖传言,自然不足为信,但他如何知道的呢?一面含笑道:“老哥这是听谁说的?”

  令狐楚道:“听谁说的,这似乎并不重要,范大侠能否告诉兄弟,是否确有其事?”他深沉一笑,接着道:“范大侠是信人,只要说一句并无其事,只是江湖上人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言,兄弟立时就告退,决不敢再读清神,范大侠名满大江南北,当然不会对兄弟撒谎的了。””

  青衫客范大成当然不肯撒谎,微笑道:“如果确有其事,老哥又待如何呢?”

  令狐楚眼睛一亮,豁然笑道:“范大侠放心,兄弟可不是觊觎秘笈而来,在范大侠面前,兄弟也不敢妄存此心,只是兄弟一生酷爱武功,在武林中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兄弟差不多全都见识过了。只有昔年久已无闻的风雷门武功,和域外密宗神功闻名已久,未曾见识过,兄弟本来行将前往西域,一究密宗种功,但听到范大侠和夏大侠得到了风雷门的绝艺,心之所好,故而特地邀约范大侠一晤,并想见识一下范大侠所得的「旋风掌」,范大侠总不至于使兄弟失望吧?”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他都见识过了。照说他令狐楚三字,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但自己却偏偏从未听人说过!哦,他居然连自己分得的「旋风掌」,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既然说得这么清楚,自己自然不好推倭。”

  心念转动,不觉目注令狐楚,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者,老哥既然已经提出来了,在下也毋须隐瞒,在下分得的确是「旋风掌」,但因年代久远,咱们所发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缺少嫡传心法,练习困难,在下能领悟的实在不多,因此就搁了下来,并未再练,只怕要使老哥失望了。”

  “这是范大侠客气了。”令狐楚诡笑道:“兄弟只是好奇,范大侠露上一招半式,让兄弟开开眼界就够了。”

  范大成道:“在下已经坦诚相告,老哥何以不肯见信?”

  令狐楚大笑道:“范大侠此话有谁能信?”

  范大成道:“老哥不肯见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在下无可奉告,那就少陪了。”一话声一落,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令狐楚突然冷喝一声道:“站住。”这句话,口气相当不善。

  范大成听得不觉微有怒意,转身道:“阁下还有什么见教?”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好不容易找到范大侠,范大侠岂可轻易言去?”

  范大成道:“老哥意伿何为?”

  令狐梦道:“范大侠成名多年,盛名决非虚致,一身所学,自然不弱,但以兄弟想来,范大使一身武功之中,最厉害的功夫,当以费时五载,苦练而来的「旋风掌」了。”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什么意恩?”

  “没有什么。”令狐楚双目之中,流露出诡异之色,说道:“兄弟之意,总觉得范大侠既然深藏不露,不肯施展绝学,但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自然非把压箱子的本领施展出来不可了。”

  范大成浓眉微剔,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沉声在:“老哥莫非想和在下动手么?”

  令狐楚嘿然笑道:“读书人和练武的人,虽然文武殊途,但有一个通病,却是十分相似。”范大成只「哦」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楚续道:“读书人写文章,本是拿手杰作,但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是写不出好文章的。练武的人也是如此,身怀绝艺,偏偏深藏不露,也是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是不肯出手的,因此兄弟为了满足好奇,只好抛砖引玉,逼你范大侠一逼了。”话声出口,左手挥手一掌,迎面劈来。

  江湖上有一句行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令狐楚这一掌只是随手拍出,便觉劲气如潮,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身手果然不弱。”一面冷笑道:“老哥一定能把在下逼出来么?”身子突的一转,左手斜拍出去,他这身子一转,正好避开对方掌势,左手斜拍,也只是把逼近身侧的掌劲推出,故而算不得还击。

  青衫客范大成侠名久着,岂肯随便和人动手?令狐楚左手这一掌,只不过是试探性质,此时眼看范大成只转过身.避开自己掌势,不肯还击,口中嘿然笑道:“所以兄弟口中说的还算谦虚……”但人已随着范大成转了过来,腾身一跃双足悬空,右手一招「五丁开山」,直劈范大成左肩。他这一掌才使右手,可见才是真正出手,掌势由上劈落,势如巨斧开山,力逾千斤。

  范大成不禁心中有气,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居然在第二招上,就全力扑攻,当下浓眉微蹩,冷声道:“令狐老哥这又何必?”说来从容,人却斜退一步,让开三尺,左手来了一招「天王托塔」,暗中运集内劲,朝对方劈来的掌式迎会。

  一个下劈,一个上迎,说来较慢,其实双方势道之快,何殊电光石火,但听蓬然一声,双掌接实,两人身前激起一阵飞卷的旋风。令狐楚大笑一声,身子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飘落地上,身形一旋,倏然欺来,沉声道:“范大侠,再接兄弟几招。”话声出口,双掌连环劈击出手,掌影重叠,瞬息之间,连续拍出一十三掌。

  此人功力,果然是非同小可,这一轮急攻,掌挟轻啸,刀如狂风骤雨,几乎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范大成原以为自己硬接他一掌,至少可使对方知难而退,但接下一掌之后,才发现自己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心中不禁暗暗一凛:“此人究竟是何来历,一身功力,如此高强,岂会是江湖无名之辈?”就在他这一沉思之际,令狐楚业已发动攻势,来势如惊涛骇浪,凶猛无比。

  范大成心知今晚遇上劲敌,对方既然找上自己,只怕无法善了,心念一动,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飞退数步,但也只让开了对方三掌,沉笑道:“老哥一定要和在下见个真章么?”

  令狐楚道:“不错。”第四掌随着劈来。

  范大成道:“好。”「好」字出口,力贯双掌,挥手反击,侧身进招,左手封拆对方掌势,右手连发八掌,想以迅快无比的迫攻之势,看看对方闪避封架的身法,和武功路数。范大成一只左手,就封拆了对方十掌。令狐楚脚下连连移动也把范大成反击的八招,完全让避开去。范大成八掌,依然无法看出对方武功路数,心中正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出手?

  令狐楚大笑一声道:“范大侠身手不凡,兄弟今晚倒是找对了人。”此人虽在大笑,但脸上依然冷峻如故,一无表情。

  范大成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动,暗道:“此人莫非戴了面具?”但是他何以要掩去本来面目呢?不觉心生疑念,没有开口。

  令狐楚看他没有作声,接着道:“范大侠怎不进招了?”

  范大成目光直注,沉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令狐楚道:“兄弟令狐楚,方才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真面目么?”

  “嘿,嘿。”令狐深沉一笑道:“范大侠好像对兄弟起了疑心?兄弟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令狐楚只是江湖上一个小脚色而已,难道还会有人冒名顶替不成?”

  范大成突然朗笑一声道:“老哥既然不肯说,在下自信也能捍各了,珲。”说到这里,双眉一皱,凛然叫然:“朋友,小心了。”右手抬处,他一掌,直击过去。这一掌乃是他凝聚功力,蓄势而发的一记劈空掌,一股强劲而绝伦的掌风,凌空撞去,威势十分凌厉。

  令狐楚大笑道:“看来现在是范大侠在逼兄弟了。”双手当胸直竖,双臂半弯,朝左推出。范大成这一记「劈空掌」,差不多凝聚了七八成功力,志在试探对方究竟有多大功夫?因为劈空掌隔空伤人,全凭本身功力而发,有一分修为,才能发一分力道,丝毫也假借不得,正是试探对手功力的最好方法。
  
  两人掌力很快就接触上了。在范大成的本意想来,这一记「劈空掌」,对方纵能接得下去,至少也要被自己震退一、二步,哪知双方掌力一合,突觉自己直劈过去的掌力,忽然被一股极阴柔的暗劲化解,微感反弹之力,就立被消解干无形。心头不觉大为震动,暗道:“此人莫非是长白一派?”念头一转之际,左手抬处,骄指若戟,闪电朝令狐楚「玄机穴」上点去。这回他出手不再客气,指风出手,嘶然有声,宛若离弦之箭,夹着轻啸,激射过去。

  令狐楚不慌不忙,右手衣袖向上扬起,有如一道帘幕,护住前胸。范大成点去的一指,果然又被他衣袖挥出的一股阴柔力道,化解开去。令狐楚不待范大成出手,阴声道:“范大侠已经连攻两招,这第三招,该由兄弟出手了吧v”

  范大成道:“老哥只管请。”令狐楚目注对方,猛地吐气出声,左手由下而上,手掌翻起,朝前拍了出来。他这一记手势,说他拍出,不如说是朝上抬手来得恰当,也极似打练子镖的手法,尤其是在抬手之际,吐气开声,好像十分威猛,但掌风出手,却又并不凶猛,只是一股轻柔的和风。

  范大成一掌、一指,俱为他阴柔内劲所化解,已经猜想到对方极可能是关外长白派的人。长白一派,很少到关内走动,武功更尚奇诡,练的是阴劲功夫。一时自然不敢大意,身形凝土,气聚丹田,双手缓缓提胸,直待对方那股轻柔和风快到身前,才双掌疾发,往前推去。

  但听一阵狂啸,两人身前旋风飞卷,两股不同的劲力同时化解开去。不,就在双方掌风交接之际,令狐楚右手从侧面闪电般拍出一掌,朝范大成左肋悄无声息的袭来。范大成双掌平胸推出,肋下自然成了空门,此时两股强而坚的掌力,随着旋风狂啸,两相抵消之际,突觉另一股阴柔劲力,袭到了左肋,心头不免大吃一惊,急忙身形斜退,挥手一掌,斜拍出去,才算避开。

  这下可真把青衫客范大成激怒了,双目精芒电射,洪笑一声道:“在下和令狐老哥无怨无仇,你这般出手偷袭,不嫌太过份了么?”

  令狐楚嘿然道:“兵不厌诈,动手过招,志在克敌,岂能说是兄弟偷袭呢?”

  范大成怒哼一声道:“好,你老哥敢不敢接范某这一招?”双肩一晃,人已直欺过去,右手抬处,一招「独劈华山」,朝对方当头劈去。

  令狐楚大笑道:“兄弟哪有不敢之理?”潜运功力,同样右臂一抬,举掌硬接。但听「啪」的一声,双掌交击,功力悉敌,这一掌两人都有了一争高下之心,谁也不肯先撤手。

  令狐楚阴森的道:“范大侠,咱们还有左手,也别空着。”喊声中左手疾出一掌,当胸印来。

  范大成怒哼道:“很好。”同样左手一招,朝前迎出。

  两人四掌交接,各自运起功力,逐渐加重掌上的力道,双方缰持原处,半晌未曾移动,显然两人功力悉敌,谁也无法胜得了谁。就在此时,离两人不远的一方大石后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这人敢情已经隐伏很久了,举动显得鬼祟诡异,头脸蒙着一方黑布,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有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神,在两个布孔中射出阴毒而得意的光芒。

  高大人影悄悄的朝两人逼近,不,他轻悄无声的掩到范大成的身后,相距还有八尺来远,就停住了步,左手缓缓举起,觑准范大成后心,振腕就是一指,点了过去。范大成和令狐楚正在比拼上乘内力,自然无暇兼顾身后有人施袭,直到这一缕指风快要及身,他才惊然警觉。一时来不及闪避,百忙之中,功运背脊,硬行扭转了半个身躯,但听「扑」的一声,指风击在右脚骨上,全身如遭雷击,功力几乎悉被震散。心头又惊又骇,暗道:“会是雷……”

  左手随着往后挥去,他左手堪堪挥出,一个人已经应指飞起,朝百大悬崖外直摔出去,但他在中指之后,左手往后这一挥,却是他五年来悉力以赴,勤修苦练的风雷门绝艺「旋风掌」。高大黑影点出一指之后,急急往后掠退。

  令狐楚不知就里,眼看范大成飞摔出去,依然站在原地,口冲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声,说道:“可惜兄弟还是没有见识到「旋风掌」……”话声未落,突觉一股劲急掌风,起自身后,这股掌力竟然带着强猛的旋转力道,正朝自己涌卷过来,要待闪避,已是不及,但觉劲风愈卷愈急,把自己一个人紧紧裹住,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施展。这一阵旋风,扫地而来,呼啸而去,归向崖外,令狐楚随着这阵旋风刮过,失去了踪影。

  山顶上只剩下那个高大黑影站在原处,低嘿了声:“旋风掌果然厉害。”

   

  深夜,金牛村的人,全已入了梦乡。古老的农村嘛,作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刻二更已过,在乡人的感觉上,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乡村风俗淳朴,从没有深夜不归的人。

  金牛村有一条小河,把村子划分为南北两岸。在南岸一个小河湾的边上,围着一排土垣,三间瓦屋,那正是侠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的家了。青衫客范大成在江湖上虽然是盛名久着,但他家里,可是十分朴素,人口简单,三十亩薄田,适足糊口。

  今晚夜虽然深了,范家院子里还透出荧荧烛火,范大娘一手拉着花锭,一手摇着纺车,正在纺花。丈夫没有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她是个持家勤俭的人。老仆范义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上,抽着旱烟,主人出去还没回来,主母还在纺花,他自然也要守着。其实范大娘不知多少次要范义先去睡,范义兀自不肯,他宁愿坐在角落上抽烟,打瞌睡。

  说起范义,可也不简单,当年老主人在金陵开设镖局的时候,他跟随老主人走遍南七北六,手中一口单刀,一简袖箭,也着实出过风头。如今年纪老了,背也弯了,但你若是和识起当年闯关东、走关西的事来,他会口沫横飞,精神极好。现在快接近三更了,门外老远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

  范义快七十岁的人了,耳中依然十分敏锐,尽管嘴唇搭着旱烟管,正在打吨,尽管犬吠的声音,还远着哩,他却霍然警觉过来,抬头道:“是大爷回来了。”范大娘纺棉花的人,心可念着丈夫,听到范义的话,也不觉停住了手。犬吠的声音,忽然停住,范义江湖跑多了,已然听出有异,猛地站了起来。

  狗见到生人才会叫,既然叫了,决不会突然停住,范大娘看的有些奇怪,忍不住道:“老管家,你怎么了?”
  
  范义神情一松,笑了笑道:“没什么,老奴在听狗叫的声音,好像突然不叫了。”
  
  范大娘也笑了,说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因一犬吠影,怎会忽然没了声音?”范义就因想到了这一点,才凝神聆听的,他没说出口来,拿着旱烟管,吸了口烟,烟斗的火早就熄了,他横着烟管,轻轻在手掌上敲了一下,磕去烟灰,正待装烟,突然目光一抬,沉喝道:“门外是什么人?”

  「砰」,两扇木门被人踢开了,像一阵旋风,掠进来三个手持钢刀的蒙面黑衣大汉。范义本来弯着的腰,忽然挺了起来,手中旱烟管当胸一横,双目灼灼扫过三人,拦在范大娘前面,沉声道:“三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深更半夜,闯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来之后,左二右一,只是盯着范义,没有作声。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汉子,所不同的他手上并没握着刀,这时略一抱拳,阴恻恻说道:“老管家不用慌张,咱们只想问一声,这里可是青衫客范大侠的府上么?”

  “笑话,老汉当年走南闯北,跑遍南七北六,朋友这点阵仗,老汉还用得着慌张?”范义口中说着,心里可起了疙瘩,对方明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闯进来,分明来者不善,一面沉着脸道:“没错,朋友找上范家,有什么见教?”

  为首黑衣汉子道:“范大侠不在家么?”

  范义道:“大爷在不在都是一样,有什么话,和老汉说就是了。,为首黑衣汉子沉笑道:“这么说,范大侠当真不在了?”

  范大娘早已退到有首房门口,她虽然还算镇定,但也变了脸色。妇道人家咯,不会武功,遇上这样的阵仗,自然难免胆怯。范义两道花白浓眉,掀了一下,沉声道:“朋友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为首黑衣汉子目光左右转动了一下,轻松的道:“咱们只想在这屋子里瞧瞧。”

  范义听得大怒,喝道:“你们既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首汉子轻笑道:“老管家哪来这大的火气,咱们只是瞧瞧,决不伤人,老管家最好让开一点。”

  范义双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手中旱烟管一掂,沉声一笑道:“那要看老汉的这个伙计答不答应了?”

  为首黑衣汉子低「哦」一声道:“在下倒是忘了老管家也是会家子,那好办。”话声甫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骄,朝范义肩头点来。

  范义沉嘿一声道:“来得好。”

  左手化掌护胸,脚下后退半步,右手旱烟管顺势地一记「朱笔点额」,迎面敲去。你别看他上了年纪,出手功架可不含糊,居然以攻还攻,宝刀未老。

  为首黑衣汉子一击不中,身形一偏,避过范义一记旱烟管,随口嘿然道:“老管家果然有一手。”右手一圈,依然骄指如前,朝范义右手脉门点来。

  范义看得大怒,沉喝道:“老汉岂止一手?”当胸左手,突然伸开五指,勾曲似爪,左足随着抢进,施展「大力鹰爪功」,朝对方当胸抓去。为首黑衣人似是没料到一个老苍头竟有这般船功力,急忙后退一步,双手连发三招辣招,才把范义逼退了一步。
  
  范义年岁大了,火气却是不小.他被对方逼退一来,竟然拼上了老命,一退即进,左手施展「鹰爪功」,右手一支旱烟管,连环出手,一连攻了五招,尤其他那支旱烟管,当作点穴撅用,每一记都指向为首黑衣汉子的要害。
  
  为首黑衣人空手和他搏斗.竟自占不了使宜,他似是不欲恋战,突然手法一变,双手忽指忽掌.亦拿亦拍.疾攻而上,一时指影缤纷,掌势如刀,变化繁复,渗杂了各种家数,当真凌厉无匹。范义究竟上了年纪,一时接应不暇,但觉左臂一麻,再待封解,已是不及,身上连中三指,旱烟管跌落地上,人也随着扑倒下去。

  范大娘吃惊的道:“你把老管家怎么了?”

  为首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大娘放心,老管家只是被在下点了穴道而已。”随着话声,朝范大娘走了过来。

  范大娘畏缩的退到房门口,望着黑衣人道:“你要做什么?”

  为首黑衣人道:“在下说过要在屋子里瞧瞧。”

  范大娘忽然间似乎坚强了许多,身子挡着房门,凛然道:“你们要什么东西,只管拿去,别惊醒了房里睡着的孩子。”天底下只有母亲,在孩子危急的时候,才会表示出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来。

  为首黑衣人道:“大娘但请放心,在下说过决不伤人……”随手一指,点了过来,范大娘避无可避,自然应指倒地。为首黑衣人得意一笑,回身走到门前,举手轻轻击了一掌。

  击掌,自然是暗号无疑。他掌声甫落,果然从大门前像幽灵般的闪进一个高大的人影,此人脸上同样蒙着一方黑布,身法快捷轻灵,而且似乎对范家的情形极为熟悉,一下就问进了东厢房,那正是青衫客平日读书和练功的所在,就是范大娘轻易都不进去的。

  高大黑影进来之后,为首黑衣人朝三个持刀汉子挥了挥手,三个持刀汉子立即退出屋去,迅快在屋前散开。客堂上只剩下为首黑衣人一个,他依然站着没动,敢情真正的主子是那个高大人影,没有他的吩咐,为首黑衣人就不敢擅自行动了。

  高大黑影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的,此刻东厢房发出翻箱倒柜、倾筐、翻书、拉抽屉的声音。这样足足忙了半个更次,高大黑影才从东厢退出,朝西厢走去,西厢房是范大娘和孩子的房间。青衫客范大成只有一个孩子,叫做范子云,今年才六岁,这时早已睡熟了。

  高大黑影闪入房中,第一眼就看到范子云,他蒙面黑布的两个瞳孔中,突然射出了阴毒而凶残的光芒,一个箭步,跨到床前,举起右手,骄指如戟,正待朝范子云眉心点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目光接触到范子云红薄薄像苹果般的小脸,虽然睡梦之中,依然带着甜蜜的笑容。看来竟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高大黑影充满了杀机的目光,忽然间流露出蔼然喜爱之色,正待指向范子云眉心的指头,也随着改变穴道,点了他睡穴。接着他又在西厢房中,大肆搜索起来。他搜得很仔细,每一只箱笼,每一只抽屉,和每一件衣服,都不肯放过,就是床上。被褥、枕头,也都要逐一掏摸。
  
  明明客堂里站着一个为首的黑衣人,门外还有三个持刀的汉子,他就是不让他们进来,帮同搜索,每一件东西,都必须亲手摸过才放心。这一阵翻箱倒筐,便已接近五更天了,远处隐隐传来破晓的鸡鸣声。高大黑影依然一无所获,抬目望望窗外,正待退出,他又看到了睡熟的范子云。「斩草除根」,他从心底又升起一缕杀机,右手骄起两个指头,要待戳下。

  耳际忽然好似听到一个亲切带着稚气的呼声:“伯伯……”他忽然觉得手软了,心也软了。
  
  “孩子是无辜的,就饶了他这条小命吧。”他忽然疾冲而出,朝门外奔行而去。高大黑影这一走,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三个持刀汉子也紧跟着奔行而去。

  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晚上,但终于过去了。青衫客范大成自从那一晚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江湖上也从此没人再看到过青衫客范大成。
  
  江湖,不知是谁替江湖上取了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岂不就像江湖里的水一样,滔滔不绝,逝者如斯。江湖后浪推前浪,有谁会记得已经流过去的水?一晃眼已经十年了!江湖上对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久矣。

   

  金牛村,还是老样子。金牛村的人,也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没有丝毫改变。范大娘这十年来,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江湖上虽把青衫客范大成渐渐遗忘,但范大娘的心里,她丈夫永远活着的,他只是出门没有回来而已。

  老管家范义自然更老了,一头白发,腰背也弯了,但他功夫可一点也没有搁下。自从十年前,他被黑衣人点倒,他心里一直不服气,这十年来,他勤练「大力鹰爪功」,嘴里也经常挂着:“那免崽子如敢再来,老汉非抓碎他那颗贼头不可。”

  真可说是老当益壮,尤其在主人没有回来之前,他不但要担负起保护这个家的责任,而且也充当了小主人范子云的武术启蒙老师。他时常说:“老汉这身武功,并不高明,当年也出之于老主人的指点,也可说是范家的家传武功,小主人等年岁大了,可以出外寻求明师,但根基是要从小扎的,老汉只能说是替小主人扎根基罢了。”

  范子云今年十六岁了,其实他并不是范大成的亲生儿子,而是范大成捡回来的,只不过除了范家的人,没人知道。小伙子不但长得俊,也长得很结实,这就得归功于老苍头范义了。他打从小主人七岁那年起,就教他练武,根基扎得早,扎得好。
  
  凡是老管家会的单刀、袖箭。点穴撅,他都学会了,就是范义的压箱子本领「大力鹰爪功」,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山上碗口粗的松树,他一抓下去,已可抓上五个指印。老管家自然十分得意,常常在范大娘面前,夸赞小主人天资聪明,只要有名师指点,一定可以名扬天下。说起名师,范子云可早就拜了一位师傅,只是瞒着娘和老苍头而已。

   

  那是三年前,范子云才十三岁的时候,那年春天,老苍头刚教了他一套「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游身擒拿」,那是一种近身搏斗的技术,游身,是闪避对方的攻击,擒拿,是在闪避敌招时擒拿对方。老苍头范义教了这套手法,就要他到山上竹林里练习,因为竹林天生就比树林紧密,在竹林中间练习闪挪身法,自然是最理想了。

  这天,范义到附近伏镇去采办日常用品,范子云就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去练「游身擒拿手」,正当他在绵密的竹林中腾挪移动,手出如风,练到心领神会,意气飞扬之际。突听有人轻咳一声,说道:“小哥身手倒是灵活得很。”

  范子云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停下手来,回头望去,只见竹林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化子,手拄着一支短拐,含笑望着自己。范子云只打量了他一眼,也并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的练习起来。只听那老化子「唉」了一声,续道:“这是白花力气,就算练会了,也未必管用。”说完,拄着那根短拐,回头就走。
  
  范子云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平日听老苍头时常称赞自己,说自己根基扎得好,学会了这套「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就是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如今听老化子说自己白花力气,练会了也不管用,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服,这就一下闪了出去,叫道:“喂,你说什么?”

  老化子回头笑了笑道:“老汉只是说着玩的,小哥莫要认真。”

  范子云哪肯甘休,说道:“不,你方才说的很认真,说我练会了也不管用,对不?”

  老化子点点头道:“这话老汉是说过,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练会了也只能和牛羊,不能和人动手。”

  范子云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有气,但看他缺了一条右腿,走路一拐一拐的,不觉挥挥手道:“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了。”

  这话大出老化子的意外,重又盯了范子云一眼,暗暗点头,一面回过身来,说道:“小哥这话的意思,本来是要和老汉计较的了?”

  范子云道:“是啊,本来你说我练的不管用,我想让你试试,但是你是个残废的人,我不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道:“残废的人,为什么不计较呢?”

  范子云道:“我娘说的遇上残废的人,要帮助他,我怎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笑道:“没关系,小哥不妨出手试试,就知你练的管不管用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试,老管家也时常告诫我,练武志在防身,不能好勇斗狠,和人家动手。”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小哥,这样吧,你只要抓得到老汉一点衣衫,就算你赢了。”范子云心中自然不服,自己练了七年武功,还会连你一点衣衫都抓不住?他心里不服,脸上自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老化子笑着道:“来,小哥别怕拉破老汉的衣衫,只管出手好了。”

  范子云究竟还是小孩,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出手了。”右手一探,朝老化子肩头抓去。

  “太慢了。”老化子嫌他出手太慢,但他却并没躲开。

  范子云眼看自己的五指就快要落到老化子的肩头,就在这一瞬间,明明站在面前的老化子,忽然不见了,心中不觉一怔,急忙住手。只听老化子的声音在身后笑道:“小哥学的不是「游身擒拿手」么?怎么不转过身来呢?”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果然顺手一圈,身形随着一个急旋,朝身后抓去。这一手,最为难练,他练了很久,才算练会,出手果然快了很多,但等他转过身去,那老化子依然没了踪影。

  “还是太慢,这样怎么抓得到老汉?”老化子的声音依然从背后传来。

  范子云这回学乖了,不待他话声说完,身形疾转,再次朝身后抓去,但你快,人家更快,依然没看到老化子的影子。范子云停住了手,说道:“你老是躲在我后面,叫我如何抓得着你?”

  老化子笑道:“看来小哥还不服气哩。”范子云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化子不是拄着短拐,好端端的站在前面,含笑望着自己?

  “老丈好快的身法。”突然出手,朝老化子左手脉腕扣去,也没见老化子闪动,只觉自己抓了一个空,再定睛看去,老化子.明明就站在原处,心中确实有些不信,左手突出,横肘拿去,这回他看得十分真切,老化子果然没有闪动,但自己却又拿了个空,好像老化子的身子,就是空的。范子云一脸俱是惊异之色,没再出手,就是出手也是抓不到他的了。

  老化子朝他得意的笑了笑,伸出右手,说道:“小哥,咱们再换一种试试,来,你用力抓住老汉脉门,看看抓得住,抓不住?”

  他横着手臂,让人家抓,还会抓不住?范子云自然不信,偏头问道:“老丈是要我用力抓紧,你再从我手里挣脱?”

  老化子笑道:“小哥抓住就知道了,老汉用不着挣。”用不着挣?范子云觉得好奇,点点头道:“好。”五指箕张,一把扣住了老化子的脉门。老化子望着他笑了笑道:“小哥,你抓紧了。”

  范子云自然抓紧了,他把全身力气,都使到了手把上,把他右手脉门扣得牢牢的。哪知就在此时,突觉老化子手腕上微微一震,这一震,好像有一股无形力道,随着膨胀。范子云抓得牢牢的手指,再也使不出力道来。不,五根手指竟然被这股无形力道弹开,连同手掌,被震起数寸来高。

  范子云大吃一惊,说道:“你会法术?”

  老化子呵呵一笑道:“这不是法术,小哥总还记得老汉方才说过的话,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老汉只要一使真力,就会把你的手震开了。”

  范子云一时福至心灵,连忙拜了下去,说道:“老丈原来是高人,我时常听老管家说,他只能给我扎根基,要学好武功,就得另投名师,老支武功这么高,我就拜你做师傅……”

  “好了,好了。”老化子伸手把他拉起,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之色,一面接着道:“小哥资质好,根基也扎得不错,老汉自然很高兴收你为徒,但是不是现在,此刻老管家也快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去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老丈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了?”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收你,自然要收你为徒了,只是老汉不欲人知,你此时回去,切不可告诉你母亲和老管家,等到晚上过了初更,一个人悄悄的到这里来,老汉会在这里等你。”

  范子云道:“拜师傅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和老管家呢?”

  老化子微喟一声道:“你年纪还小,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你拜老汉为师,老汉收你为徒,本是正大光明之事,自然应该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但这一来,别的人自然很快也会知道,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你白天也依然和往日一样,跟着老管家练武,不可露出一点形迹来。”

  范子云偏着头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老化子道:“因为老汉是避一个仇家,才到这里来的,如果有人知道了老汉的踪迹,就有人来找老汉,所以你要守口如瓶,什么人都不能说。”

  范子云听得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老化子道:“好,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晚上过了初更再来。”

  范子云点头道:“我记住了,师傅,那我走了。”说罢,兴匆匆的往山下奔去。

  老化子望着他身形,低低的道:“孺子可教。”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粒石子,隔林弹去。

  竹林那一边,正有一个人伏在草丛里打吨,忽然身子一动,口中「啊」了一声,揉揉眼睛,然后摇摇头道:“该死,我怎会这么困,今天一个早上,连一担柴都没斫完?”这人一身樵子打扮,约摸四十出头,脸型瘦削,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他正是范家的近邻王老实。搬到金牛村来,也快有六七个年头了,平日就是靠砍柴过日,是个老光棍。

  每天范子云跟老管家上山来练武,他也肩着一根扁担,几根绳子,上山来砍柴,今天不知怎的会在草堆里打起盹来,这时只好没精打采的肩着扁担回去了。
  
     

  初夏时分,范子云悄悄的一个人赶到小山上。老化子已经先到了,坐在一方大石上,一手摸着苍须,含笑道:“小哥来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走到老化子面前,扑的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师傅在上,弟子范子云给你叩头。”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老化子口中说着:“好,好,徒儿起来。”他那双炯炯双目,却隐隐有了泪光。

  范子云站起身,望着老化子,说道:“师傅,弟子已经拜过师了,但是弟子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呢?”

  老化子点点头道:“徒儿这话问得不错,拜了师傅,自然应该知道师傅是谁?为师姓屈,江湖上人因为师终年支着一支短拐,就叫为师屈一拐。也有人因为师生性怪僻,就叫我屈一怪,为师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比为师本来的名字好听。尤其屈一怪,比一拐更爽口,所以也自称屈一怪了,不过为师虽然告诉了你,你却不可在人前提起,切记切记。”

  范子云道:“弟子记下了。”

  屈一怪道:“好,时间不多了,徒儿,你且坐下来,为师这就传你口诀。”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你教弟子什么呢?”

  屈一怪笑道:“徒儿已经跟老管家练过几年的拳脚,只是没有练过功,为师教你的自然是练功的口诀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也教弟子练「大力鹰爪功」,那不是功么?”

  屈一怪道:“大力鹰爪功,乃是外家功夫,为师教你的是内家功夫,俗话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所以外功练的是筋骨皮,纯走阳刚一路,内功却是以气为主,凝气为功,柔以克刚,从现在起,白天还是跟老管家练,晚上也用不着每天都到这里来,为师传了你口诀之后,你可每晚依诀练功,为师自会随时指点于你。”

  当下就把如何盘膝,如何纳气,要绮念不生,凝神敛气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遍,直等范子云完全领悟,才颔首道:“好,今晚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还待再说,哪知抬头之间,方才明明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傅,这一眨眼,就已不见了踪影!心知自己师傅一定是一位异人无疑,这就向空拜了两拜,说道:“弟子走了。”

  满怀高兴,举步往山下奔去。回到家里,悄悄越过墙垣,从后窗进入左厢,然后又轻轻的关好窗门,解衣上床,盘膝坐好,照着师傅教自己的口诀,眼观鼻、鼻观心,练起吐纳功夫来。

  哪知坐了一会,只觉思潮起伏,呼吸重浊,就是静不下心来。就在此时,只听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徒儿,一呼一吸,要徐徐行之,一吸便提,气气归脐,一提便咽,水火相见,心神定宁,气才能清,以神驭气,使神入气中,始能天人一气。”这是师傅的声音。

  范子云知道师傅就在窗外,指点自己,一时不敢怠慢,依着师傅的提示,澄心静虑,缓缓呼吸,这样做了不知多少时间,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等到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感到十分惊奇,自己竟然坐了一晚,没有睡觉,但却耳目清爽,比平日一觉睡醒,还想再睡,懒洋洋的情形,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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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里寻父

 

  从这天起,范子云每天晚上,都按时静坐练功,师傅好像每晚都来,随时指点,有时只要自己稍有差错,师傅虽然隔着窗子,就好像亲眼看到一般,立时会指了出来。

  三个月后,范子云觉得耳目比从前敏锐多了,步履轻捷,练起老管家的「游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了。老管农不知他另有名师指点,练习内功,只当范子云用功苦练的成就,自然十分高兴。

  从第三个月起,老化子屈一怪又教他一套以指代剑的剑法,和八式旋身发掌的掌法,要他夹杂在「游身擒拿手」中练习。这三年工夫,范子云朝夕勤练,把师傅和老管家教他的武功,都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了。

  这天晚上,初更方过。范子云又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独自到小山来了。这是他每天的课程,晚上一定要到山上来练武,有时师傅没来,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练习。有时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师傅,他就自己练习,练完了,自己回去,已经习以为常。其实他师傅屈一怪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没一天不在他身边,只是范子云不知道罢了。他没看到师傅,只当师傅没来。

  今晚他来的较早,但当他登上小山,就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他经常坐的大石之上,慌忙趋步上前,叫了声:“师傅。”

  屈一怪望着他点点头,蔼然道:“徒儿,你来得很早,晤,坐下来。为师有话和你说。”

  范子云觉得有些奇怪,垂手问道:“师傅,弟子今晚不要练了么?”

  屈一怪道:“你已经都练会了,以后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今晚不用练了。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要和你说。”范子云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已从师傅的口气中,听出师傅今晚好像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他望望师傅,就傍着师傅坐。

  范子云道:“师傅,你老人家有事么?”

  屈一怪含笑道:“不错,你跟为师学了三年武,为师已把一身武功,全教给你了,虽然你年纪还很小,火候尚嫌不足,但武功一道,我们一向把它称做工夫,功夫二字,就是要有熟练的功夫,你下一分工夫,就只能有一分的收获,你下十分工夫,就有十分的收获,这也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不可能一蹴即就,必须全靠你自己去用功,师傅是无能为力的………”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的,弟子都懂。”

  “懂就好。”屈一怪笑了笑道:“为师是说为师为了你,足足在这里待了三年,如今师傅已经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了……”

  范子云早已听出师傅的口气,没待师傅说下去,吃惊的道:“师傅,你老人家要走了?”

  屈一怪含笑点点头,说道:“为师本来有一件事要去办,就是为了你,才耽搁下来的,现在为师将要远行……”

  范子云听说师傅要走了,不觉扑的跪了下去,眼中包着泪水,说道:“师傅,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呢?弟子明天去禀明家母,跟你老人家去好不好?”

  屈一怪用手摸着他头顶,就像慈父摸他孩子的头一般,蔼然笑道:“徒儿,快起来,为师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你如何能跟我去呢?”

  范子云拭拭眼泪,又傍着师傅坐下,问道:“那师傅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屈一怪道:“为师自然要回来,但时间可不一定。”

  范子云道:“那…………”

  屈一怪摇摇手,没待他说下去,就道:“为师即将远行,有几件事,你必须仔细听着。”范子云应了声「是」。

  屈一怪一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第一、为师教你的「迥身八掌」,要你夹杂在「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中,只是为了使你灵活使用。但这八掌乃是为师精研的救命绝招,出必伤人,若非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施展,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泄露只字,切切记住了。”

  范子云道:“徒儿自当谨记在心”。

  屈一怪又道:“第二,你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以你一身所学,除了火候稍嫌不足,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也已足够应付,大丈夫志在四海,也应该出去磨练磨练……”

  范子云抓到了机会,哪肯错过,没待师傅说完,脸有喜色,抢着道:“师傅,所以弟子要跟你老人家去咯。”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屈一怪打断他话头,接着道:“为师不妨实言相告,为师昔年和令尊原是知交……”

  提起了爹,不禁触动了范子云的心事,自己从小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听娘和老管家说,爹是出门去了,但这多年来,爹就没有回来过,他对爹爹多么思慕,多么渴望着有一天爹会回来?他睁大眼睛,问道:“师傅,原来你老人家和家父是朋友,你知道爹在哪里么?”

  屈一怪眼角有些湿润,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为师和他分别已经十多年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爹他会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我们。”

  屈一怪轻蜎道:“令尊在你六岁那年,因事外出,至今算来已经十年了。”他没待范子云开口,续道:“所以为师的意思,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到江湖上去历练历练,也可以打听你爹的消息……”

  范子云含泪道:“师傅说得是,我……要找爹去。”

  屈一怪道:“令尊有一位义兄,叫做夏云峰,人称淮南大侠,他和令尊昔年有八拜之交,现居洪泽湖,你不防禀明令堂,先去找他,夏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隆,交游广阔,也许会知道令尊的下落。”

  范子云喜道:“我听娘说过夏伯伯,他从前到我家来过,如今已有多年没通音信了。”

  屈一怪道:“淮南大侠为人急公好义,交游广阔,对你找寻令尊,必有很大帮助,你前去投奔他,令堂也必可放心。”

  范子云道:“师傅也认识夏伯伯?”

  屈一怪微微摇头道:“为师和他不熟,哦,你见到他时,也不用提起为师,只说武功是跟老管家学的好了。”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

  屈一怪点头道:“好,徒儿,今后你好自为之。”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仰头问道:“师傅,你要走了么?”说话之时,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

  屈一怪呵呵一笑道:“为师要走了,今晚为师和你说的话,你都要切记在心。”

  范子云含泪道:“弟子自当谨记。”

  “好。”屈一怪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跪倒地上,叩头道:“今晚一别,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傅呢?”

  屈一怪笑道:“为师虽有远行,不久就可回来,江湖上随时都可相见。”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说个日期咯。”

  屈一怪道:“为师此行,日期很难预定,但回来之后,自会去找你的,时间不早了,徒儿,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又拜了几拜,才行站起,拭着泪说道:“师傅,弟子那就回去了。”口中说着回去,脚下却并未走动,两眼望着师傅,一脸俱是依依孺慕之容。

  屈一怪含笑道:“痴儿,这不过是小别而已,为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年纪已经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像孩子一般?快回去吧,为师也要走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举步往山下走去,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来,这一转身,山上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急忙又跪到地上,向空叩头道:“弟子恭送师傅。”
  
   

  天色已经大亮,范大娘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后院喂鸡。老苍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在扫着庭院。范子云昨晚回来之后,一直想着师傅说的话,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爹出门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没有回来过,也十年没有音讯了。师傅说得对,自己身为人子,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爹去,即使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因此天色才亮,他匆匆洗了把脸,就急不待缓的来找娘了。

  “娘……”范大娘慈爱的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孩子,你不在前院练武,找娘有事么?”

  范子云点点头道:“娘,孩儿有一件事,要和娘商量。”

  范大娘道:“有事到里面去再说不迟。”她放下手中喂鸡的饭箩,回身走入。

  范子云跟在娘的身后,一直走入后堂。范大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孩子,你要和娘商量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道:“娘,孩儿想找爹去。”

  范大娘心头一震,望着自己儿子,说道:“你怎么想起要找爹去呢?”

  范子云扑的在娘面前跪了下来,眼包泪水,说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晚,爹出门去了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爹没有回来过,也一直没有爹的音讯,从前孩儿年纪还小,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所以孩儿想找爹去,娘,你答应孩儿……”

  范大娘给儿子这一提起丈夫,心头不禁一阵悲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抱着儿子道:“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很高兴,只是你年纪还小。”

  范子云仰起头,说道:“娘,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娘,你老人家就答应孩儿吧。”

  范大娘拭着泪,说道:“孩子,你起来。”

  范子云喜得一跃而起,兴奋的道:“娘,你答应了?”

  范大娘道:“娘几时答应你了?”

  范子云不依道:“是娘几时孩儿起来的嘛。”

  范大娘道:“你不是说,有事和娘商量么?商量,不就是和娘合计么,怎么一说出来,就要娘答应你呢?”

  范子云道:“娘要如何合计呢?”

  范大娘道:“孩子,你也坐下来,娘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在娘对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下,说道:“娘要问什么?”

  范大娘道:“你小小年纪,要到哪里找爹去呢?”

  范子云道:“孩儿早已想到一个人。”

  范大娘问道:“谁?”

  范子云道:“夏伯伯,人称淮南大侠的夏伯伯。”

  范大娘道:“你怎会想到夏伯伯的呢?”

  范子云道:“孩儿一直在想,夏伯伯既然人称淮南大侠,必定是交游广阔的人,他一定会知道爹的行踪。”

  范大娘听得暗暗点头,一面说道:“只是咱们已有多年没和夏伯伯往来了。”

  范子云道:“据孩儿所知,夏伯伯和爹是昔年有过八拜之交,就算多年没通音信,交谊仍在,孩儿向他打听爹的下落,他一定会帮助孩儿的。”

  范大娘看着他,觉得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口气,这就注目问道:“孩子,这些话,是老管家教你的么?”范子云被娘问得一怔,还没开口。

  只听老管家范义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是老奴教的?”随着话声,他已经走了过来。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找他爹去。”

  范义听得挺了挺腰,望望范子云,含笑说道:“好哇,老奴没有说出来,心里也一直在想,大爷出门多年,一直没有音信,如今少爷也不小了,正该让他出门去磨练磨练,顺便也可以在江湖上打听大爷的下落。”

  范大娘道:“老管家说的原也没错,大爷出门已有十年,自该到江湖上去打听他的消息,只是云儿年纪还小……”

  范子云心道:“娘,孩儿已经不小了.何况孩儿还练付十年武工,娘,你瞧,孩儿这身功夫,也不弱呢。”目光一瞥,他看到了两扇门边的墙角上,竖放着一根门闩,这就走过去伸手拿来,左手骄起食中二指,「笃」的一声,往门闩中插入。这根门闩,乃是极为坚硬的实木,足有六寸厚.居然被他随手一戳就把两个丰指一齐插了进去。这一手,就是老管家范义都无法做到。

  范义睁大双目,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少爷,你这是什么人教你的?”老管家纵然是上了年纪,但老眼可不瞎。

  范子云道:“这是我自己练的,每天到山上竹林子里去练鹰爪擒拿手月那是用的爪功,有时我也用手指去戳,觉得用手指直戳比抓更有力道,所以我每天就用这两个指头戳石块,昨天我一用劲,就把石块戳了一个很深的小洞,所以今天我要表演给娘看看。”这自然是他临时编的了。

  范义忽然低下头去,低喟一声道:“可惜得很。”

  范大娘道:“老管家,你说什么可惜呀?”

  范义老脸神色一黯,说道:“少爷资质奇佳,真是练武的奇材,可惜没有名师指点,凭老奴这几手三脚猫,实在是埋没了天才。”

  “哦。”他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少爷要出门去找大爷,老奴倒是十分赞成,不但可以在外历练,也可以寻访名师,不至埋没了少爷天生奇材。”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去找夏伯泊。”

  范义道:“少爷说的可是淮南夏大爷么?”

  范大娘点点头道:“正是。”

  范义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好像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连连点头,说道:“夏大爷昔年和老爷齐名,两人惺惺相惜,义结金兰,当年也曾在咱们这里盘恒过好些日子,自从大爷十年前出门不归,就没通过信息,少爷说要去找夏大爷,倒是个好主意。”

  范大娘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云儿说要找更大爷,是老管家的主意了。”

  范义摇着手道:“不,那不是老奴的主意,老奴根本没和少爷提起过夏大爷的事。”但他接下去道:“不过少爷这主意是没错,夏大爷为人四海,大江南北,提起夏大爷,没有不翘起大拇指,称他一声大侠,大爷的行踪,夏大爷不会不知道。”

  范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很难说,咱们是大爷的亲人,都没有一点消息………”

  范义道:“这也不然,夏大爷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缘好,交游广,再说他府上进出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少爷去找他,一定可以打听到大爷的下落,何况咱两家,也算是世交,少爷如能得到夏大爷的指点,也比跟老奴学些庄稼把式,强过十倍。”

  范大娘听得心动了,点点头道:“老管家昔年跟公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说云儿该去找夏伯伯,那自然不会错的了,只是我总担心云儿年纪还小……”

  范义呵呵一笑道:“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算得成了了,记得大爷十五岁那年,就跟老奴到金陵去,跨刀骑马,大家都称他一声少镖头呢。大娘若真不放心,由老奴陪着少爷去一趟淮南,你看如何?”

  范大娘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老管家这么说了,自然可行的了。”

  范子云大喜过望,说道:“娘,你答应了。”事情就这样决定,由老管家范义陪同范子云到淮南去。
  
   

  从金牛村,到洪泽湖北的夏家堡路程本来也算不得太远,但从前交通不便,横跨两个省份,自然算是出远门了。范大娘替儿子赶做了几件新衣,筹措盘缠,足足忙了几天,才算妥贴。

  这天一早,范子云拜别母亲,老管家范义背着包裹,腰插旱烟管,挺了挺已经弯了很久的腰,相偕踏出金牛村,踏上了走向江湖的第一步。他们赶到舒城,买了两匹牲口代步,循着大路往北进发。范义虽然已有十多年没出过门,但他终究是老江湖了,范子云有他同行照料,晓行夜宿,自是不在话下。

  这天他们从蚌埠渡淮,在渡船上,范义指点远处隐隐的青山,说道:“那是石门山,夏大爷的老家,就在石门山,他搬到洪泽湖去,还是十年前的事。”

  范子云道:“夏伯伯为什么要搬到洪泽湖去呢?”

  范义道:“也许夏大爷喜欢洪泽湖吧。”说话之时,但听一阵扑扑声响,只见一只灰鸽,从头上飞过,往北岸投去。

  范义抬头望望灰鸽,说道:“一只信鸽。”

  范子云问道:“什么叫信鸽?”

  范义道:“信鸽就是替人传书的鸽子,老汉只是奇怪,它怎么会从咱们头上飞过?”渡过江,就在上岸之际,范义突觉有一团劲风,迎面射来,急忙伸手一捞,把它抄在手里,觉得轻若无物,好像只是一个纸团,心中暗暗奇怪,低头一看抄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纸团。

  “此人打来纸团,用意何在?”心中想着,这就把纸团打了开来,只见纸上写着:“前途有警,但尔主仆不可出手。”这是示警。

  范义急忙举首四下一顾,但埠头上渡河的人,你来我往,此时哪里还想找得出来投掷纸团的人?

  范子云看到范义脸色有异,不觉问道:“老管家,什么事?”

  范义本待不告诉他,但继而一想,如果前途果然有警,少爷年轻喜事,万一要抢着出手,自己如何拦阻,倒不如给他看了字条,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心念这一转,就随手把字条递过去,说道:“少爷请看。”

  范子云接过字条,看了一眼,说道:“这是谁写的?”

  范义道:“刚才有人掷过来的。”

  范子云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范义道:“他这是示警,好像前面会遇上事故,他要咱们不要插手。”

  范子云学了一身武功,从未试过,听说前面可能会发生事故,不觉精神一振,问道:“老管家,你看会发生什么事故呢?”

  范义道:“这很难说,譬如打劫财物,或是寻仇比斗,唉,反正江湖勾当罢了。”

  范子云道:“如果遇上拦路打劫,杀人越货,老管家,咱们也不插手么?”

  范义道:“照江湖过节,人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咱们就不该插手过问了。”

  范子云道:“他在前途做伤天害理的事,咱们遇上了也不管么?”

  范义道:“这也不是这样说,纵然对方跟咱们打过招呼,但真要遇上伤天害理、国法难容的事儿,咱们自然不能袖手,但如果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尽管不出手,自然最好。”

  范子云道:“这人为什么要掷纸团给你呢?”

  范义道:“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们是会家子了。”

  两人牵着牲口,边说边走,走了一段路,才相继上马,中午在临淮关打了个尖,继续上路,走了约摸七八里光景,这一带地势较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除了一片疏朗朗的松林,两边尽是一人高的蓬蒿。

  范义坐在马上,心里已经有些嘀咕,那人说的「前途有警」,莫要就在这里?心念方动,突听草丛间起了一声唿哨,立时有十几条人影,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这十几个人,都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各自手持兵刃,来势汹汹的拦住了去路。

  范义看得暗暗一怔,那人纸团示警,自己还以为他要自己两人不用多管闲事,原来这批人竟是冲着自己两人而来的。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喝道:“朋友,识相些,自己下马来吧。”

  范义扫了这些人一眼,拱拱手问道:“诸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为首那人道:“你不用多说,先下马来再说。”

  范义点点头道:“好吧。”一面回头道:“少爷,咱们就下马去,看他们说些什么?”说话之时,暗暗朝范子云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务必忍耐,不可鲁莽。主仆两人,果然翻身下了马背。

  那为首的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站开些……”

  范子云道:“我为什么要站开?”

  为首的道:“因为这码子事,和你无关,年纪轻轻,别白送了性命。”

  范子云道:“就凭你们几个?”他年轻喜事,听对方出言不逊,心中就忍不下去。

  范义听对方口气,却似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大奇,急忙一抬手道:“少爷,你就退后一步来,老汉想问问他们。”范子云心中虽然不愿意,但娘在出门之时,一再嘱咐,路上都得听老管家的,因此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范义虽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但他一向从不服老,武功不但从未搁下,这十年来,为了教小少爷的武功,他自己也精进了不少,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自问还可以对付得下来。尤其方才那个纸团,来得突兀,此人似乎是早已知道对方会在这里埋伏下人,他要自己二人不可出手,必有用意。

  老管家昔日行走江湖,经验老到,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他等少爷退下以后,立即跨上一步,朝为首那人抱抱拳道:“听这位朋友的口气,诸位好像是冲着老汉来的了?”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不错,咱们要找的正是你老儿。”他因自己这边,共有十几个人,自然不把范义放在眼里,口气也大大的不善。

  范义奇道:“诸位没找错人?”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错不了。”

  范义心中大感惊异,忍不住道:“那么诸位倒说说看,老汉是谁?”

  为首那人道:“你不是范义么?”

  范义道:“不错,老汉正是范义。”

  为首那人道:“这就是了。”

  他手中雁翎刀朝围着范义的六七个人一挥,喝道:“大家上。”

  原来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除了为首那人之外,有七个人围在范义两边,另外五个人却围住了范子云,因为尚未动手,大家只是虎视眈眈的围着没动。这情形十分明显,他们把重点放在老管家的身上,对范子云,只是采取隔离形势而已。

  范义一听他下令动手,不由心头大怒.双目一瞪,沉喝道:“慢点。”他这一声大喝,声若洪钟,十分惊人。

  为首那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范义道:“老汉自问和诸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诸位冲着老汉而来,应该有个说法?”

  为首那人道:“就算在下要你的命吧。”

  范子云听得大怒,剑眉一挑,朗声喝道:“老管家好好的问你,你敢如此说话?”

  范义朝他摇手,倏地从腰间取下旱烟管,洪笑道:“朋友藏头缩尾,算得什么人物,诸位要老汉的命可以,先取下你们蒙面黑巾来。”

  为首那人阴恻侧一笑道:“你要知道在下是谁?那很好,你就去问阎老二吧。”说到这里,左手一挥,喝道:“你们给我剁了他。”围着范义的七个汉子,依然手持兵刃,作出欲上之势,但并未真个出手。

  为首那个人看出情形有异,大喝道:“你们还不……”忽然身躯一震,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就在此时,范义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老管家,你们可以走了。”范义一怔,再看那为首之人目中露出焦急之色,只是站着不动,心知必有高人暗中相助,制住了对方的穴道。这人自然是那个在埠头上投纸团给自己的那人无疑。

  他心中虽觉疑团重重,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黑巾蒙面,冲着自己而来,自己和他们又无怨无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真想伸手去撕下对方蒙面黑巾,看看那为首之人究竟是谁?但他毕竟昔年闯过江湖,知道江湖的忌讳,既然这隐身暗处的高人,要自己二人走,其中必有缘故。心念迅快的一转,这就回身道:“少爷,咱们走吧。”

  范子云望望围着自己二人的十几个蒙面人,迟疑的道:“他们……

  范义道:“少爷不用理他们,咱们只管走就是了。”

  范子云惊奇的道:“老管家,是你制住他们的?”

  范义催道:“少爷不用多问,你上了马,老汉慢慢再告诉你。”范子云没有再问,依言上马,范义跟着也翻身上马,一抖僵绳,两匹马酒开四蹄,往官道上绝尘而去。

  十几个蒙面汉子依然原式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连为首那人也睁着眼睛,任由二人离去,一句没吭。直等两匹马走得没了影子,右首一片松林间,一拐一拐的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长发披肩,身上鹑衣百结,右肩挂一个破布袋,右胁拄一支短拐,走起路来弯着腰,短拐点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原来是个老以叫化。

  他以拐拄地,走的自然不快,等他好不容易弯腰驼背的走到为首那人身边,左手在为首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含笑道:“这位大爷是在打盹么?”

  为首那人但觉身躯一震,如释重负,方才被制的穴道,顿告消解,心头暗暗一惊,目注老叫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叫化斜视着他,说道:“大爷看我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道:“这么说,在下的穴道,是你朋友解开的?”

  老化子露齿一笑道:“我只会要饭,哪会解穴?”

  为首那人嘿然道:“朋友真人不露相;你替在下解开穴道,那是好事,在下感激不尽,老哥何用推托?”

  老叫化忽然眼睛一亮牌笑道:“我原是路过此地,看你大爷一直站着没动,只当你等人等得不耐烦了,在打吨呢,所以拍了你大爷一下肩膀,没想歪打正着,倒给你大爷解了穴道,大爷是不是要赏我几文?”

  为首那人目中异芒一闪,问道:“你怎知我在等人?”

  老化子耸耸肩,笑道:“这个嘛……”他没往下说。

  为首那人道:“你老哥不是要几文铜子么?”

  老化子听得大喜,连连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小人总算是替大爷解了穴,大爷随便赏,随便赏……”

  为首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左掌心一摊,说道:“你老哥只要说出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等人,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叫化只希望他赏几文铜钱,他取出来这锭银子,却足有二三两重,这下老叫化可瞪大了眼,咽下了口水,连连陪笑道:“我说。我说,那是方才者叫化已有两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心头发慌…”

  为首那人道:“在下已经说过,你只要说出来,在下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足够你吃上七八顿,你别尽说废话。”

  “就是、就是,小人说的可不是废话。”

  老化子陪着笑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小人在前面林子里,看到一只低飞的鸽子………”

  为首那人问道:“鸽子如何?”

  老叫化道:“小人从小会打弹弓……”

  他左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张用树权缚着两条极细牛筋的弹弓,朝为首那人面前晃了晃说道:“小人既然看到那鸽子飞得很低,自然不肯放过,就用石子把它弹了下来。不想那鸽子脚上缚着一个竹筒,那是一头信鸽……”他手中这张弹弓,原来只是小孩玩的。

  为首那人急忙问道:“你可曾打开来看?”

  老叫化道:“不看怎会知道你老在这里等人,要杀一个叫范什么的老管家?”

  “你……”为首那人突然目射凶光,喝道:“……该死…”「刷」的一声,雁翎刀横着朝老叫化肩头劈来。

  老叫化道:“你大爷说过,就得算数,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了。”伸手就朝为首那人手上来抢银子。

  两人动作,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老叫化一下就抢到了银子,为首那人一刀也斫到了老叫化的颈上。为首那人只觉左手一松,银子被人抢走,但他的右手也同样的一松。原来雁翎刀快斫上老叫化的时候,老叫化抢到银子,满心欢喜,往后退了一步,刀锋顺着他肩头划过,劈了个空。

  为首那人岂肯罢休,倏地跟上一步,雁翎刀一转,刀光一闪,直向老叫化心窝便扎。这一刀递得更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老叫化连后退都来不及,口中不觉怪叫一声。为首那人只当已经扎中了对方要害,定睛瞧去,但见自己一柄雁翎刀,不知怎的,竟然被老叫化紧紧的抉在右肋之下,心头方自一惊。

  老叫化陪笑道:“大爷这又何必?为了一锭银子,就要杀人,好了,老叫化这锭银子也不要了,大爷拿去吧。”左手掌心一摊,朝为首那人当面送了过来。

  为首那人眼看钢刀被挟住,用力一抽,哪想抽得回来?此时借见老叫化左掌还托着银子,朝当胸送来,一时无暇再收回钢刀,只得手指一松,弃刀往后跃退。

  老叫化望着他,耸耸肩,笑道:“大爷怎么了,银子不要,连刀也不要了么?”他先把银子往怀中一塞,左手握刀,歪着头,朝刀上看了一眼,笑嘻嘻的道:“大爷这柄刀,大概杀过不少人了,刀上血腥味重得很,但这柄刀;要杀老叫化,就不够锋利了,大爷信不信?”他随着话声,往前凑上了一步。

  为首那人手中失去了雁翎刀,眼看老叫化凑上来,他色厉内荏,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老叫化嘻嘻一笑道:“说实在,大爷这柄刀,比老叫化的手指头,还不结实呢。”他左手玩弄着刀,右手伸出一两根手指,用食指叠着中指,轻轻朝刀尖口弹去。但听「喀」的一声,刀尖竟然应指折断,一点寒芒,嘶然有声,朝三丈外一棵松树电射过去,一下没入树身之中。

  老叫化得意一笑,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大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用这种没钢白铁刀,没的辱没了你老名头。”

  随手一扔,把断了刀尖的雁翎刀掷到地上,含笑道:“不过老叫化还是要谢谢你大爷的银子,大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叫化可要到前村喝酒去了。”转过身,拄着短拐,正待离去。

  为首那人心知遇见了高人,光凭人家这一手,自己就和人家差了老大一截,此时一听对方要走,不觉抱抱拳道:“尊驾请留步。”

  老叫化回头道:“大爷有什么事么?”

  为首那人道:“尊驾深藏不露,身手高绝,在下十分敬佩。”

  老叫化摸摸下巴,笑道:“好说,好说。”

  为首那人接着道:“尊驾既然露出了这一手,总留个万儿再走吧?”

  “万儿?”老叫化摇摇头道:“可惜老叫化没有万儿。”

  「笃」的一声,短拐一拄,人已跨出去一丈多远,忽然脚下一停,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大爷率众而来,办砸了事,回去没法交差,这样吧,老叫化叫做屈一怪。”话声一落,自顾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

  为首那人俯首从地上拾起断了刀尖的雁翎刀,回刀入鞘,口中低低的道:“屈一怪,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逐一替其余的人解开了被制穴道,挥挥手道:“走。”率着十几个蒙面汉子,像一阵风般奔行而去。
  
   

  夏家堡在泅阳与淮阴之间,南临洪泽湖。一条平整宽阔的石板路,衔接官道,足有十里来长,两边绿树成荫,马匹走在这条路上,除了有节拍的蹄声,不扬点尘。夏家堡新建了不过十年,占地之广,周围足有三里见方,坐北朝南,围墙耸立,俨然一座小城。

  堡主淮南大侠夏云峰,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的心目中,是一位交游广阔,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富有正义感的人。因此夏家堡一年四季,经常是豪客满座,凡是经过这里,或作客来的,住进夏家堡,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好在堡中房屋众多,来的是白道中人,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来的是黑道中人,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所以在夏家堡中,从没有江湖恩怨所引起的争执,道上朋友,不论黑白,都能和平相处。就这样,淮南大侠的万儿,也愈来愈响亮,夏家堡三个字,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天己牌时光,堡前十里长的石板路上,蹄声得得,赶来了两匹马,马是一老一少二人,年少的约摸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朗目,被太阳晒成了一张紫色脸,颀长的身材,看去壮健而英俊。
  
  老的腰背微弯,头盘一条银白小辫,龙眉白髯,身穿蓝布大褂,腰插旱烟管,是一名老苍头,虽然上了些年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光。这两人正是投奔夏家堡而来的范子云和老管家范义。他们到得大门前面,便自下马。

  老管家范义拾级而登,走上石阶,手持钢环,轻轻叩了两下。只听右边一扇木门呀然开启,走出一名青衣汉子,朝范义打量了一眼,含笑抱拳道:“老人家,你是找谁?”淮南大使果然好客,连下人们都彬彬有礼。

  范义连忙含笑道:“小哥,烦请你进去通报堡主一声,就说是堡主的故人之子范子云求见。”

  青衣汉子道:“老人家,你说的范子云是谁?”

  范义道:“是老汉的小主人。”

  青衣汉子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范义道:“庐江。”

  青衣汉子又道:“老人家是说你家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

  范义道:“是的,家主人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和堡主有八拜之交。”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号,江湖上已有十年没人提及了。

  青衣汉子「啊」了一声,忙道:“老人家与范公子请稍候,在下立即进去禀告总管。”转身往里就走。

  过了不多一会,那青衣汉子引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约莫四十五六,中等身材,细眉小眼,脸型瘦平,嘴上留着两撇胡子,身穿一袭蓝布长袍,但走起路来,却是一摇一摆,好像很有身份。

  这人跨出大门,没待那青衣汉子开口,立即堆起一脸笑容,拱拱手道:“兄弟翟开诚,不知范公子驾临,迎接来迟,还望多多恕罪。”

  范义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总管无疑,但听他口音,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一面急忙回身说道:“少爷,这位大概是夏府总管了。”

  范子云这就迎上一步,拱手道:“翟总管好说,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

  翟开谈道:“范公子与老管家远来,快请里面待茶。”说罢,连连抬手肃客。

  范子云、范义由他陪同,进入大门,由二门左首一道门户,进入一条长廊,这是大厅左侧的一进院子。庭前是一个小天井,铺着青石板,两排青石长凳上,放满了盆景花卉,长廊间有一排三间精舍,十二扇雕花落地长门,十分气派,这是东花厅。翟开诚把二人让人厅中,分宾主落坐,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翟开诚含笑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道:“翟总管,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烦请总管……”

  翟开诚满脸堆笑,没待说下去,就连连点头道:“是、是、只是……”
  
  范义看他言语吞吐,不觉心中起疑,问道:“翟总管之意,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么?”不便,这是说的客气,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见么?

  翟开诚能当上夏家堡的总管,自是淮南大侠的左右手,老于世故,范义这话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的,连忙摇着手,陪笑道:“不,不,老管家不可误会,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实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经出门去了。”

  范义心中暗暗冷笑,说道:“这么说,咱们少爷来得不凑巧了?”

  “是,是。”翟开诚依然满脸堆笑,说道:“堡主大概要后天才回来。”

  范子云看了范义一眼,说道:“老管家,那我们后天再来吧。”

  “不,不。”翟开诚连连摇手道:“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怎好说走,再说堡主和范大爷昔年情同手足,范公子,老管家不是外人,到了夏家堡,和到了自己家一样,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样,二位先请住下来,一、两天堡主就可回来了。”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堡主事业多,一个月中间,总有十天、八天不在家的,从前范大爷经常到堡里来,堡主不在,他一样住下来,范大爷说得好,自己兄弟嘛,分什么彼此,到了夏家堡,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样……”

  范子云听他提到爹,不由问道:“爹时常到这里来么?”

  “快十年了。”翟开诚道:“范大爷差不多有十年没到这里来了,头一年,范大爷没来,堡主还觉得奇怪,曾打发家丁到金牛村去问讯,后来听说范大爷也没回家去,心头十分着急,四出打听范大爷的下落,但江湖上谁都没有见过范大爷……”

  范子云心头一沉,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帮忙,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了。心中想着,接着问道:“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么?”

  翟开诚微微摇头道:“这十年来,堡主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范大爷,只要有人从岭南、漠北各地来的江湖同道,就要问他们范大爷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

  范子云说道:“我这次来叩谒夏伯伯,就是想跟他打听爹的消息来的。”

  “是,是。”翟开诚道:“范公子只管放心,在下听堡主说过,范大爷一生好武,十年不见他踪影,在平常人来说,这是失踪,但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也并不足奇。”

  “哦。”范子云听得眼睛一亮,问道:“夏伯伯这怎么说呢?”

  翟开诚笑了一笑道:“在下当时听了堡主的话,也觉得很奇怪,后来堡主说,范大爷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他也许在哪一座名山大川,遇上了异人,在面壁练功,一个练武的人为了精益求精,抛妻别子,花上十年时间,也是常有之事,不然的话,以范大爷的名气,江湖上谁不认识他,怎会没有一个人见到他的影子,连自己家里也没回去过一次?”

  范子云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充满了希望,说道:“翟总管说得对极,爹一定在什么地方练武了。”

  翟开诚笑道:“这是堡主说的,堡主和范大爷情同手足,范大侠的脾气,堡主自然清楚了。”

  范义点点头,含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我家大爷从小就嗜武如命,老汉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在金陵的时候,不知听谁说的,栖霞寺老当家是一位有道高僧,他把高僧当作了武林高手,有一天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栖霞寺去找老当家,要拜他为师,闹得镖局的人全体出动,才算把他找回来。”

  范子云这回经老管家这一说,心头更是踏实,说道:“这就不错了,夏伯伯说的对极了。”

  翟开诚乘机道:“所以范公子不用担心,就算不去找他,有一天,范大爷也会突然回来的,范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来,好在堡主后天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陪笑道:“堡里有一座院子,是专门留着给范大爷下榻的,大爷只要一来,就自己去住,不用下人招呼,如今范公子来了,正好住到那院子里去,那里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天天有人打扫,原是准备范大爷随时来住的。”
  
  范义听得也极为感动,说道:“堡主真是故人情深。”

  翟开诚笑道:“堡主和范大侠,岂止故人,他们是兄弟嘛。”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方才在下听说范公子来了,就想到了公子的住处,那里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住进去,一定会有亲切之感,在下这就陪二位进去看看。”说罢,就站了起来。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多谢翟总管。”

  翟开诚陪笑道:“范公子说谢,就见外了,在下替范公子带路。”

  「哦」范义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翟总管,老汉想起一件事来了。”

  翟开诚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范义道:“我家大爷和堡主是八拜之交,通家之好,如今堡主虽然外出,少爷初来,应该先去拜见堡主夫人,才是道理。”

  翟开诚道:“老管家说得极是,只是……”

  范义望了他一眼道:“翟总管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翟开诚堆笑道:“老管家说的想必是楚夫人了?”

  范义道:“不错,算来老汉十几年前,去过一次石门山,曾拜见过楚夫人。”

  翟开诚道:“楚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

  范义吃惊的道:“原来楚夫人已经过世了,只不知堡主可曾继娶?”

  翟开诚道:“堡主偌大一片基业,不可能没有人帮他照料,现在续娶的是位邢夫人,是八年前进门的。”

  范义道:“既然堡主娶了邢夫人,邢夫人就是我家少爷的婶母,理该进去叩拜。”

  翟开诚道:“邢夫人性喜清静,嫌这里进出的人杂,通常都住在老子山。”

  范义道:“老汉记得楚夫人有一位小姐,好像比我家少爷还长上三岁,如今该有十九岁了。”

  翟开诚笑了笑道:“老管家记性真好。”他笑得有些勉强,立即掉转话头,说道:“来,在下替范公子带路,先安顿下来再说。”先安顿下来了再说,正是推宕的最好办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

  范子云道:“翟总管请。”

  于是由总管翟开诚走在前面领路,三人转过长廊,出了东角门,但见一片花圃,种植不少名花异卉,以青砖砌成各种图形!或圆或方,或如弯月,或如犬齿,因地制宜,繁花盛开,嫣红姹紫,花香袭人,花圃间砌着白石小径,曲折相通。

  翟开诚领着范子云、范义二人,穿花拂柳,跨进一处以紫藤花扎成的三座圆形花门。才看到迎面一排三间精舍,朱栏画檐,曲槛长廊,清幽之中,颇饶有富丽堂皇之概。

  三人刚走近阶前,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急忙迎了出来,恭敬的躬下身去,说道:“小婢如玉,叩见总管。”

  翟开诚一抬手道:“如玉,快去见过范公子,老管家。”

  如玉口中应了声「是」,又朝范子云福了福,低着头道:“小婢如玉,叩见公子,老管家。”

  范子云从未和女孩子说过话,不觉俊脸微微一热,欠着身道:“姑娘请起。”

  如王盈盈站起,秋波微抬,立即又垂下头去,娇声道:“范公子,姑娘这称呼,小婢万万不敢当,公子以后就叫小婢名字好了。”回身朝范义道:“老管家,你把范公子的行李交给小婢吧。”伸手来接范义手中的包裹。

  范义只得把包裹交给了她,口中说道:“多谢姑娘了。”

  如玉道:“老管家不用客气。”

  翟开诚抬抬手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精舍,举目看去,中间是一间小客室,上首悬挂着一幅中堂,画的是风尘三侠。两边粉壁上,悬挂四幅书画屏条,室内摆设,也极简单,中间是一张紫檀八仙桌,两旁放着六把紫檀雕花椅几,但却雅而不俗。

  翟开诚伸手推开左首壁间的两扇厢房,说道:“这是书房,范大爷经常在书房阅读图书,有时也和堡主在这里下棋。”

  范子云不觉举步走入,这间书房,布置精雅,除了入门处,左右壁间两排书橱,玉轴牙签,放着不少书籍,三面俱是窗户,可以观赏花圃中的花木。南首窗下,放一张花梨木书案,古色古香,别饶古趣,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只细瓷茗碗,一部宋刻李太白诗集。

  翟开诚含笑道:“这书房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这是范大爷用的茶碗,这部李太白诗,也是范大爷平日最喜爱的,兴之所致,还高吟「黄河之水天上来」呢。”范子云在家里很少听母亲谈起爹的这些事,如今刚到夏家堡,就听到了爹不少事迹,心头自然是十分兴奋。

  范义在旁笑道:“翟总管说得是,这句话,老汉也时常听大爷口中念着,原来他是吟诗。”翟开诚笑了笑,领着两人退出书房,走近西厢,如玉迅快的开启了房门。

  翟开诚道:“这是卧室,被褥都是现成的,范公子住在这里,定会有亲切之感。”卧室略呈长方,也是三面有窗室中除了一张床,一口橱,南首临窗还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范子云道:“这里只有一张床,老管家睡到哪里呢?”

  翟开诚笑道:“这里本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来了,自然该住在这里,老管家住处,不劳范公子费心,在下自会安排的。”

  范义道:“翟总管不用客气,老汉在这里搭个铺就好了,少爷是第一次出门,老汉在这里作个伴的好。”

  “这个……”翟开诚略为沉吟,接着点头道:“这样也好,搭铺倒是不必,后面还有三间小屋,一间是如玉睡的,另外一间正好空着,只是委屈老管家………”

  范义道:“咱们是一家人,说委屈就见外了,老汉只要有个铺就够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去看看咯。”

  如玉道:“小婢带路。”说罢,走在前面领路。

  翟开诚陪着二人走出卧室,从小客室转过屏门,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又是一排三间。翟开诚用手一指,道:“左边一间,是如玉的卧房,中间一间,堆放着杂物,右边一间一直空着,老管家看看如果还可以,就要如玉叫人来收拾一下就好。”在他说话之时,如王已经过去打开了木门。

  这间空屋,里面原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和一个洗脸架,虽然空置已久,铺上了一层灰尘,但只要收拾一下,比起客店里的上房,还要宽敞舒适。范义呵呵笑道:“翟总管,就是这里好了,待会老汉自己会打扫的。”

  翟开诚笑道:“只要老管家不嫌简慢就好,你远来是客,怎好要你动手?”回头吩咐道:“如玉,你去吩咐院丁,把这间屋子打扫于净,并把被褥铺好,如果还缺什么,到前院去领。”

  如玉躬身道:“小婢遵命。”

  翟开诚抬手道:“范公子,咱们前面坐。”三人回到前面小客室落坐,如玉送上三盅茗茶,就退了出去。

  翟开诚含笑道:“二位初来,总算安顿好了,如果还缺什么,不用客气,只管吩咐如玉好了,二位一路辛苦,也该休息一会了,在下有事咱们待会儿见了。”

  范义道:“翟总管只管请便,咱们不用招呼。”

  翟开诚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转身往外行去。
  
   

  范子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这里真是不错。”

  范义跟在范子云的身后,接口道:“夏大爷是故人情殷,这一大片院子,为了是大爷住的,一直留了十年……”

  范子云不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很多感触,他却兴奋的道:“老管家,我从小到大,很少听我娘说起爹的事,今天才到夏伯伯这里,就听到了许多关于爹的事,譬如爹喜欢李太白的诗,我看爹一定也喜欢花木,不然这里怎会有这一大片花圃。”

  说话之时,只见如玉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把开水壶,含笑道:“范公子,小婢给你冲水来了。”

  范子云道:“多谢姑娘了。”

  “不用谢。”如玉替二人茶盏里冲满了水,然后说道:“公子和老管家需要什么,随时吩咐婢子好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一直是在这里的么?”她想她如果一直在这里,自然知道爹的往事了,但继而一想,她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十年前,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如玉嫣然一笑道:“小婢是昨天才调到这里来的。”

  范义问道:“如玉姑娘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如玉道:“小婢是从后院调来的,因为小婢年纪最小,翟总管说:「范公子年纪不大,伺候范公子,也要年纪小一点的,范公子才好使唤。」”

  范义听得一怔,暗忖:“自己二人今天才到,原来翟总管昨天就知道了。”

  如玉接口笑道:“小婢调到这里来,是连升了二级,这是托范步子的福呢。”

  范子云道:“原来你们还分等级。”

  如玉道:“自然有了,小婢本来是在后院打杂的小丫头,只有第三级,调到这里来,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就是第一级了。”

  “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这句话听到范义耳中,又是一怔,暗道:“翟开诚明明说这里是大爷昔年住的地方,他何用对自己二人说这些谎话呢?”

  范子云也发觉了,问道:“如玉姑娘,你说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住的?”

  如玉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得粉脸变了色,支吾的道:“小婢也不详细,对不住,小…婢刚到这里来,小婢也不清楚。”

  范义含笑道:“如玉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告诉翟总管的。”

  如玉脸色渐渐恢复过来,说道:“小婢知道老管家是好人。”

  范义故意问道:“这里的翟总管很凶么?”

  如玉举目望望外面,才道:“小婢只要说错了话,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处分。”

  范义道:“如何严厉处分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很严厉就是了。”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害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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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交情殷

 

  如玉想了想,低低的道:“去年,有一位贵客路过,在堡里作客,伺候他的玉花姐姐,和小婢最要好了,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翟总管说泄漏了堡里的机密,后来玉花姐姐就不见了……”她脸上忽然有了惊怖之色,嗫嚅的道:“后来小婢听人说,玉花姐姐死了。”

  范子云道:“有这等事?”

  如玉变了色道:“范公子,你干万不能说啊。”

  范义连连摇摇手道:“少爷不会说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如玉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小婢也只是听人说的,哦,公子和老管家都是好人,住在堡里,最好不要问堡里的事情。”

  范义点点头,问道:“姑娘到堡里,有几年了?”

  如玉道:“有一年多了。”

  范义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如玉道:“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哥哥,我哥哥也在堡里当差。”

  范义问道:“姑娘回家去过么?”

  如玉道:“没有,堡里的规矩,进了堡里,就不准回去,我娘的生活也是堡里照顾的。”说到这里,轻嗯一声道:“小婢要走了,我要去告诉院丁,替老管家收拾房间呢。”说罢,欠了欠身,很快退了出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里……”
  
  范义没待他说下去,立即摇手制止,说道:“少爷要记住了,最好把她说的话,当作没听到,见到翟总管更不可多问。”

  范子云道:“老管家是说,她说的不是真话了?”

  “不。”范义面色凝重,说道:“她说的话是实话,但这些和咱们无关,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范子云低声:“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范义神色微变,说道:“少爷,出门在外,凡事少开口为上,更不可自作聪明,江湖上最犯忌的莫过于探听人家隐私,小则翻脸这仇,大则丢了性命,这一点,你务必紧记在心。”接着,略作沉吟,低声道:“依老汉之见,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范子云道:“但夏伯伯要后天才回来。”

  范义道:“咱们既然来的,自然要等夏堡主回来,你见了夏伯伯,只说是向他打听大爷消息来了,希望他能协助你寻找大爷下落,咱们还要到金陵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到金陵去做什么?”

  范义道:“你爷爷昔年在金陵开设镖局,有几十年之久,有许多故交,和大爷都是世交,老汉也有不少熟人,咱们到了那里,也许会打听到大爷的消息。”

  范子云喜道:“老管家,你怎不早说呢?’”

  范义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夏堡主,和大爷有八拜之交,咱的们第一步,自然该到这里来了,说起来,当年大爷和夏堡主也是在金陵结识的呢。”

  两人站在小客室的门口说话,只见两名青衣汉子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走入,在客室的八仙桌上,摆好三付杯筷,各自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放到桌上,便自退出,接着又有两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走入,也各自把食盒中的菜肴,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范子云二人一眼,好像产是送酒菜来的,酒菜放好之后,就匆匆退走。范义暗自留心,只见送酒菜来的四名汉子,脚下十分轻捷,分明个个都有极好身手,心头更是增加几分警惕。

  四名青衣汉子堪堪退走,总管翟开诚跟着匆匆走入,脸带笑容,说道:“堡主不在,在下要厨下略备粗肴淡酒,算是替范公子,老管家二位洗尘,洗尘………”

  范义道:“翟总管太费事了。”

  翟开诚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范公子和夏家堡的关系不同,在下若不替堡主稍尽地主之谊,堡主回来,不痛骂在下慢客才怪。”他不待二人答话,连连抬手道:“请请,范公子请上坐。”范子云再三谦让,还是坐了上首一位,范义和翟开诚分坐了左右两个位子。如玉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翟开诚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范公子,在下敬你。”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道:“我不会喝酒。”他看了翟开诚干了,也只好一口把酒喝干,如玉连忙给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翟开诚又站了起来,朝范义含笑道:“老管家,你是范府的三代元老,如果算起来,你老还是在下的前辈,在下这杯酒是对你老真正表示敬意,在下干了。”一口喝了下去。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奉承,何况翟开诚又奉承得十分得体。

  范义呵呵一笑道:“翟总管说得太客气了,来,老汉敬翟总管的。”举杯一饮而尽。范子云不善饮酒,就吃饭了。

  翟开诚和范义却酒逢知己,愈谈愈入港,这一顿酒,翟开诚有心巴结,范义是老当益壮,两人杯到酒干,豪兴不浅,只是忙了如玉,手捧银壶,不停的给两人斟酒,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酒意。

  范义忽然间觉得翟开诚的中等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极似十年前那晚破门而入为首蒙面黑衣汉子,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不由一沉,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故意眯着醉眼,举起酒杯,笑道:“翟总管,你可曾去过金牛村么?”

  翟开诚微微一惊,但瞬即平复,笑了笑道:“没有,因为堡主经常外出,在下杂务多,哪有时间跑得开?”

  “说得也是,老汉忘了翟总管也是忙人。”范义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笑道:“几时翟总管忙里偷闲,到金牛村去玩,老汉也好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喝个痛快。”

  翟开诚笑道:“有机会,在下也真想去呢。”

  范义道:“翟总管今年刚四十出头?”他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

  翟开诚摸摸下巴,笑道:“快五十了。”

  范义道:“中年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哦,翟总管是哪一门派出身?”他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主题,但若是没有前面的普通寒暄,这句话岂不显得突然了么?这就是老江湖,说话另有技巧,问的不落痕迹。

  翟开诚道:“小门派,在下是螳螂门出身。”

  酒后吐真言,平日不肯说的话,三杯下肚,就会轻易的说出来,范义目光闪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不错,那晚为首黑衣人虽然竭力掩饰,但他爪指多于拳掌,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使的分明是螳螂门的路数。”心中想着,不觉脱口说道:“这就是了。”

  翟开诚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管家说什么?”

  范义心头惊然一惊,连忙呵呵笑道:“老汉是说这就对了,老汉记得十多年前,大爷从贵堡回去,夸说过翟总管指上功夫了得,那时老汉不过六十多岁,人老心不老,心想:「几时有空,好好和翟总管讨教几手」。这话一晃眼十四五年了,如今也老了,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翟开诚笑道:“老管家好说,在下听说老管家出身鹰爪门,一身功夫,从未搁下,数十年功夫,想必更是精湛,几时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范义心里暗暗冷笑,忖道:“你怎会知道我出身鹰爪门?又怎知我功夫从未搁下过?”一面呵呵笑道:“翟总管说笑了,老汉已有十多年没拉架式了,人老了,骨头都发硬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功夫?”

  翟开诚话题一转,说道:“咱们只顾喝酒,可把范公子给冷落了。”

  范子云道:“没关系,我不会喝酒,却没想到老管家酒量很好。”

  范义呵呵笑道:“少爷可是从没见过老汉喝酒么,当年老汉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醉这个字,如今不中用了,喝了这几杯,就有些气粗心跳了呢。”

  翟开诚忙道:“在下平日也很少喝酒,今天是和老管家谈得投机,多喝了几杯,在下其实早已不胜酒力了。”三人一起离席,如玉赶紧送上三条热面巾。

  翟开诚抹了把脸,说道:“范公子来堡,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禀报堡主,如果没什么耽搁,堡主明天也许就会赶回来了。”「飞鸽」二字,听到范义耳中,不禁想起今晨渡河之时,曾看到的一只信鸽,心头又是一动。

  范子云道:“多谢老管家费心。”

  翟开诚道:“公子又客气了,这是在下份内之事。”说罢,起身告辞而出。

  范义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顿酒,确实有些醉了,一张脸红红的,双眉也蹙得很拢,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本来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时容易触景生感。范子云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吧。”

  范义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爷,老汉没醉,老汉只是在想,明天见了夏大爷,咱们还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范子云注视着他,问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没有。”范义笑了笑道:“这也是老汉离开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恨不得早些赶去。”

   

  第二天午牌方过,如玉莲步细碎而急促的奔了进来,娇声的叫道:“范公子、老管家,堡主已经回来啦。”

  范义急忙问道:“如玉姑娘,你是听谁说的?”

  如玉道:“小婢刚才到厨房里去,是听下房姥姥说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到厨房里去,吩咐厨下做一碗三鲜面儿,说是堡主吃的,小婢听到了,所以赶来告诉二位的。”

  范子云从房里走出,喜道:“多谢姑娘,夏伯伯现在哪里?”他急于去见爹的八拜义兄,自然是急于想从夏伯伯口中,打听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刚刚回来,至少也要休息一会儿,等会吃过面,自然会要翟总管来请公子去的。”

  范义点点头道:“如玉姑娘说得是,堡主刚回来,鞍马劳顿,总得歇一会儿。”

  如玉回身道:“小婢给公子沏茶去。”

  范义叮咛道:“少爷记住了,待会儿见到夏大爷,你就说咱们这次出门是找寻大爷来的,希望他能帮你打听大爷下落。夏大爷如果要留咱们在这里盘桓些日子再走,你就说咱们还要赶到金陵去,等金陵回来,再来打扰好了。”

  范子云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师傅曾说,要自己前来投奔夏伯伯,当时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这里来,老管家心里高兴,还说夏伯伯武功高强,他可以指点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变心意,一直说要到金陵去,这是为什么呢?

  眼看老管家说得郑重,他自小爱护自己,不好拂逆,只得点点头道:“我见了夏伯伯,自会照老管家的话说的。”

  范义缓缓吁了口气道:“老汉急于要到金陵,也是为了好早日找到大爷,因为多几个人协助咱们查访大爷的下落,总是多几分希望……”

  如玉提着开水壶,俏生生的走出,说道:“老管家,你们见过堡主,就要走了么?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她虽是和老管家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神,却含着说不出的期待,朝范子云望来。

  范义道:“少爷是找大爷来的,自然要多走几处地方。多拜访几个人才是。”

  如玉一面替两人沏茶,一面说道:“老管家说的也是,若不是你们还有事去,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

  范义道:“咱们到金陵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王喜形于色道:“真的?”院子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如玉急忙退后一步。

  只见翟开诚匆匆走入,一脸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来了,特命在下来请范公子到书房相见。”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翟开诚只摆了摆手,如玉不敢多说,就退了下去。

  范义道:“堡主回来得好快啊。”

  翟开诚陪笑道:“堡主听说范公子来了,急着赶回堡来,一进门就催在下来请范公子呢。”

  范子云道:“老管家我们快些去了,别让更伯伯久等。”

  翟开诚笑道:“在下替公子带路。”当先转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范子云、范义跟着他身后而行,由东角门折入一条长廊,进入第二进。

  再穿过两个院子,才行到一处雕廊画轩的精舍前面,院中栽着一丛修竹,一拳瘦石,石阶上放了几盆素蕊兰花,别饶幽趣。翟开诚急忙趋近阶前,恭声道:“回堡主,范公子来了。”

  “哈哈。”书房中传出一声洪亮的笑声,说道:“快请,快请。”

  翟开诚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路,低声道:“堡主有请。”范子云没见到夏伯伯之前,急于想见见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见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感觉,急忙整了整衣衫,举步跨上石阶,跨进书房,只见一个高大身材,脸色红润的老者,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

  范义跟在身后,立即低声说道:“少爷,快见过夏堡主。”

  范子云听了老管家的话,慌忙双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小侄范子云叩见夏伯伯。”

  范义也赶忙一屈单膝,说道:“老奴范义叩见夏大爷。”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老管家快快请起。”范子云刚屈膝跪下,就有两只又厚又软的手掌,把他扶了起来。夏云峰拉着范子云的手,脸上流露出十分喜悦,蔼然道:“老夫记得十年前,看到贤侄的时候,贤侄还只有两三岁,老夫最爱抱你了,因为你小嘴甜,一见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之间,贤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范公子全身上下,显得异常亲切,其中还有一份关切之情。范子云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中,另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心中大为感动。

  夏云峰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一面抬头道:“老管家,你也请坐。”

  范义道:“在夏大爷的书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连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老夫和大成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样的么?你年纪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请坐。”

  范义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谢坐。”就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坐。范子云暗暗打量着夏伯伯,只见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柳。目,狮子海口,貌相庄重,虽然在谈笑之中,仍有一种不怒而成的慑人气慨。

  夏云峰转过脸,蔼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贤侄来堡,今天一早,特地快马赶回来,贤侄在堡里还住得惯吧?”

  范子云道:“住得惯。”

  夏云峰缓缓放开范子云的手,摸摸垂胸黑须,点头道:“住得惯就好,贤侄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范子云道:“小侄这次来拜见夏伯伯,是为了家父出门已有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夏伯伯交游广阔,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平日事无大小,无不告诉老夫,十年前他回家之前,还在老夫堡里住了两天才走,事前也并未和老夫说起……”

  范子云道:“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

  夏云峰道:“后来老夫听说今尊离家很久,没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没到老夫这里来,老夫觉得事出非常,当时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问消息,令堂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老夫听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处打听令尊下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说不曾见过令尊,老夫仔细推想,令尊在江湖上侠名久著,但并未和人有过深仇大怨,当然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老夫却想到了一件事。”

  范子云问道:“夏伯伯想到了什么?”

  夏云峰一手持须,莞尔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样,那就是武学,也许游览某处名山之处,无意中给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潜修,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笑道:“十年了,十年时间在世人的眼中,自然是漫长的岁月,在一个练武的人,十年也并不算得太长,因为较为高深的功夫,往往非十年的苦练不为功。不过话得说回来,令尊离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深山,潜心修练上乘武功,论时日,也该快圆满了,因此贤侄也不须焦急,说不定再过几天,令尊就会自己回来。”

  范子云道:“小侄此次出门,就是找寻家父来的,还要夏伯伯大力协助才好。”

  “这个自然。”夏云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胜手足,就是贤侄不说,这十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只要遇上有从名山大川归来的武林同道,老夫都要探问令尊的行踪。”

  范子云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道:“贤侄和老管家来了就好,本来老夫也在计较,从前贤侄还小,怕弟妇不放心,如今贤侄已经成年了。你们如果不来,老夫也正打算把贤侄接到堡里来住,贤侄且安心住下来,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范子云道:“小侄出门之时,家母交待过小侄,拜见了夏伯伯之后,小侄和老管家还要到金陵去拜几位前辈。”这话自然是老管家范义教他的了。

  夏云峰微微一怔:“贤侄不在堡中多住几天,到金陵去作甚?”

  范子云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在金陵开过镖局,有不少世交故友,小侄既然出来了,也该去—一登门叩谒,也许有人会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说的也没错,只是金陵几家镖局,他们总镖头,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们自会着人前来通知老夫,贤侄只管在堡里住下来,你没有出过门,何用再去长途跋涉?”

  范义道:“堡主故人情殷,这份厚谊,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爷初涉江湖,理该前去登门拜谒,这也是礼貌。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爷托付给堡主教导指点,所以老奴陪同少爷前往金陵,等从金陵回来,再来打扰。”

  夏云峰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弟妇的意思,你们去一趟金陵也好,这也不急,你们来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几天再说。”范义不好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夏云峰回过头来,含笑道:“贤侄今年十六岁了,可曾练过武么?”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练过几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老管家练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有他给你扎根基,以后再练别的武功,基础已经有了。”

  范义道:“堡主夸奖,老奴这点庄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萤火之与皓月,微不足道了,少爷练了几年粗浅功夫,还要堡主多加指点才好。”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还用说,老夫膝下无儿,贤侄就是老夫犹子,老夫有多少能耐,自会倾囊传授,过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练的如何?”

  范子云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云道长路过此地,特来拜候。”

  “哦。”夏云峰不由的站了起来,问道:“青云道长人在哪里?”

  翟开诚道:“属下已把他请入前厅。”

  范义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少爷,堡主有外客来访,咱们暂且告退。”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云峰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无妨,峨嵋青云道长是难得来的稀客,老夫要出去一下。”说罢,匆匆往外行去。

  范子云偕同老管家范义,也自退了出来。刚转过迥廊,瞥见前面正有一人迎面走来,看到两人,忽然转身闪避。范义发觉此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而且行动鬼祟,心中疑窦更深,不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低喝一声道:“站住。”那人本是存心迎避,经老管家这一喝,心头不由得发慌,拔脚就跑。

  范义虽然上了年纪,一身功夫,从未搁下,岂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暗暗好笑,猛然双脚一顿,呼的一声,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那人头顶越过,落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头,口中喝道:“老汉叫你站住,你为何慌慌张张的想逃?”

  那人逃无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着头道:“小人是刚来的,走迷了路,怕总管责骂,你老就放了小人吧。”

  范子云也跟着走上来,问道:“老管家,这人怎么了?”

  范义道:“此人行动鬼祟,形迹可疑,老汉故而追上来看看。”

  范子云道:“也许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路,故而露出慌张之色,老管家就放了他吧。”

  那人连声应是:“是,是,你老快请放手。”

  范义看他始终不肯抬头,胸中疑念未释,哼道:“你抬起头来。”左手一下格开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说道:“你是王老实。”那人虽然穿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认得出来,他不是范家近邻,靠斫柴为生的光棍汉王老实,还有谁来?

  “不,不。”那人目露惊慌,连连摇头道:“小的不是王老实,小的是新来的张得禄。”王老实忽然变成了张得禄,名字可以改变,但他瘦削的脸上,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这可半点也改变不了。

  范义依然没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认识老汉?”

  那人道:“小的从没见过你老。”

  范义道:“你没到过金牛村?”

  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从没到过金牛村,你老一定认错人了。”

  范义哼了一声,五指一松,点点头道:“那是老汉看走眼了,你去吧。”那人连声应是,抱头鼠窜而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人看来和王老实确实很像。”范义脸上神色显得十分凝重,只「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到东院,如玉迎着道:“范公子,老管家,回来啦,见过堡主了?”

  范子云因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看她笑靥相迎,只点了点头。范义则是双眉微拢,好似怀着什么心事,回入小客厅,自顾自的在椅上坐下,装了一袋烟,打起火石吸烟。如玉看两人没有说话,也不便多问,转身倒了两盅热茶送上。

  范义心中只是思索着王老实怎会到夏家堡来的?他从六七年前,王老实搬去金牛村落户,偏偏又住在范家隔邻,一直想到昨晚自己酒后发现翟开诚口音、身材,和十年前夜间范家的为首黑衣蒙面汉子,十分相似。再想到前日林前那一伙蒙面汉子,好像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几件事,经他这一连贯,就觉得事情并不单纯,一时就有如坐针毯的感觉,只是捧着旱烟管狂吸。

  范子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不觉抬目道:“老管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

  范义喷了一口烟,点头道:“是,老汉告退。”他提着旱烟管往里行去。

  如玉望望老管家背影,悄声道:“老管家怎么啦?”她眨着一双又亮又圆的眼珠,一付黠慧而又淘气的模样。

  范子云不敢看她,只是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如玉咬着下唇,问道:“小婢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老管家一向是豪爽的人,心里放不住话,不会有什么心事。”

  如玉认真的道:“小婢看得出来,老管家心事很重。”

  范子云笑道:“老管家天天嚷着要去金陵,方才更伯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故他心里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如玉哈的笑道:“既然来了,总该多住几天再走,这样就闷闷不乐,不就成了小孩子了?”

   

  这一天傍晚,东花厅上,灯火通明,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两名青衣俏婢,一个手捧银壶,侍立斟酒,一个却忙着从花厅后端上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但主客却只有两个,主人是堡主夏云峰,客人是范子云。今晚这席酒,是堡主替世任接风。

  另外前厅的一座侧屋里,这时同样灯火点得很亮,屋中也摆上了一席酒菜,菜肴和花厅上同样的丰盛,同样的精致。席上也只有两人对酌,一个夏家堡总管翟开诚,一个则是老管家范义。这席酒是堡主赐的,因为堡主替范子云接风,人家是叔侄,老管家自然不能和堡主同席,因此改由总管作陪。

  这两席酒也同样的宾主尽欢,等到两边散席,范子云没有醉,那是他不会喝酒,夏伯伯当然不会勉强他喝;但老管家范义和翟开诚可是棋逢对手,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到东院,如玉早已替范公子、老管家彻好浓茶。范义坐下来抽了一简烟,也就回房歇着去了。

  范子云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如玉款步走近,垂手伺候道:“小婢已经准备好浴汤,范公子要沐浴么?”

  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哦,老管家今晚好像多喝了几杯,待会如果要茶水,就烦劳姑娘多加照顾了。”

  如玉道:“这个不劳公子吩咐,小婢省得。”说罢欠身退去。范子云回到房中,随手就掩上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膝坐定,运气调息,做了一会功夫,才脱衣就寝。就在他朦胧入睡之际,突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范公子,范公子……”那是如玉的声音,门虽然叩得不急,但声音却十分惶急。

  范子云翻起身坐起,问道:“如玉姑娘,有什么事么?”

  如玉道:“公子快请开门,老管家他………”

  范子云急忙披了长衫,一面扣着衣钮,一面开门出去,问道:“老管家怎么了?”

  如玉脸有惶急之色,说道:“老管家他好像……不大对………”

  范子云听得一急问道:“什么不大对”

  如玉道:“你快随我来。”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如玉姑娘,者管家到底怎么了?”

  如玉急步疾行,一面说道:“老管家方才呕吐得厉害,后来……后来…”

  范子云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怎样了?”

  如玉道:“他……昏厥了两次,口中喊着公子,小婢看他情形不对,才赶来请公子的。”

  范子云甚是惶急,说道:“老管家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昏厥的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知道,好像中风……”

  几句话的工会,已经奔到老管家住的房门口,房门敞着,屋中灯光黯淡,不闻一点声息。如玉脚下一停,侧身让范子云走上前面,自己跟着他身后走入。范子云心头惶急,迅快冲入房中,只见老管家直挺挺卧在床上,定着两眼,气息十分微弱?急忙奔过去,叫道:“老管家……”只叫了三个字,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范义听到「老管家」三字,本来定着的眼睛,缓慢的转动了一下,两颗失去神光的眼珠,朝范子云望来,张了张口,极为艰难的道:“少……少……快……快……”他几乎已经不能成声。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不可以多说话,我这就去找翟总管,替你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很快就会好的……”范义眼珠没有眨动,但他眼角却滚落了两行老泪,没再说话。范子云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朝外行去。

  如玉拭拭眼泪,低低的道:“范公子,老管家他……”声音一咽,用手帕捂住小嘴,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回身道:“如玉姑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找翟总管请大夫去。”

  如玉悲切的道:“范公子,你瞧瞧老管家,他只怕已经不成了。”范子云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回近床前,定睛瞧去,老管家脸如死灰,定着的双目,似乎连微弱的气息,都已停住了。死了,他已经溘然长逝了。

  范子云呆得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老管家好端端的人,会这么快离他而去,突然他一下扑了过去,抱住老管家,嘶声叫道:“老管家……”两膝缓缓的跪了下去,失声痛哭。

  老管家自幼抱他背他,把肩胛当马骑,这十年来教他练功夫,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老管家,如今老管家忽然离他而去,教他如何不伤心欲绝,抚尸大哭。如玉看他哭得伤心,也陪着他流泪,过了一会,如玉拭着泪,低低的道:“范公子,俗语说,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已经去了,哭也没有什么用,………”

  范子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如玉姑娘,老管家方才可有什么话说么?”

  如玉机警的拿眼望望前院,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只见总管翟开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范子云拱拱手道:“范公子也在这里,在下刚才听巡夜的堡了来报,这里隐隐有哭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如玉急忙迎着,在门口欠身道:“小婢正要去禀报总管,老管家死了。”

  崔开诚一步跨入房门,问道:“老管家如何死的?得了什么急症,你怎不赶快来报?”走近床前,仔细的看着老管家的尸体,泫然泪下,说道:“老管家,你晚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敬意?”举手拭泪,一面朝范子云道:“老管家走的时候,范公子可在场么?”

  范子云流着泪道:“如玉姑娘来叫我,说老管家不对了,等我赶来,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翟开诚回头问道:“如玉,老管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遗言么?”

  如玉惊然一惊,低首道:“小婢是听到老管家在呕吐,才赶来的,小婢给他倒了一盅开水,一面把床前的呕吐物打扫干净,忽然发现老管家张口结舌,望着小婢,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来,小婢看他情形不对,就赶去请范公子,老管家并没有遗

  范子云心中暗道:“如玉说的,并非真话,她为什么要和翟总管撒谎呢?”

  翟开诚沉吟道:“看来他是中风了。”一面回身拱拱手道:“范公子,老管家不幸过世,在下这就去禀报堡主,再来料理。”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范子云回头道:“如玉姑娘,老管家真的设和你说什么吗?”

  如玉走到门口,朝院子望了一眼,低低的道:“老管家呕吐的时候,小婢早就在这里伺候,他吐了很多,最后连血都呕出来了。”

  范子云垂泪道:“他上了年纪,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如玉道:“小婢也这么说,老管家听了摇摇头,说他酒没喝醉,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呕吐,这是他用真气逼出来的。小婢问他吐出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小婢不敢惊动,就把地上收拾干净,忽听老管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老汉只怕不成了……」”

  范子云道:“你就赶来叫我了么?”

  如玉道:“不,老管家说,这时候不能去告诉公子。”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接下去道:“老管家问小婢,肯不肯帮他一个忙,小婢点点头说:老管家是好人,你要小婢做什么,小婢万死不辞,老管家说: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小婢转告公子,但除了公子,不能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话,一定很重要了?”

  如王道:“老管家说,这句话要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如玉道:“公子先听小婢把话说完,老管家那时身子抖得很厉害,但他不准小婢来告诉你……”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低声道:“他说这是为了公子好,要等他不能出声的时候,小婢才可以去禀报公子,就是方才小婢回翟总管的话,也是老管家教的。”

  “老管家,你这是为什么呢?”范子云流着泪,忽然问道:“姑娘现在可以把老管家的遗言,告诉我了吧?”

  如玉说话之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走近范子云身边,低低的道:“老管家要小婢告诉公子,这里不可久留,要你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总源头盛锦堂。”

  范子云听了一怔,说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玉柔顺的轻轻颔了下首,低声道:“小婢也觉得公子不宜在这里久留,等料理了老管家的丧事,还是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的好。”

  范子云道:“姑娘也认为我应该走么?”

  如玉低垂粉颈,轻声道:“小婢觉得老管家对公子忠心耿耿,他说的话,总不会错的了。”刚说到这里,夏云峰在前,翟开诚在后,匆匆赶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出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夏伯伯,老管家他……过世了。”提起老管家,他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真是意外得很。”夏云峰脸上也有怆然之色,接道:“老夫听翟总管说,老管家是中风死的,唉,若论年岁,他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得享高龄,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边说边走,当先跨进房中。

  如玉急忙单膝一届,说道:“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笔直走近榻前,亲自察看了范义的尸体,双手一拱,黯然道:“老管家,你是范家三代忠仆,你的责任,到此已了,就好好的安息吧,范贤侄自有老夫会照顾他的,你只管放心吧。”说罢,一脸虔敬的拜了两拜,才回身道:“贤侄,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年事已高,人生百岁,总会有撒手尘寰的一天,贤侄也不用难过了。”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道:“老夫已经告诉翟总管,老管家是范家的忠仆,要好好厚殓,好了,咱们到前面去,这里自有翟总管会料理的。”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跟随他身后,到了前面客室。夏云峰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贤侄也坐下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才在他下首落坐。

  夏云峰蔼然道:“咱们夏范二家,谊如骨肉,贤侄在老夫面前,不用太过拘束了。”范子云又应了声「是」。

  夏云峰道:“本来老夫之意,让你好好住上几日,等你环境熟悉了,再看看你练的武功,是否已经入门?但老管家突然去世,你如果长日无事,准会因怀念老管家而伤心,故而老夫决定从后天起,贤侄每日早晨,到前面练武功去,老夫先看了你练过的功夫,就可传你武功,你可愿意。”

  范子云听夏伯伯说出要传授自己武功,心里自然愿意,只是老管家临终曾说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投奔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时不禁脸上略现犹豫之色,说道:“夏伯伯肯指点小侄武功,小侄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他不善词令,「只是」下面,就说不上口来。

  夏云峰双目望着他,蔼然笑道:“贤侄有什么为难之处,夏伯伯和你爹情同骨肉,但说无妨。”

  范子云俯首道:“小侄觉得老管家在寒家已有三代,他过世了,小侄想护送他灵枢回金牛村去,择地营葬,顺便把小侄跟夏伯伯学武之事,禀明家母,也好让家母放心。”他想回家和母亲商量,再作决定。

  夏云峰一手拂着黑须,呵呵笑道:“贤侄这就多虑了,老管家的事,老夫已交翟总管厚殓,不过贤侄想得也是,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忠仆,自该把骸骨葬在范家祖墓之旁。此事何用贤侄跋涉往返,再说此事也不用烦劳令堂,老夫明日要翟总管亲自护送老管家灵枢到金牛村去。一切营葬之事,翟总管自会妥善料理,贤侄只要修书一封,禀明令堂,贤侄住在老夫这里,令堂自然放心的了。”

  范子云不好再说,只得点点头道:“夏伯伯既然这么说了,小侄自当听夏伯伯的吩咐。”

  夏云峰满意一笑,颔首道:“贤侄总该知道,我和你爹情同骨肉,你是我义弟之子,也是老夫的犹子,夏伯伯自然希望你能奋发上进,学业有成,也可成为夏伯伯一条有力的臂膀,所以夏伯怕要把你留在身边,这点贤侄该明白吧?”他说得极为亲切,诚恳,极为感人。

  范子云点头道:“小侄明白。”

  夏云峰接着道:“至于你爹,一别十年,迄无消息,不是夏伯伯夸口,南七北六,江湖道上,和夏家堡都有声息相通。只要一有你爹的行踪,定可很快得到消息,贤侄住在这里,岂不比你到处奔波,天涯寻父,更为有利,这点贤侄自是更可放心的了。”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说的,都是实话,何况师傅也这么说过,这就抬目道:“找寻家父之事,那就全仗夏伯伯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这还用说?好了,时间不早,贤侄也该休息了。”说罢站起身,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急忙站起,垂手道:“小侄恭送夏伯伯。”

  夏云峰走出客室,回头笑道:“你娘把你教得太重礼数了,夏伯伯不是外人,不必拘泥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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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窥隐秘

 

  第二天早晨,范子云一早起来,推出门去,只见一名陌生的青衣使女端着铜面盆,送来脸水,一面娇声道:“范公子,洗脸了。”声音很柔,很美,但她不是如玉。

  这青衣女子看去比如玉大上一、二岁,个子也比如玉略高,身材显得更苗条,说话的时候,目澄秋水,嫩脸红匀,红菱般的嘴角,含着轻盈笑意,很甜、很美。青衣使女看到范子云双目一眨不眨的瞪着她直瞧,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晕,低下头去,说道:“范公子可以洗脸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是新来的?”

  “是。”那青衣使女应了声「是」,娇柔的道:“小婢叫做紫玉,公子以后叫小婢紫玉就好了。”

  范子云问道:“如玉呢?”他忽然间连自己也不知道,居然关心起如玉来了。

  紫玉道:“如玉妹子身子不舒眼,所以总管指派小婢伺候范公子来的。”
  
  如玉病了,她好端端的怎会生病?范子云忽然想起昨晚翟总管向如玉问起老管家可有遗言?如玉是依着老管家的嘱咐说的,莫非翟总管不相信,故而把如玉调开了?他接着又想起如玉说过,只要说错了话,就会遭受到很严厉的处分,甚至像玉花,因为泄漏机密而处死了。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忽然起了一阵收缩,禁不住目注紫玉,问道:“她现在哪里?”

  紫玉撇撇嘴,笑道:“如玉妹子只不过身子不舒服,瞧你就急成这个样子?”

  范子云被她笑碍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紫玉道:“那么范公子快去洗脸吧,今天翟总管要送老管家的灵枢回到金牛村去,范公子用过早点,就好给老夫人修一封家书,待会翟总管就要来拿呢。”

  范子云点点头,匆匆盥洗完毕,紫玉伺候着吃过早点,就回到房中,取出信笺,把老管家中风过世,详细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翟开诚已经来了,说是老管家大殓,请范子云前去,夏家堡有的是财力和人力,堡主吩咐过翟总管,要厚殓老管家。

  翟开诚为了巴结范子云,因此对老管家的后事,办得十分体面,就算是富豪人家的老太爷过世,也不过如此,范子云内心自然感激万分。翟开诚奉夏堡主之命,另外又准备了八色丰盛的礼物,和三千两白银,另外还拨了一名丫头,是去伺候范大娘的。

  范子云过意不去,再三恳辞,但夏云峰说得好:“贤侄,你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我本来还以为你爹多少有些积蓄,这次你们来了,夏伯伯才听翟总管从老管家口里说出来你家的情况,只是靠几十亩田过活,这都是夏伯伯的不好,你爹离家之后,没有好好照顾你家生活。贤侄想想看,夏伯伯知道了,心里有多愧疚,我要翟总管去,只是要他代表我向令堂深致歉意,这些东西,值得了什么,我和你爹情同骨肉,难道我不该照顾弟妹么?”他这么说了,范子云就不好再推辞。

  午后夏堡主亲自祭奠过老管家,范子云跟着拜了一番,翟开诚就率同八名堡丁,押运老管家的枢车和两辆马车,一齐启程。范子云亲送枢车上路之后,一个人回转东院,心中自然有着无限哀思。

  老管家从小把自己带大不说,就是这次到夏家堡来吧,两人一同住进这幢精含,不过两天工夫,老管家就突然离他而去,剩下自己一人,能不使他触景伤情?就在他眼中包着泪水,缓步经过藤花架之时,忽听右首花丛间,正有两人喟喟细语。他自从跟师傅练习内功之后,耳目敏锐,已然听出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只听那男子声音道:“时间定在今晚二更。”

  女子声音道:“我知道了。”这女子声音,虽然说得轻,但话声甚为娇柔,一听就知是紫玉的口音。堡中使唤的使女、堡了不在少数,男女相悦,相约幽会也是常有之事,范子云只当未闻,依然缓步走去。

  就在他走了六七步远,只听那男的道:“咱们说的话,会不会被他听去了?”

  女的道:“不会的,这姓范的只是个雏儿罢了。”

  男的道:“那我走了。”接着但听「刷」的一声轻响,那人以极快身法,朝院外闪了出去。

  范子云暗道:“夏家堡一名堡丁,就有这等快捷的身手,如此看来,夏伯伯的一身武功,自然是更高了。”一脚跨进书房,还未坐下,紫玉已经跟在身后,俏生生的走入,欠身道:“范公子回来了,老管家枢车,一定已经启程了。”她说话之时,不但声音娇柔,而且笑靥迎人,另有一番娇态。

  范子云心中暗道:“好哇,你背后说我雏儿,当面却这般奉承于我。”

  紫玉眨了眨眼睛,嫣然道:“范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范子云暗暗一惊,忖道:“这个丫头心思灵巧得很。”一面淡淡说道:“没有什么。”

  紫玉一个转身,轻俏的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

  范子云没有理她,自顾自的在书桌上坐下,随手拿起李太白诗集,翻了两页,但又看不下去。心中只是想着老管家临终说的此地不宜久留,要自己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但自己并不知道盛锦堂和自己父亲,究竟是什么交情?

  再说夏伯伯和爹究是结义兄弟,待自己不薄,自己怎好说走?何祝师傅临行之时,也是说要自己投奔夏伯伯来的。到底自已该不该听老管家的话呢?他手中翻着书,目光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连紫玉走近书案,都一无所觉。

  紫玉手捧茶盏,轻轻放到桌上,说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姑娘。”紫玉甜甜一笑道:“范公子怎么和小婢客气起来了?嗯,我看范公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本来没有看她,这时掩上书,抬目道:“没有。”

  紫玉巧笑道:“范公子不说,小婢也看得出来。”

  范子云道:“你看得出什么?”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可要小婢说出来么?”

  范子云道:“你倒说说看?”

  紫玉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低声道:“公子心里闷闷不乐,一定在想念一个人。”范子云「哦」了一声。紫玉道:“公子一定是嫌小婢伺候得不好,所以在想念如玉妹子,对不?”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热,笑道:“这是姑娘多心。”

  紫玉一双俏眼瞅着他,俏皮的道:“是小婢多心么?依小婢看,该是公子多情才对。”

  范子云神色一正,说道:“姑娘体得乱说。”

  紫玉欠欠身道:“范公子原谅小婢失言。”

  范子云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紫玉垂下头道:“多谢范公子。”

  范子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出去吧。”紫玉口中应着「是」,偷偷的望了他一眼,才转身退出。
  
   

  范子云坐了一会,心头兀自觉得无聊,又站起身,走近南首窗下,看着花圃中的花木。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他依然一个人负手站在窗口,没有移动。紫玉手捧烛台,款步走入,柔声道:“范公子,请用膳了。”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随着她走出书房,小客室一张方桌上,已经摆上菜饭。

  紫玉把烛台放到桌上,说道:“公子可要饮酒么?”

  范子云道:“我不喝酒。”

  紫玉巧笑道:“小婢知道公子不善饮酒,所以没把酒壶拿上来,小婢给你装饭。”

  范子云住进东院,一直和老管家同桌吃饭,今晚却只有一个人吃了,心中不禁又触动了哀思。而且这几天吃饭时,都是由如玉伺候,如今又换了一个紫玉,虽然她笑靥迎人,善解人意,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当下默然坐下,紫玉装了一碗饭送上,范子云接过饭碗,吃了几口,竟然食不下咽,勉强地吃完了一碗。

  紫玉道:“小婢给公子添饭。”

  范子云微微摇头道:“不用了。”喝了两口汤,就站了起来。
  
  紫王送上面巾,又替他沏了一盅茶,才收捡菜肴,退出屋去。不多一会,她已吃毕晚餐,回身走入,含笑道:“范公子可有事要小婢伺候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道:“是了,他今晚和情郎有约,所以想早些去休息了。”一面含笑道:“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紫玉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了。”转身退了出去。

  范子云回到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盘膝坐在床上,运气调息,但觉许多杂念,泛上心头,竟是难以安心行功。索性就躺了下来,准备睡觉,哪知睡到枕上,依然思潮起伏.无法入睡,听到远处更锣两响,已是夏天了。就在此时,突闻屋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分明有人踏着屋瓦掠过。

  “夜行人。”范子云心头不禁一动,想起紫玉和那男子声音约定二更之言,暗自忖道:“此人轻功极高,莫非他们不是幽会,是另有图谋不成?”心念方转,只听院子前面,又有一阵极轻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西而北,快速掠过。

  范子云不觉披衣而起,轻轻打开北首窗户,双足一点,穿窗而出,落到后面庭院之中,再一吸气,纵身上屋,但觉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心神为之一清,抬目望去,果见远处正有两条人影,去势极快,在屋宇间一闪而没,似是往北掠去。

  他虽在夏家堡住了两天,因堡中房屋栉比,不知这两个夜行人目的何在?但自己既然发现了,就得跟下去看个究竟,心念闪电一动,人已长身掠起,朝两人身后,跟了下去。穿越过两重屋宇,迎面是一堵两丈余高的风火墙,等他纵上墙头,才发现外面是一条通往后园的市道,此时一片黑暗,不见灯光。

  范子云暗哦一声,前面两人忽然隐没不见,是从甬道往后园去的。他们要从这条甬道走的原因,定是这条市道平日就很少有人行走,晚上自然更为僻静无人,不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范子云心中想着,脚下却并不慢,他怕被对方发现,一路提气而行,落步甚轻,不久工夫,便已到了甬道尽头,一道矮垣挡住了去路,墙上有一道回洞门,两扇木门紧闭着,门上有一把铁锁,却不见前面两人的影子。这道垣墙,不过丈许来高,两人自然越垣而过了。

  范子云毫不怠慢,人还未到垣下,双脚轻点,飞越过墙头,等他落到地上,放眼望去,但见一条方砖铺成的小路,两边一排花架,不知通向何处?黑夜之间,只觉到处树木隐隐,假山亭台,楼阁如画,这里已经到了夏家堡的后花园。

  方才两条人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这片花园,占地极广,别说两人,就是二十个人,投身其中,只怕也无法找寻得到了。就在此时,瞥见远处一座假山上,忽然飞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一般,只在空中一转,就倏然隐去。

  “好快的身法。”范子云看得暗暗喝采,他既然有了这一发现,岂肯轻易放过,立即施展轻功,藉着树林隐身,跟踪掠去,但等他赶到假山左侧,对方早已没了踪影,以对方的身法判断,似乎还在自己连丢的两人之上,心中更是怀疑不止,好像今晚来人还不止两个,他们究竟是干什么来的呢,莫非是夏伯伯的仇家?

  他知道自己只是暗中跟踪,自然不宜和对方照面,因此在他掠近假山之际,早已隐入一排花丛后面。方才只顾探首张望,这一停下身来,陡见高自己不远,地上躺卧着一个人影,一时不觉吃了一惊,再凝目看去,那人身上穿的正是堡丁模样,此时扑卧在地,一动不动,极似被人所制。这就悄悄闪了过去,到得近前,俯身一看,此人果然是个堡丁,被人从背后一掌震断心脉,早已气绝多时。

  范子云看得不觉怒气上冲,暗道:“此人好狠毒的手法,不用说是方才在假山上现身的那个人下的手了,因为他用的是内家重手法,故而没有出声,就被击毙,由此看来,今晚来人果然是夏伯伯的仇家了。”

  “哦。”他忽然暗哦一声,忖道:“紫玉这丫头,敢情早已被人买通,故而和人约在二更,难怪她说自己只是一个雏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哼,看她笑靥迎人,娇柔多姿,竟然敢卖主求荣,勾结匪类,今晚给自己遇上了,非揭穿她阴谋不可。”

  他因此地既有堡丁遭人毒手,想来对方应该不会走的太远,这就悄悄移动,以花丛作为掩护,绕过一片池塘,前面有一座半圆形的小石桥,再过去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中间五座精舍,隐隐射出灯光,朱栏画栋,有长廊可通。范子云因前面一片草坪,毫无掩蔽,屋中又有灯光,显有人住,就在隔岸花丛间,停住身形。

  “哈哈。”屋中忽然响起一声冷森的笑声,接着一个苍老声音缓缓说道:“诸位既然进了夏家堡,又何用再藏头缩尾?莫非嫌老夫接待不周么?”这人话声阴阳怪气,听来好不舒服。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人不是夏伯伯,不知是谁?听他口气,好像甚是托大。”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只听一声敞笑,起自右侧。

  笑声摇曳,一道人影已然在草坪中间泻落,那是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老者,背负长剑,看去甚是飘逸。范子云藏身之处,和草坪隔着一个池塘,又在黑夜之间,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形,自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此人约莫五十出头,但神态之间,似乎极为斯文,暗暗忖道:“这人大概就是方才假山现身的那人了。”

  蓝衫人飞落草坪,口中朗声说道:“姜某已经出来了,阁下何人,也该请出来了吧?”

  屋中那人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人称金毛吼的姜大侠……”此人说话慢条斯理,但在话声中,已经缓吞吞的从屋中走出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人来,口中继续说道:“老夫真是失迎之至。”

  屋中有灯光,那人走得缓慢,故而范子云看清了他的面貌。这人少说也有五十出头,一张马脸,又狭又长,配着一双炯炯发光的小眼睛,一个鹰钩鼻,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苍须,个子又瘦又高。范子云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人有着一身邪气。

  他对面的金毛吼骤睹此人,似乎深感意外,怔然道:“会是索老哥。”他这句话,不仅意外,而且还着实大吃一惊。

  狭长脸老者阴侧侧一笑道:“不错,正是兄弟,索寒心,姜大侠是不是有些意外?”范子云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自然不知道金毛吼姜子贞名动大江南北,一生见过多少阵仗,江湖上还没有令他大吃一惊的事儿,有之,那就是会在这里遇上索寒心。索寒心,外号九头鸟,是十三异派中极具凶名的人物。

  金毛吼姜子贞一惊之后,立即恢复镇静,徐声道:“今晚会在这里遇上索老哥,确实使委某感到意外。”

  索寒心笑了笑道:“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兄弟身为夏家堡总管。”

  姜子贞听得更为一怔,九头鸟索寒心成名数十年,一向目空一切,居然会屈居夏家堡的总管。范子云也同样听得一怔,他虽然不知索寒心的来历,但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他怎么也自称是夏家堡的总管呢?

  姜子贞大笑一声道:“原来索老哥荣膺了夏家堡的总管,兄弟当真失敬得很。”

  “姜大快好说。”索寒心依然皮笑向不笑的裂了裂嘴,续道:“不知姜大侠深夜宠临夏家堡,有甚贵干,兄弟可有效劳之处么?”嘴里说得好听,但就是毫无江湖经验的范子云也可以听得出来,索寒心决不会真的帮金毛吼的忙,因为他口气说得极为森冷,分明有着极深的敌意。

  姜子贞道:“索老哥问得好,兄弟是探看青云道兄来的。”范子云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和老管家去见夏伯伯的时候,翟总管曾进来禀报,说是峨嵋青云道长来访,夏伯伯就匆匆迎了出去。

  索寒心口中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姜大侠果然耳目灵通,青云道长是夏家堡贵宾,被接待在延月楼中,姜大侠都知道了。”「耳目灵通」,是说姜子贞若无内应,怎会知道青云道长的住处?

  这话范子云当然听不出来;但姜子贞是老江湖了,听得不觉神色微变,说道:“索老哥是夏家堡的总管,兄弟已经说出来意,那就烦请索老哥通报一声了。”

  索寒心道:“这个只怕不成。”

  姜子贞道:“是索老哥不肯通报么?”

  “非也。”索寒心道:“第一是青云道长不见外客;第二,则是姜大侠来的不是时候。”

  姜子贞道:“索老哥此话怎说?”

  索寒心阴侧侧说道:“姜大侠在江湖上侠名久着,莅临夏家堡,如是以礼来访,不失为夏家堡的贵宾,但你姜大侠夜闯敝堡,又找到延月楼来……”他缓缓抬起那张狭长的脸孔,脸上死板板的一无表情,续道:“延月楼是夏家堡三处禁地之一,兄弟身为夏家堡总管,就算想卖姜大侠一个交情,也实有未便,因此……只好……”他说到后面四个字,忽然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姜子贞久走江湖,自然听得出九头鸟索寒心口气不善,不觉沉声道:“蒙老哥怎么不往下说了?”

  索寒心森然道:“兄弟不敢询私,只好把姜大快拿下,送请堡主发落了。”

  姜子贞朗笑一声道:“索老哥可是要和兄弟动手吗?”

  索寒心道:“如有必要,那也只好冒犯了。”

  姜子贞道:“好,今晚遇上索老哥,姜某早就知道无法善了的了。”

  “这就叫做势如冰炭吧?”索寒心说道:“好了,兄弟想再请教一声,姜大侠今晚一共带了几个人?”

  姜子贞道:“姜某只有一个,并无同来的人。”

  “哈哈。”索寒心大笑一声道:“姜大侠只怕言不由衷吧?”

  姜子贞道:“索老哥可是不信么?”

  索寒心道:“信与不信,都得有真凭实据,对么?兄弟想让姜大侠看两个人,不知姜大侠认不认得出来?”话声一落,立即转过身去,喝道:“来人呀,把两个奸细押上来。”他喝声甫出,只见四名劲装汉子手握钢刀,推着两个被捆绑了双手的人走了出来。

  那两人一个年约四旬,生得五短身材,个子瘦小的是流星樊同,一个三十出头,身材健壮的则是金毛吼的师侄吕秀。金毛吼姜子贞出身峨嵋派,和青云道长原是同门师兄弟,他和九头鸟索寒心说话之余,流星樊同和吕秀二人,却乘机由屋后潜入,前去施救青云道长,不料竟被对方不动声色,就给逮住了。

  姜子贞看得心头大怒,厉喝道:“索寒心,你……”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姜大侠歇怒,延月楼是敞堡接待贵宾之处,目前青云道长下榻于此,岂容外人乱闯,兄弟手下把他们拿下也是应该的了。”

  姜子贞道:“你们把青云道兄怎样了?”

  索寒心道:“姜大快这话就不对了,青云道长是敝堡贵宾,你说本堡会怎样?”

  “贵宾。”姜子贞仰脸敞笑一声道:“据姜某所知,你们已把青云道兄软禁起来,延月楼正是你们囚人之处,这话没错吧?”范子云听得暗暗奇怪,据自己所知,峨嵋派是八大门派之一,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夏伯伯为什么要把峨嵋派的青云道长囚禁起来呢?

  只听索寒心发出一声刺耳的阴笑,说道:“姜大侠知道的倒是不少。”

  姜子贞道:“索老哥请转告夏堡主,一世英名,得来不易,速把青云道兄释放出来,还可无事,否则………”

  索寒心道:“姜大侠听人说过一不作,二不休这句话么?”

  姜子贞怒声道:“你们这是存心和峨嵋派为敌了?”

  索寒心冷森一晒道:“峨嵋派何足道哉?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姜大侠最好莫要抬出峨嵋派来压人。”

  姜子贞听得大怒,双目精光暴射,抬手之间,从肩头抽出长剑,剑尖一指,喝道:“姓索的,来,姜某先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喝声中,突然双足一点,身如闪电,朝押着流星樊同和师侄吕秀的四个青衣汉子当头扑去。身子扑起之际,手中长剑已然快疾无伦,连续劈出了四剑,但见四道剑光,宛如缨珞下垂,凌空击了下去。

  九头鸟索寒心面情冷漠,只是负手望着姜子贞的突起发难,丝毫不予理会,也没有出手之意。就在此时,那四个青衣汉子居然临危不乱,毫不含糊,两个抬臂上迎,两柄钢刀交叉划起,「当」的一声,架在了姜子贞击下的剑势,另外两个钢刀直竖,向空劈出,两道刀光,分取姜子贞两肋。

  四人在这一招之间,居然有攻有守,深得联手合击之妙。姜子贞心头微凛,急忙借着对方双刀一架之势,腾身飞退。索寒心也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令四名青衣汉子押着两人退下,才阴侧侧说道:“姜大侠,一叶知秋,本堡的堡丁还不算饭桶吧?依兄弟相劝,姜大侠最好弃去手中兵刃,束手成擒,方为上策。”

  姜子贞怒笑道:“姓索的,你少在姜某面前卖狂,有多少能耐,咱们不妨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索寒心冷冷一笑道:“你要和兄弟动手?”言下之意,似是不屑和姜子贞动手。

  这下更把姜子贞激得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道:“索寒心,你再不出手,姜某可要出手了。”索寒心冷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挥,就在他挥手之际,一个青衣佩剑汉子飞快的从门口奔行而出。

  索寒心缓缓的朝姜子贞抬目道:“你去接姜大侠几招。”

  那青衣汉子应了声道:“属下遵命。”倏地转过身来,目注姜子贞,一抱拳道:“姜大侠请赏招。”这人不过三十五六岁,脸色姜黄,目光深沉,但却炯炯有光。

  姜子贞目光注视着对方,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青衣人道:“在下奉命向姜大侠讨教,各凭技艺决胜,似乎用不着通姓报名。”

  姜子贞冷然道:“你没有姓名么?姜某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索寒心阴笑道:“姜大侠只要知道他是本堡的人就好了,他代表兄弟出手,姜大快要胜得过他,才能和兄弟动手,若是连他也胜不过,那还是依兄弟相劝,束手成擒的好了。”

  姜子贞被激得大怒,嘿然道:“好吧,阁下可以进招了。”

  青衣人冷冷的道:“在下有僭了。”呛然发剑,寒光一闪,直踏中宫刺来。

  姜子贞看的暗暗冷哼:“这小子好生狂妄。”身形一偏,避剑还剑,一个「盘龙梨步」,抢到侧首,刷、刷、刷一连三剑,急刺而去。他出身峨嵋,只要给他出手的机会,三招连绵,一气攻出,后面的剑法,也就可随着绵连而上,源源出手。

  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一经展开,就如疾风暴雨,剑光飘忽,一柄剑就可化成十几柄一般,到处剑花错乱,漫天乱洒。那青衣人剑法也极纯熟,但一上手,就被姜子贞抢了先机,重重剑影,把他围了起来,一时东架西封,几乎有接应不暇之势,给迫得连连躲闪。

  姜子贞虽然占了上风,但心头也自暗暗吃惊,像对方这样的青衣人,在夏家堡中身份自然不会太高,居然能接得上自己十数剑之多。可见夏家堡果然卧虎藏龙,不可轻视!心念闪电一动,手中长剑突然一紧,「乱披风剑法」东一剑、西一剑,发得更快更乱,剑光在天空中,不住的乱闪,更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抵御。

  “住手。”索寒心口中沉喝一声,人已随着喝声,飞身扑起,快得有如扭影一般,一下闪入错落剑影之中。剑光倏敛,人影倏分。那青衣汉子长剑一收,往后跃退。金毛吼姜子贞一柄手中长剑,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到了索寒心的手中。姜子贞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做梦也想不到九头鸟索寒心,竟有如此高绝的身手。

  索寒心随手把长剑往草坪上一丢,望着他深沉一笑,说道:“姜大侠,现在该是你束手成擒的时候了吧?”随着话声,缓步朝姜子贞逼来。

  姜子贞怒吼一声道:“姜某和你拼了。”飞扑而上,双掌疾发,劈击过去。

  索寒心阴笑道:“姜大侠真要和兄弟动手么?”右掌横架,左掌直推,硬接对方掌势。但听「啪」「啪」两声,四掌接实,姜子贞只觉心头猛震,脚下不禁连退了三步。

  索寒心却是绞风未动,口中嘿嘿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他那张狭长脸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姜子贞,依然一步步逼近过来。姜子贞和他对了两掌,只觉血翻气浮,心知自己内力不如对方,此刻也无暇运气调息,只好步步后退。

  范子云纵然没有和人交手的经验,但姜子贞不是索寒心的对手,总看得出来,心中不由得暗自思索着,自己该不该助姜子贞一臂之力。就在他沉思之际,突听就在自己右方,有人低喝一声「打」,一蓬暗器,朝索寒心激射过去。

  索寒心沉笑一声:“什么人偷袭老夫?”右手大袖一挥,一阵强劲的袖风,把激射过去的暗器,悉数反扫,同时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风飘电闪,随着那一阵反扫的暗器,急扑过来。

  范子云但听身侧有人低呼一声,似乎负伤跌坐下去,这一瞬间,索寒心已经扑到面前。范子云不暇思索,突然从花丛中站起,挥手一掌,迎击过去,这一掌他虽然是凌空拍出,但激于义愤,几乎用上了全力,「呼」的一声,一团暗劲,居然似潮涌而出。索寒心骤不及防,等到发觉,掌风几乎已逼近身前,只得举掌一挥,封解来势,但听蓬然一震,索寒心居然被逼得倒飞出去。

  姜子贞大喝一声:“快走。”乘机疾冲而上,右手一扬,朝索寒心当胸按去。他这声大喝,自然是示意那发暗器的人快走,他这不顾生死的疾冲而上,也是为了掩护发暗器的人退走。
  
   
  
  范子云人本聪明,听了姜子贞这句「快走」,心头暗暗一凛,急忙身形一隐,正待回身退走。突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急忙住足看去,果见花丛间正有一团人影,蜷伏不动。这就迅疾掠近,口中低低的道:“兄台负了伤吗?”那人又是一声呻吟,没有答话。

  范子云心头一急,暗想:“此人伤得不轻,自己好歹先把他救出去再说。”心念一动,立刻俯下身去,双手抄起那人身子,蛇行鹭伏,藉着花丛暗影,急步疾掠。

  但听身后隐隐传来「蓬」、「蓬」两声震响,和索寒心刺耳大笑,而且还有几条人影,分头往外追了出去。范子云不敢停留,抱着人循原路退出,这几年来,他勤修师傅教他的内功,再加上每天往山上跑,练成了一身轻功,手中抱着一个人登房越脊,居然毫不费力。差幸这一路上,是往东院来的,故而并没被人发现。

  他在路上心头难免慌张,但也早已筹思好了,自己住的地方,自成院落,不易被人发现,不如把他抱回自己房中再说。因此他毫不耽搁,飞落后院,然后悄悄地穿房而入,把那人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一面轻声问道:“兄台伤在哪里,还不要紧吧?”

  那人经他抱着一路腾跃,似是已经醒了过来,口中呻吟着道:“姜大叔,咱们已经……脱险了么……我……是被老贼……袖风反震……一把……梅花针……有半数………打在……晚辈身上……”

  方才范子云心切救人,抱着他就走,只当他是个男的,他这一开口,竟然会是个女的,心头不由得一怔,低声道:“姑娘是什么人?”

  那女子还当他是姜子贞,这回听出声音不对,也大吃一惊,不觉挣动一下,呻吟着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索寒心一党。”

  那女子惊异的道:“是你……救了我……这……是什么地方?”

  范子云低声道:“这里虽是夏家堡,但姑娘只管安心养伤,不会有人来的。”

  那女子听说仍在夏家堡,心头更惊,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范子云道:“在下范子云……”

  那女子没待范子云说完,惊异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奇道:“姑娘知道在下?”

  那女子低呻道:“实不相瞒,小………是紫玉。”

  范子云目能夜视,不觉谛视着她,只觉此女口音和紫玉颇为相似,但脸色苍白,看去并不像紫玉,不禁惊异的道:“姑娘会是紫玉?”

  紫玉道:“小婢……戴了面具,公子……所以认不出来了。”

  范子云说道:“那就好,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哦。”他忽然想起紫玉说过,她打出去的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一记袖风反震回来,有半数打到了她的身上,这就问道:“姑娘中了梅花针,不知要如何才能救治?”

  紫玉道:“这……她只说了一个「这」字,底下的话,就说不出来。

  范子云道:“姑娘也不知道么?那该怎么办呢?”

  紫玉道:“小婢………小婢……”

  范子云急道:“如果不把针起出来,姑娘四肢动弹不得,等到明天,就隐瞒不住了。”

  紫玉好似下了决心,低低的道:“范公子,你是正人君子,小婢也顾不得羞耻,只好说了。”

  范子云道:“你说,你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把针起下来,你有什么办法,只管直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去做。”

  紫玉目光之中,充满了感激之色,低低的道:“小婢上身中了十几支梅花针,以臻有几处经脉,被针封死,只有用吸铁石才能把它吸出来。”

  范子云道:“这就难了,在下到哪里找吸铁石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身上有。”这句话,说得如同蚊子叫一般,她脸上差幸戴了面具,不然定会娇羞欲滴。

  范子云笑道:“姑娘怎不早说?”但他话声出口,不由得一怔,问道:“姑娘放在哪里?”

  紫玉道:“是在小婢……怀里。”姑娘家的怀里,自己如何伸手进去拿?但如果紫玉能够拿得到,早就自己拿出来了。范子云略为犹豫,点上了蜡烛,然后再走近床前,俯下身,伸手朝她怀中探去。

  紫玉早已闭上了眼睛,好像闭上眼睛,不看到他,就会减少羞意,其实一颗心早已像小鹿般跳得好凶,如果没有面具,一张脸怕不成了红布?范子云从小没和女孩子接触过,手伸进紫玉热呼呼的怀里,指尖碰到她软绵绵的玉球上,方才鼓起的勇气,突然消失了,只觉得血脉如沸,心头狂跳,五指还没掏摸,就颤动得不听指挥。

  女孩儿家那地方最敏感不过,紫玉身躯起了轻微的颤动,口中轻轻「嘤咛」了一声。范子云的手不敢乱掏,但也不得不掏,因为她怀中零碎的小东西可不少,他只好摸一样,就取一样出来那是一方手帕,一个青玉扁瓶,一个白瓷小瓶,几枚四面磨得很锋利的制钱,和用青布包着的一块东西,他分两次把她怀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问道:“姑娘,没有吸铁石啊。”

  紫玉一个人被他掏摸得软绵绵的,轻嗯道:“就是那个青布包儿。”

  范子云哦了一声,取过青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黑黝黝圆形的东西,自然是吸铁石了,不觉问道:“姑娘,这个如何吸法?”

  紫玉这回反倒镇定下来,幽幽的道:“使用吸铁石,必须贴在针孔上,最好能贯注内力,就可把计吸出来了,小婢身上有十几处中了针,要把计吸出来,只要解开上衣,才看得到……”

  范子云不禁一呆,“解开上衣”?姑娘家的上身,岂是容人瞧的地方?他看了她鼓腾腾胸脯一眼,暗想:“解开上衣,即使亲若兄妹,总也男女有别。”他迟疑的道:“这……”

  紫玉眨动了下眼睛,幽幽的道:“范公子,小婢死不足惜,只是此事关系太重了,婢不能泄露了身份,所以希望公子加以援手。”

  范子云道:“在下把你救回来,自然是有援手之意,只是……只是……男女有别,在下怎好…”

  紫玉抬眼道:“公子是救小婢的伤,就是疗伤的大夫了,医者有割股之心,虽是男女有别,但只要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心,有什么好顾忌的?圣人说得好,虽袒褐裸裎于我侧,尔焉能说我哉?女孩儿家清白之躯,小婢都不在乎,公子还怕什么呢?”

  范子云心知除了替她吸出梅花针,实无他法,暗道:“此时此地;我不救她,还有谁能救她?”这就点点头道:“好,在下替你把计吸出来。”

  当下把吸铁石放在床边上,然后伸出双手,去解她那件浑身紧扎,一排密扣的上衣。他是为了救她而替她解衣的,心中纵然并没邪念,但解的是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异性少女的衣衫。这是他破题儿第一遭,手指触到她丰满的娇躯,心尖就起了一阵激烈的冲动,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

  如果紫玉身上穿的也是宽大的衣衫和曳地的长裙,范子云的情绪,也许会好一点,因为只要给她「宽衣解带」就好了。但紫玉此时穿的却是夜行人特制的衣着,夜行人为了行动要求俐落迅捷,衣服必须扣紧全身包得很紧。

  这可苦了范子云,他双手发颤,把钮扣一粒一粒要从丰满而富于诱惑的玉体上解开来,真也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手指接触到她胸前的时候,全身血脉沸腾,心头狂跳,连呼吸部几乎窒注了!越是心情紧张,就越发慌乱,有时一颗钮扣,就要解上好一会,这一排钮扣,由下而上,直把范子云闹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夜行人的钮扣是解开了,但他又不禁作难起来。因为呈现在他眼前的,还有一层更具诱惑、更动人遇思的袜胸,紧裹着一对圆滖的玉球。范子云年近弱冠,情窦已开,这一瞧自然更使他一颗心几乎塞上了喉咙,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松解这件亵衣的小粒扣子,但事到如今,不解也由不得他了,他只好定了回神,壮着胆子,解开衣襟上的小扣,眼前立时呈现出一个晶莹如玉丰盈胜雪的半裸胴体。

  这回他有了先前的经验,小衣襟虽然敞开了,但他能镇定心情,一心只是注视着她身上的针伤,果然发现「筋池」、「命脉」、「玄机」、「血阻」、「肺苗」、「囊穴」等穴和附近肌肉上,都有针大的红点,不下十数处之多。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厉害的袖风。”
  
  范子云一时也无暇细看,急忙取过吸铁石,放在掌心,默默功运右掌,朝她有红点的地方按去,手掌按在她光滑如玉柔腻如脂的肌肤上,一个人几乎像触电一般。紫玉在他替她解开衣扣之前,早就羞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呻吟都不敢再出声了。他手掌按上胸脯,她全身就起了轻微的颤抖,胸口起伏,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他像触了电,她何尝不像全身通上了电流?

  范子云深深的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凝神澄志,缓缓运起内功,然后又慢慢的把吸铁石提起来,注目看去,磁石上果然附着一支带有血丝,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取下了针,又换了一处针孔按下,缓缓吸起,这样足足吸了一刻工夫之久,一共吸出来了十一支针之多,连她肩头三支,合计中了一十四支梅花针。

  范子云早已汗出如油,他举手抹了把汗,又仔细看了一遍,如今他已把自己当做看病的大夫,虽然美色当前,也并不觉得诱惑,这就低声道:“姑娘,你运气试试看,身上还有没被吸出的针么?”

  紫玉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似乎减少了许多羞涩,但这回她不能不开口了,略为运气之后,口中「嘤」了一声,一下翻身坐起,双手掩着胸口,急急说道:“多谢公子,没有了。”

  范子云站在床前,给她这个动作,几乎吓了一大跳,急忙背过身去,说道:“姑娘,请把衣服穿起来。”

  紫玉迅快扣好衣衫,幽幽的道:“好啦,公子可以转过身来了。”

  范子云转过身去,红着脸道:“恭喜姑娘,已经脱险了。”

  紫玉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她美丽的脸上,一片娇红,双膝一屈,朝范子云盈盈拜了下去,说道:“范公子果然是仁心君子,今晚救了小婢一命,小婢无以为报,给你叩头。”

  范子云放下吸铁石,手足无措的道:“姑娘快不可如此,快快请起,今晚之事,姑娘切不可放在心上,只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好了。”只当没有发生,是要她把发生的事儿忘了就好,但这是安慰她的话,女孩儿家清白之躯,怎能让人宽衣解带,在肌肤上如此抚摩?

  紫玉站起身,脸上娇红未褪,星目如水,缓缓低下头去,轻声说道:“范公子救了小婢一命,小婢刻骨铭心,永远也不会忘的。”一个要她忘记了今晚之事,一个却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范子云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在下只想请教姑娘一件事……”目光和她一对,发现她盈盈如水的双目之中,望着自己,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外,有着脉脉含情,欲语还休的神态。他从未和女孩子谈情说爱,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但他是情窦已开的男子,她这样的望着他,他自然会感觉得出来,因此说到一半,不觉停了下来。

  紫玉忽然俯首道:“公子要问什么呢,小婢照说应该知无不言,但小婢另有苦衷,公子如要问小婢的出身来历,小婢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

  范子云忙道:“我不问你身世就是了。”

  紫玉眨眨眼睛,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故作神秘,实在……公子日后自会明白。”她伸手从几上取过方才范子云由她怀中掏出来的东西,收入怀中,低低的道:“小婢知道公子心里一定有许多疑问,但今晚时候已经不早了,公子折腾半夜,还是早些安歇吧,小婢针虽起出,还要回房去敷药,这样吧,明天晚上,小婢再行奉告吧。”说罢,伸手在床沿上取过十几支从她身上起下的梅花针,翩然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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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露锋芒

 

  人家还要回房去敷药,范子云自然不好阻拦,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就熄灯上床。这回他躺到床上,只觉枕上香泽微闻,闭上眼皮,方才那一幕幕动人心魄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方才是强自抑制着心猿意马,为她起针治伤,倒也不觉什么。此时这一回想,顿觉面红耳赤,血脉愤张,心神荡漾,哪想睡得着觉?
  
  接着他又想起金毛吼姜子贞和九头鸟索寒心两人的对话,顿觉得今晚之事,似乎另有隐秘。尤其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怎么索寒心也会是夏家堡的总管?从索寒心阴森的面目,和阴侧侧的口气,分明不像是什么好人,难道夏伯伯会看不出来?

  金毛吼姜子贞好像是来救青云道长的,峨嵋派青云道长,好像是被囚禁在延月楼,夏伯伯为什么要囚禁青云道长呢?他意想愈觉得夏家堡,好像隐藏了许多秘密。他毫无江湖阅历,心中虽觉这夏家堡有些不对,但却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对?

  方才睡下来,本已三更多了,这一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很快就五更天了。但听远处传来一、二声鸡鸣,眼看窗纸上也已经隐隐透上一点曙光。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这时刻天色已亮,就更不想睡了,索性披衣而起,开了出房门,再从小旁门走出花圃,但觉晓风吹来,微带轻寒,使人精神为之一爽,他缓步走到紫藤花架下面,舒展了下双臂,伸着懒腰,又缓缓舒了口气。

  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不多睡一会呢?”

  范子云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春花般的脸上,含着甜甜的笑容,俏生生站在面前,不觉微一怔神,忖道:“她一身轻功,可真不弱,到了自己身后,自己居然会一无所知。”

  他一早起来,心里就盼望能够早些看到紫玉,如今见到了她,却又有些腼腆,没有什么话好说。这是不是昨晚替她解开上衣,抚摸过她的肌肤,从内心产生了情愫呢?他眼中有了喜色,俊脸无端一红,关切的道:“姑娘昨晚负了伤,该多休息一会才是。”

  紫玉姑娘剔透玲戏,冰雪聪明,自然可以想得到,他这么早就起来,分明一晚未睡,看到自己,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和脸上无端发热,这种种如何瞒得过她的眼睛?她粉脸上同时也飞起两朵红云,俯首笑道:“小婢习惯了黎明即起。”

  范子云低声问道:“姑娘已经康复了么?”

  紫玉道:“谢谢你,小婢已经好了,哦,小婢给公子去倒洗脸水。”她在心理上,也和范子云一样,一早就起来,就想早些看到范子云,见了面又羞怯怯的,借口替他打洗睑水,一阵风般逃进屋去。

  范子云望着她后形,心头有些飘荡,也随着进屋 范子云盥洗完毕,紫玉伺候着刚吃过早点,只见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院子,垂手在阶前停了下来。紫玉眼尖、看到青衣汉子,就急步迎到门口,招呼道:金管事,有什么事?”
  
  那青衣汉子垂手道:“紫玉姑娘,在下是奉堡王之命请范公子来的。”紫玉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范子云急忙道:“堡王有什么事?”
  
  金管家:“小的也不知道,公子见了堡主不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堡主现在哪里?”

  青衣汉子道:“堡主正在练武厅上。”

  范子云道:“好,我这就去。”

  青衣汉子道:“小的带路。”紫玉抬眼望望范子云,脸上隐有焦灼之色。

  从长廊穿行了一重院落,才进入第三进大厅西面的一座练武厅。这时场上正有二、三十名武土装束的汉子,拳风呼呼,身手十分俐落。边上站着一个五十出头,五短身材的老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出拳发掌的姿势,此人自然是教头无疑。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绕过场子,朝厅上走去,自然无暇多看。练武厅,地方相当宽敞,此刻厅前走廊上,放着一把大交椅,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两边雁翅般放着八把交椅,空无人坐,但在阶前,却站着四五个人,只要看他们装束,敢情都是教头身份了。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从迥廊前,绕到厅前,夏云峰立即含笑道:“贤侄,快过来。”

  范子云趋到他面前,恭敬的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伸手拉着范子云的手,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笑道:“贤侄你先坐下来,看他们练,这些是本堡的堡丁,有几个师傅在教他们。”他伸手指指站在场边的那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说道:“那位是任寿大师傅,白鹤门出身,他们练的是「白鹤拳」,进退迎旋,都是摹仿白鹤姿态。”

  范子云注目看去,那二。三十名壮汉,果然双手倏开倏阖,转身迥旋,灵活无比。等到一套「白鹤拳」演练完毕,那任师傅朝堡主拱手一礼,回到阶上,他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负手而立。接着但见一个年约四旬以上的瘦高汉子,走近阶前,朝堡主拱手道:“现在请堡主校阅刀法。”说完,转过身,走落场去。这时那二、三十个武士,已迅速的掣出了佩刀,抱胸静立,看到瘦高汉子下场,立即动作划一,举刀为礼。
  
  夏云峰回头朝范子云道:“这位是禇一飞禇师傅,是北派地趟门的高手,他教的「地趟刀」……”在他说话之时,禇师傅已经朝武士们打了一个手势,那自然是演练开始的号令了。

  武士们立即展开刀法,「地趟刀」,顾名思义,是专攻下路的刀法,因此他们演练之时,都是以骑马步和仆步居多,矮着身形,作进退迥旋势,刀法由缓慢,渐渐加快。起先还看得清他们递出的招式,到了后来,但见一团团雪亮的刀光,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见人影,只有二、三十团刀光,进退如一,动作熟练无比。

  范子云看得暗暗赞许,觉得一个堡丁,就有如此身手,可见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正在思忖之间,二、三十四刀光,候然尽敛,二、三十名武士在这一瞬之间,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个个脸不红,气不喘,抱刀直立。那诸师傅转身朝上,抱了抱拳,夏云峰朝他颔首说了两个「好」字。

  诸师傅随即回到阶上,和任师傅等四五个人站到一起去。阶上雁翅般放着八张椅子,明明是为这几个教头设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在夏堡主左右坐下来。夏云峰朝场中武士抬了抬手,武士们返刀入鞘,迅快的朝两边退开。

  夏云峰一手摸着飘胸黑须,回首含笑道:“贤侄,现在该你来了,你从小就跟老管家练武,现在让伯伯瞧瞧你练的如何?”

  范子云听说要他当着许多人面前演练,不觉脸上骤然一红,道:“小侄只是跟老管家练了几手庄稼把式,粗浅得很。”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贤侄这话,是听老管家说的吧,你还不知道老管家是鹰爪门有数的高手,他教给你的决不会差到哪里去。来,贤侄不用害羞,在夏伯伯面前,练不好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底子如何,夏伯伯才好传你武功。”他伸手一指站在旁边的四五个人,说道:“这几位师傅,都各有专精,以后贤侄每天都会和他们见面,不妨跟他们多多请教。”

  任寿、禇一飞等人连连抱拳道:“堡主言重。”

  夏云峰道:“他是老夫世侄范子云,还要请诸位师傅多加指点。”范子云朝他们抱拳为礼。

  任寿等人连忙拱手道:“指点不敢。”

  范子云不得已,只好站起身走上场去,他连长衫都不脱,走到一丈来远,就在中间站定,朝夏云峰抱拳一礼,说道:“小侄练一套「游身擒拿手」,请诸位师傅多多指教。”说完就拉开架式,双手五指半屈,把自己练了多年的一套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缓缓演练起来。他紧记师傅的话,不可把跟师傅学的武功在人向前炫露,因此这一套「游身擒拿手」他只使五成功力。

  要知跟师傅修习的乃县内家正宗内功,他虽然尽力隐藏,不敢炫露,但一个人已有十成功力,只使五成功力,在一招一式之间,多少总会流露出招式虽尽,自然而然地使人看了有游刃有余之感。夏云峰看得不住的含笑点头.深力赞许,就是什寿等人,也看出他年事虽轻,功力已然十分老到。范子云练完了「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仍然神色自如,潇洒的站定。任寿、禇一飞等人,立即鼓掌起来,几位教头这一鼓掌,两旁的武士们也一起跟着纷纷鼓掌。

  范子云朝上面拱手一礼,说道:“小侄练的不好,夏伯伯不要见笑才好。”

  夏云峰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这一套游身擒拿手,练的十分纯熟,可见你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出手发劲,已深得鹰爪门的诀要,夏伯伯还要试你一试。”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道:“任师傅,你挑两个武士下场,和范贤侄喂上几招试试。”

  任寿抱拳道:“属下遵命。”

  范子云听夏伯伯的口气,好像是要两个武士和自己较量,心下不由一急,忙道:“夏伯伯,小侄不成,小侄从没有和人动过手。”

  夏云峰蔼然笑道:“贤侄不用害怕,练武就是学以致用,夏伯伯是看你练的是这套擒拿手法,少说已有六成功力,所以任师傅找两个人给你喂招,看你是不是能够应用?贤侄只管放心,夏泊伯不会让你吃亏的。”

  任寿转过身,朝阶上叫道:“萧龙欣、杜龙生。”

  只见左首有人应着:“属下在。”同时走出两名武士,肃身立正。

  任寿道:“堡主要你二人给范公子喂上几招,双手点到为止,出手不可太重,知道么?”

  那两名武士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这是喂招,并非正式动手,但他们都曾练过挨打的功夫,贤侄初次和人动手,毋须顾忌,只管出手,尽量施展好了。”

  范子云究竟是年轻好胜,先前听任寿吩咐两个武士,要他们点到为止,出手不可太重。夏伯伯却叫自己尽管施展,毋须顾忌,这明明是说这两个武士比自己强了。心中想着,不觉大是不服,一面朝上面应了声:“小侄省得。”

  那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并肩走到范子云面前五尺来远,便自停住,一齐恭敬的抱拳一礼,说道:“范公子多多指教。”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两人都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不但长得一样高矮,身子也一样壮健,同样一张紫酱脸,双目炯炯有神,一望便知是整天都在练武场熬练武功,才会晒成这样的肤色。当下急忙抱拳还礼道:“二位客气了,在下只练过几年粗浅功夫,要二位指点才好。”

  两人同说「不敢」,左边的萧龙欣道:“小的奉命给公子唱招,公子请赐教吧。”

  范子云道:“在下从没和人动过手,还是二位先发招的好。”

  站在右边的杜龙生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范子云道:“不要紧的,你们先发招,在下才能想到化解,如要在下先发招,在下就不知道该出哪一招才好。”他确实没和人动过手,说的全是实话。萧龙欣,杜龙生听得不由好笑。

  任寿也早已下了场,他是怕两个武士万一出手稍重,伤着了堡主的侄儿,他可担待不起,故而站到离范子云不远之处,此时眼看二人只说不练,这就接口道:“范公子既然不肯占先,你们就先发招好了。”

  萧龙欣、杜龙生应了声「是」.萧龙欣便亮开招式,使的是一招「百鹤展翅」 右手一展,五指上翘.朝范子云肩头拂来,他出手一招,不敢便得太快,但出手之际.依然有一股疯然疾风,随掌发出。范子云练的「游身擒拿手」,「游身」二字,正是近身搏斗,近身拿敌,自然也包含着近身避敌的身法,他看到萧龙欣右手直拂肩头,立即侧身避过一尺。

  哪知他才侧身避开萧龙欣的手势,杜龙生也已亮开了架势,身形随着半旋,口中叫道:“公子小心了。”左手划起,遥出一掌,指风扫向范子云左肋,他出手当然也不敢太快。范子云左脚忽然朝前跨进,从杜龙生右侧闪过,杜龙生这一招正好擦身而过,落了个空。

  萧龙欣第一招被他避开,横拂右手,随着变招,身形一转,到了范子云身后,一式「白鹤抓蛇」,五指半屈,抓向范子云后颈,他因第一招被范子云避开,是因自己发招太慢,所以这第二招出手,就快了许多。他招式才发,范子云好像背后长着眼睛,身子忽然转了过来,左手一招,虎口正好叉住萧龙欣的手背,往外推出。

  这时杜龙生因范子云从他右侧闪过,看他右手推出萧龙欣的一抓,右腕上抬,右肋自然的成了空门。这机会岂肯放过,左脚疾然斜欺,右肩下倾,使了一招「展翅探路」,一掌朝范子云肋下拍来。他和萧龙欣心意相同,这一招用的不敢太猛,但也比前面一招,在速度上加快了不少。

  这动手过招,虽说出手缓慢,当然也不会缓慢到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只是使的没有平时那么快而已。其实人还不是你来我往,连接着出手?范子云右手推出,也使的不快,但萧龙欣的招式用老,一个人不由自主被他推得打了一个转,连忙向旁跃开。范子云不慌不忙,右肘突然向下一沉,这一沉,手肘正好格在杜龙生拍来的手掌关节上。杜龙生只觉右腕骤然一麻,心头大惊,同时迅疾后跃。

  范子云在这一招之间,推出萧龙欣,格退杜龙生,直看得坐在阶上的夏云峰目中异采飞闪,拈须微笑,连连点头。要知这萧龙欣、杜龙生等三十六名武士,乃是夏家堡精选出来正在接受严格训练的「天龙武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身极好的武功,所以名字也用「龙」作排行。范子云居然能在两人中间,应付裕如,自然看得夏云峰大为高兴。

  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在出手之间,虽然不敢太快、太重,但究是当着堡主之面,如若表现得太窝囊,岂非有失颜面,同时也可能丢掉「天龙武士」的头衔,被打了下去。两人此刻一个被推得打了一个转,急急向旁跃开,一个右腕看了一下,急急后跃,两人自然大不甘心,为了他们的前程,也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希望小小的挫一挫范子云的锐气。
  
  因此,两人一退即进,身形一闪而至,已然回到了范子云的身边,各递一掌,朝范子云双肩抓落,这番出手,说得上奇快无比。任寿怕他们伤了范子云,看得脸色不禁微变,正待出手喝阻。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范子云这回竟然不躲不闪,任由两人袭来,眼看就要沾到肩头衣衫,一个身子忽然转若陀螺,双手疾发,一下扣住了两人的腕脉。

  萧龙欣、杜龙生同时一惊,急待沉腕收招,已是不及,不约而同的沉喝一声,右足抬处,「魁星踢斗」飞踢出去。范子云没待两人踢到,双手一抬,五指骤松,把两人身子飞摔出去一丈来远。这一下直看得任寿微微一怔,接着几个教头一齐鼓掌喝采,站在两旁的武士也纷纷鼓掌。

  萧龙欣、杜龙生身手也是不弱,飞摔出去的人,随势翻了一个筋斗,就站住了,两人脸上一红,抱拳道:“范公子高明,小的两人不是对手。”
  
  范子云连忙抱拳还礼,说道:“在下一时收不住势,多多得罪了。”任寿挥了挥手,两人立即敛身而退。

  夏云峰面有喜色,哈哈一笑:“贤侄果然不错,他们是堡中一等武士,若论武功,不在江湖一般武师之下,你能一招之间,把他们拿住摔出,贤侄的武功,就大有可观了。”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笑了笑道:“任师傅,老夫叫你派两个人上场,你现在相信了,老夫没看走眼吧?”

  任寿躬身陪笑道:“天下武功,只要展露一手,自然逃不过堡主法眼,方才堡主要属下派出两名武士,属下确实还有些怀疑。”

  夏云峰掀髯大笑,说道:“老夫这侄子,就是我义弟青衫客范大成的贤郎,虎父无犬子,老夫早就看出他资质好,是练武的上好材料,你们看,他只跟老管家练了一套「游身擒拿手」,就有如此身手,再经老夫亲自加以调教,不出三年,江湖上就可出一个名满武林的青年高手了。”说完,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范子云究竟是年纪轻,生性好强,听了夏云峰的话,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头暗暗高兴,回到夏云峰的身边,红着脸道:“夏伯伯谬誉,小侄如何敢当?”

  夏云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含笑道:“贤侄不用太谦,你是青衫客的儿子,也是夏某的侄子,江湖上自然得有一个响亮的万儿,这不是夏伯伯自己吹嘘,放眼江湖,九大门派,何足道哉?”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想起昨晚九头马索寒心说过的话:“峨嵋派何足道哉?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看来夏伯伯真的没把九大门派放在眼里了。自己听老管家说过,九大门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可是夏伯伯口气之中,好像对九大门派有着敌意。

  夏云峰回头道:“贤侄,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没有。”

  夏云峰问道:“老管家可曾教你练过兵刃么?”

  范子云不敢说出师傅教自己的「指剑十三式」,只是摇头道:“没有。”

  夏云峰道:“好,从明天开始,夏伯伯先传你「九宫剑法」。”

  范子云喜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呵呵笑道:“孩子,只要你肯学,夏伯伯会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你,我要在三年之内,造就你成为武林中第一青年高手。”说着,站起身,朝任寿、禇一飞等人颔首道:“好,你们继续练吧。”一面拉着范子云的手,说道:“贤侄,咱们走。”

  任寿、禇一飞等五个教头一齐躬身道:“属下恭送堡主。”
  
   
  
  范子云随着夏云峰回到书房,夏云峰放开他的手,蔼然道:“孩子,这里是夏伯伯的书房,你随便坐。”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替堡主,范子云送上两盏香茗。

  范子云看那使女和如玉差不多的年纪,不知她是真的生了病,还是被翟总管故意调走了?他想替如玉说情,但又不敢开口。夏云峰走到北首一排书橱前面,俯身打开下面两扇橱门,取出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来,关好橱门,直起身,含笑道:“贤侄,你看这柄剑如何?”随着话声,「呛」的一声,抽出一柄狭长长剑,看去青光眩目,剑身极薄,一望而知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好剑。

  范子云道:“这是夏伯伯用的剑了?”夏云峰称淮南大侠,名满江湖,自然该有一柄好剑。

  夏云峰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夏伯伯很少用剑,这柄剑是昔年夏伯伯一位朋友从岭南携带来的,原是一对,一叫青霓,一叫彩虹,这柄就是青霓,剑隐泛青光,另一柄是彩虹,在太阳底下,剑身隐泛彩色,故以青霓、彩虹为名。剑锋极为犀利,虽不能切玉断金,但普通刀剑,也一削即断,确是两件利器,夏伯伯嫌它拿在手里太轻了些,就一直放在橱里,从未用过,此剑入手甚轻,最适宜初练剑术的人使用,贤侄如果喜欢,夏伯伯就送给你。”

  范子云自然喜欢,他望望夏伯伯,说道:“夏伯伯,这剑一定很名贵了,小侄……”

  夏云峰大笑道:“孩子,你是夏伯伯唯一的侄子,夏伯伯和你爹比亲兄弟还亲,你从小夏伯伯就最喜欢你了,一柄剑算得了什么?何况夏伯伯又不用它,你只管拿去,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说着,把青霓剑交到范子云的手上。

  范子云满脸高兴,满眼俱是感激之色,喜孜孜的道:“多谢夏伯伯。”他接过剑,口中哦道:“夏伯伯,那柄彩虹剑呢?可否让小侄瞧瞧?”

  夏云峰道:“彩虹剑昔年小女吵着要,夏伯伯给了小女。”

  范子云道:“小侄听家母说过,夏伯伯膝下有一位姐姐,长小侄三岁,小侄来了几天,还没见过夏姐姐呢。”夏云峰日中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范子云见他不说,也就不敢多问。

  夏云峰走近书桌,从抽屉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朝范子云招招手,说道:“贤侄,你过来,这是九宫门的「九宫剑谱抄本」,这套剑法,使剑之时,脚踏九宫,是初学剑法的人,最好的步法。上面有口诀。图解,也有阐释的文字,讲解的十分详尽,你先拿回去把口诀背熟了,如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夏伯伯好了。”

  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随即接着道:“因为夏伯伯时常不在家,你只要领悟了诀要,自己就可以依图练习了。”说着,随手翻开书页,指着口诀,逐句解释了一遍,问道:“贤侄懂了么?”

  范子云跟师傅练过「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道理,他自然一听就懂,这就点点头道:“小侄懂。”夏云峰听得大为高兴,一面夸奖着他,一面又和他说了许多运剑和运劲的诀窍。范子云—一记在心里,他自幼就和爹离开,没有父亲,夏伯伯对他视若子侄,亲若慈父,使他心头极为感动。
  
   

  中午,夏云峰留他在书房里一同用过午膳,他才带着青霓剑和「九宫剑谱」,喜孜孜的告辞出来回到宾舍,回转东院,就看到紫玉一个人站在花架前面,似在等人。紫玉看到他,脸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急忙迎了上来,幽怨的道:“范公子回来了,小婢给你担心死了。”

  范子云道:“姑娘担心什么?”

  紫玉俯首道:“小婢怕昨晚的事,给堡主知道了。”

  范子云笑道:“这怎么会呢?哦,你吃过了饭么?”他举步往里行去。

  紫玉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低低的说:“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先吃?”

  范子云笑道:“我在夏伯伯书房里已经吃过了,你快进去吃吧。”

  紫玉道:“不要紧。”她关切的问道:“范公子去了老半天,在做什么呢?”

  范子云道:“是在练武厅里。”

  紫玉听到「练武厅」三字,好像很感兴趣,睁大眼睛,偏首道:“堡中的人,未奉堡主之命,不得擅入练武厅一步,据小婢想来,练武厅上,一定有人在练什么秘密武功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她是在试探他的口气。

  范子云道:“练武的好像是堡中一等武士,有三十几个人。”

  紫玉点头道:“那一定是天龙武士了,不知教他们武功的,又是些什么人?”

  范子云道:“教头一共有五个,我只知道一个叫任寿,一个叫禇一飞。”

  紫玉轻哼道:“灰鹤任寿,断魂刀禇一飞。”

  范子云道:“你认识他们?”

  紫玉微微摇头道:“不认识,小婢只是听人说过,这两人都是黑道中的败类。”

  范子云惊异的道:“他们会是黑道中人?”

  紫玉道:“那任寿就是白鹤门的叛徒,据说白鹤门正在到处找他,敢情他在江湖上站不住脚了,才投到堡中来的。”

  范子云望着她,心头暗暗生疑,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说过,小婢的出身来历,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么?”她这一笑,就像百合开放,很娇,很美。

  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连连点头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紫玉转身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翩然往后行去,一会工夫,双手便端着一盏茶进来,放到几上,目光一瞥,望了范子云腰间佩剑一眼,问道:“公子这柄剑,小婢好像没有见过。”

  范子云道:“这是伯伯刚才送给我的。”

  紫玉斜瞄着他,说道:“公子的剑法一定很好,大概是堡主请公子到练武厅去,是要看看你的剑法了。”

  范子云笑道:“我没练过剑,但你也说对了一半,夏伯伯是要看看我的拳脚功夫,还有两个武士都被我摔了出去。”

  紫玉不信的道:“天龙武士会被公子摔出去?”

  范子云大笑道:“怎么?你不信?哈,你真把范某看成了雏儿。”

  “小婢不敢。”紫玉忽然似有所悟,粉脸一红,俯首道:“昨天小婢说的话,公子听到了,还望公子恕小婢出言无状。”

  范子云笑了笑道:“在下只是说着玩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公子。”紫玉欠身一礼,忽然低声道:“公子昨晚一夜未睡,这时该去休息一会了,今晚还有事呢。”

  范子云霍然道:“今晚有什么事?”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到时自知。”说罢,俏生生退了出去。
  
   

  范子云昨晚一夜未睡,确也感到有些疲倦,走入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在榻上盘膝坐定,缓缓调息行功,渐入忘我之境。休息了良久,忽闻「剥落」扣指之声,接着紫玉在门外娇声叫道:“范公子,你该醒一醒,快要用晚膳了。”范子云睁开眼来,果然发现窗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就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紫玉已经端着一盆脸水,站在门外伺候了。范子云洗了把脸,走出起居室,紫玉已在室中点起灯烛。一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进来,紫玉接过食盒,青衣汉子便自退去,紫玉取出菜肴,在桌上摆好,又装了一碗饭,欠身道:“公子请用膳了。”

  范子云在椅上坐下,一手端起饭碗,忍不住抬目问道:“姑娘,你说今晚有事,到底是什么事”

  紫玉嫣然笑道:“食不语,公子只管用饭,到了适当时候,小婢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你真会卖关子。”

  紫玉竖起一根纤纤玉指,低笑道:“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范子云只好不问,匆匆吃罢,紫玉绞了一把热面巾送上,又替他冲了茗盏,才收拾过碗筷退了出去。

  范子云知道她是到后面吃饭去的,只不知她说的今晚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这就一面喝着茶,坐在起居室等她。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紫玉轻盈的走入,悄声道:“公子现在还可以稍事休息,待会过了初更,小婢自会来叫你的。”

  范子云问道:“姑娘究竟何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紫玉道:“公子到时自知,现在不用多问,小婢告退。”说罢,飘然往后进而去。

  范子云只觉紫玉言词闪烁,行动神秘,不知葫芦里卖些什么药?但他相信紫玉不是坏人,决不会坑自己,她说初更时分,会来叫自己,自然不会假的了。当下也就回转房中,虚掩房门,一口吹熄灯火,一个人在椅上坐下,静静的等候着初更的来临。

  等人,本是一件使人心焦的事儿,何况他的心中,又有着一个疑团,急于想知道今晚究竟有什么事?因此更觉时间过得慢了。好在距离初更的时间,并不太远,半个时辰过去,就是初更了。听,围墙外面,更夫不是正在打着初更么?

  范子云心中暗道:“该是时候了。”正待开门出去。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响起紫玉的声音,低低的道:“范公子,咱们可以走了。”

  范子云开门出去,只见紫玉脸上又戴了那张面具,发包黑布,身上也换了紧扣劲装,腰间插一柄短剑,完全是夜行人的装束。他看到她这身密扣劲装,不禁想起昨晚替她宽衣解扣的事儿,心头也随着狂跳起来,呼吸急促,低低的问道:“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哪里,你现在总可以说了。”

  紫玉在黑暗之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低笑道:“小婢带你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这样够了吧?”

  “见一个人?”范子云问道:“那是什么人?”

  紫玉依然故作神秘,掩掩嘴,低笑道:“公子只要随小婢去,到了那里,自会知道。”她不待范子云再问,低声道:“公子可知道小婢为什么要选在初更去么?”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会知道呢?”

  紫玉悄声道:“那是一般夜行人,大都要在二更以后才会出动,因为那时已是更深人静,不易泄露行藏,本堡戒备森严,过了二更,各处都有值巡的武士,初更因为时间尚早,巡逻的人较少。”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紫玉道:“所以咱们这时候去,只要避开几处岗位,就不会被人发现,但出了咱们东院,公子千万不可和小婢说话,一切看小婢的手势行动,不可有误。”

  范子云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紫玉道:“好,那你就快些走了。”话声一落,倏地转身往外掠去,她如今可不像平日那么俏生生的款步而行,一掠之势,居然轻快得有如一阵轻风一般,悄无声息,就飘了出去。范子云心头疑团未释,少年好强,岂肯落后,同样跟着一个箭步,飞掠出去。

  紫玉连头也没回,掠出院中,就双足一点,刷的一声,一道娇小的人影,像乳燕掠波,一下纵上墙头,飞身而下,她走的依然是昨晚的老路,掠下那条长街去了。范子云自然不敢怠慢,跟踪飞越围墙,落到长街之中,举目看去,紫玉一条人影,已在三丈开外,当下略一提气,飞身跟了上去。

  紫玉回头一看,范子云追了上来,立即展开轻功,加快奔行,但任你如何加快身法,范子云依然蓝衫飘忽,不徐不疾的跟在她身后,始终不曾落后半步。紫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自己使的「飞云出岫」身法,听师傅说,武林中如论轻功,当推咱们华山派第一了,范公子年纪不大,这份轻功,似乎还在自己之上。”不觉脚下一停,回头轻笑道:“范公子果然深藏不露,好俊的轻功啊。”

  范子云心中暗道:“我轻功若是不好,昨晚还能把你救出来么?”但这话可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姑娘夸奖了。”

  紫玉悄声道:“到了,小婢先上去。”身形一旋,倏地飞扑而起,纵上墙头,身子迅快伏下,目光略为扫射,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落地。

  范子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心头难免忐忑不安,看了她的手势,急忙一提真气,越过围墙,飘落院中,举目看去,只见紫玉已经闪到一条长廊之上,以抱柱作掩护,露出半个身子,朝自己招手,范子云立即跟了过去。

  紫玉行动十分小心,不时以背贴壁,悄悄转过边廊,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座院落,她在掩近腰门之时,右手似乎抬动了一下。范子云跟着闪到门口,才知道门内站着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丁立不动,敢情已被她梅花针定了穴道,这就轻捷的问了进去。

  这座院子,共有三排三间房屋,此时靠东首的窗户,还有灯光。紫玉好像对这里极为熟悉,悄然从西首走廊行去,绕过正屋,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又有三间房屋,黝黑不见灯光。紫玉走近东首一间门口,抽出短剑,悄悄削断铁锁,朝范子云招招手。

  范子云拣到她身边,紫玉悄声道:“公子快进去吧。”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玉轻「唉」一声道:“你不用多问,快进去吧,到了里面,不就知道了么?咱们时间不多,救人要快,犹豫不得。”

  “救人?”范子云一头雾水,脚下还有些趑趄。

  紫玉在他背后轻笑道:“多情的公子爷,快进去吧。”一手轻轻推开木门,一手在他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范子云身不由己的往屋中跨入。

  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在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而畏缩的少女声音,颤声问道:“是……什么……人……”

  范子云目能夜视,他进入暗室,略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屋中的情形,已可清晰看到。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房屋,除了进来的一扇木门,四面都没有窗户,难怪暗得不透天光了。屋中除了一张木床之外,没有桌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木床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一脸仅是惊慌之色。这少女你当是谁?她,正是前几天在东院伺候的使女如玉。

  范子云不觉一怔,轻咦道:“如玉,是你。”

  如玉在这样黝黑的屋中,当然看不到范子云,但她耳朵相当敏锐,一下就听出范子云的声音来了,身躯微震,惊喜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真想不到如玉会被关在这样黑暗的小屋之中,一面点头道:“我是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的。”

  如玉听的十分感动,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多谢范公子,小婢很好,公子快些走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之中,带着十分惶恐。

  只听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还不知道,如玉并非生什么病,她是被严刑逼供,拷打得遍体鳞伤,被囚禁在这里的。”

  “严刑逼供?”范子云惊异的道:“是什么人把你囚禁在这里的?”

  如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心头又急又怕,颤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那是紫玉,你不用害伯,快说,究竟是什么人把你拷打成这个样子的?”

  如玉流着泪,咽声道:“没有人,范公子,你快走吧。”

  “不……”范子云激动的道:“我要你说出来,我会去告诉夏伯伯的。”

  如玉急道:“求求你,范公子,你还是快点走的好,小婢………就是死了,也会终生感激你的,你快走吧……”

  紫玉道:“公子,咱们是救人来的,门外铁锁,被我用剑削断,你不救她出去,如玉真的会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对,如玉,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出去。”

  如玉咽声道:“不成,小婢不能走,公子盛情,小婢会永远记在心里,这生不能报答你,来世也会报答你的,这里不可久留,求求你快些走的好。”

  范子云道:“他们为什么拷打你呢?你总该告诉我吧?”

  如玉道:“是……翟总管问小婢……老管家临终时说了什么话,小婢没有说………”

  范子云愤然道:“是为了老管家的事,他把你拷打成这样,走,我带你见夏伯伯去。”

  门口紫玉接口道:“公子,没有用的,你今晚不把她救出去,她是死定了。”

  范子云一时没了主意,为难的道:“把她救到哪里去呢?”

  紫玉轻笑道:“小婢若是没有想好退路,怎会冒冒失失的把公子带到这里来呢?公子只管把她救出去,小婢自有道理。”

  范子云道:“好,如玉,那就快走吧。”

  紫王道:“如玉妹被打得遍体鳞伤,寸步难行,救人救到底,你只有背她出去,才能离开这里。”

  范子云毅然道:“好,如玉,我背你出去再说。”

  如玉颤声道:“范公子,你不用管小婢了……”

  范子云不再多说,走上去,低低的道:“如玉,别怕,我非要把你救出去不可。”说着,伸手去扶如玉臂膀。哪知伸手一握,如玉低低的「啊」了一声,似是触到了她创痛之处。

  范子云赶忙放手,切齿道:“翟总管好毒辣的手段。”他只好蹲下身,说道:“如玉,你快伏到我背上,让我背你出去,这件事,我决不能袖手。”

  如玉幽幽的道:“这样岂不折煞小婢了?”她还有些畏缩,不敢伏上来。

  只听紫玉在外催道:“公子,快些走了,好像有人来了呢。”

  范子云点点头,催道:“如玉,快伏上来,惊动了人,就走不成了。”如玉再也顾不得伤痛和内心羞涩,依言伏了上去。

  范子云直起身,觉得如玉一个身子又软又轻,行动上还并无多大妨碍,这就闪身掠到门口,朝紫玉问道:“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吧?”

  紫玉轻笑道:“小婢不说有人来了,你们说个没完哩。”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们走吧。”

  紫玉道:“公子想把如玉带回东院去么?”

  范子云道:“我想还是先把她带回东院去的好,明天我去见夏伯伯……”

  紫玉道:“我的公子爷,这办法行不通的。”

  范子云道:“为什么?”

  紫玉道:“小婢一时也说不清,公子请快随小婢来。”说罢,当先悄悄往外行去。

  范子云背着如玉,跟在紫玉身后,悄悄而行,心头却紧张得怦怦乱跳,幸好没有惊动院中的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越出围墙,依然回到了那条长街,紫玉一言不发,只是迅快的朝北奔行。朝北,正是往花园去的方向。

  范子云心中暗暗动疑,忍不住一提真气,掠上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到后花园去了。”

  紫玉想不到范子云背上背着一个人,依然和自己走得寸步不离,心里暗自忖道:“莫非范公子投到夏家堡来,也是另有目的,以他的轻功而言,足可说已有一流的身手了,一个老管家怎会调教得出来?心念转动,不觉回首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公子不用多问,到了地头,小婢自会告诉你的。”

  两人虽在说话,脚下可并没稍停,不大工夫,便已到了长街尽头,紫玉身形一停,左手轻轻往后一摆,示意范子云稍待,让她先上去看看。范子云自然懂得,立即刹住了身形。紫玉更不待慢,双足一点,人已凌空飞起,扑上墙头目光朝下面迅快扫射一遍,看看并无动静,才回身朝范子云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飞落。

  范子云跟着双足一顿,往墙上纵身而上,他因自己背上背着一个如玉,连自己也不知道能否纵得上这堵两支高的围墙,因此在纵起之时,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劲运双足,用力一顿,伏身纵起。哪知他这一顿大以用力,一个人就像穿云之箭,「嗖」的一声,一下凌空直上,差不多就拔起三丈多高.人到半空,连他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急忙沉气下降,飘落地面。

  紫玉早已站在园中的一棵大树下,隐住身形等他,看他一下纵起三丈多高,心中更证实了,暗想:“范公子果然身怀绝技。”急忙朝他招了招手。范子云刚奔到树下,还未站定,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但见六道人影分别由附近隐蔽之处,窜了出去。

  只听有人叱喝一声:“点子只有两个,快围住他们。”

  “糟糕。”就在此时,但见紫玉皓腕扬处,撒出一蓬「梅花针」,窜到身边的三人,立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范子云背上背着人,自然更不待慢,身形一侧,左手挥手一掌,朝扑到面前的黑影拍去。他虽然从无和人动手的经验,但这侧身发掌,正是师博教他的「迥身八掌」之一,掌势出手,带起一道强烈的旋风,飞卷而出。那汉子连人影都未看清,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声,应手震飞出去七八尺远。

  紫玉看他出手一掌,就把人震出去老远,一双美目不由得一亮,闪着欣喜的异彩。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剩下两个汉子眼看自己六人,一转眼就倒下了四个,不由得慌张失措,欺来的人,急急往后跃退。紫玉怎肯让他们逃脱,口中低声道:“公子快向西北方向先行,小婢收拾了他们,立即赶来。”话声出口,双足一点,人如飞燕穿林,朝一名汉子身后追去,人还未到,扬手又是一蓬梅花针射过去。

  那汉子已经掠出去两支开外,脚下一绊,扑倒地上,另一个汉子因紫玉向他追去,业已逃出三丈多,心头一怕,一路狂奔,口中没命地吹起哨子。紫玉就怕他惊动园中的人,听他吹起哨子,又恨又急,追扑过去的人,突然纤手扬处,把握在掌中的一柄短剑脱手掷出,朝他背后飞射过去。

  那汉子竹哨堪堪吹起,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短剑贯胸,倒地死去。紫玉跟踪掠到,收起短剑,一路急掠,追了上去。就因那汉子吹了两声竹哨,黑夜之间,哨声可以传出去甚远,其他地方的值岗堡丁,也立即如响斯应,吹哨传警,一时但听远处哨声大作,互相传递。

  紫玉追上范子云,低声道:“他们以哨声传递消息,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出事地点,也很快会一路搜索下来,小婢设法去把他们引开,公子可由此一路往西北方向奔去……”

  范子云急道:“往西北方去,那是什么地方?”

  紫玉道:“从这里去,不过半里光景,看到有一道三丈高的围墙,挡住去路,那就是慈云庵,以公子的轻功,自然难不倒你,只要越过围墙,就安全了。”

  范子云问道:“把如玉送到庵中就好了?”

  紫玉点头道:“正是,公子不可耽搁,离庵之后,再向北行,就是园外了,你可绕着围墙向东,即是东院,到了东院,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听到哨声才出来看看的,那就不妨事了。”

  范子云望望她,关心的问道:“你呢?”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地理较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得一阵哨音,由远而近。

  紫玉催道:“公子快走,小婢这就去把他们引开。”身形一闪,纵身扑起。
  
   

  范子云自然也不敢耽搁,也急急长身掠起,依着紫玉所说,一路往西北方向飞掠。这时哨音传递,此起彼落,整座花园,已在一片沸腾之中。范子云已在奔掠之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什么人,还不给我站住?”一道人影,嘶然有声,在身前泻落!只要看他泻落时的身法,快若陨星,此人一身武功,就十分高强。

  范子云无暇和他纠缠,身形丝毫不停,左手随着朝前挥去。那人因范子云奔来之势极速,不觉后迟半步,沉笑道:“来得好。”右臂一横,竖掌随即迎击而出,这一招,一来一往,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啪」的一声,手掌甫接,那汉子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居然应掌飞起,摔了出去。

  范子云从没和人交过手,今晚两次出手,都把来人震飞出去,心头不禁又惊又喜,暗道:“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果然管用得很。”他把对方震飞出去,脚下仍然毫不稍停,继续往西北方向奔行,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不对。

  方才到处哨声传递,此起彼落,十分热闹,这一会工夫,哨声忽然停了下来,就显得有万籁俱寂之感。哨声到处传递,听得固然心神紧张,惊慌失措?但哨声这一停止,花园中就显得份外阴暗,沉寂如死,树林之间,烟景迷离,黑影幢幢,更使人觉得草木皆兵,自己有已被围起来的感觉。

  范子云哪敢耽搁,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放腿急奔,这是他从小在山上跑惯了的好处,给他在轻功上扎下极佳的基础,后来跟随师傅练习内功,内功精进,轻功自然也随着精进。此时一经提吸真气,一道人影有如浮云掠空,去势之速,就算有人追踪,也无人能及。半里远近,自然很快就到达了,前面不远,果然矗立着一堵三丈高的巍峨砖墙,望去黑黝黝宛若一座死城。

  “总算至到了。”范子云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看去,差幸没人追来,当下哪还犹豫,立即一吸气,纵身扑起,越过围墙,飘然落到地面。

  围墙里面,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中种植了很多花树,打扫得极为干净,中间一片苍茸细草,一条石板路,通往迎面一座宅院。那宅院前面,是几级石阶,阶上双扉紧闭,不见有一丝灯光,不闻一丝人声。使人感觉出这座宅院,似乎笼罩着森沉之气。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慈云庵了。”紫玉去了这么久,一直不见跟来,他无暇多等,自己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没事了。这就举步循着石板路走去,到得阶前,果然看到门额上悬了一方不太大的横匾,白底黑字,写着「慈云庵」三字。

  范子云吸了一口气,举步跨上石阶,正待举手去叩门上的铜环。突觉疾风飒然,飘欺近身,连人影还没看清,两支森寒的长剑,奇快无比,一左一右,搁在自己肩头。范子云虽没对敌经验,但师傅教他的武功,他可练得十分纯熟,心头方自一惊,右手抬处,青虹乍现,但听「呛」「呛」两声,已把对方两支长剑一齐荡开。

  他这一招,意思方动,剑势已出,比对方两人出手更快,硬把架在肩头的长剑给封了出去,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范子云是如何出手的,一招之间,居然把他们连人带剑震了出去,口中不觉惊「啊」出声!不,等她们退出去数步之后,才发觉自己手上的长剑,已被人家削断。

  范子云一招把两人逼退,听到惊「啊」之声,又尖又脆,分明是两个女子。不觉回身看去,他目能夜视,双方相距不远,这一注目,看清偷袭自己的果然是两个青衣女子。他还未开口,左边一个柳眉一挑,叱道:“狂徒,你是什么人,敢夜闯慈云庵,到这里来撒野?”

  范子云急忙回剑入鞘,抱抱拳道:“二位姑娘歇怒,在下是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右首一个少女哼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到这里来求见当家师太,真是见你的大头鬼。”

  左首一个气鼓鼓的道:“你擅闯禁地,还削断我们两人的宝剑,大概是不想活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两人手中,果然只剩了两柄断剑,心中微感歉意,陪笑拱手:“二位姑娘恕罪,方才实是二位出手太快,在下为了自卫,一时收手不及,不想削断了两位的宝剑,在下深感惶恐,还望二位姑娘见谅,给在下通报一声,就说范子云专诚求见当家师太……”

  就在此时,那两扇庵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婆子,问道:“秋月、秋桂,你们和什么人争吵?”说话声中,目光朝范子云望来。

  左首的秋月忙道:“何姥姥,是这狂徒,闯了进来,还削断了小婢两人的宝剑。”

  那青衣老婆子摇摇手道:“不用说了,你们两个老喜欢对人家动刀动剑的,这位相公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也不先问问清楚人家来意,就冒冒失失的出手。”

  右首秋桂道:“他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半夜里,背着一个女的,到处乱闯,看到咱们门上有「慈云庵」三个字,才说要见当家师太。”

  何姥姥道:“你们不用说了,还是让老婆子来问问他。”说到这里,目光一抬,朝范子云问道:“这位相公怎会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抱了抱拳,说道:“老婆婆请了,在下跑了不少路,才找到这里,确是求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老脸微沉,说道:“相公可知慈云庵是夏家堡禁地,擅闯慈云庵,罪该处死么?”

  范子云一呆道:“这个在下倒不知道。”

  何姥姥道:“老身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你到慈云庵来,究是何事?”

  范子云正容道:“在下真是专诚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凝声道:“慈云庵没有当家师太。”

  “这里没有当家师太?”范子云听得不禁一怔,说道:“老婆婆,在下想请教一声,宝庵有哪一位可以作主,在下请求一见。”

  何姥姥还没有说话,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脆,也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何姥姥,外面是什么人?”随着但见门内出现了两盏纱灯,由两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女婢,腰佩双剑,一左一右,持灯而行。两人身后,是一个一身素衣,面垂黑纱的女子。

  何姥姥慌忙欠着身道:“老身该死,惊动了姑娘。”

  秋月、秋桂跟着单膝一屈,齐声道:“小婢见过小姐。”尼庵里居然会有小姐。

  素衣姑娘莲步细碎,跨出庵门,就站定下来,一双目光透过黑纱,直注到范子云身上,问道:“这人是谁?”

  何姥姥道:“老身听他自称范子云……”

  秋月、秋桂抢着道:“启禀小姐,小婢两柄长剑都被他削断了。”

  素衣姑娘目光一抬,又望了范子云一眼,徐徐说道:“何姥姥,他背上背的女子,好像伤势很重,要他进去,先看看她的伤势,再问不迟。”她举止娴雅而安详,话声一落,当先转身朝里行去。

  何姥姥脸上微有异色,口中应了一声「是」,回头道:“范相公,我家姑娘叫你进去,你随老身来吧。”说罢,跟随素衣姑娘身后,往门中走去。

  范子云跟着走入庵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天井,越过天井,迎面阶上,一排三间佛堂。中间一个神龛,供的是一尊两尺许高的白玉观音大士佛像。范子云随着素衣姑娘和何姥姥身后,进入佛堂。何姥姥回身道:“范相公可以把你背上的人放下来了。”

  范子云依言缓缓蹲下身去.把如玉放到地上,说道:“如玉,你觉得还好么?”

  如玉伏在他背上.早已昏了过去,这时才悠悠地醒转,委顿的坐在地上喘息:“多谢公子……小婢……还好……”

  紫衣姑娘看得暗暗奇怪,听二人口气,他们分明是主仆,举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面纱,问道:“她好象伤得很重,是什么么人把她打伤的?”

  范子云依然穿着一件长衫,只是把下摆卷了起来,如今放下如玉之后,也把卷起的长衫放了下来,就没有方才的狼狈,也就显得斯文康洒多了,他朝素衣姑娘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如玉,原是夏家堡的使女,是被翟总管严刑拷打成。”

  何姥姥嘿然道:“丫头使女犯了错,家法责打,也是常有的事.范相公冒了生命救她,这是为了什么?”范子云少年英俊,如玉娇稚如花,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这分明是两人有了暖味之事,被人发觉,如玉才会遭受总管的毒打。她本来对范子云有几分好感,这回却完全成了鄙视,因为他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淫偎的债薄少年而已。

  范子云自然听得出来,俊脸一红,抱拳道:“老婆婆误会了,在下是因如玉为了在下之事,遭受冤屈,严刑拷打,在下不得不冒险把她救出来……”

  素衣姑娘轻唉一声道:“不管怎样,伤得很重,先替她服了药再说。”接着吩咐道:“秋月、秋桂,你们先扶她进去,上了药,再给他服药。”

  素衣姑娘看了范子云腰间悬挂的青霓剑一眼,问道:“范相公,你这柄剑是从哪来的?”

  范子云答道:“是夏堡主赠与在下的。”

  何姥姥说道:“我家姑娘问你话,你最好说实话。”

  范子云听得微有怒意,暗道:“这老婆子一再叫自己说实话,难道自己说的都不是实话了?”心中这一有气,脸色不禁为之一沉,哼道:“老婆婆认为在下一直是在撒谎了,范子云虽然初出江湖,却从未说过半句谎言,也没有理由要在姑娘和老婆婆面前说谎。”他正因从未走过江湖,才会忍不住人家一言半语,就耍起性子来了。

  何姥姥听得不由一怔,素衣姑娘一摆手,说道:“何姥姥,你别打岔,让他说咯。”

  何姥姥道:“好,老身不打岔,范相公,你说吧,你如何认识夏堡主的?”

  范子云道:“夏堡主是我世伯,他和家父有八拜之交,在下为了找寻家父,才到夏家堡来的。”

  何姥姥这回相信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青衫客范二爷的公子了。”

  范子云道:“老婆婆说的正是家父。”

  何姥姥望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那么如玉姑娘,如何会被屈打成伤的呢?”素衣姑娘自然很想知道如玉被拷打的事,只是她是姑娘家,有些话,她不好意思问出口来。

  范子云不好隐瞒,就把自己奉母命前来投奔夏伯伯,老管家突然死去,那时只有如下一人在场,崔总和为了逼问老管家可有遗言,因此把如玉拷打成伤.大略说了一遍。

  何姥姥问道:“范相公怎知如玉被拷打的呢?”这话问得很对,夏家堡房屋甚多,拷打如玉,逼问口供,范子云决不会知道。

  范子云道:“在下是听紫玉说的,她是接替如玉,派到东院去的使女。”

  何姥姥道:“那么范相公怎么又会找到慈云庵来的?”

  范子云道:“也是紫玉说的,她今晚领在下到囚禁如玉的地方,救出如玉,还告诉在下,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有救了。”

  何姥姥哼了一声道:“这丫头知道的很多。”

  素衣姑娘问道:“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

  素衣姑娘道:“好,你把如玉留在慈云庵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姑娘,在下那就告辞了。”

  素衣姑娘道:“慢点。”

  范子云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素衣姑娘道:“今晚之事,相公不可对人泄漏只字。”

  范子云道:“在下自当谨记。”

  素衣姑娘回头道:“此时园中必然警戒森严,只要出了围墙,就会被人发现,何姥姥,你送范相公从后面出去吧。”

  何姥姥点点头:“范相公,你随老身来吧。”范子云朝素衣姑娘拱了拱手,就随着何姥姥身后,往外行去。

  出了正殿,何姥姥绕过迥廊,转向后进,一面回头问道:“范相公,堡主对你还好么?”

  范子云道:“夏伯伯对我很好。”

  何姥姥笑着道:“那你今晚所做的事,要是让堡主知道了,他会十分震怒。”

  范子云惶然道:“这……

  何姥姥笑道:“别怕,我家小姐既然收留了如玉,自然不会告诉堡主的了。”

  范子云问道:“你家小姐和堡主很熟么?”

  何姥姥嗤的笑道:“我家的小姐就是堡主的小姐,怎会和堡主不熟?”

  范子云听得一惊,低啊道:“她就是玉容姐姐?”

  何姥姥回头道:“范相公知道我家小姐的闺名?”

  范子云道:“在下曾听家母说过。”

  何姥姥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家夫人在的时候,范大娘曾来过一次,那年是我家小姐周岁,唉,算来快十八个年头了,范相公今年几岁了。”

  范子云道:“十六。”

  何姥姥道:“你比我家小姐小了三岁,但一身功力却俊得很。”

  范子云道:“何姥姥夸奖了,何姥姥也练过武么?”

  “没有。“何姥姥道:“老身从前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过世之后,就跟着小姐,从来没练过武功。”

  范子云道:“那么何姥姥怎么看出在下武功好呢?”

  何姥姥笑道:“跟着小姐的四个丫头,都有一身功夫,尤其是秋月、秋桂那两个丫头,一柄剑就是堡里的武士,也不是她们对手,但方才范相公一招之间,就削断了她们的长剑,范相公的武功,不是胜过她们很多么?”

  范子云笑道:“那是夏伯伯送我的青霓剑锋利,才削断了她们的兵刃。”

  何姥姥口中「哦」了一声,即转过身来,望着范子云问道:“青霓剑?就是和彩虹剑一对的宝剑么?”

  范子云道:“是的,在下昨天听夏伯伯说过,那是夏伯伯的朋友从岭南携来的。”

  “唔。”何姥姥口中哈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就是了,唉,堡主眼光总算不错。”

  范子云道:“何姥姥,你说什么?”

  何姥姥一脸俱是喜色,笑吟吟的道:“到了,范相公从这堵墙出去,已是花园外面了,虽然还是夏家堡,但园外平常很少有人巡夜,你住在东边,可循围墙绕过去,到了东院,再翻墙进去,就是东院了。”原来这一路行来,已经到了慈云庵后面,这里有一片空地,迎面就是一堵高墙。

  范子云道:“多谢何姥姥。”

  “不用谢。”何姥姥一脸关切,叮咛道:“范相公一路小心。”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关照,在下走了。”说完,双足一点,纵上墙头,再一点足,飞落墙外,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接连着远处起伏的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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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荣任教习

 

  范子云记着何姥姥的话,要他绕着围墙向东去,紫玉也这么说过,他不敢怠慢,四顾无人,立即放腿朝东奔去,就在他奔出二、三十丈远近,耳中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冷笑。范子云笑声入耳,不觉一惊,急忙住足,举目看去,只见前面六七丈远处,站着一个瘦高人影,挡住了去路。这一瞬间,但见四周暗影之中,同时出现了四五条人影,正好把范子云图在中间。

  范子云心头暗暗焦急,他连人影还没看清,对面瘦高人影已经阴侧侧的笑道:“小子,你自己束手就缚吧,难道要老夫动手么?”

  范子云一听声音,已知来人就是自称夏家堡总管的九头鸟索寒心。心想:“此时双方虽己照面,但夜色黝黑,对方未必看得清自己面貌,如能冲得过去,自是最好,否则给他们逮住了,自己如何向夏伯伯解释呢?”

  一念及此,他立时作了决定,先下手为强,口中一声不作,突然双足一顿,身形飞朴而起,挥手一掌,朝索寒心凌空拍去。他动作虽快,但九头马索寒心是何等人物?早就计算到他有此一着,口中阴森一笑,沉喝道:“来得好。”

  好字出口,竖掌当胸,迎击过来,但听蓬然一声,双掌接实,索寒心身上长袍一阵波动,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步。范子云吃亏在身子凌空飞扑,但觉身子一震,一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七八尺远,落到地上,几乎还拿不住桩,心头不禁大为震骇,此人功力,竟有这般厉害。
  
  他昨晚同样发过一掌索寒心被倒震回去,因此并未把索寒心放在心上,他这可把九头鸟索寒心估计错误了,须知昨晚范子云隐身暗处,索寒心只当偷袭他的人,紫玉已被他一记「流云飞岫」把暗器悉数震飞回去,重伤倒地,心中毫无准备。

  范子云一记掌风,又用了八成力道,仓猝之间,毫无防备,他硬接了范子云一掌,急急倒飞回去,可并未负伤,即此一点,就可见他功力何等深厚了。今晚情形,完全不同,索寒心早已有了准备,范子云却凌空飞扑过来,和昨晚主客形势互易,范子云纵然已得屈一怪真传,究属火候尚浅,所以反被索寒心震飞出去。

  但饶是如此,九头鸟索寒心心头还是十分震惊,以他的功力,以逸待劳,居然还会被对方震退了一步,暗自忖道:“此人莫非就是昨晚偷袭自己那人?”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范子云堪堪落到地上,那另外四条黑影已风飘电闪,一欺而至,刀光乍现,四柄刀,像四道冷电一般,交臂叉来,快到无以复加。

  范子云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更不容他有拔剑机会。幸他跟师傅练的「指剑十三式」,原是以指代剑的功夫,此时已无暇多想,右手迅快捏了个剑诀,身形一个轻旋,指风随着划出。他虽以指代剑,但「指剑十三式」,乃是屈一怪集各家剑法,取精用宏独创的手法,一招出手,剑风戛然,一股强劲的内力,阻挡住右首一人的攻势,把他逼退了一步。

  范子云趁这一丝空隙,闪身避开了三人的刀劈,但这四个使刀汉子一身武功,却也非同小可,一人被逼后退,其余三人三柄钢刀,立即迅捷无伦的攻到。范子云一招出手,右手挥舞,十三式剑法,源源出手,他手上就像握着一支无形的长剑,划出的指风,发出嘶嘶轻啸,浑身上下,一片指影,门户封得极严!对方四柄钢刀,左右前后,联手合击,配合得妙到毫巅,招数更是狠毒之极,着着都是杀手,就是无法得逞。

  范子云把一身功力,都运到了指上,指风扫过,连四周的草木都籁籁作响,但用尽全力,也只能和对方四人打成平手,其实以徒手对付四个使刀高手,能打成平手,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却愈打愈躁急了,对方四个人,如此难缠,边上还有一个九头鸟索寒心俟机而动,尚未出手,何况夏家堡高手不在少数,再加上数以百计,身手不弱的堡丁,自己若不求脱身,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心念转动之际,接连抢攻了数招,但不论你如何抢攻,对方四人此退彼进,以一敌四,永远有顾此失彼之感,任你右臂如剑,纵横开阖,没有稍缓的时间,连想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心头惶急之际,突听一声叱喝,一道剑光,像经天长虹般扫了过来。

  九头鸟索寒心忽然警觉,沉喝一声:“什么人?”他喝声未落,但听接连响起「当」、「当」轻响,四柄钢刀全被荡开。这一刹那,四个使刀汉子居然全楞住了。

  刀势乍停,范子云方觉压力一松,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道:“你还不快走?”声音虽轻,但可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范子云只觉这声音极为耳熟,但却想不起是谁来,急忙回头看去,夜色之中,只见来人黑布蒙脸,只有两个眼睛,在布孔中闪着星星般的光亮。

  九头鸟索寒心瞥见四个手下,给来人一招之间就被制住,心头猛然一惊,口中阴喝了一声:“好小子,果然还有帮手。”声音出口,人已随声扑起,朝那蒙面人飞扑过去,人还没有到,右手一挥,大袖鼓风,直向面门拂去。

  范子云抬手抽剑,青霓剑向空挥起,大喝道:“姓索的,在下……”他挥剑拦截,剑才挥起,就听那少女声音道:“我会对付他的,你再不快走,等后援赶到,就来不及了。”

  但见蒙面人不待索寒心扑到,双足一点,腾身而上,右手一送,剑光直刺,迎着对方拂出的大袖戳去。双方身形,都是快逾掣电,身形一发即至,但听「扑」的一声,剑光一闪,把索寒心贯注功力,袖坚如铁的一记「流云飞袖」,刺了个大窟窿。

  索寒心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一个人纵身跃起,身在半空,自然不可能停留得太久,索寒心刚说了一个「你」字,身形就疾然泻落。

  就在他泻落之际,蒙面人自然也随着泻落,但索寒心等到双脚落地时,忽然发觉自己头颈上凉冰冰的,捆着一支锋利森寒的剑尖。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形苗条的蒙面人,冷然道:“你什么呀,是不是要我剑下留情?”

  索寒心江湖阅历,打斗经验,何等丰富,身形落地,发觉对方剑尖,居然搁在他颈上,心头这份震惊,自不待言,立即一吸真气,迅如飘风,一下滑退出去七八尺远。哪知对方那支剑尖,搁在他项颈上,就像黏着皮肤一般,你退出去多远,他就跟着飘进,连身子都原式不变,站在面前。

  这时蒙面人又冷冷说道:“索寒心,你最好莫动,刀剑无眼,割断了喉咙,可划不来。”

  范子云几乎看得呆了,九头鸟索寒心的武功,方才那一掌他已经领教过,功力之深,估量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但这蒙面少女居然一下就把剑尖搁到对方项颈之上,索寒心居然连退让都退让不开,这女子会是谁呢?

  “放心,我还不想杀你。”蒙面少女眼稍一动,发现范子云依然站着没动,不觉冷声道:“你还不快走?”声音虽冷峭,但娇音犹在,听来依然十分悦耳。

  范子云道:“姑娘……”

  蒙面少女道:“不用多说,你快走吧。”索寒心趁和范子云说话之际,左手凝聚功力,正待朝蒙面少女拍去。蒙面少女冷笑道:“索寒心,你不要命了?”索寒心一生生性多疑,对方这蒙面少女武功高深莫测,自己若是发出一掌,仍然不能摆脱对方搁在颈上的长剑,后果就非常严重,他衡量当前情势,只好缓缓的垂下左手。

  范子云听了蒙面少女的话,眼看九头鸟已被她制住,这就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援手,在下那就走了。”说完,转身飞掠而去。

  蒙面少女直等范子云走后,才冷冷的道:“今晚便宜了你。”搁在他颈上的长剑倏然一收,转身待走,她正要飞身跃起

  索寒心眼见范子云已走的没有了踪影,心中对这蒙面少女,真是恨到极点,没由眼望蒙面少女,森然道:“姑娘且留步。”

  蒙面少女冷笑道:“你待如何?”

  索寒心道:“姑娘剑术高绝,在下自感不如,但姑娘既敢插手,总不至干不敢留个万儿吧‘吧?”

  蒙面少女轻哼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呛」的一声,返剑入鞘。

  索寒心阴笑道:“好,在下不问姑娘姓名,但姑娘总该取下蒙面黑布来吧?”突然侧身欺近,右手一记「赤手缚龙」,五指箕张,疾扣蒙面少女右腕,左手一记「月移花影」,向她蒙面黑布抓去,他这一下双手齐发,当真快得无以复加。

  蒙面少女站着没动,冷喝道:“找死。”右手抬处,骄起两根纤纤玉指,迎着索寒心抓来的掌心点出。

  索寒心见多识广,乍见蒙面少女出指点来,口中不觉惊呼一声:“拈花指。”身形随着暴退出去,就在这一瞬间,蒙面少女已经翩若惊鸿,走得不知去向。
  
   

  范子云一路急奔,总算没有被人发现,翻过围墙,飘落地面,这里已是他居住的东院,不由长长的舒了口气,正打算回转卧室。突然间,只觉一只粗壮的手掌,一下搭在自己的肩头,心头猛然一惊。耳中同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道:“孩子,快说,老管家是怎么死的?”

  范子云不用问已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来了,不由惊喜的道:“师傅,是你老人家来了。”转过身,正待拜了下去。

  屈一怪拄着一根铁拐,双目炯炯,一头乱发更自无风拂拂自动,一摆手道:“徒儿不用多礼,赶快说,老管家好端端的,是怎么死的?”

  范子云道:“老管家好像是中风死的。”

  屈一怪目光逼注,问道:“你相信?”

  范子云被问得一怔,说道:“老管家临终之时,弟子就在他身边……”

  屈一怪问道:“他可有什么遗言么?”

  范子云还未答话,只听院外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大笑,说道:“何方高人,夜莅寒庄,夏某倒是失迎了。”

  那是堡主夏云峰的口音,话声入耳,夏云峰高大的人影,已经走了进来。夏云峰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那正是灰鹤任寿和断魂刀禇一飞。范子云方自一惊,突听师傅以「传音入密」,在自己耳边说道:“徒儿,记住了,你只说为师是老管家的朋友,曾在渡口和为师见过一次就好。”

  范子云等夏云峰走近,立即迎着躬身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望了屈一怪一眼,含笑问道:“贤侄,这位朋友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他是老管家的朋友,找老管家来的。”

  屈一怪抱抱拳道:“在下屈一怪,尊驾大概就是夏堡主了。”

  “不敢。”夏云峰也略为抱拳,答礼道:“兄弟正是夏某。”他两道目光,只是盯着屈一怪,徐徐说道:“兄弟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但知名之士,差不多都有个耳闻,屈老哥的大号,兄弟还是今晚第一次听到。”

  屈一怪微晒道:“夏堡主侠名满天下,结交的都是一方豪杰,知名之士,在下只是个老化子,并非知名之士,夏堡主自然不会听到过。”

  夏云峰仰首大笑一声道:“但以夏某看来,老哥决非无名之辈。”

  屈一怪抱拳道:“夏堡主夸奖了。”

  夏云峰目中精芒飞闪,一抬手道:“屈老哥请到里面坐吧。”

  屈一怪淡淡一笑道:“夏堡主不用客气,老化子是找范义范管家来的,既然时候不当,在下那就告辞了。”说罢,「笃」的一声,铁拐拄地,发出沉重的声音,转身移动了一步。

  夏云峰一身功力,何等精湛,只此一声,就已听出对方铁拐十分沉重,从这支铁拐,就可想见此人功力之高,几乎不在自己之下,目光异彩连闪,朗笑一声道:“屈老哥以为寒庄徒具虚名,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

  屈一怪佝偻着身子,微微一笑道:“夏堡主之意,要在下如何呢?”

  夏云峰道:“今晚敝堡后国传警,据报有不开眼的贼子,劫走敝堡一名丫头,兄弟闻讯赶来,却在这里遇上了屈老哥,你说这算不算巧合?”

  屈一怪目中精芒飞闪,豁然笑道:“夏堡主那是把在下看作劫走贵堡丫头的喊党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嘿然道:“屈老哥来得突兀,不能不使人起疑。”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和师傅在言语上,就将引起冲突,不由拱手道:“夏伯伯,这位屈师傅确是老管家的朋友,小侄曾在渡口见过他一面。”

  夏云峰道:“贤侄不曾在江湖走动,此事不用多管。”

  屈一怪微晒道:“夏堡主之意,可是要把在下留下了?”

  夏云峰道:“兄弟正有此意,要屈留屈老哥几天,等……”

  他这「等」字下面,自然是等敝堡查清楚一类的话,但屈一怪没待夏云峰说完,豁然大笑道:“夏堡主留得了老化子么?”

  夏云峰神色微变,掀须笑道:“兄弟已看出屈老哥身手不凡,但若说敝堡留不下屈老哥,兄弟倒是不敢相信。”

  屈一怪洪笑道:“夏堡主那就不妨试试,就会相信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很好。”回头朝灰鹤任寿道:“任师傅,你去接他几招。”

  灰鹤任寿抱抱拳道:“属下遵命。”举步走上几步,再一抱拳,说道:“兄弟任寿,向屈朋友讨教。”他虽未摆出架势来,但这几步路,就走得鹤立鸷距,步步生根,可以看出他一身功力,十分深厚。

  屈一怪铁拐拄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任朋友原来还是白鹤门的高手,在下倒是失敬了。”范子云心中暗暗佩服,任师傅只走了几步路,帅博就叫出他的来历来了。

  任寿最讨厌人家提起白鹤门,闻言不觉脸色一沉,哼道:“兄弟奉堡主之命,向屈朋友讨教拳掌功夫,咱们不必讨论出身。”

  屈一怪大笑道:“白鹤门名列九大门派,难道辱没了任朋友不成?”

  任寿知道他故意拿白鹤门来讽刺自己,心头不禁大怒,沉声道:“屈朋友多说无益,现在你可以出招了。”

  屈一怪点头道:“在下久闻白鹤门爪法天下无敌,今晚有幸,正好一试,来,这地方花架栏杆,布置幽雅,毁了可惜,咱们到空地上去。”「笃」的一声,铁拐拄地,一个人随着倒飞出去四丈多远,落在一片草坪中间。

  灰鹤任寿口中轻啸一声,跟着如鹰隼穿林,飞掠过去,落在屈一怪的对面。范子云眼看任寿飞扑过去的身法,当真有如一头灰鹤,心中暗道:“他外号叫灰鹤,果然是名不虚传。”

  屈一怪道:“任朋友既然施展出「鹤舞中庭」之势,怎不出手?”

  任寿冷声道:“兄弟在恭候屈朋友发招。”

  “哈哈。”屈一怪洪笑道:“任朋友太客气了,老化子那就有僭。”话声出口,又是「笃」的一声,铁拐一撑,踏中宫欺身直进,左手一探,使了一招「青龙探爪」,平胸抓出,这一记只是极普通的擒拿手法,毫无出奇之处。

  任寿看的暗暗冷笑,左手挥臂一格,右手五指如钩,直抓肋下。这一抓,五指暗蓄功力,五道劲气,就已笼罩了屈一怪肋间几处穴道。你别看屈一怪拄着一支沉重的铁拐,行动不便,这下只见他身形一闪,落地无声,一下到了任寿身边,低笑道:“这就是贵门的白鹤爪了。”任寿声音入耳,右手反手一掌,横拍出去。

  屈一怪没避没让,左手同样化爪,疾向任寿手腕刁来。夏云峰一直注视着屈一怪的手法,直到此时,才暗「哦」一声,忖道:“他使的是鹰爪功,原来还是老管家范义的同门。”

  转瞬之间,双方互相封拆了七八招之多,一个使的是白鹤门的「白鹤爪」,一个使的果然是鹰爪门的擒拿手法「鹰爪功」。两人同样五指如爪,但一个以爪攻敌,专取人身要害,一个却以擒拿为主,专取关节,抓法各异,变化取敌,也各异其趣。

  经过这七八招的抢攻,各无破绽,两条人影倏地分别退开,相距约半丈,屹立对峙,双方互相注视,却并未再立即出手。这一阵工夫,连范子云也看出来了,心中暗暗奇怪:“师博使的怎么也会是鹰爪门的武功呢7”

  场中二人一停之后,又由分而合,爪影漫天,爪风嘶啸,没一招不是立可制敌的凶狠手法。三十招之后,旁观的人已可隐约的看出端倪来,屈一怪使的确是鹰爪门手法,出手把式,精奥多变,「鹰爪功」的威力,更是强极一时。

  灰鹤任寿白鹤门的武功,果然也非同小可,尤其身法特别,爪式诡异,但两人相比之下,他仍然略见逊色。转眼工夫,两人又战了三十余招,依然旗鼓相当,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谁的上风。屈一怪忽然笑一声道:“灰鹤任寿,看来也不过如此。”

  任寿虽然没被逼落下风,但已经感到打的十分吃力,闻言不B觉忿然道:“屈朋友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两人口中虽在互相喝叱,但攻拒之势,却是毫不松懈,两句话的时间,就各自抢攻了四五招之多。

  夏云峰一手拈着黑须,只是静静的观战,他武功阅历,何等老到,这一阵工夫下来,已然看出灰鹤任寿几乎已把一身所学,全施展出来了。屈一怪虽然右腿已残,功力似极深厚,对付灰鹤,游刃有余,他和灰鹤周旋了六十招之多,实是有意深藏不露了。一念及此,不觉呵呵一笑道:“任师傅小心,屈老哥只怕尚有绝艺不曾施展呢。”

  屈一怪大笑道:“夏堡主太抬举我老化子了。”身子倏然一个轻旋,左手突出,一掌拍在任寿右肩之上。他这一掌出手极轻,但拍上任寿肩头之际,好似卷起了一阵轻微的旋风,任寿只觉一阵天族地转,一个人身不由己,被拍得打了一个旋转,哪里还想站立得稳,一下摔出了七八尺远,一跤跌坐在草地之上。

  屈一怪一掌出手,并未追击,只是拄着铁拐,双手抱了下幸,洪声道:“承让,承让,老化子多有得罪了。”他这一掌,只有范子云认得是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中的一招。

  夏云峰一生见多识广,但屈一怪这一掌是如何出手的,连地也没有看得清楚,一时不禁脸色微微一变。断魂刀禇一飞大喝一声,从斜刺里飞掠出去,一下抢到屈一怪面前,喝道:“屈朋友,诸某也想讨教几招。”

  屈一怪倚拐而立,微笑道:“老化子打得一身是汗,你老哥可是想捡便宜?”

  断魂刀禇一飞嗔目喝道:“少废话,你准备了。”「呛」的一声,寒光一闪,抽出一架青光闪闪的厚背扑刀来。

  屈一怪看了他扑刀一眼,回道:“你老哥要动兵刃?”

  禇一飞道:“不错。”

  屈一怪道:“老哥可知在下还有一个外号么?”

  禇一飞道:“屈朋友说出来听听看?”

  屈一怪道:“在下别人称我为屈一怪,因为在下只有一拐,它是用来代步的,若是和人动兵刃的话……”他拖长语气,竟然没有往下说去。

  禇一飞等着他说下去,但却久久不见下文,忍不住问道:“和人动兵刃,又是怎样?”

  屈一怪笑道:“铁拐既是老化子代步用的,拿它当兵刃刀用,自然不能用得太久,因此在下……嘿嘿,最多只能奉陪一招。”

  “一招。”禇一飞冷笑一声,轻蔑的说道:“此话怎说?”

  屈一怪铁拐拄地,悠闲的道:“速战速决,一招胜负。”

  禇一飞道:“你能在一招之间,决定胜负么?”

  屈一怪大笑道:“老化子若是一招之间,不能决定胜负,江湖上还有人叫我屈一拐么?”

  禇一飞作色道:“好狂的口气。”

  “一点也不狂。”屈一怪笑道:“阁下试过屈某一拐,就知道了。”

  禇一飞洪笑道:“禇某当然要试。”话声未落,身形倏然一矮,手中扑刀一招「秋风扫叶」,刀光如练,横扫屈一怪左足,出手之快,几乎只是眨下眼的工夫。

  屈一怪既未向上纵起,也没有躲闪,看去动也没动,刀光已经贴地扫过,好像他并无双脚,连铁拐也没拄在地上一般。禇一飞出身地趟门,「地趟刀法」专攻下盘,一刀出手,就连绵不断,一口气可以劈上四十九刀,岂会只此一刀就算?

  因此遇上地趟门的人,就算你轻功再好,善于跃腾,纵然让你避过第一刀,也决避不过一刀后面的四十八刀,除非你一直停在空中,等他劈完了四十九刀再下来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人非飞鸟,就是飞鸟也不能老停在空中不动。

  诸一飞当然不在乎他避开第一刀,口中冷笑一声,刀风雀霍,一刀快过一刀,宛如浪潮一般,在一丈方圆之内,距地面三尺光景,尽是他的滚滚刀光。屈一怪当然不能退出这一丈方圆以外,否则就不叫比试了。他当然也不可能老吸着气,把身子提升到三尺以上,不下来,就算他轻功再好,手中一支铁拐就有几十斤重。
  
  范子云看过断魂刀禇一飞教天龙武士的「地趟刀」,这时眼看禇一飞使出「地趟刀」来,不禁暗暗地替师傅担心。就在猪一飞刀法越使越快之际,大家耳朵之中,都可以听到屈一怪铁拐落地发出的「笃」、「笃」之声,刀光愈劈愈快,「笃」、「笃」之声,也随着愈落愈快。

  这就是说屈一怪并未浮在空中,他仍然要落到地上来,只是他在滚滚刀光之中,拄着铁拐,以纵跳如飞,来闪避贴地横扫的刀光。这可并不简单,因为他必须看清楚刀光刚扫过他才能落地,但等你刀光再扫来的时候,他又纵身跃起。

  试想禇一飞的「地趟刀」,快得比闪电还快还急,你要正好在这一丝空隙间落足再起,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办得到的?刀光如飞,「笃」「笃」之声密如连珠,这就是说禇一飞运刀虽快,却没有一刀能砍上屈一怪。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禇一飞一口气少说也劈出了三十来刀。

  只听屈一怪大声叫道:“老哥你到底要劈多少刀才算完?老化子一拐还没使呢。”

  断魂刀禇一飞使得性起,口中沉声道:“姓屈的,有本领只管使出来,尽是这般躲躲闪闪,算得了什么?”

  “好。”屈一怪道:“那你就接着了。”突然间,爆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大震,黑夜之中,也同时飞起一串火花。那是和禇一飞的厚背扑刀交击上了,大家仍然没看清屈一怪这一记铁拐是如何出手的?但在金铁交鸣声中,只见一道刀光突然冲天而起,禇一飞的扑刀脱手了,一下飞起三丈多高,又是「当」的一声,落到数丈开外。

  屈一怪依然拄着铁拐,生似没和人交过手一样,站在原地上,含笑道:“在下屈一拐这外号,还算不错吧?”断魂刀诸一飞兵刃已经脱手,自知不是对方敌手,只是狠毒的哼了一声,自顾自去捡他震出去的扑刀。

  夏云峰目中精芒连闪,呵呵一笑,拱手道:“屈老哥果然身手高明之至,兄弟今晚得识高人,至感荣幸,屈老哥可否稍留,屈驾书房一叙如何?”他忽然前倔后恭,大有宠络之意。

  屈一怪得意的一笑,洪声道:“夏堡主现在相信了吧?”

  夏云峰大笑道:“兄弟早已看出屈老哥身手不凡,只是要他们一试而已。”

  屈一怪道:“那么堡主之意………”

  夏云峰含笑拱手道:“夏某最敬重的就是江湖奇才异能之士,屈老哥如不嫌弃,就请在敞堡稍事盘桓,容夏某请益。”

  屈一怪道:“夏堡主太客气了,你是要屈某留下来?”

  夏云峰谦恭的道:“兄弟正有此意,兄弟想留下屈老哥,谈谈武林大势……”

  屈一怪笑了笑道:“屈某粗人,夏堡主有什么见教,但请明说,谈什么武林大势,老化子可不大清楚。”这话十分率直,言如其人。

  夏云峰脸上现出诚恳之色,拱拱手道:“屈老哥快人快语,兄弟也是爽快的人,这样吧,兄弟对屈老哥十分敬仰,想请屈老哥暂时屈就敝堡总教头之职,月致俸金三千两,不知屈老哥意下如何?”每月有三千两白银的俸金,这比跟皇帝老子当宰相还高得多。

  屈一怪似乎有些动心,略为沉吟,问道:“夏堡主要在下暂时屈就贵堡总教头,这暂时二字,是不是只是临时工作?”

  夏云峰道:“屈老哥不欲暂时,如要正名,小弟也可考虑。”
  
  “不用了。”屈一怪沉笑道:“在下先想听听堡主的意思。”他急于想知道有三千两白银一个月的工作,究竟如何?

  夏云峰微微一笑道:“况弟说的暂时,是指暂且请屈老哥屈就敝堡总教头,等过了相当时日,可能有更佳的机会……”

  屈一怪目光如炬,露出贪婪之色,探首问道:“月俸比三千两还高么?”

  夏云峰笑道:“自然要高得多了。”

  屈一怪问道:“那是什么工作?”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屈老哥不用多问,到时自知。”

  屈一怪略为俯首沉思,欣然道:“在下干了。”范子云想不到师傅竟是个贪图金钱的人,但继而一想,师傅是个穷化子,穷了一辈子,有人请他当总教头,月俸三千两,也算是熬出头来了,这有何不对?

  夏云峰大喜过望,说道:“好,好,屈老哥从现在起,就是敝堡的总教头了,任师傅、诸师傅,你们不打不成相识,就陪屈老哥到宾舍休息去吧。”

  屈一怪连忙摇手道:“堡主不用客气,在下今晚住在一处破庙里,还有些随身东西,留在那里,明日一早再来贵堡就职吧2”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如此也好,明日一早,兄弟恭候屈老哥大驾了。”

  屈一怪拱拱手道:“在下那就告退了。”说罢,口中发出一声大笑,一道人影,随着笑声冲天飞起,眨个眼的工夫,但听笑声摇曳,已经去得甚远。

  夏云峰右手一挥,但见左首墙头,同时飞起两道人影,疾如流星,一闪而逝。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夏伯伯在墙头上早已埋伏了人,他们一定是追踪师傅去的了。”他对师傅的武功,已经有了极大的信心,当然不会替师傅担心,他心中啼咕的却是师傅答应夏伯伯担任夏家堡总教头的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矛盾,他自己住在夏家堡,而且夏伯伯又对他视如子侄,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师傅不该当夏家堡总教头的,有什么不对,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大大的不妥罢了。在他心里,总觉得夏家堡总教头不该是正人君子干的,这也许是受了紫玉的影响吧?紫玉说过灰鹤任寿是白鹤门的逐徒,他和断魂刀诸一飞,都是江湖黑道的凶人。他们都当了教头,物以类聚,名门正派中人,还有谁肯干总教头?
  
  夏云峰说服了屈一怪,似是甚为高兴,一手拍着范子云的肩膀,含笑问道:“贤侄,今晚你怎么发现屈一怪的?”

  范子云方才看到墙头飞起的两条人影,不知他们是跟随夏伯伯来的?还是早就埋伏在墙头的?因此回头道:“小侄本已睡了,睡梦之中,忽然听到一阵哨子,小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纵身上墙,想听听方向,哪知就在小侄纵上墙头,哨声忽然停了,再也听不到什么?小侄只好回来,就在走近花架之际,却被屈师傅一把抓住肩头,问老管家的下落……”

  夏云峰道:“你本来就认识他?”

  “不认识。”范子云道:“小侄只是在渡口见过他一次,老管家要小侄称呼他屈师傅。”

  “唔。”夏云峰口中唔着,忽然回头道:“金管事。”一名青衫汉子急忙答应一声,趋了过来。

  夏云峰一手捋须,说道:“老夫已经来了半天,怎么不见在这里伺候的使女?”

  金管事忙道:“丫头们也许是睡熟了,属下这就去叫她起来。”说罢,急匆匆的往屋中奔去。

  夏云峰举步走入起居室,范子云也跟着走入,早有一名堡丁迅快的在屋中点起灯火。过了好一会,才见金管事扶着一个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少女,从屋后走了出来。夏云峰坐在上首一张椅中,目光一注,问道:“金管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狼狈的青衣少女正是紫玉,这时已走到夏云峰的面前,外的跪了下去,说道:“小婢叩见堡主,小婢该死……”

  金管事同时躬着身道:“回堡主,紫玉是着了人家的道,是小的从床下找到的,她手脚被捆,嘴里也塞着破布……”

  范子云看得心头暗暗一惊,忖道:“她是什么时候被人制住的呢?”

  夏云峰目中神芒飞闪,摆了下手,命他住口,一面朝紫玉问道:“你叫紫玉?”

  紫玉跪在地上道:“是。”

  夏云峰道:“你是什么时候被人制住的?”

  紫玉想了想才道:“回堡主,小婢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前天早晨……”

  “前天?”夏云峰转过头来,朝范子云道:“贤侄,这两天,没人伺候你么?”

  范子云也大感意外,迅速忖道:“如此说来,那前晚负伤,和今晚带自己去救如玉的紫玉,都不是真的紫玉了。”一脸惊异的道:“有的,这两天替小侄沏茶,装饭的,明明就是紫玉。”

  “晤。”夏云峰一手持须,点头道:“老夫知道了,好,紫玉,你起来。”紫玉俯首应「是」,缓慢而艰难的从地上站起。

  范子云故意流露出意外之色,问道:“夏伯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微笑道:“这自然是有人制住紫玉,冒名顶替的了。”接着朝紫玉一挥手道:“你去休息吧。”

  紫玉躬躬身道:“多谢堡主,小婢告退。”

  范子云故作不解,又问道:“那为什么呢?”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年纪还轻,江湖上的事,你还不懂。”站起身道:“时间不早,贤侄也可以休息了。”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一直送到院门,方始回转,跨进起居室,一手端起烛台,走近房门,推门而入,突觉一股轻风,把手中烛火吹熄。范子云练过几年玄门内功,自然立时分辨得出这股轻风,并非天风,而是发自一个内功相当精纯的人的掌风,他故意把掌风发得很轻,所以极像天风!心念迅速一动,立即后退半步,沉声喝道:“什么人?”

  他本可目能夜视,但烛火骤熄,等于由亮处走入暗处,一时之间,目光未能适应过来,所以看不到对方人影。只听房中人低声说道:“徒儿,是为师。”

  范子云听出果然是师傅的声音,不觉惊喜的道:“是师傅。”急忙走入房中,正待取火点起灯烛。

  屈一怪低声道:“徒儿,不可点灯,咱们就这样说话,免得有人注意。”范子云应声「是」,就把熄去的烛台放到桌上。

  这一瞬间,他目光已经恢复过来,果见师傅坐在临窗一把椅子上,这就走了过去。屈一怪伸手指指他旁边一张椅子,说道:“徒儿,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要问什么?”

  屈一怪道:“为师要问的,老管家究竟如何死的?”

  范子云惊异的抬眼望望师傅,说道:“老管家确是中风死的,那天晚上多喝了几杯酒,吐得很厉害,后来就死了。”

  “吐得很厉害?”屈一怪目中射出了光芒,问道:“你把当时情景,详细说给为师听听,不可有一点遗漏。”

  范子云就把那天晚上,自己已经睡了,如玉前来敲门说起,等自己赶去,老管家已经不能说话,后来如玉偷偷告诉自己,老管家要她转告,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去金陵找盛记镖局总镖头盛锦堂,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屈一怪道:“那如玉没把这些话告诉翟总管么?”

  “没有。”范子云道:“如玉为了这件事,还给翟总管关禁起来,拷打得遍体鳞伤呢。”

  “唔,果然不出为师所料。”屈一怪一手摸着他连鬓虬髯,说道:“你和老管家到夏家堡这几天之中,不论看到、听到、或遇到的什么人。什么事,仔细说给为师听听。”

  范子云听得暗暗奇怪,只得把自己和老管家初到夏家堡,当晚翟总管替自己两人接风,老管家和翟总管谈得极为投机。屈一怪似是极为注意,问道:“他们谈些什么,你还记得么?”

  范子云想了想,就把当晚两人说的话,大概说了一遍,接着说到夏伯伯回堡,老管家一再嘱咐见了夏伯伯,就说要到金陵,后来夏伯伯也点头同意。说话之间,因有峨嵋青云道长来访,自己和老管家就辞了出来,在走廊上如何遇上一名堡丁,他和从前的邻居王老实生得十分相似。老管家问了他几句,也就放他走了,回到东院,老管家好像有着很重大的心事,后来晚上他就中风了。

  屈一怪双拳紧握,脸上似有切齿之色,问道:“你如何会知道如玉被翟总管拷打之事?”范子云接着又将老管家死后,如玉换了紫玉来,以及自己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定二更行事,自己为了好奇,悄悄跟去,如何看到姜子贞和索寒心动手,自己如何一掌击退索寒心,救回紫玉。

  只是把替紫玉解衣起针之事略过,说是她自己取出吸铁石,吸出肩头梅花针,接着是今晚初更紫玉引着自己去救如玉,自己如何把如玉送到慈云庵才回来,直到方才金管事找来紫玉,竟是有人假冒了她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屈一怪沉哼一声道:“这老贼果然另有图谋。”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屈一怪叮咛道:“听你所说,夏家堡中,似乎在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和你无关,差幸你去救如玉之事,正好有人假冒紫玉,可以替你把事情揽去,以后不可夜出,也不可再向人提及,如今为师答应了夏堡主担任总教头,有什么事,为师的自会来告诉你的,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起了夏堡主对你的疑心。”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忽然抬头道:“师傅,你老人家真的要担任这里的总教头么?”

  屈一怪自然听得出徒儿的口气,微微一笑道:“徒儿,你日后自知,唔,为师要走了。”站起身,往外就走。
  
   

  这时夏家堡的书房里,灯光通明,两名一身青色劲装腰佩钢刀的堡丁,站在书房门口,一动山不动,守卫森严。书房里,两名一身青色衣裙的使女,却像两朵轻云,忙着伺候茶水。

  居中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他左首一把椅上坐着一个头顶道髯,一身青衣道袍,貌相清朗有神,黑须飘胸的道人,看年龄当在四十有余,五十不到,正是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他出掌峨嵋门户,至今还不到十年。青云道长下首,则是面容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

  夏堡主右首,则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的老者,紫脸浓髯,年在六旬以上,他是峨嵋派名宿人称紫面神的娄树棠,算来还是青云道长的师兄,他下首则是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这几位客人,几乎清一色都是峨嵋派的人。

  只听夏云峰爽朗的笑道:“能得道长千金一诺,允与敝堡合作,兄弟深感荣幸,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道长何须客气?”

  青云道长稽首道:“堡主正直无私,侠名满天下,能够出任盟主,乃是江湖武林之福,贫道自当竭诚拥护。”

  娄树棠道:“此事掌门人还得先和华山商掌门人,武当玉清道长,有个磋商,如能有三派出面,联名推荐,则在中秋黄山大会上,可获顺利通过了。”

  青云道长道:“师兄说得极是,小弟预定明日起程,前往金陵,目前商道兄正在金陵,下榻盛记镖局,先和他谈妥了,再去武当一行。”

  夏云峰拱手道:“兄弟那就有劳道兄了。”

  娄树棠朝金毛吼姜子贞道:“姜师弟、樊师弟可随掌门人先回金陵去,愚兄和八卦门封道长,相交数十年,顺道去看看他地许要稍晚几日才回来。”金毛吼姜子贞欠身应是。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娄老哥这般支持,真是难得得很,兄弟总算没白交娄老哥这个朋友。”

  娄树棠大笑道:“堡主望重武林,这是名至实归,兄弟只是略尽棉薄而已。”

  青云道长适时站起,稽首道:“堡主如若别无见教,夜色已深,贫道告退了。”他这一站起,娄树棠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夏云峰连忙站起拱拱手道:“道见诸位正该去休息了,索总管,你代老夫送青云道长、娄老哥诸位,至宾舍去吧。”九头鸟索寒心应了声「是」,趋前一步,陪同青云道长等人走出书房。

  夏云峰亲自送到书房门口,才行回转,刚在椅上坐下,从门口走入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二人,一齐拱手,口称:“堡主。”

  夏云峰含笑抬头道:“任兄、诸兄请坐,方才对屈一怪之事,不知二位有何高见?”任寿、请一飞在下首椅上坐下。

  任寿欠身道:“堡主垂询,属下正有一事,想跟堡主报告。”

  夏云峰道:“任兄请说。”

  任寿道:“属下觉得屈一怪一身武功,如此高强,江湖上却名不见经传,似乎有悻常情。”

  夏云峰手持黑须笑了笑道:“任兄之意,他是改名换姓,投到咱们这里来的了?”

  任寿道:“属下正有此意。”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夫用人惟才,即使他别有所图,老夫也并不在乎。”

  任寿老脸一红,俯首道:“堡主神武,自然不虞他有诈,属下只是提供堡主参考罢了。”

  夏云峰和蔼的一笑,说道:“二位是老夫心腹,此事老夫自有安排……”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启禀堡主,孙国彪、马全义求见。”

  夏云峰道:“叫他们进来。”

  接着只见两个一身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一齐抱拳道:“属下孙国彪、马全义见过堡主。”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你们可曾看到他落脚何处么?”

  孙国彪面貌白皙,中等身材,向上抱抱拳道:“回堡主,属下惭愧,那厮一身轻功,已有登峰造极之境,属下二人用尽全力,追出一里之外,已和他落后甚远,看他明明走进了一处树林,但属下追到,已经不见他的影子,在附近搜索了一遍,也毫无踪影,只好回来向堡主领罪。”原来他们两人,就是追踪屈一怪去的。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一个外号草上飞,一个外号天马是本堡武师中轻功最高之人,今晚却遇上了高人。”

  孙国彪、马全义二人脸色发白,躬身道:“属下该死……”

  夏云峰笑了笑道:“好在他已经是本堡总教头,你们输给总教头,也不算丢人之事,好好地去休息吧。”

  二人如释重负,躬躬身道:“多谢堡主。”一齐转身退了出去。接着但见青影一闪,九头鸟索寒心悄无声的走了进来。

  任寿、诸一飞立即站起身,拱手道:“索总管。”只要看他二人对索寒心态度恭敬,可见这九头鸟在夏家堡的身份相当高了。

  索寒心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朝二人点点头道:“你们请坐。”

  夏云峰望着索寒心,问道:“索总管可是还有事吗?”

  “有。”索寒心脸上笑容已经敛去,徐徐走近,在堡主右首一张椅上坐下,才抬头道:“今晚园中发生之事,堡主大概还不大清楚吧?”

  夏云峰哦了一声,答道:“正要和你商量。”他对索寒心,口气似乎说得特别客气,由此可见索寒心在堡主面前,份量如何重了。

  索寒心面情凝重,徐徐说道:“今晚第一件事,是如玉被人劫走,此人一路向西北奔行……”

  夏云峰一怔道:“你是说他向西北方向逃逸?”

  索寒心道:“是的,此人一路上出手甚重,连伤了几名巡夜堡丁,但他劫走如玉,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夏云峰惊异的道:“此人还有同伴?”

  索寒心道:“是的,因为他一路奔行,引起堡丁哨声传警,其实只是他们的计划而已,另外有人却在此时悄悄潜入延月楼。”原来范子云背了如玉,朝西北方向奔行,紫玉没和他一起走,是去了延月楼。

  夏云峰微笑道:“他们计划是营救青云道长来的,但他们焉知青云道长已经归顺了本堡?”归顺,那是说青云道长已经投降了。

  索寒心诡然一笑道:“此人本系前晚和姜子贞一路,但今晚他潜入延月楼,却遭到姜子贞和流星樊同的截击,使他惊惶逸去,只可惜属下率人循哨声追查敌踪,未曾把此人截下。”紫玉和姜子贞、樊同本是一路之人,今晚紫玉进入延月楼,却遭到妻子贞和樊同的截击,显然其中大有文章,这一段却借索寒心口中叙出。

  夏云峰道:“那劫走如玉的人呢?”

  索寒心道:“进入了慈云庵。”

  夏云峰神色一变,问道:“此话当真?”

  索寒心冷漠的道:“是属下亲自追去,只可惜迟了一步,没有把他截下,他已经越墙而入。”

  夏云峰沉吟着,问道:“后来呢?”

  索寒心道:“属下料定他会从庵后逸走,故而率人埋伏庵后墙外,约莫二更光景那人果然从庵后越墙而出……”

  夏云峰一手持须,问道:“你看清此人是谁么?”

  索寒心道:“今晚星月无光,夜色幽暗,属下无法看清此人面貌,不过据属下看他举止,年事似乎极轻,一身武功却极为可观。”夏云峰目中神光一动,但却没有开口。

  索寒心续道:“那时他已被属下四名刀手困住,不料突然出现一个蒙面女子,一招之间,就把四名刀手的单刀荡开,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夏云峰动容道:“此女能在一招之间,制住四名刀手,剑法之高,已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了。”
  
  索寒心道:“属下看得大怒,纵身扑去……”他说到这里,口气忽然一顿,抬目问道:“堡主可知她对属下扑去,使了一招什么武功么?”

  夏云峰微笑道:“索总管一定遇上了某种独门功夫。”

  “是的。”索寒心阴森一笑,说道:“她使的是「拈花指」。”

  夏云峰面色变得灰白,说道:“你说会是小女?”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只有堡主令媛,是九华老尼的记名弟子。”「拈花指」正是九华老尼的独门佛门神功。

  夏云峰似有未信,微微摇头道:“小女虽是神尼弟子,但也只是记名而已,从未跟神尼练过功夫,她不可能会「拈花指」。”

  索寒心道:“就算不是令媛,也一定和令媛有关的了。”

  “晤。”夏云峰点着头,徐徐说道:“此事老夫把小女叫来,一问便知。”

  索寒心道:“那倒不急,依属下看,令媛只怕不会把真相告诉堡主,堡主不妨过上一、二天,再去把何姥姥叫来,问何姥姥岂不胜过问令媛么?”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索总管说得不错,老夫没想到这一层。”说到这里口气一转,说道:“老夫有一件事,正要和索总管相商。”

  索寒心忙道:“堡主请说。”

  夏云峰道:“老夫今晚发现了一个绝顶的高手,此人名屈一怪,老夫许以重金,已经聘他为本堡总教头。”

  “屈一怪?”索寒心微微攒了下眉,说道:“属下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

  夏云峰得意一笑道:“不错,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一身武功,确实高明得很。”

  索寒心望望夏云峰,问道:“堡主之意,是要把此人收为己用了?”「收为己用」这四个字,就大有文章,读者不可不注意。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索寒心皮笑肉不笑的道:“此事好办。”

  夏云峰道:“屈一怪定明日一早,就前来本堡到差,老夫想在明日中午,给他接风,顺便也给大家引见。”

  索寒心点点头道:“属下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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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酒中下毒

 

  旭日初升,道路两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肋下拄一支铁拐,走一步,就发出「笃」的一声重响,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条十里长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来。他如今是夏家堡的总教头,今天,正是到差来的。一个月有三千两银子的俸金,这可以说是练武的人,最高的报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确实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来也特别轻松,就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门前一片广场之时,突然间,大门敞开,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丁朝两边闪开,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还没到门口,他们就打开正门,迎接我来了,看来这总教头真还风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见从大门缓步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一身道装,黑须飘胸,正是峨嵋青云道长,接着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紧跟着这一行人后面走出来的,则是堡主夏云峰和九头鸟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云道长等人,立即很快闪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据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娄树棠应夏云峰之邀,进人夏家堡,从此就杳无音讯,适值青云道长来到金陵,得知娄树棠失踪,就专程赶来夏家堡,探询师兄下落,结果也为夏家堡所软禁。

  接着是姜子贞、樊同夜探夏家堡,复为所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设计好的预谋,其中说不定有着什么企图,以夏云峰的为人,城府极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纵虎难的道理,岂肯轻易把他们放了?”

  青云道长、娄树棠等人已在大门前站停下来,对夏云峰、索寒心再三拦阻,不让再送.夏云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诸人道别,宾主之间,看去似乎十分融洽。青云道长一行人别过夏堡主.飘然而云,夏云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众人远去。

  青云道长走后,屈一怪拄着铁拐,往前走去。夏云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觉喜逐颜开,呵呵一笑,迎了上来,说道:“总教头果然信人.兄弟已恭候多时了。”

  屈一怪脸上十分感激,连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残废见弃,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来投效,怎敢有劳堡主迎进,教屈某如何敢当?”

  夏云峰看他一脸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双手紧握屈一怪的双手,大声笑道:“屈老哥不必客气,以屈老哥一身绝艺,到敝堡来屈就总教头职务,已经十分委屈了,兄弟以万分诚敬之心,欢迎屈老哥,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来来,兄弟给二位引见,这位是本堡总管索寒心,这位就是本堡新任总教头屈一怪,二位多多亲近亲近。”

  索寒心立即趋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兄弟久闻屈老哥的大名,幸会得很。”

  屈一怪也抱着拳,呵呵笑道:“索总管好说,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非蒙堡主慧眼识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饭的化子而已,倒是索总管的大名,屈某闻名久矣。”

  索寒心笑了笑道:“屈老哥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奇人异士,莫不隐迹风尘,不求闻达,屈老哥肯惠然光临,屈就总教头,辅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后还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来,一切全仗总管提携才是。”

  夏云峰对屈一怪的举动,表示十分满意,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都不用客气,屈老哥新来,快请到里面再谈。”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请。”夏云峰也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谦让,还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随后相陪,大家由大门进入二门,再由长廊转入夏堡主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人送上香茗。
  
  夏云峰含笑起身,从书桌上取过来一个红色封袋,朝屈一怪说道:“总教头初来,兄弟为了聊表敬意,这里是一万八千两银子银票一纸,屈老哥六个月的俸银,先请屈老哥笑纳。”说罢,从红封袋中抽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着纹银一万八千两等字,他让屈一怪过目之后,依然放入红封袋中,双手递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从未看到过这许多银子的银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贪婪之色,脸上又惊又喜,伸出了手,一时不知去接好,还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指,以他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轻微的颤抖,抬起头,望着夏云峰,嗫嚅的道:“堡主,这……这许多银子,叫属……属…属下如何好收?”看到银子,改口称「属下」了,他这付见钱眼开的模样,装作得真像。

  夏云峰看在眼里,笑容可掬的道:“总教头只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快不可客气了。”

  屈一怪终于接了过去,神情激动的道:“无功不受禄,属下还未替堡主做事,怎好……”

  “哈哈。”夏云峰仰首敞笑一声道:“总教头不是已到职了么?这些俸银,本是你应得之数,兄弟不过先付给你罢了,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江湖上道义为重,多说就俗气了,兄弟之意,只不过暂时委屈屈兄担任总教头职务,若有机缘,还当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里拿着红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对属下山高水深,只要用得着属下之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夏云峰点头道:“老夫昨晚一见屈老哥,就知是忠义之士,有范教头这番话,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听堡主说起昨晚屈老哥大显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门派出身的?”这话自然是夏云峰叫他他问的了。

  屈一怪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兄弟出身鹰爪门,少年被逐,三十年来,兄弟从未向人提过。”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败举.他说出鹰爪门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这身功夫,怎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鹰爪门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瞒堡主说,属下自从师门见逐,就远走关外,另行投在长白派门下,只是从小练的武功,习惯成自然,有时还会在无意中使出来,逃不过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图报,所以对夏云峰毫不隐瞒,全都说出来了。这就是说他一向都在关外,无怪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云峰微笑道:“这么说,总教头这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来的姓名了?”他还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圣明,属下原来的名宇,确非一怪二字,这是到了关外才改的名,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属下的真姓实名,再也不会更改了。”

  夏云峰听得不住的点头,一面持须问道:“总教头和老夫义弟的老管家范义很熟么?”

  屈一怪道:“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当年未去关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蒙范老管家资助过,后来才知道他还是鹰爪门的前辈。前些日子,曾在渡口遇上,依稀相识,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来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长眼睛的毛贼,企图暗算老管家,给属下教训了一顿,唉,这也不能算是报答昔年之恩,昨晚路过,想进来看看老管家,不道却遇上了堡主,属下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夏云峰听屈一怪说完,黯然道:“总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经过世了么?”

  “什么?”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张目问道:“堡主是说老管家过世了?”

  夏云峰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这趟长途跋涉,鞍马劳累,到了本堡,过没几天,就中风去世了。”

  屈一怪环眼之中,不觉隐有泪光,急忙拱手道:“属下请求堡主,不知范老管家停枢何处?可否容属下前往一拜?”其实他早已知道翟总管护送老管家的灵柩回去,但却故作不知,表示范子云并没有告诉他了。

  夏云峰道:“范老管家的灵枢,已由本堡另一总管护送回去了。”

  屈一怪轻喟一声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的了。”说到这里,忽然单膝一屈,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堡主仁人,让老管家入土为安,请受属下一拜,也算聊报老管家的大恩。”

  夏云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说道:“总教头快快不可多礼,快请坐下好谈,老夫这也是应该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云峰对屈一怪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他对屈—怪的为人,也有了初步认识。他年轻时可能做错了某一件事,致为师门所不容,他年轻气盛,落魄江湖,心有不甘,于是改名远走关外,另投名师。此人昔年虽见逐师门,但生性耿直,要使他感恩图报,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人。只是从他口气中听出,此人是颇有正气感,如果一旦发现……不过这也不足虑,自己对他早已有了安排。夏云峰想到得意之处,不觉脸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适时起立,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堡主总教头请到西花厅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虽然在笑,总使人有阴沉之感。

  夏云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总教头今天新来,老夫略备水酒,算是替你洗尘………”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连连拱手道:“属下初来,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爱,属下如何敢当?”

  夏云峰蔼然一笑道:“总教头毋须客气,这是老夫对总教头略表敬意,再说本堡还有几位教头,以后都是总教头的辖下,要总教头多加督导,大家初次见面,也可算是联欢吧。”

  屈一怪谦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属下敢不从命?”当下仍由夏云峰领先,大家出了书房,一路往西花厅而来。
  
   

  西花厅,即是西院,和范子云的东院遥遥相对,出了月洞门,眼前一片花圃,依墙一座假山,比围墙还高。花厅一排五间,中间打通成一间敞厅,画廊雕栏,曲槛临风,别有一番豪华气象。花厅上此时早已有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眼看到堡主驾到,一齐站了起来。

  夏云峰含笑点头,引着屈一怪走入花厅,然后摆了摆手,说道:“大家请坐。”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让到左上首一个位子,屈一怪再三谦让,才一起落坐。

  夏云峰含笑道:“四位教头,老夫给你们引见本堡新任总教头,就是这位屈一怪屈老哥。”接着指着四人,逐一介绍,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义。

  四人一齐抱拳道:“属下见过总教头,以后还要总教头多多指教。”屈一怪铁拐拄地,连连拱手,惶恐的道:“四位老哥好说,兄弟蒙堡主不弃,滥竿充数,今后全仗四位老哥时加鞭策,同时协力,才能稍报堡主于万一。”

  夏云峰对屈一怪口口声声感恩图报,自然是极为满意,呵呵一笑道:“好了,大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大家快请坐吧。”这时花厅右首,已有两名青衣使女摆好杯盏,陆续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请入席了。”

  夏云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总教头今天初来,该请上坐。”这是堡主器重总教头。

  屈一怪拄着铁拐,连连躬身道:“这个属下如何敢当?”

  索寒心道:“总教头,你是初来,虽非宾客,但今天这席酒,是堡主替总教头接风,你理该上坐,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屈一怪是个爽直的人,这就朝夏堡主拱手:“属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拄着铁拐,在上首宾位入席。夏云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头依次入坐.在左右作陪。两名青衣使女子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夏云峰当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担任总教头,可说深庆得人,总教头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屈一怪双手举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属下得能追随堡主,是属下遇到了明主,属下理该敬堡主才对。”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干。两名使女立即手捧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索寒心随着起立,举杯道:“属下这杯酒,是敬堡主深庆得人,敬总教头荣任之喜。”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夏云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时喝干了酒。接着是任寿等四位教头,也—一敬酒。

  夏云峰得到屈一怪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又肯为己用的人,心里确实深庆得人,高兴非凡,杯到酒干,兴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几十年,如今一跃当上了总教头,怀中又塞了一张一万八干两的银票,也是踌躇满志,意兴飞扬,露出了粗豪的本色,毫无半点戒心,同样的杯到酒干,来者不拒。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声谈笑。

  桌上珍馐杂陈,大家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侧的使女,正好壶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个使女立即过来替他斟满了酒。索寒心起身道:“堡主,属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为轮下来敬总教头作伏笔也。

  夏云峰心中会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们就喝个痛快。”果然和他对干了一杯。这时退下去的使女,已经手捧银壶,走了过来。索寒心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头,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说道:“你也不看看,总教头面前酒杯已空,怎么先替我斟起酒,还不快过去替总教头斟满了?”那使女娇应一声,索寒心斟满之后,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满了酒。

  索寒心极自然的举杯道:“总教头原来是海量,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干杯少,来,兄弟再敬你三杯。”他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壶中斟出来的,自然不会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实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这些,闻言大笑道:“总管说的是,一杯杯的喝,太闷气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于是两人连干了三杯,那随后送酒来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满了三杯。索寒心那边,只好由另一个使女侍酒了。接着灰鹤任寿。断魂刀锗一飞、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样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饮酒上,是个直性子,这种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结交眼前这些朋友,何况他本来就是海量,因此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工夫,那使女手中的一壶酒,又已喝尽。这壶酒,除了上来之初,替索寒心斟过一杯之外,如今都倒进了屈一怪的肚里。

  先前夏云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对喝之时,脸上还有些戒备神色,后来看他一壶酒都喝了下去,心头顿时大定,只是手拈着长须,脸含微笑,看他们拼酒。就在此时,突听屈一怪口中「啊」了一声,虎的站了起来。夏云峰暗暗吃惊,急忙离座,假意问道:“总教头怎么了?”

  屈一怪一支铁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后,但他并未去拿,只是单足拄地,屹然如金鸡独立,鬓发如戟,眼中布满了红丝,双手摸额,说道:“属……属下……头好………疼……”他还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说道:“总教头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对……”屈一怪口齿渐渐不清,身子晃动,柱地左脚,摇摆不停,随着一个踉跄,冲出去两三步之多,还是给他站住了。口中忽然发出怪笑一声,举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听「咯」的一声,一把檀木交椅,竟被他这一掌成粉碎。

  试想檀木交椅,何等结实,一个人掌力再强,顶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是了得,他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这分功力,岂不骇人?这下连堡主夏云峰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任寿、锗一飞、孙国彪、马全义四人,一齐看得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间兵刃。

  索寒心急忙摇手道:“总教头喝醉了,不碍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渐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发一阵得意的怪笑,笑得声震屋瓦。他究竟是右足已残,一只左脚站立不稳,就在笑声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朝前跌扑下去。不,他这下翻出去七八尺远,忽然双手抱头,像竖蜻蜓一般,头下脚上,倒立起来。敢情他此刻头痛如裂,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他果然没有说谎,练的是关外长白派的「倒卓功」。”这一想,对屈一怪的来历,也就深信不疑。这「倒卓功」,乃是长白派与天下武林所有内功,完全大异其趣,据说长白派的「倒卓功」,传自西域,逆气倒行,不惧点穴。倒卓,是谓丁倒卓立,候册醉中诗「烂醉归来驴失脚,破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云峰、索寒心和任寿等四位教头,还有吓得花容失色的两名青衣使女,大家都站得远远的,看着在地上倒竖乱转的屈一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在看他变戏法一般。花厅上这一阵工夫,竟然静得坠针可闻,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乱转的屈一怪,衣带鼓风,发出来的呼呼轻啸,人就像陀螺一般,愈转愈快,那是药性发作了。屈一怪虽已失去了神志,但他体内精纯的内功,并未丝毫消失,此刻正在自动的和药性搏斗。才会使他有如此奇特的行动,这样足足转了一刻工夫之久,陀螺终于缓缓慢下来了。不,屈一怪一个人砰然一声,摔倒下去,扑卧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夏云峰关切的望望索寒心,问道:“索总管………”

  索寒心深沉一笑,挥挥右手,朝两名青衣使女吩咐道:“总教头酒后疲乏,你们扶他去宾舍休息去吧。”两名使女唯唯应是,双双走了过去,搀扶起屈一怪,出了花厅,往宾舍而去,任寿等四名教头也随着一齐辞出。

  夏云峰急急问道:“索总管,屈一怪何时可以醒来?”

  索寒心道:“他功力深厚,方才服了「迷迭散」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内力耗损甚多,大概要睡到明天,才会清醒过来。”原来方才那壶酒内,他暗中放下了「迷迭散」。

  「迷迭散」是岭南温家的独门秘方,岭南温家在江湖上以迷香闻名海内。「迷迭散」的主要药物叫做迷迭香,据说还是魏文帝从西域移植来的,香气芬芳,毒性甚烈,温家配制的「迷迭散」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受人奴役,而武功不失,是迷药中唯一中了迷,依然会和常人一般,看不出丝毫异处的一种害人奇药,岭南温家把「迷迭散」视作异宝,据说每钱要卖到千两纹银以上。

  夏云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深沉的道:“堡主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

  夏云峰道:“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来意?”

  索寒心嘿然道:“正是。”

  夏云峰笑了笑道:“就算他是有企图来的,但服下了「迷迭散」,还有什么作用?”

  索寒心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他虽已服下「迷迭散」,但他所为何来?有什么羽党?咱们总该弄清楚才是。”

  夏云峰惊然道:“索总管说得极是。”
  
   

  夜色已深,范子云今天很清静的过了一天。师傅叫他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引起夏伯伯的疑心,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东院一步。没有事,就取出夏伯伯给他的「九宫剑谱」来看。他练的是「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诀窍他懂。

  何况「九宫剑谱」注解的十分详细,上面还有夏伯伯的朱批,对一招一式,都说得很详尽。因此有很多招式,他都能融会于心,尤其九宫步法,游走穿行,变化复杂,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整天,都消磨在这本剑谱上。

  晚餐之后,他很早就熄灯睡了,此时他已经酣然进入了睡乡。忽地他在睡梦中依稀听到窗外有人弹指的声音,一个练武的人,虽在睡梦中,依然会保持着相当的警觉。范子云自幼练武,又经名师学艺,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声音入耳,自然很快就警觉了,他心头暗暗一惊,立即翻身坐起,轻悄的一跃下床,飘近窗口,低声问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低低的道:“是我,你快出来。”

  范子云本来还当是师傅,此时听那人声音不像师傅,心下不禁起疑,问道:“你是什么人?”窗外那人没有再作声。

  范子云心中疑窦更甚,一手抓起青霓剑,打开窗子,身形一耸,穿窗而出,举目四顾,但觉微风拂面,星斗在天,看不到半个人影,心中更觉纳罕,瞥见远处花影间正有一条人影,朝他招了扬手,就倏然飞起,疾如飞隼,朝墙外飞去。

  范子云不知这人是谁,不知他找自己何事?但他有了前面两晚的经验,心知必然又是潜入夏家堡来的夜行人无异。他心中正惦记着那个冒充紫玉的姑娘,不知是谁,心知此人夜入夏家堡,必然和那负伤的假紫玉是一路的人,自己正好问问他假紫玉的下落,心念这一动,立即猛一吸气,双足点动,飞身追了过去,等他越过围墙,那人已在十二三丈之外,看到范子云追出,一声不作,就转身飞掠而去。

  范子云既然追出来了,自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长身追去,虽已出了东院围墙,但还是夏家堡之中,前面那人,似是对夏家堡的地形极熟,又抢先了一步,因此虽是一前一后,追逐奔行,依然没有追得上他。前面那人身法极快,时隐时现,所经之处,都是僻静之处,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巡夜的堡丁,一会工夫,就出了夏家堡,那人奔行更快,范子云也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往前急起直追。

  两人越奔越快,也越迫越远,眼看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身形一闪,朝一片树林中投入。范子云追到林前,忽然脚下一停,心中暗道:“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遇林莫入」,是因为树林隐秘,容易中人暗算,这人把自己引到此地,又忽然闪入林去,莫非有什么埋伏不成,自己可不能上他的当。”

  心中这一想,就在林前站停下来,大声说道:“朋友您把在下引来,究竟有何见教?就请出来明说好了。”说完,等了半晌,林内黑沉沉的没人回答。

  范子云又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深更半夜,把在下引来此地,不是和在下开玩笑吧?”

  “嗤。”有人在林内发出极轻的笑声,接着树林子左首,轻悄悄闪出一个人影,说道:“范公子,我在这里。”这下声音说得较响,听来很娇,很脆,显然是个女子。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看的不禁一怔?原来月光之下,俏生上站着一个紫衣女郎,这女郎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清新、娇美,在她眉梢眼角间,还掩不住稚气,但使人有明亮的感觉。她,他从未见过,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范子云,正在掩口轻笑。

  范子云望着她,问道:“刚才是姑娘引在下来的了?”

  紫衣女郎浅浅的道:“不是我,你说是谁?”

  范子云道:“姑娘是什么人?”

  紫衣女郎抿一笑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范子云道:“在下听不出来。”

  紫衣女郎眨眨眼睛,又道:“那你就猜猜看?”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猜得出来?”

  紫衣女郎俏生生的走前一步,昂首道:“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范子云目能夜视,早就看得很清楚了,这时她逼近跟前,看着她嫩脸匀红,一付娇憨模样,心头怦然跳动,一面微微摇头道:“在下觉得姑娘眼生的很,好像没见过。”

  “啊哟,真是木头人。”紫衣女郎轻轻跺了下小剑靴,展齿一笑,说道:“好吧,我叫商小雯,商是商量的商,大小的小,要是雨字下面一个文字,你听清楚了吧?”她口齿清脆,说得很快,但听来十分悦耳。

  范子云抱抱拳道:“原来是商姑娘。”

  商小委噗呼一笑,欠欠身道:“原来是范公子。”

  范子云觉得她很顽皮,不觉笑了,笑得很开心,问道:“姑娘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商小斐道:“老实告诉你,我是大白星君的化身,特地下凡来救你的。”

  范子云道:“姑娘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商小雯道:“你认为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范子云看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心中觉得奇怪,问道:“难道姑娘不是在和在下开玩笑么?”

  商小雯道:“我才不是呢?人家巴巴的赶了二三十里路远,谁是来和你开玩笑的?这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范子云道:“那么姑娘究竟是为什么把我引来此地的呢?”

  商小雯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为了救你呀。”

  “救我?”范子云道:“姑娘是说在下有什么危险,姑娘才来救我的了?”

  商小雯点头道:“就是咯,你若是没有危险,太白星君会来救你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么姑娘倒说说看,在下究竟有什么危险?”

  商小雯道:“老管家临终时,叫你离开夏家堡,到金陵去,你为什么不走呢?”

  范子云听得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商小雯道:“我还知道他要你到金陵盛记镖局去找盛锦堂盛老镖头,对不?”

  范子云目光盯着她,问道:“你究竟是谁?”

  商小雯展齿笑道:“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咯。”她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很妩媚,也很调皮。

  范子云道:“我们说正经话好不?”

  “我说的本来就是正经话咯。”商小雯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范子云道:“你说吧。”

  商小雯走上一步,低低的道:“你师傅不是投到夏家堡去当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商姑娘不知是什么人,她好像又自己事情,知道得很多,一面故意问道:“我师傅?我没有师傅。

  “你骗谁?”商小雯披披嘴道:“那屈一怪不是你师傅?我明明听你叫他师傅,这还会错?”

  范子云道:“姑娘……”

  商小雯不待她说下去,即抢着道:“你等我说完了以后再说好不?我要告诉你的,就是有关你师傅的事。”

  范子云问道:“我师傅有什么事?”

  “你现在不是承认了?”商小雯得意的一笑,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你师傅今天到职中午夏堡主给他接风,在酒里不知放了什么药……”

  “你说什么?”范子云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急着问道:“他们在酒中下了什么?”

  商小雯掠掠鬓发,说道:“下了什么药,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很猛烈的药。”

  范子云道:“你怎么知道的。”

  商小雯道:“你忘了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

  范子云道:“你知道我师傅后来怎样了?”

  商小雯道:“他喝下那一壶酒之后,就一掌劈碎了一把椅子接着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范子云凛然道:“对了,那一定是毒药,你知道是谁下的毒么?”

  商小雯摇摇头道:“不知道。”

  “多谢姑娘见告。”范子云朝商小雯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商小雯道:“你要到哪里去?”

  范子云道:“在下要赶回去。”

  商小雯失色道:“你不能回去。”

  范子云道:“在下为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去问夏伯伯,谁下的毒,害死了我师傅?”

  商小雯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谁说你师傅死了?”

  范子云愤怒的道:“我师傅喝了一壶毒酒,在地上乱转,就是毒性发作了。”

  “你听我说呀。”商小雯急得直跺脚,说道:“后来你师傅倒在地上,夏堡主要人把他扶到宾舍去休息,听说明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怎么会死?”

  范子云松了口气道:“那就不是毒药了。”

  “谁说毒药来着?”商小雯道:“不过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范子云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商小雯道:“这我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在夏家堡待下去了。”她刚说到这里,树林内忽然闪进一条人影,距离两人,不过五六丈远近,但因来人恍如一缕轻烟,来得无声无息,所以两人依然一无所觉。

  范子云道:“为什么?”

  商小雯道:“你难道忘了老管家要你去金陵盛记镖局么?”

  范子云道:“我没有忘记。”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今晚把你引出来,就是约你到金陵去的。”

  范子云道:“不,我非赶回去不可。”

  商小雯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在下相信。”范子云道:“但在下非回去不可。”

  商小雯气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大概你是想做夏家堡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说完跺跺脚要走,但又回过头来,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转身疾奔而去。

  范子云望着她纤小的人影,摇摇头,同样转过身,依然朝夏家堡方向奔去。商小雯掠出去十几丈远,忽然又停住身形,转过身来,她以为范子云还站在那里,哪知范子云早就走了。这下她好似遭受到很大的委屈,一跺脚,正待回身,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姑娘慢点走。”

  商小雯一怔,侧脸看去,只见从林间缓步走出一个高大人影。这人身穿天蓝缎袍,方面长须,目光炯炯有神,他虽然走得不快,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商小雯见到此人,心头暗暗吃惊,但故意横了他一眼,问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蓝袍老者脸含微笑,说道:“不错,老夫想和姑娘说几句话。”这几句话,他已经走到商小雯面前,脚下便自停住。

  商小雯暗暗戒备,一面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说的?”

  蓝袍老者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老夫夏云峰,姑娘总知道吧?”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依然含笑道:“方才走的范子云,你不是和他很熟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敞笑一声道:“你和他不熟,会约他到这里来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你就是这几句话,现在说完了吧?”说完,转身欲走。

  夏云峰道:“老夫要问的话,还没完,姑娘自信走得了?”

  商小雯显然有些着急,冷冷的道:“你要怎样?”

  夏云峰轻咬一声,一手依然持着他垂胸的黑须,徐徐说道:“老夫并无为难你之意,只要你实话实说,回答老夫,老夫就可放你回去。”

  商小雯道:“你要问什么?”

  夏云峰目若寒星,注在她脸上,徐徐说道:“你先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商小雯嘻的一笑道:“我叫小仙女,仙女自然是天上来的。”

  夏云峰睑色一沉,哼道:“小姑娘,你在老夫面前,这般胡扯,只怕不会有便宜的。”

  商小雯道:“那你叫我怎么说呢?”

  夏云峰冷然道:“实话实说。”

  商小雯答道:“好,你问吧。”

  夏云峰冷厉的目光紧紧迫注着商小雯,问道:“你就是潜入夏家堡,假冒紫玉姑娘,救走如玉的那人了?”

  商小雯连连摇头道:“不是,那不是我。”

  夏云峰通问道:“不是你,是谁?”

  商小雯道:“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怎么晓得是谁呢?”

  夏云峰道:“好,那么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商小雯道:“我叫小雯。”

  夏云峰道:“你没有姓?”

  商小雯道:“我师傅只叫我小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

  夏云峰道:“你师傅又是谁呢?”

  商小雯眨眨眼睛道:“师傅就是师傅咯,我从小就叫他师傅,师傅没告诉我他是谁,我怎么知道师傅是谁?”

  夏云峰问道:“那你师傅呢?”

  商小雯随手一指,说道:“师傅要我在这里等他,大概也快来了。”

  夏云峰道:“你如何认识老夫侄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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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闭眼丐婆

 

  “他……”商小雯一张粉脸忽然红了起来,腼腆的道:“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是我师傅要我把他引出来的。”

  夏云峰道:“把他引出来有什么事?”

  商小雯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夏云峰道:“老夫要你说出来。”

  商小雯道:“我师傅要他到金陵去呀。”

  夏云峰道:“去金陵作甚?”

  商小雯道:“去盛记镖局,好打听他爹的下落呀。”

  夏云峰口中「唔」了一声,向道:“还有呢?”

  商小雯看他没有起疑,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忖道:“原来自己前面所说的话,他统统都没有听到。”一面摇摇头道:“没有了。”

  夏云峰道:“你没有欺骗老夫?”

  商小雯道:“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呢?人家好心把他引出来,他还不肯听呢?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她故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夏云峰道:“好,你既然没骗老夫,那乖乖的跟老夫到夏家堡去。”

  商小雯暗暗吃惊,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到夏家堡去?”

  夏云峰沉笑道:“没有为什么,老夫只是要你去作几天客。”

  商小雯道:“我不去。”她早就觑好了退路,话声出口,身子忽然一缩,奇快无比的往后倒纵出去。这一纵少说也有一丈四五尺远近,然后一个转身,拔腿飞奔。

  她后纵之时,夏云峰明明没动,她旋身飞掠,眼前明明没有人影。可是就在她掠到五丈开外之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夏云峰就已经站在她身前一丈多远处。
  
  “嘿嘿,你在老夫面前,如何逃得出去?”

  夏云峰的笑声,具有一种无形的震力,商小雯大吃一惊,不但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而且连头脑都被震得有些发昏。与其束手就擒,自然得尽力一拼,商小雯倏地从身边拔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朝夏云峰刺去。

  以她的武功,当然刺不到夏云峰,但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的喝道:“徒儿不得无礼。”话声起自大路旁一棵高大树荫之下,也正是夏云峰的身后。

  夏云峰心头不禁一震,急忙转过身去,但见距自已四五丈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坐着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叫化婆。夏云峰目光如炬,一眼就看清那老叫化婆脸长如驴,闭着双眼,只露一线,看去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她身边斜放着一支八尺长的打狗棒,在星月之下,碧光莹莹,甚是夺目。夏云峰一眼看到她那根碧油油的打狗棒,心头猛然一震。

  老叫化婆歉然道:“是夏堡主么?真是抱歉,小徒多有开罪之处,还望堡主原谅才好。”

  商小雯心头暗道:“真是活见你的鬼,谁是你的徒儿来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着,可没说出口来,因为她已看到夏云峰见了老化婆,脚下显得有些踟蹰,这是说他见了老化婆,似乎有忌惮之意。

  果然,她判断得没错,只见夏云峰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在下还当是谁,原是神丐婆婆在此,在下真是失敬之至,这位小姑娘既是前辈的令高徒,在下岂敢有责怪之心?方才只是和今高徒说着玩的,前辈幸勿介意。”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笑了笑道:“这是夏堡主抬举老婆子,堡主如果没有贵干,那就请吧。”

  夏云峰陪着笑道:“前辈侠驾难得莅临敝地,这是夏某平日请都请不到的,自该枉驾寒庄,盘桓数日,容夏某稍尽地主之谊

  “堡主好意,老婆子心领了。”老叫化婆干咳一声道:“老婆子最厌俗礼,等老婆子想去的时候,自会去的,夏堡主请便吧。”

  夏云峰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告退了。”说罢一个转身,身形登时凌空飞起,宛如一头灰鹤,瞬息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忽然睁开一线,射出寒电般一缕精光, 自言自语的道:“好个「百步凌虚」,夏云峰这是在向老婆子示威了。”一面回过头,说道:“徒儿,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发什么楞?”她这话自然是对商小雯说的了。

  商小雯自然没有过去,心中暗道:“夏云峰走了,你倒认真起来了。”她只是略为拱手道:“老婆婆,谢谢你替晚辈解了围,晚辈还有事去,也得走了。”说罢,没待老叫化婆开口,一个转身,急着就跑。

  哪知跑出去了七八步路,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拉住了衣衫,任你如何用力,就是跑不出去,心中不觉暗暗称怪,脚下一停,回头看去,那老叫化婆依然上身靠着树根,似坐非坐,似躺非躺的坐在那里,双目紧阖,不言不动,好像和自己为难的,并不是她。

  这就尽力往前挣窜出去,哪知你前窜之力越大,往后的拉力也越大,这一窜一拉,一个人几乎仰天跌倒,心中不禁又气又怒,猛的抽出短剑,一个旋身,往后乱砍了一阵,却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一时之间,真急得她哭笑不得,心知准是那老叫化婆暗中捣鬼,索性站停下来,正待开口。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嘻的笑道:“老伴,你干么拴着人家女娃不放?”这是老头的声音。

  商小雯心中暗道:“果然是那老叫化婆作怪。”

  只听那老叫化婆冷冷的道:“你不用多问。”

  那老头低哦一声,又道:“我想起来了,这女娃儿不是华山商翰飞的女儿吗,人家哪里又得罪你了?”

  “叫你不用多问,你就不用多问。”老叫化婆冷冷的道:“这女娃儿,老婆子已经收她为徒,她还不认帐呢,难道凭我闭目丐婆还不配当她师傅?你说要不要把她拴起来?”

  「闭目丐婆」这四个字听进商小雯的耳朵,心中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方才夏云峰见了她,这般恭敬。哦,那么这说话的老头声音,准是笑面神丐了。自己曾听爷爷说过,这一对丐公、丐婆,还是当今大江南北唯一大帮丐帮帮主的师伯,他们两人年岁已在九十以上,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心念这一动,一时不由福至心灵,急忙回头跪倒在地上,说道:“师博这是冤枉弟子了,弟子实是有要事……”

  话声还未说完,抬头之际,瞥见那棵大树底下,哪还有老叫化婆的人影?心头方自一怔。只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在身边响起:“女娃,我老伴早已走了,她把拴在你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的手法,也留给了你,你要好生勤练才是。”这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老叫化婆把拴住自己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手法,留给了自己。”商小雯回于往背上一摸,果然有一根细如头发的丝线,钩在了自己的衣服,丝线前端,还有一根很小的钢钩,就象钓钓一般。她一路用手围着丝线,一直走到那棵大树底下,那丝线就拴在一根露出土外的树根上,她收好圈成了一团的丝线,连同小钢钩,一起收入身边青袋之中。

  再一注视,方才老叫化婆坐过的地方,似有一张白纸,俯身拾起,凝目看去,依稀可见上面第一行较大的字体,写着「隔空钓法」四字,心中不禁大喜,急忙揣入怀中,一面想道:“我只要练会了师傅传我的手法,就用不着和人动手,可以把敌人凭空钓过来,岂不是好?”心头转动,当下就急步飞掠而去。
  
   

  再说范子云一路奔行之际,突听身后有人低低的叫道:“徒儿,快快止步。”范子云听出是师傅的口音,心头不禁一怔,急忙站停下来。

  只听师傅的声音又道:“快到右首树林中来。”范子云依百双足一点,人往右侧林中投入,果见暗影之问,师傅倚着一棵大树,站在那里,心中一喜,不禁大产声叫道:“师傅。”

  屈一怪口中轻「嘘」一声,压低声音道:“夏云峰也来了,你说话小心些。”

  范子云奇道:“夏伯伯也来了?”

  屈一怪道:“他刚过去。”

  范子云他并不关心夏伯伯,他关心的是师博,因此急着问道:“师博,听说你老人家中午喝醉了,身子没有什么不舒适吧?”

  屈一怪一手摸着连鬓虬髯,微微一笑道:“你是听那姓商的丫头说的,怕为师中了毒是不?”

  范子云道:“这么说师傅没有中毒了,那是商小雯骗弟子的了?”

  “她没有骗你。”屈一怪压低声音,说道:“索寒心确曾在为师的酒中做了手脚,所幸为师已有准备,事前预服了解毒药丸,方保无事。”

  范子云满腹狐疑的道:“夏伯伯为什么要索寒心在你酒中下毒呢?”

  屈一怪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总之夏云峰野心极大,意欲网罗黑白两道中人,收归己用,他下的这种毒药,名叫迷迭散,服后依然神志清明,武功不失、但却一心一意服从于他,永无二心,据为师预料,武林中凡是到过夏家堡的人,大都被他暗下迷药,变成了他的心腹,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么?”

  屈一怪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师本来和夏云峰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但最近发现了此一江湖大患的暗流,才答应了总教头的职司,留下来看看他们的动静,但你却不可在夏家堡待下去了。”

  范子云一怔道:“师傅之意,是要徒儿离开夏家堡么?”

  “不错。”屈一怪道:“你应该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投靠老镖头,他和你祖、父二代,都有交谊,住在他那里,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范子云道:“弟子留在夏家堡,也可以做师傅的帮手不好么?”

  屈一怪莞尔一笑道:“徒儿,你也太低估夏家堡了,你留在堡中,不但帮不了为师的忙,而且还会给为师许多累赘,这就是为师要你离开的缘故。”

  范子云道:“弟子要走,也总得向夏伯伯说一声才对。”

  “按道理,应该如此。”屈一怪笑了笑道:“你和他说了,还走得成么?”

  范子云道:“但……但……”

  屈一怪含笑道:“不用说了,待会等夏云峰过去之后,你也该走了。”他不待范子云多说,接着道:“你见到盛锦堂,不可提起为师,哦,还有一点,十分重要,你要他转告华山商掌门人,峨嵋青云道长和娄树棠等人,极有可能已经被夏云峰所蛊惑,说的话已经是不可尽信……”刚说到这里,忽然低喝一声道:“徒儿不可作声。”话声未落,但听林外「嘶」的一声,一道人影疾如流星,在大路上划空而逝,去得好快。

  屈一怪脸色微变,说道:“夏云峰一身造诣,较十年前,果然精进了甚多。”

  范子云道:“师傅,刚才那道人影,就是夏伯伯么?”

  屈一怪道:“为师也要走了,徒儿,这里有六十两银子,你放在身边,可作盘川,路上小心。”说完,把一封银子塞到范子云的手中。

  范子云要待再问,哪知刚一抬头,师傅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惊凛,忖道:“看来夏伯伯一身轻功虽然已臻上乘,但比起师傅来,还是略逊了一筹。”心中想着,也就悄悄闪出林去,须知他从未出过远门,此刻听了师傅的嘱咐,要他不别而行,去投奔金陵盛记镖局,心中总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夏伯伯,但师命难违,说不得也只好走了。

  只是这一跨出树林,前面虽有一条大路,但他不知道往金陵该从哪一条路去才对?心中方在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大声道:“前面不是范公子么?好了,好了,总算找到了。”声音入耳,一道人影已然迎面飞奔而来。这人范子云自然认识,那正是夏家堡教头天马马全义,跟在马全又身后,还有四五个人,都是夏家堡的堡丁。

  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师傅要自己离开夏家堡,这回给他们找上了,看来是走不成了。心中想着,只好迎了上去,拱拱手道:“马教头,你们来得正好,在下正是迷了路,不知从哪里走才好。”

  马全又含笑道:“在下和孙国彪奉堡主之命,出来分头找寻范公子的,既然遇上公子,那就请你回去吧。”范子云说了声「请」。

  马全义道:“在下带路。”范子云没再和他多说,各自展开脚程,回到夏家堡。
  
   

  夏云峰还在书房等候,范子云跨进书房,叫了声:“夏伯伯。”

  夏云峰看到范子云回来,一手拂须,蔼然含笑道:“贤侄回来就好,老夫方才据报,贤侄是追踪一个女子出去的,老夫怕你有失,才要孙国彪、马全义追了出去,把你追回来。”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心,小侄本来早就回来了,只是夜晚不认识路,迷了方向。”

  这话夏云峰相信,他看到范子云回堡来的,这就点点头道:“贤侄可知那女子来历么?”

  范子云人本聪明,想起方才看到夏伯伯从林前飞过,可能就是尾随自己出来的,这就微微地摇摇头道:“她自称姓商,小侄不认识她。”

  夏云峰微微~笑道:“贤侄真的认不出她来么?皆如她的举动,和说话的声音等等。”

  范子云听得一呆,说道:“小侄真的看不出来。”

  夏云峰道:“像不像那个假扮紫玉的人?”

  范子云吃惊的道:“她……会是假扮紫玉的人,这个小侄并未留意。”

  夏云峰目光一抬,问道:“她把贤侄引出堡外,和你说了些什么?”这是有意试探范子云的,其实他们的谈话,他已经听到了一小部分了。

  范子云俊脸一红,说道:“她……约小便到金陵去……”

  夏云峰听得很满意,范子云没有瞒他,笑了笑道:“老管家在世之日,也曾提过,要你去一趟金陵,其实你想去金陵,去游历一趟,亦无不可,嗯,时间已经很晚了,贤侄快回去睡吧。”范子云眼见夏伯伯没有再多问,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就应了声「是」,退出书房,回转东院。

  夏云峰一手捋须,独自沉吟道:“这丫头姓商,会不会是商翰飞的女儿?她居然看中了范贤侄。”女孩儿家若非对你钟了情,岂会约你到金陵去?

  他想起商小雯最后对范子云说的那句话:“哼,你大慨想做夏家堡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夏云峰不觉得意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对,老夫就这么办。”

   

  第二天,总管翟开诚从金牛村回来了,也带来了范大娘的书信,一封是给夏云峰的,感谢他对范子云的照顾,一封是给儿子的,叮嘱他住在夏家堡,务必要听夏伯伯的话。夏云峰看了信,甚为满意,朝翟开诚点头道:“好,翟总管,你办得很好。”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云峰目光朝门外一抬,叫道:“金管事。”

  “有。”金管事答应一声,匆匆走入,垂手道:“堡主有何吩咐?”

  夏云峰道:“你到慈云庵去一趟,叫何姥姥到书房来见我。”

  金管事应了声「是」,匆匆退出,过了一会,他领着问姥姥来至书房门口,说道:“启禀堡主,何姥姥来了。”

  夏云峰道:“叫她进来。”

  何姥姥行入书房,行了一礼,说道:“何婆子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何姥姥,不用多礼,请坐。”

  何姥姥道:“堡主书房里,哪有何婆子的座位。”

  夏云峰含笑道:“你是容儿的奶娘,这些年来,一直由你照料着容几,老夫几时把你当下人、外人看了?”

  何姥姥道:“多谢堡主看得起何婆子。”

  夏云峰道:“你且坐下来,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何姥姥欠身道:“如此何婆子就告坐了。”就在下首椅子落坐,一面问道:“堡主有什么吩咐?”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笑道:“何姥姥,你知道容儿今年几岁了?”

  何姥姥道:“小姐今年十九。”

  “唔。”夏云峰点头微笑道:“不错,也该是及笄之年了。”

  何姥姥目光不由的一抬,微愕道:“堡主之意,可是要小姐?”

  “老夫正有此意。”夏云峰捋须道:“所以老夫要和你商量。”

  何姥姥道:“堡主……”她只叫了声「堡主」,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那是等候堡主的下文。

  夏云峰道:“何姥姥可知老夫有一个义弟么?”

  何姥姥道:“何婆子听说过,好象是范二爷,和堡主义结金兰,昔年老婆子随侍夫人,曾经见过,据说范二爷十年前无故离家不返,至今尚无消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范二弟有一个儿子,名叫范子云,今年十六岁,前几天奉他母亲之命,来到堡中……”提起范子云,何姥姥心头一阵跳动,不敢望堡主一眼。

  夏云峰续道:“此子人品武功,都是千中挑一之选……”

  何姥姥道:“老婆子是下人,此事由堡主作主,但……”「但」字下面,忽然停住,没说下去。

  夏云峰道:“何姥姥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容儿她娘已经过世,你是她的奶娘,容儿从小一直就是你照料她的,老夫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问姥姥道:“堡主言重,老婆子觉得小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婚姻大事,应该听听她自己的意见才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老夫也有此意,只是目前为时尚早,老夫想让他们先见见面,看看容儿的意思如何,晤,这话老夫不便问容儿,就要你从旁探探她的口气,当然你也不用和她明说,如果容儿觉得可以,老夫就可以差人跟范夫人去说了。”

  何姥姥迟疑了下,问道:“还有邢夫人呢?”

  夏云峰道:“容儿和她继母有着很深的成见,她继母才住到老子山去的,她今天也要赶回来,但此事还是由容儿自己作主就好了。”

  “哦。”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又道:“今天下午,四川唐门少庄主夫妇,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要到本堡来,其中有二位是女眷.所以秋娘必须赶回来,你去告诉容儿,也出来和她们见见面。”

  何姥姥道:“小姐和刑夫人见面,只怕不大好吧?”

  “不要紧。”夏云峰道:“这两家都是通家之好,有外客在场,她们母女不会有什么的,何况只是借此为由,老夫也要范子云参加,那就不落痕迹了,你就等容儿见过了范子云,不妨私底下探探口气,看她对子云的印象如何,再来告诉老夫,但事前不可对容儿明说。”

  何姥姥心中暗暗好笑,小姐早已见过范相公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想而已,自然不敢说出口来,点头道:“老婆子省得。”

  夏云峰一摆手道:“好,你回去吧,下午你可陪容儿同来。”

  何姥姥欠身道:“老婆子那就告退了。”

   

  下午,范子云独自站在花架前面,怔怔的出神。他昨晚回来之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现在心里更觉得烦了。师傅要自己到金陵去投奔盛锦堂,自己没有走得成,该如何向师博说呢?若是要去金陵,又如何向夏伯伯开口?

  这已经够他为难了,如今翟总、管回来,捎来娘的信,又叮嘱自己在在夏家堡,不可任性,尤其因自己从未出过门,不可往江湖上乱跑,一切要听夏伯伯的。这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他真想去找师傅商量商量。

  “范公子。”一个娇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俏婷婷的走了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以帕抿嘴,低笑道:“你在想心事?”范子云突然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和举止之间,竟然有几分和从前的紫玉相似,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一时望着她发愣。

  紫玉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低垂粉颈,腼腆的道:“公子干么这般看着小婢?”

  范子云越看越觉得她像从前的紫玉,口气急促的道:“你………”他真想问问她:“你到底是不是从前的紫玉?”但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怎么了?”

  范子云道:“在下从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和姑娘长得十分相似……”

  紫玉轻笑道:“所以你想问问我,是不是她?”这说话的口气,这一声轻笑,竟然又极像商小雯。范子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时之间,只觉眼前这个紫玉,身份十分可疑。

  紫玉没待他说话,五指轻轻前门外一指,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翩然往屋中走去。

  范子云回头看去,只见金管事正从院门外走入,看到范子云,就连忙拱着手道:“范公子,堡主有请。”

  范子云问道:“堡主现在哪里?”

  金管事道:“前厅,方才来了几位贵宾,堡主才打发小的来请范公子的。”

  范子云道:“来的是什么人?”

  金管刮陪笑道:“下午一共来了二拨人,一拨是从四川来的,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和他新婚不久的少夫人,一拨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和他妹子青凤万飞琼,为了款待两家的女眷,邢夫人也远巴巴的从老子山赶来了呢。”

  范子云道:“耶夫人一直住在老子山,很少回堡里来么?”

  金管事笑了笑道:“老子山也有一座夏家堡,地方比这里还大得多呢,本来是堡主亲自管理的,现在那一片基业,交给了刑夫人掌管,自然很少回到这里来了。”

  范子云随着金管事,来到前厅,金管事脚下一停,欠身道:“范公子请。”范子云跨进厅门,就看到厅上已有二男二女坐在那里,正和主人谈话。

  这四人都很年轻,看去约摸二十出头,男的俊逸出众,女的娇婉多姿,敢情就是四川唐门和黄山万家的两位少庄主了。坐在夏云峰身侧的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穿绿色衣裙的妇人,柳眉凤眼,生得颇为妖娆,敢情就是夏伯伯继室邢夫人了。

  夏云峰一眼看到范子云走入,立即含笑道:“范贤侄,快来,老夫给你引见两位年轻朋友……”就在夏云峰说话之时那四位客人都已站起身来。

  夏云峰指着上首身穿蓝袍的青年和身穿鲜红软缎衣裙的少妇,说道:“这位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唐老弟,和唐少夫人。”

  接着又指着身穿锦袍的青年和一身青色衣裙的姑娘说道:“这二位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万老弟,这是万老弟的令妹,人称青凤万飞琼的万姑娘。”一面又含笑地道:“他是老夫故人之子范子云范贤侄,他今草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说起来,你们就知道了。”双方经夏云峰引见之后,就各自说了些久仰的话。

  夏云峰才含笑一指绿衣妇人,朝范子云说道:“范贤侄,来,这是你夏伯母,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范子云急忙走前一步,恭敬的叫了声:“夏伯母。”

  邢夫人笑颜逐开,轻「唷」一声道:“范大官人,瞧你一副斯文模样,真教人家当你是中了秀才的读书相公呢,贱妾还是今儿个才听堡主说起,你一身武功,连咱们堡里久经训练的天龙武士,合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难怪你夏伯伯见了人就夸奖着你哩。”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嗫嚅的道:“那是夏伯伯过奖。”

  刑夫人含笑道:“大家请坐,到了夏家堡,都是自己人,快别客气了。”黄山青凤万飞琼斜飞的凤眼,只是偷偷的打量着范子云,一张匀红的粉脸上,红红的,一派脉脉会情的模样。

  就在此时,厅前檐廊上响起一阵环佩之声.走进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她身后紧跟着身穿青布衣衫的何姥姥。那素衣姑娘正是住在慈云庵里的夏玉容,她今天脸上没戴黑纱,出落得眉黛如画,星目如水,举止娴雅,只是脸色微嫌苍白,也更衬托的淡雅脱俗之美。

  夏姑娘跨进大厅,看到邢夫人,脸色微微一冷,但依然举步走入,朝夏云峰福了福道:“是爹爹召唤女儿?”

  夏云峰掀须笑道:“容儿,今天来了几位年轻的贵宾,其中唐少夫人和万姑娘,都是巾帼英雄,所以为父特地叫你出来作陪,来来,为父给你引见……”

  他先介绍唐文焕夫妇和万选青兄妹,然后又指着范子云,说道:“这是你二叔的令郎范子云,你总记得在你小时候,范二叔最喜欢你了,一上咱们堡里来,第一个就是抱你,你看如今子云也这么大了,他比你还小三岁呢,你们就以姐弟相称好了。”
  
  一面又朝范子云道:“她以玉容,老夫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令堂一起来,玉容拉着你的手,一口一声弟弟,还一直喂你糖吃哩。”他这一说,把范子云、夏玉容都说红了脸。

  范子云赶忙作了个揖道:“小弟见过玉容姐姐。”

  夏玉容飞红双颊,也还了一礼,低低的叫了声:“子云弟。”大家随着各自坐下。
  
  青凤万飞琼坐到夏玉容身边,喜孜孜娇声道:“夏姐姐,小妹听说你是九华神尼的高足,神尼号称空门第一高手,姐姐一定尽得神尼真传,小妹早就想来看姐姐了,这回不是我哥哥奉命前往金陵,顺道先到这里来看看夏前辈,我娘还不放我来呢。”

  夏玉容道:“万姐姐说得太客气了,小妹久闻黄山世家,剑法独步武林,小妹只是家师一名寄名弟子,学不到家师千分之一,说来反教小妹脸红。”两位姑娘家一见面,就卿卿哝哝的说个没完。唐少夫人究竟是少妇了,有些矜持,不像少女般那样活泼,只是傍着夫婿唐文焕坐着,很少说话。

  夏云峰掀须笑道:“万少兄迟来了一日,峨嵋青云道长昨日一早才走,他好像是上武当山去的,如今只有华山商掌门人还在金陵,万少兄赴金陵迎接,最多只能接到商掌门人一位,本来老夫有意邀约商道兄前来敝堡盘桓几日,后来听说商道兄到金陵去,是为了他们华山派的事情,因而未果,万少兄迎迓商道兄,回程之日,再来敝堡小住几日,老夫也可摒挡成行了。”

  万选青道:“家母因会期不远,前辈众望所归,故而家母命晚辈前来向前辈请示。”

  “好说,好说。”夏云峰道:“黄山大会,为期尚有一月,上次大会,是由贵派和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老夫在会前不好多表示意见。”接着朝唐文焕笑道:“万少兄要去金陵迎迓华山、峨嵋二派掌门,不克在敞堡久留,唐少兄贤伉俪东来不易,如今离会期尚远,就可在敝堡多盘桓些时日了。”

  唐文焕欠身道:“打扰前辈,实在不好意思。”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昔年人川,就在贵堡住了一个多月,和令尊越谈越觉投机,临行前令尊还坚不放行呢,咱们是老交情了,贤伉俪住在敞堡,就和住在自己家里一样。”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庄丁在厅上点起了灯,两名侍女在大厅左侧,摆好酒席,恭请堡主、夫人陪同来宾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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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识破奸计

 

  酒席间,范子云和万选青、唐文焕都谈得极为投机,其间也和夏玉容、万飞琼二位姑娘交谈过几句话,倒是那位邢夫人对范子云十分关切,不时的夹着菜往他面前送来。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万选青、唐文焕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夏玉容起身告退,临行之时,转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欢迎你到慈云庵来玩。”

  范子云连忙欠身道:“小弟一定前去趋访姐姐。”夏玉容嫣然一笑,才由何姥姥陪同,莲步细碎,走出厅去。两人说的话,夏云峰自然极为注意,尤其慈云庵是楚夫人停枢之所,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会欢迎范子云去,而且临行说出,自然绝非敷衍的客套可比,由此可见对范子云定然极有好感了。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一面随着站起身来,掀须笑道:“万少兄、唐少兄,请到老夫书房里坐,关于此次黄山大会之事,老夫还要和二位好好交换意见。”

  万选青、唐文焕同时站起,说道:“但凭前辈吩咐。”

  邢夫人也及时站了起来,笑吟吟的道:“唐少夫人、万姑娘,咱们到后堂去。”

  夏云峰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贤侄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范子云别过万选青、唐文焕等人,退了出来,他回转东院,必须经过两重院落,正当他转过长廊之际,耳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目前堡主刚陪同他们进入书房,还不到时候。”
  
  这人话声说得极低,但范子云练的是玄门内功,十丈以内的声音,都可听得十分清楚。话声入耳,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忖道:“这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翟总管,莫非他勾结外人,有对夏伯伯不利的行动?”心念这一转,立刻身形闪动,隐入暗瞰,仔细看去,话声是从左首一间房中传出,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凑着脸往室中看去。

  室内并无灯火,但范子云目能夜视,没有灯火,他只要稍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就可看得清楚了。这间房,地方不大,此时翟总管敢情说完话,就已经走了,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这人身穿天蓝长衫,面如冠玉,浓眉朗目,貌相甚是英俊。

  他,正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刚才还和他握手道别,范子云自然认得,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唐文焕勾结翟开诚,不知有什么图谋?咦,不对,自己离开大厅之时夏伯伯也正好引着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到书房里去,这时应该在书房里才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翟总管把他带到这里来,要他在此等候片刻,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但觉心头疑念难消,不由的就在暗中站定下来,要看个究竟。时间渐渐过去,约莫过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听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走入室中,范子云急忙凑近窗前,往里看去,只见翟开诚组匆走入,低声道:“快跟我来,是时候了。”唐文焕迅快的站起身来,点点头,跟着翟开诚往室外就走,

  范子云心里暗暗好笑,急忙退入暗处。翟开诚已经引着唐文焕转出走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循着走廊,往书房行去。范子云怕被他门发觉,放轻脚步,远远的尾随他们身后而行。一会功大,就已到了书房门口,这书房的前面,是一个广大的花圃,范子云悄悄隐入花树丛中。

  只见翟开诚往后摆了下手,示意唐文焕站住,然后举手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翟开诚转身朝唐文焕招招手,唐文焕急步趋入,翟开诚也相继侧身而入,那青衣侍女立即掩上房门。范子云看到这里,暗道:“看来他们果然正有一件预谋在暗中进行,连侍候夏伯伯书房的侍女女都给买通了,哼,今晚既然给我撞见了,你们的阴谋就休想得逞。”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飘近窗前。

  这靠南首的一排窗户,并未关上,连淡黄色的窗帘,都分南边拉开着,轻风吹拂窗帘,正在轻微的飘动。范子云侧着身于,以背贴壁,隐身窗下,举目望去: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夏伯伯端坐在他那张高背人师椅上,万选青敢情已经离去,在夏伯伯身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正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人伏身而卧,这入赫然正是唐文焕。

  范子云看得方自一怔,转身看去,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书房的,不山是唐文焕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的唐文焕看到夏云峰,立即恭敬的人了一礼,口中说道:“属下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手持须,抬目问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那唐文焕躬身道:“是的,属下已经揣摩熟悉了,”

  “那好………”夏云峰二抬下眼时,目光忽然朝范子云投来。

  范子云方自一惊,耳边突然听师傅的声音低喝道:“徒儿速退。”范子云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忙往后斜掠出去。但就当他脚跟站定,面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人影,他,正是夏伯伯。

  范子云惊骇交集,胀红了脸,道:“夏伯伯。”和夏云峰同时现身的是屈一怪,他有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疾然泻落在范子云的身后三尺光景,等他落到地上,才发出「当」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

  夏云峰本来一脸俱是严肃之色,但当他看清是范子云的时候,脸上登时有了笑容,一于摸着长须,不由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范贤侄。”

  范子云低声的道:“小侄回去之时,在走廊上听翟总管和人说话,说要他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侄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有不利于夏伯伯的行动,所以就跟他们身后而来……”

  “不用说了。”夏云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飞身泻落的屈一怪摆摆手,大声笑道:“总教头,这里没事了。”屈一怪躬了躬身,身形立即腾空射起,在半空中像陀螺般一个急旋,朝邻院飞去;

  夏云峰看着他飞出的身法,暗暗点头,一面前范子云含笑道:“范贤侄既然来了,就到老夫书房去坐一会吧。”说着一手拉起范子云的手来,缓步往书房中走去。
  
     

  青衣侍女早已打开了门,范子云跟着夏伯伯走进书房,目光一抬,只见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那张椅上,也坐着一个唐文焕,看到夏云峰跨入书房,立即神色恭敬的站了起来。范子云看他对夏伯伯恭敬的模样,立时可以猜到此人乃是翟开诚领来的那个唐文焕,决非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

  只不知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给他们弄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唐文焕,分明是假的了,夏伯伯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呢?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夏云峰已呵呵一笑道:“唐少兄请坐,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千万不用这些客套。”唐文焕唯唯应「是」,才行落坐。

  夏云峰目光严厉,望了翟开诚一服,说道:“老夫要你去请唐少见,那时老夫正与万少兄商谈黄山大会之事,要你稍等再去,你怎么去了之后,要唐少兄等一等再来,这话就不该说的,而且你说的话,给范贤侄听到了,还以为你勾结外人,计算老夫呢,此事虽然没有什么,但足见你没有把事办好了。”他这番解释当然是说给范子云听的了。

  范子云虽然不知道夏伯伯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亲眼目睹,岂会被夏伯伯这几句话,就能掩饰得过去?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该死,属下确然不该对唐少庄主说的这般不礼貌,属下下次不敢了。”

  唐文焕起身拱拱手道:“翟总管只是要晚辈稍等,并未多说,还望前辈原谅。”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这回有唐少兄说情,老夫就权且饶你一次。”

  翟开诚躬身道:“多谢堡主。”

  范子云起身道:“夏伯伯,你和唐兄有正事要谈,小侄那就告退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范子云别过唐文焕,回身退出书房而去。

  总管翟开诚惶恐的道:“堡主,这件事,范公子好像都看到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微微摇头道:“不要紧,老夫自有安排。”一面朝唐文焕道:“好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只是不可露出破绽来。”

  唐文焕躬身道:“属下省得。”

  夏云峰朝伺立一旁的青衣使女吩咐道:“你送唐少庄主回宾舍去。”

  青衣使女躬身道:“小婢遵命。”接着回身道:“唐少庄主请随小婢来。”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唐文焕别过夏堡主,跟着青衣诗女出了书房,穿行曲廊,行到宾馆楼前。青衣使女脚下一停,抿抿嘴,笑道:“快进去吧,少夫人还等着你呢。”

  唐文焕满心高兴,伸手朝她肩头搭去,低笑道:“在下不会忘记姐姐好处的。”

  青衣使女脸色一寒,闪身让开,沉声道:“你想找死。”唐文焕正待赔礼,只见一名在宾馆伺候的青衣使女走了出来,看到唐文焕,立即欠身道:“唐少庄主回来了。”

  带路的青衣使女道:“这里由桂香姐姐伺候,小妇告退了。”说完,转身自去。

  宾馆的青衣使女欠身道:“唐少庄主请。”唐文焕轻咳一声,挺挺身躯,举步往楼梯上行去。桂香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轻举皓腕,在门上叩了两下。

  里面唐少夫人的声音,娇滴滴问道:“是谁?”

  桂香应道:“回少夫人,唐少庄主回来了。”房门呀然开启,唐少夫人面含娇笑,嫣然迎着唐文焕入内。

  桂香并未进屋,识趣的在门外欠身道:“小婢告退。”随手掩上房门。

  唐文焕作出潇洒之状,迎向唐少夫人,含笑道:“娘子,在下回来了。”

  唐少夫人白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从哪里学来了戏台上的辙儿,娘子、在下的,叫人听了,不笑死才怪。”

  唐文焕嘻皮笑脸的挨近她身边,说道:“我不叫你娘子,那要叫你什么呢?”

  唐少夫人看了他一眼,粉脸微变,低低的说道:“你平时叫我什么,难道忘记了?”

  唐文焕双手搭上她香肩,轻轻吻着她秀发,低笑道:“这是闺房之内,娘子亲口说出来,不是更有意思么了?”

  唐少夫人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娇声道:“我偏不说。”

  唐文焕意乱情迷,把嘴凑了过去,低低的道:“你不说,我就吻你的嘴。”

  唐少夫人玉指一伸,朝他隔肢下搔去,娇声道:“看你敢。”

  唐文焕大笑道:“我不怕痒,你只管呵好了。”唐夫人在他隔肢下搔了几下,他果然并不怕痒,任由她搔着。

  唐少夫人暗暗觉得奇怪,自己夫婿最怕痒了,今晚怎会不怕痒呢?她螓首微抬,望着他发楞。不,她突然发觉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望着自己,两颗眼珠包满了红丝,流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眼色,有如饿狼一般,自己从未在夫君的眼神中看到过,也绝不像夫婿平日对待自己的温柔眼光,心头不觉起了几分疑心。

  不,他这笑声也不对,自己夫婿的笑声,清朗流畅,他笑得使人油生怖意,一时不禁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盯着唐文焕,问道:“你今晚怎么了,连声音都变了。”

  唐文焕机警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喉咙觉得干燥,有些怪怪的,不要紧,也许喝口水,润润喉咙,可以好些。”他转身拿起几上一把茶壶,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唐少夫人和唐少庄主结婚不过三月,但她知道夫婿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不但为人温文有礼,平日总是要把茶倒在茶盏里才喝,哪有如此粗鲁,拿起茶壶,对着嘴就喝的?她祝秀娥,原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掌珠,生性内向,更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此时心内已经起了疑窦,顿觉事有可疑,心头暗暗惊颤,但依然不露声色,娇声道:“你只顾得喝茶,连叫都不叫我一声了吗?”

  唐文焕用衣袖抹了下口角流下来的茶水,笑道:“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唐少夫人轻嗯了一声,故作羞涩的道:“我小名珍珠,你平日不是叫我珠妹的么?”珍珠,是侍候她的侍女,她是故意试试他的。

  唐文焕缓缓朝她走来,压低嗓子邪笑道:“好,好,我就叫你珠妹,好妹子,时间不早,咱们快些睡了。”

  这下唐少夫人试出来了,眼前此人,果然不是夫婿,他居然会是假冒之人,她一颗心直往下沉,脚下一直往后连退,一下退到床边。唐文焕看着她,笑得更邪恶,就像饿虎扑羊般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叫道:“珠妹,春宵……”

  他只说出「春宵」两个字,但话未说完,人已扑到她面前,但就在此时,耳中听到「锵」的一声,眼前银光乍闪,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经对准他胸口。唐少夫人脸色铁青,手中握着长剑,还在轻微的颤动,娇叱一声道:“你敢再过来,你就叫你一剑穿心。”

  唐文焕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失色道:“珠妹,你这是?”

  “住口。”唐少夫人剑光依然抵着他胸口喝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唐文焕举起双手,苦笑道:“自然是唐文焕,你怎么啦?”

  唐少夫人切齿道:“恶贼,你敢假冒,那是不要命了。”

  唐文焕道:“你……你……这是……”左手疾拍,身子迅快的后退了一步,他这一掌,正拍在剑叶之上,把长剑震荡开去,跟着身形疾然欺进,右手一探,朝唐少夫人执剑右手抓去。唐少夫人似是没防他有这一着,一把被他扣住了手腕。

  唐文焕邪恶的一笑,说道:“在下早就说了,春宵一刻值干金,你偏要和在下闹别扭,现在……”他发觉唐少夫人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冷笑,心中暗自奇怪,她明明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怎会毫无挣扎?因此目光不由的朝她被扣的手腕看去,她手腕有如羊脂白玉,又软又腻,明明扣在自己手上。

  哦,他这下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身闪着异样的银色光芒。他儿乎要惊叫出声,这是淬过毒的。她是四川唐门的少夫人,这针自然是唐门独门暗器,传媳不传女的夺命神针「袖里银芒」,无怪自己扣着她手腕,毫无感觉,原来连整条手臂,都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唐门「袖里银芒」,据说是最厉害的剧毒,被打中人身,顷刻之间,就会失去功力,全身麻痹,除了他们独门解药,无药可解,十二个时辰之后,全身僵曲而死。唐少夫人执剑右腕轻轻一挣,脱去唐文焕的手掌,冷冷的道:“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文焕整条右臂,已经若废,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镇定下来,左手一伸,说道:“拿来。”

  唐少夫人道:“你要什么?”

  唐文焕道:“自然是解药了。”

  唐少夫人冷哼道:“你要解药,那是想要性命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得从实说来。”

  唐文焕深沉一笑道:“在下自然要性命,但不知少夫人还要不要丈夫的性命?”

  唐少夫人听得一怔,怒声道:“你威胁我?”

  假唐文焕嘿嘿冷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活不成,唐少庄主只怕……”

  唐少夫人道:“好,只要你说出我丈夫在哪里,是什么人主使的?我就给你解药。”

  假唐文焕微晒道:“少夫人把在下看成了三岁童子?”

  唐少夫人微微蹩了下眉,说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假唐文焕道:“少夫人先给在下解药,我领你去见唐少庄主。”

  “不成。”唐少夫人坚决的道:“你必须先说出是谁主使的,我丈夫现在何处,我给你一半解药,等找到我丈夫,我再给你一半。”

  假唐文焕在说话之时,已经觉到全身都已起了一阵麻痹之感,心头暗暗凛骇,冷哼道:“就算在下说出来了,少夫人能救出你丈夫,逃得出去么?”

  唐少夫人听他口气,不觉怵然一惊,失声道:“会是夏家堡。”

  房门忽然开启,邢夫人站在门外,笑吟吟的「唷」了一声,说道:“少庄主、少夫人,你们也真是的,小两口儿拌拌嘴,总是有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动刀动剑,可不是玩的,我听了桂香赶来来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原来已经没事了。”她从房门外又笑又说,随着走进屋来。

  邢夫人的身后,还随侍了两名翠衣使女,年纪极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生得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唐少夫人看到邢夫人,就像遇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返剑入鞘,迎了上去,说道:“夫人来得正好,他……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少夫人切莫这么说,夫妻吵架是常事,古人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就和好了,一点小事情,何必认真呢?”

  唐少夫人急道:“夫人,我不是和他吵架,这贼子是假冒的,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轻笑道:“这怎么会呢?他明明是唐少庄主咯。”

  唐少夫人道:“不是的,他是假冒的人,他用易容术,假扮我夫君。”

  “这不可能。”邢夫人缓缓的道:“夏家堡虽非铜墙铁壁,但外人决难混得进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但事实如此,他是假扮的人。”

  邢夫人格的娇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口角之后,心里产生的一种幻想,别人没有假冒唐少庄主的理由,再说他刚从堡主书房里议事回来,而且还有在书房伺候的丫头送他回来的,怎么假得了?好啦,我看你们小两日别再闹了,早些睡吧。”

  唐少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头突然一怔,暗道:“对呀,方才夫君是和万少庄主、夏家堡主一同到书房去的,当然不会出事,这贼子又是刚从夏家堡主书房回来,而且还是夏堡主书房里的使女,送他回来的,当然也不会中途被人假冒,那么莫非……”

  邢夫人这一回头,忽然发现假唐文焕目光痪散,脸色灰败,左手紧紧的握着右腕,右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银针,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口中「唷」了一声,吃惊的道:“少庄主你是怎么啦?你……哦……他手背上钉着的,就是唐家传媳不传女的「袖里银芒」了。这一定是唐老夫人新授给你的了,但少夫人总不能用这种歹毒暗器,打自己丈夫呀,依我相劝,还是救人要紧,少夫人快把解药取出来,再迟只怕来不及了。”她一直认定那假唐文焕,不是假的。

  唐少夫人心里早就犯疑,这时全明白了,假冒夫君一事,由此看来,全然是夏家堡预先布置好的阴谋,也由此可见夫君已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了。心里这一想,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功凝左臂,准备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正待去抓剑柄,一面说道:“好,我去拿解药。”

  邢夫人格的笑道:“你答应的太爽快,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肯给他解药呢?”唐少夫人突觉她拉着的左手,掌心微微一麻。

  直到此时才明白,邢夫人一进来就拉住自己左手,是有意的,因为自己正好把「袖里银芒」练在左手,她拉住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施展唐门独门的暗器。此时掌心头微微一麻,顿使唐少夫人心生警惕,急忙手腕一缩,一下挣脱邢夫人的手,右手迅快握住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日注邢夫人,说道:“听夫人的口气,好像……”

  邢夫人笑吟吟的道:“好像什么?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对么?”

  唐少夫人惊讶的道:“你……承认了?”

  邢夫人娇笑道:“就算是吧”

  唐少夫人惊颤的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邢夫人问道:“你想知道?”

  唐少夫人道:“我只想知道,我夫君现在哪里?”

  邢夫人一脸邪笑,指了指假唐文焕,说道:“从现在起,你的夫君就是他了,丈夫明明就在眼前,还问我干么?”

  “不……不。”唐少夫人心胆欲裂,尖声道:“他是假的,你们把我夫君弄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稍安毋躁。”邢夫人徐徐说道:“你丈夫是唐文焕,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唐文焕,这不是已经够了么?”

  唐少夫人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邢大人道:“你如果不放找夫君,我就和你拼了。”

  邢夫人冷晒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和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唐少夫人柳眉一挑,切齿道:“我真不敢相信,侠名满天下的夏堡主,他夫人竟然如此卑鄙,如此毒辣,你总该清楚,你这样做的后果?”

  邢夫人娇笑道:“我清楚得很,四川唐门和形意门都是很难招惹得起的门派。”

  唐少夫人道:“你知道就好。”

  邢夫人格格的笑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正因为这些,我才要给你换个丈夫的。现在,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顺从他吧,你一样是唐门的少夫人,一样是你爹的好女儿,你一点也没缺少什么,你说是么?”

  唐少夫人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叱道:“你这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亏你说得出来的,你……”说到「你」字,左手也随着抬动,她抬动左手,正是要施放「袖里银芒」;但她左腕只抬了一下,「袖里银芒」根本没有射得出去。

  那是因为「袖里银芒」只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它必须使用唐门的特殊手法,才能射得出去。这种特殊手法,必须和内力互相配合,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得心应手。她嫁到唐家去,才不过三个月,还是初学乍练,手法当然并未纯熟,但在普通两丈之内,她还很少失手。

  但这时她的射不出银芒,却和手法无关,因为她抬手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左手五根手指,竟然又僵又麻,不听使唤了。这下使得唐少夫人心头猛然一沉,她登时想到方才邢夫人拉着自已的手,掌心似乎微微一麻,分明是她在自己掌心做了手脚。

  邢夫人望着她,发出格格娇笑,说道:“是不是「袖里银芒」失灵了?我不是说过,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凭你这点能耐,能翻得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两个翠衣使女吩咐道:“唐少夫人累了,你们过去扶着她,小心伺候。”两名翠衣使女「唷」一声,一左一右从她身后闪出,双双朝唐少夫人欺来。

  唐少夫人冷然道:“你们谁敢过来?”右手横剑,一步步的后退。

  邢夫人并未出手,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嫣然道:“你已是强弓之末,还是放下剑来的好。”

  唐少夫人在后退之时,脑际突然灵光一动,暗道:“夫君已经落在他们手里,如果自己再落到他们手中,这件疑案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目前只有自己设法逃出去,他们才不敢害死夫君。”心念转动,那两个翠衣使女,已然一步步逼过来,回头看去距身后三尺不到,就是一排花格子窗,一时哪还犹豫,口中娇叱一声:“站住。”

  右手挥处,长剑划出一道扇面形的寒光,朝两个使女飞洒出去,同时双足一顿,奋起全身力道,连人带背,猛向花格子窗撞去,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两扇花格子窗立被撞开,唐少夫人一个人随同往窗外飞了出去。

  邢夫人看得脸色微变,冷哼道:“这婆娘倒是烈性得很。”

  两个翠衣使女躬身请示道:“夫人,要不要追。”

  邢夫人那微现皱纹的娇靥上,飞起一丝冷森笑容,说道:“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要桂香通知了翟总管,谅她也逃不出多远去。”

  话声甫落,只听楼下响起翟开诚的声音,说道:“夫人,楼上可是出了事么?”

  邢夫人走近窗口,叱道:“你是死人,难道没看到唐少夫人从窗口跳下来么?”

  翟开诚仰脸道:“回夫人,属……属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没看到人?”

  邢夫人气道:“你们这些真是饭桶,连她跳窗逃了,都会没看见,还不快给我去追?”翟开诚连声应「是」,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扑起,往院外射去。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夏堡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夏堡主坐在地那紫檀雕花高背椅上,神色显得异样沉重,在他身边坐的是一身绿衣,形态妖妩的邢夫人。在两人下首一把椅上,坐着的却是面目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边上还站着一个人,那是翟开诚。他们两人,同样是夏家堡的总管,但看来索寒心的地位,要比翟开诚高得多。

  邢夫人手里捧着纯银的水烟袋,皱了下画得浓浓弯弯的黛眉,说道:“你是说,在咱们夏家堡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她的影子?那她会到哪里去了呢?再说,她已经中了我的慢性「散功散」,也跑不出五十里以外去呀。”

  翟开诚惶恐的道:“回夫人的话,属下已经用讯号通知了各处通道的哨岗,密切注意唐少夫人的行踪。方才都已有回活传来,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邢夫人从长长的烟嘴里,吸了一日烟,说道:“这么说,她是生了翅膀了?”

  翟开诚道:“属下正有一件事,要向堡主、夫人报告。”

  夏云峰道:“你说。”

  翟开诚道:“属下是听孙国彪说的,属下方才奉到夫人之命,赶去宾舍,同时也派孙国彪在宾舍附近的屋上巡视,据孙国彪说:他在巡到宾舍第三座楼宇之时,那正好是在第二座楼宇的对面,耳中听到第二座楼宇上,砰然一声大响,他抬目望来,就看到从窗口飞出一团人影……”

  邢夫人口中「晤」了一声,冷冷的道:“那时你就在楼下,怎会没有看见?”

  夏云峰道:“秋娘,你让他说下去。”

  翟开诚道:“孙国彪站处较远,没看得清是谁,只是那团人形飞出窗口,好像往下一沉……”

  邢夫人冷笑道:“她从窗口冲出去,自然会往下落去。”

  翟开诚道:“但据孙国彪说,他只看到那团黑影,只往下一沉,就朝上飞起,而巨速度极快,一闪就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咱们堡里唯一看到唐少夫人跳出窗口的人。”

  邢夫人道:“姓唐的婆娘会是天仙化身?奔到月宫里去了?”

  夏云峰对翟开诚的每一句话,却极为注意,问道:“孙国彪外号草上飞,他既然看到了,后来又如何呢?”

  翟开诚道:“他发现此一奇事,立即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属下,就分头在附近搜索,结果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其实唐少夫人跳窗之时,属下正在楼下,因有屋檐遮住视线,在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看到有人跳下来,也是事实。等属下一个箭步掠到院中,才听夫人说,唐少夫人已经跳窗逃走,那窗门口无落脚之处,她从窗口跳出,不曾落到实地,决不可能凌空就腾身飞起,这是一个极大的疑问。”

  夏云峰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果然大有可疑,但唐少夫人逃逸无踪也是铁的事实,她能在你们监视之下,能逃出宾舍,逃出夏家堡,已是不可思议,而各处通路哨岗,一直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方圆五十里,没有她的人影,更是离奇之事,难道咱们夏家堡,真的如此疏忽,连人如何走的,都会查不出一点头绪来?”

  翟开诚惶恐的躬躬身道:“属下该死,这是属下平日疏于监督。”

  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寒心,此时冷冷的道:“此事不能全怪翟总管,堡主,依属下之见,今晚咱们堡中,只怕来了高人,才把唐少夫人救出去了。”

  夏云峰瞿然道:“索总管想必有何高见?”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属下只是依据翟总管方才说的,加以推断,试想唐少夫人身中夫人散功之毒,撞开窗户,连人冲出窗口,必然力道已尽,按一般常理来说,势非下沉及地不可,但据孙国彪目击她身躯一沉之后,立即往上飞起,而且速度极快,一闪不见,岂非有高人把她救走,此人能在翟总管掠出、孙国彪赶来之前,把人救走,而且无迹可寻,咱们派在各处哨岗上的堡丁,自然更不容易发现了。”

  “不错。”夏云峰一手掀须,沉吟道:“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底下的话,还没出口,邢夫人就急急接着问道:“索总管,以你看这会是谁呢?”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能把人从高空救走,放眼江湖,放出数得出来。”

  夏云峰神色一变,陪道:“是了,极可能就是她……”

  邢夫人迎眼道:“你说是谁?”

  夏云峰道:“闭眼丐婆,老夫昨晚就曾遇见过她?”

  索寒心听得耸然动容道:“堡主昨晚遇上闭眼丐婆?”

  邢夫人奇道:“这老丐婆不是已有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吗?”

  夏云峰道:“她有一个徒弟,昨晚潜入本堡,把范贤侄引了出去,要他前去金陵……”

  索寒心干咳一声道:“堡主是否觉得范公子有可疑之处么?”他早就对范子云起了疑。

  夏云峰微微摇头道:“这倒没有,范贤侄从未在江湖走动过;他也并没有欺瞒老夫之处。”他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而且老夫也另有安排。”

  邢夫人娇笑道:“堡主心事,贱妾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想招他做女婿。”

  索寒心冷冷的道:“堡主对唐少夫人失踪一事,该如何办呢?”

  夏云峰抬目望了他一眼,才道:“依索总管之见呢?”

  索寒心道:“为今之计,咱们原先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有仍让唐文焕参加大会,反正让他服下「迷迭散」,一样可以对堡主归心,纵然没有咱们派人去那样方便,但也相差无几,大会上他们翁婿见了面,就不致闹出事来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回头朝翟开诚吩咐道:“翟总管,这件事,由你去办吧厂”

  翟开诚一直垂手站在边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时才连声应「是」,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回转东院,紫玉迎着道:“公子回来了。”

  范子云道:“你还没睡?”

  紫玉嫣然道:“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上先睡呢?”

  范子云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只管去睡吧。”

  紫玉望望他,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范子云等她退去,也就行入卧室。”

  只听师傅的声音,在暗中*道:“徒儿,快掩上门。”范子云一口吹熄灯火,很快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听师傅早就来了?”

  屈一怪道:“你今晚好险。”

  范子云道:“弟子方才听到师傅「传音入密」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但依弟子看,夏伯伯……”

  “不用说了。”屈一怪轻叹一声道:“今晚之事,夏堡主可能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为师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好好收藏起来,明天如果夏堡主叫你到书房去,不论他问什么,你都要答应下来,记住,不论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你必须立即把这颗药丸吞下,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罢,伸手把一颗药丸递了过来。

  范子云接过药丸,问道:“师傅,难道……”

  屈一怪道:“你不用多问,为师不便久留,你记住为师的话就好。哦,还有,你多留意紫玉,此女只怕也不简单,好了,为师走了。”人影一闪,已经穿窗而去。

  范子云把药丸贴身藏好,心头只觉得自己来到夏家堡之后,遇上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自己简直弄不清夏家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论夏家堡的好坏,夏伯伯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天,红日已高三丈透。宾馆第二座楼宇上,唐文焕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脑袋昏胀,头痛欲裂,睁眼一看,从花格子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十分刺眼,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来。翻身坐起,没有看到娇妻,身在作客,大概自己起来得迟了,她当然不好一直陪着自己躺在床上。

  于是他揉揉眼睛,跨下卧榻,房中依然不见娇妻的影子,倒是伺候的使女桂香,却很快的推门而入,躬躬身道:“唐少庄主起来了,小婢给你倒脸水去。”

  唐文焕立即叫住她:“桂香姑娘,少夫人呢?”

  桂香听他提起少夫人,不觉用手抿抿嘴,神秘的轻笑道:“唐少庄主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唐文焕讶异的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桂香道:“自然是唐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了。”

  唐文焕更加惊异,瞠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桂香姑娘,你快说吧。”

  桂香望着他,说道:“这么说,唐少庄主真的都不记得了,事情是这样,昨晚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大概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少庄主从书房回来之后………小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吵了起来,小婢怕二位吵僵了,不可收拾,赶紧去禀报夫人……”

  唐文焕一手摸摸脑袋,一脸惊诧的道:“我和少夫人吵起来了,你听到我们为什么吵的呢?”

  桂香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二位吵得很凶……”

  “我的天。”唐文焕以手加额,说道:“我和秀姑从来也没拌过嘴,哦,后来呢?你快说下去。”

  桂香想了想道:“后来夫人来了,劝二位不可争吵,少夫人好像,好像是……”她脸色微酡,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唐文焕急道:“姑娘快些说吧,内子好像是什么呢?唉,其急死人。”

  桂香抿抿嘴,低首轻笑道:“少夫人说唐少庄主是假的。”

  “假的。”唐文焕睁大双目,奇道:“她说我假的,我怎么会假了呢?哦,她是不是喝醉了?”

  佳香道:“据小婢看,少夫人八成是醉了,她一张脸红得好迷人,也不肯听夫人的劝告,硬说少庄主不是她丈夫,夫人要二个使女去扶她,她还说夫人要害她……”

  “胡闹。”唐文焕攒攒眉头道:“后来呢?”

  桂香道:“少夫人不肯让伺候大人的两个使女扶,一下撞开窗户,往窗外飞了出去……”

  “啊。”唐文焕望了窗口一眼,急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桂香道:“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派人去找,但找遍本堡,都不见少夫人的人影,后来翟总管派出好几拨人,分路找寻,也找不到少夫人……”

  “唉。”唐文焕搓着双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道:“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桂香道:“唐少庄主不用着急,小婢听翟总管说,少夫人负气离堡而去,等酒醒了,可能不好意思再回来,所以极可能已经上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又「唉」了一声,说道:“但她从未出过门。”

  桂香道:“昨晚夫人也这么说。翟总管说;少夫人是祝掌门人的掌珠,从小练武,还怕走失了?后来还是夫人不放心,今天一早,就派人赶到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道:“你快去给我打脸水,我也要尽快的赶上九宫山去。”

   

  中午,夏堡主的书房里,又摆上了一席盛筵。把酒席摆在书房里,不用说,自然都是男客了。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四个坐位,四副杯盏,只差还没有上菜。从四副杯盏看,一位主人,一位主客,和二位陪客。如今书房里已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堡主夏云峰,他当然是主人。一个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他当然是客人。

  另外一个则是面目冷森的九头马索寒心,他在名义上,虽是夏家堡二位总管之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夏堡主的左右手,地位远超过总管翟开诚,他此刻仍留在书房里,可见他准是陪客之一了。由这情形看来,唐少庄主唐文焕,敢情已经起程,匆匆赶上九宫山找娇妻了。只不知另外还有一位陪客是谁?但这个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从书房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范子云。

  范子云跨进书房,就朝夏云峰拱手一礼,说道:“夏伯伯召唤小侄,不知有何吩咐?”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快坐下来,万少兄在堡中作客,你们都是年轻人,容易谈得拢,所以老夫特地要金管事把你请来作陪。”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索寒心,口中忽然「哦」了一声,接道:“你们大概没有见过面,来,老夫给你们引见,这是本堡索总索总管。”一面朝索寒心道:“这位就是老夫常常和你提起的范贤侄范子云。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范公子,兄弟久仰了。”这本来是客套话,但他口气冷森,令人听来觉得并不客气。

  范子云和他交过两次才,自然认得,但也只装不识,含笑道:“索总管好说,在下倒是真的久仰索总管大名了。”

  索寒心目注范子云道:“范公子,兄弟虽是初次会面,但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

  范子云这几天,已经老练多了,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住在堡里,已有多日,索总管也许见过在下也说不定了。”

  万选青道:“范兄请坐下再说。”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坐。”他心中惦记着昨晚那一局,不觉游目四顾了一眼。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一手拂着黑须,含笑道:“范贤侄可是不见唐少兄在座么?昨晚唐少见贤伉俪大概有了几分酒意,拌起嘴来,唐少夫人一怒离去,唐少兄今天酒醒了,忙着赶上九宫山,找他老丈人赔礼去了。”

  范子云亲眼目睹,昨夜书房里闹着双包案,夏云峰这番话,他自然不会深信,但他心里紧记着师傅的嘱咐,不敢多说,只是拘谨的道:“无怪小侄没看到唐兄哩。”他落坐之后,一名使女立即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索寒心吩咐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那使女躬身应是,很快进去,接着由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端上菜来。夏云峰招呼着万选青,范子云一同落坐。

  席间,夏云峰朝范子云笑道:“范贤侄,万少兄兄妹,此次奉太夫人之命,前往金陵,迎迓黄山、峨嵋二位掌门人去的,因为今年端午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万少兄兄妹,预定明日启程……”

  他口气微顿,抬脸续道:“这就使老夫想起范贤侄不是也要去金陵么?而且华山商掌门人,正好就下榻盛记镖局,因此贤侄不妨和万少兄贤兄妹同行,顺便也可以代表老夫,向商掌门人致敬,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范子云听夏伯伯要自己和万选青兄妹同去金陵,自是求之不得之事,急忙欠身道:“小侄一切听凭夏伯伯吩咐。”

  “哈哈,如此就好。”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不过贤侄前往金陵之前,老夫想和贤侄提一件事…”他一脸蔼然微笑,眼光望着范子云,忽然停杯不语。

  范子云道:“夏伯伯有何吩咐,小侄恭聆。”

  夏云峰道:“老夫和令尊八拜论交,谊同手足,令尊在日,不,老夫是说就是令尊在此,也要听我老哥哥的,范贤侄,老夫此话不假吧?”

  范子云不知夏伯伯说此话的用意何在?但他不得不点点头。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大笑道:“这么说,贤侄之事,老夫也可以作主了。”他不待范子云开口,亲切的道:“范贤侄,小女玉容,你昨天已经见过了,虽然大你三岁,相貌还不算丑吧,老夫和令尊是结义兄弟,咱们两家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因此老夫打算把玉容许配贤侄,你不反对吧?”

  范子云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小侄………年纪还小,小侄是出外寻父来的,何况家父还未找到,老母在堂,小侄怎敢自主……”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你寻父之事,也是老夫之事,不用贤侄费心,老夫是问你对这件事反对不反对?这是你们终身大事,贤侄如果不反对,老夫自会打发人和令堂说去,不妨先订下婚,贤侄觉得如何?”

  夏玉容娇美娴雅,对自己含情脉脉,范子云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少年脸嫩,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二人,怎好说得出口来,一时双颊火红,不敢说话。索寒心在旁说道:“范公子脸嫩,依属下看,范公子是答应了。”

  “哈哈。”夏云峰得意的大笑一声,说道:“贤侄毋须怕羞,此事就此一言为定,老夫自会派人和令堂去说的。”

  万选青起身举杯道:“恭喜前辈,恭喜范兄,小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夏云峰和范子云一齐举杯喝干。

  索寒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堆笑道:“属下也要恭喜堡主,恭喜范公子,敬堡主和范公子一杯。”说完,朝身后使女一招手。一名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酒壶,索寒心亲自替堡主和范子云面前斟了酒,然后自己举杯一口喝干。

  夏云峰含笑干了一杯,范子云也只好和他干了一杯。这一席酒,当然喝得宾主尽欢,但范子云心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一直紧记着师傅的话,要他在书房里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千万不可忘了吞服师傅交给他的那颗药丸。

  同时也凛惕着昨晚看到唐文焕伏在茶几上,而出现另一个假唐文焕的事,因此在回敬了夏伯伯和索寒心一杯之后,就假说要小解,走出书房,四顾无人,取出药丸,吞了下去。等他回入书房,酒席业已撤去,使女们送上香茗,万选青正在和夏云峰、索寒心讨论着前往金陵之事。

  范子云在旁坐下,也乘机向夏云峰请示:“夏伯伯,小侄还是第一次到金陵去,不知夏伯伯有何指示?”

  夏云峰一手持须,含笑道:“金陵盛记镖局局主盛锦堂,和令祖、令尊有两代交谊,贤侄自然去投奔盛记镖局为宜,你是找寻令尊去的,要他相助,这是极正当的理由,不用老夫多作交代,路上有万少兄贤兄妹同行作伴,不仅可增进历练,老夫也放心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向万少兄请教。”范子云唯唯应是。

  万选青含笑道:“请教不敢,有范兄同行,一路上就可解岑寂了。”

  范子云又问道:“夏伯伯,小侄就在金陵住下来么?”

  夏云峰笑了笑道:“那也不必,万少兄是迎迓商掌门人去的,如今距端午黄山之会,已不过一月,届时老夫也会赶去黄山,贤侄和万少兄同行,不妨先去黄山,此次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将与会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对贤侄来说,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来可以增长阅历,二来也可以在会中打听令尊的消息,岂不正好?”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不但要把掌上明珠许配自己,而且也处处替自己着想,他实在想不出夏伯伯对自己有哪一点不好?自然更无害自己的理由,反倒觉得师傅多疑,一时不禁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夏云峰没有作声,只是慈蔼的望着他笑了笑。

  就在此时,范子云耳边忽然响起师傅的声音:“孩子,此时你向堡主说,你觉得有些头痛,向堡主告辞了。”

  范子云听了师傅的话,只好以手加额,说道:“夏伯伯,小侄觉得有些头痛,先告辞了。”

  夏云峰关切的笑道:“贤侄方才酒喝得太快了,快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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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暗施迷迭

 

  范子云又向万选青、索寒心二人说了告退的话,才退出书房,在他想来,师傅要自己假装头痛,离开书房,必然会在走廊上等候,或者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哪知一直回到东院,并没有遇到师傅。紫玉却在院中等候着,看到范子云跨出院门,立即含笑迎了上来,凝眸说道:“范公子,你喝了酒哪?”

  范子云想起昨晚师傅说过,紫玉并不简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跟夏伯伯说了头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绽来。”当下以手加额,攒攒眉道:“酒喝得不多,只是有些头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关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进去。”正待伸手来扶。

  “这倒不劳姑娘。”范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头痛,可并没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进去休息,小婢给你沏一盅浓茶,可醒酒。”范子云跨进左首书房,在临窗一张椅子坐下。

  紫玉已经沏了盅浓茶,还绞了一把热面巾走入,说道:“公子怎么不回房去歇一会呢?”

  范子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紫玉放下茶盏,轻轻把一方热面巾,折成一条,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公子靠着,小婢给你敷在额头,头痛就会好些了。”

  范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给小婢治伤,小婢给公子敷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子云听了她的话,不觉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惊喜的道:“你……就是紫玉,我一直还当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他确实一直在惦记着她,因为太高兴了,才不加掩饰,实话实说,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紫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自然甜甜的,一张粉脸,也羞了个通红,低着头,忙道:“公子快放手,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范子云急忙放开了手,说道:“姑娘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紫玉羞涩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了么?你头痛,还不快坐下来?”

  范子云道:“在下头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装的?”紫玉被人点了穴道、手脚被捆,嘴里塞了破布,藏在床下。

  紫玉一双晶莹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样,如何瞒得过金管事和夏堡主?”

  “你连我也蒙得好苦。”范子云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问道:“在下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姑娘肯不肯说?”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范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诉在下么?”

  紫玉眨眨眼睛,轻声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诉我,以后叫我到哪里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绕着手绢,轻声道:“过几天再告诉你不是一样吗?”

  范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紫玉颇感意外,惊异的望着他,旋即点点头,说道:“公子是应该到金陵去,这是老管家临终时最大的心愿……”

  范子云跨上一步,双手握住她纤小柔软的一双玉手,低低说道:“紫玉,不要叫我公子,我叫范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应该告诉我真实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头,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幽幽的道:“子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请你相信我……”

  范子云握着她双手,轻轻摇了摇,点头道:“我相信你。”然后才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问道:“堡主答应了?”

  范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闪起一丝异芒,奇道:“这就奇了,会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范子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范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师博差不多,他们对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见,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实在不无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范子云抬起头,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来,你还在这里么?”

  “那很难说。”紫玉低下头,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我也会找得到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盛记镖局老局主,和在下有两代交谊,要我到盛镖镜局去。”

  “这样就好。”紫玉脸上飞过一丝喜色,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封信,你给我带去好么?”

  范子云道:“你要我带给谁的?”

  紫玉道:“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范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写吧。”

  紫玉道:“你方才还说头痛,还是进房去休息一会吧。”范子云点点头,就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她可以回房去写信了。

  他回转房中,闲着无事,本待在榻上做一会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觉得思潮起伏,很难安得下心来。一会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娴雅,淡雅绝尘的容貌,和她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挚的情意,这可以从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今天夏伯伯竟会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亲这件事,似乎已成定局。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玉容姊姊,虽然她戴着面纱,但目已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见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内心似乎有些忧郁,和落落寡欢的模样,但自己对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会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针时的情形,和紫玉走后,自己对她念念不忘,时时刻刻会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对她已经发生了情愫。这二位姑娘,有如春花秋月,难下评章,也更难取舍,有这二位姑娘的纤影,不时在他闭着眼睛的眼前浮现,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说运气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了下来,这下却迷迷糊糊的睡熟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练武的人,都特别警觉,范子云倏地睁开眼来,看到进房来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起,说道:“是你。”

  紫玉轻啊一声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范子云道:“我只是躺着,并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还说没睡熟呢,我方才进来,你就睡得很熟呢。”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信写好了,你要藏好,别让人家看到了。”

  范子云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并没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白信封,忍不住问道:“你不写姓名,叫我捎给谁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声道:“我是怕人看见,所以用了两个信封,你到金陵,拆开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里面信封上写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要,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的。”说话之时,就把书信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谢谢你了。”

  范子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谢字么?”

  紫玉有些羞涩,但也喜悦的轻轻的道:“嗯,那我不说就好了。”忽然她「哦」了一声,抬头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总管来探望你,我进来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惊动你,翟总管曾说待一会再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你可得小心。”说罢匆匆退了出去,刚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开诚施施然从外走了进来,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口中“唔了一声,一手摸着下巴,抬头问道:“范公子醒来了么?”

  紫玉道:“回总管,范公子刚起来,小婢是打水去的。”翟开诚口中又「晤」了一声。紫玉回转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里奔去,娇声道:“范公子,翟总管来了。”

  范子云走出客室,翟开诚急忙趋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见过范公子。”堡主把女儿亲口许给范子云,他焉得不曲尽奉承?

  范子云忙道:“翟总管不可多礼,在下方才听紫玉姑娘说,总管已经来过一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见召?”

  翟开诚陪笑道:“公子方才饮酒之时,微感不适,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来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么了”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怀,在下方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开诚道:“堡主因公子和万少庄主兄妹,明日即将前往金陵,今晚设宴饯行,堡主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见召,那就走吧。”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公子请。”两人走出东厢,一路往花厅而来,刚转过长廊。

  范子云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轻的声音,说道:“徒儿,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中,下了「迷迭散」,幸好为师早有防范,才保无虞,不过见了堡主,你要说头还有些昏胀,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并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谨,永无二心,因此不论堡主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切不可有考虑之事,好了,有什么疑问,为师自会再和你说的。”这是师傅以「传音入密」说的话。

  范子云不觉脚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会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途散」,他这是为什么呢?”

  施展「传音入密」,本身必须有极高深的内功,练音入丝,以内功送出,出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无法听到的。因此屈一怪和范子云说的话,跟在范子云身后的翟开诚,自然不会听到,他看到范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来,急忙问道:“范公了怎么了?”

  范子云用手摸摸额角,说道:“我觉得有些头晕。”

  翟开诚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
  
  范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开诚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后,还会头昏,这是必然的现象,但渐渐就会好起来,当下也就紧跟在范子云身后而行。范子云跨入花厅,夏云峰夫妇和万选青兄妹,已经在厅上坐着闲聊,范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妇行了礼。

  夏云峰一睑关切的问道:“范贤侄,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蔼亲切之容,几乎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要索寒心在自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谢夏伯伯关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几杯酒,回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胀。”

  夏云峰微微含笑道:“老夫说过,贤侄不会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酒是极平常的事,不过你是第一次,才会头昏,但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

  邢夫人一脸堆笑,接口道:“范公子快请坐,以后不会喝酒,就得少喝些。”范子云唯唯应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我听哥哥说……我该恭喜你啦。”范子云俊脸一红,一时答不上话来。

  邢夫人连忙接口微微含笑道:“万姑娘,这件事还早着呢,保主还得派人去和范夫人商量,你待会见到……”她要说「待会见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说到「见到」,只听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过来,夏玉容已经走入花厅,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万飞琼看到夏玉容,赶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夏玉容拉住了万飞琼的纤手,歉然道:“小妹来迟了,让你久候了。”接着低低的道:“琼姐姐,待会小妹有件事告诉你。”

  万飞琼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该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么呢?”

  “你还装糊涂。”万飞琼道:“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许给范公子的事么?”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万飞琼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哥哥说的,伯父今天中午亲口和范公子提的亲,只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低低的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万飞琼道:“也许伯父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诉你吧。”

  夏玉容哼道:“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才……”

  万飞琼道:“王姐姐别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说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么?”

  万飞琼点头道:“小妹听我哥哥说过。”

  夏玉容低声道:“好像其中还另有内情。”

  万飞琼一怔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关,我待会再和你详说。”二位姑娘一见面就手拉着手,一直说个没完,大家也也没去注意她们,等她们说了一阵,才回到边上的两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万飞琼告诉了她,爹当面跟范子云提亲的事少女总是脸嫩,见了范子云.就经晕双频,一副腼腆模样,没有昨晚那般亲切。范子云自然也和她一样.不敢把身和她招呼,于是跟万选青说话。不多一会,使女们摆上酒席,这一席酒,是为三人饯行,作为主人的夏云峰夫妇,殷勤劝酒。

  范子云心里另有一个疙瘩,那就是师傅说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推说头脑昏胀,不敢再喝。万选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劝酒,倒是万姑娘一会要敬范子云的酒,一会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两人闹得个脸红耳赤,又羞又喜。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万姑娘,先行退席,二人到绿云庵品茗去了。范子云推说头昏,也起身告辞,回转东院。紫玉还在院门口相候,迎着道:“范公子,你不是说过头昏么,不知现在可曾好些了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说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轻轻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好坏,连我都相信,人家方才还一直替你担心呢。”说着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脸,我给你打脸水去。”

  范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紫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回身往里行去。

  范子云眼看时光已经不早,不敢耽搁,也就独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门,一口吹熄灯火,静静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师傅。直到二鼓之后,只觉窗前微风一凛,屈一怪已在书房现身,低声道:“徒儿,你还没睡么?”

  范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师博。”

  屈一怪点了点头,在地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说道:“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和你说。”范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亲事?”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首道:“是的,弟子曾对夏伯伯说,弟子是找家父来的,如今家父尚无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纪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道:“玉容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他略为一顿,又道:“据为师看,万少庄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酒中做了手脚,为师这里有一颗解药,你好好收藏,目前暂且不可吐露口风,伺有机会,不妨暗中给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见到盛老前辈时,可把此地所见所闻不用隐瞒,暗中告诉他,但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你务必切记。”

  “还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记镖局之后,可能会有后命,要你去做什么,你凡事必须和盛老前辈商量,方可行动。好了,你初次出门,凡事自己小心,为师要走了。”不待范子云多问,一道人影,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轻轻掩上窗户,正待就寝,只听房门上响起一声极轻的剥啄之声,心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紫玉的声音,轻声道:“是小婢,给公子送茶来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诉她已经睡了,这时候她还做什么来呢?”心中想着,还是起身打开门闩,房门开处,紫玉一手端着灯盏,一手果然端着一盏香茗,轻盈的走了进来,清澈的眼神看了范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果然还没有睡,小婢给你送茶来,没有错吧。”

  说着一手把灯盏放到桌上,然后又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子云面前,娇声道:“公子请用茶呀。”

  范子云从她手上接过茶碗,含笑道:“多谢姑娘,夜色已深,你干么还要给我送茶来?”

  紫玉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因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才能见到你……所以……所以……”她连说了两个「所以」,头垂得更低,幽幽的道:“我……再想来看看你……”

  范子云走上一步,感动的道:“谢谢你,其实我心里出和你一样,再想看你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是特地来告诉我的么了”

  “不,我说过日后你自会知道。”紫玉背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范子云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你想什么?”

  紫玉声音说得更低,轻声道:“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再见到我,你也许不会再认识我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会呢?我水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摇摇头,羞涩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子云道:“那你是说……”

  紫玉缓缓转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因为你认识的是紫玉,不是我,见了面,自然认不出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诧异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易了容?”

  紫玉轻轻点了下头,又轻轻摇了下,说道:“我如果易了容,这里的人,都是老江湖了,能瞒得过谁?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妆,掩去了本来的我。”

  范子云喜道:“那你是为了要给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来的了?”

  紫玉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来的缘故了。”

  范子云道:“不敢请耳,因所愿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许偷看。”她很快转过身,背着他,用手绢在脸上轻拭了一阵,倏地转过身来,低声道:“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来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这一转过身来,竟然完全变了个人。不,她脸型是不会变的,但黛眉如画,没有方才那么粗了,一双灵活清澈的眼睛,却比方才大多了,瑶鼻更挺,樱唇像水红菱一般,更有棱角,本来脸色稍嫌白中透黄,如今却白中透了红,白得像羊脂白玉,晶莹有光。他几乎不敢相信,转眼之间,她会变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静,只是稍嫌冷肃。青凤万飞琼也很美,轻盈得像头百灵鸟。紫玉和她们都不同,她在娇婉妩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气,像朝阳中含苞初放的玫瑰花,散发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气。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的望着她,双颊有些红晕,低低的道:“你现在认识了吧。”

  范子云嗫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涩的白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咯。”

  范子云心头跳动,伸手抓住她双手,低声央告道:“你再仔细给我看看好么?”

  紫玉没有挣动,柔顺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抬起头道:“你还没看够么?”

  范子云壮着胆,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看够的。”他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紫玉轻微的挣了一下,颤声道:“你………”她底下的话,就给两片火热的嘴唇给堵住了。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无言胜有言,两个人都可听听到对方的心跳。房中立时沉寂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喷。”,紫玉轻轻推开了他,羞不可仰,映红着脸,说道:“你坏……我不来啦。”

  范子云也胀红了脸,嗫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气吧?”

  “谁生你的气了?”紫玉脸上娇红欲滴,幽幽的低声说道:“明天你要走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紫玉红着脸,低声说道:“前次……你替我……起针……我是女儿家,冰清玉洁之躯,都……给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她眼中忽然间蕴育两点晶莹的水珠,盈盈夺眶而出。

  范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心里甜甜的,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你该休息了。”她转身欲去。
  
   
  
  范子云低低口叫道:“紫玉……”又将紫玉一把搂了过来,头一低,紧紧地拥吻在一起。范子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以前老官家范义曾给他讲过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他是没与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有些拘谨,如今紫玉剖心示爱,也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范子云把紫玉拦腰抱起来走到床边,紫玉已经猜到范子云想要做什么了,她的脸一阵阵地发烧,心也蹦个不停。范子云把紫玉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解带宽衣,紫玉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摆布。范子云温柔地解开紫玉衣衫的扣子,紫色的衣襟敞开两边,红色的肚兜落入眼前。范子云的目光向下探视,深深的乳沟、半露的球峰、雪白的肌肤,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了。

  范子云的手顺着紫玉光滑的肩头滑到她的脊背上,把兜肚上的细绳拉开,脱下她的兜肚。立刻一对浑圆高耸的乳峰蹦了出来,在雪白的圆球上,两颗粉红的乳头镶嵌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泽。范子云欣赏着紫玉美丽的胸部,他忍不住用手抓捏揉按着她挺起的蓓蕾。紫玉身上发出阵阵幽香,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感极佳,让范子云不停地在她丰满的玉乳上亲吻。

  紫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嘴里微微轻吟着。范子云的嘴含着紫玉挺起的乳头,而他的手则身到紫玉的腰间把她的裙裤剥了下来。范子云站起身来,他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欣赏紫玉美妙无比的娇躯。这是范子云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身体,而且是极其美丽的女性身体。
  
  那漂亮的脸庞,圆润挺拔的乳峰,细小光滑的纤腰,结实高翘的美臀,修长嫩白的双腿,玲珑可爱的嫩足,更让范子云动心的是她芳草茂盛的少女私处,上面还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那是紫玉忍不住分泌出来的一丝淫水。

  范子云脱下衣服,在这样的赤裸裸的美女面前,他的宝贝早就硬梆梆的了。他上了床把紫玉搂在怀里,俩人相互亲吻着,舌头搅在了一起。而俩人的手则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着。范子云的手掰开紫玉的双腿,低头去吻她的嫩穴,紫玉惊骇地说:“不……不要啊……这很……很脏的啊……”

  可范子云并不理会她,而是一个劲的在她的阴户上猛舔。范子云的整条舌头,几乎全钻进紫玉的身体里面,这把紫玉美的要命。她起初只是微微轻吟着,手也不在推范子云的肩头,而是摁在他的后脑上,把范子云的头往自己的阴户上压。范子云舔了紫玉的阴道后,又去欺负那小豆豆,舌尖忙碌的挑衅,害得那阴蒂也充血变得红润膨胀起来。

  紫玉浑身颤抖,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对……对……是这样我……不行了……小穴里……里面好……好痒啊……真的好痒啊……啊……”

  范子云也感到紫玉挺不住了,她的淫水顺着阴道不停的往外流着。因此他不在挑逗紫玉,范子云让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用膝盖拨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硬的发疼的宝贝,对准她张开的穴口慢慢往里推进去。龟头刚进入紫玉的肉洞里,就感到她那儿爱液早已泛滥了。在大量的爱液的润滑下,范子云粗大的龟头毫不费力地就冲破了处女膜的阻拦,深入到阴道内部。

  紫玉感到下体一阵轻微的疼痛,她小声呻吟了几声。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扭动着的身子的起伏而慢慢地深入,直到龟头触到紫玉的花心。范子云停下来,他抱着紫玉说:“紫玉姐,感觉好吗?”

  紫玉紧皱着眉头说:“好疼啊?”

  范子云安慰道:“我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有点痛的。”

  紫玉拍了范子云一下,她感到阴道里越来越痒了,可是少女的羞涩,让她不好意思催范子云挺动他的肉棍,她只好轻轻地动着娇躯,来减轻淫穴里的骚痒。可她越是轻动,阴道里越是麻痒难当,情急之下,紫玉忍不住哼哼起来:“啊……你快快啊……我……啊……快啊。”

  范子云问她:“紫玉姐姐,快什么啊?”

  紫玉嗟着嘴说:“你……你就只会欺负我……”

  范子云听她又嗔又娇的,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紫玉扭头想躲,可她被范子云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就躲闪不开。范子云的嘴唇重重地沾在她的香唇上,紫玉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香唇,让范子云的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并自动的用小舌回应他。

  范子云也开始抽动起宝贝来,俩人搂得死紧,两条蛇一样的缠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在范子云的大宝贝慢慢地抽送下,紫玉已经没了痛苦,反倒美了起来,脸上又浮现舒服的表情。范子云抽动的宝贝勾起了紫玉内心的本能,她也变的淫浪起来。
  
  范子云逐渐加快抽插的速度,她也都已承受得了。紫玉的淫水又多又滑,虽然范子云的宝贝把她的阴道涨的满满的,可每一次龟头退出小穴时,总会刮带出一大滩来。不一会儿床上就被紫玉的淫水湿了一大片。范子云猛烈地起伏着身子,他喘着说∶“紫玉姐姐,你……舒服吗?”

  紫玉也是娇喘连连:“嗯……嗯……我好美……啊……啊……我好美啊……”

  听了紫玉的欢叫,范子云更加卖力地干着她的小穴。而紫玉也将两腿夹着他,使范子云感到紫玉的嫩穴十分的紧固。他一棍一棍的穿刺在嫩穴里,紫玉也叫的更媚人了:“啊……啊……你好坏……太用力了……啊……我会难过……啊……小穴会被插坏的……啊……啊……好美……啊……我死了啦……让我去死吧……啊……死了……嗯……嗯……”

  紫玉的欢声浪语深深的刺激着范子云,他把狂风暴雨撒泄在紫玉身上。范子云重重地用宝贝在她的阴道抽送挺刺,紫玉夜狂乱地摇摆着头,配合着他抽送的。她波浪似地扭动着臀腰,满足地叫着,深度的结合加大对宝贝的刺激。在范子云猛烈地进攻下,俩人在忘情地扭动下半身当中,最後达到了高潮。

  范子云也不禁发出了吼声,他的龟头顶着紫玉的子宫口,向里面疾喷而出大股大股的阳精。紫玉被这阳精一烫一冲,花心又被大龟头死命的抵住,一阵晕眩倒在床上不动了。
  
  紫玉慢慢地睁开眼睛,范子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已经从狂暴转为柔情,相互舔舐去对方脸上的汗水。范子云轻轻地说:“紫玉姐姐,嫁给我吧?”

  紫玉温柔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了一下嫩血,处女的鲜血立即就把手帕染成了红色。紫玉拿着手帕对范子云说:“都是你搞的,我不嫁你谁还要我啊?”说着她把贴身的红兜肚扯开,把血红手帕藏到里面。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还疼吗?”
  
  紫玉羞涩地道:“还有一点疼,你刚才弄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来做这种事是如此美妙。”说着狐疑地望着范子云道:“你……好像……很老练的……”
  
  范子云俯到她耳旁轻柔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听人说过,但是却是姐姐破了我的童子之身呢,好姐姐,你还连要了我好多次,累坏了我呢。”顺便吻了吻她诱人的白洁耳垂,紫玉羞得钻入他的怀里,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金陵,这名称的由来,相传战国时楚灭了吴,占领吴的疆域,恐怕这地方有「帝王之气」,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为镇压,所以有金陵夕称。三国时代,诸葛亮就说过:“钟阜龙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记镖局在金陵开业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镖局,就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样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盛记镖局的局主盛锦堂,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不但躯干挺得笔直,健步如飞,就是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看去不过五十出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位老探头手上总是盘着两枚铁胆,滚转如飞,因为他的外号就叫「铁胆」。

  这外号可不简单,据说盛锦堂的身上,有五枚铁胆,飞胆取穴,百发百中,而且还可以五胆同发,从不虚发,据说从他出道以来,最多只用四枚,同时出手,也从未用过五玫。盛老镖头出身华山,还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的师兄,就凭这一点,金陵盛记镖局的镖,江湖上还有哪个敢动。

  盛老镖头早就把盛记镖局交给了他儿子盛振华掌管,这么说,他该享清福了,但他可并没享清福,他把总镖头的职务交给儿子之后,他却屈居其下,反而当起盛记镇局的镖头来了。
  
  原来盛老镖头是个好动的人,他说:“流水不腐,户枢常新,一个人生下来,就是要动的,不动连铁都会生锈。”他把总镖头交给儿子,是把操心的事儿交出去了,他只当一名镖头,可以随着镖车,到处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盛记镖局在金陵,无异是华山派在金陵的会馆,只要是华山派的人,到了金陵,都会到盛记镖局落脚。这回,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到金陵来,就住在盛记镖局里。

  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赶到金陵,已是傍晚时候,万选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来迎接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因为今年端午的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迎迓掌门人,总不能傍晚去,因此万选青兄妹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范子云是投奔盛锦堂来的,他只在店里洗了把脸,就别过万家兄妹,按址找到盛记镖局而来。盛记镖局开设在南城大街的一条横街上,那是一所五间三进的大宅子,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种着一排十几颗桐树,前面就面临横街石板大路。

  盛记镖局大门敞开着,大门左首,有一块长型的白铜招牌,写着「盛记镖局」四个黑字,白铜招牌擦得光可鉴人,四个黑字,也就分外清楚。范子云在大路旁跳下马,把马系在树下,越过空地,走近门前,就看到大门里面一条长板凳上,正有三个穿蓝布短靠的汉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汉子看到范子云走来,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道:“公子找谁?”

  范子云跨进门,拱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谒盛局主来的。”这三个汉子当然是镖局的趟子手了,他们终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招子自然极亮,范子云年纪虽轻,气宇轩昂,一身锦袍,腰佩名剑,一望而知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汉子连忙含笑道:“公子请到里面奉茶。”说罢,举手肃客,引着范子云穿过大天井,进入客厅,然后陪笑道:“公子贵姓大号,如何称呼?在下好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不敢,在下范子云,从巢湖来的。”

  那汉子客气地抬抬手道:“公子请坐,在下这就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老哥请。”那汉子转身退出客厅,急步行去。

  范子云略一打量,这间大厅相当宽敞.正面上首,高悬一方朱漆金字的横匾,上书「我武维扬」四个金字,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不少横匾,那都是盛记镖局护运官饷,由官府颁发的匾额以及各地殷商鸣谢的横匾,不下十余方之多,由此可见盛记镖局信誉如何卓著了。

  范子云正在仰首观看之际.一名汉子送卜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含笑道:“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年轻汉子,朝范子云拱手道:“范公子光临,在下失迎,还劳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至。”

  范子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紫膛脸,生相甚是英武,听他口气,好像是镖局的负责人一般,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还未请教兄台……”

  “范公子请坐。”青袍汉子抬着手,等范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下作陪,说道:“在下盛振华,范公子远莅,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是盛老哥。”范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爷子的什么人?”一面略为欠身,说道:“在下是专诚叩谒局主来的。”

  盛振华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负责,范公子有何贵干,但请直说。”他就是局主。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说道:“在下先祖、家父,和这里盛老爷子是世谊,在下远从巢湖而来,是叩谒盛老爷子来的。”

  盛振华起身笑道:“范公子是从巢湖来,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范大叔?”

  范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说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盛振华大笑着,亲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见到范大叔,还时常在心中惦记着呢,恕我不客气,称你一声范兄弟,快请到里面坐,家父正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你随我来。”说完,引着范子云往外就走。

  范子云跟着他转过长廊,进入第二进,但见天井中两边木架上,放着不少盆栽花卉,比起前进,就清幽多了。盛振华却领着他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门,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里栽着几棵碧绿的芭蕉,和几盆盛开的兰花,跨进门,就可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东首一排三间,几明窗净,隐隐可闻有人正在谈话。

  盛振华走近门前,就笑道:“爹,有位远客前来见你老人家。”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

  盛振华笑着道:“孩儿已经把他请进来了,爹见了一定会十分惊喜。”一面回身道:“范兄弟请进。”

  这是两间打通的一间精雅起居室兼书房,此时一张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小搁几,正坐着两个人。左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长眉入鬓,朗目如星,脸色白皙,胸飘黑须,举止从容,就是盛振华方才不说「家父正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万选青专程来请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

  右首一个身穿蓝缎大褂的老人,个子高大,生得满脸红光,除了头发和颏下一把疏朗朗的胡子已见花白,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老态来,这人不用说就是铁胆盛锦堂盛老爷子了。盛振华摊手朝老父一抬.给范子云引见道:“范兄弟,这位就是家父了。”

  盛锦堂不认识范子云,连忙从榻上站起,愕然道:“振华,这位公子……”

  盛振华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时常惦记着范大叔么?他就是范大叔的哲嗣范子云。”

  范子云已经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范子云叩见老爷子。”

  “哦?呵呵。”盛锦堂随着呵呵大笑,一把把范子云扶住,说道:“老侄台快不可多礼,令尊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范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来金陵,就是打听家父消息来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这么大了。”盛锦堂高兴的打量着范子云,一面说道:“来,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华山派商掌门人,和令尊也是素识,你就称他一声商老伯就好。”

  范子云转身又朝商翰飞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商伯父。”

  商翰飞站起身,含笑道:“范贤侄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好说。”

  盛振华道:“范兄弟请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范子云道:“盛老哥请便。”盛振华走后,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商翰飞含笑道:“令堂可好?”

  范子云欠身道:“多谢老伯,家母幸托粗安。”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问道:“老管家呢,身子还健朗吧?”

  范子云神色一黯,说道:“老管家已经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道:“这是几时的事?”

  范子云道:“就是上个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风死的。”

  盛锦堂道:“老侄台见过夏堡主了?”

  范子云道:“再晚就是从夏家堡来的,和再晚同来的,还有黄山少庄主兄妹,他们是迎迓商老伯来的。”

  盛锦堂问道:“他们怎么没和你同来?”

  范子云道:“万选青兄妹现在落脚西城万安客栈,预定明天再来拜见商老伯。”

  盛锦堂道:“万选青兄妹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长根,快去叫局主进来。”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盛振华走入,请示道:“爹叫孩儿,有何吩咐?”

  盛锦堂道:“黄山万家少庄主万选青兄妹,奉他们母亲之命,迎迓掌门人来的,现在落脚西城的万安客栈,你快去把他兄妹接来,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

  范子云道:“老前辈,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华道:“这样就好,我和万少庄主从未见过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盛锦堂手持苍髯,朝范子云道:“当年令祖在日,他是镖行的前辈,老朽那时刚刚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弃,和老朽忘年论交,老朽称他老叔,他称我老弟,令尊呢,因令祖称老朽老弟的缘故,坚待称我大叔。其实老朽大令尊不过十四五岁,所以老朽却坚持咱们应该兄弟论交,称他一声老弟,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上两代纠缠不清的称呼。”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认识自称再晚,其实老朽和令尊谊着兄弟,因此老朽觉得老侄台称我一声老伯,你自称小侄,反而来得亲切。江湖上这种情形也多的是,所谓各交各的,别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个生性爽直的人,喜欢干脆,老侄台以后就不许再和老朽客气了。”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华催道:“范兄弟,咱们走吧。”
  
   

  华灯初上,盛振华、范子云把万选青兄妹接到盛记镖局,自有一番寒喧。接着在镖局第二进的客厅上,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算是给万选青和范子云洗尘,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细表。
  
  席后,盛振华陪同万选青、万飞琼、范子云三人登楼,这是镖局接待宾客的住所,每人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比起客栈来,自然舒服得多了。盛振华辞去之际,三人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范子云掩上房门,从贴身取出紫玉托自己捎来的信,那是一个空白的信封,封得极密。范子云取出信封之后,不禁想起了紫玉,看着信封,怔怔出了神,才轻轻撕开封口,信封里面,果然另有一个折得较小的信封。他不知紫玉托自己把这封信捎给谁的?这就低头看去,紫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觉看得他哑然失笑。原来信封上写着「烦交范公子子云亲启」几个字,而且也封得密密的。

  “这是她给自己的信。”范子云从未接到过女孩子写给他的信:“这是情书。”他心头既兴奋又高兴,忙不及待的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只见上面写道:“华山派商掌门人,就住在盛记镖局门,你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他是一位极正派的人,你可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找一个机会,详细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和夏堡主有着极深厚的世谊,但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也可以说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你了,看后付丙,知名不具。”

  范子云看完之后,心中不禁有些迷惑,是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是写给自己的,还以为她一定会在信上告诉自己,她叫什么名字,也会在信上表达思慕之情,绵绵之意,现在都没有。还有她为什么甘心在夏家堡当使女,为什么她的说法会和师傅一样,把夏家堡看得像是罪恶之薮,还把今后武林是祸是福,都扯上了,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吗?心中想着,就随手把信笺在烛火上烧了,就在此时,忽然门上起了剥啄之声,急忙举步走到门口,开出门去。

  只见敲门的原来是盛振华,连忙招呼道:“盛老哥请进。”

  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还没睡吧?”

  范子云道:“没有,不知盛老哥有何见教?”

  盛振华道:“是家父要我前来看看,如果范兄弟还没入睡,就请范兄弟到楼下去。”

  范子云道:“老伯见召,一定有事了,盛兄请。”

  两人相偕下楼,盛振华引着他走入东首一间厢房,然后伸手拉开木门,说道:“这是家父的静室,范兄弟请进。”范子云跨入室中,盛振华并没跟着走入,随手阖起了木门。

  室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木椅,盛锦堂就坐在一把椅子上,掌心盘着两颗铁胆,抬头笑道:“老侄台请坐。”

  范子云走上几步,在他侧面站停,躬身道:“老伯见召,不知有何教诲?”

  盛锦堂伸手取过一只白瓷茶盅,然后取起一把精致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才道:“老侄台,你先坐下来,这是老朽的静室,没有人敢进来,老朽这时候请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些情形。”

  范子云想起师傅临行前的嘱咐,欠身道:“就是老伯不见召,小侄也正想单独来见老伯呢?”

  盛锦堂「哦」了一声,望着范子云,问道:“老侄台有事?”

  范子云恭敬的道:“小侄在临行前,家师曾叮嘱过小侄,见了老伯,可把在夏家堡所见所闻的事,向老伯报告。”

  “懊。”盛锦堂注意的问道:“令师是谁?”

  范子云答道:“家师姓屈,他老人家右腿已残,用一根铁拐支撑着走路,就自称一拐。家师说,江湖上人因家师脾气古怪,所以都叫他屈一怪。”

  盛锦堂听得极为注意,微讶道:“老朽从未听人说过,吼,老侄台是从夏家堡来的,几时见到令师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

  盛锦堂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问道:“老侄台几时拜的师?”

  范子云道:“那是三年之前,小侄一身武功,都是家师所传……”他把自己投师习艺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盛锦堂又问道:“那时令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道:“不是,家师担任夏家堡总教头,还是最近的事。”接着又把师傅最近投入夏家堡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盛锦堂习惯的用左手摸着他一把白胡子,微微点着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奇怪,据老朽所知,江湖上似乎从未有这么一个人……”

  他目光一抬,望着范子云,口中「晤」了一声,才道:“老朽今晚请老侄台到这里,就是想明了一下夏家堡的情形,令师在老侄台临行之时,嘱咐你见了老朽,要把夏家堡的情形见告,足见令师也是有心人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盛老伯连夜见召,原来要问的,也是夏家堡的情形,看来大家都在注意着夏家堡的动静,难道夏家堡真会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他阅历不足,自然不觉得夏家堡有什么重大问题了,一面抬目道:“不知老伯要垂询的是些什么呢’。”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令师要老侄台把所见所闻见告,老侄台把在夏家堡见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大概差不多了。”

  范子云在夏家堡遇上了不少事故,但他从无江湖阅历,是以并不觉得如何?此时经盛锦堂一说,一时之间,但觉事情很多,头绪很乱,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哪一些才为重要?不觉脸色微红,说道:“小侄也不知道哪些事情重要,小侄还是把到了夏家堡之后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太琐碎了。”

  盛锦堂知道范子云涉世未深,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紧,黄山之会,迫在眉睫,此次各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夏堡主的呼声最高,大家都希望能对他多了解一点,老侄台在夏家堡停留过一段时间,自然说得越详细越好了。”

  这下范子云才听清楚了,原来端午黄山之会,是为了推选第四届武林盟主。原来夏伯伯当选的呼声最高,无怪紫玉信上,曾说此事关系重大,又说什么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我身上的话。敢情夏伯伯能不能当选,华山派商老伯一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了。

  这么看来,紫玉的投身夏家堡,屈为使女,和师傅的担任总教头,甚至那天在夏伯伯书房看到的两个唐少庄主。以及九头鸟索寒心要在自己酒中下毒,师傅说的万选青也中了「迷迭散」,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要自己暗中设法,替他解去奇毒,凡此种种,都大慨和黄山大会有关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近来在夏家堡所遇上的事情,压在心头的疑团几乎全都得到了答案。这些疑团,虽已解开,但随着而来的一个问题,使他更感到为难。夏泊伯和自己父亲原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自己投奔夏伯伯,他对自己视作犹子,而且还当面说过,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他这样厚待自己,如今在他即将当上武林盟主之际,自己应该尽力帮助他才对,至少也不破坏于他。

  华山商老伯既然对这次大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呢?据自己推想,若是把这些事情和盘说出来,对夏伯伯的当选盟主,应该是不利的。盛锦堂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拂髯问道:“老侄台,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小侄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发生的很多,稍加理出一些头绪,才能把不重要的略去…”

  盛锦堂微微一笑道:“老侄台只要把经过情形,大概说出来就好。”

  这一瞬间,范子云突然有了重大的决定,夏伯伯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据自己这些日子的体认,夏家堡实在有些神秘,好像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隐秘。诸如在自己和师傅身上暗下「迷迭散」,像对唐少庄主,弄出一个假的种种,都不是正派的人应该做的。他目前还未当上武林盟主,就做这等害人的事来,如果当上了武林盟主.岂不是更要害更多的人吗?

  师博是自己授业恩师,紫玉和自己两情所钟,都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们要自己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告诉盛老伯和商掌门人,自然不会错的了。何况盛老伯和自己有三代胜迹,商掌门人和父亲也是素识,自己自然应该告诉他们的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顿觉心头一点私念,豁然开朗,这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把自己和老管家同去夏家堡说起。老管家如何饮酒过量,中风身死,他在临终时转托如玉,叮嘱自己及早离开夏家堡,前来金陵投奔老伯。

  “慢点。”盛锦堂一摆手,拦着话头,问道:“你说老管家饮酒过量中风死的?他喝酒之后,呕吐得很厉害,临终时身躯颤抖,两手抓空,死后双眼突出,嘴角流血,对个对?”

  范于云道:“老伯说的极是,老管家死状确是这样。”

  盛锦堂晤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声道:“听老侄台所说,老管家极可能是中毒死的了。”

  「中毒」?范了云只觉头脑间轰的一击,如遭重击,瞪大双目,说道:“这会是什么人毒害老管家的呢?”

  盛锦堂轻喟一步,说道:“这是老侄台阅历不足,老管家如此死状,分明是有人在酒中下了穿肠剧毒,唉,依老朽看……”

  范子云急急问道:“老伯是否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盛锦堂微微摇了下头,沉声说道:“老朽虽然不知害老管家的目的何在,但老管家也许有他致死之因……”他说得很含蓄,「也许有他致死之因」是说老管家也许知道了夏家堡什么隐秘,或是听到、看到了夏家堡的什么。

  范子云忽然大声道:“那一定是翟总管,老管家那晚就是和翟开诚一同喝的酒,翟开诚这匹夫,他为什么要毒害老管家?”他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盛锦堂望着他,缓缓吁了口气,安慰道:“老侄台,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用不着激动,还是先把在夏家堡的经过情形说出来,老朽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眉目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接着就把如玉因隐瞒老管家的遗言,被换走了,另外派来的是紫玉。

  当天自己从夏伯伯书房回来,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在一更,自己怀疑他们有什么不利于夏家堡之事,等到晚上,悄悄尾随紫玉身后,到了后园,看到紫面神娄树棠和九头鸟索寒心动手,听他们口气,好像峨嵋青云道长已落在夏家堡手中。后来紫玉撒出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衣袖拂落,自己激于义愤,在紫玉逃走之际,发了一掌,把索寒心逼退。他把紫玉受伤一节,轻轻带过。

  盛锦堂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九头鸟索寒心,果然在夏家堡中,此人昔年曾经担任白莲教护法,为官府缉捕之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了,紫玉神娄老哥前几天回转金陵,和老朽见面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呢?好,老侄台,你再说下去。”

  范子云接着又把当天晚上,紫玉领着自己前去救如玉、送到慈云庵,自己出来之时,如何被索寒心截住,幸有一蒙面女子,救了自己。盛锦堂一手持须笑道:“你知道这蒙面女子是谁?”

  范于云愕然道:“小侄至今还不知道她是谁?”

  盛锦堂微笑道:“她使的是「拈花指」,九华神尼的独门绝学,夏云峰的女儿,正是九华神尼记名弟子…”

  范子云意外的道:“她会是玉容姐姐。”接下去就把当晚自己回转东院,正在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被夏伯伯撞见,如何重聘师博为夏家堡总教头。第二天师傅依约前往夏家堡,看到夏伯伯和索寒心亲送青云道长和紫面神娄树堂等人离堡,中午索寒心如何在酒中暗下「迷迭散」。

  盛锦堂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老侄台是听谁说的?”

  范子云接着把商小雯引着自己出堡,告诉自己师傅中毒,并要自己尽快离去,后来在树林间遇到师傅,始知师傅已预先服了解药。第二天,四川唐门唐少庄主夫妇和万少庄主兄妹来到夏家堡,晚上夏伯伯设宴为他们接风。席散之后,夏伯伯邀请唐。万二位少庄主至书房议事,自己行经一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心中起疑,隐身窗下,往里一看,发现室中坐着的赫然是唐少庄主唐文焕。

  盛锦堂忍不住问道:“老侄台不是说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去了夏堡主书房吗?”

  “是啊。”范子云接着就把翟开诚,领着唐文焕前去书房,自己如何暗中尾随,看到书房中另有一个唐文焕,伏凡而卧……”
  
  盛锦堂听到这里,手中盘着的两枚铁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注着范子云,惊问道:“两个唐文焕,老侄没有看错?”

  范子云认真的道:“小侄和唐少壮主同桌吃饭,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会看错?”

  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说捧:“你说下去,后来如何?”显然他对夏堡主书房中出现了那个唐文焕的事,十分注意。范子云就把后来被夏伯伯发现,爬自己叫进书房去,那时伏在几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了。

  盛锦堂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好个夏云峰,居然使出以假易真之计,晤,老侄台,他对你没起疑心么?”

  “还好,小侄实话实说,夏伯伯总算相信了。”范子云接下去,又把自己回到房中,师傅交给一颗解药,第二天中午,夏伯伯把自己叫去书房,听说昨晚唐文焕夫妇口角,唐少夫人一怒而去,唐文焕追他妻子去了。书房中只有万选青和索寒心,席间夏伯泊跟自己提亲,索寒心藉机敬酒,在自己酒中下了「迷迭散」,席散之后,自己推说头晕,回转东厢。

  盛锦堂点着头,口中晤道:“索寒心酒中下毒,自然是夏云峰授意的了,他提亲是假,在此借口,索寒心才能下毒,幸亏令师有先见之明,老侄台才安然无事。”说到这里,口中轻哦一声道:“这就是了,他肯放你到金陵来,那是因为你已经服了「迷途散」,对他不致再有二心之故。”

  范于云道:“是的,家帅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再三叮咛小侄,务必把夏家堡的事情,向老伯报告。还说小侄到了这里之后,夏泊们可能会有后命,要小侄去做什么事情,小侄凡事都要和老伯商量,力可行动。”

  “会有后命?”盛锦堂突然如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令师果然深谋远虑,机智过人,这一点若非令师说出来,老朽真还没有想到。”范子云江湖经验不足,所以没有听懂盛锦堂的意思,只是唯唯应是。

  盛锦堂接着问道:“令师还有什么话,交代了老侄台?”

  范子云道:“人家交给小侄一颗解药,要小侄不妨暗中给他服下。”

  “现在不必给万少庄主服药,此事不妨过几天看看再说。”

  “还有。”范子云忽然想起紫玉托带的那封信来,抬目说道:“小侄临行前,紫玉要小侄捎来了一封信。”

  盛锦堂微笑道:“她托你捎给谁的?”

  范子云道:“她没有说,只是要小侄到了这里再拆开看,小侄刚才回房之时,已经看了,她这封信是给小侄的,要小侄把在夏家堡所见之事,去向商老伯报告,说此举关系极大。”

  盛锦堂问道:“信呢?”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她信上曾嘱小侄看后讨丙,小侄已经烧了。”

  “很好。”盛锦堂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老朽会和掌门人说的。”他一手盘着铁胆,含笑道:“老侄台来此,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消息,而且关系今后武林盛衰,老朽真没想到夏云峰侠名在外,居然内包祸心,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范子云忍不注问道:“夏伯伯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还不是为了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宝座。”盛锦堂轻喟了一声道:“其实武林盟主,乃是为武林谋求各门各派的协调合作,排难解纷,诛暴安良,换句话说,只是为江湖同道服务而已,任劳任怨,没有报酬的工作,但如果一旦落入包藏祸心的人手里,却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造成武林劫运……”抬目望望范子云,蔼然道:“时间太晚了,老侄台该回房休息去了。”

  范子云起身辞去,回到楼上,推门而入,忽然间,他在感应上,发现有人进过自己房中,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说不出理由,他迅快站定,举目向房中打量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这就关上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枕头边上,有一张白纸,取出一瞧,上面似有字迹,只是他功力尚未达到十成火候,虽然口能夜视,但仅能看清周遭景物,却看不清白纸上写的小字。

  心中可以想得到这字条一定是进入房来的那人留的,只下知道这人是谁?在字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人的生性,都是好奇的,譬如你接到朋友的信,你先别急着去撕封口,试着猜一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如果猜对了寄信的人,你不妨再猜一猜信的内容,这不是很有趣么?

  范子云心中就在猜测这闯入房来的人是谁?在字条上会写些什么?一面用火石打着火种,点起了油灯,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己正,在文德桥旁,当遇上一过路之人,此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竹布长衫,两肘打着蓝布补钉,夹一把油纸伞,尔尾随而行,及至地头,等彼开口说话,即杀之可也。”这一段话说得十分奇怪,下面也没有人具名。

  范子云心中暗道:“他把字条放在自己枕边,自然是给自己的了,这人会是谁呢?哦,师傅说过,索寒心在自己身上下了「迷迭散」,夏伯伯可能会有后命,莫非是夏伯伯派人跟自己下的条子?那么他怎会知道明天己正,会有这样一个人打文德桥经过呢?”他把字条折好,收入衣袋之中,然后就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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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金章令主

 

  第二天一早,范子云刚起床,盥洗完毕,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旋风般闪了进来,那是青凤万飞琼。她今天穿了一件窄腰天蓝的上衣,玄色长裙,一头披肩秀发,也用天蓝丝条束了起来。看去清新脱俗,带着一脸浅笑,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

  范子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忙道:“万姑娘早。”

  万飞琼眨眨眼睛,展齿一笑道:“范相公,我哥哥说,今天要去逛雨花台,那里可以捡到五色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可爱,我多捡几袋来,以后就拿它做暗器才好玩呢,你没事吧,我们吃过早餐,就一起去好么?”

  范子云道:“不成,我今天有事。”

  万飞琼一脸高兴的脸上霎时给冻住了,说道:“你有事,不会隔一天再办么,人家昨晚就和哥哥说好了的,高兴了一个晚上,偏偏你扫兴。”

  范子云陪笑道:“今天我真的有事,不能改期,姑娘和令兄去吧。”

  万飞琼负气的道:“我不去了,什么地方都不去。”说罢,不待范子云答话,转身往门外冲了出去。

  范子云看她身法轻灵,心中暗暗赞道:“她真像一只青凤。”但听「砰」然一声,万姑娘回入房去,重重的阖上房门,她真的生气了。

  范子云跨出房门,万选青也正好从房中走出.摇摇头,轻声道:“我家那位大小姐.不知又在和谁发脾气了?”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就是和小弟咯,方才万姑娘说和万兄说好了,今天要去逛雨花台,邀小弟一起去,小弟因今天有事……”

  万选青道:“范兄既然有事,隔一天去,也就是了,逛雨花台,又不是非今天不可,这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范子云道:“万兄去劝她几句吧,小弟明天一定奉陪。”

  “不用理她。”万选青笑了笑,说道:“她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越劝越坏,不理她,过一会也就好了。”

  两人走下楼梯,起居室的一张方桌上.已经放好.碟子菜,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一锅稀饭。边上伺候着一个老妈子,巴结的迎着陪笑道:“二位公子,请用早餐了。”

  万选青一抬手道:“范兄请坐。”

  范子云望望楼上,说道:“要不要唤令妹一声呢?”

  万选青笑了笑道:“兄弟方才说过不用去理她,这时候,你去请她,她也不会来的,我们只管先用就是了。”说着,和范子云一同落坐,吃过早餐,两人一同往盛锦堂书房而来。

  盛锦堂正站在院子里吸着烟,看到两人,招呼道:“二位贤侄昨晚还睡得好吧?”

  万选青躬身道:“贵局招待太周到,晚辈正要向老前辈道谢哩。”

  盛锦堂一抬手道:“大家书房里坐吧?”

  范子云道:“盛老伯,小侄还有点事去。”

  盛锦堂哦了一声,问道:“老侄台要到哪里去,你初到金陵,地方不熟,要局子里的趟子手陪你去好了。”

  范子云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道:“不用了,小侄会去找的。”说罢,就别过盛锦堂、万选青二人,往外行来。
  
  到得前进,正好遇上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你到前进找我来的吧?”

  范子云道:“盛兄早,小弟想出去一趟,只是想请教盛兄,文德桥如何走法?”

  盛振华道:“范兄弟要去文德桥?我派人陪你去好了。”

  “不用了?”范子云忙道:“小弟还是一个人去方便,盛兄只要告知如何走法就好了。”

  盛振华还没说话,范子云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小弟去去就回来,回来再向老伯详细报告,盛兄暂时勿向人提起。”

  盛振华看他这么说,只得点点头道:“好吧,范兄弟要去文德桥,那是在秦淮河的北岸……”他把到文德桥去的路径,详细说了一遍。范子云牢牢记住,别过盛振华,出了盛记嫖局,一路往东行去。

  

  金陵东面的名胜,自然是夫子庙和秦淮河了。夫子庙,本来应该是崇高肃穆的,它象征着我们中华五千年道统的优秀文化,但这里却像北平的厂甸、和苏州的玄妙观一样。庙的周围,小店林立,摊贩集中,茶馆酒肆,和各式各样的杂耍,应有尽有,是金陵城里最大的民众游艺场所了。

  古庙的边上,就是全国闻名的秦淮河,文人学士歌颂为六朝烟月,南朝金粉的荟萃之地,歌台舞榭,画肪往来,说不尽风光旖旋。文德桥就在秦淮河北岸,夫子庙的边上。

  范子云好不容易找到文德桥,但见行人往来,红男绿女,车水马龙,络绎于途,这地方好不热闹!心中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像这样一个繁华熙嚷的地方,要找一个普普通通的行路之人,这有多难?抬头看看日头,差不多已快己正,他独个儿站在桥边上,目不转瞬的打的量着每一个行人。

  这年头,戴瓜皮帽、穿竹布长衫的人可真不小,你要看他肘后有没有打蓝布补钉.这可得等他走珲云了,从背后才能看得到,范子云几乎看的目不暇接。已正,现在己经己正了门文人到度是过去了,还是还没来呢?范子云心中暗暗嘀咕着,也许未必直有这样一个人,打这里经过。

  就在他正在思忖之际,忽然有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这人身材不高,头上戴一顶已经又脏又皱的瓜皮帽,身上穿一件洗得已经发了白的竹布长衫,弯着腰,肋下夹一柄油纸被雨伞,踏中的从桥上走去。范子云急忙注意他双袖肘后,果然打着两块蓝布补钉。就是他,己正,果然有这么一个人,从桥上经过。

  范子云心头感到无比的惊奇,昨晚留字条的入,如何会知道这人一定会在今日已正经过文德桥呢?他要自己尾随他下去,到了地头,就杀了他,这到底为什么呢?他本是为了好奇而来,本来还以为未必真有此人,如今居然真有这么一个人打桥上经过,他自然非尾随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一阵工夫,那人已经走出老远,范子云反正是尾随,又不是要追上他,故而远远的跟了下去。那人当然不会知道身后有人跟踪着他,因此只是自顾自的弯着腰,低头走路,一路往西行去。范子云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但觉地势渐渐荒凉,迎面已有一座形势险峻的高山峻岭。那人依然一直往前走去,连头也没回。一会工夫,出了清凉门,山麓间林木阴浓。

  那人行到林间,忽然脚下一停,没回头,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道:“到了,树林里的木屋就是了。”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暗想:“他虽没回头,但这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了,那么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踪着他来的了。不,他明明是昨晚留书那人要他引领自己来的了,那么字条上为什么要自己等他开口说话,把他杀了呢?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逢林莫入」,自己该不该进去呢?留书那人居然如此神秘,他煞费苦心,把自己引来,究竟有何目的?自己既然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中既有木屋,那留书的人一定就在里面等着自己,至少也要把对方是谁,弄个清楚,听听他的口气。那人话声一落,就绕着树林飞掠而去,方才一路行来,他都走得并不太快,但这回却矫捷如猿,去势甚是快速。范子云当然不会依照字条上的话去做,无缘无故去杀人,他只是依照那人的话,举步朝树林间一条小径行去。

  就当他堪堪跨入树林之际,陡听一声凄厉的惨号,传了过来。这惨号之声,正是人类受到最大伤害,临死时发出来的,而且根据声音的来处判断,正是那人掠去的方向。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那人遭人杀害了,难道会是昨夜留书的人,因为自己没有杀他,才出手把那人杀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人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大罪呢’?

  范子云觉得这留书之人,定非善类,不然决不会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不再犹豫,顺着小径,弯弯曲曲的行去,入林渐深,日色也愈暗,枝叶交叉,几乎透不进一点天光。小径尽头,果然矗立着一间黑黝黝的木屋,只有一扇木门,也是黑的,深掩未开,静悄悄不闻一点人声。范子云略一瞻顾,举步走到门前,正待举手叩门。

  只听木屋中传出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既然到了门口,推门进来就是了。”

  这说话的声音,确实有些怪异,听不出他是年老?还是年轻?总之,听来使人不大舒服。范子云也不去管他是什么人?反正自己既是找他来的,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么?这就依言推门而入。木屋里面,当然更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范子云跨进木屋,只听身后「砰」一声,木门无风自阖。

  范子云初入江湖,从没遇上过这等离奇怪诞之事,心头不觉微微的有些紧张,脚下一停,双手暗暗蓄势,双目一闭再睁,运足目力瞧去,这隘小的木屋之中,依然黑黝黝的一无所睹。就在此时,只听那怪异声音缓缓的道:“你是我约你来的,你只管放心,屋中虽黑,决不会有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

  范子云从他说话的方向推测,这人应该就在自己对面,但自己竟然会看不到他,一面问道:“朋友究竟是何人,约我来此,有何见教?”

  怪异声音微笑道:“你不用问我是谁?我不是也没有问你是谁么?”

  范子云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怪异声音道:“你身边不是有一枚银质的古钱么?把它取出来。”

  自己走前,夏伯伯交过一枚银质的大钱,他为何会知道的呢一边想着,一面说:“正是,朋友就是为了这枚银质古钱,才设计把我引来的吧?”

  那怪异声音笑了,笑声有些嘶哑,接着说道:“你错了,我叫你取出银质古钱来,只是为了验看而已。”

  范子云疑惑的道:“你要验看什么呢?”

  “嘿嘿嘿嘿……”那怪异声音发出一阵低森的笑声。

  就在他笑声之中,范子云看到离他面前有八九尺远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人手,掌心摊处,那只怪手的中指间,挂着一根朱丝条,穿了一枚金色的古钱,在掌心晃动。那枚古钱,和夏伯伯给自己的一枚银质古钱,花纹大小,几乎完全相同。一间黝黑的小木屋中,不见整个的人,只看到一只怪手,在面前晃动,任何人都会大吃一惊。

  范子云不由后退了一步,凛然道:“朋友到底是人是鬼?”

  那怪异声音道:“老弟,不用害怕,我自然是人,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晤,你现在已经看到这枚金钱了?”

  范子云点头道:“看到了。”

  “好。”怪异声音「好」宇出日,那只怪手手掌一收,又隐没不见,接着只听那怪异声音又道:“现在你该亮出你的银钱来,让我验看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看来夏伯伯给我的这枚银质古钱,果然另有用意,此中也必定隐藏着一件秘密,故而此人一再要看我的古钱,我若是不给他验看,他不会和自己说什么的了。”心念一动,这就从衣袋中拿出那枚银质古钱,也用丝条套在右手中指上,然后说道:“好吧,你要验看,那就看吧。”随着话声,右手一抬,缓缓伸了出去。

  怪异声音道:“很好,你果然是银章使者,现在你可以把银钱收起来了。”

  范子云收起银质古钱,问道:“你说什么?我是银章使者?”

  “不错。”怪异声音道:“你年纪轻轻,能得到银章使者的头衔,已经很不错了。”

  范子云问道:“那么你呢?”

  怪异声音道:“怎么?堡主授给你银章,没和你说清楚?”

  范子云心中暗道:“其中果然有名堂。”一面微微摇头道:“夏伯伯是在我来金陵的那天交给我的,只要我带在身边,不可遗失,没说旁的。””

  “好。”怪异声音道:“那就由本座告如你吧,古钱共分为四等,金质的为金章令主,银质为银章使者,铜质的为铜章剑士,铁质的为铁章武士,你是银章使者。如今到了金陵,就得接受金章令主的指挥,明白了么?”

  范子云灵机一动,暗道索寒心在洒中下了「迷迭散」,自己应该装作神智受边,听从他的指挥才对。这就朝上面抱抱拳道:“伯伯虽然没和我说清楚,但令主既然有金钱为证,那不会是假的了,不知令主召我来此,有何差遣?”

  那怪异声音满意的笑道:“很好,你果然不错,本座召你确实有一件任务,须要交给你办。”

  范子云道:“令主请说,在下一定遵办。”

  “好。”怪异声音道:“这是一粒药丸,不论放在茶水或酒中,都会立即溶化,无色无味,你伺机放入华山商翰飞的茶或酒中,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随着话声,只见那只怪手出现了,掌心一摊,果然有一个小小纸包,朝范子云投掷。范子云一下接到手中,正待问话。

  突然那声音说道:“有人跟踪而来,你杀了他。”

  范子云应道:“是。”刚跨出木门,一个老者已经出现在门前。

  那老者看了范子云一阵,问道:“小哥是什么人?”

  范子云答道:“在下范子云,老丈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在下丐帮连三省,小哥在此做何?”

  连三省是丐帮左右二位长老,江湖上极有名气,但范子云未在江湖行走,不知对方身份,答道:“原来是连老丈,不知老丈到此做何?”

  连三省报出自己的万儿,可看对方神色丝毫不变动,还以为范子云深藏不露,不觉呵呵一笑道:“原来小哥是位高人,老化子倒是看走眼了,这么说,小哥就是这座木屋的主人了?”

  范子云因来人不是盛振华,因此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问道:“连老丈有什么见教?

  连三省目中精芒连闪,哼了一声道:“小哥既住在这片林中,对这片林中发生的事,应该完全负责了。”

  范子云疑惑的道:“连老丈所指究系何事?”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自己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问老化子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应该把话说清楚了,你这般打着哑谜,在下如何知道了。”

  “好。”连三省把「好」宇说得特别沉重,接着道:“老化子正要问你,林间一名丐帮弟子,可是你杀的?”

  范子云听得一怔;摇头道:“不是。”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小哥不敢承认?”

  范子云道:“如果这人是在下杀的,在下为什么不敢承认?如果这人不是在下杀的,在下为什么要承认呢?

  “哈哈。”连三省敞笑一声道:“小哥把这片树林,划为禁地,在树上刻了「入林者死」,丐帮弟子伏尸林间,不是你来的,还会有准?”

  范子云突然想到了那个头戴瓜皮帽,肋夹破雨伞的人来,在自己跨入树林之际,曾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原来他是丐帮弟子。他在夏家堡的时候,曾听夏伯泊提起过,丐帮忠义传家,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帮中弟子遍布各省,就是九大门派中的少林。武当也望尘莫及,故而他对丐帮的印象也极为深刻。此时听连三省说出死的是丐帮弟子,不觉惊异的道:“他……会是丐帮弟子?”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现在承认了,那很好,你杀了本帮弟子,必须至本帮认罪,小哥随老化子走吧。”

  “啊……”范子云连忙摇手道:“老丈误会了,贵帮弟子,并非在下所杀。”

  伏虎丐浓眉掀动,沉喝道:“小哥反覆其词,你以为老化子可欺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切莫误会,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连三省不待他说完,沉声道:“老化子不管你什么意思,有话你到丐帮金陵舵上去说吧。”

  范子云道:“老丈……”

  连三省洪喝道:“如果你自己不想走的话,老化子挟着你去也是一样。

  范子云两次都被他打断话头,心中不禁有气,愤然道:“老丈到底讲不讲理?”

  连三省道:“老化子哪里不讲理了。”

  他话声方落,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接道:“哼,你自然不讲理了。”

  伏虎丐不觉一惊,倏地回过头去,朝左首一棵大树上喝道:“什么人?”但见蓝影一闪,一条纤巧苗条的人影「哩」的一声,从树上飞掠而下,落到两人中间。

  这少女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天蓝窄腰布衫,玄色百折裙,眼珠流动,撇撇樱唇,冷冷的道:“是我,怎么样?”

  范子云看到她,不禁深感意外,说道:“万姑娘是你。”

  她正是青凤万飞琼,她对伏虎丐说话时,神色冷冰冰的,但对范子云说话,却换了一副笑吟吟的甜笑,眼波一溜,说道:“我不能来么?”

  范子云尴尬的笑笑道:“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万飞琼眨着水样晶盈眼睛,轻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也猜得出来,你是跟随着我来的了。”

  万飞琼粉脸一红,披披樱唇,身子向侧作了半个轻旋,娇声道:“才不呢……”

  伏虎丐连三省沉哼一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万飞琼横了他一眼、问道:“说完了怎样,没说完又怎样?”

  连三省道:“老化子耐心有限,小哥跟我走吧。”

  万飞琼哼道:“你凭什么要范相公跟你走?”

  连三省道:“因为他杀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冷声道:“丐帮也唬不倒人,范相公杀死丐帮弟子,你有何证据?”

  连三省瞪了她一眼道:“现在树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外面树身上,刻了「入林者死」,丐帮弟子正好死在树林里,这还不够么?”

  万飞琼哼道:“真是胡说八道………”

  连三省听得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挺挺胸,大声说道:“我说你胡说八道,范相公……”

  连三省大喝一声道:“老化子今天非把这小伙子擒回去不可。”突然右手一探,五指如钩,迅急朝范子云手腕抓去。范子云没想对方竟会出手偷袭,来势奇快,一时被逼得后退半步,右手随着翻起,横向连三省手腕切去。

  伏虎丐连三省是丐帮两位长老之一,丐帮长老,地位之高,不在帮主之下,能当得丐帮长老,并非易事。江湖上的人地位和盛名,都不可能幸致的。伏虎丐连三省的武动,自有他独到之处,眼看范子云翻掌切来,反应极快,口中不觉嘿然道:“很好。”

  右手一缩,让开厂范子云的一掌斜切,蓦地欺身而上,右手一记「顶心肘」,随身直撞过来,你还来不及招架,他两手食、中二指勾曲,快如疾风的攻到。指影错落,直逼面门。范子云虽然不知连三省是丐帮长老身份,但也已看出这老化子武功极高,急忙双手捏诀交剪般向外划出,口中叫道:“老丈住手,这是误会。”

  他这一记正是「指剑十三式」中的「星月交辉」,两手剑诀直坚,由胸前向左右划出,虽是手指,但以手代剑,依然右使剑的气概,一指击出,剑气迸发,把对方一片指影,一齐封住。伏虎丐连三省几乎不相信对方一个年轻的小雏儿,竟然会身具上乘的武功,一时惊骇得往后疾退了两步。

  两人这近身相搏的一个照面,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惊人的威势,但在行家眼中看来,攻拒之间,已是相当凌厉,出手之快,变招之速,不过是眨眼工夫的事。两人身形一分,连三省炯炯双目望着范子云,嘿然道:“小哥身手大非寻常,来来,老化子已经有几十年没遇到像你这样的年轻高手了,来,咱们到林外去,好好较量较量。”

  范子云道:“老丈你误会了。”

  连三省道:“老化子有什么误会,咱们这场比试,只以你我二人为限,单打独斗,只要你胜得了老化子,我回头就走,如果老化子胜了,你就得跟老化子去一趟金陵分舵,这样算得公平吧?”

  万飞琼插口道:“不公平。”

  连三省怪眼一翻,朝万飞琼问道:“老化子说的,哪里不公平了?”

  万飞琼披披嘴道:“范子云胜了,你回头就走,他败了,要跟到金陵分舵去,这就不公平,他如果败了,为什么不能和你一样,回头就走呢?”

  连三省嘿然道:“因为他杀害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道:“我跟在他身后来的,他根本没有杀害你们丐帮弟子,凶手另有其人,你不去找真正的凶手,却硬要把杀害丐帮弟子的罪名,扣在范相公的头上,难道这能算公平吗?”

  连三省听得一怔,问道:“你此话当真?”

  万飞琼道:“我骗你作甚?”

  连三省回头望望范子云道:“小哥方才为什么不说?”

  范子云道:“在下方才几次要说,都让老丈截住话头,没让在下说出来。”

  “好。”连三省问道:“那么老化子问你,树林里刻着的「入林者死」,可是你刻的?”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又道:“你也不住在这间木屋里了?”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目光逼注,问道:“那么小哥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在文德桥边,遇上一个头戴瓜皮帽,肋下挟一柄雨伞的人,从在下面前经过,要在下跟他来,在下一时好奇,就跟他到了这里,那人到了林前,要在下从林间这条小径进来,他就绕着树林去了,在下跨入树林,走没有几步,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知道他已经遭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丐帮的弟子。”他说的全是实情,只是把那人在床上留柬之事,略过不提。

  连三省听他说话之时,两道眼神只是盯注在他脸上,似是在观察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直等范子云把话说完,才道:“小哥一直找到这里,发现这间木屋,后来呢?”

  范子云道:“在下觉得好奇,就上前叩门,但一直没人答应,就推门而入,那屋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退了出来,就遇到老丈了。”他因怪异声音的事,在没有和盛老伯商量之前,自然不能告诉外人了。

  他说的当然有破绽,譬如他昨天刚到金陵来,怎么会独自一人到文德桥去的?这一点连三省当然不会察觉;但却瞒不过剔透玲珑的万飞琼,她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抿嘴一笑。连三省仔细观察,觉得范子云只是个初出江湖的人,他说的不像有假,略一沉吟,说道:“好,老化子权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走,咱们该进去瞧瞧。”

  万飞琼也是个好奇好事的人,闻言叫道:“是啊,我们早该进去瞧瞧了。”说罢,身形飘动,翩然朝木屋掠去。

  范子云急忙叫道:“万姑娘,慢点。”

  万飞琼听到他的叫声,立即刹住身形,回头问道:“什么事?”

  范子云赶上去一步,说道:“木屋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让在下走在前面的好。”

  万飞琼看他关心自己,不觉朝他甜甜一笑道:“谢谢你,关心我……”说到「我」字,脸颊上不觉微微有些红晕。

  

  伏虎丐连三省在两人说话之际,已经抢在前面,朝木屋中,推门而入。两人急忙跟了过去,范子云在前,万飞琼在后,进入屋中。这回范子云有了经验,入门之时,随手捡一块山石,把木门挡住,不让它关上,天光就可从门外射入,虽然是不太亮,但多少可依稀看得见了。木屋只有一间,略呈长方,靠里处,悬挂了一块黑色帷幕,把屋子分隔开前后两间。

  连三省抢先入内,此时一手撩开黑布,往后走去。范子云心里暗暗「哦」了一声,忖道:“原来屋中挂了一块黑色帷幕,无怪自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躲在幕后说话,自己当然看不到他,他从幕后伸出手来,自己看到的,自然也只是一只手了。”心中想着,也就举步跟了过去。

  黑色帷幕后面,地方极为狭仄,后面只有一扇木窗,此刻连三省已经推开木窗,往外察看。窗外,依然是一片密林,当然看不到什么。范子云心上暗暗放下一块石头,忖道:“看来那位金章今主已经走了?”

  连三省掩上木窗,回过头来,问道:“小哥方才进入此屋,当真没有看到人?”

  范子云道:“在下进入此屋,因为太以幽暗,很快就退了出去,没看到人。”

  连三省没有说活,只是微微点头,表示他对范子云说的话,已经深信不疑,过了半晌,才道:“大概小哥进屋之时,屋中确实有人潜伏,只是小哥没有看见他罢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吃惊,但故作惊异,问道:“老丈想来必有所见?”

  “唔。”连三省日中轻唔一声,抬目笑道:“老化子虽没亲眼看到,但我还闻得出来。”

  万飞琼好奇的道:“我怎么闻不出来呢?”

  连三省摸着胡子,笑道:“老化子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人的气味,总还分得出来,这人曾在屋中待了一阵,自然会留下人的气味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老化子果然精得很。”

  万飞琼问道:“那么老丈可曾闻出这人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连三省勉强笑了笑,才道:“老化子也只是闻出有人在此潜伏,至于是怎样一个人,如何闻得出来?”他似乎不愿和两人多谈论潜伏屋中的人,目光一抬,接着道:“走吧,此人既已离去,咱们多留无益,还是出去再说。”说罢,当先往屋外走了出去,范子云、万飞琼跟着走出木屋。

  连三省脚下没再停留,一直循着林间小径,往外行去,边走边向范子云问道:“小哥年事甚轻,不会有什么仇人吧?”他这话当然要问,那死去的丐帮弟子,不会无缘无故把范子云从老远的文德桥,把他引到这里来,而且木屋中又有人先行潜伏着,此中自然必有原因。

  范子云还没开口,万飞琼已经接着道:“范相公会有什么仇人?我们还是昨天刚到金陵的。”

  “哦。”连三省自言自语的道:“这就奇了。”不大工夫,三人已经穿林而出,连三省忽然脚下一停,问过身来,朝范子云道:“老化子虽然相信小哥说的是实情,但你小哥也不能说没有嫌疑吧?”

  范子云道:“老丈要待如问,才能相信?”

  连三省道:“老化子还是一句老话,咱们在这里好好比划比划,小哥胜了,可以自行离去,败了,就得跟老化子去一趟敝帮金陵分舵,但老化子可以保证,敝帮只是调查被害弟子的死因,小哥去作个证罢了,决没有人难为小哥。”

  范子云冷笑道:“在下经过,全已奉告,信不信由你,在下从不受人胁逼,老丈如果需要在下作证,你说川贵帮分舵的地点,在下自然会去,决不失信。”

  “不成。”连三省摇摇头道:“咱们这一架,非在此地打个胜负出来不可2”

  范子云略一抱拳道:“在下恕不奉陪,少陪了。”说完,正待转身要走。

  连三省冷嘿一声,接着但听万飞琼娇呼一声「啊哟」,急叫道:“快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范子云转脸看去,只见连三省左手扣着万飞琼右腕脉门,右掌按在她背后,冷嘿道:“小哥如果不愿和老化子作个公平的搏斗,老化子只好把这位姑娘擒回去作人质了。”

  范子云看得大怒,双眉一扬,喝道:“看你已经一大把年纪,居然乘人不备,欺负万姑娘,好,你放开她,我和你在此地作个了断就是了。”

  连三省听他答应了,脸色也就缓和下来,双手放开万飞琼,说道:“小哥可知老化子为什么非和你动手不可么?”

  万飞琼气得双颊通红,愤愤的道:“你这老头,坏死了。”

  范子云凛然卓立,冷冷说道:“你不是说要和在下分个胜负么?”他一怒之下连「老丈」也不肯称呼对方了。

  “不错。”连三省微微一笑道:“老化子几十年来,从未在一招之间,被人逼退过,方才被小哥一招竟逼退了两步,所以一直没有问小哥师门,主要就是想和小哥一较身手。其二则是因为这个被害的丐帮弟子,乃是本帮八大护法弟子之一,武功极高,老化子也非试试小哥的身手不可,至于方才如拿住这位姑娘手腕,只是有意相激而已,老化子岂会欺负一个姑娘家?”

  范子云道:“在下既然答应了,老丈就请出手吧。”

  万飞琼心中气愤未消,鼓着双腮,站在一旁,说道:“范相公,这是他自己找的,你还和他客气什么?”

  连三省大笑一声道:“老化子那就不客气了。”喝声甫出,忽的踏上一步,直欺中宫,左手勾曲,朝前抓来,右手化学,斜竖胸前,这一招使的只是一记「赤手搏龙」但一抓之间,五指劲气,已然通人而来。

  范子云不敢大意,脚下斜退半步,左掌斜引对方抓势,右手剑诀向前直劈出去。武林各家手法之中,用掌、用拳、用爪的很多;但用剑决应敌,却是甚少,所以连三省对他以剑诀应敌,似是极为注意。果然范子云这一记直劈的剑诀,堪堪出手,就有一道冷锋,应指而生,嘶然生风。

  连三省心中不禁暗暗纳罕,忖道:“这年轻人究是什么来历?看他使的,明明是剑术招数,以指代剑。”心念方动,口中大笑一声,当胸右掌,势若奔雷,迅击而出,掌势甫发,潜力已自逼人而来。范子云看他功力精深,不敢和他硬拼,身形一个轻旋,向斜跨出,避开了对方一掌。

  连三省洪声道:“小哥怎么不敢接老化子一掌?”喝声中,振臂抢攻,双掌势如开山,着着逼攻而来。范子云究竟年纪还轻,经不得连三省一激,何况边上还有万飞琼站着观战。

  要知凡是年轻人,只要有一位姑娘家站在边上,不论是你什么人,在心理上,就会产生一种鼓励作用,再也不肯认输,何况万飞琼又是黄山万家的人。范子云自然不肯再退,双手同时捏起剑诀,使出「指剑十三式」,和连三省展开抢攻。

  他这套「指剑十三式」,正是他师傅屈一怪花了十几年心血,从各门各派的剑招中,取精用宏,所独创的以指出剑的招式。名虽十三式,实则每一式中,各有三至七个变化不等,更以剑术走青,不和敌人硬拼硬搏,所以指法更须配合身法、步法,以轻灵为主。

  但屈一怪传他的「迥身八掌」,却是至刚至猛的掌法,曾再三叮嘱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施展,而且要他把八记掌法,渗杂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中使用,不准单独使用。因此之故,范子云在练习之时,索性把几种武功都渗杂在一起练习,久而久之,「指剑十三式」,「迥身八掌」,「大力鹰爪功」,和「一百单八式擒拿手」,都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混合施展。

  「指剑十三式」,是以躲闪敌招,乘隙进招为主,但他因连三省说他不敢接招,因此又间以「大力鹰爪功」和「迥身八掌」。这一来,在搏斗中,不仅有善于趋避敌人的招式,也有乘隙进招的擒拿手法,和带着划空风声的开碑掌力,忽掌、忽指、忽爪,极尽手法变化之能事。

  伏虎丐愈打愈觉惊奇,发现这年轻人不但内力绵长,手上变化,更出人意料。老化子逼着非和范子云动手不可,就是方才试出范子云年纪虽轻,掌上功夫,却极为了得,是他数十年来从未遇上过的年轻高手,因此动了好奇,也是好强之心,要和他一较身手。

  此时眼看范子云忽掌、忽指、忽爪,变化繁多,他只看范子云的爪法,极似鹰爪门的路数,心中暗暗惊奇:“鹰爪门几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高手?”心头兴致不觉更浓,掌上力道,也逐渐的加强。

  数合之后,双方掌指交融,人影起落,形成了一片手舞足蹈的淡影,但从两人手上发出来的潜力,却远远波及到八、九尺以外,几乎是沙飞石走,声势极为骇人。直把站在一旁观战的青凤万飞琼看得眼花镜乱,心头暗暗惊奇不止,心想:“看不出范相公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真是便宜了夏玉容,他们名份还没定呢,就算订了亲,自己也……”她突然感到脸颊上一阵热烘烘的,暗自啐一口,连两人的战况,都没心去看了。

  范子云初动手时,还因连三省出掌威猛,功力精深,心头不无顾忌,尤其他终究初出江湖,和人动手过招的经验不足,以致平时练得滚瓜烂熟的招式,一到应用之时,还是感到有些生疏,不知出哪一招好?等到斗了一阵之后,手法和应用的技术,也逐渐纯熟了,全付精神都集中在对敌之上,一招一式,自然也得心应手多了。

  只是他究竟只练了十年功夫,不像伏虎丐连三省,成名了几十年,一身功力,有几十年火候。因此尽管他“指剑十三式’集各派剑法的精华,「大力鹰爪功」,以指力和掌力强着称,但要和功力深厚的连三省相抗衡,总嫌不是旗鼓相当的敌手。

  但范子云每次被连三省开山巨斧似的掌势,逼得难以封架之时,就使出一见「迥身八掌」,举掌硬接,双方掌力交接,发出蓬然巨震,则又难分高下,打成平手,叫人都各自后退了一、两步。

  伏虎丐连三省一向以阳刚功力见长,掌势雄厚,故而有伏虎之名,江湖上人遇上他时,都不愿以掌力和他硬拼,却想不到范子云轻轻年纪,居然能在几招之间,和他硬拼上一招。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被带得不得已时,才和自己硬拼,但硬拼的一招,居然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不分轩轾。

  这一来,不由更激起了伏虎丐的兴趣,也误会范子云故意深藏不露,因此更存心要试试范子,每一记掌力,都提聚真力,全力抢攻,不住的加强掌上力道,记记如巨斧开山,呼呼有声。

  范子云眼看对方掌力愈个愈强,几乎第一掌都重逾千钧,心头暗暗惊凛不止。到了此时,他以指代剑的「剑指十三式」加上「鹰爪功」几乎无法施展,只有夹杂使用的「迥身八掌」才能和对方硬打硬拼,也只有在每一记「迥身八掌」使出之时,才能挽回颓势,可以把对方逼退半步。

  这是说他若是连续施展「迥身八掌」,定能反败为胜,击败对方,但这是师傅再三告诫,绝不能如此做的。因此范子云这一战,可说是相当艰苦。但这山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么一个武林顶尖高手,和他过手喂招,使他在艰苦的搏斗之中,吸取了不少对敌经验,和败中求平,平中求胜的技巧。

  伏虎丐连三省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在这一阵拼搏之中,也已发现范子云指、爪功虽然不够,但对方真正的武功,却在几一招之间夹杂着使出来的一记怪异掌法。看他和自己动手,神情似是极为紧张,并非故意伪装,那么分明是他师长教他练武之时,故意把某一种神秘武功,夹杂在其他手法之中,传给他的了,他本人似乎并不知情。

  这会是什么武功呢?以这娃儿年岁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就算他一出娘胎,就修习上乘内功,也未必能修练到如此功力,可以和自己硬拼硬搏,由此推想,他能和自己打成平手,就全仗着这隐藏不露的怪异掌法了。

  老化子一边动手,一边细心观察,但任你如何仔细察看,发觉范子云在使出一记怪异掌法之时,身子必然作极快的迥旋,迥旋之时,手掌就已递出。换句话说,他发掌之时,必然以身子挡着你的视线,使你无法看清他出手时的手势和掌式的变化,也就是你看到他手掌,他掌势劲力已然像怒潮汹涌直逼卷来。

  连三省看了一阵,依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心头也更是惊疑,细数当代武林,以掌力著称的名家,也从没有听人说过有这样一种迥身掌的手法。一时对范子云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奇绝身手,心中又佩服,又惊疑,正待出声喝停,问问范子云的来历。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如飞而来,口中大声叫道:“连长老消快住手……”

  连三省双掌一收,向后跃退,口中叫道:“小哥住手。”范子云听到他的喝声,也就依言收手。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壮汉,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浓眉大眼,一张紫膛脸,身材扎实,称得上虎背熊腰,看去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他站定身子,就朝连三省恭敬的抱抱拳道:“连长老,师傅有书相商,请立即回金陵分舵去。”

  连三省刚发现了一个年轻高手,岂肯失之交臂,一面点点头道:“老朽知道了,你先回去,老朽就来。”

  那蓝布衣衫壮汉口中应了声「是」,朝连三省拱拱手道:“弟子那就先走了。”回脸望了范子云、万飞琼二人一眼,立即回身奔行而去。

  连三省脸上挂着笑容,说道:“他是敝帮帮主的唯一传人凌江涛。”

  万飞琼道:“范相公,我们走。”

  连三省陪笑道:“这位姑娘,大概还在生老化子的气吧?”

  万飞琼冷冷的道:“我才不生气呢。”

  “不生气就好。”连三省微微一笑,伸手拍拍范子云肩膀道:“小哥,你是老化子生平遇上的第一个年轻高手,咱们不打不相识,你小哥如不嫌弃,老化子很想和你做个忘年之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万飞琼撇撇嘴道:“他不是你眼里的杀人凶嫌么?”

  连三省笑了笑道:“老化子先前确是有些想法,但进入木屋之后,老化子已觉得范小哥说的不假,经过刚才一番拼斗,老化子已可确定杀害丐帮弟子的凶手,另有其人,不是范小哥所为的了。”

  万飞琼问道:“为什么呢?”

  连三省道:“老化子和范小哥动手,将近三十来招,范小哥的招式,奇而不邪,一个人的出手,就可看出他们心术正不正。那被杀的弟子,剑从背后刺入,名为「毒蛇入洞」,招式毒辣,可见出手之人,心机阴狠毒辣,决非范小哥所为。”

  万飞琼撇撇嘴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光。”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老化子若是连这点眼光也没有,还配称伏虎丐吗?”

  优虎丐,范子云依然没听人说过,所以不知他在江湖上名气有多大?但「伏虎丐」三字听到青凤万飞琼耳里,心头不禁猛然一怔,暗道:“自己听人说,伏虎丐称丐帮第三高手,铁掌无敌,范公子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一面惊奇的望着连三省,问道:“你就是丐帮右长老的伏虎丐?”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姑娘听人说过老化子?”

  万飞琼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娘时常说,偌大江湖,只有前辈是个快肝义胆、嫉恶如仇的血性中人,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不见怪才好。”

  “不敢。”连三省得意的笑道:“至于说老化子嫉恶如仇,那可不假,那些江湖宵小,只要恶迹昭彰,老化子就不会放过他的……”忽然他举起衣袖,抹了下口角,问道:“姑娘令堂,是哪一位高人?”

  万飞琼道:“我娘是黄山万家的老当家。”

  “啊……呵呵……”连三省连忙抱拳笑道:“万老夫人,老化子如何不知道?这么说,姑娘就是人称青凤的万姑娘了?”

  万飞琼粉脸微生红晕,说道:“小女子正是飞琼。”

  “姑娘怎不早说?”连三省望望范子云,问道:“这位范小哥呢?和万姑娘同行,想必也是哪一门派的名门高弟了。”

  万飞琼秋波一溜范子云,嫣然笑道:“你老总听说过青衫客范大侠吧?范相公就是……”

  “呵呵。”连三省不待万飞琼说完,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范大侠,老化子自然知道,小哥原来是范大侠的公子,这真是太好了,小哥一身所学,原来家学渊源,这就无怪老化子看来眼熟,却摸不准路数了。”他说的原也没错,青衫客范大成一身武功,出自家传,家传的武功,和某一门某一派的武功,差别很大。

  因为某门、某派,历代相传,练的只是某一门派武功,但家传武功可不同,他祖父纵然出身某一门派,但一个人在江湖上阅历深了,他的武功也往往会因所见所闻之广,而吸收了其他门派的功夫,祖传父。父传子,代代都有增删,功夫也就驳杂了。因此武林世家的武功,很难看得出哪一门、哪一派来,也即所谓自成家数者是也。

  范子云道:“在下所学,乃是跟家师练的。”

  连三省注视着他,问道:“小哥尊师是谁?”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讳一怪。”

  连三省听得微微一怔,屈一怪三字,他从未听说过,江湖道上,还没有他没听说过的人物!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徒弟已有如此能耐,师傅的身手不用说了,口中依然呵呵一笑说道:“名师出高徒,无怪小哥身手不同凡响。”

  范子云抱拳道:“老丈夸奖,晚辈微末之技,哪里敢当?”

  连三省道:“好了,咱们不谈客套,老化子说要和小哥结个忘年之交,小哥意下如何?”

  范子云道:“老丈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高人,晚辈有幸,今日得识老丈,这结交二字,晚生如何……”

  连三省不待他说下去,问道:“老化子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和老化子做朋友,小哥不用前辈、后辈的说上一大套,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岂不干脆?”

  万飞琼斜睨着他,在旁道:“是嘛,范相公,我看你真有些婆婆妈妈的。”

  范子云俊脸被说得一红,忙道:“老丈垂爱,晚辈自然就愿意了。”

  连三省大喜道:“好极了,咱们哥儿俩既是忘年论交,小哥不许再称呼老丈、晚辈的了,你叫我一声老哥哥,我叫你一声老弟,岂不是好?”

  范子云道:“这样称呼,晚辈怎么……”

  万飞琼抿抿嘴道:“瞧你,又来了,连前辈既要和你忘年之交,兄弟相称,你再推辞,不是矫情了么?”

  连三省大笑道:“还是万姑娘干脆,不过你也得改改口,称我一声老哥哥才是,不许再叫前辈了。”

  万飞琼脸上一热,含着几分羞意,低低的道:“老哥哥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范子云神色恭敬的朝连三省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蒙老哥哥不弃,请老哥哥受小弟一拜。”

  伏虎丐连三省高兴得双手握住范子云的手,连连摇撼,大笑道:“小兄弟,老哥哥太高兴了,老哥哥帮主见召,还有事去,你住在哪里,老哥哥会去看你的。”

  范子云道:“小弟下榻盛记镖局,不过老哥哥来看小弟,小弟如何敢当,这样吧,明天早晨,小弟到贵帮分舵看老哥哥去,不知老哥哥意下如何?””

  “好。”连三省点头道:“老哥哥那就在分舵等你,晤,万姑娘,你和小兄弟一同来吧?”

  万飞琼看他把自己和范子云拉扯到一起,虽有羞意,却也喜在心里,低着头问道:“老哥哥欢迎我么?”

  连三省笑道:“当然欢迎,你不是也叫我老哥哥吗?做哥哥的,哪有不欢迎弟妹的?”老化子把弟妹连在一起,当真妙语双关。万飞琼心思灵巧,自然听出来了,脸上一热,羞意更浓,心头也甜蜜蜜的。连三省不待范子云出口,含笑道:“好了,老哥哥要走了。”说完,双脚一顿,匆匆奔行而去。

  范子云道:“万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嗯。”万飞琼轻嗯一声,举步走去,一面回头道:“范相公,你比我大哥小几岁?”

  范子云道:“万兄今年好像二十出头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大哥今年二十一岁。”

  范子云道:“我比万兄小了五岁。”

  万飞琼目中闪过一丝亮光,偏着头道:“那你是十六岁,几月生的?”

  范子云道:“正月。”

  万飞琼欣喜道:“那你比我足足大了十一个月。”

  范子云道:“姑娘也是十六岁?”

  万飞琼红着脸,低低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几岁么?”

  范子云道:“不知道。”

  万飞琼道:“因为我一直叫你范相公,让人家听了,怪不好听的,所以……所以如果我比你大,就该叫你范兄弟……”

  范子云得意的道:“现在证明我比你大了。”

  “嗯。”她笑得很甜,笑得有点羞意。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问道:“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万飞琼看他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脸上一红,说道:“我大哥叫我什么,你也叫我什么好了?”说完,忽然低垂着头,往前跑去。范子云只觉心头一荡,紧跟着她奔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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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依计行事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万飞琼又转过身来,问道:“范大哥,我要问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要问什么?”

  万飞琼道:“你今天一早,到文德桥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个……我只是久闻夫子庙。秦淮河之名,想随便走走罢了。”

  万飞琼眨眨眼睛,望着他道:“就在桥上遇上那个丐帮弟子?”

  范子云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丐帮弟子?”

  万飞琼笑了笑,偏头问道:“你不是等他来的吧?”

  范子云心头一跳,说道:“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等他呢?”

  万飞琼低笑一声道:“范大哥,你忘了我是跟着你身后来的,你先前一直站在桥这边,那人根本没和你说话是你跟踪着他下来的,对不?你还有何说?”

  范子云听得不禁大感为难,暗想:“自己该不该和她说呢?”忽然心中一动,暗想:“万选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索寒心下了「迷迭散」,师傅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自己正苦于无法让万兄服下,如果把内情告诉了她,由她暗中把解药让万兄服下,岂不比自己方便多了?”

  万飞琼看他没有说话,问道:“范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范子云目光四顾,眼看附近没有别人,这才低低的道:“这中间有一个很大隐秘,而且还要你帮忙才行,只是此事关系极为重大.现在时间不多,我们该回去了,这样吧,老哥哥不是约我们到金陵分舵去么?明天在路上再告诉你吧。”

  万飞琼不依道:“你现在说嘛,等到明天,不把人闷死才怪。”

  范子云还未回答,瞥见远处正有一条人影,如飞而来,目光锐利,老远就看出来人正是盛振华,忙道:“万姑娘,盛兄来了。”

  万飞琼道:“哪个盛兄?”

  范子云道:“就是盛记镖局的盛振华老哥了。”

  万飞琼道:“他来作甚?”

  范子云道:“自然是找我们来的了。”

  万飞琼低声道:“我们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呢?”

  范子云想了想道:“暂时最好不用告诉他,哦,令兄面前,你也不可提起。”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几句话的工夫,盛振华已经奔到面前。

  范子云急忙迎上去,说道:“盛兄怎么找来的?”万飞琼因自己和范子云在一起,虽是武林儿女,脸上也讪讪的,略现红晕。

  盛振华含笑道:“老弟出门时,只说到文德桥去的,家父因你初来金陵,恐你地方不熟,正待派人找你,正好万兄来说,万姑娘不在房内,他怕你走迷了路,后来据敝局的一名趟子手说,他看到万姑娘是尾随范兄弟身后,也是往文德桥方向来的。本来万兄也要来的,兄弟因恐他路径不熟,还是兄弟一人来找的好,兄弟一路找了来,半路上遇上丐帮凌兄,他说看到二位好像和连长老发生争执,地点是在鬼脸城,兄弟听得一急,就向这里找来了。”目光一转,问道:“范兄弟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又怎么会和丐帮的连长老发生争执的?”

  范子云道:“没有什么,小弟先前也不知道他是丐帮的长老,他看到小弟,就说小弟杀了他们丐帮弟子,非和小弟较量不可,后来误会澄清了,他要和小弟忘年论交,就这样走了。”

  盛振华自然听得出,其中另有缘故,但他没有多问,吁了口气道:“连长老在丐帮中,地位极高,是江湖上出名难惹的人物,他对人很少许可,能对范兄弟如此垂青,要和你结为忘年之交,实是难得的很。”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方才说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清凉山。”盛振华道:“你们遇到连长老的地方,叫做鬼脸城。”

  万飞琼凛然道:“鬼脸城是不是有鬼,那地方真有些阴森森的,会使人毛骨惊然。”

  盛振华笑道:“不,那里有一座清凉门,在历史上是古石头城的遗址,地形险峻,城墙年代久远,高低不平,好像许多雕刻的假面具,所以金陵人就称这一带叫鬼脸城,地势较为荒凉,平常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万飞琼粲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差点吓我一跳呢。”
  
    

  回到盛记镖局,已是午牌时候,盛锦堂正在书房里等着大家吃饭,万选青团妹子平日里骄纵惯了,看她和范子云一同回来,也就没有多问。范子云因不见商翰飞,问了一句,才知他到栖霞寺访友去了。
  
  饭后,盛锦堂把范子云叫到静室,问起他早晨出去,究是何事?范子云也不隐瞒,把昨晚在枕务收到字条,和今日在鬼脸域遇上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沉吟道:“由此看来,夏云峰居然网罗了不少高手,以金、银、铜、铁分等,这金章令主,不知是谁?”说到这里,口中忽然沉哼一声,没有再说。

  范子云道:“盛老伯,依你之见,小侄该如何办呢?”

  盛锦堂道:“此事须等掌门人回来,再作计较,你暂时自然要虚与委蛇,和金章令主保持联系,才能尽得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晤。”他口中轻晤一声,又道:“你老侄不来,老朽还不知道咱们镖局之中,竟然隐藏了卧底之人。”

  范子云吃惊道:“老伯认为镖局中也有他们的人?”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长髯,微微一笑道:“你老侄台昨日才来,就有人送信给你,试想老朽这盛记镖局,开设了已有数十年之久,纵然没有严密防守,但若无内线,外人如何进得来,更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字条送到你老侄的房中?即此一点,可见这送字条的人,必是镖局中人无疑。”

  范子云心中一动,说道:“老伯,此事很快就会查得出来。”

  盛锦堂看看他,微笑道:“老侄倒说说看?”

  范子云道:“那金章令主住处已被丐帮连长老发现,他自然不会再住在那木屋里了。”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

  范子云又道:“他没有和小侄约定如何联系,如果有什么后命,一定再会派人送给小侄的……”

  “不错。”盛锦堂似是对范子云极为称许,点点头,含笑道:“老侄台初涉江湖,虽然阅历尚浅,但你甚是聪明,老朽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咱们不妨分头行事,你仍然依他命令行事不用多管,老朽自会在暗中注意,先把局中卧底之人找出来。这样才能知己知彼,不为对方所暗算,好了,其余的事,等掌门人回来再作计较,你在老朽密室中待久了,会引起对方疑窦,可以出去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刚站起身。

  盛锦堂又道:“老侄台,看样子,那万姑娘似乎并未被迷吧?”

  范子云道:“她好像没有。”

  “那就好。”盛锦堂道:“令师交给你的一颗解药,你如果没有机会,倒不妨交与万姑娘,她和万老弟是兄妹,较为接近,不过此事你得先和万姑娘商量好了才行。”

  范子云道:“小侄也有此意,只是还没有和万姑娘说过。”

  盛锦堂缓缓说道:“不过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先把万姑娘拢络好了,才能告诉她。”
  
  拢络好,正是示意范子云对姑娘家须以情动之。他虽不知两人感情深度如何?但以他丰富的阅历,就以今天早晨,万姑娘跟踪范子云身后而去一事来说,即可猜想得到万姑娘的心意,姑娘家如不关心这个人,岂会偷偷的跟下去?而且从两人回来之后万姑娘一脸俱是欣喜之色,吃饭时和范子云谈笑极为亲密,这种种也瞒不过他的老眼。

  范子云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盛老伯的弦外之音,一时之间,俊脸不禁一红,随口应了声「是」,就告辞出去。回到宾舍,还没上楼,就见万飞琼款款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当她一眼看到范子云,不觉笑上娇靥,喜孜孜的道:“我正要找你去呢。”

  还有三四级楼梯,她就像扑向花朵的蝴蝶,翩然飘飞而下,落到范子云面前。范子云怕她有所闪失,赶忙用手去扶,一面说道:“你小心些”他这一伸手,正好握住一双柔荑。

  万飞琼给他握住双手,粉脸微红,轻轻的挣了一下,低声说道:“谢谢你。”她挣得很轻,其实只是缩了一下,依然任由他握着。

  范子云只觉她一双柔荑,又软又滑,心中不禁一荡,立即放开了手,赧然道:“对不起。”

  万飞琼嫣然一笑道:“你是我哥哥,为了怕我倾跌,当然要扶妹妹的了。”

  范子云经她一说,心清也随着放开,笑了笑道:“是啊,你真有些顽皮,方才还吓了我一大跳。”

  “哈。”万飞琼甜甜的轻笑出声,问道:“范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不及的跳下来?”

  范子云道:“这个我如何猜得出来?”

  万飞琼道:“我要你陪我到雨花台捡石子去。”

  范子云道:“这时候去?”

  “嗯。”万飞琼转动了下她那乌黑而闪着光亮的眸子,说道:“本来我和大哥说好早上要去的,都是你,扫了人家的兴,所以我要你赔。”她不待范子云接口,俏皮的一笑,又道:“何况,早上我陪你去了鬼脸城,现在你陪我到雨花台去,也是应该的了。”

  “好吧。”范子云点点头问道:“万兄呢?”

  万飞琼披了下樱唇,说道:“大哥方才只喝了几杯酒,就醉了,说他头痛,不想去了,才要我来找你的。”万选青不去。

  范子云问道:“还有什么人去?”

  万飞琼道:“没有了。

  “这……”范子云还未说出来,万飞琼就喜孜孜的,抢着道:“我们两个人去才好呢……”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有了语病,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接下去道:“范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到了那里,一边捡石子,一边告诉我不好么?”

  范子云明白了,她是等不到明天,才出了这个主意,故意嚷着要去雨花台玩,目的就是要找机会,好让自己告诉她今天早晨的事儿。他也同时想到了方才盛伯父说的话,要自己多拢络万姑娘,自己正好乘机把万兄中迷之事告诉她。想到这里,立即含笑道:“只是我们两人都不认识路。”

  万飞琼甜笑一声道:“这怕什么,路在嘴边,不会问么?”

  范子云道:“走,我们去问盛兄。”

  万飞琼娇嗔道:“谁要你去问盛兄了,我们到了外面,再去问路人不好么?”姑娘家脸嫩,她是伯盛振华看到她和范子云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意思,说完,像一阵风般往外走去。

  

  雨花台,是金陵南区的著名胜景,这里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可爱。相传梁武帝时,有一个云光法师在这里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叫做做雨花台。

  范子云和万飞琼两人一路上问着路人才找到雨花台。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没有手携着手,但万飞琼和他靠得很近,又一口一声的「范大哥」,也叫得又娇又脆。何况男的是英俊少年,如临风玉树,女的豆蔻年华,娟美多娇,一对壁人,一时不知羡慕了多少路人。雨花台虽是名胜之地,风景优美,但毕竟荒僻了些,游人不多。

  万飞琼眨着清盈如水的美目,喜得轻呼一声:“到啦,范大哥,快来。”一手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

  范子云跟着她,笑道:“已经到了,你还跑什么?”

  万飞琼娇声道:“我要你帮我捡石子咯。”少年男女,情窦初开,就像磁铁一般,互相有着吸力,自然容易接近,何况又是郊外,没有第三个人,心理上就先少了一层束缚。

  万飞琼先前只想拉着他跑得快些,但到了地头,她依然没有放开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掠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娇嗔道:“这里风景好美。”她脸上是红通通的,眼睛里也飘漾着异样的光彩,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

  范子云给她拉着手,一个人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只是望着她,点头道:“美极了。”

  万飞琼看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红,含羞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坏死了。”她轻轻一摔,放开了他的手。

  范子云吃了一惊,嗫嚅的道:“你生气了?”

  万飞琼俯着身子,拾起几颗玲珑小石子,一面欣喜的道:“范大哥,你看,这石子多美,我们多捡一些回去,以后我就用它当暗器,江湖上就会给我取一个很美的外号,你说,他们叫我什么呢?”

  范子云看着她那娇憨模样,含笑道:“飞花仙子好不好?”

  万飞琼抬起头,问道:“那么你呢?”

  范子云道:“我从不使用暗器。”

  万飞琼不依道:“你自然也要用这石子做暗器咯!我们一起用,才有意思,嗯,我也给你想一个外号………”

  忽然她咭的笑道:“飞花公子,好不?”

  范子云忍不住笑道:“不好,人家听了,还当我是花花公子呢。”

  万飞琼脉脉含情的瞟了他一眼,噗哧笑道:“你本来就是花花公子咯。”

  范子云道:“好,你敢编排我。”双手作势要去捉她。万飞琼「啊」的一声,像惊飞的花蝴蝶一般,翩然飞起,朝旁门飞出去。范子云也激起了童心,真的要去捉她,口中说道:“看你还跑到哪里去?”两人就在雨花台上,一个躲,一个追,捉起迷藏来。

  万飞琼东躲西门,口中不时发出银铃般的欢笑,这样追逐了一会,万飞琼笑得花枝招展,喘着气央告道:“范哥哥,我不敢啦。”脚下一绊,几乎跌倒。

  范子云看得吃了一惊,连忙飞掠过去,伸手把她扶住。万飞琼娇躯一软,一下扑入范子云的怀里。范子云情不自禁,两手一拢,紧紧的抱实了她软玉般的身子,低低的道:“琼妹,你怎么了?”他平日不敢叫出口来的「琼妹」,这时也叫出来了。

  “嗯。”万飞琼一颗头贴在他怀里,口中含糊的应了一声。范子云可以感到一个绵软的娇躯紧贴着自己身子,尤其她一对绵软的玉球,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使人有窒息之感,他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吻着她秀发,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他像渴骥奔泉,迅快的低下头去,两片炽热的嘴唇,落在她瓠犀微露,兰息轻喘的樱唇之上。
  
  万飞琼吃了一惊,口中唔了一声;但立时被他嘴唇封住,这一刹那,她身上好像通过一道电流,起了一阵又惊又喜的颤抖。她感到他双手搂得越来越紧,使她快要窒息,也把她带进了奇妙美好的幻想,她一双玉臂也很自然的环抱住他。

  足足过了一刻工夫,范子云才松开了双臂,万飞琼胀红了脸,一颗头躲在他怀里,再也不敢抬起来。范子云柔声道:“琼妹,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

  万飞琼满脸娇羞,轻轻推开他的手,从他怀中离开。心头甜得像吃了一块糖似的,脸上娇红未褪,理理鬓发,摇着头道:“我们先检石子,范大哥,你帮我捡好不,要捡小的,才能用手指弹出,还有,要捡颜色漂亮的。”

  范子云顺着她道:“好吧,我帮你捡。”

  两人分头捡了许多小巧的石子,万飞琼取出一个布袋,装了满满一袋,嫣然笑道:“这些石子,足够我用上一年呢,等用完了,再到金陵来捡。”直起腰,口中「哦」道:“范大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该告诉我早晨的事了吧?”说着,目光一溜,看到左首下面一条水潭旁,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石,石面光滑,不觉喜道:“范大哥快来。”一个人随着话声,像小鸟投林一般,往台下掠出。

  范子云跟着下去,走近潭边,万飞琼在大石上坐了下来,纤手拍拍身边石头,说道:“范大哥,这里还可以坐一个人呢。”
  
  待他坐下之后,万飞琼侧着脸,说道:“这里没人会听到,你可以说了。”她不但娇憨,也不避形迹,这一侧过脸来,口脂微闻,看得范子云心头又是一荡。

  范子云低声道:“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大哥在内。”

  万飞琼晶莹如玉的脸上,忽然飞起两片红云,点点头,低着头,幽幽的道:“范大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说的话,我自然会……放在心里,不会告诉人家的……”她说出口来,好像十分吃力,也不胜羞涩,一个人又缓缓朝范子云的怀里偎来,一颗头低得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范子云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俊脸也胀红了,万飞琼把脸埋在他怀里,说道:“你说呢,我会听得到的。”她秀发上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钻进范子云鼻孔,他一颗心起了剧烈的跳动,双手不自禁的抱住她娇躯。她身子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只是像小鸟依人般伏着不动。

  两人都有快要窒息之感,但在快要窒息之中,却产生了一种梦幻似的美妙之境。这样拥抱了一会,范子云才缓缓松开了手,万飞琼一张美玉般娇面,红得像柿子一般,举手掠掠鬓发,羞涩的道:“范大哥,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怎么一直没有说呢?”

  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伸手拉起她软软的柔荑,说道:“来,我告诉你。”接着就把自己昨晚回房,发现字条,所以今天早上就一个人找到文德桥去,和在木屋中看到金章令主,和她说了一遍。
  
  万飞琼惊奇的道:“这人是谁呢?他怎么知道你身边有一枚银质古钱?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听他的话呢?”她一连串提出了三个问题。

  范子云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这就低低的道:“因为我已经被人下了「迷迭散」,一定会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万飞琼惊异的道:“什么叫「迷迭散」?是有人在你身上下了毒?”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心智就会受人控制,就会听人指挥。”

  万飞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流露出十分关切之情,却又不信的道:“范大哥,我看你不像迷失心智的人。”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神志依然十分清明,从外形上是看不出来的。”

  万飞琼心头一急,问道:“那怎么办呢?有没有解药?”

  范子云看她焦急的模样,心头十分感动,声音说得极轻,道:“我已经服过解药了,不然怎么会把秘密告诉你呢?”

  「啊」,万飞琼脸上有了喜色,不依的道:“范大哥,你坏,方才差点把人家急死了,哦,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

  范子云道:“是索寒心。”

  万飞琼奇道:“他敢在你身上下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夏堡主呢?”

  范子云道:“这件事可能夏伯伯也知道……”

  “啊。”万飞琼惊异的啊出声来。

  范子云趁机道:“不但我,只怕万兄也被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迭散」……”

  万飞琼吃惊道:“我大哥也着了他们的道,但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范子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服了「迷迭散」的人,在外形上,是看不出来的。”

  万飞琼道:“范大哥,你不是服了解药么,这解药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

  范子云道:“解药我还有一颗,只是令兄是不是中了「迷迭散」,目前还不敢确定,这件事就要你协助才行。”

  万飞琼道:“什么事?”

  范子云低低的道:“因为你和令兄较为接近,往后这几天,暗中多注意他的行动,如果确定他已经中迷,才能给他解药。”

  万飞琼道:“你不是说服了「迷迭散」的人,外形看不出来的吗?”

  范子云笑了笑,才道:“是的,从外形是看不出来的,但从他行动上,就不难发现,譬如我,一到金陵,就有人和我联络。令兄如果也中了迷,金章令主也一定会和他联系,或者也会有什么任务交付给他,你只要随时注意,就不难发现。”

  万飞琼点点头,接着问:“发现了,又怎么办?”

  范子云道:“你就赶快告诉我,以后的事,就只好再作商量了。”

  万飞琼又兴奋,又好奇,点着头道:“好,我会的。”她伸出纤纤小指,朝范子云道:“我们来勾勾手,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范子云也伸出小指和她勾了勾手,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也该回去了。”

  万飞琼喜孜孜的提着一包小石子,站起身,举手掠掠鬓发,甜笑道:“范大哥,今天真好玩。”

  

  回到盛记镖局,差不多已是傍晚时候。盛振华只道两人本是一对情侣,也并不在意,万选青是自己不想去,才要妹子找范子云的,也不疑有他。华山掌门人商翰飞这时也访友回来,正在书房和盛锦堂聊天。

  一会工会,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了,书房外面的小客厅上,点起了灯,也摆上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等到开筵,大家依次入席,却不见盛振华的影子。万选青目光一动,问道:“盛前辈,振华兄呢?”

  盛锦堂含笑道:“振华刚出去了,他说有个朋友,今天到金陵来,他要去看看,不知来了没有,咱们不用等他。”

  这一顿酒,是正式替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的接风酒,自然比昨晚丰盛多了。主客五人,虽然只少了一个盛振华,但商翰飞和盛锦堂是武林前辈,三人多少总会受到拘束。万选青、范子云酒量都很浅,只是听商翰飞和盛锦堂说些武林掌故,倒也听得三人津津有味,晚饭后,大家又谈了一会,才各自回房。

  范子云回到房中,脱下长衫,正待熄灯就寝,瞥见枕下露出一角白色纸角,心头不觉一怔,暗自付道:“莫非又有人送字条来了?”

  心念一动,立即伸手翻起枕头,果见又有一张字条,压在枕下,纸下另有一方黑布,急忙取出,就着灯光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晚三更以前,赶赴鬼脸城,埋伏左侧林内,入林之后,可以黑布蒙脸,届时听候本令主口令行事,不得有误,金章令主。”

  范子云看得一呆,暗道:“今晚三更又要到鬼脸城,而且用黑布把脸蒙起来,这是做什么?唔,今晚之事,自己该去告诉盛老伯才是。”但继而一想:镖局之中,显然已有内奸,自己接到字条,就去找盛老伯,岂不泄露了行藏?对了,还是找万飞琼,要她把字条送给盛老伯,较为妥当。

  当下立即一口吹熄灯火,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出,从前面来廊.掩到万姑娘的卧房窗下,贴壁站停,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花格子窗户。万飞琼正待就寝,听到窗下有人轻轻叩着窗子,女孩子家心思较细,她想到这人叩窗的声音极小,必定是怕人听到了,这就一口吹熄了灯火,闪到窗下,隔着窗子低声问道:“什么人?”

  范子云是怕给万选青听到了,这时听到万飞琼隔着窗子问话,这就凑着嘴巴,低低的道:“是我,你别弄出声音来。轻轻把窗子开了,我有话跟你说。”

  万飞琼心头小鹿一阵狂跳,但还是依着他把窗户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半扇,探出头来,问道:“你有什么事?”

  范子云回头朝身后张望了下,看看无人,就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回到房中,又发现了一张字条,要我三更前到鬼脸城去,此事必须尽快告诉盛老伯,我怕被人看到了,泄露了我的行藏,所以前来找你,你把字条送去,就不会引人注意。”说罢,就把手中字条捏成一团,塞了过去。

  万飞琼迅快接过,问道:“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我在房中等你,下去小心些,别让人家看到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

  范子云轻声道:“那我走了,哦,我房门没掩上。”说完,悄悄退下,万飞琼很快就掩上窗户。

  范子云蹑手蹑脚的回入房中,就在房门口站着等候,这样足足过了一刻工夫,才听到一阵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慌忙轻轻拉开房门。那脚步声上楼之后,走得更轻,范子云目能夜视,看到上来的果是万飞琼,急忙迎着她站在门口,等她走近,才轻轻「嘘」了一声,万飞琼轻灵的侧身闪入。

  范子云很快掩上房门,细声道:“你见到盛老伯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见到了。”

  范子云问道:“盛老伯怎么说?”

  万飞琼从身边取出一支白色鹅毛,细声道:“盛老伯说,你只管会赴约,如果有什么行动,要你把这支鹅毛别在衣领上。”

  范子云接过鹅毛,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万飞琼道:“我也不知道,盛老伯就是这么说咯。”她忽然兴奋的一笑,又从身边取出一支鹅毛来,在手上扬了扬,低声地道:“盛老伯说,我也可以去,而且是和你一起去。”

  范子云道:“这怎么成?万一给对方看到了怎么办?”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的,金章令主要你三更前去,他可能会提前就赶去,所以咱们要比他去得更早,现在就得走了。”

  范子云道:“这时候才不过初更。”

  万飞琼道:“早去,才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且可以发现别人呀。”

  范子云道:“但你又没有蒙面黑布。”

  万飞琼嫣然笑道:“谁说我没有?你看,这不是蒙面黑布么?”随着话声,果然从怀中抽出一方黑布,在手上扬了扬。

  范子云奇道:“你这黑布是盛老伯给你的?”

  万飞琼道:“别多问了,我还要回房去取兵刃呢,你也别忘了随身兵刃,哦,还有,盛老伯要我们从后进出去,就不会惊动人,还有,你把房门上了闩,从后窗出去,先到屋上去等,我去去就来。”说着,轻轻拉开房门,探首往外瞧了瞧,很快的飘身闪出。

  范子云把一支鹅毛揣入怀中,他不知道盛老伯有何安排,回身取过青霓剑,佩到腰上,然后关上房门,轻轻打开后窗而出,再掩上窗门,举目看去,盛记镖局除了镖头的书房,还有灯光,其余房屋,均已熄了灯火,一片黑压压的。

  就在他打量之际,万飞琼已从卧房后窗,穿窗而出,像一阵轻风,飘拂过来,她这时已经换了一身青色紧身劲装,青布包头,背上斜背着长剑,一副夜行人的装束!看到范子云依然穿着长衫,不觉轻声道:“你怎么穿着长衫呢?”

  范子云道:“我不穿长衫,要穿什么?”

  万飞琼道:“晚上行动,自然要穿夜行衣了。”

  范子云道:“哪有这么麻烦,穿着长衫,难道就不能夜行了?”

  “不和你说啦。”万飞琼扭了下腰肢,催道:“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展开轻功,翻房越脊,一路从镖局后进,飘落地面,再折而向西,这条路白天已经走过,自然极熟,只是此刻还只是初更方过,路上还有来往行人。两人为了不让人家发现,只好专拣较为幽暗之处,掩藏身形,直等过了文德桥,地势才渐渐偏僻,可以展足疾奔,赶到鬼脸城,还不到二更时分。

  范子云抬头看看天色,低声道:“我们来得太早了。”

  万飞琼扭扭头道:“才不早呢,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们早来,才不会被人发现,还可以发现别人。”

  范子云道:“发现什么人?”

  万飞琼拉了他一把嗔道:“瞧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老站在这里干么?我们快到树林子里藏起来才是。”

  范子云道:“那就到左侧树林里去。”

  “不。”万飞琼拉着他奔到右侧林内,才道:“他要你在左边埋伏,我们就要躲到右边来,这样才能觑看他们动静,盛老伯说的,也许他们另有阴谋,要你不可露了行迹,更不可鲁莽行动,一切都要看清楚了再说。”

  范子云道:“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万飞琼回头朝他嫣然一笑,柔顺的道:“你是我大哥咯,我应该听你的才是。”口中说道,一面轻轻扯了他一下,又道:“大概我们到得最早了,现在该先找个隐蔽所在,最好既要不让别人发现我们,但我们却可以看得到人家的地方。”

  她一边说话,一边脚下移动,只顾朝四下不停的打量,走了几丈远近,终于给她找到两棵并生的合抱大树,从上面垂下长长短短的藤蔓,好像垂着珠帘一般,稍前是一丛一人来高的野草,正好可以掩护两人的身形。

  万飞琼喜道:“范大哥,就在这里吧。”她撩开藤蔓,一闪身隐入林后,低声道:“你快来呀,这里最理想不过了,还有地方可以坐呢。”

  范子云跟着走入,万飞琼已经在树根上坐了下来,纤手拍着她身边的树根,低声说道:“你也坐下来咯,看,这地方好不?”

  树拗地方不大,范子云傍着她坐下,含笑道:“琼妹,看不出你真能干?”

  万飞琼偏头轻笑道:“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就算能干了么?我娘时常骂我傻丫头呢。”

  范子云道:“那是伯母疼爱你,才这样说你的。”

  “才不呢。”万飞琼撇撇嘴道:“我娘最偏心了,她老人家不论人前人后,只会夸奖大哥,就会编排我淘气呀,多嘴呀,好像我就没一样好的了。”范子云听得好笑,不觉朝她笑了一笑。

  万飞琼不依道:“你笑我,我不和你说啦。”小嘴一噘,装作生气模样,自顾自别过头去。

  范子云道:“你怎么生气了,我是听你说得很可笑。”

  万飞琼负气的道:“是啊,我是很可笑嘛。”

  范子云道:“不,我是说你说的话,好像一个小孩子,会逗人发笑。”万飞琼不再说话了。

  范子云道:“好,你不想说话,就休息一会吧。”万飞琼还是没有说话。范子云见她没有开口,也就没有再说,两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忽然口中轻哦一声道:“琼妹,有人来了。”

  万飞琼哼道:“我才不相信呢。”

  范子云道:“真的有人来了。”

  万飞琼撇撇嘴道:“人在哪里?”

  范子云低声道:“快别作声。”

  万飞琼看他说得不像有假,蹲起身子,用手轻轻拨开了些青草,凑着头往前望去,果见一条黑影,起落如飞,往林前飞奔而来。这人来势极快,但并未朝自己这边过来,快到一箭来遥,身形一闪,朝北首林中投去。

  万飞琼低声道:“这人大概也是金章令主派来埋伏的人了。”

  范子云道:“光看他身法,就可看出此人身手极高了。”

  万飞琼轻哼道:“我不和你说话,怎么又和你说话了。”

  范子云微笑道:“琼妹,别再顽皮了,啊,快别作声,又有人来了。”这四万飞琼相信了,果然没再作声,只是凝注目光,从草缝中往外望去,果然又有一道人影,像浮矢掠空飞射而来!这人身法之高,较先前那人犹有过之,不过眨眼工夫,已到林前。

  范子云轻声道:“快伏下来,他是朝我们这边来的。”两人堪堪伏下身子,但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从头顶上掠过,瞬即不闻声音,敢情投入林中去了。

  范子云侧耳倾听了一阵,才低低的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万飞琼压低声音问道:“他已经去远了么?”

  范子云低低的道:“他埋伏之处,就在我们这片林中,方才我们应该躲到左边树林里去的,从这情形看来,每一片林中,都有指定埋伏的人,我们和他藏在一个树林里,说话就不方便了。”

  万飞琼道:“他会听得到么?”

  范子云道:“我可以听到十丈左右,此人武功比我高出甚多,自然听得更远了。”

  万飞琼道:“那就不要再说了。”

  两人果然没有再说话,但万飞琼一个人却缓缓的偎了过来。黝黑的天色,黝黑的树林藤蔓像珠帘一般,把两人和整个大地都隔绝了。在这小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肩并肩的坐着。就因为没有说话,两颗心就禁不住浮荡起来,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缓缓的偎依着他。他更肆无忌惮的搂住了她的腰,不需要说话,心灵已经结合一起了,这比千言万语倾诉着衷情,更好得多。

  时光静悄悄的过去,突然一阵沙沙之声,由远而近,业已近近林前。范子云惊然一惊,急忙附着她耳朵,细声道:“琼妹,有人来了,快不可出声。”万飞琼两颊红馥馥的,听了他的话,急待伸手去拨开青草,往外瞧去。

  范子云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细声道:“此人已到林外,你这拨动草梗,立即会被对方发现。”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连某已经依约来了,主人呢?怎么还不现出身来?”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

  万飞琼已经附着他耳朵,吹气如兰,说道:“来的会是老哥哥。”

  范子云也回过头去,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你看会不会是金章令主把他约来的?”

  万飞琼附耳道:“很有可能。”

  这时但听另一个人的声音,阴侧侧的说道:“连大侠果然是信人,兄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一听这声音,范子云就已听出正是金章令主的怪异声音,估计这声音发自左首八九丈远处,正是在自己两人隐伏的这片树林之内。那准是方才扑入林来的那道黑影了,他居然已经掩到左首十丈之内,自己竟会一无察觉,差幸自己两人没有说话,否则岂不早被他发现了?

  金章令主已经随着他的话声,履声槖槖,走了出去。万飞琼轻轻拨开了些草梗,凑着头往外看去。只见老哥哥伏虎丐连三省依然早上那身打扮,此时已经退出去四五丈远,凝立不动,黑夜之中,一双炯炯如电的眼神,直向林间射来,他看的当然是金章令主,因为金章令主刚从林中走出,位置就在两人隐身之处的左首。所以万飞琼看到连三省的目光,就像朝自己投来一般,心头不觉暗暗一跳。
  
  再转过脸去,但见左侧林中,缓步走出一个瘦高黑影,这人一身黑衣,连头脸都用黑布蒙了起来,只留了两个眼孔,闪闪发光。就因他个子又瘦又高,又穿了一身黑衣,举步又极缓慢,看去轻飘飘的,就像从树林子里出现了一个幽灵一般。

  万飞琼看得身子机伶伶的有些寒意,一手紧紧抓住了范子云的手,附着他耳朵问道:“这人不知是谁?”

  范子云轻声道:“他就是金章今主。”

  万飞琼轻哼道:“瞧他装神弄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这话,说得虽然不响,但也轻不到哪里去。

  幸好此时连三省已和金章令主对了面,洪声道:“阁下就是自称鬼脸城的主人了?”他声音洪亮,才把万飞琼的轻哼盖了过去。

  范子云轻声道:“你说话小心些,别露了我们的行藏。”

  金章令主阴森森的道:“不错,正是在下。”

  连三省微晒道:“连某走南闯北,还没听说过阁下这样一号人物。”

  金章令主依然声音低沉的笑了笑道:“那是老哥孤陋寡闻。”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阁下既以鬼脸城主自居,想来也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让老化子瞻仰瞻仰你城主的庐山真面目?”

  金章令主森然道:“用不着。”

  连三省炯炯双目逼注着对方,沉哼一声道:“也好,那么阁下就说说今晚邀约老化子到这里来,有什么见教?”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奉邀老哥来此,只是想和老哥奉商一事……”说到这里,忽然拖长语气,停住下来,目光一抬,徐徐问道:“你已经到过林中木屋?”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令主又道:“是调查丐帮一名护法弟子被杀而来?”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今主冷然道:“在下希望你在明日正午以前,离开金陵。”他语气甚冷,而且咄咄逼人。

  连三省目中精芒闪动,嘿然:“连某碍着阁下了?”

  金章令主道:“你最好不用多问。”

  连三省大笑道:“老化子有个臭脾气,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但要问问清楚,老化子若是不离开金陵,碍着了阁下什么?而且对阁下这位鬼脸城主,老化子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阁下肯见告么?”

  金章令主阴森的道:“连三省,在下要你离开金陵,只是顾念你成名不易,你若以为在下是在和你谈条件,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哈哈。”连三省仰天大笑一声,目注对方,说道:“阁下用心,老化子大概可以猜得到几分,阁下就是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老化子也可以猜想得出来,因此嘛……”他也卖起关子来,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万飞琼低声道:“范大哥,听他口气,好像已经知道金章令主的来历呢。”范子云正在全神贯注,听两人说话,口中轻轻「嘘」了一声,叫她不可说话。

  金章令主霍地逼上一步,沉声道:“因此什么?”

  连三省巍然凝立,正容道:“因此希望阁下洗心革面,不可再自误下去。”

  “连三省。”金章令主目中隐射杀机,指名直呼,冷然道:“就凭你这几句话,你今晚就不用离开这鬼脸城了。”
  
  连三省洪笑道:“阁下能留得下老化子么?”

  金章令主厉声道:“在下要你留下命来。”

  “那很好。”连三省洪喝一声道:“老化子正想领教领教你的绝招。”喝声未落,身形突然急欺而上,右掌虚晃一招,左手疾出,快逾闪电,朝金章令主迎面抓去。这一记「金龙探爪」,他是蓄势已久,因此声到、人到、爪到,当真快得无以复加。

  但金章令主也不含糊,上身斜侧,左手一探,抓向连三省抓来的左腕,右手同时直切如刀,朝连三省当胸印到,他出手之快,功力之深,不但丝毫无逊干连三省,甚而有过之无不及。连三省心头微凛,立即收回左手,右掌跟着推出,硬接对方一掌。但听「啪」的一声,两掌接实,双方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连三省目中精光暴射,嘿然道:“阁下果然功力非凡。”

  金章令主厉笑一声,倏然后退数尺,举手连击两掌,喝道:“银章使者何在?”

  万飞琼低低的道:“他在叫你了。”

  范子云道:“快别出声。”两人说话之间,但听「刷」「刷」两声,两道人影,疾如鹰隼,分从右首和对面林中,飞射而出,泻落当场。
  
  

  那是两个面蒙黑布的青衣人,手执长剑,凝立不动,这一来,正好鼎足而三,把伏虎丐连三省围在中间。不,应该说他们只围住了连三省后、左、前三面,还空出了连三省的右首。金章今主目光闪着诧异之色,不觉朝左侧林中望了一眼。

  范子云立时明白,暗暗忖道:“那左首的空位,应该是自己的了。”

  连三省仰天洪笑一声,目光一掠两个蒙面青衣人,说道:“阁下的阵仗,就只这两个人么?”

  金章今主沉喝一声:“上。”人随声发,疾扑而上,挥手一掌,朝连三省迎面击去。

  两个青衣蒙面人,一声不作,手中长剑一挥,同时左右夹击过来,这两人出剑手法各异,但剑光乍展,逼攻过来的剑势,却异常强烈,一看即知武功极高。万飞琼口中轻咦一声,不觉注视着本来落到连三省身后,如今却已经抢到左首的那个青衣人,微微发怔。

  范子云眼看金章令主和两个青衣蒙面人,围攻一个连三省,心头大是着急,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是以对万飞琼这轻「咦」,和她脸上的表情,都没去注意。连三省刚才和金章令主对过一掌,知道这个自号鬼脸城主的人一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这两个蒙面青衣人,只要看他们飞射而来的身法,也极非弱手。

  这三人联手抢攻过来,自然势道极强,而且不论自己封解和攻向哪一个人,其余的两人势必乘机出手,以作声援。只要一动上手,以一攻三,自然就得全力应付,这种打法,最。耗损真气,同时也难以持久,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布置好人手,准备要自己老命的了。

  他正思忖之际,对方三人业已发动,金章今主正面扑到,劈来的一掌,如巨斧开山,隐挟风雷之势,强劲已极。连三省不想和他硬拼,脚尖微一用力,向左移退数尺,左掌斜劈,「呼」的一声,一记掌风,朝左首青衣人攻来的剑叶上撞去。他这一左移,就巧妙的避开了正面和右侧两人的攻势。

  左首青衣人没想到他会不避反进,尤其他这一掌发如迅雷,撞向自己剑叶,自己手中的百练精钢长剑,虽然不虑他掌力震断,但一经撞上,剑招势必被他撞歪。他自然不愿让人家撞到剑叶,一面转腕化解,一面向后退下了一步。

  左首青衣人方始一退,金章今主和右首青衣人已同时攻上,一个双掌齐出,连环劈击,一个剑势飞洒,寒锋乱问,掌风剑势,激荡如涛,声势极为骇人!左首青衣人一退即上,长剑横扫如练,像走马灯一般。连番抢攻。

  连三省杀得兴起,口中大笑一声:“来得好。”身形在三人中间不住闪动,双掌开阖,大袖飞舞,力拒对方三人的攻势。这一场拼搏,称得上有风云丕变,星月失色之概。

  万飞琼越看越觉紧张,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范子云的手臂,低声道:“范大哥,他……会不会……是我大哥…”

  范子云一凛道:“你说的是谁?”

  万飞琼伸手一指,道:“就是左首那个蒙面的咯。”

  范子云问道:“你看出是令兄来了?”

  “不。”万飞琼道:“他第一招使出来的,就是咱们的黄山剑招,如今越看越像了。”

  “这有可能。”范子云想到自己因服过「迷迭散」,成为银章使者,万选青也被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当然也是「银章使者」了,一面接着道:“只不知还有一个是谁?”

  万飞琼焦急的道:“那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这……”他只说了一个「这」字,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万飞琼只听耳边响起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万姑娘,是时候了,你和范侄快蒙上黑布,可以一同出去了,你们两人去对付右首那个蒙面人,但必须记住,只能逼他,不可和他力拼。”

  万飞琼业已听出这说话的是盛老伯,心中一喜,忍不住脱口道:“好。”

  范子云听得奇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悄悄的道:“你快蒙上黑布,我们出去。”

  范子云道:“我们出去做什么呢?”

  万飞琼道:“自然是帮老哥哥了,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个蒙面人。”

  范子云道:“你不是说左首那个是令兄么?”

  万飞琼道:“所以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了。”

  范子云奇道:“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

  万飞琼急道:“啊哟,这是什么时候,你还问个没完,告诉你,盛老伯已经来了,他要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人,只要逼住他就好,不可和他硬拼,好了,现在你听懂了吧?”范子云点头,两人迅快的取出黑布,蒙住头脸。

  万飞琼又取出一支白鹅毛,插在衣襟上,一面悄声道:“范大哥,你莫忘了这个……”话尚未完,只听风声嘶然,已有两条人影,连袂横空飞来,泻落林前。

  万飞琼催道:“我们快走吧。”拉着范子云双双站起,两人足尖一点,同时飞掠出林,落到战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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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范子云目光一掠,看清对面两人,衣襟上也别着一支白鹅毛,心知定是盛老伯安排的了。就在此时,只见对面两人之中,有一个忽然抬手掣剑,长身而起,朝连三省左首的蒙面青衣汉子欺去。范子云、万飞琼也不敢怠慢,同时「呛」「呛」两声,抽出长剑,朝连三省右首的蒙面青衣人逼过去。

  伏虎丐连三省力敌三人,这一阵工夫,已经拼搏了三四十个回合,他正面的金章令主,不使兵刃,但一双向掌,记记如开山巨斧,掌势如波,掌风如涛,一身功力,和他在伯仲之间。加上左右两个蒙面青衣人,剑势如风,同样十分凌厉。

  尤其右首那个,在剑势迥转之际,左手寻隙蹈暇,不时发出一缕缕的指风,强劲加矢,使人防不胜防,这三四十个回合,打得老叫化子几乎手忙脚乱,穷于应付。这时陡然发现又有四个蒙面青衣人,飞落战场,心中暗暗想道:“看来老叫化今晚真的要归天了。”但口里却丝毫不愿认输,洪声道:“好哇,你们有多少人,全上来好了。”呼呼两掌,朝金章令主直劈过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那衣襟上插着白鹅毛的蒙面人一下逼近左首蒙面青衣人,长剑一挑,「哨」的一声,架开左首青衣人的长剑,两人立时动上了手。这时范子云、万飞琼两人,也已一左一右逼到右首青衣人的身后。右首蒙面人久经大敌,就在两人还未欺上,他已然警觉,倏地转过身来。

  万飞琼哼了一声,右手抬处,抖手就是一剑,斜刺过去。蒙面青衣人看得一怔,左手拍出一掌,一团掌风,逼住了万飞琼的长剑。范子云看出此人功力深厚,立即跨上一步,青霓剑划出一道光芒,疾刺而出。蒙面青衣人右手长剑倏然翻起,「锵」的一声,压住了范子云的剑身,喝道:“你们……”他故意改变声音,但话声说得甚是重浊;但掩不住声音的苍老。

  万飞琼不肯开口,长剑一收再发,剑光幻起三点银星,飞洒而出,范子云也不答话,青霓剑光华门处,展开了剑法,配合万飞琼,朝蒙面人夹击而上。蒙面青衣人打鼻孔沉哼一声,长剑飞闪,和两人展开了反击。金章令主也和连三省硬拼了两掌,两人各自被震得往后退出一步,瞥见场中多出了四个蒙面人来,心中方自暗暗一怔。

  连三省眼看围攻自己的左右两个敌人,已被三个后来的蒙面人接了过去,动起手来,不由精神一振,望着金章令主,呵呵大笑道:“来,来,现在咱们两个,可以好好的打一场了。”喝声中,身子一跃而上,双掌连环劈出。他方才被三个高手。围攻,处处掣肘,早已蹩了一肚子气,这回左右两人有人替他接了过去,自己只要对付一个鬼脸城主,自然精神抖擞,掌发如风。

  金章令主因突然之间,平空出现了四个黑布蒙面的人来,心头大为震动,此时眼看对方三个蒙面人,一下就把他两个帮手接了过去。伏虎丐连三省功力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要想胜他,已是不易,何况还有一个蒙面人,站在林下,并未出手,更使他心存顾忌。

  连三省一跃而上,劈来的这两掌,掌风呼啸,力足开碑,他自然不肯硬接,大袖一排,迅快绝伦的往斜闪退数尺。连三省岂肯容他退让,口中又是一声狂笑:“阁下可是气馁了?”笑声中,人已随着逼进,右掌「青龙探爪」,直对金章令主胸口击去。这一掌,他几乎用出了八成的力道,掌势凌厉无匹,一团强劲的掌力,应手而发,就像怒潮汹涌一般,迳向对方胸口撞到。

  金章今主眼看他数近自己面前,迫得口中沉嘿一声,旋身发掌,还击过去。连三省右掌甫出,身形一矮,左臂一舒,五指张开,掌心吐力,紧接着右掌,印向对方胸下。他这一掌藏在右掌之后发出,招式奇诡,令人防不胜防,正是伏虎丐成名绝招,「拒虎取胆」,意思是右掌拒虎,左掌取胆。

  金章令主右掌堪堪出手,瞥见连三省忽然身形一矮,变成骑马式,立时想到他会使出「拒虎取胆」来了,心头既惊且怒,当即左足后退半步,掌随着往下迎会。他使的是一招「上下交征」,和「拒虎取胆」,颇相仿佛,也是双掌一上一下,同时发出,也正是硬接「拒虎取胆」的招式。双方出手,何等神速,但听「啪」、「啪」两声,四只手掌,同时接实。两个人同样身子晃动,各自后退了一步,竟然秋色平分,各不相让。

  连三省心中暗暗纳罕:“此人对自己拳路似乎熟悉。”他想到今天上午,在木屋中闻到的人气,心头暗暗一凛,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对方,冷然道:“就凭这招,老化子和阁下,大概不会太陌生吧。”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江湖上不是仇人,就是朋友,你不用套我口气。”

  连三省道:“那就在手底下分个真章。”双足一顿,虎扑过去,双掌急如奔雷,猛然击去。

  金章令主眼看今晚胜算已失,虽有退意,但被连三省连番逼攻,也不由得怒气暗生,口中沉嘿一声道:“本城主难道还会怕你不成?”奋起双掌,出手抢攻。

  两人这一动上手,各以全力相拼,举手投足,无不杀机隐伏,掌风拳劲,在一大方圆,划起了盈耳嘶啸之声,称得上凶险无比。武林中,只要双方动上了手,没有不凶险的。
  
  
  
  这时衣襟上插着白鹅毛的蒙面人和本来在连三省左首的蒙面青衣人双剑突击,也打得十分凶险。插鹅毛的蒙面人一柄长剑,施展开来,轻灵得有如出岫之云,白练飞洒,舒卷自如,着着俱是进手招术,但也每每点到为止,似乎不敢放手施为。

  左首蒙面青衣人可不同了,他本来配合金章令主,联手围攻连三省,但中途被捕白鹅毛的蒙面人拦着接过他的剑招,两人变成单打独斗,他心头自然极为愤怒,长剑一紧,剑光连闪.像雨点般朝插白鹅毛的蒙面人攻去。他这一痛下杀手,奇招迭出,登时流露出他的剑法路数来了,他使的正是黄山「苍龙剑法」。

  站在林下观战的蒙面人,看得暗暗点头,忖道:“果然是他,看来他确是中了「迷迭散」,他剑法虽奇,对敌经验不足,还不是振华的敌手。”
  
  原来他就是铁胆盛锦堂,和左首蒙面青衣人动手的,则是盛振华。盛振华的「华山剑法」不但熟练精纯,造诣极深,对敌技巧,也胜过了对方甚多,因此一任左首家面人如何抢攻,都能从容应付,虽也有守有攻,但攻出去的剑招,往往适可而止,避免伤人。
  
  和范子云、万飞琼动手的右首那个蒙面青衣人,剑法、武功十分了得,一柄长剑力敌两人,依然丝毫不见逊色。尤其他左手忽掌忽指,乘隙蹈暇,专找两人创中破绽下手,掌劈指戳,就像捏着一支点穴撅一般,对两人的威胁,不下于右手长剑,不时把两人还得闪避不迭。

  盛锦堂看了一会,心头不禁暗暗震动,忖道:“难道他会是紫面神娄树棠?峨嵋派中,除了青云道长,只有他才有这般深厚的功力。”

  范子云和他打了十几个回会,看他左手指掌齐施,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自己怎不也把指掌同施,配合剑法,试试看呢?”心念一转,右手「九宫剑法」忽然一缓,左手五指勾屈,朝蒙面人肩头抓去。

  右首蒙面人看他居然也用左手抓来,厂中沉哼一声,抬腕点出一指。万飞琼挥手一剑,朝他手腕削去。范子云左手使了一记「擒拿手」,出手无功,但右手剑法,却因左手出招之故,不觉为之一缓。这一缓,正好给右首蒙面人可乘之机,长剑一抖,七、八点寒星,参差飞射而来。

  范子云在家的时候,因为家中没有长剑,练的只是以指代剑的「指剑十三式」。后来到了夏家堡,夏伯伯送给他的一本「九宫剑法」,一柄青霓剑,他刚把「九宫剑法」练热,就离开夏家堡,到金陵来了。

  师傅教他的「指剑十三式」,本是剑法,但也没有工夫拿剑演练,所以一直没敢使用。这时骤睹对方七八点剑芒,一闪而至,业已攻到身前,本想问避,都已不及,就在这一瞬问,他心头一慌,不知不觉就把长剑在胸前疾然划起,像扇面般洒出。这一招,无意之间,居然使出了「指剑十三式」的剑势,但听一连响起一阵连珠般的金铁交鸣,右首蒙而人密集刺出的七八点剑光,被他一招封开。
  
  范子云因对方方才一剑,几乎把自己前胸刺上七八个窟窿,心中不禁有气,身形一个轻旋,左手在旋身之际,拍出一掌,一道奇强的掌风,挟着轻啸,横向右首蒙面人席卷过去。这一掌,他使的正是「迥身八掌」,师傅传他武功中,威力最强的一种。

  右首获面人剑招刚被他封开,心中有些奇怪,这人使的明明是一种「九宫剑法」,但封开自己剑势的,却是一记怪招。就在此时,突觉一道强猛绝伦的掌风,横卷而来,势若狂飙,一时也没看清是谁发的掌,急忙左手挥出,发掌硬接,两股潜力,在中途撞上.发出「蓬」伙一声,旋风四卷。

  范子云凛立如故,右首蒙面人因发觉较迟,未能运起功力来迎敌,此时就像被人推了一把,身不由已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不,他并不知道范子云,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蒙面黑布,身上穿着青衫的汉子。心头不禁一凛,一时不由得激起他的怒火,重浊的喝了声:“好。”

  忽然剑交左手,左足猛然朝前跨进了一大步,右手迎面一掌,朝范子云拍了过来,此人明明年事已高.但火性犹存。他在掌上吃了范子云的亏,自然要在掌上找回来。万飞琼一见有机可乘,身形飘闪,刷的一剑,从斜刺出。

  右首蒙面人口中重浊的断喝一声:“你给老夫站开去。”右手长剑当一声,架开万飞琼的长剑。

  他在在愤怒之间,就显出他深厚的功力来,这一剑居然将万飞琼震退了一步,生震得她握剑五指,隐隐生痛。范子云少年气盛,又岂前退避,见他逼近过来,同样剑交左手,右爿中出「大力鹰爪功」,手掌张开,直推出去,但听「啪」的一声,双掌按实。

  范子云动地「大力鹰爪功」,虽以阳刚掌力见称,但究竟功力尚浅,这一掌突击,使他突觉胸口一窒,血气翻腾,一个人登登连退了三步。右首蒙面人得意的沉嘿一声,喝道:“你再接老夫一掌。”又是一掌急拍而来。

  万飞琼看得大惊,急切之间,左手掏出三颗石子,扬手如蒙面人打去。范子云堪堪站住,右首蒙面人已经追击而至,一时之间,不暇思索,身形一个急旋,右手也跟着挥出。这一手,他使的当然又是「迥身八掌」。
  
  又是「蓬」的一声大震,旋风如潮,把追击过来的蒙面人硬生生推出去三步之多。右首蒙面人几乎连站桩的机会都没有,身子随着范子云飞卷过来的掌风,震退出去。同时又是「啪」的一声,万飞琼打出的三颗石子,有两颗落了空,但最后一颗,却击中了右首蒙面人的右肩。
  
  右首蒙面人心头感到无比凛骇,对方这青衫人,看他行动,年龄似乎极轻,但掌力之强,大大的出人意外。尤其万飞琼这一记「飞蝗石」,正好击中他右肩「巨骨穴」,一时之间,整条手臂如麻若废,哪里还敢恋战,左手长剑护身,匆匆往后退去。

  万飞琼看得大喜,急忙叫道:“快截住他,莫让他逃走了。”身形翩然惊起,追了过去。

  范子云使了两记「迥身八掌」,就两次把右首蒙面人震退,精神一振,不待万飞琼招呼,便已飞身掠起,直逼而上。这时万飞琼也手仗长剑,从斜刺里飞起,抄到右首蒙面人的右后方。有两人缠着他,右首蒙面人要想从容退走,是办不到的。

  就在此时,负手站在林下的盛锦堂忽然开口道:“你们让他去吧?”范子云、万飞琼正待出手,听到盛老伯的喝声,只得敛于而退。

  万飞琼长剑一指右首蒙面人,轻哼道:“今晚便宜了你。”右首蒙面人几乎被气炸了心,但想到自己身份不宜泄露,此时右臂负伤,极难久持,不得不忍着恼怒,回身点足,一道人影,疾如飞隼,急掠而去。

  右首蒙面人这一走,对金章令主的威胁甚大。他早就注意到站在林下的蒙面人,可能是这几个蒙面人的头儿。如今这一想法,已得证实,因为范子云和万飞琼听了盛锦堂的话,就放过右首蒙面人。只此一点,可见站在林下的蒙面人,身份高过其他三个蒙面人,江湖上人,身份较高,武功也必然较高。

  此人袖手而立,并未参战,显然是有监视全局之意,他可以命范子云、万飞琼放过右首蒙面人,是因为右首蒙面人,只是「银章使者」,不是主脑人物,那么他监视的,一定就是自己了。如今有首蒙面人业已败退,对方两人没有对手,势必夹攻而来,自己岂不立时落入了对方包围之中。
  
  金章令主越想越觉不对,这一迟疑,竟然被连三省一阵快攻,逼得连连后退。金章令主心萌退志,暗暗运集功力,右手一记「横拦千里」,掌风如卷,横扫而出。连三省打得兴起,口中大喝一声:“好。”同样右手一挥,硬接来招。

  双掌甫接,就响起「蓬」一声巨震,两人都被震得后退了一步。金章令主发出「嘿」的一声冷笑,身形忽然凌空扑起,双掌下击,宛如排山倒海般朝连三省当头击落。连三省眼看对方如此形同拼命,倒也不敢大意,同样功运双臂,使了一招「双手托天」,朝上迎击过去。
  
  

  这时范子云、万飞琼二人,放过了右首蒙面人,也同时朝战圈赶来。万飞琼早已看出和盛振华动手的左首蒙面人,使的是黄山剑法,分明就是大哥无疑,因此翩然朝动手的两人掠来。范子云却因金章令主武功高强,老哥哥和他久战不下,颇有协助老哥哥,把他拿下。好看看这行动诡秘的金章令主,究是何人之意,因此收收起青霓剑,纵身朝两人战圈掠了过来。

  他掠来之时,也正是金章令主奋起全力,凌空朝连三省当头扑落之际,两人四掌未接,但两股巨大的内功,已在半空中遭遇,响起蓬然巨震。刹那间沙飞石走,疾风四卷。金章令主早有退走之意,这一记全力扑击,正是他砍退故进的狡计,四掌乍接,他乘连三省上推的掌力,身子一挺,顺水推舟,一个人往上腾空飞起,口中大喝一声:“退。”走势如电,一道人影,斜射朝树林间投去。

  万飞琼左手早已暗暗扣了三颗石子,她原本是想暗中发射,制住那个使黄山剑法的左首蒙面人,看看是不是大哥。此时骤睹金章令主要想逃走,哪还思索,口中喝了声:“打。”纤腕一抖,三颗雨花石脱手射出,如金章令主激射而去。

  金章令主去势极快,不知这三颗石子,有没有打中,人影一闪而逝,瞬即消失不见。左首蒙面人和盛振华两支长剑,剑光连闪,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领,打出百招,依然铢两悉称,谁也胜不了谁?正在久战不下之际,左首蒙面人乍闻金章令主发出退走的命令,方一怔神,盛振华长剑疾翻,一下压住了他的剑身。

  万飞琼早就守在一旁,伺机而动,这一机会,哪肯放过,身影一晃而至,纤手抬处,一指点在他背后「百劳穴」上,再迅快的一个旋身,转到他正面,正待伸手去揭他蒙面黑布。就在此时,但觉疾风飒然,自己伸出去的手,突然被人格开,耳中同时听到盛锦堂的声音,低喝一声:“不可鲁莽。”喝声方始人耳,盛锦堂已经伸手一掌.拍开了左首蒙面人被制的穴道,顺势一推.把他推出去一寸开外。

  左首蒙面人穴道骤解,哪还怠慢,纵身跃起,一连几个起落,就已掠出去十数丈远近,一路飞掠而去。万飞琼眼看盛老伯放走了左首蒙面人.不知盛老伯用意何在?正待开口。盛锦堂低喝一声:“你们快走。”盛振华朝范子云打了个手势,三人连袂掠起,宛如三点流星,离开鬼脸城。

  连三省眼看三个蒙面强敌,和三个相助自己的蒙面人,全已一言不发,飞掠离去,今晚之事,真使他摸不清头绪。只有站在林下的蒙面人,尚未离去,这就迎着盛锦堂走来,拱手为礼,说道:“这位老哥请了,今晚连某险遭不测,多蒙老哥率人前来助拳,如今贼党业已远扬,老哥可否以真面目相见?”

  盛锦堂拱手还礼道:“连长老好说,在下只是另为某一件事,查证而来,不想正好遇上连长老遭人攻击,区区微劳,何足挂齿,至于在下何人,连长老日后自知,日前尚有未便之处,还望连长老多多见谅。”说罢,再一拱手,说道:“在下另有事去,失陪了。”话声一落,正待转身要走。

  连三省是老江湖了,他想到此人既不愿以真面目相见,那么他独自留下来,要其他三人先走,就是怕自己暗中跟踪他们,连忙拱手道:“老哥请留步。”

  盛锦堂住足道:“连长老还有什么见教?”

  连三省道:“老哥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连某自然不敢相强,只是今晚之事,老哥似已先有所闻,才会蒙面而来,连某只想知道那自称鬼脸城主的人,究竟是何来历,老哥能否略示一二?”

  盛锦堂道:“在下方才说过,在下只是另为某一件事,查证而来,这自称鬼脸城主之人,在下也是今晚才听说,对他一无所知,无可奉告,连长老如别无见教,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连三省自然知道,盛锦堂不肯说,人家总、是出手相助,对自己有恩,他既不肯说,也只得罢了,这就拱拱手道:“老哥仗义援手,老化子这里谢了。”

  “不敢。”盛锦堂还礼道:“咱们多年老友,连长老快不可如此,一切容日后再行奉告。”说完,再一拱手,就飘然而去。

  “多年老友?”连三省望着盛锦堂的临去后形,怔了半晌,使搔头皮,自言自语的道:“这会是谁呢?”接着顿顿脚,身形破空飞起,就在连三省走后不久,从树林闪出一条人影。这人目光阴森,一张胜更阴森得怕人,口中发出一声冷嘿,同样长身掠起,激射而去,只要看他身形,正是行动诡秘的金章令主。

  

  盛振华、范子云。万飞琼一起急掠,快到文德桥,盛振华让大家从脸上取下蒙面黑布。万飞琼举手掠掠鬓发,说道:“盛大哥,今……”

  盛振华拦着道:“万姑娘,有话回去再说,我们快些回去才是。”万飞琼心里原有许多话想问,给他一拦,只好忍着不说。

  三人一路急奔,赶到盛记镖局,由后门进入,盛振华引着二人进入后进侧屋,才停身说道:“范兄弟、万姑娘,你们仍须先行回房,待会我会来叫你们的。”

  万飞琼道:“待会还有事么?”

  盛振华点点头道:“是的,家父回来之后,方能决定。”

  万飞琼忍不住低声道:“盛大哥,方才和你动手的那人,你以为他是谁呢?”

  盛振华迟疑了下,说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

  万飞琼道:“你看会不会是我大哥?”

  盛振华:“这个……”他不好说,所以感到难以启齿。

  只听身后有人接口道:“万姑娘说的极是,他正是你大哥。”说话的是华山掌门人商翰飞。

  万飞琼惊异的道:“商老前辈如何知道的。”

  商翰飞含笑道:“盛师兄留在那里,是怕有人暗中跟踪你们,泄露了你们的身份,但你们离开鬼脸城之后,还是被人暗中缀上了。”

  盛振华惊异的道:“掌门人如何知道的?”

  商翰飞含笑道:“盛师兄要老夫在暗中接应你们,老夫等你们过去之后,当作无意经过,才现出身去,那人看到老夫,就把他吓跑了。”

  万飞琼问道:“商老前辈可知那人是谁么?”

  商翰飞含笑道:“此人身份,盛师兄大概已经清楚了。”他不肯说,当然此人是大有来历之人。

  万飞琼又道:“方才我已经把大哥制住了,是被盛老伯解开了他穴道,现在该怎么办呢?”

  商翰飞笑了笑道:“姑娘在那里揭穿令兄身份,岂非弄巧成拙?此事盛师兄自有安排。”说到这里,朝范子云道:“范贤侄身边不是还有一颗「迷迭散」的解药么?你可交给振华,你们快先回房去吧。”范子云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解药,递给了盛振华。

  万飞琼道:“那我们走了,待会你一定要来叫我们。”

  盛振华道:“在下一定会来叫你的”

  万飞琼回头道:“范大哥,我们回房去了。”话声出口,陡沉觉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了语病,粉脸登时羞门通红,扭头就走。范子云自然也听出来,红着脸,跟着她后面,离开后进,从后厅回到自已房里。
  
    

  二更已过,盛记镖局的第二进,大厅上灯火通明,但两扇门门却已经关了起来。中间一张虎皮大椅上,坐着老当家铁胆盛锦堂,他依然和平日一样,满脸红光。他旁边一把椅子上,坐的是镖局总镖头盛振华,左右八把椅子卜,则是镖局里的五名镖头和二名副镖头。

  盛记镖局生意做得大,局里镖头、副镖头,足二三十名之多,但大多数都是押运村车出去了,今晚留在局里的,就是这八位了。他们全是从热被窝里被当差的叫起来的,三更半夜,听说总镖头有事见召,不知镖局里发生了什么水情?

  大家到得厅上,才发现已有三年不过问镖局事情的老局主,也巍然在座,大家心中不禁暗暗嘀咕,显然这事情有些不同于常。尤其在大厅之后,两扇厅门也关上了。盛锦堂笑容可掬的招呼大家入座,一名当差的早已彻好了热茶,挨次送上。

  盛锦堂端起茶盏,拍头望望大家,含笑道:“诸应请用茶……”大家不知道老局主今晚有什么事,但大家都知道,决不会光是要大家到大厅卜来喝茶的。

  这八人之中,要数坐在上首的瘦个子老镖头,大家叫他程咬金的程金彪资资最老,二二十年来就一直追随着盛锦堂,走南闯北,万儿虽然下算太响亮庆,但却从没出过事儿。
  
  他首先端起茶,喝了一口,轻咳一声,站起身,抱抱拳头道:“老爷子把大伙召来,想必有什么重要事儿,要大伙去办,大伙都等着老爷子你吩咐,有什么差使,大伙火里水里,决不推辞,就是等你老爷子一句话.老爷子干脆说出来了,也好教大伙心安。”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抬手道:“程镖头请坐。”程金彪依言坐上

  盛锦堂含笑:“老夫请诸位到这里来,确实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因为盛记镖局几十年来,大家都同心协力,情如兄弟,镖局一旦有了困难,大家都会全力以赴,从没有一个人退缩过,所以咱们能维持几十年的信誉……”大家只是静静的听老局主说话,谁也没有开口,主要就是听下文。

  盛锦堂口气微顿,接口道:“但镖局里,最近却出了一件事。”镖局里最近出了事,这话听得大家不禁面面相觑。镖局自然是护送的镖出了漏子,局里少说也有十几宗镖护送出去,不知是哪一宗出了漏子?

  盛锦堂朝大家微微一笑,接道:“老夫说的,并不是咱们保的镖,出了差错,而是说咱们局子里出了事。”

  大家听说不是保的镖出了事,不觉稍微松了口气,但接着听说是局子里出了事,不禁又疑窦丛生。大家都在镖局里,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了,老局主没说出来之前,谁也没开口问话,因为问话还不如让老局主自己说出来,比较快。

  果然盛锦堂目光徐徐掠过在座诸人,接着缓声说道:“因为咱们局里出了内奸。”这句话,听得大家齐齐一愣。镖局里有内奸,内奸也就是卧底的人,这人到镖局里来卧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他私通黑道,要动某一票镖车的脑筋?

  程咬金程金彪开口了,他拱拱手道:“老爷子,不知咱们镖局里的内奸是谁,老爷子说一声,属下就把他揪出来,没得话说,给他个三刀六洞,照江湖上的行规处置。”

  盛锦堂朝他点了点头道:“程镖头,你先坐下来,直到现在为止,老夫还不知道这内奸是谁?”

  程金彪没有坐下去,接着道:“只不知老爷子如何发现的,又是怎么一会事,老爷子可以给大伙说得明白点么?”

  盛锦堂道:“事情是这样,咱们局里,昨天不是来了三位客人么?一位是老夫的世侄,青衫客范大成的公子范子云,另外两位是黄山万家的兄妹二人,昨晚范世侄回房之时,就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柬,约他今晨到鬼脸城去……”

  程金彪诧异的道:“那是有人潜入咱们局里来了,也说不定。”

  盛锦堂道:“老夫先前也是这么想,但今晚又有人把字柬送给范贤侄和万少兄,又要他们今晚二更前去社会。”口气微顿,接下去道:“昨晚咱们并未留意,今晚老夫却要振华暗中注意,并无外人潜入,才证明这人乃是潜伏在咱们局里无疑。”

  程金彪道:“只不知总镖头可曾发现了此人没有?”

  盛锦堂道:“此人行动诡秘,而且十分狡猾,振华看到的只是一条黑影,并没看清他的面貌,但他是朝前院来的,可能就住在前院楼上,因此老夫想找大家来问问,老夫希望他坦诚说出来,大家都在局子里共年多年,也许是一时受人利用,人孰无过,只要他能改,老夫决不为难他。”这话听得大家面面相觑,八人之中,不知谁是内奸?

  程金彪瞪着双目,厉声道:“老爷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谁做的事,谁心里明白,还不当着老爷子的面,自己承认出来。”

  他这一吼,有人起了反感,坐在他下首的年轻镖头吴星海冷然道:“老哥也是咱们八个人当中的一个,你怎么自己不承认呢?”

  程金彪被他顶得气往上冲,虎的站起身来,喝道:“吴星海,你…”

  吴星海也倏地站起来道:“我怎样?老哥能把我吃了么?”

  盛锦堂摇摇手道:“二位,这不是争吵的时候,老夫不妨告诉各位,这潜伏本局的人,振华虽没看清他是谁,但已在此人身上留下记号,老夫给他一盏热茶的考虑时间,希望他坦白承认出来,过了一盏热茶,等老夫公布他的姓名,那就很难堪了。”

  八个人依然没有作声,但每个人都在心里猜疑着这内奸究竟会是谁?因此大家虽没开口,却都用眼光打量着其余的七个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出谁是内奸来。一盏热茶工夫,很快就过去了。

  盛锦堂目光徐徐一转,站起身道:“好,这位朋友,既然自己不肯承认,老夫那就只好说了,这位朋友,在潜入宾舍之时,振华在他头顶上,洒了一撮白粉,在座诸位之中,哪一位头上,有白粉的,一看就知,现在诸位坐着莫动,振华,你去查看一下。”

  盛振华答应一声,站起身,第一个受检查的,当然是程咬金程金彪,他依言坐着不动。盛振华走到他身后,朝发辫上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为之一变。程金彪问道:“总镖头,在下头上可有白粉?”

  盛振华望望老父,说道:“回爹的话,程大叔他头上……”

  程金彪听得跳了起来,嚷道:“什么?我程某头上会有白粉?”

  吴星海冷笑一声道:“难怪方才老哥要别人承认,原来你就是内奸。”

  程金彪胀得满脸通红,怒吼道:“你胡说什么了”

  吴星海道:“事实俱在,你吼也没用。”

  盛锦堂听说程金彪头上被洒了白粉,也深感意外,但他依然神色自若,双手一摆,徐徐的道:“大家稍安毋躁,仍请坐下来,既然是检查,就得全体都受检查,要等检查完毕再说,振华,你再仔细检查下去。”

  盛振华应了声「是」,就一个个依次查有过去,等他把其余七人,全部查看完毕,不觉轻哼了一声道:“好个狡猾的喊子。”

  盛锦堂一手挎须,微微点头问道:“你查看的结果,可是每人头上,都被洒了白粉么?”

  盛振华道:“爹说得不错,他们头上都被洒了白粉。”

  程金彪怒声道:“这贼子要是被程某发现了,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吴星海冷笑道:“老哥,目前咱们八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老哥最好少说一句话吧。”

  “很好。”盛锦堂沉哼道:“振华,叫他们端上来。”盛振华答应一声,举手击了两掌。只见从屏后走出一个青衣使女,双手托着一块四方形的木板,朝厅上走来。

  盛锦堂等她走到身边,才一指使女手中的木板,说道:“老夫早就料到此人既敢前来本局卧底,必然是个用心奸诈之徒,仅凭在他头上洒上一撮白粉,绝难使他口服心服,因此老夫早就要振华在贤侄卧房入门处,放了一块铺有湿灰的木板,只要有人潜入,就可留下脚印,只要核对脚印,他就无所遁形了。”

  程金彪呵呵一笑道:“老爷子设想得真周到,这小子现在该没得话说了。”

  盛振华道:“这板上留下的是一只右脚印,现在仍请大家依次脱下有足的鞋来,只要比一下,就可水落石出了。”

  只见吴星海脸色惨变,倏地站起身来,朝盛锦堂拱拱手道:“老爷子,不用比了,属下该死,昨晚和今晚送字条进去,是属下所为,属下听凭老爷子发落。”

  程金彪一把揪住他衣领,怒声道:“好哇,你这个直娘贼,老子……”

  盛锦堂喝道:“金彪,住手,老夫有话问他。”

  程金彪悻悻的放开手,怒声道:“小子,你居然给大家栽赃,要不是老爷子还要问话,老子就一把扼死你这个混蛋球。”

  吴星海道:“老爷子明察,属下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盛锦堂点头道:“老夫知道,你到局里来,已经有三年了,平日任事勤劳,并无大错,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说出来……”

  吴星海懊丧的道:“属下在三天之前被人下了毒,他答应属下,只要替他传递消息,可以给属下解药……”

  盛锦堂道:“这是什么人?”

  吴星海道:“属下没有见过他,是街上一个卖馒头的小孩,送信给属下的,属下也问过他,据那小孩说,这人他也不认识,每次送信给属下,那人就给他十丈制钱。那人一共送来三封信,第一次就是说属下中了毒,要听命于他,才可保住性命,第二次是昨天,要属下把字条放到范相公房里去,今天是第三次。”

  程金彪道:“小子,你倒推得干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有谁相信?”

  吴星海望着盛锦堂道:“属下说的,句句是实。”

  盛锦堂点头道:“好,老夫相信你。”接着手持长须,沉吟道:“你出了这件事、老夫就是有意要把你留下来,你也无颜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老夫记得你是百川镖局娄老哥的表亲,当时投奔百川镖局,娄老哥不便把你安置在百川镖局,所以介绍到老夫这里来的,老夫送你二百两银子,你仍回百川镖局去吧。”

  吴星海感激的道:“老爷子不究既往,属下感激不尽,二百两赏赐,属下万不敢收。”

  盛锦堂含笑道:“老夫说出来了,岂会收回。”又对盛振华道:“你拿二百两银子,送吴镖头出去。”盛振华答应一声,领着吴星海往外行去。

  盛锦堂起身道:“好了,诸位可以去休息了,今晚之事,从此不用再提,也不可传扬出去。”大家轰应一声,各自告退。
  
    

  盛锦堂退入内宅,过不一会,盛振华已从外面回了进来,问道:“爹,你老人家相信吴星海说的话么?”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蔼然笑道:“为父在江湖上闯了一辈子,岂会信他的鬼话?”

  盛振华道:“那你老人家怎么轻易让他走了?”

  盛锦堂做喟一声道:“你不是也知道,吴星海是百川镖局紫面神娄树棠介绍来的么?”

  盛振华道:“孩儿知道,娄伯伯一向为人正直,爹可以把真相告诉他。”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盛锦堂微微摇头,忽然道:“振华,你可知今晚在鬼脸城和范贤侄、万姑娘二人动手的那个蒙面人是谁么?”

  盛振华道:“孩儿发现此人武功甚高,却看不出他的来历,莫非你老人家已经看出来了?”

  盛锦堂压低声音道:“你当他是谁?他就是紫面神娄树棠。”

  盛振华身躯一震,吃惊道:“会是娄伯伯?他……怎么会呢?”

  盛锦堂神色凝重,说道:“依他平日为人,当然不会如此,但万少兄呢?他怎么也会听命于金章令主的?”

  盛振华吃惊道:“爹是说娄伯伯也被下了「迷途散」?”

  盛锦堂轻喟一声道:“据掌门人推测,只怕连峨嵋青云道长也同时都中了「迷途散」之毒。”

  盛振华失色道:“这事情就严重了。”

  盛锦堂道:“事情本来就已十分严重,唉,可惜今晚没截得住金章令主,金陵城中,只怕会被他揽出一场血雨腥风来,今晚他要截杀丐帮右长者连三省,就是一个例子……”说到这里,口气一顿,抬目问道:“万少兄的事,你已准备好了么?”

  盛振华道:“孩儿已经准备好了。”

  “那好。”盛锦堂道:“你去请他们来吧。”盛振华应了声「是」,匆匆往外行去。一会工夫,盛振华引着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进来。盛锦堂含笑道:“坐,坐,时间这么晚了,惊动三位,真是不好意思。”

  万飞琼掠掠鬓发,抢着道:“没关系。”盛振华陪着三人,一同在两边的椅子上坐下。

  万选青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抬目道:“盛老伯连夜见召想必有事?”语气带着试探口吻。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安详的笑了笑道:“事情是有点……”他刚说到这里,一名使女已经手托银盘,送上香茗,给每人放到身边茶几上,就悄然退下。

  盛锦堂端起茶盏,掀了下碗盖,吹着热气,含笑道:“老夫这茶叶,是托人从杭州带来的龙井,水是雨花台的永宁泉,水味甘美,沏了茶,香味清芬,三位试试看。”他舍了正事,却谈起茶经来了。

  范子云道:“原来盛老伯对饮茶一道,还这么讲究。”

  盛锦堂笑道:“也不是讲究,老夫别无嗜好,喝茶原是日常生活,龙井茶泡出来青绿可爱,香味清而不浓,好像是隐迹林泉的高士,恬淡无为,使人生虑为之一清。”

  万飞琼轻轻喝了一口,说道:“老伯说得不错,这茶清香甘美,果然是好茶,只是太烫了些。”大家听她一说,也各自端起茶碗,轻轻喝着。

  盛锦堂含笑道:“喝茶就是要热的,凉了香味也减了。”

  万飞琼道:“真的?”她又端起茶碗来,慢慢的喝着。

  万选青忍不注道:“盛老伯方才不是说有事吧?现在可以赐告了。”

  盛锦堂道:“其实也没什么,今晚咱们镖局里,发现了一名内奸……

  万选青心头暗暗一惊,问道:“老伯伯把他抓到了么?”

  盛锦堂道:“抓到了,他是本局的一名镖头,还是百川镖局的紫面神娄树棠老哥哥介绍来的……”万选青轻轻吁了口气。

  盛锦堂默察他神色,心中暗暗忖道:“看来他似乎和娄树棠并无关连。”

  万飞琼问道:“他供出什么来了没有呢?”

  冯锦堂含笑点头道:“供出来了,此人潜伏本局,专门替一个叫金章令主的人,传递消息的。”万选青听他说出「金章令主」四字,脸上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万飞琼又道:“那么他供了些什么?”

  盛锦堂道:“此人十分狡狯,先前还不肯说,后来还是振华拿出证据来了,他才供出替金章令主送过两次信给范贤侄……”万选青不觉看了范子云一眼。

  万飞琼似乎很感兴趣,回过头,问道:“盛大哥,你拿什么证据给他看呢?”

  盛振华道:“说穿了也并不稀奇,昨天晚上,范兄弟向家父说有人送信给他的事,家父认为决非外人,因此就要我晚上在范兄弟的房门内,放好了一块薄板,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湿灰,只要有人潜入房去,就会留下脚印来了。”

  万选青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手捧茗碗,慢慢的喝茶,不知不觉把一盏热茶都喝了下去,忽然间,他双手起了一阵颤抖,捧着的茗碗,「豁」一声,跌落地上,打得粉碎。万飞琼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万选青好像喝醉了酒,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我觉得有点头昏。”他不待妹子再问,曲肱而枕,伏在茶几上,不再作声。

  万飞琼急得叫道:“大哥,你……”

  盛振华低声道:“万姑娘,不用着急,令兄是服了解药之故。”

  万飞琼哦了一声,抬目问道:“盛大哥,你是把解药放在茶里的?”盛振华含笑点点头。

  万飞琼又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范子云道:“大慨不会很久,就可以醒过来了。”

  盛锦堂含笑道:“万姑娘先坐下来,等一会就好。”万飞琼依言坐下,大家默默的望着万选青,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盏茶时光,万选青忽然双目一睁,抬起头来。万飞琼惊喜的道:“大哥,你已经好了。”

  万选青目光环顾,倏地站起身来,惶然道:“妹子,我做错了什么事么?”

  盛锦堂莞尔一笑,说道:“万少兄奇毒已解,可喜可贺,来,大家坐下来再说。”

  万选青朝盛锦堂作了个长揖道:“是盛老伯救了晚辈,晚辈是否做错了什么?还望老伯指教。”

  盛锦堂掀髯笑道:“万少兄只是一时受人之愚,被人下了奇毒,差幸并未出什么差地,至干解去万少兄身中奇毒的,乃是范贤侄,老夫只是请你喝了一盏龙井茶而已。”

  万选青转过身,一把握住范子云的双手,感激的道:“兄弟真该谢谢范兄。”

  范子云道:“万兄不客气,小弟当日若非预先服了解药,也和万兄一样,受制于人呢。”

  万选青道:“原来范兄也被奸人下了毒,只不知这下毒之人是谁,他们又是何居心?”

  范子云道:“此节说来话长………”当下就把自己和万选青,如何被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以及来到金陵,如何会见金章令主,今晚在鬼脸城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万选青道:“范兄可知那自称金章令主的贼子,究系何人么?”

  范子云道:“小弟也不知道,可惜今晚被他逃脱了,但想来一定是索寒心一党无疑。”

  万选青道:“他在我们身上下毒,今晚又要截杀丐帮长老连三省,究竟目的何在呢?”

  盛锦堂轻喟一声道:“万少兄忘了到金陵来是为了什么吗?”

  万选青一怔,说道:“晚辈是奉家母之命,迎迓商掌门人和青云道长而来。”

  “这就是了。”盛锦堂掌心盘着两枚铁胆,呵呵一笑道:“此次端午黄山之会,乃是九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问题也就出在这上头了。”

  万选青愕然道:“这和选武林盟主有关?”

  “关系大得很。”盛锦堂道:“万少兄可知此次推选盟主,谁的呼声最高?”

  万选青道:“晚辈曾听家母说起过,按照规定,盟主人选,不一定是九大门派中人,但必须由九大门派中的二个门派联名推荐,而且此人必须品德、声望,为武林同道素所钦敬的人。自从先父五年前去世之后,盟主一职虚悬已久,此次人选,听说已由少林、衡山二派联名推举三湘大侠于化龙,武当、峨嵋二派推举淮南大侠夏云峰,至于其他门派,届时是否还会联名推介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盛锦堂问道:“以万少兄看,于化龙、夏云峰二人之中,谁当所发起,后来又加入了四川唐门,点苍派和丐帮,共为十二门派,如果盟主人选共有二位,就得有七个门派的同意,方能膺选。”

  盛锦堂微笑道:“问题就在于此,要当武林盟主,十二个门派,就得拉拢七个门派。”

  万选青愤然地道:“公推武林盟主,是要他替江湖武林排难解纷,主持公道,为善良黎民,诛暴安良,主持正义,只有义务,不计报酬,岂能是以卑鄙手段,攘夺得来的?”

  盛锦堂慨然微叹,说道:“万少兄说得极是,但这届武林盟主的选举,就是有人暗中活动,心存叵测……”

  万选青双眉一轩,说道:“老伯说的是夏云峰?他真要如此,就不配武当、峨嵋推举了。”

  盛锦堂摇手道:“万少兄暂时不可声张出去,夏云峰羽翼已成,如果此次大会上,一个措施不当,可能会贻患无穷,好在万少兄奇毒已解,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如今青云道长已经去了武当,必和此次黄山之会有关,万少兄回去之后,不妨暗中和令堂把此事经过,详作禀告,在大会之前,千万不可泄漏了风声。”

  万选青道:“老伯之意,此事该当如何才好?”

  盛锦堂道:“为今之计,万少兄只好暂时委屈,仍当作受迷未解,听从金章令主的指使。”

  万选青道:“以后呢?”

  盛锦堂道:“此事只能釜底抽薪,不可正面冲突。”

  万选青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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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隐情难明

 

  清早,晨曦初升。盛记镖局门口,就来了一个中年化子,左肩挂着布袋,大步朝门口踅近。坐在大门内侧板凳上的一名趟子手,大声道:“喂,朋友,咱们这里是镖局,你到别家去吧。”

  那中年化子笑了笑道:“在下知道你们是镖局。”

  趟子手道:“那就快些走开。”

  中年化子道:“在下就是到贵局来的。”

  趟子手依然硬硬的道:“你到咱们镖局里来作甚?”

  中年化子道:“找人。”趟子手还待再问。

  中年化子接口道:“麻烦你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在下是丐帮金陵舵下连三元,奉连长老之命,来请在贵局作客的范少侠和万姑娘的。”

  趟子手这才慌忙站了起来,陪笑道:“原来是丐帮的连老哥,你怎不早说?”

  连三元笑道:“现在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趟子手道:“连老哥请稍候,在下这就进去。”

  连三元一拱手道:“有劳老哥了。”趟子手匆匆往里走去,连三元就在长板凳上坐了下来。不多一会,那趟子手引着范子云、万飞琼走了出来,连三元慌忙站起身。

  范子云抱抱拳道:“在下范子云,老哥就是连长老派来的了?”

  连三元拱手道:“在下连三元,连长老怕二位路径不熟,特地要在下前来迎接二位的。”

  万飞琼道:“是啊,昨天老哥哥只说在金陵分舵等我们,没说金陵分舵在哪里,我和范大哥今天一早,问了这里的总镖头,却没有人知道贵帮金陵分舵在哪里?连老哥不来,我们真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呢。”她一开口,就像百灵鸟似的,咭咭格格的说个没完。

  要知丐帮是武林中第一大帮,但各地分舵,并不对外公开,是以连盛振华也并不知道。何况武林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各门各派,各有各的秘 密,人家不公开的地方,你纵然知道,也不能对人说的。譬如盛记镖局,明明是华山派在金陵的联络处,和百川镖局是属于峨嵋派的一样,但大家只把它当作镖局,并没把它视作某一门派,情形正复相同。

  连三元含笑道:“连长老已在敝分舵恭候,二位那就请随在下去吧。”

  范子云道:“连老哥请。”连三元也不客气,出了盛记镖局,就走在前面领路。

  路上,范子云问道:“连老哥和连长老是本家吧?”

  连三元道:“连长老是在下族兄,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还是连长老带出道来的。”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万飞琼问道:“连老哥的一身武功,也是跟连长老学的了?”

  连三元道:“连长老也指点过,但敝帮弟子的武功,另有传功长老教的。”

  万飞琼道:“这么说,贵帮弟子,学的武功都是一样的了?”

  连三元道:“当弟子的时候,学的是一样的,到了后来,各人的际遇不同,也就因人而异了。”

  三人边说边走,脚下却丝毫不停,不大工夫,已经奔到一处山脚下,连三元领着两人,转入一条小径,脚下突然加快,一路奔行。范子云、万飞琼跟在他身后,也自加快脚步。转过一重山脚,连三元朝一片松林间穿林而入,这是一条不大宽的碎石路,走了一箭来遥,已可看到山麓间有一座红墙的庙宇,奔到近前,原来是一座山神庙。

  庙前石阶上,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没看来人一眼,自顾自低着头正在向阳捉虱,万飞琼看得不禁连头皮都痒了起来。连三元领着两人,走入山神庙,你别看山神庙没有庙祝,连神龛都已破损不堪,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三人穿过前殿,到得后进,连三元忽然放轻脚步,领着他们从左首迥廊走去。范子云鼻子闻到一股浓重的煎药气味,敢情他们丐帮中正有人生了重病。只要看连三元轻脚轻手的神情,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这生病的人,身份一定很高了。

  他们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个小院落,这里是东首的三间厢房,几乎连门扇都已不全。连三元走到左首一间门前,才脚下一停,躬身道:“启禀连长老,范……”

  他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出连三省的声音,呵呵笑道:“三元,你把小兄弟、小妹子请来了么?快请、快请。”随着话声,人已从门口迎了出来。

  范子云急忙叫了声:“老哥哥,这地方真是不太好找,要不是这位连老哥来接我们,连问都问不到呢。”

  连三省笑道:“咱们丐帮,是穷叫化子,虽有分舵之名,却没有一定的地方,分舵舵主落脚在哪里,哪里就是分舵,你现在明 白了吧?来、来,大家里面坐。”范子云、万飞琼双双跨进房门。

  这间屋中只有一张矮几,就别无家具,但连三省却在矮几边上品字形的三面,每个坐位处,叠放了两三只麻袋,当作矮凳,让两人围几而坐。万飞琼是个最爱干净的人,方才看了庙前几个乞丐向阳捉虱,心里就觉得怪怪的,但老哥哥是个好人,她不得不坐下来。

  连三省看她有些迟疑的模样,他是老江湖,怎会看不出?望着她,笑了笑道:“小妹子,你只管请坐,老哥哥为了招待你们两个,这麻袋还是新的,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万飞琼经他一说,不禁粉脸微微一红,一扭腰,往麻袋上坐下,才笑着道:“老哥哥,你怎么看出来了?我方才看到贵帮的人,在庙门口捉虱,心里确实有些害怕……”

  连三省呵呵笑道:“小妹子,你这就太小觑富贵虫,这是咱们富贵帮的法宝,你都不知道?”

  万飞琼奇道:“虱子还是法宝?”

  “一点没错。”连三省道:“丐帮弟子,身上必须培养富贵虫,藉以练他的目力和指力,每天必须勤捉,而且演的是捉放曹,捉了再放,放了再捉,这是他们坐下来,没事时练功的一课。”

  万飞琼道:“还有呢?”

  “自然有。”连三省续道:“等到年纪渐大,职位渐高,功力练到了某一境界,随手抓上一只富贵虫,用指力弹出,可以当作米粒打穴,如果敌人众多,干脆就从贴身掏出一把出来,给他们来个「满天飞花」,不是一起都制住了?”

  万飞琼咭的笑道:“老哥哥这是说的笑话。”

  “一点也不是笑话。”连三省正容道:“敝帮有两位老前辈,经常游戏风尘,就具有这等身手,据说昔年在关外就曾以一把富贵虫,打死了十三名无恶不作,杀人越货的土匪,事后有人发现,这十三名土匪致死之因,就是每人的死穴上,嵌了一只富贵虫。”

  万飞琼问道:“老哥哥,你说的贵帮这二位老前辈是谁?”

  连三省道:“就是敝帮上代护法长老笑面神丐游一夔和闭眼丐婆。”

  万飞琼问道:“这两位老前辈还在不在?”

  连三省道:“老哥哥还是三十年前见过他们二位老人家,据说他们隐迹深山,已经不问尘事,也有人说前几年在华川绝顶见过他们,也有人说在京师酒楼里见过,反正大家把二位老人家说得活灵活现,但究竟谁见到了,大家又说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随手拿起一把白底蓝花的瓷茶壶,在两个白瓷茶盅中,斟满了茶,笑道:“咱们只顾说话,忘了给二位倒茶了,你们别看在化子窝里,这茶叶还是帮主从云南带来的真正的普洱茶,这两个茶盅也洗得很干净。”

  范子云道:“多谢老哥哥。”

  连三省目光从范子云脸上,掠到万飞琼的脸上,摸了十巴胡子,笑道:“看来小兄弟比小妹子老实多了。”

  万飞琼摆了下双肩,不依道:“老哥哥,你这话不公平,我几时不老实了?”

  连三省笑道:“你想想看,小兄弟到了这里,只进来的时候,叫我一声「老哥哥」,这会说了声「多谢」,一共才两句话,你呢,进来之后,说了多少话了?”

  万飞琼道:“那是我比较嘴快咯,哼,我是你小妹子,他是你小兄弟,应该一视同仁,你做老哥哥的若是偏心的话,以后看我还蒙起脸,帮你打架不?”

  “啊……”连三省双目精光暴射,望着万飞琼二人,呵呵笑道:“昨晚是你们救了老哥哥,你们怎不早说?”他拿起茶盅,一口喝干,接着问道:“小兄弟、小妹子,你们快告诉我,昨晚你们如何会知道老哥哥有难的?”

  他这句话,问得很技巧,如果直接问他们是什么人率领他们到鬼脸城去的,他们也许不肯说出来。如何知道老哥哥有难,问的只是本身的问题,但他们回答的话,却依然会是全盘的经过的。范子云、万飞琼两人来的时候,盛锦堂关照过他们,不可跟连三省提起昨晚之事,哪知万飞琼心直口快,一下吐露出来了。

  万飞琼忙道:“老哥哥,你不要问了好不,昨晚的事,有一位老前辈告诉过我们,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我……我们不能说……”

  连三省大笑道:“好,好,老哥哥只要知道是你们就好了,你们不能说,老哥哥就不问好了。”

  突听门口有人爽朗的道:“连兄和谁在说话,这般有说有笑?”随着话声,从后面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瘦高个子,双鬓斑白,颧骨高耸,双目深邃,鼻隆而尖,脸上满是皱纹,刻划出他是个十分世故的人。连三省慌忙起身招呼道:“柯兄来得正好,兄弟给你引见我新结交的小兄弟、小妹子……”在他说话之时,范子云、万飞琼也随着站了起来。

  连三省首先一指来人,向两人道:“这位柯长泰柯长老,人称降龙丐,是敝帮的左长老,帮主的左右手,在江湖上,也是名列一流高手之内,他的「降龙手」,力能开碑……”

  柯长泰没待他说完,呵呵一笑,拦着他话头说道;“连兄说完了没有,当着这两位客人,你怎么尽是替兄弟吹嘘个没完,也不怕人家听了见笑,你还是快引见这两位如何称呼,才是道理。”

  范子云、万飞琼双双抱拳道:“久仰柯长老大名,今天总算偿了识荆之愿了。”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引见朋友,自该说得详细些才是。”接着指指两人,说道:“这是我的小兄弟范子云,是青衫客范大成范大侠的公子,这是小妹子万飞琼,黄山盟主的令嫒。”

  柯长泰连连含笑道:“幸会,幸会,二位家学渊源,武林新秀,不知连兄怎么和他们结识的?”

  连三省把自己坐的麻袋,分了一只给柯长泰,说道:“柯兄请坐。”顺手将自己茶盅里,倒满了一盅茶,移到柯长泰面前。

  柯长泰接过茶盅,说了声:“谢了。”

  连三省笑着道:“兄弟和小兄弟打出来的交情。”他把当日和范子云动手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柯长泰点头道:“好,好,连兄打出来了一个小兄弟,一个小妹子,几时在下也要和范少侠打上一架,也有小兄弟,小妹子了。”说罢,大笑不止。

  范子云听他笑声,突觉声音有些耳熟。就在此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人影一闪,奔入一个化子打扮的少年,神色败坏,急声叫道:“柯长老、连长老,不好了,家师……”范子云认得,他是丐帮帮主的门人凌江涛。

  柯长泰没待他说完,伸手一把抓住凌江涛的臂膊,急急问逗:“帮主怎么了?”

  凌江涛目中含着泪水,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刚才服药之后,病势有了变化,弟子特地来请二位长老过去看看的。”

  柯长泰惊异的道:“这怎么会呢?连兄,咱们快走。”

  连三省听说帮主病情突然有了变化,急急回头朝范子云、万飞琼道:“你们且请稍坐,老哥哥去去就来。”说完,急匆匆往外便走。

  柯长泰走在最前面,三人急步绕出迥廊,进入后进正殿,凌江涛抢在前面,伸手掀起了布帘,让二位长老入屋。这是山神庙中较为完好的一间,上首一张木榻上,直挺挺躺卧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正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领导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蔡传忠。

  这位一向刚毅正直的老人,如今居然被病魔纠缠得骨瘦如柴,双目深陷,躺在榻上,气息奄奄,几乎已入弥留状态。柯长泰、连三省急步趋近榻前,同声叫了声:“帮主。”

  凌江涛走到他师傅身边,在耳边轻声道:“师傅,柯长老、连长老来了。”蔡传忠缓缓睁开眼来,一双散漫无神的眼睛,望望榻前二人,张口要想说话,但却发不出声来。

  连三省看得心头一阵酸楚,忍着泪道:“帮主安心养息,帮中没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放心好了。”蔡传忠双目转动了下,依然想张口说话,但只是暗哑的从喉头发出「咯」「咯」之声,他似乎心头很急,胸口起伏,张口直是喘息。

  凌江涛急忙替师傅揉着胸口,一面低声道:“师傅,你老人家有话憩一会再说吧。”

  柯长泰双眉紧蹙,回过头,低声道:“看来帮主只怕不中用了,他好像有遗言……”

  连三省道:“休息一会,也许会好转些。”

  柯长泰问道:“江涛,方才孟大夫开的方,帮主服了没有?”

  凌江涛道:“第一煎已经服了,第二煎也煎好了,药汁太烫了,还没服呢。”

  柯长泰攒着眉道:“孟大夫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医,帮主服了他的药,怎会病情加剧,反而暗不能言。”蔡传忠经徒儿揉着胸口,气逆渐渐平复下来,他双目望着柯、连二位长老,依然想张口说话,只是苦于说不出话来。

  凌江涛在榻前茶几上,端起药碗,说道:“师傅,服了这一煎药,就会痊好的,弟子喂你老人家趁热服吧。”说着,用汤匙一匙一匙的喂着师傅服药。

  柯长泰道:“江涛,帮主服药之后,就得让他好好睡一会,不可惊动他。”

  凌江涛点头道:“弟子省得。”

  柯长泰回身道:“连兄,咱们不可打扰帮主了。”举步往房外走去。连三省心头十分沉重,跟在他身后跨出房门。

  柯长泰目光一抬,朝站在阶下的一名弟子叫道:“项世勇。”

  “唷。”那弟子答应一声,躬身施礼道:“柯长老有何吩咐?”

  柯长泰问道:“方才后殿可有人进来过?”

  项世勇道:“回长老,没有人进来过。”

  柯长泰又问道:“帮主的药,是谁煎的?”

  项世勇道:“是凌大哥亲自煎的。”原来凌江涛是蔡帮主的唯一门人,也是丐帮合法的帮主继承人,因此帮中弟兄,不论年岁大小,都称之为「大哥」。

  柯长泰道:“孟大夫的药方,是谁去配的?”

  项世勇道:“也是凌大哥亲自到泰和堂去配的。”

  柯长泰目光转到阶上小炭炉的药罐,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项世勇道:“弟子派在这里当班,没有离开过。”

  “好。”柯长泰道:“你去向江涛把孟大夫处的药方拿来,给我瞧瞧。”项世勇答应一声,转身往房中行去。

  连三省道:“怎么?柯兄认为孟大夫药不对症?”

  柯长泰点头道:“兄弟正有此意,不然帮主服药之后,何以病势突然加重,不得不使人怀疑他可能用错了药。”

  连三省道:“孟大夫在金陵行医多年,大江南北,奉为第一名医,这不大可能。”说话之间,项世勇已经拿着药方,从房中走出,双手送到柯长泰面前。柯长泰接过方笺,仔细看了一遍。

  连三省沉吟着道:“从方笺上看,他和芜湖李一帖用的药差不多,脉案也颇为接近,应该并没有错。”

  柯长泰抬目道:“项世勇,你把药罐端过来。”项世勇应了声「是」,转身把搁在小炭炉上的药罐,端到柯长泰面前。柯长泰揭开罐盖,一手把药罐中的药渣倒在石板地上。

  连三省道:“柯兄这是做什么?”

  柯长泰道:“兄弟查看一下,是否药店配错了药?”他一手拿着方笺,蹲下身去,逐一核对药渣。

  连三省因他正在核对药渣,倒也不好离开,只得站在一旁看着他。丐帮长老,都精于伤科,善治跌打损伤,对药物自然识得。柯长泰逐一核对药渣之际,突然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柯某所料。”

  连三省忙道;“柯兄发现是药店配错了方么?”

  柯长泰两个手指,从药渣中取出一段寸许长黑黝黝的药物,站起身道:“连兄可认得此物么?”

  连三省接过药物,再一细看,不觉身躯震动,脸色剧变,骇然道:“九节毒蟒,这会是什么人把它放入药内的?”

  柯长泰阴侧侧的道:“连兄没听项世勇方才怎么说?这药物是凌江涛亲自配来,亲手煎的么?”九节毒蟒,正是丐帮配制毒蛇咬伤外敷药中的主药,因它毒性甚烈,可收以毒攻毒之效,误服能杀人。

  连三省平日对凌江涛少年老成,对人恭谨,极为赏识,此时听了柯长泰之言,觉得他断不至于毒师犯上,心中犹疑不决,说道:“江涛这孩子不会吧?”

  柯长泰冷然道:“连兄,事实俱在,帮主对他不薄,他居然敢做出灭绝人性的逆伦杀师的事情来,你还庇护他则甚?走,老夫先去劈了他。”

  连三省忙道:“柯兄且慢,此事最好先调查清楚,再作处理……”

  “师傅……师傅……”房中传出凌江涛的哭声。

  柯长泰心头大怒,暴喝一声:“好个逆徒,你害死帮主,还哭什么?”大步抢进房去。连三省急忙跟了进去,只见蔡帮主业已溘然长逝,凌江涛跪伏在榻前,放声大哭。

  柯长泰厉声喝道:“凌江涛,你这本帮逆伦叛徒,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死帮主?”凌江涛虽在痛哭之际,但柯长泰的喝声十分洪亮,他只听到有人害死帮主,心头一惊,急忙收泪站起,转过身来。

  柯长泰一脸俱是杀气,逼上一步,沉喝道:“老夫问你为什么害死帮主,你怎不说话?”

  凌江涛听得骇然失色,说道:“柯长老怀疑弟子害死师傅……”

  “老夫怀疑你?”柯长泰冷森道:“证据俱在,还用得着怀疑么?”

  凌江涛听得又惊又呆,木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恨不得代师傅一死,怎会……怎会……有害死师傅之心?”

  “逆徒,你还想狡赖?”柯长泰大喝一声:“来人哪。”

  项世勇赶到门口,垂手道:“弟子在。”

  柯长泰喝道:“你叫人进来,把这逆徒押下去,速请传功、执法二位长老进来。”

  项世勇应道:“弟子遵命。”接着就有两名值日弟子雄纠纠的走入。

  柯长泰一挥手道:“你们去把逆徒绑起来。”两名值日弟子取出牛筋,朝凌江涛走了过去。

  凌江涛满面流泪,扑的跪到地上,哭道:“弟子死不足惜,但背上害死师傅的滔天大罪,弟子死的冤枉,连长老,你一向疼爱弟子,弟子蒙此不白之冤,除了师傅在天之灵,只有你老人家可以给弟子昭雪沉冤,弟子纵然身受千刀分尸,也会感激你老的。”

  柯长泰厉喝道:“住口,你还说是冤枉的么?你们还不给我拿下?”两名弟子不敢犹豫,立即动手给凌江涛反剪双手,上了绑。

  连三省进入房中,眼看帮主尸骨未寒,帮主的门人又蒙上了杀师大罪,心中甚是恻然,此时听到凌江涛的哭声,徐徐说道:“江涛,你只管放心,只要你真的不是谋害帮主的凶手,本帮规律虽严,从不冤枉无罪之人,若是你谋害帮主,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柯长泰回身道:“连长老说得极是,老夫和你无怨无仇,岂会陷害于你?老夫自会命执法长老,仔细查证,做到毋枉毋纵。”说到这里,一面朝连三省道:“连兄,帮主已经仙逝,你去检查帮主遗体,看看是否另有其他可疑之处?”

  他身为丐帮左长老,帮主逝世之后,继承人又有杀师之嫌,按丐帮规矩,左长老即是顺理成章代理帮主职务之人。连三省听得不禁一凛,暗道:“帮主方才似是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都喑不能言,当时只当他病势沉重,如今想来,确有可疑之处,莫非……”

  他没有说话,默默的走近榻前,伸手掀起薄被,在帮主尸体上,仔细检验起来。这一检验,登时发现颈后「痖门穴」上,被人用「七寸震」指力所伤。这「七寸震」正是丐帮的独门手法,顾名可以思义,是丐帮捉蛇时用的一种手法,只要手指碰上蛇的七寸,即以指功发出震力,即使没抓住七寸,这一震之力,也足以把蛇震昏,用来应敌。
  
  这种指功,也属于重手法之一,专打敌人重穴,何况「痖门穴」为脑经密布之处,又是声带所在,经人以「七寸震」点打,足可令人肢体发痉,昏晕发痖,正如刚才帮主的情形。这房中只有凌江涛一人侍候,别人未奉召唤,不得擅入,除了他向帮主下手,再无第二个人了。

  连三省心头怒恼已极,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逆徒果然丧尽天良。”他虽是老江湖了,但究是粗人,此时发现帮主被人以本帮「七寸震」手法,点了「痖门穴」,只想到帮主卧病,除了凌江涛,不会再有旁人进来。却忘了方才凌江涛因师傅服药之后,病情有了变化,曾慌慌张张的赶到左厢去请他和柯长泰,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凌江涛岂非离开了?

  柯长泰目中异芒闪动,回身道:“连兄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么?”

  连三省双目通红,切齿道:“这逆徒居然灭绝人性,以「七寸震」点了帮主「痖门穴」。”他这两句话,说得全身发颤,沉痛已极。

  凌江涛双手反剪,被两个执法弟子押着,依然站在房中一角,闻言凄惶落泪道:“连长老,你老也怀疑是弟子杀了师傅么?弟子纵是不肖,丧尽天良,也不会忍心对恩重如山,病重垂危的恩师下此毒手……”

  连三省怒喝道:“这房中只有你一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天……”凌江涛仰首号呼道:“若是凌江涛真的害死了恩师,我会遭五雷轰顶,化骨扬灰,但弟子是冤枉的呀。”

  就在他号呼苍天之际,从室外相继走进两个老化子来,一齐朝柯长泰、连三省二人施礼道:“传功堂王镇海、执法堂宋仁民参见左右长老。”

  柯长泰一抬手道:“王兄、宋兄,帮主已经归天了。”

  王镇海、宋仁民听得大吃一惊,急忙趋近榻前,屈膝跪下,行了大礼,两人止不住泪如雨下,但迅即起立,朝柯长泰、连三省躬身道:“不知左右长老,有何吩咐?”

  柯长泰目含泪光,徐徐说道:“本帮不幸,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杀师叛徒,毒害帮主,宋长老先把逆徒押下去,问问他的口供,可有共谋之人?”他说话之时,用手指了指押在边上的凌江涛,一脸俱是沉痛之色。

  宋仁民听得身躯猛然一震,张口结舌的道:“会是凌江涛?他害死了帮主?”

  他身为丐帮执法堂主,为人正直,也一向对凌江涛的为人,素所深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柯长泰取出一段从药渣捡来的九节毒蟒,递了过去一面说 道:“这是兄弟从帮主药罐中捡来的,也是证物之一,这帖药,是逆徒亲自去配来的,也是他亲自煎了喂给帮主服下的,此外没有第二个人经过手。还有,就是方才连长老检验帮主遗体,有人以本帮「七寸震」手法,点了帮主「痖门穴」,这间房中,只有逆徒一人侍候帮主,除了他应该再无第二个人向帮主下手,铁证如山,宋堂主应该从严鞫讯才是。”「从严鞫讯」,就是要他屈打成招,非取到口供不可也。

  这话换在平时,连三省一定会想到。蔡帮主一死,帮主的职位,自该由丐帮法定继承人帮主的门人凌江涛继任,如今继承人以大逆不道的「杀师」罪名,被执法堂拿下,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自然不可一日无主。依照丐帮的成规:“帮主因故出缺,或突然死亡,继承人未定者,帮主职务,由左长老暂代,以迄新帮主产生为止。”按这条规矩,柯长泰就是代理帮主,乃是责无旁贷之事。

  因为目前凌江涛只是嫌犯而已,他的帮主继承人的身份,并未消失,必须由执法堂取得他的亲口供词,确定了杀师大罪,他的继承人资格,才被取消,丐帮才得重新选帮主。凌江涛的口供,自然十分重要了。连三省自然懂得这番道理,但他因柯长泰在药罐中找到了一段九节毒蟒,自己又在蔡帮主遗体上发现被人点了「痖门穴」,这两件事,都是他亲眼目睹之事,自然使他气怒填胸,就没去想得这么多了。

  执法堂主宋仁民欠身道:“兄弟遵命。”话声一落,朝两名执法弟子挥了挥手,两名弟子立即押着凌江涛往屋外走去。

  柯长泰接着朝传功长老王镇海道:“这里有关帮主后事如何料理,就请王兄偏劳,主办采购了。”

  王镇海欠身道:“兄弟遵命。”

  柯长泰转过脸来,说道:“至于帮主如何发丧,如何和各大门派,武林同道联系事宜,那就要请连兄负责了。”

  连三省点头道:“兄弟自当立即去办。”略为抱拳,就退了出来。回到左厢,万飞琼抬目之间,看到老哥哥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老哥哥,贵帮帮主的病势如何了?”

  连三省惨然道:“帮主归天了。”

  范子云吃惊的道:“贵帮帮主归天了?”

  连三省长叹一声道:“这是敝帮的不幸,帮主是被他谪传弟子毒死的。”

  万飞琼道:“会有这等事,不知道这人是谁?”

  连三省道:“就是凌江涛,你们见过。”

  范子云对凌江涛的印象极深,觉得他甚是挺拔有为,不像是个杀师灭伦之辈,不觉说道:“小弟倒觉得凌兄为人,不似灭绝人性的杀师之人。”

  万飞琼道:“是啊,我也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咯。”

  “铁证如山,如何会不是他?”连三省就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万飞琼道:“方才凌江涛不是到这里来过么?虽然为时很短,但如果有人想害死帮主,把罪名套在凌江涛的头上,趁他离开之时,尽有时间把毒药放入药罐之中,也尽有时间潜入房去,反正蔡帮主卧病在床,无力反抗,足可轻而易举的点了他「痖门穴」……”

  她原是猜想之词,但这几句话,竟如金钟大鼓,每一句话,都在连三省的脑中,撞得十分响亮,也登时把伏虎丐连三省震醒过来,双目如炬,连连点头道:“不错,小妹子,真有你的,这件事,确乎是一件大大的阴谋。”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哦」了一声,急急说道:“小兄弟、小妹子,帮主归天,老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办,咱们是忘年之交,不拘形迹,老哥哥不和你们虚套,那就不留你们了,过几天老哥哥再来看你们吧。”两人早已站起身,这就向连三省作别,连三省亲自送出山神庙,才行回转。
  
    

  范子云、万飞琼回到盛记镖局,已是晌午时光,两人一直进入第二进盛锦堂的书房,小客厅上已经开了饭。一张小方桌上,品字形围坐着商翰飞、盛锦堂、万选青三人,傍立一名青衣使女正在伺候着替三人添饭。盛锦堂一眼看到二人进来,抬头问道:“范贤侄,你们这时候回来,用过饭了么?”

  万飞琼抢着回道:“回老伯,还没有呢,丐帮出了事,所以我们及早回来了。”

  盛锦堂招呼道:“那快坐下来,青云,给范公子、万姑娘装饭。”两人也不客气,就在下首两张椅子上坐下,青衣使女装了两碗饭送上。

  商翰飞等两人坐下,关切问道:“丐帮发生了什么事?”

  范子云道:“丐帮蔡帮主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说道:“老夫听说蔡帮主到了金陵,怎么?他过世了?”

  万飞琼道:“他是被人毒死的。”

  盛锦堂又是一怔,说道:“什么?蔡帮主是被人毒死的?凶手捉到了没有?”

  范子云道:“据说是他徒弟凌江涛下的毒。”

  “会有这等事。”商翰飞轻喟一声道:“如今真是人心大变,徒弟居然对师傅下毒,丐帮一向以忠义相传,会发生如此杀师逆伦之事。”要知江湖上人,不论黑白两道,最重视师门,杀师逆伦,是人人都痛恨之事。

  盛锦堂微微摇头道:“掌门人,此事只怕是有人贾祸,亦未可知。”

  商翰飞道:“何以见得?”

  盛锦堂道:“蔡帮主只收了一个门人,就是凌江涛,在丐帮之中,早已定为蔡帮主的继承人,此子愚兄也见过,对人拘谨有礼,是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决非杀师逆伦之辈,只怕丐帮之中,有人觊觎帮主宝座,设计陷害,昨晚金章令主率人围攻连三省一事,正是明证。”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得极是,凌江涛一定是冤枉的。”

  万选青道:“妹子,这话不能乱说。”

  万飞琼小嘴一噘,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说有什么要紧?范大哥对老哥哥也是这么说咯。”

  盛锦堂问道:“你们在丐帮作客,听到了些什么?”

  万飞琼道:“我们是听老哥哥说的……”她把丐帮发生的事,咭咭格格的说了一遍。

  盛锦堂点头道:“这就是了,丐帮本是忠义相传,但最近确是有些问题……”他没有说出是什么问题,转脸朝商翰飞道:“这件事只怕和推举盟主,也有着关连呢。”商翰飞一手拈着长须,只是沉吟不语,但脸色显然有些凝重。

  万选青吃惊的道:“蔡帮主被害,和推举盟主也会有关连么?”

  盛锦堂轻「唔」一声,徐徐说道:“蔡传忠和三湘大侠交谊极深,蔡帮主如果不死,一定会推举于化龙,如今蔡帮主突然在黄山大会之前遇害,说不定也是金章令主一手造成的,也未可知。”

  万选青愤然道:“这金章令主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正说之间,但见盛振华急匆匆奔入,朝商翰飞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掌门人,爹,方才丐帮传出消息,据说蔡帮主在金陵过世了。”

  盛锦堂笑道:“咱们已经知道了,正在谈论此事呢。”

  盛振华一怔,接着「哦」了一声,笑道:“对了,孩儿忘了范兄弟、万姑娘二人刚从丐帮回来。”回头望着两人,说道:“这么说,蔡帮主被他徒弟毒死,那是不假了?”

  范子云道:“确有此事。”

  盛振华道:“该死,这姓凌的看去人还不错,却想不到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万飞琼道:“盛大哥,你也觉得他人不错,对不?”

  盛振华道:“那是我看错了人,真想不到他外貌忠厚,内心险恶,居然亲手毒死他师傅,这还算不算人呢?”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看丐帮会如何处置他呢?”

  盛振华道:“丐帮忠义相传,但律法极严,杀师灭祖,是第一大罪,只怕要在蔡帮主的灵前,按他们帮规,乱刀分尸。”

  万飞琼眼波一转,说道:“但他是冤枉的呀,咱们该想个办法去救他才好。”

  万选青脸色微变,叱道:“妹子,这是人家丐帮的事,你少去惹麻烦。”

  盛锦堂也道:“万少侠说得不错,不论凌江涛是不是真的害死他师傅,自有丐帮执法长老决定,外人插手不得,否则就是丐帮的公敌。”

  万飞琼道:“这就是不公正,难道有人含冤莫白,就没人可以过问了?”

  盛锦堂道:“江湖上就算各大门派,各有各的门规,当然有它公正的一面,也有某些未必完全公正的地方,外人是没有置喙余地的。”

  万飞琼道:“难道武林盟主也管不着么?”

  盛锦堂笑了笑道:“武林盟主是替江湖同道排难解纷的,某一门派和某一门派起了争执,当然可以由盟主出面调停,但某一门派的门人弟子犯了门规,怎可由盟主出面?”

  万飞琼道:“为什么盟主不能出面呢?”

  盛锦堂笑道:“譬如说:某一门派的弟子犯了门规,如果由盟主来公断,岂不是师长和门人要在盟主面前对质?天下哪有师长和弟子对质的道理,这和人子犯了过错,告到公堂上和父母去对质一样,哪有人子和父母在公堂对质的?”

  万飞琼道:“但像凌江涛这样,有冤没处申,白白送命,武林还有没有正义,那还推举盟主作甚?”

  万选青接着道:“妹子,你不许再胡说了。”

  万飞琼嘟着嘴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含不白之冤的又不是我。”

  万选青道:“方才商掌门人已经说过,黄山会期已近,峨嵋青云道长已去了武当,只怕不会再回金陵来了,所以决定后天动身,前往黄山,愚兄还邀请了盛老伯一起去。你出来的时候,娘一再关照,叫你不可任性,现在我们在金陵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你要去逛逛金陵名胜,我绝不阻拦你,但你可不许招惹是非,否则以后我在娘面前,就不给你担待了,看你还能跟我出来不?”

  “好嘛,我不惹事就是了。”万飞琼接着挑挑眉毛,偏头问道:“范大哥,今天下午,你陪我去莫愁湖逛好不?”

  范子云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也不知道莫愁湖在哪里呢?”

  万飞琼道:“不知道,不会问么?我们到雨花台去,不是也问的路么?一路问过去,才好玩呢。”她屈指算道:“我们还有一天半时间,今天下午去逛莫愁湖,明天再到玄武湖去,还可以去看看胭脂井……”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偏头问道:“对了,范大哥,这次黄山大会,你去不去?”

  范子云道:“这个……”

  盛锦堂含笑道:“推举盟主,是十年一次,难得的盛会,范贤侄也是武林中人,当然要去,而且范贤侄此次寻父来的。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要参加,也许会有令尊的消息,亦未可知,范贤侄和咱们同去,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啊」万飞琼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张粉脸红馥馥的满是兴奋之色,笑出声道:“除了黄山大会,我还可以陪你去畅游黄山,那就不要跟人家问路了。”

  盛振华笑道:“万姑娘,你只问范兄弟一个人,怎么不问我去不去,你那是不是不欢迎我去了?”
  
  他这话说得万飞琼脸上起了一片红晕,赧然道:“盛大哥去,我自然也欢迎了。”

  盛振华笑道:“只怕没有欢迎范兄弟那样欢迎吧?”

  范子云也被他说得脸上发热,说道:“那不是一样么?”

  盛振华笑了笑道:“自然不一样,人家万姑娘……”

  万飞琼没待他说下去,倏地站起身道:“范大哥,不要和他说了,走,我们还是逛莫愁湖去。”说完,低着头,当先急步奔了出去。范子云也只好红着脸,跟商翰飞、盛锦堂告了辞,急匆匆跟着万飞琼身后走出。

  盛振华朝万选青笑了笑道:“万兄,看来这杯喜酒是吃定了呢。”

  

  莫愁湖,在水西门外,步行约二里光景,相传六朝时候有一个善歌的美女名叫莫愁,住在湖边,后人就把莫愁作了湖名。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范子云、万飞琼并肩在山光水色的莫愁湖边,缓缓走着。四月清和,湖上游人,自然不在少数,红男绿女,往来如织,因为在这些游客中,以范子云和万飞琼这一对,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明艳照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万飞琼眼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两人,心里虽是高兴,但女孩儿家难免有些腼腆,低低的道:“范大哥,我听人家说过,莫愁湖边上有一座华严庵,里面有一座胜棋楼,据说明太祖和徐达在楼上下过棋,明太祖输了,就把莫愁湖输给了徐达,是很有名的古迹,我们去看看好么?”

  范子云道:“你知道华严庵在哪里么?”

  “不知道。”万飞琼道:“但我知道就在湖边,我们不会慢慢的找过去。”正说之间,只觉一阵香风吹了过来,那是一种浓馥的花香,香气之中,还带着一股甜意。

  范子云不由得站住足,轻「啊」一声道:“好香。”话声堪堪出口,只见迎面走来两个绝色女子,左边一个一身浅绿衣裙,胸口绣着一枝绿萼梅,年约十八九岁,生得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右边一个一身浅红衣裙,胸前绣着一枝灼灼夭桃,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杏眼桃腮,更是妖娆多姿。两人一路说笑着过来,浓馥的香气,就是从两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就在范子云说出「好香」二字,两女也正好走近身边,自然会听到了。穿浅绿衣裙的先前还以为说话的是儇薄少年,横了范子云一眼,后来看到范子云和万飞琼在一起,才知人家是无心的。穿浅红衣裙的一眼看到范子云,一双水汪汪的眼波,从横里瞟了过来,匏犀微露,嫣然一笑。

  范子云话声出口,也发现两女,一时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红,眼看人家朝自己微笑,在礼貌上,他不得不朝她含笑点头。这原是双方擦身而过一瞬间的事,自然很快就过去了。只听那浅红衫子的少女附着浅绿衣衫的耳边,低低的道:“这人很有意思。”说话之时,又故意回过头来,俏眼流波偷偷的瞟着范子云。

  她话声说得虽轻,但娇滴滴的声音,双方相距不远,范子云、万飞琼自然可以听得到。万飞琼轻哼一声,扭扭腰,脚下加快,自顾自往前走去。范子云急忙跟了上去,说道:“琼妹,你干么走得这么快?”万飞琼没有作声,依然快步走着。

  范子云边走边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万飞琼还是没有作声,一个转身,离开了湖边,却朝来时原路上行去。

  范子云心里知道她生了气,一面跟在她身后,说道:“琼妹,你不是要到华严庵去么,这是我们来的路,你走错了。”

  万飞琼突然脚下一停,冷然道:“我要回去了,你还跟来作什么?”
  
  范子云道:“你不是要上胜棋楼吗,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呢?”

  “我高兴。”万飞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娇嗔的说道:“人家不是说你很有意思么?怎么不跟着人家去呢?”说完,回身就走。

  范子云追上几步,说道:“琼妹,你误会了,我……”

  “我不要听。”万飞琼走得很快,尖声地说道:“你不是喜欢人家香么?你爱闻只管去闻,我要回去,关你什么事?”

  “唉。”范子云跟在她身后,说道:“琼妹,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走得慢一些好嘛,我们一起出来的。总该一起回去才是,你这样一个人回去,会给人家笑的。”

  万飞琼道:“我偏要走得快,人家对你笑,就是对你有意思咯,你早已和人家有了默契,才会跟人家点头的,我再不走,岂非太不识相了?”她敢情越说越有气,突然双足一点,施展轻功,一个人就像野马一般,飞掠急奔而去。

  

  范子云不好跟着她追逐下去,这样更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望着她迅速消失的前影,暗自摇了摇头,只好跟着急匆匆的从原路回去。走没多远,迎面走来一个三旬左右的汉子,这人也走得甚是匆忙,几乎和范子云撞个满怀。

  范子云正待避让,那人看到范子云,忽然停下步来,欠欠身道:“范少侠,小的正在找你。”

  范子云并不认识此人,但也停下步来,打量着他,问道:“兄台是……”

  那人低声道:“小的是丐帮金陵分舵门下,奉连舵主之命,找范少侠来的,今天上午,少侠到山神庙去,小的见过你,大概少侠 没去注意小的。”

  人家说得没错,范子云歉然拱拱手道:“老哥说的连舵主,可是连长老么?”

  “连长老也在分舵里。”那人陪着笑道:“小的是说,金陵分舵的连舵主连三元。”

  范子云哦道:“连舵主找在下不知有什么事?”

  那人道:“也许是连长老吩咐的,但小的是奉连舵主之命,出来找少侠的,方才小的去了盛记镖局,据镖局的人说,范少侠到了莫愁湖来了,所以小的一路赶了来。”难怪他跑得气喘如牛。

  范子云道:“老哥不知道连长老找在下有什么事么?”

  那人陪笑着道:“小的只是敝帮分舵门下一名弟子,只奉命来请范少侠,上面没说,小的就不知道了。”

  范子云道:“好,那就请老哥带路,咱们这就走。”

  那人道:“范少侠请随小的来。”说完,快步向前行去。

  一会工夫,转过了几条大街,那人忽然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范子云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贵舵不是在山神庙么?”

  那人回身道:“山神庙正在办理帮主的丧事,人多口杂,连长老和连舵主都在这里,所以请范少侠来此。”说话之时,已经行到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门前面,脚下一停,陪笑道:“到了。”

  跨上两步,伸手扣动门环。只听里面有人启开门闩,接着呀然一声,木门开处,一个黑衣汉子当门而立,问道:“范少侠来了么?”

  那人道:“来了。”

  黑衣汉子连忙躬躬身道:“快请。”

  那人回过身,朝范子云抬抬手道:“范少侠请。”范子云举步走入,那黑衣汉子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那人急步走在前面,说道:“范少侠请随小的来。”引着范子云从二门左侧一道边门进入,那是一条长廊,范子云跟在他身后,穿过两重屋宇,进入一座十分清静的院落,一排五楹房舍,迥廊相通,静得不闻一点人声。

  那人把范子云领到阶前,便自站停,大声道:“范少侠来了。”

  只见中间一间屋中,走出一个黑衣汉子,朝范子云抱拳一礼,说道:“范少侠请进。”

  范子云举步跨上石阶,走入屋中,目光一瞥之下,这是一间收拾得相当干净的小客厅,只是没见连三省,也没见连三元在座,心中暗自觉得奇怪。黑衣童子跟着范子云身后走入,神色恭敬的道:“范少侠请坐。”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连长老呢?”

  黑衣童子躬身道:“连长老和连舵主一起出去了,连舵主方才交代过,如果范少侠来了,务必请在这里稍候,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小的给少侠沏茶去。”说完,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范子云听说老哥哥和连三元一起出去了,既然很快就会回来,也就只好在这里等——会再说,这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过不一会,那黑衣童子果然端着一盏茶走入,放到几上,恭敬的道:“范少侠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一面问道:“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衣童子欠身道:“这里就是敝帮金陵分舵。”

  范子云奇道:“贵帮金陵分舵不是在山神庙么?”

  黑衣童子道:“范少侠有所不知,敝帮分舵,在江湖上是不公开的,但帮主到了金陵,也许会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触,不便在这里接待,只好临时假山神庙一用了。”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黑衣童子不待他再问,躬身一礼,悄悄退出。

  范子云一个人坐着无聊,就端起茶盏,轻轻掀起碗盖,吹着茶叶,慢慢的喝着,哪知左等右等,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依然不见连三省和连三元两人的影子,一盏热茶,却已经喝完了。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再前后一想,愈觉事有蹊跷,要待起身问问那黑衣童子,人还没有站起,只感到头脑一阵昏眩,有着天旋地转的感觉,暗道一声:“不好。”再也支持不住,砰然从椅上摔倒下来。

  

  现在已是万家灯火时光,盛记镖局第二进左首一座院落,正是盛锦堂的书房。盛老爷子已有三年不问镖局中事,平时除了看书,就是习静,书房中是不准有人打扰的。但最近这几天,可不同了,掌门人商翰飞到了金陵,就把书房作为掌门人下榻之所。

  自从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来了之后,因为书房中杂人少,便于谈话,所以一日三餐,也就开到书房里来,大家好在进膳之时,商量事情。这时书房左首一间小客厅上,早已掌上了灯,一张红木八仙桌上,也已摆好了杯盏,该是晚餐的时间了。

  书房中,坐着商翰飞、盛锦堂、和万选青三人,正在低声谈话,商掌门人恂恂儒雅,从不大声说话的。使女走近门前,躬躬身,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席了吧?”

  盛锦堂回头问道:“范公子、万姑娘回来了么?”

  那使女道:“回老爷子,小婢刚才上楼去请过,万姑娘已经回来了,关着房门,没有作声,范公子好像还没有回来。”

  盛锦堂道:“他们是一起游莫愁湖的,怎么会万姑娘一个人回来的呢。”

  那使女道:“小婢也不清楚,小婢是请万姑娘下楼来用膳去的,敲了两下房门,万姑娘没有作声,但人确实回来了。”

  盛锦堂道:“会有这等事?”

  万选青站起身道:“小侄上去看看。”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心中琢磨着两人一同出去,一个先回来,而且还关起房门,不肯下来,显然是这一对小儿女,在游湖时闹起了别扭,这就颔首道:“万少兄上去看看也好。”万选青自然也知道妹子娇生惯养,说不定使了小性,当下答应一声,急匆匆地步出书房,往楼上行去。

  走到妹子房门口,伸后一推,果然里面下了闩,这就举手叩了两下房门,叫声道:“妹子,你回来了,快出来,该下去吃晚饭了。”

  房里没人答应。万选青在门口重重的敲了两下,提高声音道:“妹子,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那是万飞琼的声音,气鼓鼓的道:“我不想吃,不用等我了。”

  万选青道:“你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万飞琼道:“我不要吃,你们不用管我。”

  万选青听出她果然在使小性,一边隔着门道:“妹子,你在这里是作客来的,不可再使小性了,快来开门,和我一起下去,盛老伯、商掌门人在书房里等着。”
  
  “人家吃不下嘛。”万飞琼开了门,又回身朝床边走去,说道:“不要吃也不可以?”开了门,就可以问她了。

  万选青举步走入,说道:“我问你,你和范兄一起游湖去的,你回来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万飞琼听说范子云没回来,心中暗道:“好啊,我回来了,他果然去找两个妖女了。”说到这里,更觉有气,撇撇嘴,冷声道:“脚生在人家身上,人家不想回来,我怎么知道?”

  万选青微愠道:“你和他吵了嘴?”

  万飞琼道:“我干嘛要和他吵嘴?他也不配和我吵嘴。”

  “我不许你这么说。”万选青道:“你和范兄一起出去的,应该一起回来了,现在盛老伯问起来,你怎么说呢?”

  万飞琼道:“这不是很好说么?我要回来,所以先回来了,人家不想回来,所以没有回来。”

  万选青道:“走,你自己和盛老伯说去。”

  “走就走。”万飞琼生气道:“难道我这两句话不会说?”

  万选青没想她真敢自己去说,急忙拉住她道:“妹子,慢点,你看到盛老伯,有话应该说得婉转一点,别失了礼数。”

  万飞琼道:“大哥还把我当作三岁孩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两人迅快下楼,跨进书房,盛振华也跟着走入。右厢已经摆好满桌佳肴,等着入席,盛锦堂陪同掌门人刚刚坐下,看到两人进来,立即招呼道:“万少兄,万姑娘快来请坐。”万选青、万飞琼依言坐下。

  盛锦堂又道:“振华,你也坐下来,这里吃吧。”

  盛振华道:“孩儿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盛锦堂目光转到万飞琼的脸上,含笑道:“万姑娘,你和范贤侄一同游湖去的,范贤侄到这时候还没回来,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万飞琼道:“我要回来了,他不想回来,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锦堂一手拂着长髯,微笑道:“范贤侄可是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么?”

  万飞琼道:“没有。”

  盛锦堂道:“他至今未回,老夫倒不是担心他什么?只是金章令主因为前晚范贤侄没有照他令谕行事,必有责怪之意,如果他一个人落了单,对金陵街道又不熟悉,万一……”他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两人拌嘴的事,不好多问,问也问不出来,这几句话,就比问她还要有效。

  万飞琼虽是负气回来,女孩子嘛,总喜欢发发嗔,明着不理你,心里却希望你一路跟在她身后,忽左忽右的跟她陪几个小心,她也就会化嗔为喜,但她负气一走,范子云居然没有追上来,她这份委曲,可就大了,因此回转镖局,一赌气,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几乎气得要哭。这时听了盛老伯的话,想到范子云这时候没有回来,当真出了事了,心头一急,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办?”

  万选青道:“这就要问你,你和范兄是在哪里分手的,在路上可曾遇到可疑的人物?”

  万飞琼忽然想起那两个又娇又艳的少女来,口中低「唔」了一声道:“她们香得确实有些古怪。”

  万选青道:“你说什么?什么香得古怪?”

  万飞琼粉脸一红,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在莫愁湖畔,遇见两个十分妖艳的女子,经过之处,香气又浓又甜,你问起可疑的人物,我才想起来,觉得这两个女的,真有些古怪。”

  盛锦堂问道:“这两个女子,衣襟上可是绣着花么?”

  万飞琼点点头道:“是啊,盛老伯知道她们是谁么?”

  盛锦堂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你们是如何遇上她们的?”万飞琼只得把方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只是把自己负气先走一节,没有说出来。

  盛锦堂神色微凛,说道:“果然是她们。”

  盛振华问:“爹,她们是什么人呢?”

  盛锦堂看了商掌门人一眼,缓缓说道:“准是百花帮的人了。”

  “百花帮?”盛振华奇道:“孩儿怎会没有听人说过呢?”

  盛锦堂道:“百花帮崛起于三十年前,帮中都是年青貌美的女子,而且个个武功极高,不出一年工夫,已是名震武林,使得当时九大门派都感到威胁。但她们不仅行动神秘,只要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只要有人犯了她们忌讳,她们报复的手段,就极为残酷。因此江湖上人把百花帮视如蛇蝎,但百花帮只在江湖上出现了七八年光景,就烟消云散,从此不再听得她们的消息了,有人说,这批娘子军全已嫁了人,实情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了。”

  商翰飞双眉微拢,徐徐说道:“想不到百花帮的人,如今又会重现江湖……”

  盛振华道:“爹,范兄弟这时候还没回来,会不会……”

  万飞琼没等盛振华说完,哼道:“他不想回来,准是被那两个妖女给迷住了。”

  万选青喝道:“妹子,你不准胡说。”

  万飞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了,若非被那两个妖女给迷住了,为什么我回来了,他还赖在那里不回来呢?”她这口气,盛锦堂自然听得出来,敢情两人在湖边遇上了两个百花帮的门人,范子云多看了人家一眼,只要是男人,谁都会对漂亮的姑娘多看上一眼,她就多了心,负气先回了。
  
  盛锦堂一手捋须,吩咐道:“振华,你多派几个趟子手,出去找找看,也许范贤侄迷了路,也说不定。”盛振华答应一声,匆匆往外就走。

  

  山神庙前进,素帏高悬,丐帮的人正在替帮主办理丧事。山神庙最后一进,原本是厨房、柴房和堆置杂物的地方,一排也有五、六间之多,如今只有两间还算完好,一间现在仍然是丐帮的厨房。另一间是柴房,如今却木门紧闭,有四个丐帮八袋弟子站立门外,严加看守。

  原来这间柴房,临时改变用途,拨给了执法堂作为囚人之用。执法堂堂主宋仁民今天亲自鞫讯谋害帮主杀师犯上的逆徒凌江涛,但从午到晚,凌江涛除了号哭呼冤,供词一个字也没有。这时正是晚餐时光,代理帮主降龙丐柯长泰为了商议大事,着人把堂主宋仁民请去共膳,因此柴房门口,只留了四个丐帮八袋弟子看守。

  这是丐帮金陵分舵所在,平日也决没有人敢闯进来,何况如今又有随同帮主前来的几位长老,个个都有一身顶尖的武功,自然更不会有人闯进来了。但天底下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你认为不会发生的事,却偏偏发生了。

  就在执法堂主宋仁民刚刚离开,这后进的小天井里,无端刮起一阵轻风。四个八袋弟子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三个面蒙黑布的黑衣人,他们几乎连「啊」声都未出口,一下就被制住了穴道。为首黑衣人大袖一挥,另外两个黑衣人迅速的推开木门,抢身而入。

  说来也凑巧,这时正好有一个丐帮弟子手提食盒,从前进走入,看到这一情形,就立即大声嚷了起来:“有奸细。”黑夜间,人声较寂,这一声大喊,自可传出很远。

  这后进和第二进,本来只有一门之隔,第二进的大殿上此时正有代理帮主柯长泰、右长老连三省、传功堂堂主王镇海,执法堂堂主宋仁民四人,围坐着进膳,同时也正在低声议事。

  柯长泰坐在上首,这四人中以他武功最高,反应也最快,听到后进有人喊着「有奸细」,声音刚入耳,坐着的人,已然一个轻旋,飞身而起,当先像鹰隼一般,往后进扑去。连三省、王镇海、宋仁民三人相继站起,同时跟着往后进掠来,但已经比柯长泰慢了一步。就在柯长泰堪堪掠到后进之际,站在后进把风的蒙面黑衣人口中喝了声:“风紧。”抢入柴房的两人及时迅快退出,三道人影一下掠上围墙。

  柯长泰大笑一声:“哪里走?”双脚一顿,凌空飞扑过去,他身法快捷无伦,当真不愧降龙丐的外号,扑上墙头之际,右手已然点出一指。

  但听「扑通」一声,一个黑衣蒙面人应指从墙头跌了下来,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等连三省等三人赶到,敌人已经去远。宋仁民一下掠到四个八袋弟子身前,替他们解开了被制的穴道。柯长泰也不追赶,飘然落到地上。

  连三省跟了过去,迎着问道:“柯兄,敌人是何等人物?”

  柯长泰道:“贼人退走的甚快,并未照面,但已被兄弟留下一个来了。”这时在第二进当值的弟子,也跟着拥了进来,早有两个弟子掠了过去,把那黑衣人反剪双手,用牛筋缚住。

  宋仁民解开四个弟子穴道之后,急忙抢身进入柴房,目光一转,只见捆绑凌江涛双手的绳索,已被利刃割断,敢情时间太过匆忙,他脚下的绳索,尚未割断,因此人总算没有被救走。宋仁民怒哼一声道:“好个逆徒,你还说是冤枉的,你的同党,不是前来救你了么?”

  凌江涛流泪哀声道:“堂主垂察,弟子不认识他们,就算他们放开了弟子,弟子也不会随他们逃走的。”说话之时,柯长泰、连三省、王镇海三人,也相继走入,另外四名弟子却挟持着一个蒙面黑衣人,跟着进来。

  柯长泰一摆手道:“你们把此人蒙面黑布撕下来,瞧瞧他究竟是何人?”一名弟子答应一声,举手撕下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柯长泰目光一注,忍不住冷嘿一声,回头道:“连长老,此人不是你新结交的姓范的兄弟么?”他正是范子云,此时穴道受制,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连三省不觉一呆,怔然道:“真会是他,这……怎么会呢?”

  执法堂主宋仁民道:“连长老认识此人么?”

  柯长泰冷笑一声道:“此子是连长老的小兄弟范子云。”此话说得十分刻毒。

  连三省作色道:“不错,他是我连某的小兄弟,但连某认为他绝不会是凌江涛的同党,更不会前来搭救凌江涛的,此事只怕另有文章。”

  柯长泰道:“事实俱在,这是有目共睹之事,难道还是兄弟有意加在他身上的罪名么?”

  连三省道:“老实说,兄弟对凌江涛毒害帮主一事,也觉得大有可疑。”

  柯长泰大笑一声道:“连长老,丐帮一向以忠义为本帮之本,处事都必须有凭有证,决不冤枉任何一个帮中弟子,如今连兄既然觉得事有可疑,正好本帮四位长老,都在此地,连兄可以三对六面,当着大家问个清楚。”

  连三省道:“兄弟正有此意。”

  柯长泰走到范子云面前,举手连拍了他身上三处穴道,回头道:“连兄现在可以问问他了。”

  范子云穴道一解,只觉身上一松,登时睁开眼来,眨了两下眼睛,稍一挣动,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用绳索捆绑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丐帮柯长老、老哥哥和两个不认识的老化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口中「咦」了一声,问道:“老哥哥,你怎么无缘无故把小弟捆绑起来了?”

  连三省眼看柯长泰在范子云身上,连拍了三掌,分明是三处穴道受制,但方才柯长泰凌空扑起时,明明只点出一指,心中已然暗暗生疑,闻言沉嘿一声道:“你是老化子的小兄弟没错,但你做了甚么事,你自己应该清楚。”

  范子云经过这片刻工夫,已经镇定下来,反问道:“在下做了什么事,倒要请你连长老说说看?”他不再叫他「老哥哥」,正表示他因双手被他们反绑,感到无比的愤慨。

  柯长泰嘿然道:“范少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是果有委屈,敝帮查清楚了,自会放你。”

  连三省道:“不错,你说说看,你是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本来是和万姑娘一起逛莫愁湖来的,后来在归途中,遇上贵帮金陵分舵的一位弟兄,说是从盛记镖局赶来,专为找在下来的,在下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是奉连分舵主之命,前来相邀,并说连长老也在分舵中等侯……”

  连三省道:“这话就不对了,敝帮金陵分舵的分舵主,姓丁,也不姓连。”

  范子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是听那人说的,金陵分舵主是连三元。”

  “连三元一直跟着我老化子,并非分舵主。”连三省接着「唔」了一声,问道:“你可曾问他,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没有。”

  柯长泰似乎嫌连三省一直打岔,沉声道:“范少侠,你只管说下去,后来呢?”

  范子云道:“后来他领着在下到了贵帮分舵……”

  “慢点。”连三省问道:“他领你去的地方,不是山神庙吧?”

  “不是。”范子云道:“那是在城内一条僻静巷子里,一座宅院之中。”

  连三省道:“今天上午,老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么?这所山神庙,就是本帮金陵分舵所在么?”

  范子云道:“在下记得,所以在下也问他了,据他说,贵帮分舵,在江湖上是不公开的,但贵帮帮主到了金陵之后,也许会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触,不便在分舵接待,因此临时只好假山神庙一用了。”

  连三省愤然道:“他居然还捏造出一番理由来。”

  范子云道:“他在路上曾说连长老、连分舵主,都在分舵上等候在下,但等进入那座宅院之后,却不见连长老和连分舵主的影子。但据宅中一名黑衣童子告诉在下,说连长老、连分舵主一起出去了,不过连分舵主曾有交代,要在下务必在分舵里等候……”

  “哈哈。”柯长泰发出一声嘶哑的大笑,说道:“看来果然有人阴谋篡夺帮主,连金陵分舵都已预先设立起来了。”这话说得极为明显,是说连三省也参与其事的了,不然,连三元是他亲信,怎会出任金陵分舵舵主呢? 

  连三省目中精光连闪,沉嘿道:“柯长老,这话什么意思?”

  柯长泰阴笑道:“兄弟是说谋害帮主,果然不是凌江涛一个人做的,原来有人替他撑着腰。”

  连三省脸现郁怒,洪喝道:“柯长老,你说得清楚一点,是谁给凌江涛撑的腰?”

  柯长泰道:“事实摆在眼前,这还用兄弟说么?”

  传功长老王镇海连忙拦道:“二位且莫误会,这位范少侠还未说出内情,先听他说完了,再作讨论不迟。”

  执法堂主宋仁民也道:“王长老说得极是,二位暂且息争,先听听范少侠怎么说?”

  范子云道:“在下枯坐甚久,喝了那黑衣童子沏的茶,就头脑旋眩,不省人事,直到方才,柯长老解开在下穴道,才清醒过来。”

  连三省心中暗道:“听他说的,倒似不假,看来此中果然另有阴谋。”

  柯长泰嘿嘿干笑道:“你倒推得干净。”

  范子云道:“在下什么地方推得干净?”

  柯长泰道:“你受何人指使,到山神庙企图救走凌江涛,同来的还有什么人?你不说出来成么?”

  “企图救走凌江涛?”范子云听得大吃一惊,说道:“在下和凌江涛,只见过一面,为什么要来救他呢?”

  柯长泰嘿嘿笑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是受什么人指使来的?实话实说,本座看在连长老的份上,还可给你一条生路,若有半虚言,丐帮的刑罚,是不好受的……”

  范子云道:“在下已把经过情形,全说出来了,你还要我说什呢?”“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柯长泰目中飞过一丝厉芒,喝道:“宋堂主,你要他们给我用刑,本座不相信问不出实情来。”

  “且慢。”连三省一摆手道:“范子云是连某的小兄弟,他的为人,连某知之甚稔,决不会做出为非作歹的事来,而且连某也相信他方才说的确是事实,因此连某觉得咱们应该先作调查,再行定夺。”

  柯长泰冷然道:“他夜入本帮分舵,企图劫走凌江涛,为本座截下,难道不是事实么?”

  连三省道:“兄弟觉得凌江涛杀师犯上,也是受了莫须有的冤枉……”

  柯长泰勃然变色道:“连兄身为本帮右长老,怎可如此说话?”

  连三省道:“正因兄弟身为丐帮右长老,才要说公道话,不错,给帮主配药,煎药,以及服伺帮主服药的是凌江涛,从药罐中找出九节毒蟒的是你柯兄,在帮主遗体上,发现「痖门穴」被制的是我连某……”

  柯长泰道:“这还不够么?”

  “不。”连三省面色郑重,斩金截铁的说了这一「不」字,才道:“有人企图谋害帮主,这是一件大事,也决非一个人所能办到的事,因此这件事也许处心积虑已久。昨天上午,连某约范小兄弟,和万小妹到山神庙来,那时柯兄也在兄弟那里,凌江涛曾因帮主病情有了变化,奔来相告,如果有人想趁这机会,谋害帮主,陷害凌江涛,尽可从容在药罐中做手脚,在久病之身的帮主身上做手脚,这一点岂非没有可能……”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听得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宋仁民不禁瞿然动容。

  连三省略为一顿,续道:“再从今晚范小兄弟的口中,说出他被人以连某之名把他诳到一处宅院,施以蒙汗药,带来山神庙,以范小兄弟的为人,连某不得不信。揆诸事实,此中说不定正是处心积虑谋害帮主的贼人布下的陷阱,故入人罪,因此本座主张先行实地调查,不可非刑逼供,不知柯兄和二位长老的意见如何?”

  他刚说到这里,突听一声娇脆的声音,笑道:“梅姐姐,看来在丐帮之中,只有他还算稍微明白一点事理。”这话说得甚是甜美,似是出于一个小女子之口。

  连三省不觉一怔,抬脸喝道:“什么人?”柯长泰,王镇海、宋仁民三人六道目光,也同时朝门外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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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烟消人杳

 

  试想这山神庙,乃是丐帮金陵分舵所在,正值帮主大丧,刚才又闹奸细,山前山后,全有丐帮弟子值岗,何况柴房门口,又有执法堂四名八袋弟子守着,这女子如何进得来? 就在连三省喝声出口,只听那小女子的声音「咭」的笑道:“梅姐姐,人家已经在喝问了,你不想现身,只怕也办不到了呢,干脆进去吧。”

  她在说话之时,敢情伸手推了那「梅姐姐」一把,于是柴房门口,突然现出一个一身浅绿衣裙的少女。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一身浅红衫子的少女,脸上还留着娇憨的笑容,用手推着绿衣少女,走了进来。这两个少女不但美的眩目,人才跨进门来,一股浓馥的花香早已先人而至,香气扑鼻,满室生香。范子云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正是下午在莫愁湖边上遇到的两个女子。

  柯长泰双目凝注,凛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红衣少女躲在绿衣姑娘身后,娇声道:“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咯。”

  柯长泰明知这两个女子定非寻常人物,但一时却也看不出她们的来历,依然沉声问道:“本座是问你们做什么来的?”

  红衣少女站在她姐姐肩后,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偷偷的瞟着范子云,抿抿嘴,娇笑道:“梅姐姐是来探望范少侠的。”

  绿衣姑娘双颊登时飞起一片红晕,轻啐道:“你少嚼舌根,是你吵着要来探看他的。”

  红衣少女轻轻推了姐姐一把,道:“难道你看到情郎被人家用牛筋反绑着双手,不觉得心疼么?”

  绿衣姑娘转过身去,探手朝红衣少女隔肢呵去,口中说垣:“你才会心疼了,你再嚼舌根,看我饶你。”

  红衣少女急忙后退半步,弯着腰,告饶道:“好姐姐,我不敢了。”这两个少女当着丐帮四大长老,居然嬉戏起来,虽是一付娇憨模样,但也有旁若无人之感。

  柯长泰怒哼一声道:“你们两个女娃儿是从哪里来的,闯到本帮重地,意欲何为?”

  红衣少女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们是来探监的。”探监,这不就是说来救人的么?

  柯长泰此刻身是丐帮代理帮主,自然不好亲自出手,来对付两个女娃儿,口中洪笑一声道:“果然是奸细,阿洪、阿彪,还不把这两个女娃儿也绑起来了?”那四个值日弟子,两个押着凌江涛和范子云两人,另外两个口中应了声「是」,大步走出,朝两女逼来。

  红衣少女一闪身,挡在绿衣姑娘身前,说道:“梅姐姐,这两个人,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不用出手啦。”一面咭咭格格的道:“你们丐帮讲不讲理,我们只是来探监的,你们想仗着人多势众,欺侮我们姐妹?”

  柯长泰喝道:“给我拿下,你们还不动手?”那两个丐帮弟子又应了声「是」,双双跃出,伸手朝红衣少女抓来。

  红衣少女眼波一溜,娇嗔道:“你们谁敢碰我一下?”两个丐帮弟子伸出手去,看到她娇嗔模样,不由得齐齐一怔,竟然忘了去抓她。红衣少女两手一分,纤纤玉掌快得有如闪电一般,一下拂在两人手腕上。那两个丐帮弟子根本没有闪避,这一拂虽轻,他们半边身子,就像触了电似的,再也转动不得。

  “兰花拂穴手。”柯长泰淡淡一哼,说道:“你这女娃儿,果然有两下子,但是要到丐帮来撒野,却还嫌不够。”他目光朝传功长老王镇海看了一眼,示意他出手,去把红衣少女制伏。

  眼下这间柴房之内,除了四大长老,只有四个值日弟子。两个押着凌江涛和范子云,两个叫阿洪、阿彪的又被红衣少女「兰花拂穴手」所制。四位长老之中,柯长泰是代理帮主,连三省是右长老,宋仁民是执法长老,算来算去,自然该由传功长老,王镇海出手了。

  要知丐帮传功长老,身份虽高,乃是专教丐帮弟子武功的、老师傅,一身武功,自然十分了得,这要在平时,丐帮弟子中高手如云,也用不到他出手了。传功长老王镇海身子高大,这时耸着那又横又阔的肩膀,走到两人身边,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在阿洪、阿彪两人肩头各自轻轻拍了一掌。

  两人穴道顿解,王镇海低喝一声:“退下。”两名弟子躬身退下。

  王镇海朝红衣少女看了一眼,嘿然道:“小姑娘,来,老夫考究考究你的功夫。”

  红衣少女斜退一步,披披嘴道:“不来啦,你一大把年纪,还要和我动手,羞不羞?”她伸出一根玉笋般尖尖的手指,在匀红粉嫩脸皮上括了两下。

  王镇海和她又俏又活的眼神一对,忽然间心头不由呆得一呆,感到自己确实不该向她这花朵般的小姑娘出手,但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王长老在一呆之后,立即口中大喝一声,高大身躯居高临下,右手一伸,五根又粗又壮的手指,屈曲如钩,随着喝声,突向红衣少女肩头抓落。他这一抓,劲气潮涌,五道凌厉指风,锐利无匹。

  绿衣姑娘进入室内,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眼看王镇海出手势道凌厉,不禁脸色微变,喝道:“小心。”

  红衣少女披披嘴道:“我才不怕他呢。”口中说着,一个人却忙不迭的向左闪避开去。

  王镇海一抓落空,不觉沉哼一声,左足跟着跨出,身形斜转,左腕疾振,一缕劲急指风,袭向红衣少女胸前要害。红衣少女身形一缩,又向右闪出,王镇海这一指又落了空。这下可把王镇海激怒了,一张铜盆似的脸上,气得铁青,沉喝道:“女娃儿,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老夫施展辣手了。”

  这也难怪,他身为丐帮传功堂堂主,整个丐帮弟子的武功,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他亲自出手,一连两招,连一个小女孩的衣角都没碰到,传出江湖,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去?只见他喝声出口,身形陡的一仰,全身骨节发出连珠一般暴响,双臂一展,两只蒲扇般的手掌呼的一声,推出一股如山狂飚,骤然汹涌过来。

  红衣少女一见来势凶猛,急急又向一旁闪出。王镇海喉头发出一声沉嘿,左手五指箕张,追击而至,抓向她胸口。红衣少女心头一慌,急忙向后跃退,一股尖锥般的劲气,从她肩头掠过,觉得隐隐生痛,心头又惊又气,尖声道:“你这老不羞,死不要脸,我可不是怕你 ……”在她叫骂之时,王镇海已经连续又发了三抓,每一记都间不容发的被红衣少女在惊险中避过。

  要说到武功修为,红衣少女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自不能与丐帮传功长老王镇海相比,她只不过仗着身子灵活,忽左忽右的小巧功夫闪避罢了。哪知就在红衣少女连遇险招之际,王镇海眼看快要得手,忽地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砰然一声震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往地上倒了下去。这一下直看得柯长泰、连三省、宋仁民三人猛吃一惊。

  柯长泰厉喝道:“女娃儿,你如何伤了王长老?”右手呼的拍出一掌,掌风席卷,盛是凌厉,把红衣少女逼得斜闪出去。

  宋仁民立即趁机抢出,把王镇海从地上扶起,只见他双目紧闭,人已昏迷不醒。宋仁民是丐帮执法堂主,见多识广,一看即知王长老是中了对方迷药,心中不觉大怒,嘿然道:“小丫头,你居然到丐帮来使用下五门的迷香。”

  红衣少女讶然道:“谁使迷香来了?哦,他还是你们丐帮的长老?哼,一个丐帮长老,出手这等下流无耻。”

  宋仁民道:“若非你使用迷香,王长老怎么会昏迷不醒的?”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那是因为我衣上薰过百花香精,香气很浓,他多闻了几口,香昏了头呀,这怪得了谁?”

  连三省听得心头蓦然一动,问道:“二位姑娘,可是百花帮门下?”江湖上传说,百花帮的人,衣袖上都薰过一种特制的香料,在和敌人动手之际,举手投足,浓香扑鼻,你只要多闻几下,就会被香气昏迷过去。

  只是百花帮在江湖上绝迹已有二十余年之久了,怎会在金陵出现呢?他目光凝注着两人,心中甚觉困惑,暗自忖道:“她们会不会和金章令主是一起的呢?”

  绿衣姑娘显然不愿抖露了她们的身份,不待红衣少女答话,急忙叫道:“五妹,咱们走。”

  柯长泰长老大喝一声道:“你们还想走么?”身形一闪,拦住了去路。

  红衣少女道:“梅姐姐,这人横得很呢。”

  绿衣姑娘冷冷的道:“不用理他。”长袖一挥,从她袖中飞出一点黑影,朝门口投去。

  天风通常都是从小天井吹下来,再从门口灌进屋子,不论你吹什么风,这定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绿衣姑娘这长袖一挥,门口就涌进来一团浓烟。浓烟当然是风吹进来的,但没有人知道这团浓烟的来处。烟不但浓,浓得就像一团黑雾,而且扩展得极快,眨眼之间,几乎已把整个柴房,掩没了一半。

  烟浓了,当然会呛鼻,但这股浓烟之中,却含着浓馥的花香。这不是说浓烟有了花香,就不呛鼻,相反的,因为有了芬芳的花香,更觉得刺鼻呛喉,还会使人被烟气薰得流泪。站在门口不远的绿衣姑娘、红衣少女,早就被浓烟掩没了影子,连捆绑在椅子上的凌江涛和范子云,也一齐被卷了进去。就因为浓烟扩展极速,根本不容你思考,对面明明站着丐帮的四大长老,都来不及出手抢救。

  连三省沉喝一声道:“柯兄、宋兄速退,这烟气只怕大有古怪。”口中喝着,左手抓起王镇海,右手一记劈空掌,凌空劈出,人却迅疾往后跃退,但因出口门户已被浓烟封住,他只好往室内掠退。

  柯长泰,宋仁民看出情形不对,何况方才以传功长老王镇海的功力,只是闻到了对方衣襟上的一点香气,就昏迷过去,对这两个女子,早已存了戒心。这时眼看黑烟来势迅速,烟气中又含了浓冽的花香,自然更不敢大意,各自摒住呼吸,徐徐地后退,双手齐挥,发出强猛的掌风,横扫过去。

  试想丐帮这三位长老,功力何等深厚?此刻联手发掌,罡风如潮,威力之强,有如突发的龙卷风一般。照理以三人的力道,足可把这团浓烟扫荡开去,或是推出门外,哪知这团浓烟,竟似挂在屋中的一片黑纱,任你掌风何等凌厉,横扫直劈,只能把它震撼波动,无法把它震散。

  每一道掌风,撞进彤云般浓烟之中,就如泥牛入海,不见动静。就因为浓烟经掌风震撼波动,反而扩展得更快,三人缓缓后退,已经退到墙角,再无退路。浓烟、烈香,任你摒住呼吸,一样薰得眼泪直流,睁不开眼采,同时头脑也胀痛欲裂。

  柯长泰眼看自己三人被浓烟逼入墙角,退无可退,只得挥手一掌,拍在砖墙上,把墙壁震坍,一阵哗啦巨响,三人才算破壁而出,各自长长的呼了口气。这一阵折腾,室中浓烟,也随着渐渐淡了下来。等到烟气缓慢的消失,那两个百花帮的女子已经没了影子,连丐帮重犯凌江涛、范子云二人,也同样不知去向了。

  柯长泰浓眉连扬,怒笑道:“这两个妖女,竟然敢和丐帮作对,宋长老,你立即给我通令丐帮各地分舵,查缉这两个妖女下落,务必追回弑师逆徒,按帮规处置,若有反抗行为,一律格杀勿论。”

  连三省一摆手道:“柯兄听兄弟一言。”

  柯长泰道:“连长老,到了此时,你还要庇护逆徒么?”

  连三省道:“这件事牵连到百花帮,本帮弟子,能是她们对手么?柯兄这道命令传达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葬送性命,这对丐帮来说,岂非造成一个重大的损失?”

  柯长泰道:“依你之见呢?”

  连三省道:“依兄弟之见,百花帮既然是重出江湖,她们总有个头儿,百花帮门下劫持丐帮弑师重犯,她们总有个说头,对江湖道义而言,是她们先犯了江湖忌讳,最好先礼后兵,免伤双方和气,自为上策。”

  柯长泰哼道:“连长老能见到她们头儿么?”

  连三省道:“此时不宜操之过急,柯兄不妨把这件事交给兄弟来办。”

  “好吧。”柯长泰点点头道:“目前黄山大会会期已近,兄弟正要赶去华山,这件事就交给连兄处理,不过咱们丐帮丢了人,也不宜过份示弱,连兄也该有个计较,看看需要多少时间?过了期限,咱们就和百花帮公开挑战,理屈在彼,咱们也不用和她们客气了。”

  连三省道:“那就给兄弟一个月期限好了,能和她们和解,自是最好,到时盟主已经选出来了,也不妨请盟主主持公道。”

  柯长泰道:“那就这么办。”

  

  夜雾深沉,山影迷离。雾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看不到人,却可以听到人声。那是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催道:“你们还不快走?”声音又脆又甜,一半儿埋怨,一半儿娇嗔。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粗声道:“你们到底是谁?要在下到哪里去?”

  那娇脆声音道:“你不要管,只要走得快点就行。”

  那男子声音发怒道:“我不走,你们这不是救我,是在害我,在下这一走,沉冤就永远莫辨了。”

  那娇脆女子声音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哼,不走,再要不走,今晚那几个又臭又老的化子,就要把你大卸八块了,沉冤莫白,你跟阎王呼冤去?”
  
  另一个较为清朗的男子声音接口道:“凌兄,这位姑娘说的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方是处心积虑的设下阴谋,岂能容你轻易洗清嫌疑?”原来他们正是被绿衣姑娘、红衣少女从丐帮中劫出来的凌江涛和范子云。绿衣姑娘不大喜欢说话,这又娇又脆的声音,正是那个红衣少女。

  凌江涛沉思一会道:“二位姑娘相救之情,在下十分感激,我决心留下来,暗中查清事件的真相,范兄弟,害你受了无妄之灾,真是非常对不起。”
  
  范子云道:“这是他们处心积虑的设下陷阱,兄弟也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的奸计,怎能怪你?”
  
  凌江涛道:“范兄弟,你跟二位姑娘走吧。”
  
  范子云道:“凌兄,你留下来很不安全,如果被他们发现……”
  
  凌江涛道:“在下会小心的,兄弟在帮中有不少知心兄弟,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掌握了,你们赶紧走吧,我也该走了。”说着又向两位姑娘一拱手,很快隐入黑暗中。
  
  范子云回过身来,对二女道:“今晚真要多谢二位姑娘,只是这一来,丐帮岂肯甘休?”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管他呢,这批臭叫化,没有一个好的,他们自己窝里反,硬往人家的头上栽赃,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绿衣姑娘道:“五妹,不要说了,这里离金陵还很近,今晚要是没有雾,丐帮的人早就赶上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红衣少女笑着对范子云道:“走吧。”说话之时,伸过一只又滑又软的柔荑,一把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绿衣姑娘跟着两人身后。
  
  三人奔行了一会,大雾迷漫,范子云渐渐闻到了一股花香,觉得精神十分舒畅,越跑向前,花香越是浓冽芬芳。先前他还以为是红衣姑娘身上的香气,因为她身上本来就有浓馥的花香,但渐渐感到不对,红衣姑娘拉着自己奔行,如果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就该只有前面传过来才闻得到,但这股花香;却是弥漫在空气之中,到处都有,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好像花香得很。”

  绿衣姑娘一怔,忽然脚下一停,举头朝四周嗅了嗅,低声朝二人道:“快别作声,我们走错路了,赶紧离开才好。”
  
  范子云不解地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红衣姑娘忙道:“别问了,快走……”她急急拉着凌江涛回头就走,听她说话的口气,似有惊惶之意。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方才她们两人闯入本帮重地山神庙,她神色镇静,好似丝毫没把四位长老放在眼里,如今闻到花香,却如此惶恐,宁非奇事?”心中想着,脚下自然跟着她奔去。月黑雾浓,根本就不辨山径。两人奔行了一阵,但觉山路愈来愈是崎岖,乱石成堆,忽高忽低,甚是难行。

  红衣姑娘本来喜欢说话,但这时也顾不得说了,一言不发,手牵着手,走得更为急促。绿衣姑娘本来话就少,此刻更不会说话,只是跟着两人身后跑。这一阵工夫,算来最少也奔了一、二十里路,但在奔行之间,范子云鼻中,又闻到了方才闻到的一股花香,浓冽的香气,好像到处飘浮着一般,心中感到奇怪,正待开口。

  红衣少女突然停了下来:“怎么搅的,今晚真是活见鬼了,这地方我们已经走过三次了。”

  范子云闻言忘四周一看,惊咦道:“是啊,我们怎么又回到原地方来了,这片山林大概是圆形的。”

  绿衣姑娘听得大急,急忙叫道:“五妹,你不准乱说。”接着道:“你难道忘了,师傅曾经说过,金陵郊外,隐居着一位本门的前辈,不准我们惊动她老人家的清修么?”

  “啊……”红衣少女只啊了半声,就噤若寒蝉,这时如果没有浓雾,她那红馥馥的粉脸,早就煞白了。

  范子云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了?”红衣少女用手指竖在她樱唇中间,低低的「嘘」了一声。

  绿衣姑娘悄声道:“我们快走。”没有再说话,一个人领头,当先朝前走去。

  夜雾低沉,眼前是一片黝黑,对面不见人影,自然无法辨认路径,但他们由绿衣姑娘为首,一行三人,走得十分小心,步步为营,处处留意认定一个方向,摸索着行进。这样走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范子云觉得四周空气中,一直飘浮着花香。这等于说自己三人,走了半天,依然还是没有走出绿衣姑娘口中所说她们百花帮一位前辈隐居的范围了。

  “莫非这人在他隐居的山林周围,布置了八阵图一类阵势,自己三个误闯进来,被困在阵中了?”心中想着,不由得脚下一停,说道:“二位姑娘,咱们不用走了。”

  红衣少女道:“为什么?”

  范子云道:“我想咱们已经被困住了,就算再奔上一天一夜,也只是在这块土地上打转,休想走得出去了。”

  红衣少女失声道:“这么说,我们真的闯到献花崖来了,梅姐姐,这该怎办呢?”她话声带着颤抖,快要哭出来了。按献花崖与牛首山,在金陵郊南二十五里,相传谓牛首宜春,栖霞宜秋,因献花、牛首二山,入春万花绚彩,极江南春山之妍,献花岩上有六观亭、观云亭、芙蓉阁、翠微房诸胜。

  绿衣姑娘柔声道:“五妹,急也没用,我们又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待会儿见了师伯,她老人家明察秋毫,自然不会为难我们后辈的了。”她虽在安慰红衣少女,但口气之中,依然带着极度惶恐。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人不知是谁,竟使她们姐妹对她这般怕法?”

  红衣少女道:“他怎么办呢?”

  绿衣姑娘道:“他是外人,并不知道师伯她老人家订下的规矩,师伯自然不会和他计较的了。”一面又低低的道:“范少侠,待会到了谷中,不论遇上什么事,都要忍耐,就算受委屈,也不可出言顶撞,千万要记住了。”

  范子云道:“那是为什么呢?难道这里主人,不讲理的么? 咱为夜雾所迷,迷失了方向,才会误闯进来,他在山林间布设阵势,应该派人把我们领出去才对。” 

  红衣少女急得伸手掩住他的嘴唇,轻声道:“范少侠,你不可说了……”话声未落,突听头顶上有人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声音不大,但极为震耳,既似发自头顶,又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使人捉摸不定。
  
  绿衣姑娘、红衣少女听得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齐声道:“弟子为夜雾迷失方向,误入禁地,务请师伯垂谅恕罪。”

  范子云心中暗道:“难道自己等人,在这里说话,这人住在山谷中,都可以听得到不成?”

  只听一个冰冷而娇美的声音说道:“花真真也来了么?”这人分明还在很远的地方,但却如面对面说话一般。

  绿衣姑娘赶紧躬身答道:“回师伯,家师并没有来,弟子和师妹实在是因夜雾迷途,才误闯师伯禁地的。”

  那冰冷而娇美的声音又哼了一声,才道:“不用说了,你们可到芙蓉阁来见我。”

  绿衣姑娘慌忙躬身道:“弟子敬遵法旨。”那声音寂然不可再闻,绿衣姑娘才敢直起身来。

  红衣少女道:“梅姐姐,芙蓉阁在哪里呢?”

  绿衣姑娘道:“我也不知道,但师伯她老人家既然说了,我们自可找寻得到……”话声甫落,忽见前面不远,在一片黑蒙蒙的浓雾中,出现了一盏红灯,冉冉而行。

  红衣少女惊喜的道:“梅姐姐,快瞧,那盏红灯。”

  绿衣姑娘道“我们快走,那是师伯派人来给我们引路的。”一面回过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少侠请跟在愚姐妹身后,一同到芙蓉阁去,方才我说的话,务必牢记在心。”说完,伸手拉着红衣少女,当先行去。
  
    

  范子云跟着二女身后,一同行去。前面那盏红灯,忽高忽低,好像贴地低飞,走得极快。后面三人因身在浓雾之中,不敢落后,也只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但觉地势逐渐往上,花香也愈来愈浓,只是在霏霏浓雾之中奔行,看不清四周景物。

  不多一会,前面红灯渐渐暗了下来,朦胧可以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楼宇,红灯就在楼宇前停住。由绿衣姑娘为首,三人急步奔近,才看清那盏红灯是由一个十三四岁的花衣少女执在手里。她此刻已经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三人,才道:“你们进去吧。”口气十分冷漠。

  绿衣姑娘低低说了声:“多谢。”

  范子云站在后面,听得出她连说话都带着颤声,似是害怕见她的师伯,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她这位师伯,有何可怕,竟使她们怕得这般厉害。”心中想着,已经随着她们跨上石阶。阶上是一排朱红雕栏的长廊,廊前站着一名青衣佩剑使女,冷冷的道:“你们随我来。”

  转身循着长廊,朝左走去。长廊尽头,是一道圆洞门,进入圆门,又是一条长长的曲槛,这里每隔丈许,就悬挂着一盏穴角宫灯,照得如同白昼。那青衣使女脚下走得极快,曲槛尽头,折而向右,已进入另一进院落,迎面三间屋宇,湘帘低垂,寂无人声;青衣使女趋近帘前,躬着身道:“启禀主人,三名百花帮的门人带到。”「带到」,这两个字有多难听。

  只听帘内响起刚才那个冰冷而又娇美的声音,说道:“把她们带进来。”青衣使女应了声「是」,转身冷冷的道:“你们随我进去。”一手掀帘,走了进去。绿衣姑娘不敢多言,跟着她身后大家鱼贯而入。

  这是一间敞轩,但如今夜色已深,四周都已下了紫绒帘幕,四角悬挂着四盏宫灯,灯光就显得十分柔和。正中间一张锦榻上,端坐着一个银发披肩的宫装美妇。这美妇如以她一头银发来说,就该有七八十岁了,但如论她面貌,却又脸如桃花,眼若秋水,眉眼盈盈,美而且艳,就像只有十七八岁了。

  宫装美妇身后,一排伺立着三名青衣佩剑使女,年纪都不大,却个个都面含冰霜,有着凛不可犯的神色,连同那带路的青衣女子,正好是四名。绿衣姑娘和红衣少女进入室中,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莲步细碎,急急的走上几步,就朝银发美妇面前,双双跪拜下去,口中说道:“百花门下弟子冷梅萼、艾红桃,叩见师伯。”原来那绿衣姑娘叫做冷梅萼,红衣少女叫做艾红桃,百花帮的弟子,敢情都以花为名。

  她们跪下了磕头,范子云却昂然而立,并未跟着跪拜下去。银发美妇目光一抬,朝他望来,口中冷冷的道:“你见到了我,怎不跪下?”范子云和她目光一对,不觉震颤了一下。

  范子云朝上抱拳一礼,说道:“在下并非百花帮门下,适才因雾误闯宝地,还望夫人恕罪……”

  “放肆。”那带他们进来的青衣使女这时还站在一旁,听他口称「夫人」,立即冷叱一声喝道:“见到主人,要称仙子。”

  范子云怔得一怔,再次抱拳道:“在下不知称呼,仙子多多恕罪。”

  银发美妇轻哼一声道:“你是何人门下?”

  范子云一抱拳道:“在下范子云,没有门派。”

  银发美妇看了他腰间佩的青霓剑一眼,问道:“那么你师傅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家师屈一怪。”

  银发美妇微哂道:“我没听说过。”

  范子云看她似有轻视师傅之意,心中不觉有气,朗声道:“家师淡泊名利,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仙子自然没听说过了,其实在下也没听人说过仙子的大名。”银发美妇脸色微微一变。

  站在一旁的青衣使女叱道:“你敢对主人如此放肆,大概活得不耐烦了。”

  范子云回头望了青衣使女一眼,淡淡笑道:“在下和仙子说话,姑娘这般大声叱喝,又岂是待客之道?”

  青衣使女气得脸色铁青,一手按着剑柄,厉声道:“你……”

  银发美妇朝她摆了摆手,才抬目朝范子云道:“你的胆子不小。”

  范子云道:“仙子夸奖,在下初入江湖,孤陋寡闻,虽不知仙子来历,但自从进入芙蓉阁,就觉得仙子气势非凡,定非常人,想必是武林前辈,仙子通达情理,在下坦率而言,谅来不致有开罪之处,心中自无所惧了。”

  银发美妇颜色稍霁,颔首道:“你很会说话。”那冷梅萼、艾红桃二人跪在地上,银发美妇没有叫她们起来,她们自然不敢站起,此时听到两人说话不禁暗暗惊出一身冷汗,颤抖俯伏,连头都不敢稍抬。
  
    

  银发美妇直到此时,才朝二女轻哼一声道:“你们师傅可曾对你们说过我这里的规矩?”

  冷梅萼道:“家师时常对弟子提起,师伯是家师嫡亲的胞姊,也是本门唯一尊长……”

  “胡说。”银发美妇叱道:“你师傅眼里还有我这胞姊?我要你说的是我这里的规矩,凡是百花帮的门人,擅闯我献花崖者,该当如何?”她说话口气虽冷,声音却是十分娇美,但这几句话,越说到后面,口气却越来越严厉了。

  冷梅萼俯伏地上,颤声道:“百花门人擅闯献花崖者,废去一身武功……”

  “你知道就好。”银发美妇又道:“勾引外人,擅入献花崖呢?”

  冷梅萼道:“刖去双足。”

  银发美妇哼道:“今晚你们是不是犯了这两条?”

  冷梅萼连连叩头道:“师伯开恩,弟子方才在山下时,已经向师伯禀报过了,弟子姐妹和范少侠,是因夜雾迷途,才误闯禁地的……”

  “我不管这些。”银发美妇冷冷的道:“何况这规矩原是你们师傅定的,你们用不着怨我。”说到这里,朝身后使女冷然喝道:“你们把她们姐妹两个押下去,按律行事。”

  站在银发美妇身后的两名青衣使女躬身领命,大步走出,冷声道:“你们两个还不站起来,随我们出去。”

  艾红桃哭声道:“师伯开恩……”

  银发美妇叱道:“拖出去。”

  范子云眼看她说话行事,都不近情理,尤其不管如何,自己是她们姐妹从丐帮救出来的,若不是为了救人,她们就不会夜闯献花崖禁地了。一时不觉义愤填膺,忍不住道:“且慢。”

  银发美妇沉哼一声道:“你敢阻拦我行事么?”

  范子云道:“此事因在下而起,在下想请仙子听我一言。”

  银发美妇道:“你说。”

  范子云道:“这二位姑娘和在下,其实并非素识,只因激于一时义愤,才加援手,把在下从丐帮中救出,因时在黑夜,又值浓雾,不辨方向,以致误闯仙子禁地,若非为了救人,二位姑娘就不致在黑夜误闯入仙子的禁地来了,仙子是二位姑娘同门长辈……”

  “住口。”银发美妇道:“我和她们师傅,情义已绝,不用再提同门二字。”

  范子云听得一呆,他不知她和她胞妹之间,有什么恩怨,依然接口道:“就算仙子不提同门二字,这二位姑娘,并非有心擅闯仙子禁地,一个练武的人,若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已是痛苦之事,如果再刖去双足,岂非更是生不如死,因此在下斗胆,想请仙子网开一面,放了她们,不但二位姑娘会一辈子感戴仙子大德,就是在下也同样的感恩不尽。”

  银发美妇冷冷一笑道:“你这是替她们说情?”

  范子云拱手道:“在下只是恳求仙子法外施恩。”

  银发美妇浓哼一声,才接着道:“我只是先处置百花门人,你擅入献花崖,我一样要按律处罚。”

  范子云道:“献花崖金陵名胜,难道没有游人进入么?”

  银发美妇道:“除了我住的这座院子,献花崖并不禁止游人观赏,但武林中人,身佩兵刃而来,就得依我规矩行事。”

  范子云道:“在下想听听仙子订的规矩如何?”

  银发美妇目光一掠两人,微哂道:“就凭你……好吧,扫花,你告诉他。”

  那叫扫花的使女是站在她身后左首的一个,躬身道:“小婢遵命。”她俏生生走到前面,面色冷落的道:“你听着。”

  范子云看她年纪不大,却故意学得一副冷漠口气,冷然道:“在下是在听。”

  那扫花哼了一声,才道:“武林中人,身佩兵刃,擅入献花崖者,废去武功,逐出献花崖,如系出事前并不知情者,可酌情减免,只要能接下本崖四大侍女中任何一人三招者,可免废去武功,但须在本崖服役一月,满期可获释放,接下五招者,免服劳役,可任其自去,你们自己衡量衡量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扫花看了他一眼,绷着的脸稍霁,说道:“你要问什么?”

  范子云道:“姑娘说的是来人接下四人侍女中任一位的三招、五招了,但若是四大侍者接不下来人三招、五招呢,又当如何?”

  扫花听得脸色倏地一沉,冷哼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口发狂言?”

  银发美妇道:“她们四个若是接不下你三招、五招,这两个丫头,任你带走。”

  范子云道:“仙子此话当真?”

  银发美妇道:“我言出如山,岂会反悔?”

  范子云道:“那好,仙子就请四大侍者出来吧。”

  扫花冷笑道:“你少卖狂,先接下我五招再说不迟。”

  范子云道:“好吧,那就请姑娘发招……”一面朝扫花拱拱手道:“姑娘请。”这时冷梅萼、艾红桃早已站了起来,退立—边,看着范子云侃侃而言,居然说出要师伯门下四个侍女一齐上的话,心中不禁暗暗着急。两女都是亦忧亦喜,一双翦水双瞳,脉脉含情的盯着范子云,一副欲语还休模样。

  扫花本来看范子云文质彬彬,像个读书相公,还有几分好感,这会因他口发狂言,心头不禁有气,寒着脸道:“你小心了?”

  范子云含笑道:“姑娘只管发招。”他话声未落,扫花已然抢到面前,双手突发,纤秀的十根玉指,腥红指甲,箕张如钩,一扣右腕,一抓左肩,快如电光石火,一闪而至。

  艾红桃忍不住啊一声道:“小心。”

  范子云心里有数,自己以前和伏虎丐连老哥交手,每当不敌之际,只要使出「迥身八掌」中的任何一记,就能化险为夷,把老哥哥逼退,如今对付这四个侍女,只要使出这八掌来,准可获胜。心中有了成竹,故而并不介意,听到艾红桃的叫声,他连看也没看扫花一眼,故意回过头去,朝艾红桃「哦」了一声。其实在他回头之际,右手早已斜挥而出。

  「迥身八掌」,顾名思义,每一记都必须藉旋身之际,才能发掌的了。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扫花双手齐发,原本想要范子云吃些苦头,此时眼看范子云还要回过头去和艾红桃答话,心中更觉有气,手爪疾落,眼看就要抓上。

  哪知一股旋风突然从旁卷来,她根本没看清楚范子云如何出手,但觉身子一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得再也站不住脚,一个人像被龙卷风吹起,一下摔出八九尺远,还站不住,又登登的往后退了四五步,全身衣裙被掌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下直看得银发美妇耸然动容,其他三个侍女都变了脸色,冷梅萼、艾红桃喜上眉梢。其实范子云自小把这八掌练得纯熟无比,内力也收发自如,他在这一掌上,因对方只是一个年轻女子,故而只用了两三成力道而已。

  要知银发美妇身边这四个侍女,都是自幼就来到献花崖,由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武功,名虽主仆,谊实师徒。以她们一身所学,在江湖上,也足可以算得上一把高手,哪知竟然被范子云后发制人,一下就震飞出去,焉得不使银发美妇暗暗吃惊。

  扫花站住身形,又突然双足一点,人如蛱蝴扑花,翩然飞了回来,依旧落到范子云的面前,粉脸铁青,冷冷的道:“这不过第一招而已,你未必算胜了。”

  范子云依然脸含笑容,说道:“姑娘应该明白一件事。”

  扫花道:“我明白什么?”

  范子云道:“在下在仙子面前,不愿伤人,姑娘应该清楚,凭姑娘一人,决非在下对手。”

  扫花气得要哭,厉声道:“我至少要试你三招,我要在两招之内,教你不得好死。”姑娘家一生了气,就口不择言,不,出手也不择手段了。

  但见她话声甫出,双手十指突然舒展如兰,右手腥红指甲直抓前鞠「幽门」,左招一晃,幻起一片爪影,好像抓向咽喉,但手掌却在电光石火间,一翻而上,两枚尖锐的指爪,已突袭范子云双目。这一下若是被她抓中,两个瞳仁非被她尖利的指甲刺破不可,当真狠毒已极。

  范子云连经大敌,对敌经验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没待扫花欺近,早已一个旋身,右手及时挥出。他依然只用了三成的力道,但这会他一掌拍在扫花的肩头,出手虽轻,扫花可受不了,口中闷哼一声,一个筋斗往前直摔出去。

  还算是范子云手下留情,拍中她肩头之际,又减去了一成力道。总算她武功不弱,往前摔出去的时候,就势翻了一个筋斗,消卸了掌力,冲出去七八尺远,就足跟用力,从地上翻了起来。她打从练武以来,从未有过今晚这般挫败,这份羞辱,使她横上了心,口中厉叱一声,双手作势,正待扑起。

  银发美妇适时喝道:“扫花,住手。”

  扫花正待扑起的人,闻声住势,双手迅疾垂下,抬头道:“小婢还有一招。”

  银发美妇道:“他说得不错,你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她回头朝其他三个青衣使女说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去,接他几招。”

  三个青衣侍女一个站在她身后,两个本是走过来押着冷梅萼、艾红桃下去,如今就站在冷艾二人身边,听到银发美女的吩咐,躬身应「是」,一起朝范子云围了上去。

  艾红桃没想到范子云竟有这般高强的身手,喜得情不自禁的挑眉毛,眨眼睛,翘起红菱般小嘴,露出一口又白又细的牙齿,似喜似忧,伸手挽住了冷梅萼的臂膀,低低的道:“梅姐姐,你看他会不会……”

  冷梅萼对这位师伯,深惧戒心,急忙用肘轻轻碰了她一下,悄声道:“五妹,在师伯面前,不可失礼。”

  四个青衣侍女在掠出之时,就已采取了合围之势,各自站住了一个方位,只要看她们这一情形,就算没有对敌经验,也可以看得出她们是久经演练,熟谙阵势,精于合搏之术的了。范子云你说他有经验吧,他却是个刚刚出道的雏儿。
  
  人家明明布成了「四象阵势」,把他围在中间,只待有人发出口令,立可从四周向中央齐集攻到。他不但没有丝毫戒备,却向四位姑娘连连抱拳,作着罗圈揖,陪笑招呼道:“四位姑 娘多多指教,多多担待……”

  四个侍女中领头的正是扫花,她两番被范子云发掌震出,心头怀恨已深,此时看他正在转着圈说话,更不打话,忽然撮唇发出一个轻快的口哨。这声口哨,正是她们发动攻势的暗号,四个侍女同时发难,四条青影疾然扑起,粉爪,绣腿,每人觑定范子云一两处大穴下手,集中攻到。

  这一下当真动作如一,快速到无以复加。但范子云其实早就有了准备,他可不是书呆子,人家从四方掠近,围住了他,就要出手,他还打着罗圈揖,跟你们一个个的招呼。
  
  要知他这番做作,原是诱敌之计,因为师傅传他的「迥身八掌」中,有一记掌法,正是对付四面都有敌人用的,要使这一记掌法,必须人随掌发,旋身横扫,那么他这向四人作着罗圈揖,正是最好的准备,以逸待劳了。

  就在四条青影堪堪扑起,范子云抱拳打拱的双手,倏然一分,右手化掌,随着身子一个飞旋,横扫出去。这一下几乎是和四女同时发动的,他右掌堪堪扫出,围着身子而起,旋风由内向外横展,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气流,朝外推出。四个侍女还未扑近范子云身子,四条人影已被旋风吹得凌空飞摔出去。

  端坐在锦榻上的银发美妇目中异采飞闪,倏地站起身来,冷喝尸声:“住手。”

  四个侍女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震出七八尺外,一个个花容失色,站停身子,目光之中,流露出惊惶之色,望着银发美妇,由扫花领头,一齐屈膝,颤声道:“小婢该死……”

  银发美妇一摆手道:“没你们的事,退下去。”四女应了一声「是」,迅快退开,依然回到银发美妇的身后站定。

  范子云眼看四女第一招上失利,就对银发美妇如此害怕,可见她平日御下是如何严厉了,心中不觉有些不忍,朝四女拱拱手道:“四位姑娘,恕在下孟浪了。”

  银发美妇一双美目,盯住着范子云,一眨不眨的看了半晌;才点点头道:“你叫范什么?”

  范子云躬身道:“在下范子云。”

  银发美妇平静的问道:“你爹可是叫范大成?”

  范子云道:“是的,仙子认识家父么?”

  “岂止认识?”银发美妇似笑非笑,轻哼一声道:“你使的「旋风掌」,是你爹教你的?”

  “旋风掌?”范子云愕然道:“不对,在下刚才使的是「迥身八掌」,乃是家师所授。”

  银发美妇道:“你爹呢?”

  范子云道:“家父离家已有十年,至今尚无消息,在下就是寻找家父来的。”

  银发美妇脸色一变,嘿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范子云听得心中一动,急急问道:“仙子可是知道家父的下落么?”

  银发美妇目闪厉芒,阴笑一声道:“八九不离十,我猜得大概也不会离谱太远了。”

  “真的。”范子云大喜过望,急忙朝她作了个长揖,说道:“仙子可否赐告家父下落,在下感激不尽。”

  “天底下除了我,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了。”银发美妇忽然格格笑道:“我自然要告诉你,而且我还要亲自带你去,找那无耻的贱人,把你爹救出来。”

  范子云只觉她笑声尖锐刺耳,好像隐藏着说不出的怨毒,心头微生凛惕,问道:“仙子是说家父被人关起来了?”

  银发美妇恨恨的道:“那是脂粉狱,也许你爹把它当作温柔乡呢。”

  范子云听出来了,好像爹是被一个女子迷住了,但他从小听娘、听老管家说过,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老人家决不会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娘,抛弃了自己连家都不顾的人,心中觉得非替爹辩白不可,这就抗声道:“不,家父不是那种人?”

  银发美妇又是一阵格格大笑,笑声更是凄厉尖锐,冷峭的道:“范子云,你以为你爹是哪一种人?他在年轻的时候,可风流得很,你知道么?你不是要找你爹吗?我一定把他找出来就是了。”

  范子云回头望望凌江涛和冷、艾二女,说道:“在下是出来找爹的,仙子能带在下去找到爹,在下万分感激,只是去找家父之事,和这两位姑娘无关,仙子可否先释放了她们呢?”

  银发美妇截然道:“不成,我答应带你去,她们和你一起来了,自然也得一起去,你以为我花双双会难为她们么?”她叫花双双。

  花双双一挥手道:“好了,不用多说,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走,扫花,你去吩咐她们准备车子。”扫花答应一声,躬身一礼,急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拱手道:“多谢仙子,为了在下找寻家父之事,倒教劳动仙子了。”

  “为你爹?”花双双格格笑道:“我从不为人,我只是气不过那无耻贱人罢了。”范子云只觉她忽怒、忽喜,目光也忽而深沉,忽而怨毒,使人捉摸不定,但为了只有她知道爹的下落,也只好忍耐了。

  不多一会,扫花匆匆走入,躬身道:“启禀主人,马车已在山前伺候了。”

  花双双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分两个人押她们出去。”

  艾红桃道:“师伯,你老人家要晚辈姐妹随行,晚辈姐妹敢不遵命,不用二位姐姐押着走了。”

  花双双冷笑道:“你当我要去哪里,我就是要找你们不要脸的师傅去,我不叫人押着你们,你们不偷偷的逃出去报信。”说完,挥了挥手,两名侍女不再说话,押着冷梅萼、艾红桃当先往外走去。

  范子云听说要去找的人,就是她们师傅,百花帮的帮主,心中大为惊异,但又不便多问。花双双眼看两名侍女押着两人走了,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回头望望范子云,说道:“你且随我出去。”当先举步往外行去。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紧随在她身后,范子云只好跟在她们身后而行。山坡下果然一字排列着四辆华丽双辔马车,漆黑的车厢,光可鉴人。车前两边,都悬挂着两盏六角形的花灯,流苏随风飘动,看去极为壮观。每辆车前,站立一个身穿一式青衣大褂,背上背着斗笠的彪形壮汉,神色恭敬,挺胸立正,目不斜视,他们自然是驾车的车把式了。

  花双双走近最前面一辆车前,扫花和另一名侍女急忙趋前一步,掀起了车帘。花双双跨上车厢,回头道:“叫他上来。”

  扫花朝范子云道:“仙子叫你上车了。”

  范子云看了后面三辆马车一眼,心中暗道:“这三辆车中,不知又是什么人?”登上车厢,但觉里面相当宽敞,花双双已经居中坐定,他只好靠左边坐下。扫花和另一名侍女待他上车以后,就紧跟着走入,在靠右一边坐下。车把式放下车帘,不待吩咐抖缰扬鞭,催动马匹,徐徐出发。

  范子云听得出来,自己这辆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三辆也相继随着启程。双辔马车,行驶平稳迅速,车厢宽敞舒适,一路上除得得蹄声,和辘辘轮声,并不会感觉到有颠簸之苦。花双双早已闭上了眼睛,养神调息。扫花和另一名侍女,可不敢打盹,好像生怕他会乘机逃走似的,目光灼灼,只是盯着范子云,不肯放松。车厢中没人说话,自然是十分沉寂,渐渐范子云也阉上眼皮,打起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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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被囚地室

 

  车行迅速,时间也过得很快,由黑夜而白天,但车子却丝毫不停,更没在路上打尖,车上早已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大家只是在车上吃喝。范子云虽没什么经验,但也可以辨认得出,四辆马车似是并来经过城市镇甸,走的都是较偏僻的道路。

  这一天直到天色全黑,才在一处树林下面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可以自由的下车来稍作活动。这是一片荒野,除了可以看到迷蒙的山影,前不见村,后不见舍,你根本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天色微明,四辆马车又继续上路,直到天黑才停,依然是一处荒山野林之间,看景色也和昨晚差不多。

  这真是一趟神秘之旅,两天下来,范子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足足驰行了三天,这是第四天的傍晚时分,四辆车子驶近一座山麓,山麓间有一座围墙很高的庄院。四辆车子驰到庄院前面,围墙大门忽然洞开,车子陆续驰进大门,绕向左首一条车道。大门及时关上,左首车道尽头,两扇黑漆大门,又及时洞开,车子依次驶入,在后院停住。

  车把式迅快一跃下车,打开了车门。扫花和另一名青衣使女葬花,一跃下车,接着是花双双首先下车,然后才是范子云跟在她身后下车。但今晚范子云跨下车门,就发现情形和往日不一样,敢情已经到地头了,因为车子已一排停在一处天井中。

  阶上点起八盏风灯,把院落照得如同白昼。阶前一排站着二十四名一身紧身花衣,手捧长剑的女子,挺胸而立,剑光映红颜,白刃如秋霜,好像接受检阅一般。这二十四名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左右,一个个身材苗条,高矮相同,虽是娘子军,倒也婀娜刚健,十分威武。

  另外站在一边的,则是冷梅萼、艾红桃和两名押着她们的两个青衣侍女一个叫摘花,一个叫锄花。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丁一声,三天来,他从未见过另外三辆车上,载着什么人,原来是一批娘子军。花双双也没看她们一眼,举步朝阶上走去,范子云、冷梅萼、艾红桃和四名侍女,一齐跟着走上石阶,进入厅堂。

  堂上红烛高烧,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玉箸银盏,四色干果,四式拼盘,好像她要宴请什么贵客一般。花双双走到上首,便在中间一把椅子上落座,早有一名使女,端着一个银盆送上。花双双伸出一双白嫩的柔荑,在水中浸了浸,另有一名使女,立即送上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花双双接到手中,轻轻在脸颊上按了两下,又轻轻拭着玉指,动作十分柔美,两名使女随即退下。

  花双双这才眼皮一抬,朝三人嫣然一笑道:“你们一连三天,没好好的吃过一顿了,今天到了我这扫花山庄,我该稍尽地主之谊,你们随便坐吧。”她居然客气起来了。

  冷梅萼躬身道:“师伯在上,哪有弟子坐的位子?”

  花双双含笑道:“你们四个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入我扫花山庄的客人,我叫你们坐,你们就随便坐,不许客气,不用拘束。”

  冷梅萼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抬眼望望范子云,才一起入席,分左右落座。立即有二名使女端上香茗,接着又有几名使女陆续送上酒菜。一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那扫花等四人,只是一排侍立在花双双身后。

  花双双举起酒盏,说道:“来,大家干杯。”说罢,一饮而尽。

  范子云低头一看,盏中酒如琥珀,流动如胶,不知是什么酒,但主人已经干了,只好一口喝干,但觉入口芳甜如蜜,似乎不像是酒。冷梅萼、艾红桃怵于师伯之威,也只得一口喝了下去。花双双今晚生似换了一个人,眼看大家都已干了杯,微微笑道:“我这是玫瑰花酿,香甜而醇,你们多喝几杯无妨。”青衣使女又给大家银盏中斟满了酒。

  范子云站起身,举杯道:“多谢仙子赐宴,在下借花献佛,敬仙子一盏。”

  花双双目光漾起一片柔情,望着他,展齿一笑道:“你和你爹一样的嘴甜,嗯,二十年来,光阴弹指,白了少女头。”她似乎有很多感触,举杯和范子云一饮而尽。

  范子云乘机道:“仙子答应找寻家父,不知几时可以找到?”

  花双双诡笑道:“很快,你们已经到了我扫花山庄,不出三天,你就会看到你爹了。”

  范子云道:“如此多谢仙子。”

  花双双目光一掠,说道:“你们大家吃菜。”

  热菜陆续端上,不但丰盛,而且无不美味可口,有许多菜肴,范子云几乎都叫不出名称,就是吃到口中,也不知是什么美味。冷、艾二女眼看师伯今晚兴致很好,也稍稍减少了许多拘谨,这一顿酒菜,倒是宾主尽欢。玫瑰花酿酒虽不烈,却也使人有飘然微醺的感觉。

  花双双站起身,朝扫花吩咐道:“你领他们他到前面客舍休息,锄花领她们姐妹去后面休息好了。”扫花、锄花躬身领命,各自领着他们辞退。
  
  

  花双双款步走入东厢,那是一间陈设十分精雅的起居室,摘花、葬花跟着她走入。花双双娇慵的在中间一张花梨木坑上坐下,葬花立即送上一盏清茗,放到几上。花双双回头道:“风四姑呢?来了没有?”

  葬花恭声回道:“风姨今天下午就赶来了,正在外面候传。”

  花双双道:“叫她进来。”葬花答应一声,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扫花、锄花相继回来,接着葬花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走入。中年女子看到花双双,立即趋上一步,单膝一屈,请安道:“婢子风四姑,叩见仙子。”

  花双双一抬手,含笑道:“快起来吧,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见了面,还凭地多礼。”

  风四姑站起身,陪笑道:“仙子是主,婢子是奴婢,礼不可废。”

  花双双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风四姑应了声「是」,在下首一张椅上坐下,说道:“仙子召婢子来,不知要问什么?”

  花双双道:“你是百花帮的老人了,我听说花真真那贱人在十六年前,生过一个女孩,现在可在百花帮中?”

  风四姑道:“这个婢子不大清楚。”

  花双双脸色一沉,哼道:“你还替那贱人隐瞒,难道我不是你的主子?”

  “仙子息怒。”风四姑惶恐的道:“婢子怎敢欺瞒仙子?婢子……实在是不大清楚,因为……婢子一向嘴快,早就不见容于帮主,她宠信的都是她的人,婢子管理的只是些外务……”

  花双双神色稍霁,问道:“你总听到一些?”

  风四姑道:“早年听说那女婴寄养在山外,后来就没听说过,百花帮的弟子,都是人家的弃婴,也都托山外人家喂养,要四五岁才陆续领回来抚养,所以……婢女就弄不清楚了。”

  风四姑忽然谄笑道:“有,有,婢子想起来了,婢子还是十多年前,那女婴面貌极像帮主,最奇怪的是胸口也有一颗朱痣,这还是她无意中才透露出来的。”

  花双双笑了,笑得很阴、很毒,点点头道:“很好。”

  她向扫花一招手道:“把东西拿来。”扫花答应一声,双手送上一个锦囊。

  花双双取过锦囊,拉开锦绳结的袋口,随手取出一把明珠,每颗都有樱桃大小,浑圆晶莹,这一把足有十来颗之多,她目光一抬,说道:“这十二颗明珠,光彩还不错,是我赏给你的。”她把掌中明珠,放入锦囊之中,拉紧锦绳,随手递了过去。

  风四姑贪婪的看了锦囊一眼,堆笑道:“仙子每年都有赏赐,这么贵重的珍珠,婢子如何敢收?”

  “这算不了什么。”花双双淡淡的道:“以后我还有事要你办呢,只管拿着好了。”

  风四姑道:“婢子是仙子的人,仙子有什么事,只要吩咐一声,婢子敢不效命,仙子重赏,婢子那就叩赏了。”双手接过锦囊,赶紧揣入怀里。

  花双双道:“你到这里来,贱人不知道吧?”

  风四姑陪笑道:“婢子现在是管外务,整天都在外面,帮主自然不会知道了。”

  “好。”花双双道:“你可以回去了。”风四姑千恩万谢的起身告辞。

  花双双转过身,朝锄花道:“你去把艾红桃叫来,我有话问她。”锄花答应一声,转身走出,一会工夫领着艾红桃走入。

  艾红桃急忙上前行礼道:“师伯召唤弟子。”

  “嗯。”花双双两道眼神,只是盯在艾红桃的脸上打量,笑道:“你坐下来,师伯有话和你说。”

  艾红桃逡巡道:“师伯有什么话,弟子站着说就好。”

  花双双把她拉到身边一把椅子坐下,蔼然说道:“你师傅和师伯原是同胞姐妹,我们也不能算是外人,在师伯面前,不用这般拘谨。”艾红桃有些受宠若惊,怯怯的应了声「是」。

  花双双回头道:“你们都出去,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扫花等四人一齐躬身退出。艾红桃不知师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她平日是个毫无心机、天真娇憨的人,但这回止不住心头小鹿一阵乱跳。

  花双双脸含笑容,亲切的问道:“红桃,你今年几岁了?”

  艾红桃道:“弟子今年十六。”

  “唔。”花双双轻唔一声,文道:“是五月里生的?”

  艾红桃道:“是的。”

  花双职又道:“你师傅对你可好?”

  艾红桃道:“师傅她老人家待弟子如同慈母一般。”

  花双双冷笑问道:“对其他的人,是不是很凶?”

  艾红桃道:“她老人家对每一位师姐妹都很好,一视同仁,从没有偏心。”

  花双双又「唔」了一声,从几上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抬目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艾红桃道:“弟子听说过,百花帮弟子,都是各地弃婴,由本帮托山外人家抚养,谁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你说的只是一般百花帮的弟子。”花双双浅浅一笑,又道:“但你应该例外?”

  艾红桃诧异的道:“弟子怎么会例外呢?”

  花双双道:“你当真不知道自己身世?”

  艾红桃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笑道:“你的生身之母,就是你师傅。”

  艾红桃惊异的道:“这不可能……”

  花双双目光停在她脸上,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是花真真的女儿了。”

  “不,不会的。”艾红桃道:“那么师傅怎么从来没有和弟子说过呢?”

  花双双狠毒的笑道:“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脸告诉你么?再说百花帮帮主要嫁人也只能招赘,不能偷汉子呀。”

  艾红桃惊颤的道:“师傅不是这种人,这……不会的。”

  花双双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她在百花宫偷汉子养面首,还会和小丫头说么?”她不待艾红桃开口,接着道:“好,那么我问你,你胸口可是有一粒朱痣?”

  艾红桃胀红着脸,颤声道:“我……”

  花双双道:“你过来给我看看。”

  艾红桃羞急的道:“我……没……没……有……”

  花双双冷笑一声,左手一探,一把把她拉到面前,说道:“我非看不可。”右手「嗤」的一声,撕开她胸口衣襟。这一下艾红桃雪白的粉颈,隆起的酥胸,全都露了来,在浅凹的乳沟之间,果然有一颗鲜明的朱痣。艾红桃又羞又急,双手掩胸,口中不觉惊叫出来。

  “啪。”花双双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冷叱道:“小贱人,你叫什么?你还说没有,你还说不是花真真生的?”

  艾红桃流泪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沉一笑道:“因为生身之母花真真胸口,也有一颗朱痣,现在你明白了么?”话声甫落,举手击了两掌,喝道:“来人。”

  扫花等四人都伺立在门外,闻声走入,躬身道:“婢子在。”

  花双双一指艾红桃,说道:“把她押下去。”锄花、摘花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押着艾红桃走了。

  花双双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朝扫花招了招手。扫花急步趋上,花双双附着她耳朵,低低的说了两句,扫花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范子云被招待在宾舍里,那是相当精致的一幢雅舍。花树飘香,雕栏曲槛,十分幽静。他眼看花双双盛情相待;似无恶意,心头数日来的戒意,不觉也放宽了下来。玫瑰花露,虽不醉人,却也有飘飘然的感觉,回到房中,就脱衣就寝。三个晚上,都在车上打盹,自然没有睡好,这一躺下,自然就睡熟了,而且睡得很香。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范子云在睡梦中被人推醒。通常一个练武的人,虽在沉睡之中,也极易警觉,今晚范子云实在太困倦了,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却会毫不察觉。但这一有人推他,他立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这人赫然是花双双四个侍女之首的扫花,一手持着一盏纱灯,俏立床前。

  范子云急忙翻身坐起,望着她说道:“姑娘……”

  扫花冷冷的道:“我是奉命来请你的,你快起来。”看来她们主人花双双果然是个怪人,半夜三更,人家睡得好好的,却打发侍女把人叫起来。

  范子云只得跨下床,披上长衫,一面问道:“姑娘可知仙子见召,有什么事么?”

  扫花脸情冷漠,背转身子,说道:“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范子云扣好衣衫,随手佩好长剑,说道:“姑娘请吧。”扫花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范子云随着她走出宾舍,穿行花丛,也不知绕了几进屋宇。扫花走在前面,跨进一道门户,那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她脚下忽然一停,转过身,从身边抽出一方黑布,说道:“这是扫花山庄的禁地,你必须蒙上眼睛, 才能进去。”

  范子云笑了笑道:“贵庄既是有此规矩,在下自当遵照规矩行事,姑娘把黑布交给在下,自己缚上就是了。”

  扫花冷冷的道:“不,要我给你缚上。”

  范子云道:“好吧,那就有劳姑娘了,请给在下缚上好了。”

  扫花把手中纱灯,挂在庭前柱上,一手拿着黑布,走近范子云的面前,她个子没范子云高,口中说道:“你蹲下来一点。”范子云依言蹲下,扫花拿着黑布,往他眼上蒙好,再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她平日从未和男子接近过,这要在他脑后打结,两人身子就得靠的很近,她鼻中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男人气息,这股气息,虽淡,虽轻,但闻到她鼻子里,就有强烈的感应,她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紊乱起来,一阵心跳、手颤,全身热烘烘的,这个结就打不好,越打不好,心头就越乱。

  范子云等了一会,问道:“姑娘打好了么?”

  扫花幽幽的道:“还没有。”她本来冰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多了。

  范子云道:“要不要我帮你结?”

  扫花轻颤道:“你……你不……不要……”

  她终于把结打好了,心里却想多待一会,她发现靠着他身子,自己身上会有一股温意,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她飞红脸颊,暗暗啐了自己一声,依然装出冷漠的声音,说道:“好了。”

  范子云站起身,说道:“在下缚了黑布,该如何走呢?”

  扫花取下纱灯,一手拉着他的手,说道:“我拉着你走。”她拉住他的手,突似触了电一般,身躯不由得轻轻一颤。

  范子云道:“姑娘冷得在发抖?”她的手确实在颤抖,他不知道她的心比手颤抖得更厉害。

  扫花想把话声说得冷峭一点,但因心在颤抖,声音也冷峭不起来了,幽幽的道:“你这人……快走吧。”她拉着他走上石阶,走入堂屋,又折入另一间屋宇。扫花脚下一停,说道:“你站着莫动。”

  范子云依言站停,但闻一阵辘辘之声,好像在推动什么重物,心中暗自奇道:“不知她在做什么?”

  扫花道:“好了,你可以随我下去了。”又用手来拉。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仙子见召,这是什么所在了?”

  扫花答道:“你不用多问。”牵着他走了几步,身后又响起一阵辘辘之声。

  扫花叮嘱道:“这是石级,你走得小心些,别一个筋斗跌下去。”范子云心下更是狐疑,依言缓步拾级而下,好在有扫花牵着手两行,倒也不困难。这样走了十几级,扫花忽然停住了脚步。

  范子云道:“姑娘,可是到了么?”
  
  “还没有。”扫花口中答着,人已转过身来,低声道:“在这里说话,主人已经听不见了,你要记着,兄弟姊妹不能乱来。”
  
  范子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扫花幽幽的道:“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但愿你能听得懂,能牢记在心里,这些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给主人听到了,我就是死罪,因为方才……方才我……觉得你是好人……”

  范子云奇道:“这里好像是地下室,仙子要姑娘带我来此,究是什么事?” 

  扫花道:“主人要你来见一个人。”

  范子云心头猛然一动,暗想:“花双双答应帮我找爹来的,莫非爹被她囚禁在这里不成?”心念这一动,急急问道:“这人是谁?”

  扫花道:“你见到了自会知道。”

  范子云道:“那就快些走吧。”扫花嗯了一声,伸手拉着他往下就走。

  这些石级,少说也有三四十级之多,走完石级,扫花道:“你站着别动。”接着但听铁锁开启之声,扫花朝他背后推了一把,说道:“你可以进去了,有人等着你呢。”

  范子云眼睛被蒙着黑布,冷不防被她这一推,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前冲出去了四步之多。但闻身后砰然一声,好似有人关上了铁门,接着又是下锁之声。

  范子云道:“姑娘,已经到了么?”扫花没有作声。

  范子云又道:“在下可以把黑布取下来了吧?”扫花依然没有作声。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刚才自己听到铁门关闭之声,莫非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了?”

  花双双行事,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前半夜盛筵款待,住在精雅韵宾舍里,下半夜把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关到地室里来了。他迅快撕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举目看去,但见眼前昏黑幽暗,果然是在地室之中。莫非爹就被她幽禁在地室里?“ 

  他急忙往里寻去,地室石壁上,点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如豆,里面屋角放有一床,床上坐得有人,只是背着身子,灯光太暗了,只看清人影而已。他缓缓朝床前走去,现在逐渐走近,他发觉不对,侧身坐在木床上的,竟是一个女子,一时脚下不禁停得一停,问道:“姑娘是谁?”

  那姑娘忽然转过身来,吃惊的道:“你……会是范……少侠?”声音又娇又柔,也充满了惊喜之情,原来竟是艾红桃。这下自然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之事,花双双要自己来见的一个人,竟会是艾红桃。

  她怎会一个人被关在地窖里的呢?他一怔之后,立即说道:“艾姑娘,你……”
  
  艾红桃自从被花双双撕开衣襟,说她是师傅「百花帮主」的女儿,被押到地室中来。她虽然不清楚师伯和师傅为什么反目的,但两人势如冰炭,她总听说过。因此她被师伯认为是师傅的女儿,又被幽禁到地室中来,不知师伯要如何处置自己?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双目哭得红红的,正在呼救无门的绝望之中,乍然见到了范子云。

  他又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不然她也不会和大师姐赶到山严庙去救他了。她在这一刹那间,好似遇到了亲人,竟然忘记了自己被撕破的衣襟,也忘了范子云只是她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她猛然扑将上去,投在他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范子云更想不到她竟会扑入自己怀里,但既然扑来了,他自然不能峻拒,他现在稍有人世的经验,登时想到她可能受到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他自然更不能把她推开,只好张开双臂,让她偎在自己怀里。

  石室中虽然幽暗,他仍可以看到云鬓散乱,脸色惨白,尤其是满眶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甚是怜惜。举手轻轻抚着她秀发,柔声道:“艾姑娘,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呢?快先坐下来,慢慢的说好了。”

  艾红桃点点头,缓缓的离开他的怀里,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被撕开的衣襟,袒露着酥胸。口中轻嗯一声,一张粉脸登时羞得像大红缎子一般,急忙以手掩胸,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心头小鹿狂跳不止,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只当她惊吓过度,心下更是怜惜,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柔声道:“艾姑娘,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冷姑娘呢?”

  艾红桃依然双手掩胸,背着身子,说道:“我不知梅姐姐是否也被关起来了,我是师伯叫我去问话的。”

  范子云问道:“仙子问你什么话呢?”

  艾红桃道:“她说我是师傅的女儿,还……还撕破了我的衣襟……”

  范子云明白了,她被撕破了衣襟,才不肯转过身来,接着问道:“就这样把你关到这里来了。”

  艾红桃点点头道:“是的。”

  范子云道:“这位仙子和令师是同胞姐妹,她们之间,究竞有些什么怨仇呢?”

  艾红桃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接着又幽幽的问道:“你呢?你怎么也会被她们关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道:“谁知道?仙子叫她侍女到宾舍里把我叫起来,说要我来看一个人,到了这里,扫花就把铁门关起来了,大概就是要在下来看姑娘的了。”

  艾红桃身躯一颤,两手交叉把胸口掩得更紧,吃惊道:“师伯叫你来看我的,你……你……”

  范子云看她忽然畏缩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生奇怪,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冷,那就到床上休息一会,床上不是有棉被么?”

  艾红桃象惊弓之鸟,一下站了起来,背着身道:“不……不……我……不要……”

  范子云道:“姑娘这怕什么呢?”

  艾红桃哭道:“师伯没安着好心,才要你来蹂躏我,羞辱我,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范子云这会听懂了,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在下是这种人么?”

  艾红桃不由的转过身来,羞红着脸,脸上还挂着泪痕,喜道:“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也许受到胁迫,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范子云看她双手一直交叉,掩着胸口,知她衣衫已被花双双撕破,这就从身上脱下长衫,替她披到身上,说道:“你先将就着,把在下的长衫穿起来吧。”

  艾红桃感激的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你真好。”转过身穿好长衫,男子的长衫,袖子、下摆,自然都太长了,她低头瞧瞧自己,舞着双袖,咭的笑道:“穿了你的衣衫,我好像做戏一样了。”

  范子云看着她娇憨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道:“艾姑娘,你一夜未睡,要不要憩一会?”

  艾红桃娇红着脸,说道:“我不要,你困,你就憩一会好了。”

  范子云道:“我可以坐在地上,运一会功就好,姑娘不用和我客气。”

  艾红桃看看木床,赧然道:“我……”

  范子云道:“姑娘应该知道,咱们身处危境,最重要的就是养好精神,所以有休息的机会,就要把握机会,才有体力,好了,时间大概很晚了,在下要坐下来运功了。”说罢,就在地上盘膝坐下。

  艾红桃道:“你坐在地上,不会冷么?”

  范子云道:“不会,在下从前跟家师练功,冬天寒夜,都要在山上大石头上坐到天亮呢。”

  艾红桃掩着口,打了个呵欠,说道:“我真有点困倦。”

  范子云道:“那你快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也许有机会逃得出去,也不一定。”

  艾红桃道:“真的。”她果然和衣躺下,面向石壁,拉过薄被,盖在身上。范子云也不再说话,缓缓阖上眼皮。艾红桃轻轻转了个身,低声叫道:“我睡不熟,你也不用练功了,我们聊聊好么?”说着翻身下床,轻悄的走到范子云身后。

  范子云没有理她,依然闭目垂帘,坐着没动。艾红桃心中暗暗好笑,他这样子真像是老和尚,她童心未泯,平日在百花帮中,和姐妹们闹着玩惯了,这就用手取过一绺秀发,在他耳朵里轻轻拨弄了几下。范子云刚运起一口气,突觉耳孔奇痒难忍,只得把运起的真气,缓缓散开,急忙用手去挖耳朵。

  艾红桃咭的笑道:“看你还像老和尚入定,不理人不?”

  范子云睁开眼来,看到艾红桃笑吟吟的站在边上,他情窦初开,望着艾红桃娇美欲滴的笑容,心头不禁一荡,急忙镇定了一下,说道:“姑娘快去睡吧,天大概快要亮了呢。”

  艾红桃小鸟依人般傍着他身边坐下,娇声道:“人家睡不熟嘛,我要你陪我聊聊嘛。”

  范子云道:“我们如果被关在这里,仙子不放我们出去的话,聊的时间多的是,晚上总该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才有精神。”

  艾红桃道:“师伯如果不放我们出去,这里又没有白天黑夜,睡的时间多的是,你还怕没时间睡么?现在我睡不着,你如果坐着睡熟了,待会我要睡了,你又正好醒来,等你要睡,我又醒,我们不是永远没人说话了么?我不管,你一定要陪我聊。”

  范子云道:“我们聊些什么呢?”

  艾红桃用手托着粉腮,偏头望望范子云,说道:“范大哥,就谈你好了。”

  范子云道:“在下有什么好谈的?”

  “有。”艾红桃点着头,肯定的道:“你就说你小时候,做些什么,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好随便说道:“我小时住在乡下,我时常一个人到山上去玩,爬到树上去捉小鸟,松树上的松鼠,逃得最快,很不好捉,有一次,我看到一只松鼠躲进一个树穴里去,我伸进手去,抓住了一条尾巴,用力把它拉了出来,你当它是什么?那是一条花色斑烂的毒蛇……”

  “啊。”艾红桃吃了一惊,不依的道:“我不喜欢蛇,你不要说这个,你说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范子云道:“我爹出门已有十年了,家里只有家母一人了。”

  艾红桃眨着眼,问道:“你没有兄弟姐妹?”

  范子云道:“没有。”

  艾红桃道:“那有多寂寞?嗯,你有没有和你很好很好的人?”

  范子云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艾红桃轻「唉」了一声,道:“你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我是说你有没有……很好、很好的……朋友……” 

  范子云道:“丐帮有一位右长老,叫做伏虎丐连三省,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叫他老哥哥……”

  艾红桃嗔道:“谁问你这些了?”

  范子云道:“那你问什么?”

  艾红桃两颊飞红,幽幽的说道:“人家是问你有没有女孩子和你很好的?”

  范子云被她问得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知道。”

  “你骗人。”艾红桃披披嘴道:“那天在莫愁湖和你在一起的姑娘是谁?”

  范子云道:“那是黄山世家的万姑娘,在下和他兄妹二人一同到金陵来的,那天她哥哥没空,要我陪她逛莫愁湖的。”

  艾红桃睁着双目,盯注在他脸上,问道:“你们是不是很要好?”

  范子云道:“万姑娘叫我范大哥,我只当她妹子罢了。”

  艾红桃道:“我也叫你范大哥,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妹子?”

  范子云道:“只要你叫我大哥,我自然也把你当小妹看待了。”

  “范大哥。”艾红桃星眸如水,仰着脸,叫了一声,接着道:“你也叫我妹子咯。”万飞琼虽然也很娇、很美,但在娇和美之中,有着一股娇气,她没有,她在娇态之中,另有一股憨态,女孩子娇而且憨,必然很甜。

  范子云心旌不禁一荡,低低的叫着她:“妹子。”艾红桃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

  范子云是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他如何禁受得起这份诱惑,他心跳加速,把她搂在怀里,一颗头,渐渐低了下去,吻着她的秀发。她没有动,他意犹未足,差点忍不住去吻她的樱唇。在这同时,他想起了夏家堡的紫玉,他深爱着她,她端庄聪明,气质高雅,决不是丫头。她是他第一个进入心扉的少女,不论中外古今,初恋的恋人,是最难忘怀的。
  
  他憬然惊觉,艾红桃对他有恩,他怜惜她,他心头突然明朗起来,轻轻的抚着她秀发,抚着她肩头,柔声道:“小妹,你倒说说看,现在我们已经认了兄妹,你心里觉得如何?”

  艾红桃一颗头埋在他怀里,嗯声道:“我很高兴,范大哥,你很好、很好……”

  范子云道:“那你就该听大哥的话,快回到床上去,休息一会,也许天快亮了,明天也许仙子会释放我们。”

  艾红桃依然把头埋在他怀里,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说道:“不会的,师伯绝不会放过我的。”

  范子云道:“她如果不释放我们,我们更应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好想办法逃出去,好妹子,听大哥的,你去休息一会,我也要运功了。”

  艾红桃缓缓直起身子,她脸上红馥馥的,眼神如水,望着他,低低的道:“好嘛。”她无可奈何的缓缓站起,噘起小嘴,回到木床上躺下。

  范子云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身上没盖棉被,不禁摇摇头,只好站起身走近床前,低头一看,她兰息轻匀,果然睡熟了,这就伸手拉过一条棉被,轻轻替她盖上。然后回到原处,盘膝坐下,缓缓纳气,澄心静虑,做起功夫来。灯光如豆,两人这一静止下来,石室中就更幽寂,更幽暗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铁锁开启之声,传了过来。范子云一下惊醒,站起身来,艾红桃故作不闻,转了个身,侧身而卧。只见铁门开处,走进来的是摘花,左手提着纱灯,右手提着食盒,面情冷漠,把食盒往一张木桌上一放,回头望望躺在木床上朝里睡的艾红桃,口中嘿然冷笑一声道:“你们可以吃早餐了。”

  范子云道:“在下要见仙子,姑娘可否代我去禀报一声?”

  摘花冷冷的道:“主人今天很忙,没工夫见你。”

  范子云道:“仙子把在下和艾姑娘幽囚在地室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摘花道:“等你见到主人,自己去问她吧。”说完,转身欲走,忽然冷冷的看了范子云一眼,问道:“昨晚扫花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呀。”

  “没有?”摘花冷笑一声道:“没和你说什么,她会被主人割去了舌头?”

  范子云吃惊道:“什么,扫花姑娘被仙子割去了舌头,这为什么”

  摘花恨声道:“都是你惹的祸。”话声一落,转身自去,接着又关上了铁门。

  范子云望着她关上铁门,口中轻「唉」一声道:“为了一句话,竟然连跟她多年的侍女,都下得了手,这人当真残忍得很。”

  艾红桃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范大哥,那扫花究竟和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范子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句普通话罢了。”

  艾红桃一双发亮的眸子,只是盯着他,追问道:“她一定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你快告诉我。”

  范子云道:“她说,兄弟姐妹不能乱来。”

  “乱来?”艾红桃偏着头问道:“什么叫做乱来?”她虽然长了十六岁了,但平日在百花帮中,只有和姐妹们在一起,从未接触过男孩子,对男女之间的事,自是全然不知。

  范子云虽然知道,但这话如何向一个少女解释?因此摇摇头说:“我也弄不清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艾红桃道:“我想她这句话,一定有什么道理,否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师伯怎会怪罪于她,要割她的舌头呢?”

  范子云道:“我看仙子生性偏激,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大概是怪扫花不该和我说话,所以一怒之下,才要割她的舌头了。”

  艾红桃冷冷的道:“你好像很关心她。”

  范子云道:“扫花姑娘为了和我说了句话,才受到酷刑,好好一个人,被割去了舌头,岂非终身残废了么?”

  艾红桃道:“那你去替她报仇,也把师伯的舌头割下来好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她,笑道:“你怎么多心起来了?”

  艾红桃道:“我才不多心呢,你要是喜欢她,等出去了,就跟师伯去说,把扫花讨过来,做我的大嫂,一世就不会有长舌妇了。”她自己觉得说的很得意,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范子云含笑道:“你真有些顽皮,好了,我们可以吃早餐了。”
  
  艾红桃像一朵红云,翩然飞到小方桌边上,伸手揭开盒盖,取出四碟小菜,一锅稀饭,一盘两个大馒头,和两付碗筷,然后把大食盒放到地上,取起饭碗,装好了两碗稀饭。一张小方桌,居然摆得满满的。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

  艾红桃嫣然笑道:“小妹替大哥装饭,也要谢么?”

  范子云道:“我们是礼义之邦,夫妻都要相敬如宾,兄妹自然也要客客气气的了。”他说的虽是无心,但艾红桃听到「夫妻」二字,却不禁红上脸颊,心想:“这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自己和他两个人,这不是很像山下那些贫穷人家的夫妻么?”一时虽觉羞涩,但心头甜甜的,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范子云早已在她对面的一张木凳上坐下,抬头一看,只见艾红桃站在桌边上,低垂着头,没有坐下来,这就催道:“你快坐下来吃了,稀饭凉了呢。”艾红桃这才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粥碗,低头喝着。

  范子云拿起一个大馒头,递了过去,说道:“这两个馒头,是你的。”

  艾红桃道:“我不要,我只要和一碗稀饭就够了,馒头都给你吧。”范子云撕着馒头,慢慢吃着,一会工夫,把一个馒头吃了,意犹未尽,果然又拿起另一个馒头,又吃了半个,又喝了一碗稀饭,才算吃饱。

  艾红桃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还有半个,怎么不吃了呢?”

  范子云笑道:“够了,这馒头很大,一个半已经把我撑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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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粉催情

 

  正在这时,范子云、艾红桃转头看去,只见是葬花押着冷梅萼进来,艾红桃迎了上去,问道:“梅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葬花冷冷地道:“是仙子让我送她来的,你们不是一块来的吗?”说着,又锁上了石门。
  
  三人重新坐下,艾红桃问道:“梅姐姐,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冷梅萼道:“我跟你们一样,只不过关在你们对面的石室,不知怎么,又让我们在一起。”
  
  艾红桃问道:“梅姐姐,你吃过早餐了吗?”
  
  冷梅萼道:“我已经吃过了,可是昨夜一夜没有合眼,现在人有些提不起精神。”
  
  范子云道:“那姑娘还是运会功吧。”冷梅萼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墙角坐下,运功调息。
  
  范子云陪着艾红桃聊了一会,对她道:“妹子,趁现在无事,不如你也运会功吧。”说话之时,发现艾红桃只是站着没动,目光一接,但从她一双晶莹的眼睛,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好像蕴藏着无限温柔。不,她脸上也红馥馥的,好像抹了一层胭脂,更显得娇艳欲滴。

  范子云不禁心头一荡,但觉浑身热烘烘的,前先还当是吃了一碗热稀饭的缘故,渐渐觉得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丹田上升,心头绮情丛生,眼中的艾红桃愈来愈可爱。他缓缓的从凳上站起,迎着艾红桃走去。艾红桃究是少女,虽觉春情荡漾,除了一双水汪汪的秋波紧盯着他,还有些矜持,不,应该说是怯生生的。

  但此时范子云缓缓的朝她走来,她也不克自持的迎着过来。两个人本来还隔着一张小方桌,但恰似以磁引铁,先前双方是慢吞吞的,等到快要接近,磁性的吸力,似乎突然强了。艾红桃口中嘤咛一声,纵身扑入他怀里。范子云配合着她的动作,张开双臂,一下把她搂住。

  这一下,两个人拥在一起,他闻到艾红桃身上一股浓郁的甜香,更觉血脉偾张,情欲如潮,低头就往她两片殷红的香唇上吻去。艾红桃有如触上了电一般,星目微闭,全身软绵绵的,几乎站立不住。范子云已经失去了理智,两颊如火,双目通红,呼吸急促得发出呼呼之声,他有迫不及待的感觉,双手抱起她娇躯,举步往木床走去,他们甚至都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冷梅萼。
  
  艾红桃从迷迷糊糊中发出低颤的呼声:“范大哥,你……要做什么?” 

  这声「范大哥」,叫得虽然不响,但却把情欲冲动的范子云叫醒了一刻,心头登时大为凛骇,暗想:“自己决不会无故如此,莫非有人在早餐中下了什么毒药。”对了,她没吃馒头,这毒药一定在稀饭里的了。这就低声遁:“艾姑娘,不好,他们在稀饭里下了毒。”

  艾红桃方才只是少女情怯,这一会工夫,她又媚眼如丝,柔声道:“好哥哥,你过……来,你要叫我妹子咯。”

  范子云心头又是一荡,急忙叫道:“艾姑娘……妹子,你快醒一醒,我们着了人家的道。”

  艾红桃道:“没有呀,我很好,范大哥,我……好想你……”她双颊如火,眼睛水汪汪的,本来人已生得娇美动人,这会更是有着说不出的娇艳,随着话声,缓步迎着走来。
  
  范子云自己可以感觉到心头有如火烧,神智倏醒立迷,怜香惜玉地抱住了艾红桃,伸手往她的双峰一按,一团既烫又带着弹性的坚硬肌肉,使他禁不住「嘭」地宝贝骤挺而起。艾红桃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范子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突然她挺身而上,托住了他的双肩,吐气若兰。

  范子云血气方刚,接触到了艾红桃的肉体,原先挺起的宝贝,更加坚硬如铁,只觉全身热烘烘地难以自制,于是伸手剥开了她的上衣。一双眩人眼目的大乳房呈现眼前,两座肉峰那么毕直地挺着,当中的小乳头又是那么的红嫩、精细,引人垂涎。雪白的肌肤透着微微的绯红。两人都受春药之害,再也抵挡不住这诱惑了。几乎是同时,他俩各自解开了身上的束缚,一阵狂吻。
  
  突然间,范子云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紧接着热气袭来,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头颈之间已经被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臂环住,硬生生地将他的头转了过去,接着一个丰满火热的胴体从旁挨来,范子云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香吻已经紧紧地堵住了他的嘴,同时钻入了一条柔嫩滑溜的香舌在他口中搅动。范子云用力挣脱,扭头一看,原来是冷梅萼气喘吁吁地扑了上来,范子云想也没想,伸手一点,点住了冷梅萼的穴道,他真没想到春药是如此厉害。
  
  “范大哥……很热……我……好……好难过……我的……那里……要……要吃……要你的……快来……”艾红桃已被药物冲昏了头,不停的淫叫声,在石室中回荡着。

  范子云抱起艾红桃摇摆的胴体,只见她浓密茂盛的阴毛底下,两片阴唇正自微微分合著,当中又滴滴着淫水,范子云伸手往她阴唇入口一勾。

  “呵……呵呵呵……我……我……不要……大哥……你……你……饶了我……那……快要……哥……请你……来……不……不要再逗我了……”

  范子云用力分开她的大腿,艾红桃已刻不容缓地握住了他的宝贝,对准着自己的阴核一阵子地磨擦。范子云双膝跪着,下体猛一用力,只觉滑漉漉地,出入自如,三两下冲挺,艾红桃恩叫连声,偌大的一根宝贝已全根尽入。

  “轻……轻点……我要……要……你抽……抽直……要……要……可以……用力些了……大哥……我里面……哎呀……好……痒……”范子云使劲抽送着,艾红桃也尽力将阴户上挺配合。片刻之后,艾红桃的情绪更趋猛烈了,小口在天云的肩上咬啃着,十指深深嵌入了他的背部肌肉。

  “好大的……你……大……大的……使我…我……很舒服……的感觉……你……大……那个……顶得我……我那地方的……哎呀……”春药的威力竟是如此强大,使艾红桃愈来愈近疯狂般放荡。范子云的宝贝被她那丰满的阴户套着,也是一阵子的舒服感觉。

  艾红桃猛力摆动着腰肢,阴道内不停地吸吮着范子云的龟头,只见她双眼发红,娇喘连声:“快……快死了……我……不知……已经……又……又……又要来了……哥哥……你的……大的……我的……那个……死了我的……哎呀……”

  范子云被她这么连番的淫叫和浪摇,已感气血翻腾,知道自己也近时候了,于是更加快速地冲挺,握在大乳房上的双手也微微显现青筋。

  “妹子……快准备……我……我也快了……”范子云道。

  “……快……好……哥……快……弄死了我……要……你的………我也……也要……唔……”范子云俯身,将嘴唇吻住了她,就在两人死力相拥的刹那,他们都相互感觉到了对方传来的一阵战栗。艾红桃满身汗流,阴户仍紧紧地包住着范子云的宝贝。片刻之后,艾红桃渐趋平静,春药的效力已退了,她也沉沉睡去。
  
  
  
  范子云将艾红桃放到床里面躺好,将冷梅萼抱过来,放在床上。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微红,鼻翼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由于被点了穴道身体一动不动,范子云看了冷梅萼一会儿,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穴道一解开,冷梅萼便睁开双眼,范子云一看,只见冷梅萼双眼充满血丝,一副饥渴的模样,待她血脉顺畅之后,双手便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抚摸起来,口中不停的发出了:“噢……啊……嗯……”的叫声,双手不停的抚摸揉弄着自己的着双乳。

  范子云见状知道冷梅萼此时的心智已经被药力控制,他刚才发泄过一次之后,春药的药力已经去了大半,目前人已经有八分清醒,他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范子云伸手将冷梅萼身上的衣物轻轻褪下,一付美好的胴体便呈现在范子云的眼前。

  只见冷梅萼胸前一双饱满挺拔的玉乳,平滑的小腹上一点香脐,下面是最迷人之处,乌黑的阴毛面积不大但十分浓密,下面是两片粉红色的阴唇,其间已经渗出丝丝的淫水挂在阴毛之上,是那样的迷人。在往下是一双圆润修长的玉腿,此时还在不停的扭动着。

  范子云欣赏了一会儿冷梅萼的玉体,此时下面的宝贝也已经挺立起来。来到床边范子云伸手抓住冷梅萼的一只玉乳,另一只手分开了冷梅萼的两片阴唇,将手指深入到她阴道内部。此时的冷梅萼只觉得有人在抚弄自己,眼光中出现了范子云的身影,只见她身子一抬便扑入了范子云的怀里,口中不停的发出:“啊……啊……嗯……嗯……唔……啊……啊……”双手在范子云的身上抓着,娇躯不停的在范子云怀里扭动着。

  范子云的手指在冷梅萼的阴道内一摸,只觉得里面已经非常湿润,心知已经可以了,于是又点了冷梅萼的麻穴,将冷梅萼的身体放平到床上,分开她的双腿,将自己的宝贝对准冷梅萼的阴唇之间,下身一挺,只听「滋」的一声,宝贝便深深的插入其中。刺穿了处女膜,直达深处。

  “啊……”冷梅萼一声轻呼,由于药力的刺激,冷梅萼已经感觉不出处女膜破裂的疼痛来,只觉得一根粗大火热的东西插入自己的下体,给自己带来一股舒爽充实的感觉。范子云抽出宝贝然后翻身躺到床上,扶着冷梅萼的身子,将宝贝对准她的阴唇之间,然后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便又伸手解开了冷梅萼的麻穴。

  范子云将宝贝插入冷梅萼的阴道之后,便停下动作,任由冷梅萼扭动身体,由于药物的刺激使得冷梅萼不断挺动着粉臀,两片阴唇吞吐着范子云的宝贝。

  冷梅萼不停地上下起落着身子套弄着范子云的宝贝,不断增加磨擦的力度,而范子云在下面只是享受着舒爽的感觉,冷梅萼努力地上下起落着粉臀,光滑白皙的背脊上流下一滴滴的汗珠,坚挺浑圆的双峰随着她的动作不断的上下抖动着。

  范子云伸手抓住一只乳房,轻轻揉捏着,好柔软、好光滑,和抚摸艾红桃的乳房的感觉却不太一样,但是同样的是引人入胜。冷梅萼不停的上下起落着粉臀,口中不时发出呻吟之声:“啊……啊……嗯……啊……唔……唔……啊……啊……哎呀……哎呀……唔……唔……嗯……嗯……啊……啊……啊……”

  随着冷梅萼一波一波的快感,阴道内涌出一股股的淫水,润滑着两人结合的部位,随着冷梅萼粉臀的起落,淫水随着流出来,将范子云的阴毛都润湿了。望着冷梅萼通红的粉面,欣赏着她那因一阵阵快感而一张一和的小嘴,范子云突然将冷梅萼搂住,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分开她的双腿,将宝贝深深插入她那还在一张一和的阴唇之中。便开始用力的抽插起来。

  “啊……啊……嗯……嗯……唔……唔……哎呀……呀……唔……唔……啊……啊……嗯……嗯……”冷梅萼随着范子云的动作,不停的发出含混的呻吟声,更是刺激着范子云的欲望。

  冷梅萼的阴道又紧又软,紧紧的夹着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抽插的动作范子云也感到一阵阵的快感,每一下都十分的舒服,和心儿相比更是别有风味。范子云扶着冷梅萼的双腿,使得双腿大张,阴户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低头范子云望着宝贝在阴户中进进出出,不断的带出一股股淫水,顺着冷梅萼的臀部流到床单之上,将床单都浸湿了一大片。

  “嗯……嗯……啊……啊……哎呀……唔……唔……”冷梅萼呻吟着,扭动着娇躯,随着范子云的抽插,摇晃着粉臀胸前的双乳也不停的摇晃着。

  范子云一下一下的深深插入,宝贝在阴道中进进出出,两人都在喘息着,冷梅萼不停的发出满足的叫声:“唔……喔……啊……啊……唔……噢……唔……嗯……嗯……哎呀……唔……唔……”

  冷梅萼的两片阴唇把范子云的宝贝夹得紧紧的,随着范子云不停的抽送着,冷梅萼因阵阵的舒爽的感觉,兴奋的下意识的用双手紧紧的缠抱住范子云,丰盈的肥臀也不停上下扭动迎合著他抽送的动作,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嗯……嗯……啊……啊……啊……嗯……唔……唔……哎呀……啊……哎呀……呀……嗯……嗯……唔……唔……”

  范子云享受着冷梅萼紧凑的阴道带来的舒爽的感觉。听着她浪荡的叫声,于是更加卖力的抽送着,只见宝贝猛进猛出的来回抽送著,两片淡红的阴唇随著宝贝的抽送翻进翻出。两人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汗液。

  冷梅萼此时直觉的一阵阵舒爽的感觉直冲脑际,身体抽搐着,随着范子云的动作,轻轻摆动着,阴道内一股股的淫水汹涌而出,已经到到了高潮。范子云由冷梅萼的身体的表现知道她已经达到高潮了,自己此时也是强弩之末了,于是双手搂住冷梅萼的臀部,下身用力的挺动着,又抽插了二十多下,一股滚烫的精液倾泻而出,直射入冷梅萼阴道的深处,烫的冷梅萼又是一阵颤抖,又一股淫水汹涌而出,两人达到了人生的顶端。冷梅萼已经瘫软的一动不能动了,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范子云穿好衣服,等着二女醒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冷梅萼、艾红桃二女相继醒来,虽然是受药力驱动,但多少还是有点印象。两女羞急地穿好衣服,艾红桃怒道:“师伯她坏死了,竟然在稀饭里下这种无耻的毒药。”

  范子云赧然道:“都是我不好,毁了二位姑娘的清白……”
  
  冷梅萼娇羞地道:“这怪不得少侠,只要少侠不嫌弃我们就行了。”
  
  范子云道:“我一定会负责的,你们相信我。”
  
  冷梅萼怒道:“但是这件事情没完,师伯这种做法简直是太歹毒了。”
  
  话声甫落,突听铁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响起花双双的声音说道:“你们遂了心愿,不感谢师伯,还说我歹毒。其实师伯我也是一番好意,两个丫头,你们不是很喜欢姓范的小子么,师伯用「花粉催情散」,这是成全你们。我已经去请你师傅去了,最迟今天一定可到。”

  范子云听得大怒,厉声喝道:“花仙子,你害人不利己,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你一定和我爹有仇,所以故意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你如果是一个成名多年的人物,就该放我出来,父债子还,不妨和我放手一搏,我纵然不是你的对手,也死而无憾。”

  花双双在门外格格笑道:“我和你爹,不但不是仇人,而且还沾着一点亲呢,老实告诉你吧,我妹子就是你爹的情妇,当年她甘心给你爹作妾,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女儿……”

  “你胡说。”范子云喝声出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艾红桃说过,花双双说她是她师傅的女儿,还撕开她的衣襟。如今又说艾红桃的师傅,是爹的情妇,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女儿。莫非真有此事?难道艾红桃真是范大成的女儿?扫花昨晚曾说:“兄弟姐妹不能乱来。”又说:“这话若是给主人听到,她就是死罪。”她一定早知道了花双双的阴谋,才偷偷的警告自己,不可乱来,无怪花双双一怒之下,割了她的舌头。

  铁门外,花双双耳听范子云没有再作声,得意的格格大笑道:“你现在明白了吧?花真真对我不义在先,我要她尝尝苦果,等她赶到,看到你们已经春风一度,小丫头也像她娘一样,怀了孕,那才有意思呢。”

  范子云大声道:“你这好生恶毒的妖妇,你简直不是人。”

  花双双道:“你骂得好,反正你们做都做了,我也懒得和你多说了。”说罢,声音寂然。

  艾红桃身子一阵颤抖,不能置信地道:“范大哥,她说的是真的么?”

  范子云道:“她说的可能不假。”
  
  艾红桃悲呼一声,人就往墙上撞去,范子云一把拦住:“妹子,你要干什么?”
  
  冷梅萼也惊问道:“五妹,你别做傻事。”
  
  艾红桃泣声道:“我和大哥……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范子云压低声音道:“谁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艾红桃不由一怔道:“你刚才不是还说她说的可能不假嘛?”
  
  范子云低声道:“即使她说的是真的,我和你也不是亲兄妹。”
  
  艾红桃讶然道:“大哥,我不懂。”
  
  范子云低声道:“我并不是父母亲生的,我是他们捡回来的孤儿。”
  
  艾红桃惊喜地道:“大哥,这是真的?”
  
  范子云低声道:“这事情还能有假?”
  
  艾红桃又道:“师伯她不知道?”
  
  范子云低声道:“除了我爹、我娘和老管家知道,没有其他人知道。”
  
  冷梅萼喜道:“五妹,这下你高兴了吧。”
  
  艾红桃脸一红道:“是你自己高兴了吧?”说着不待冷梅萼分辩,接着道:“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情,范大哥也没脸活下去,现在没事了,你难道不高兴?”
  
  冷梅萼给她说得哑口无言,红着脸道:“你自己难道不高兴?”
  
  范子云笑着将二女搂入怀中道:“别逗嘴了,坐下休息一会吧。”说着又柔声问道:“还痛么?”
  
  冷梅萼红着脸道:“刚才不觉得,现在倒感到有点痛。”
  
  艾红桃噘着嘴道:“想想真不甘心,这么重要的时刻,居然在浑浑噩噩中过来了。”
  
  范子云安慰道:“不幸之中的万幸,好在我们不是亲兄妹,否则真是无颜偷生世上。”一看二女都正听着他说,他接着道:“不过这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我就想明白了,扫花姑娘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隐隐猜出了一些端倪,等跟妹子的遭遇一对照,我当时就有些明白。其实当时我还有一丝清醒,如果我真是我爹亲生的,我早已自裁,不会等待事情发生之后才来后悔。”
  
  艾红桃接着问道:“你以前到底有多少相好的?你跟万姑娘之间也好过了吗?”她还真是大胆,什么都敢问。
  
  范子云笑着简要说了一遍,艾红桃娇嗔道:“原来早有人捷足先登了,看来对大哥有意的还真不少呢。”
  
  范子云笑着道:“怎么啦?又吃味了。”
  
  艾红桃红着脸道:“我才不吃味呢?你爱娶谁就娶谁,只是别想撇下我。”
  
  范子云笑道:“真的吗?刚才你还为扫花多心呢。”
  
  “坏大哥,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艾红桃娇羞地道:“刚才是刚才,现在不同了嘛。”
  
  “什么不同?”范子云有些恍然,俏皮地道:“我明白了,现在该叫娘子啦……”说着在艾红桃耳边轻声叫道:“好娘子……”
  
  “死相,谁让你这样叫的?”艾红桃娇羞不已:“梅姐姐,你看大哥欺负我,你也不帮我。”
  
  冷梅萼笑道:“这是你自找的,我可不管。”
  
  “哼,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现在就帮他说话,完全不顾姐妹情意了。”艾红桃娇笑着道。
  
  “死妮子,居然敢这样笑话师姐?你自己还不是跟他「一夜夫妻百日恩」?”冷梅萼羞红着脸反击道。
  
  范子云在二女脸上亲了一下道:“你们尽知道逗嘴,难道不想出去吗?”
  
  艾红桃发愁道:“这道铁门……”
  
  范子云心中只是思索着如何才能破门出去?蓦地手触到腰间的长剑,心头一动,跳了起来,猛地抽出青霓剑,腾身朝铁门冲去,挥身一剑,笔直刺出,他也不知道行不行,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哪知这一抖手刺出,但听「嗤」的一声,三尺长剑,竟然应手而没!这一下自然大出范子云的意料之外。

  艾红桃看得大喜,急忙叫道:“范大哥,我们成功了,快削外面那根横闩。”

  范子云没待她话声出口,奋起全力,青霓剑朝铁门直上直下,连劈了七八剑,早已把外面的铁闩、铁锁一齐削断,「嘭」的一声,铁门已被他一脚踢开,连人带剑,宛如猛虎出柙,冲了出去。冷梅萼、艾红桃自不耽搁,跟着冲了出去。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石级尽头,迎面有一道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去路。范子云利剑在手,连铁门都被他破了,何在乎一道木门?口中发出一声暗哑叱咤,青霓剑一阵挥舞,人随剑进,往外硬冲。原来这木门之外,竟似一座木橱,他剑挥足踢,也不知摧毁的是什么东西,但听砰砰嘭嘭的巨响,尘灰弥漫中,他已从一座壁橱间破门而出,原来已在一间佛堂之中。
  
  艾红桃、冷梅萼也紧跟他身后走出,范子云这下更不怠慢,一马当先,手仗长剑,朝门外走去。佛堂内这一阵砰砰嘭嘭的巨响,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屋外的人。范子云堪堪冲到门口,就看到花影闪动,两个一身花衣的少女,手握花锄,挡在面前,口中一声娇叱,两柄花锄,交叉拦住了去路。

  范子云一见有人拦路,一声大喝,青霓剑朝前划起了一个圆圈,向前推出,但听「嗒」、「嗒」两声,两柄花锄立时齐中折断,两个花衣少女惊啊一声,赶忙往后跃退。范子云又是一声长笑,冲出天井,双足一点,飞身上屋,身后二人也跟着他跃上屋脊。两名花衣少女心头一惊,立即探怀取出一个竹哨,凑着樱唇,狂吹起来。

  

  这时正当晌午时光,扫花山庄门前,一条青石板铺的大路上,正有一顶青色的软轿,由两个轿夫抬着,健步如飞而来。轿后跟着一个身穿青布衣裙的女子,看去约莫三十出头,手中捧着一个青玉花瓶,瓶中插一枝红花绿叶的牡丹花,花朵就有海碗般大。

  目前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但这枝牡丹红中透紫,一看就和是异种,不,它是红宝石雕琢的假花。青衣女子捧着花瓶,跟在轿后,亦步亦趋,任由轿夫跑得多快,都没落后半步。现在青色软轿已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了。

  轿帘飘动,但见一条红影,飞快的朝阶上投去,等到落地,原来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女孩,最多大概不过七八岁,生得眉目如画,粉装玉琢,十分可爱。红衣女孩手中拿着一张大红名帖,走近大门,仰起头望望两扇黑漆大门上的白铜兽环,比她还高出好多,根本连手都攀不到。

  只见她脚下一停,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根彩索,索头上还缀着一个花球,她一抖手,彩索脱手飞出,花球正好投入右首一个兽环之中,又自动转了一圈,套住兽环。红衣女孩伸手拉了三下,兽环就随着「当」、「当」的叩了三下。

  红衣女孩再一抖腕,那花球居然随着她手势,脱出兽环,像灵蛇一般,嗖的一声,回到她手中,她连同彩索,一下揣入怀里。从她抖手发出彩索,套住兽环,到叩门,收索,手法熟练快捷,一气呵成,就比普通人举手叩门,同样便利,丝毫不慢,兽环刚响,她已把彩索收丁起来。

  大门开处,从门内走出一名穿花衣的女子,脸色冷峭,望了红衣女孩一眼,冷声道:“你找谁?”

  红衣女孩朝她一笑,问道:“请问姐姐,这里是扫花山庄?”

  花衣女子冷冷的道:“不错,你们找谁?”

  红衣女孩依然甜甜的一笑,把手中大红名帖递了过去,说道:“百花帮主驾到,请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花衣女子口中噢一声,接过名帖,说道:“你们等一等,我去禀报主人。”说罢,转身走入,又「砰」的一声,把黑漆大门关上。过了半晌,大门再次开启,那花衣女子,随着走出,口中冷冷的道:“主人有请。”

  红衣女孩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悄声问道:“姐姐你们主人请谁?”

  花衣女子冷然道:“主人已在花厅恭候多时,自然有请百花帮主了。”

  红衣女孩迟疑道:“这就有些不对了。”

  花衣女子道:“哪里不对了?”

  红衣女孩道:“帮主要我投帖,姐姐的主人就该亲来迎接才是。”

  花衣女子脸色微沉,冷然道:“我们主人从不亲自迎接客人的。”

  红衣女孩笑嘻嘻的道:“也许这次应该例外。”

  花衣女子道:“主人从无例外。”

  红衣女孩笑了笑道:“姐姐只管进去禀报,就说帮主非你家主人亲自前来迎接不可。”

  花衣女子道:“凭什么?”
  
  红衣女孩道:“姐姐进去一说,你家主人自然知晓。”

  花衣女子朝软轿看了一眼,点头道:“好,我再进去禀报一声。”转身入内,又阖上大门。这会她不敢怠慢,三脚两步,急匆匆奔入花厅,在廊前站停,躬身道:“禀主人,百花帮主……”

  只听厅上传来了花双双的声音,问道:“她来了么?”

  花衣女子道:“没有,百花帮主还在门口。”

  花双双问道:“她为什么不进来?”

  花衣女子道:“替她投帖的小女孩说,要主人亲自出去迎接。”

  花双双哼道:“她说什么?”

  花衣女子打了个哆嗦,嗫嚅道:“小婢……婢……”

  花双双哼道:“你进来。”花衣女子应了声「是」,低垂着首,跨进花厅,立即单膝一屈,还没开口。

  花双双一摆手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花衣女子又应了声「是」,站起身,垂手而立。

  花双双问道:“她和你怎么说?”

  花衣女子道:“那小女孩说,帮主驾到,非主人出去迎接不可。”

  花双双道:“为什么?”

  花衣女子道:“她说,小婢进来说了,主人自然知道。”

  花双双脸色微微一变,问道:“百花帮主带来了几个人?”

  花衣女子道:“只有两个,一个是投帖的小女孩,还有一个是三十多岁身穿青布衣裙的女子。”

  花双双冷哼一声道:“那是她们百花帮的总管花香,唔,她手上可曾拿着什么东西么?”

  花衣女子道:“她手中捧着一个青玉花瓶……”

  花双双身躯微微一震,急着问道:“你看清楚了,玉瓶中可是插着一枝海碗大的牡丹花?”

  花衣女子心牛暗暗奇怪,主人没有出去,不知如何知晓的?一面躬身答道:“正是。”

  花双双脸上神色大变,沉哼道:“她果然把花王令都请来了……”花衣女子站在下首,不敢作声。

  花双双在这一瞬之间,似乎有些戒惧,也似乎极为愤怒,一头银发,竟然不住的飘拂,过了半晌,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传令下去,我扫花门下的人,一律随我出去。”

  花衣女子躬身道:“小婢遵命。”说完,正待退下。

  花双双吩咐道:“开正门迎接。”花衣女子赶紧又应了声「是」,心中兀自暗暗奇怪,但脚下可不敢怠慢,急步奔了出去。

  

  扫花山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首先从大门中出来的二十四名手捧长剑的花衣女子,她们两人一对,缓步而出,走下石级,两旁分开,分左右排成了两排,接着走出来的是四名侍女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人,她们走出大门,就两边站停。最后出来的才是扫花山庄的主人花双双,缓步走出大门,缓步跨下石级。四名侍女也跟着她身后,走下了石级。

  这时,那手捧青玉花瓶的青衣女子,已经走到软轿前面,神情庄重,站立不动。花双双走下石级,看到青玉花瓶中插着的一枝牡丹花,立即欠身道:“弟子花双双参见花令。”

  原来这青玉瓶中插着的牡丹花,乃是昔年手创百花帮的花姥姥威震江湖的信物,被江湖上号称「花王」,也是百花帮的最高符令。花姥姥是花双双和花真真的师傅,见令如见恩师,花双双自然要向它恭敬的躬下身了。

  软轿轿帘圈卷起,轿中响起一个娇美的声音,说道:“花护法免礼。”花护法自然是花双双了,她妹子花真真当上百花帮帮主,她是帮中的护法身份。

  随着话声,已从软轿中缓步跨出一个穿青布道装,手执白玉拂尘的道姑。她虽然穿着一身青布道装,但头簪宫髻,簪一支翠玉如意,柳眉如黛,凤目如星,粉脸含笑,桃腮凝春,好一个又娇又美的人儿。她,自然就是百花帮帮主花真真了。花双双直起身看到花真真,不由得一怔。

  第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妹子花真真一向爱美,喜欢添置新装,绫罗绸缎,不嫌奢华,如今居然换上了一身道装,而且道装还是粗布做的。第二件使她惊讶的是妹子只小自己一岁,自己今天已闯上四十大关,妹子今年也该是三十九了。自己满头白发,而她却驻颜有术;看去只不过二十出头的人,不仅自惭形秽,也由此可见妹子内功如何精进了。

  花双双目中异芒闪动,格的笑出声来,柔声道:“妹子远来,恕姐姐迎迓来迟。”

  花真真走到花双双面前,举起玉拂,稽首道:“妹子见过姐姐。”两姐妹见了面,口气亲匿,有谁会相信她们这十多年来,一直势如冰炭? 

  花双双一把抓住妹子的手,说道:“妹子,快请到里面坐。”

  花真真玉拂一抬,说道:“请花令先行。”

  花双双脸色微微一变,没有作声,心里恨恨的道:“好啊,你处处以花令压我,哼,待会有你的好看。”花香手捧青玉花瓶,当先举步,昂然朝石阶上走去。

  花真真道:“姐姐请先。”

  花双双格的笑道:“我们虽是自家姐妹,但妹子远来是客,还是妹子请先。”

  花真真还待谦让,花双双捉着她手臂,笑道:“妹子也不用再客气了,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手挽手跨上石阶,那穿红衣的小女孩立即跟随花真真身后,走了上去。这边以扫花为首的四个侍女也紧随花双双身后而去。花双双、花真真进入大厅,花香已把捧在手中的青玉花瓶,放到上首案上,垂手而立。姐妹两人分宾主落坐,一名花衣女子献上了茶。

  花真真目光一抬,问道:“姐姐传书见邀,说是有事相商,姐姐现在可以说了。”

  花双双格格一笑,说道:“我们姐妹已有十多年不见面了,做姐姐好生想念妹子,所以邀请妹子前来,一来藉此叙叙离衷,二来也确实有点小事,想和妹子相商……”

  花真真道:“姐姐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只要不违祖训,小妹无不遵命。”

  花双双道:“事情是这样,姐姐我一向住在金陵献花崖,有一项规定,不禁游客,但不准武林中人携带兵刃进入,前几天你妹子门下的冷梅萼、艾红桃乘着夜雾,擅闯禁地……”

  花真真脸色微变,说道:“这两个孽徒,胆敢违反姐姐禁条,妹子自当重责。”

  花双双道:“如果光是妹子门下两个后辈,姐姐我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花真真道:“难道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外人么?”

  花双双道:“不错,和她们一起闯入献花崖的,还有个小伙子,叫做范子云,看情形好像是情侣,卿卿我我,形影不离,年轻男女,只要情投意合,我倒不反对他们结合……”

  花真真脸上有了怒意,哼道:“不成,我百花帮门下,未经师长允许,不得和任何外人交往,男子尤在禁绝之例。”

  花双双暗暗冷笑,一面柔声道:“妹子且莫激动,等姐姐把话说完了。”

  花真真心中暗道:“看情形,莫非还另有枝节?”一面应道:“姐姐请说。”

  花双双道:“他们三人进入我迷花阵,经我讯问之下,原来这姓范少年,乃是妹子门下把他从丐帮手中救出来的。妹子统率百花帮,自然消息灵通,可知蔡传忠已经死了么?”

  花真真道:“这个妹子已经听说了。”

  花双双道:“蔡传忠就是被他弟子凌江涛毒死的,这件事,当然另有幕后主使之人,我们也不会去管他,据说事发之后,凌江涛被押到山神庙里,当晚就有几个人去营救,结果中了丐帮埋伏,又擒住了一人,就是那个叫范子云的小伙子……”

  花真真问道:“这范子云是哪一派出身呢?”

  花双双心中冷冷一笑,忖道:“你听到姓范,就关心起来了。”她故意淡淡一笑,摇头道:“目前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但就在当天晚上,妹子门下的冷梅萼、艾红桃随着在山神庙现身,救走了他……”

  花真真气恼的道:“这两个孽徒,胆大妄为,百花帮一向和江湖任何门派,不结梁子,这一来岂非惹上了丐帮,真是该死。”

  “这一来,丐帮的梁子,自然是结定了。”花双双冷笑一声道:“但可恼的是这三个小辈,居然还找上了姐姐。”

  “嗯。”花真真轻嗯一声道:“他们从山神庙逃出,也许是丐帮的人一路追了下来,才误闯到献花崖去的了。”她想到的,正是实情。

  花双双哼道:“妹子还不知道他们结伴找上献花崖,却是向姐姐寻衅来的。”

  花真真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姐姐,这不会吧,冷梅萼、艾红桃是妹子的门下,她们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冒犯姐姐。”

  花双双道:“据说他们结伴找上献花崖,是向姐姐要人来的,还当场把我四个侍女都打败了。”她伸手指了指扫花等四人。

  “会有这种事?”花真真虽然不知扫花等四人的身手如何?但只要看她们一直随侍姐姐身后,想来武功决不会差到哪里去,心中不禁暗暗起疑,问道:“向姐姐要人?要什么人呢?“ 

  花双双面色渐渐冷了下来,说道:“事情出在姓范的小子身上,他自称出道江湖,是为了寻找他失踪十年的父亲,这小子练成「旋风掌」,不知从哪里听信旁人传说,以为他父亲是姐姐我把他幽禁在献花崖上……”花真真听说范子云练成「旋风掌」,和他父亲失踪十年之言,一张娇美的脸上,登时竟变得异样苍白半晌没有作声。

  花双双冷笑一声道:“妹子现在明白了,这小子就是青衫客范大成的儿子。”

  花真真略为镇定,说道:“他们怎会找到姐姐这里来的呢?”

  花双双冷笑道:“这就叫张冠李戴,姐姐是代人受过。”这话说得很重。

  花真真脸色微变,但依然含笑道:“这也许是误会,姐姐召妹子前来,若是为了这件事,妹子就向姐姐陪个不是,两个劣徒妹子带回去,自当严加重罚,至于那范子云,姐姐要如何处罚,妹子就不敢过问了。”

  花双双冷笑道:“姐姐我方才说的代人受过这四个字,不知妹子听得懂?听不懂?”

  花真真一呆道:“妹子确实听不懂,还望姐姐见教?”

  花双双道:“我请妹子来,就是为了商量此事,人家找上门来,跟我要人,我也说不得只好跟妹子要人了。”

  花真真怫然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花双双道:“范大成失踪十年,难道不在百花谷么?”

  花真真脸上一红,愤然说道:“我们姐妹已有多年不见,做妹子的一直尊重姐姐,也希望姐姐能够彼此尊重。”

  花双双格格一笑道:“妹子是百花帮帮主,我自然会尊重你,但一个人自己不尊重自己,教别人又如何尊重得起呢?”

  花真真倏地站了起来,说道:“姐姐是说妹子自己不尊重了?”

  “也可以这么说。”花双双依然坐着不动,徐徐说道:“你有没有把范大成窝藏在百花谷里,你自己心里明白,难道还用得着别人说么?”

  花真真气得身子发抖,怒声道:“姐姐,你红口白牙,说些什么?”

  花双双嘴角噙笑,冷峭的道:“谁红口白牙,造你的谣了?你替范大成生了一个女儿,总不假吧?你可以和他好在前面,自然也可以和他永远好下去,把他留在百花谷,又有何妨,这些事,你瞒得过百花帮,可瞒不了姐姐我。”

  花真真直气得流下泪来,颤声道:“从前,都是你害我的,你为了想当百花帮帮主,不惜陷害你同胞妹妹,但结果先师……”还说完,正待举步欲走。

  花双双喝道:“慢点。”

  花真真脚下一停,说道:“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花双双道:“你不想把亲生女儿带走么?”

  花真真听得不由一怔,说道:“你是她们的师伯,她们是你的师侄,做长辈的总不至于难为两个后辈吧?”

  花双双又道:“还有范子云,范大成只此一子,你忍心看他儿子死在我手里吗?”

  花真真又是一呆,问道:“姐姐要杀他?”

  花双双格的一声娇笑,说道:“这可说不定,犯我禁条的人,我决不会轻易放过的。”

  花真真心中暗道:“姐姐为人一向阴狠毒辣,她说得出,做得到,唉,这该教我怎么办呢?”她脸有为难神色,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姐姐要我如何呢?”

  花双双道:“妹子还记不记得死去的师傅当日传你花令之时,说过什么话么?”

  花真真道:“师傅她老人家那天说了许多话,不知姐姐指的是哪两句?”

  花双双脸色阴霾深沉,冷笑着道:“我还记得,师傅说我做事虽然能干,但好强逞胜,不适合当百花帮主,如果让我当了帮主,可能会和各帮各派争胜,说你生性柔顺,虽然优柔寡断,但百花帮不是和人争胜的门派,只要能够守成就好,只要使百花帮代代延续不坠,即使不在江湖走动,都可无妨,于是就选定了你作为继承人。”

  花真真道:“当日妹子一再推辞,原无当帮主之心。”

  花双双道:“这就对了,目前江湖上风云丕变,你妹子门下,又和丐帮结下梁子,处此风浪之中,姐姐是担心你一个处置失当,坠了百花帮的威名,也毁了师傅手创的基业,因此姐姐认为你该把「花令」留下来。”
  
  花真真明白了,她说来说去,念念不忘的是百花帮帮主。不,自己继承师傅手创基业,不能交给姐姐,师傅说过,姐姐如果接掌了百花帮,会再给江湖制造更多的混乱,如果师傅要传给她,早就传给她了,何用等到十八年后,再从自己手里交出去?她脸上忽然流露出坚毅之色,正要一口拒绝。

  只见一名花衣女子急匆匆走入,朝花双双躬身道:“启禀主人,外面来了五个人,求见主人。”

  花双双问道:“他们可曾说是什么人么?”

  花衣女子道:“为首的一个是华山商什么飞,还有金陵盛记镖局的老局主铁胆盛锦堂,丐帮的右长老连三省,还有两个是黄山万家的兄妹……”

  “华山商什么飞?”花双双脸色微变,向道:“商翰飞对不对?”

  “是,是。”花衣女子连声应是道:“就是叫商翰飞。”

  “会是华山派掌门人?”花双双心头不禁暗暗一凛,忖道:“自己和华山派毫无瓜葛,这些人和丐帮长老连三省同来,分明是为范子云来的了。”

  站起身道:“快快有请。”花衣女子应丁声「是」,匆匆退出。

  花双双回头含笑道:“妹子,你看丐帮已经邀约了华山派和黄山的人前来,自然是向姐姐要人来的了,咱们姐妹的事儿,留着慢慢再说吧,你且请稍坐一会,姐姐身为主人,不得不出去迎接。”她不待花真真回答,举步走出大厅,刚跨下三级石阶,就见一行人已从大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当前一个青袍黑须的儒生,气度从容,敢情就是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当下哪敢怠慢,急忙迎上两步,裣衽道:“贱妾听说商掌门人、连长老、盛老镖头诸位连袂光降,不及远迎,还望诸位多多恕罪。”

  原来范子云和万飞琼同游莫愁糊,万飞琼负气先行,范子云却一晚未归,盛记镖局的人,派人四出找寻,迄无下落。直到第二天深晚,伏虎丐连三省因冷、艾二女大闹山神庙,劫走凌江涛、范子云,赶去盛记镖局说出经过,才知范子云遭人劫持,而且卷入了丐帮蔡帮主被害的一场是非之中。

  丐帮总究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弟子遍及各地,不久就得到消息,献花崖当晚有四辆马车,向西驰行,献花崖的主人,似乎和百花帮有关,那么车上所载的人,可能就是范、冷、艾诸人了。华山掌门人,本已准备偕同万选青兄妹前往黄山,四辆马去向,一路西行,似乎也有去安徽的迹象,因此就和盛锦堂、连三省成了一路,随后跟踪而来。好在沿途都有丐帮的眼线随时传递消息,故而很快就找上扫花山庄来了。

  却说由华山商翰飞为首的一行五人,虽知这座庄院,必和百花帮有关,但先前却并不知道这座庄院的主人是谁,只是以礼求见。此时眼看着迎出来的竟是一个一头银发的美妇人,同来的五人之中,以商翰飞、盛锦堂、连三省三人,都是名重武林,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竟然认不出对方是谁来? 

  这是因为花双双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而且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但因情场失意,百花帮主又落到妹子的头上,她是个生性高傲而又偏激的人,在双重刺激之下,几个月时间,一头乌云似的头发,就变成了根根银丝。

  虽然她面貌依然娇美动人,但武林中人,内功修为到达上乘境界,就是七老八十岁的,仍然可以保持童颜,所谓八十颜如桃花红者是也,因此初次见到花双双的人,都以为她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婆。

  商翰飞乍睹花双双,心头止不住暗暗一惊,心想:“百花帮的花姥姥,三十年前,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年岁似乎不在姥姥之下,不知又是何人?”心念闪电一动,含笑拱拱手道:“商某等人不速造访,得瞻高人,已是幸会,怎敢当得主人远迎?”

  这番话避重就轻,答词含糊,正因为不明对方来历,主人既然出来了,且等进去堂屋之后,相机行事,先听听她的口气再说。他不愧是一派掌门,气度雍容,说来不卑不亢。

  花双双含笑道:“诸位光临,使我扫花山庄蓬毕生辉,快请厅内奉茶。”

  这话听得商翰飞不禁又是一怔,心想:“百花帮以花名帮,应该对花表示祟敬才是,她这座庄院,如何叫扫花山庄?扫花二字,岂非含有横扫百花之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锦堂、连三省久闯江湖,自然也听出来了。两人心头同样暗暗纳罕,对这位满头银发的娇美妇人,感到莫测高深,止不住起了几分戒心。花双双抬手肃客,把一行五人让进大厅。花真真适时站了起来,但商翰飞等人,从未见过,不知她就是百花帮主,又因花真真看去不过二十多岁,还当她是花双双的门人,也并未在意。

  盛锦堂跟随商翰飞身后,跨进厅门,一眼看到大厅中间一张供案上,放着的青玉花瓶,和插在瓶中的一枝宝石牡丹,心中暗暗一惊。他怕掌门人没看到,这就干咳一声,故作吃惊地道:“百花帮威震天下的花王令在此,莫非此地主人,就是百花帮主不成,咱们倒是失敬了。”

  商翰飞口中哦了一声,急忙朝花双双拱手道:“原来是花帮主,兄弟失敬。”花双双听他称自己帮主,心头甚是喜悦,方自「嗯」了一声,还未说话。

  花真真已是朝大家裣衽一礼,缓缓说道:“花真真忝掌百花帮,此地主人是我的胞姐花双双。”她说来语声柔和,十分娇美,但这两句话,听到商翰飞、盛锦堂的耳中,却是尴尬之至。

  商翰飞目光一转,急忙抱拳道:“花帮主见谅,商某久闻,从未瞻荆,至有失礼之处,万望帮主幸勿见怪。”

  花真真淡然一笑道:“贱妾接掌百花帮,遵奉先师遗命,从未在江湖走动,未识高贤,今天能得瞻商掌门人和诸位,实是荣幸,诸位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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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五台凶僧

 

  花双双在众人面前,不愿露出姐妹失和的神态来,立即堆笑道:“是啊,商掌门人、连长老、盛老英雄,都是名重武林的高人,这二位是黄山万少侠贤兄妹,难得光临,快请上坐。”

  大家正在谦让之际,只见先前那名花衣女子又匆匆赶入,躬身道:“启禀夫人,淮南夏家堡总管索寒心,陪同五台山二位高僧,路经此地,特来拜会。”

  盛锦堂听说淮南夏家堡总管索寒心路过此地,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莫非百花帮和夏家堡已有勾结了?”

  花双双哦了一声,忙道:“商掌门人诸位请坐,现在又有远客光临,贱妾须得出去迎接,暂且失陪了。”

  商翰飞忙道:“夫人只管请便。”

  侍立两旁的四个侍女中,葬花冷冷的道:“我家主人,并非夫人,尊客应以仙子相称。”这话本该由扫花说的,但扫花被花双双割去了舌头,只好由葬花发言了。

  商翰飞今天连番失言,内心感到甚是不安,脸上一红,连连拱手道:“仙子请恕兄弟失言。”

  花双双嫣然一笑道:“商掌门人好说。”一面转脸朝花真真道:“妹子,我去去就来,这里就请你代我接待了。”

  花真真道:“妹子省得。”花双双急步行了出去。
  
  

  花真真抬手道:“商掌门人诸位,请坐啊。”

  商翰飞暗道:“这位百花帮主,看来年事虽轻,却比她姐姐稳重得多了,为人也极正派,她派门下弟子,劫持凌江涛、范子云,究是为了什么呢?”心中想着,也就各自分宾主落座,早有两名花衣女子,送上五盏香茗。

  连三省抱拳道:“花帮主这位令姐,看来似乎比花帮主大出甚多,老化子昔年有缘,曾拜识过花姥姥一面,但却未曾见过令姐。”

  花真真微微一笑道:“她是我胞姐,只不过长我一岁,她二十岁时,就生了一头白发……”

  连三省惊异的道:“原来令姐少年白发,老化子还道她年龄还在我连某之上呢。”说话之时,但见花双双引着四个黄衣僧人和一个面目阴森的青袍人走了进来。

  众人举目看去,走在前面的是两个黄衣老僧,为首一个年约六旬外,个子不高,脸颊瘦削,生得浓眉如帚,细目如缝,似开似闭,生相古怪。稍后一个也有六旬左右,身躯肥胖,像个肉团,却生得细眉短目,貌相庸俗。这两人双手合掌当胸,缓步走来,也看不出有何高僧模样?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两个身材高大,身穿淡黄僧衣的和尚,一个手捧一柄一面装有金轮的禅杖,一个手捧一柄四尺长的镔铁降魔杵,紧随两个黄衣老僧身后而行,最后陪同他们进来的则是九头鸟索寒心。索寒心目光一转,阴声怪气地笑道:“原来高朋满座,华山商掌门人、百花帮主、丐帮右护法都在这里。”

  花双双含笑道:“二位大师、诸位大侠,先请坐下,贱妾好替大家引见。”

  肥胖黄衣僧人朝那瘦削脸老僧合十一礼道:“师兄请上坐。”他个子肥胖,声音却尖细得如同童子一般。

  瘦削脸老僧双目似睁非睁,口中「唔」了一声,也不谦让,龙行虎步走到上首一张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然后目光朝他身旁一动,才死样怪气的 道:“师弟,你也坐下来。”肥胖僧人尖声应「是」,就傍着他师兄坐下。

  两人这一坐下,那手捧金轮禅杖的僧人,立即趋了上去,站在瘦削老僧的椅后,捧镔铁降魔杵的僧人,也随着站在肥胖僧人的身后。众人眼看这个黄衣僧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禁为之侧目。花双双因来了这两个五台高僧,就像来了靠山一般,方才的焦虑不安之色,似乎已经一扫而空,如今她脸上又有了冷傲的笑容。

  花真真看不过去,只好抬抬手道:“商掌门人,诸位请坐啊。”大家只好在两位「高僧」的下首,依次落坐。

  花双双含笑着道:“贱妾现在替诸位引见,这二位大师,乃是五台山真容院的高僧,这位是大达尊者,这位是大德尊者。”接着又替在坐诸人一一引见了。

  大达尊者听她介绍到华山派商掌门人和百花帮主花真真时,他双目微张,射出两线精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下,点点头,重又半垂半闭,对丐帮右护法连三省、铁胆盛锦堂等人,却似毫不放在眼里。他这般傲慢无礼,直看得众人心头大为不快。一名花衣使女献上香茗,大达尊者也不和大家客气,端起茶盏,把一碗刚沏的滚烫香茗,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下直看得在座诸人,莫不暗暗凛骇,心中各自忖道:“这老和尚果然内功精深,他当着大家,喝下这碗滚烫的茶水,自然含有示威之意了。”

  华山掌门商翰飞平生最祟儒学,为人谦冲,看着这老和尚在人前炫弄,也只是一笑置之。倒是伏虎丐连三省本是直肠子的人,他如此卖弄,脸上不期而然流露出不豫之色,只是没有开口而已。

  花双双娇艳的脸上,却有得色,目光一转,含笑道:“商掌门人、连长老,光降寒庄必有什么见教?贱妾那就恭聆教言。”她已经有了靠山,故而开门见山问了出来。

  商翰飞抱拳一礼,含笑说道:“仙子不问,兄弟也正要向仙子而陈,兄弟有一故人之子,叫做范子云,数日前在金陵游湖失踪,后来听说在山神庙被丐帮擒下,诬他与谋害蔡帮主有关……”

  花双双不待他说完,接口道:“商掌门人,贱妾卜居献花崖,二十年来,从不预问江湖是非,这些事都与贱妾无关。”

  “是的。”商翰飞依然脸含微笑,徐徐说道:“兄弟这位故人之子,是否参与谋害蔡帮主,自有丐帮查证,兄弟确信丐帮不会冤枉好人,只是当晚有贵帮门下二位女弟子,突然在山神庙现身,把范子云和蔡帮主门下的凌江涛二人劫走……”花双双道:“这些贱妾并不知道。”

  连三省接口道:“但是兄弟据报,当晚仙子从献花崖出发的四辆马车中,却有一男二女,和仙子同车。”

  “不错。”花双双冷然道:“那天晚上,确有三名青年男女,擅闯献花崖……“ 

  连三省道:“他们正是范小兄弟了。”

  “我不管他们是谁。”花双双冷声道:“贱妾卜居献花崖,订有一条规定,献花崖并不禁止游客游赏,但武林中人,不得随身携带兵刃,在献花崖滋事,这三名青年男女,犯我禁条,贱妾把他们拿下,这有什么不对?”

  连三省道:“仙子言重了,只是范子云、凌江涛二人,涉及谋害蔡帮主嫌疑,敝帮正在多方调查之中,还望仙子顾念江湖同道之谊,能否把这他交与兄弟带回去?”

  “这个恐怕办不到。”花双双道:“他触犯丐帮条律,如果人在丐帮手中自该由丐帮处置,但他们触犯了我献花崖的律条,如今人在我手中,就该由我来处置,这道理不是很明白么?”

  连三省听她口气,分明强词夺理,不觉一呆,问道:“那么仙子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花双双格的笑道:“这个么,贱妾倒还没有想到,如果是从轻发落,也许只挖了一双招子,或是砍下一条腿,就可放行,如果为了以儆效尤,量刑稍重,也许就把他杀了。”

  万飞琼听得忍不住气道:“擅闯献花崖,有这大的罪名么?”

  花双双看了她一眼,格的笑道:“小妹子,家有家法,国有国法,我献花崖订下这项规定,二十年来,江湖上还没人敢说个不字。”

  万飞琼怒声道:“献花崖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闯不得的?”

  “这敢情好。”花双双格格娇笑,说道:“小妹子若是不服,几时不妨到献花崖去闯闯看?”

  花真真看得不觉攒攒眉叫道:“姐姐。”

  花双双迥眼道:“妹子,你有什么事?”

  花真真道:“这件事,说起来,总是妹子管教不严,二个劣徒胆大妄为,惹出来的事,姐姐要处置两个劣徒,妹子自无话说,但范子云,既有商掌门人、连长老诸位来了,事又牵涉到丐帮蔡帮主被人谋害,依妹子之见,为了顾江湖道义,姐姐不如让他们把人带回去吧。”

  花双双又是一阵格格娇笑,说道:“师傅她老人家当日说你太柔荏了,当真一点不错,试想姐姐居住献花崖,立下禁规,二十年来,从未有人敢犯我禁条,如果范子云犯了规,来了一位华山派掌门人、一位丐帮长老,姐姐我就把人放了,明天说不定又有人犯规,再来一位少林和尚、武当道士,我又把人放了,武林中人,哪一个没有某门某派的好友,这一来,我的禁条岂不形同废文了么?妹子,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少管的好。”

  “不。”花真真坚决的说了个「不」字,神色一正,说道:“此事由我二个劣徒而起,妹子非管不可。”

  花双双道:“妹子要怎样管法呢?”

  “妹子请姐姐放人。”花真真接下去道:“姐姐应该知道,百花帮创帮的宗旨,是收容天下无父无母的孤女,使她们能在一个大家庭中生长成人,百花帮在江湖上,既不争名利,和各门各派也要和平相处……”

  花双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妹子,你不用拿百花帮的大帽子来压姐姐,老实说,这二十年来,姐姐早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

  “姐姐怎会不是百花帮的人呢?”花真真望着她,续道:“当日师傅指派你担任百花帮最高护法,协助妹子处理帮务,你一直是百花帮的人。”

  花双双格格笑道:“那老鬼师傅派我当最高护法?那可要我情愿,我不同意,她说了有什么用?”

  花真真气得变了脸色,颤声道:“姐姐……你……敢毁谤师傅?”

  花双双格格笑道:“十八年前她就没有我这个徒弟,我也早就没有她这个师傅了,不然,我会创立扫花门?”

  伏虎丐连三省听得极为气愤,大声道:“江湖上黑白两道,道虽不同,但尊师重道,这大道理,谁都不敢违背,老化子真没见过这等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辈。”

  花双双瞄了他一眼,冷然道:“连三省,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代表丐帮说的?”

  连三省道:“都可以。”

  花双双发出格的一声冷笑道:“如果你是代表丐帮说话,你该回去问问丐帮代理帮主,如果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她故意拖长语气,没有再说下去。

  连三省粗声道:“你好像还有下文?”

  花双双道:“不错。”

  连三省道:“你何妨说出来听听?”

  花双双道:“如果是你连三省说的,你就是冒犯扫花门主,我要把你留下,叫你们代理帮主亲自来把你领回去。”

  连三省虎的站了起来,洪笑道:“你留得下连某么?”

  花真真眼看双方大有动武之意,她双眉紧蹙,铁青着脸,站起身道:“花香,咱们走。”

  花双双厉声喝道:“妹子,你给我站住。”

  花真真道:“你心中既然早已没有师傅,自然也没有我这个妹子了,我还留在这里作甚?”

  花双双道:“你不能走。”

  花真真道:“为什么?”
  
    

  端坐上首的大达尊者似乎听得大是不耐,双目半开,低沉的道:“师弟,他们在说些什么?”

  大德尊者连忙欠身道:“启禀大师兄,他们之间起了争执,有人吵着要走。”

  “有什么争执?”大达尊者哦了一声道:“你叫他们统统给我坐下。”

  大德尊者口中应了声「是」,就扬起脸,尖声道:“诸位都听到了,我大师兄叫你们统统坐下。”花真真并没回座。

  连三省洪笑道:“二位大师可是想管闲事吗?”

  大德尊者道:“天下之大,我大师兄没有管不了的事,大师兄要你坐下,你就得坐下。”

  连三省道:“那好,你先要花仙子把人放出来。”

  大德尊者道:“我大师兄只叫你们坐下,没说叫你们放人,你还是乖乖的给我坐下好。”

  连三省道:“连某要向花仙子讨教,为什么要坐?”

  大德尊者看他不肯坐下,怒目瞪了他一眼,尖声道:“这是大师兄的法旨,你坐不坐下?”这话已经说得十分蛮横。

  连三省身为丐帮右长老,就算在江湖上,也极受同道尊敬,从未听人如此说话,不觉洪笑道:“老化子要是不坐呢?”

  大德尊者道:“不坐也得坐。”

  索寒心恻恻一笑道:“连长老是丐帮有数高手,自视甚高,只怕未必肯听呢。”

  “大师兄法旨,无人敢抗。”大德尊者道:“他不坐没有关系,贫僧会帮他坐下的。”说完,缓缓站起身子,迎着连三省走来。

  商翰飞早已看出这两个黄衣老僧神情古怪,极可能练有外门异功,此时暗以「传音入密」说道:“连老哥小心,这和尚可能练有外门异功,不可和他拚力。”

  连三省脸含微笑,朝商翰飞暗暗点了下头,一面洪声笑说道:“老化子倒要看看大师要如何帮我坐下?”

  商翰飞话声甫落,突听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施主此言差矣,贫僧师兄弟来自西土,乃佛门正宗,岂能以外门异功相称?”

  商翰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自己「传音入密」说的话,居然被他听了去,这老和尚莫非练成了「天耳通」的神功?”他急忙抬目看去,但见大达尊者依然双目似睁似闭,一副毫不理睬的模样。

  这时大德尊者已经逼近连三省面前,尖笑道:“贫僧就是要把你按下去。”右手一伸,朝连三省肩头按来。

  连三省洪笑道:“只怕未必。”同样右手一翻,迎了上去。

  双掌乍接,两人同觉身子猛然一震,但如论功力,连三省就要比大德尊者逊上一筹,右掌一接,右腕禁不住往下一沉。他究是对敌经验比大德尊者丰富得多,心知自己内功不如对方,左手已然闪电递出,五指如钩,朝对方右肋「捉命穴」抓去。

  哪知大德尊者你看他貌相粗俗,肥胖得像蠢猪一般,但一较上手,你才能发现他反应极快,出手更快得无以复加,连三省左手堪堪递出,大德尊者的左掌,居然后发先至,抢在连三省的面前。这一招,双方势道都快,几乎和先前一掌,先后之别,只差了眨个眼的时光而已。

  大德尊者左掌迎出,口中尖笑道:“施主该坐下了。”

  连三省接住他一掌之时,已感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左手突出袭击,本来是想稍为扳转一点劣势,藉以减轻右掌的压力,此时左掌又和大德尊者互相交击,右掌本已不胜负荷,再加上了左掌的压力,自然更难承受得住,一个人身不由己的,登登登的连退了三步,一屁股往木椅上坐了下去,但听「喀啦」一声,一张紫檀木椅,立被压碎,连三省连大带椅,跌坐在地。

  伏虎丐连三省一向以掌力雄厚著称,江湖上人没有敢和他比拼掌力,这回居然被人家出手一个照面,就震得跌坐在地,这在他来说,还是出道以来破题儿第一遭。连三省一张老脸胀得色若猪肝,口中虎吼一声,人已一跃而起,双手一抱拳,洪声道:“大师神力,老化子还想叨教几招。”他不愧是丐帮的右长老,虽然输了头阵,却不肯有失他的风度。

  大德尊者朝他看了一眼,尖声道:“施主要叨教什么?”人家和他客气,才说叨教,他竟然也问人家要向自己叨教什么?这不是说这和尚胸无点墨,连「叨教」二字都听不懂? 

  商翰飞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连「叨教」二字都弄不懂,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对了,这两个黄衣老僧,是西域来的。”

  连三省道:“老化子一生除了这几招打打病猫的手法,就一无所长,自然还是向大师傅领教掌上功夫了。”

  大德尊者尖声笑道:“如此甚好,连施主请发掌吧。”

  “老化子那就有僭。”连三省声音洪亮,话声甫出,人已倏地欺进,双掌齐抡,有如两柄开山巨斧,朝「大德尊者」劈攻过去。

  这会他心中早有准备,双掌开阖,使出来的,记记都是他数十年来潜心浸淫的「伏虎掌法」,以他的对敌经验,经过无数场拼搏,早已把掌法中易为强敌所乘的破绽,一再修正弥补。因此这套「伏虎掌法」,可说是他成名的绝技,压箱子的本领,若非遇上强仇大敌,不肯轻易展露,这一施展开来,果然招术精妙,变化奇奥,使人无懈不击。

  再看大德尊者他方才在一二招之间,就把名震天下的丐帮伏虎丐压得跌坐下去,因此大家都把他估计得很高,哪知这会看他出手发掌,招式变换,竟然十分古拙,缺少变化,在连三省双掌抢攻之下,似乎遇上了极重的压力。对方三招抢攻之中,他只能还击一招,虽能把三招攻势,一起阻遏过去,但却显的十分吃力。

  厅上群豪心中都在暗暗冷笑:“原来这老和尚只有一身蛮力,武功也平常得很。”

  就是花双双也和众人的想法相同,心中暗自忖道:“方才索总管还说这两个老和尚是夏家堡礼聘来的西域高手,中原武林,无与抗手之人,但此时看来,却也并无惊人之处。”

  只有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平日博览群书,见闻较广,他方才听出大德尊者说话的口气,心中已然怀疑这两个老和尚是从西域来的。

  这时再看大德尊者使出来的招式,手法显得十分古拙,与中原武林精妙招法,迥异其趣,如说他不是连三省的对手,但连三省连攻三招,他只要轻描淡写的一挥掌,一摆身,都可化解开去,而且还往往把连三省逼得后退不迭。由此可见,古拙的手法,正是拳掌的精义所蕴,精巧的招式,反而成了花拳绣腿。

  不是么?达摩禅师手著的「易筋经」,手式不是十分古拙的么。但少林武功,胥出于此。中原武学,百家杂陈,各有心得,便自创门派,拳掌功夫,也由简而繁,各尚新奇,毫无含蕴,其实已去古甚远了。

  这一道理,如果没有高深武学和渊博的见解,自然不易发现,商翰飞因大德尊者的手法古拙少变,想通了这一道理,心下不期暗暗一惊,忖道:“如此看来,这两个黄衣老僧果然是从西域来的了,只怕连三省未必是他对手呢。”

  两人进一会再次动手,形势和方才大不相同!方才是互拚内力,大德尊者在两招之内,硬把连三省压得跌坐下去,这会连三省拼上了命,硬以精妙招法,全力抢攻。在他举手抬足之前,无不是杀机隐伏,一双大袖,一片衣角,莫不暗藏杀着,只要对方沾上半点,便有杀身之厄。

  大家都可以看得出连三省这一轮掌法,雄浑博大,急如惊雷,那是立意要报方才跌坐下去之仇,立意要将对方击倒了。大德尊者双掌互击,手法古拙,在连三省一片攻势之下,既不左右闪避,也不全力封架,只是不时的挥手发掌。

  他掌势没有连三省的快而且猛,因此几乎是对方三掌之中,他才还击一掌,但这仅仅一掌,就足可抵销连三省凌厉的三掌了。他虽能发掌逼住连三省的攻势,但却脱不出连三省的掌势之外。踞坐上首的大达尊者,对两人的拚搏,生似毫不在意,双目微阖,不言不动,状若入定。

  大德尊者忽然轻哼一声道:“施主技止此乎?”

  连三省久战不下,心头已是不耐,洪声道:“大师有什么绝学,只管使出来好了。”

  大德尊者哂然道:“那也好。”他只说了三个字,右手挥掌迎拒连三省的攻势,左掌连挥,一下攻出五掌。

  这五掌却似一攒梅萼,五圈掌影,同时攻到,劲气浑然,锐不可当。逼得伏虎丐连三省左闪右避,封架不迭,口中喝叱乍起,招式连变,双掌翻飞,反击过去。他以攻为守,使出「十八小擒拿」的绝招,左劈右抓,右劈左抓,掌中有擒,擒中有掌,但任你施展何等凌厉掌法,或精巧的擒拿术,依然无法将大德尊者逼退。

  一时间,直把连三省气得怒火如焚,双目圆睁,如戟短髭,根根倒竖,掌劈指抓,一招急似一招,一掌狠似一掌,使得战况愈来愈见激烈。偌大的一座大厅,风声如涛,劲气逼人,看得花双双、花真真,华山掌门人商翰飞等人,俱皆怵惕不已。

  蓦地大德尊者抡手一掌,连三省避无可避,激愤填膺之下,凝足八成功力,举手一挥,硬接了一掌。双掌一交,发出「啪」的一声清响,连三省双足移动,登登的连退了三步,喉头发甜,几乎要喷出血来。大德尊者功力虽厚,也被震得血气翻腾,站不住桩,脚下移动,往后退出两步。

  两人这五步后退,每踏一步,大厅上铺着的水磨青砖上,硬是留下了五个寸许深的脚印。这一掌上,两人各自耗去了不少真力,因此站停下来之后,就各自凝立不动。连三省略为调息,就双目乍睁,口中暴喝一声,跃身一纵,腾空跃起一丈多高,宛如苍鹰攫兔,飞身朝大德尊者当头扑去,身到半空,右掌一挥,使了一招「雷公劈木」,向对方头顶猛然击下,这一招声势极壮,一股狂飚,起自半空,真有雷霆之威。

  商翰飞暗暗叫了声:“不好。”坐着的人,不觉站了起来。

  大德尊者站在那里,身躯臃肿,就像浑如不觉,直待连三省掌势,快要临头,才使了一招「弥勒托天」,双臂上举,反击过去。但听蓬的一声闷响,两股内家掌力一击,大厅上劲风飞卷,向四外迥旋激荡,仿佛巨浪排空,令人气为之窒。大德尊者依然站立不动,连三省则凌空翻了一个筋斗,依然无法卸去震力,泻坠两丈之外。落到地上,还是后退了一二步,上身摇晃,满头短发根根直竖,胸口起伏,张口喘息,汗下如雨。

  商翰飞看出情形不对,急忙闪身掠上,一掌按在连三省背后,口中低喝一声道:“连兄快快纳气运息。”要知连三省这一掌几乎用上了全力,被大德尊者掌力一震,真气无处发泄,向体内回窜,若非商翰飞以本身内力助他导气归元,便将逆气入岔,武功全废了。

  连三省但觉一股大力,从「灵台穴」输入,逆窜的气机,渐渐平复,心知危机一发,不敢疏忽,急忙澄心静虑,缓缓运气。大德尊者脸上毫无表情,看了连三省一眼,尖声道:“施主当真不堪一击。”连三省本是生性刚烈之人,他得商翰飞之助,正在调理逆窜的真气,听到大德尊者的这句话,几乎气炸了心肺,真气又几乎运岔了。

  商翰飞急忙喝道:“连兄不可理他。”
  
    

  万飞琼愤然道:“大和尚胜负兵家常事,你是出家之人,出言竟尔如此刻薄。”

  大德尊者朝她嘻开大嘴,尖声笑道:“女菩萨要是不服,就过来试上几招。”

  万飞琼哪里沉得住气,哼道:“试就试,谁还怕你不成?”「呛」的一声,撤出长剑,昂首道:“你兵刃呢,也去拿兵刃来,姑娘要在剑上讨教。”

  大德尊者哈的笑出声来,说道:“贫僧和女菩萨动手,哪里用得着兵刃?”

  万飞琼听得更气,纤腕一振,长剑发出嗡然轻嘶,说道:“那就好,大和尚小心了。”刷的一剑,当胸飞射而出。

  大德尊者左手向前一引,当胸右手,还未发招。万飞琼已然身如飘絮,闪到大德尊者右首,剑势一转,倏化「一叶知秋」,剑光横削,紧接着纵步腾身,昂脸上撩,变作「天魁点元」,猛向大德尊者的头面袭去。「黄山剑法」素以轻灵著称,她这三招连环进发,果然轻灵快捷,身剑如风。

  她这边接连三招,快捷攻到,大德尊者的当胸右手,却堪堪递出,迎着剑尖拍出。他拍出的掌势十分缓慢,也毫无破空之声,但万飞琼却已感到上撩的剑尖,似是被一股无形力道震得向右一偏。心头暗暗吃惊,立即右腕一缩,收回剑势,右足斜出,手挽剑花,改向他身侧攻去。

  大德尊者不待她长剑攻到,人已转了过来,左手一记「大摔碑手」,重重拍来。万飞琼再待闪避,已嫌不及,只觉一团劲风,朝身上撞来,自知内力比对方差得太远,口中一声清叱,长剑抡舞,一片剑光随剑而起,布满身前。

  万选青在妹子出手之时,早就知道她决不是大德尊者的对手,一手紧按剑柄,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不远。此时一见妹子遇上险招,急忙拔剑在手,掠身而出,使了一招「灵锁黄山」,幻出一片剑幕,挡在万飞琼前面。大德尊者拍出的手并未收回,口中嘿了一声,又加了几分力道,右手大袖一挥,一点袖角向万选青撞来。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掌风撞上万飞琼一片护身剑光,发出一阵呛呛轻响,万飞琼连人带剑,像抛彩球一般,滚出去一丈开外,震得万姑娘秀发披散,樱唇两角沁出血来。万选青洒出一片剑幕本待挡在妹子前面,但剑光和大德尊者袖角一接,「锵」的一声,剑光倏敛,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顿被齐中折断,一个人还登登的连退了两步之多。这下,直看得众人大吃一惊。

  盛锦堂急步掠出,一手扶住万飞琼,急急问道:“万姑娘,可曾伤着哪里么?”

  万飞琼缓缓的吸了口气,举手掠掠鬓发,说道:“盛老伯,还好,晚辈只是受到剧震,并未伤到哪里。”

  花真真已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倾了一颗白色药丸,托在掌心,走到万飞琼身边,道:“小妹子,这是敝门百花香蜜丸,补中理气,你含在口中,慢慢噙化。”

  万飞琼接过药丸,说道:“多谢了。”把药丸纳入口中,果觉满口芳香,甜润如蜜。

  大德尊者呵呵一笑,细目抡动,尖声尖气的道:“诸位之中,还有哪位不服的么?”

  花双双笑盈盈的道:“对了,诸位到扫花山庄是要人来的,这样吧,诸位只要胜了这位大德大师,我就把人放出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这时商翰飞、连三省业已回座。

  盛锦堂因同来的几人,已有连三省和万氏兄妹,先后败在大德尊者手下,剩下只有掌门人和自己两人。掌门人以一派之尊,自然万万不能和他动手,那么只有自己挺身而出,和他一搏了,心念转动,正待发话。花真真已经抢先开口道:“姐姐既然划下了道,那由妹子向这位大师傅领教领教高招了。”她这话,自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禁全都觉得一怔。

  花双双冷然道:“妹子要和大德尊者动手?”

  花真真淡淡一笑道:“妹子想试试看。”她轻举莲步,款款走到中间,朝大德尊者裣衽一礼,说道:“大师傅,我使的是长剑,大师傅动不动兵刃?”

  大德尊者连忙合十道:“女菩萨只管动用长剑,贫僧还是用这双肉掌。”

  花真真道:“那我就不客气。”

  她从裙裾间缓缓抽出一柄细长长剑,双手一抱,欠身道:“大师傅请发招。”

  “阿弥陀佛。”大德尊者依然合十道:“女菩萨只管出手,贫僧接着就是了。”

  花真真长剑朝天一竖,圈起一朵剑花,娇柔的道:“大师傅接着了。”把挽起的剑花朝前推出。

  江湖上久闻百花帮之名,但从未见过百花帮的武功,花真真的出手,自然引起大家的注目。花双双和妹子一别十八年,不知她剑术练到了何种境界,正想瞧瞧她的武功底蕴,因此花真真这一出手,大厅上所有的人,目光全集中在她长剑之上了。

  只见花真真长剑一举,再往前推出,招式极为简单,但在她手中使出,竟然姿态美妙,宛如一枝春花,顶端绽开一株瑶葩,临风吐艳,摇曳生姿,真有「一枝浓艳露凝香」的佳妙。「百花剑法」,第一招上就显得不俗。

  商翰飞一生练剑,「华山剑法」素以轻灵著称,但看了花真真的这一招,也不禁暗暗点头:“这位百花帮主,能把一柄白炼精钢长剑,使得如此轻柔,可见剑上造诣,何等精湛了。”

  大德尊者身如肉团,眯着眼睛,静立不动,直等那冉冉飞来的剑花,快到面前,才尖笑一声:“来得好。”双掌朝剑花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双掌合拢,响起「啪」的一声,剑花自然没有被他合着了。

  他一招合了个空,花真真早已剑势斜出,剑尖分花,幻起了三朵剑花,分袭大德尊者三处要穴。她出手轻柔,步法轻快,有如花枝招展,左右随风。方才那一朵剑花,明明就在大德尊者双掌一合之中,不知如何收回去了,竟会在一转眼之际,又攻出三剑来了。

  大德尊者一招落空,心知对方虽是一个女子,但却不易对付,口中尖笑一声,左手衣袖一抖,鼓起一阵疾风,朝三朵剑花卷去。在他想来,对方能有多大能力,他这一记衣袖,暗蕴三成内力,就是三柄长剑,也不难一拂而折。

  劲风卷过,三朵剑花倏然而没,花真真脸含微笑,斜抱长剑,缓缓后退一步,朝他娇柔的笑了笑,说道:“大师傅,承让了。”她这句话,听得在座众人,不禁又是一怔,不知她如何胜了胖和尚?就是连剑术名家商翰飞也只看出她剑上造诣极深,未曾看出她的取胜之道? 

  大德尊者眯着的眼睛睁大了些,望着花真真,问道:“贫僧哪里输了?”这句话,也正是大家心里想问的。

  花真真微笑道:“大师傅看看你左手袖底就知道了。”

  大德尊者翻起左手衣袖,看了一眼,不觉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声大笑。他翻起衣袖,在座的人,都是一流高手,目光何等锐利,大家都看清楚了,大德尊者的袖底,品字形有三点米粒大小的细孔。那自然方才一拂之际,被花真真剑尖刺穿的了。试想以一支剑尖,连刺三个细孔,这手法该有何等快速? 

  以剑尖刺破衣袖,要刺得不大不小,刚好米粒大小,而且要在他劲风拂出之际刺中,点到为止,这又是何等功力?花双双没想到她妹子在剑上竟然有这般精纯的功夫,一时之间,不期看得变了脸色。大家看到花真真露了这一手,正在暗暗喝彩,只不知大德尊者何以却大笑起来? 

  花真真也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大师傅何故大笑?”

  大德尊者笑声一停,尖声道:“女菩萨下场赐教,自然要在功夫上和贫僧分个高低,像这般使的花巧,算得什么?”这话听到在座诸人耳中,自是觉得他强词夺理,但他却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他的理由,十分充足。

  众人之中,只有商翰飞听懂了,心中暗道:“中原武林,继承中华悠久文化,在武功上,讲求的是精和细,比武论技,故尚点到为止,不损对方颜面,这就是儒家的忠恕之道。这大德尊者乃西域番僧,如何懂得这些道理?在他的心目中,比武自然要把对方打倒为止了,在他衣袖上刺上三个细孔,那又算得了什么?”

  花真真抬目道:“大师傅之意,咱们该如何才算分出高低呢?”

  大德尊者笑道:“女菩萨胜得贫僧双掌,才是真的胜了。”

  花真真点头道:“好吧,大师傅请。”

  大德尊者咧嘴一笑,尖声道:“女菩萨小心了。”他这会不再客气,依然左手衣袖一挥,鼓起一阵劲风,朝前拂出,袖中暗藏铁掌,右手随着左手衣袖,五指箕张,朝花真真长剑上就抓。

  百花门这一派的武功,创白花姥姥,她一生爱花,武功路数,也取法于花,故而剑尚轻柔,虽然威猛不足,但讲到轻灵,却无出其右。因此这套「百花剑法」,施展开来,宛如花枝摇曳,群芳吐艳,轻盈娇柔,婀娜生姿。

  花真真一身青布道装,在对方右掌左袖攻来之时,翩然游走,手中长剑,一招未毕,二招已至。剑花一朵又一朵的飞出,有时花开并蒂,有时三四朵一簇,一个人在朵朵银花之间,恰似穿花蝴蝶一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攻到对方之时,人已转到了右首,好像剑是剑,人是人,已经分了开来。这一来,大德尊者功力再深,出掌再重,也记记都落了空。以轻巧对古拙,自然是轻巧占了便宜。大德尊者左袖右掌,功力愈见增加,每一记衣袖,每一记掌势,俱是力足开碑裂石,沉雄古拙,别具威力。

  花真真一柄长剑也跟着愈见轻柔,在她和大德尊者两人之间,幻起无数朵银花,此没彼生,生生不息。两条人影,就好像在银花堆中,滚来滚去,煞是好看。花双双越看越是惊心,心中暗暗切齿,咀咒着忖道:“老贼婆果然有偏心,她使的敢情是「百花剑法」中的「百花争艳」了,她只传给真真,却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哼,如此看来,你对我早无师徒之情,都就不该怪我没有师徒之义了。”她骂的「老贼婆」,就是她师傅,手创百花帮的花姥姥了。

  就在此时,花真真忽然一跃而退,长剑一收,笑吟吟的道:“大师傅,现在你总该认输了吧?”在座之人,听得又是一怔,不知百花帮主又使了什么古怪手法?大家不约而同的转脸朝大德尊者望去,只见他眯着一双小眼,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不出有何异处? 

  大德尊者尖声道:“贫僧如何输了?”

  花真真淡然笑道:“大师傅难道不觉得双足之间,被我剑花撞了七处穴道么?”

  “哦……啊啊啊啊……”大德尊者好像刚刚才发现,口中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尖笑,说道:“贫僧双脚确然被女菩萨剑花撞中,不良于行,但贫僧双手还能发掌呀。”话声甫出,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忽然腾空扑起,双掌连击过来。这一着,倒真是大出花真真意料之外,对方双足已被制住了穴道,还能纵身扑来。

  不,他双掌同发,真有雷霆万钧之势,两股强猛掌力,汇合成一道狂澜,像排山倒海般朝花真真迎面压撞而至,这份威势,惊人至极。在座众人,俱都看得耸然动容,各自不禁替花真真担起心来:“这老和尚功力这等深厚,如若被他掌风拂中,只怕就得当场丧命。”花真真也感到极为惊骇,身形一闪,向横里侧闪出去。

  在她想来,大德尊者双足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这一扑纵起来,只不过仗着深厚功力,鼓气突袭,只要自己闪避开去,他落到地上,就会站立不稳了,哪知大德尊者双掌凌空一击未中,一个肉团似的身子,快要落到地上之时,左掌往方砖上一按,身子又复向空弹起。

  身形甫起,双手圈动,把方才击出的力道,以「接引大法」带转过来,原封不动,朝花真真横扫而来。这一击的威势,较刚才更为强猛,飞旋的劲气,浪涌而出,横及五六尺宽,掌风如涛,声若裂帛。十余丈见方的大厅,都起了一阵震撼,栋梁上灰尘纷纷而下,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花真真避无可避,只得双足一点,身形朝上笔直升起两丈来高。一道掌风巨流,像潮水一般,从她脚下涌出,但听「哗啦啦」一阵巨响,把西首一排花格子窗和窗下一堵半人高的粉墙,像决口一般,撞倒了七八尺宽。但就在窗飞墙坍的一片声响之中,又是「啪达」一声,一团人影随着跌坠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大家不知这跌坠地上的究竟是谁?急忙凝目瞧去,但见大德尊者一个肉团似的身子,扑卧在地。他背上骑着一个头梳丫角的红衣小女孩,右手握着小拳头,结结实实顶在大德尊者「灵台穴」上,在他左足踝上,还缠着一条彩索。

  原来大德尊者刚才从地上弹起之时,那红衣小女孩救主心切,使出彩索,缠住了他的左足,硬把他拖了下来,纵身骑在他身上,又怕他再次反弹起来,是以用足力道,一拳打在他「灵台穴」上。因为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花真真和被推倒的墙上去了,故而没人注意那红衣女孩的动作。

  花真真飘身落地,急忙喝道:“小玫,你还不快下来?”那红衣女孩恍如不闻,连动也没动。不,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就是没有作声。

  商翰飞看出情形不对,口中叫了声:“不好。”身形一跃而起,掠到大德尊者身侧,「锵」的一声,银虹乍现,一剑朝红衣女孩身上击去。

  他这一招,看得大家又是一惊,谁都料不到堂堂华山派掌门人,竟然会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出手袭击。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但听「啪」的一声,他剑身拍在红衣女孩身上,红衣女孩一个人应声跌飞出去五六尺外,但商翰飞一柄随身数十年百炼精钢的松纹剑,却震得断作数截,跌落地上。

  花真真朝商翰飞裣衽一礼,说道:“多谢商掌门,救了小徒一命。”

  商翰飞连忙还礼道:“不敢,花帮主言重了。”原来那红衣女孩小玫用彩索缠住大德尊者的足踝,把他跃起的人拉了下来,她骑到大德尊者背上,用小拳猛力击在「灵台穴」上。

  大德尊者当真是阴沟里翻船,稀里糊涂的被人拖了下来,更不防有人会在他「灵台穴」上重重的捣上一拳。等到惊觉,身子已经跌了个狗吃屎,小玫这一拳本来算不得重,但「灵台穴」是中枢神经所在,直接影响后脑,一时之间,自然爬不起来。但他一身内功,岂同小可,发觉「灵台穴」受到攻击,不须他本人运集真气,真气极自然的集中到「灵台穴」来,抵御外力。

  小玫终究只有这点年纪,一拳捣下,就给大德尊者的内力吸住,但觉一股大力,循臂而上,整个人立时动弹不得,这情形,商翰飞登时看出来了,他不知大德尊者一身功力,是否强过自己,只好出剑横拍,把小玫从横里推出,以化解大德尊者的内力。

  商瀚飞回过头,看到红衣女孩依然没站起来,忙道:“花帮主快去看看令徒,是否被这位大师傅震伤了?”

  花真真还未开口,只见大德尊者身子一弓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尖声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位施主说得不错,这小女娃受贫衲内力撞击,脏腑离位,只怕已经没有救了。”

  花真真急忙掠到小玫身边,低头看去,只见小玫双目紧闭,一张小脸色如金纸,嘴角间血迹殷然,显系受了极重的内伤,生命垂危,心头不禁一凛,抱起小玫身子,抬目望着大德尊者,怒声说道:“大师傅,你是出家之人,怎好对一个小女孩,下此毒手?”

  大德尊者尖笑道:“女菩萨这话就不对了,贫衲和女菩萨动手之际,有人突施袭击,贫衲能不还手么?”大家听他一说,才知小玫果然是他有意震伤的了。

  花真真道:“但大师傅后来已经明知袭击你的,只是一个小女孩,如何还下手得这般重法?”

  大德尊者裂嘴尖声道:“既是敌人,何分大小?女菩萨虽然折了一个徒弟,但贫僧这一场败给了女菩萨,女菩萨也该满足了。”

  商翰飞一脸肃容,缓缓的道:“大师傅练成西域神功,与众不同,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师傅佛门高僧,慈悲为怀,就请你救救这位小姑娘吧!? 

  “哈哈。”大德尊者仰脸尖笑一声道:“施主既然能把她从贫僧背上救下来,自然有办法救她了,再说贫僧若要把她救活,方才又何用把她震伤了?”

  商翰飞目射精光,怫然道:“大师佛门弟子,怎好如此说法?”

  大德尊者道:“那要贫僧怎么说?”

  花真真把小玫抱在怀中,左手紧抵在她「灵台穴」上,一股本身真气,源源度去。大德尊者说得不假,她果然是受到极强内力的撞击,脏腑离位,以致度入她体内的真气,也无法助她恢复伤势。商翰飞本是气度雍容的人,但因大德尊者残害幼童,漠视人命,也不禁动了真火,修眉一轩,朗笑一声道:“二位西域高僧,远来中原,应以慈悲度世,广结善缘,若是凭仗武功,与中原武林为敌,那是徒取其辱而已。

  大德尊者道:“施主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听懂商翰飞的话。

  商翰飞神然严肃的道:“商某要你替这位小姑娘疗伤。”

  大德尊者摇摇头道:“办不到。”

  花真真把小玫放到地上,冷然道:“你方才败了,还不服气么?”

  大德尊者尖笑道:“不错,女菩萨若是在兵刃上胜过贫僧,贫僧就给这位小施主疗伤。”

  花真真道:“好吧,只是大师傅要如何才算落败呢?”她方才已经连胜两场,大德尊者还不认输,故而必须事前约定了,免得他又有藉口。

  大德尊者道:“这个容易,女施主只要一剑把贫僧刺倒,失去抗手之力,或是把贫僧兵刃震飞,都是贫僧败了。”

  花真真道:“大师傅说话算话?”

  大德尊者一指坐在上首的大达尊者,说道:“贫僧的大师兄就坐在上面,贫僧当着大师兄,怎敢说过不算?”

  花真真看他对大达尊者神色恭敬,知他所说不虚,这就哼了一声道:“那好,大师请亮兵刃。”

  大德尊者朝手捧降魔杵,身穿淡黄僧衣的和尚招招手道:“你把我的兵刃拿来。”

  那和尚没有作声,手捧降魔杵,急步趋出,走到大德尊者面前,双手把降魔杵呈上。大德尊者伸手接过,等那和尚退下,手中降魔杵一横,抬目道:“女菩萨若能接下贫僧九十九招,也算是女菩萨胜了。”

  他这柄镔铁降魔杵,乃是一件沉重兵器,他本身内力深厚,施展开来,招猛力劲,普通人只怕连十招也接不下来,他估量花真真功力虽高,终究是个女子,能有多大的后劲,自然接不下十九招的了。花真真怒哼一声,右手撤出长剑,左手一抬,本来挂在中指上的白玉拂尘也已握到掌中,冷然道:“大师请……”她底下「发招」二字尚未出口,突然一阵银哨之声,远远传来。

  花双双眼看妹子方才和大德尊者动手之际,一直未曾使用白玉拂尘,还以为她身穿道装,拂尘只是做个样儿的。此时大德尊者使用降魔杵,她左手也加上了白玉拂尘,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如此看来,这贱人在拂尘上,必然另有奇招了。”心念方动,忽听银哨之声,愈来愈近,不觉脸色一变,倏地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但听一声沉声大喝,一道人影从厅外飞掠而入,大家连他人影还未看清,一道青蒙蒙的剑光,矫若神龙,朝大德尊者闪电般卷撞过来。这一下来得十分突兀,把厅上众人看得齐齐一怔。花真真剑拂交叉,正待出手,突觉来人席卷过来的剑光,锐利无匹,剑气森寒,极为霸道,人家既然冲着大德尊者而来,她立即向后飘退出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大德尊者冷不防半路里杀出一个人来,他虽已发现来人剑光凶猛,但已来不及避闪,口中尖喝一声,降魔杵朝前横推出去。那镔铁降魔杵极为沉重,他随手一推,就呼然有声,足见他臂力之强,功力之厚了!双方一来一往何等快速,剑、杵交击,发出「哨」的一声清响,两道人影随着一合即分。

  大德尊者内力强过来人数倍,这一震竟把那人连剑带人震出去寻丈远近,但他手上一柄比壮汉手臂还粗的镔铁降魔杵却被来人这一剑,斩断了几乎有三分之一光景,紧接着又是「哨」的一声,跌落在青砖地上。大德尊者不由蓦吃一惊,手中擎着大半截断杵,呆得一呆。

  只听万飞琼惊喜的叫道:“他是范大哥。”

  商翰飞、盛锦堂、连三省等人,这一瞬间,自然也看清楚了,那人不是范子云,还有谁来?大尊者这会也吃了一惊,他手中镔铁降魔杵,坚逾精钢,居然被来人一剑削断,足见此人手上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半截断杵,自然难以抵挡了。他眼看范子云挥剑扑来,急忙举杵虚点,右足向前斜跨出去,身形一错而过,到了范子云背后,左手五指张开,一掌朝范子云腰上印去。

  商翰飞目光一注,怵然道:“大手印。”

  万飞琼跟着叫道:“范大哥小心背后……”
  
  范子云不加思索,本能的左手一挥,一记「龙尾挥风」,往身后拍去。双掌乍接,风起八步,响起了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各自被震的退了三步。不,范子云往前冲出去之后,还是收不住势,又冲了两步,才行站住。这下不但是大德尊者,连商翰飞等人,无不看得大为惊异。

  试想大德尊者内功何等深厚,尤其这记「大手印」,更是掌功中最厉害的神功,范子云居然接了下来,只不过比他多冲了两步。难道他的功力,和大德尊者只在伯仲之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花双双目中异芒连闪,心里暗暗叫道:“这小子使的果然是「旋风掌」。”

  范子云突然口发长啸,好像忘了右手长剑,身形一个急旋,左手挥手一掌,朝大德尊者抢攻过去。大德尊者一记「大手印」掌力,依然丝毫没伤到对方,心知这年轻人掌上功力,不逊自己的「大手印」。一见对方挥掌抢攻过来,倒也不敢大意,慌忙举掌封架。

  哪知范子云一掌出手,身如旋风,右手连挥,一个人忽东忽西,忽前忽后,不过眨眼工夫,一口气攻出了八掌之多。这八掌快逾闪电,掌势奇诡,大厅上风起云涌,尽是飞旋的掌风,一团团旋转成涡,威势奇猛。大德尊者运起了全身功力,只怕出三记「大手印」,虽然接下八掌,一个人还是被撞得东倒西歪,后退了五步。

  要知「大手印」虽是西域最具威力的掌风,但「旋风掌」乃是南海风雷门无上神功,威力之强,不在「大手印」之下。他以三掌接上范子云的八掌,内功纵然胜过范子云,却等于一对三,也抵消过去了。这一阵掌风之强,厅上几翻椅倒,茶盏四飞,厅上诸人,无不瞧得凛然失色。

  范子云八掌出手,口中「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人也跟着「嘭」然一声,往后便倒。这时厅外又有二条人影,冲了进来,那是百花帮门下的冷梅萼、艾红桃。冷梅萼、艾红桃看到了花真真,口中同时道:“师傅……”

  范子云飞掠入厅,到二人冲进来,总共也不过是很短的一会工夫,万飞琼看到范子云倒在地上,心头不由得大急,身形一晃,当先抢了出去。接着是连三省、商翰飞、盛锦堂三人,也一齐跟了过去。哪就在范子云倒下之际,从厅外飞进一道人影,一下到了范子云的身边,双手抱起范子云,正待转身要走。

  大尊者半截断杵一指,一下拦在他身前,沉喝道:“贫僧面前,你想作甚?”

  那人一手抱着范子云,右手一拨,喝道:“让开。”大德尊者被他轻轻一拨,一个人就像肉团似的,身不由己,连翻了两个筋斗。这下当真把跟着过来的人,全给震慑住了。

  这人约莫五十出头,衣衫褴褛,瘦高个子,头顶疏朗朗的又尖又秃,脸形瘦削,眉毛生得很开又很细小,只有眉角上那么一点,眼睛也很小,两颗眼珠转动很灵活,一口黄板牙,但张开嘴,笑得很和蔼可亲。他虽在笑,但予人以怪的感觉。

  就在大德尊者刚刚打地上站起,坐在上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开口的大达尊者,双目微睁,说道:“施主举手之间,打了老衲师弟两个筋斗,自然是有名的人物了,怎么也不和老衲打个招呼,就这样走了么?”他口中说得缓慢,右手也随着缓缓抬起,掌心向外,虚空作势。

  那瘦高老头朝他嘻嘻一笑,道:“穷化子就是穷化子,那能算得什么有名人物?大师傅这是看走眼了。”他左手抱着范子云,右手漫不经意的朝前一抓,随手往身后一放。

  大家先前还不知道他这一抓一放是在做什么?但就在他五指向身后一放之际,但听「砰」然一声巨震,两扇雕花厅门,立即被震得粉碎。这下大家都明白了,敢情大达尊者在说话之时,暗中施展了「隔山打虎」一类神功,看去无声无息,实则威力之强,不在「大手印」之下,可以在数丈之内,伤人于无形。这瘦高老头伸手朝前一抓,却把大达尊者的无形掌力抓个正着,然后拉向身后,朝厅外放去。这两人的功夫,岂不骇人听闻。

  “阿弥陀佛。”大达尊者双目微睁,射出两条线一般的金光,双手合十当胸,缓缓说道:“接引神功,施主原来也是佛门弟子,想必是少林一派的高人了,老衲幸会之至。”

  “嘻嘻……穷叫化可不是佛门弟子,更不敢沾人家少林寺的光。”瘦高老头脸上一直露着笑容,回头朝大德尊者笑道:“老化子要走了,你大师兄神功通玄,我不想和他较量,就请大师傅替我接着吧。”右手向空一招,朝大德尊者推了过去。

  原来大达尊者在双手合十当胸,说话之时,又已发出了掌力,瘦高老头只作不知,直待那股无形压力逼到身上,才向大德尊者推去。因此大德尊者话声入耳,突觉一股庞大的无形压力,已经压到身上,再待闪避,却已不及。这股压力,正是大师兄精修的「大手印」神功,心头一惊,急忙叫道:“大师兄……”叫声出口,人已身不由己的被推出去七八尺远近。大达尊者睹状,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及时收回掌力。瘦高老头朝大达尊者裂嘴笑了笑,正待举步往厅外走去。

  连三省心头一急,大声道:“朋友,请把小兄弟留下。”他这一开口,商翰飞、盛锦堂、万选青,万飞琼等人,也一起围了上去。

  瘦高老头忽然笑脸一收,朝连三省瞪眼,说道:“傻小子,你连老祖宗都不认识了,还不给我滚开去?”身形一闪,快得如同魅影一般,从连三省身边一闪而过,早已经到了阶前,再一晃身,就已不知去向。

  连三省听得猛然一怔,憬然若有所悟,口中喃喃的道:“老祖宗、老祖宗,莫非他老人家……”

  这时冷梅萼、艾红桃已经走到花真真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花真真不觉双眉微挑,两道清澈如电的目光,朝花双双直射过去,冷然说道:“姐姐,是你在梅儿、红儿她们身上,下了淫毒之药。”

  花双双看了她方才和大德尊者动手的情形,心知虽然十八年不见,妹子身手居然高出自己所能预料的甚多。一时觉得万一动起手来,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这就格格—笑道:“妹子何用生气,做姐姐的原是一番好意,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你那女婿已被人抢走……”

  “住口。”花真真气得脸色铁青,肃容道:“你果然在她们身上下了淫毒之药,多行不义,你真愧对先师……”

  花双双冷笑一声道:“我早已说过,我早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你不用再提先师二字。”

  花真真怒声说道:“不过做妹妹的要告诉姐姐一件事,姐姐是先师的门人,也永远是百花帮的护法,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如果姐姐真要背叛先师,背叛百花帮,妹子身为百花帮帮主,那时只怕也庇护不了你,只好由花王令执行,那时姐姐会后悔莫及了。”

  花双双冷哼道:“花王令,它约束得了我么?”

  花真真道:“姐姐大概没有忘记师傅说过的一句话吧,「就算大罗金仙,都无力抗拒百花之王」,姐姐就算练成了通天本领,又何足道哉?”这句话,虽有夸张和威吓作用,但听到花双双的耳中,她身躯不期然的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时,大达尊者徐声道:“师弟,你答应过人家,替那小女娃治伤,那就快替她把伤治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大德尊者对大师兄说的话,就如金科玉律,不敢违拗,立即躬身道:“小弟谨遵法旨。”转身走到玫儿身边,双掌一阵互搓,朝玫儿胸腹之间,缓缓按去,然后又缓缓移动位置。

  花真真朝大达尊者裣衽一礼道:“多谢大师傅了。”

  大达尊者双手合十当胸,双目似开似闭,徐声道:“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老衲有幸和诸位有此一面之缘,些许微劳,敝师弟自当代劳的。”果然不过盏茶功夫,大德尊者双掌一收,长长吁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小玫儿「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黑血,随着睁开眼睛,也翻身坐了起来。

  大达尊者起身道:“师弟,咱们走。”

  花双双道:“二位大师远莅寒庄,总该让贱妾稍尽地主之谊。”

  大达尊者道:“仙子不用客气,老衲兄弟只是路过宝庄,顺便拜访,另外还有事去。”说罢,合十一礼,当先往外行去。大德尊者、九头鸟索寒心和两个淡黄僧衣的和尚,紧随他身后,走了出去。花双双身为主人,自然也跟着送了出去。

  商翰飞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大达尊者给那瘦高老叟露了一手,给镇慑住了,再也不敢小觑中原武林,故而匆匆走了。”

  花真真看了众人一眼,裣衽道:“诸位大侠,恕贱妾要先走一步了。”

  商翰飞忙道:“花帮主请。”花真真裣衽方罢,直起身来,花香不待吩咐,手捧花令,准备先行。

  冷梅萼想起范子云之事,心中暗道:“范郎陷身丐帮阴谋之中,此事必须说明。”心念一动,立即走上一步,在师傅面前双膝一屈,说道:“师傅,弟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师傅俯允。”

  花真真道:“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多谢师傅。”冷梅萼站起身,说道:“弟子说的是丐帮之事……”

  花真真不待她说下去,截着叱道:“丐帮之事,自有连长老查究真相,何用你哓舌?”

  “不。”冷梅萼口中吐出一个「不」字,惶急的又跪了干去,说道:“这件事,只有弟子和艾师妹目击经过,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连三省听得心中一动,连忙拱手道:“花帮主,连某确是为了敝帮一件隐情而来,能否请冷姑娘把事实经过,详细见告,敝帮感激不尽。”

  花真真道:“连长老言重,既然如此,梅萼,你们就把看到的情形,向连长老述说清楚也好。”

  “是。”冷梅萼应了一声,站起身,朝连三省裣衽道:“事情是这样,那天下午小女子姐妹二人,途经莫愁湖,在湖上遇到范少侠和万姑娘一同游湖……”万飞琼听到她提起游湖,不禁想起那天她们和范子云眉来眼去的情形,当着这许多人她不好发作,心中还是酸酸的,披了披樱唇,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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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扑朔迷离

 

  只听冷梅萼续道:“后来万姑娘一个人走了,愚姐妹却发现有一个人,远远的跟在范少侠身后,行动十分鬼祟,引起愚姐妹的疑心……”

  连三省问道:“那是什么人?”

  冷梅萼道:“这人身上穿着一套灰色衣衫,约莫三十出头,是一个尖瘦脸汉子,他先前跟着范少侠,等范少侠回身之际,又故意迎了上去,几乎和范少侠撞了个满怀,接着就和范少侠低低的说了几句,范少侠就跟着他走了。”

  连三省问道:“他们说些什么,姑娘可曾听到么?”

  冷梅萼道:“愚姐妹和他们站得较远,没听到他们说的内容,但看那灰衣汉子说话时的手势,好像是要范少侠跟他去。”

  连三省想起那晚范子云曾说,有人用自己名义,把他引去一处大宅之言,口中「唔」了一声,道:“二位姑娘可是跟下去了么?”

  冷梅萼说道:“是啊,范少侠跟着那人走后,愚姐妹总觉那灰衣汉子行动鬼祟,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经愚姐妹商量之后,决定暗中跟下去瞧瞧……”

  万飞琼心中本来对冷梅萼、艾红桃她们二人,成见极深,但这时听了她的话,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冷梅萼道:“愚姐妹就这样一路远远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了好一阵工夫,转过几条大街,他们就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进入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门。”

  连三省道:“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还记得么?”

  冷梅萼道:“那条叫什么街,愚姐妹也叫不出来,但如何走法,却还记得。”

  “如此就好。”连三省点头道:“姑娘请说下去。”

  冷梅萼续道:“愚姐妹看情形,必有蹊跷,但因那时天色未黑,不便进去觑探,直到黄昏时分,愚姐妹藉着昏暗天色,悄悄进入那座宅院……”在座之人,都知道百花帮有花木潜形之术,只要有花木的地方,都可以隐蔽身形,不为人所觉,故而能在天色尚未全黑的黄昏时分,就敢掩入宅院去了。

  冷梅萼接着道:“那所宅院,屋宇甚多,但似乎是一座空宅,已经久无人住,愚姐妹搜索了两进屋宇,都不见有人,直到最后一进,范少侠好像中了蒙汗药,被迷昏在一间小屋之中,艾师妹当时就要进去救人,但小女子认为他们把范少侠骗来,必有阴谋,不如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连三省听得不住的点头。

  冷梅萼道:“愚姐妹搜到屋后,发现整座宅院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看门的黑衣汉子,另一个则是看守范少侠的黑衣童子,连方才把范少侠引来的灰衣汉子,都已不知去向?”

  万飞琼道:“他们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但他们决不是丐帮的人。”冷梅萼接着道:“过没多久,只见看门的黑衣汉子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走在前面的一个就是引着范少侠来的灰衣汉子,另外两人,则是化子装束……“ 

  “慢点。”连三省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二位姑娘可曾看清这二人的面貌?”

  艾红桃站在她师傅身旁,抢着道:“看清楚了,那两个人很好认,一个五十出头,秃顶,冬爪脸,个子又胖又矮,一个年纪不大,身胚很壮健,右耳下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长着一撮毛……”连三省听得脸色微变,口中哼了一声,敢情他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冷梅萼又道:“那灰衣汉子指着黑衣童子,向两个化子道:「这位就是令主手下的传令童子章兄弟。」接着又指指矮胖老化子和那壮健化子二人说道:「这二位是丐帮的罗老哥和项老哥,都是令主的亲信,奉命把这姓范的小子送上山神庙去的。」
  那黑衣童子抱抱拳道:「既是令主命二位老哥前来提人的,二位老哥 把他带走好了,只是……」那姓罗的矮胖化子没待他说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朝黑衣童子面前送去,含笑道:「小兄弟可是要验看令牌么?」
  黑衣童子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才点点头道:「老哥请把令牌收起来。」接着那姓罗的矮胖化子从肩头取下麻袋,三个人把范子云装了从大宅后门出去。愚姐妹暗中跟在他们后面,到了山神庙。这一路上,就遇上过几处丐帮的岗哨,都由那姓罗的矮胖化子跟他们打了个手势,就顺利通过了。” 

  这本是丐帮的事,因此商翰飞、盛锦掌等人都没有插口,但冷梅萼说完这一段话,盛锦堂忽然朝商翰飞低低的道:“看来那所宅院,可能是金章令主这批人的巢穴了。”商翰飞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冷梅萼续道:“那姓罗的矮胖化子等三人,到了山神庙,就在庙后把范少侠从麻袋中倾出,每人都用黑布蒙上了脸,接着就听到里面有人大声喊道:「有奸细。」姓罗的三人就在此时一齐跃上了墙头,接着里面有人追了出来,姓罗的跟同伴打了个手势,就一下跳出墙去,却把范少侠从墙头推了下去,以后的事,连长老都亲眼看到了。”

  连三省缓缓吐了口气,拱拱手道:“多谢二位姑娘。”

  艾红桃看了连三省一眼,偏头问道:“连长老好像不相信冷师姐的话呢?”

  花真真喝道:“红桃不得无礼。”

  连三省含笑道:“不要紧,二位姑娘把宝贵的经过情形见告,老化子感激不尽,只是老化子调查此案,总得多方搜集证据,才能无枉无纵,使歹徒口服心服。”

  花真真道:“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商翰飞拱拱手道:“咱们也该走了。”一行人出了扫花山庄大门,依然不见花双双的影子,只有扫花一人跟着大家出来,算是送客。

  花真真微微叹息一声道:“但愿姐姐不可任性妄为才好。”扫花已经掩上大门。花真真朝大家行了一礼道:“贱妾不送诸位了。”说罢,跨上了软轿,那红衣女童小玫跟着钻进轿去,两名壮汉立即抬起软轿,花香、冷梅萼、艾红桃,随着轿后,奔行而去。
  
  商翰飞望着她们软轿远去,徐徐说道:“这位百花帮主,为人倒是正派得很。”

  盛锦堂拂髯笑道:“百花帮在江湖上,传说了已有七十年之久,但从无人见识百花帮的武功,今日一见,果然自成一家,有其独特之处,足以与九大门派分庭抗礼呢?”商翰飞只是微笑不言,一行人随着离开了扫花山庄。
  
  万飞琼心头念着范子云,忍不住道:“盛老伯,范大哥他被那人抱去了,该怎么办呢?”

  盛锦堂还没开口,商翰飞回头笑道:“万姑娘只管放心,范贤侄另有奇遇,过些时候,也许就会回来的。”

  伏虎丐连三省突然用手敲了一下脑袋,说道:“该死,老化子怎么连他老人家都全想不起来了?”
  
    

  范子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上有两块烧红的铁板,在到处按着,他口中发出梦靥般的呻吟,全身大汗淋漓,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觉大叫一声,蓦地睁开眼来。只见自己仰躺在石阶上,身边蹲着一个脸形尖瘦的古怪老头,掳起大袖,用一双手掌在替自己推宫过穴,看到自己醒来,立即双手一收,咧嘴笑道:“好了,你小子总算醒过来了。”

  范子云想起自己冲出地室和一个黄衣老僧连对了八掌,昏倒地上,大概是这位老丈救了自己。这就望着尖瘦脸老头,说道:“在下是老丈相救的了……“ 

  尖瘦老头拦着道:“快别说这些了,你先坐起来,运气试试……”
  
  范子云依言坐起,调息运气,觉得体内真气充沛,心中一喜,赶忙拜了下去,说道:“在下多蒙老丈相救……” 

  尖瘦老头咧嘴笑道:“年青人,快快起来,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那番僧去好了。”他一张脸虽然狭长尖瘦,但咧开了嘴笑起来,嘴巴就显得又阔又大。他一双小眼,盯着范子云,问道:“老夫问你,你方才和那番僧连对八掌,那可是「旋风掌」?”

  “旋风掌?不是。”范子云摇摇头道:“在下使的是「迥身八掌」。”

  尖瘦脸老头不悦道:“年轻人,你使的明明是「旋风掌」,老夫面前,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难道老夫还看不出来么?”

  范子云怔怔的道:“在下怎敢对老丈隐瞒,在下使的乃是家师所授「迥身八掌」,绝不会错。”

  尖瘦脸老头道:“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名一怪。”

  “屈一怪?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什么屈一怪,屈二怪的。”尖瘦脸老头摸着他嘴上两撇鼠髭,笑嘻嘻的道:“天底下,除了风雷门的「旋风掌」,再没有别的掌力,能接得下密宗的「大手印」神功了,你使的不是「旋风掌」,还是什么?”
  
  
  尖瘦脸老头笑笑道:“年轻人,来,咱们坐下来再说,老夫上了年纪,多站站,脚筋就会酸。”他在石阶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阶。

  范子云直到此时,才看清这里是一座没人的破庙,阶下杂草丛生,似已久无人迹,他依言在阶石上坐下,估计时光,应该是下午未牌时辰了,望望尖瘦脸老头,说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的尊姓大名呢?”

  尖瘦脸老头咧开大嘴,一笑道:“我姓游,人家看我整日的没事忙,到处走动,就干脆叫我游龙,我觉得这名字挺别致,比我原来的又好叫、又好听,从此就叫游龙了,这一叫,就叫了七十多年了。”

  范子云道:“原来游老丈已经七十多了,看起来,只不过五六十岁呢?”

  “哈,七十多。”游龙咧嘴笑出声来,说道:“老夫嘛,七十年前就已经二十七,你说我今年多大了?”

  “九十七?”范子云吃惊的道:“老丈有九十七岁了?”

  游龙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前年我碰到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浑小子,他已经六十二了,居然对我倚老卖老,说我年纪至少比他要小上两三岁,他说:老弟身体硬朗得很,活到百岁,应该没有问题。前年老夫九十五,活到一百岁,岂非只有五年好活了,老夫一气之下,就给了他两个巴掌,回身就跑,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夫为什么打他巴掌的呢?”

  范子云道:“依老丈这么说来,在下练的确然是「旋风掌」了?”

  “这还会错?”游龙笑嘻嘻的道:“要是你练的不是「旋风掌」,老夫还不会把你抱出来呢?”

  范子云望着他,奇道:“想来老丈必有指教了?”

  游龙摸摸下巴,说道:“老夫方才不是说过么风雷二绝,天下无人能挡,你既会「旋风掌」,可知有谁练成了「雷火指」么?”

  范子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连在下练的「迥身八掌」就是「旋风掌」,不是今天听老丈说起来,还不知道呢。”

  游龙道:“风雷二绝,在风雷门,已是失传已久,但这两种神功,只要有人练成其中之一,天下就无人能制,如果一旦落在歹人之手,更是危害无穷,老夫看到你练成了「旋风掌」,故而想另外传你一种功夫……”

  范子云疑惑的道:“老丈之意是……”

  游龙道:“你既然学会「旋风掌」,自然也会有人练成「雷火指」,如果以「旋风掌」去敌「雷火指」,那就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夫看你忠厚正直,意欲传你克制「雷火指」的功夫。”

  范子云道:“老丈不是说风雷二绝,无人能制,这么说仍有克制它的功夫了。”

  “本来是没有。”游龙道:“这是老夫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办法。”范子云只是听着,没有作声。

  游龙又道:“这话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年老夫游历昆仑,在峰后一处人迹罕到的峭壁上,发现离地足有十七八丈高处,石藓藤蔓间,依稀似有字迹,记得老夫有一次在忠州白鹤观,峰上高绝处,也有人题了两句诗,,那是:「仙人未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据观里老道说,那是仙人题的,这下自然引起老夫的兴趣,非上去看看,是不是又是仙人弄的玄虚?”范子云听得津津有味,自然并未插嘴。

  游龙又道:“这座峭壁,下临千寻,从峰腰望去,虽然只有十七、八丈,可也十分险峻,老夫只好用壁虎爬墙,先从峭壁横头,慢慢爬过去,清除藤蔓石藓,这件工作,当真辛苦得很,可惜有些字迹,因石质风化,经老夫把石藓清除之后,也已模糊不清,但大致上意思还能贯通,可以揣摩得到,原来那是昔年昆仑姜真人的手迹。”说到这里,偏头问道:“你听过昆仑姜真人么?”

  范子云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游龙点头道:“你年纪还小,自然没听说过了,昆仑姜真人是明末清初的人,距今已有两百年了,武功道学,均卓然成家,生性又嫉恶如仇,武林中尊称他为伏魔真人。”

  范子云道:“他在石壁上写了什么呢?”

  游龙道:“风雷引。”

  范子云问道:“风雷引是什么呢?”

  游龙微微一笑道:“风雷引就是能把旋风掌、雷火指二绝引开的一种功夫。”

  范子云道:“那就是老丈方才说的克制风、雷二绝的功夫了?”

  游龙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有些不同。”

  范子云道:“此话怎么说呢?”

  游龙笑了笑道:“你听老夫慢慢的说下去,那姜真人在绝壁上留的字,大意是说:有一年他云游南海,看到风雷门有「旋风掌」、「雷火指」二种神功,威力之强,武学中所罕见,他认为用之于正,倒也无事,若有心存叵测的枭雄之辈,学得这种武功,势必将贻祸江湖,不堪设想。”说到这里,口气微顿,续道:“因此他花了三月时光,玄思冥索,创出了这一式「风雷引」来,左手捏诀,如剑之引,以气引化风雷之厉,说得浅近一些,就是运功把对方的力道引出去。”

  范子云道:“姜真人没把这种功夫传给他的门人吗?”

  “问得好。”游龙含笑道:“姜真人因这一功夫,只是根据风雷门的武功,加以化解,不能算为昆仑派的武学,所以也没有列入昆仑武学之内,只是找到峰后绝壁,勒石为记,以贻后人……”

  范子云接道:“他把武功写在十七八丈高的绝壁上,除了有老丈的这种身手,别人想学也休想学得到。”

  “那是姜真人怕「风雷引」落入匪人之手,故而镌在人迹罕至的后峰绝壁上。”

  游龙咧嘴一笑,续道:“老夫无意中得了这一神功心法,花了三天时间,就学会了,此后倒也派过不少用场,不论遇上人家什么功夫,老夫只那么轻轻一引,就可以把人家的掌力引开,哪知这一来,却又惹上麻烦。”

  范子云道:“这又有什么麻烦呢?”

  沥龙道:“因为少林寺七十二艺中,有一种「接引神功」和「风雷引」颇相近似,不过他们是双手一接一引,把敌人力道引出,虽有不同之处,其理则一。”

  范子云道:“莫非少林寺的人找上老丈了?”

  “谁说不是?”游龙道:“少林寺的几个大和尚,和老夫本是旧识,他们听信传言,说老夫潜入他们藏经阁,偷了他们「接引神功」,竟然派人来找老夫,想探问老夫的「接引神功」哪里学来的?那天老夫正好不在,老夫那位拙荆,可比老夫难说话得多了,她说:「老头子和你们方丈是朋友,才只到藏经阁去看了看,若不是朋友的话,早就把你们七十二艺的秘籍全带出来了,老头子又没拿你们什么,还来问个屁?」 

  那来查问的和尚,乃是罗汉堂的师傅,在少林寺地位不低、他听拙荆这么一说,心里也着了恼,说道:「贫僧找游老施主,是因为有许多人被「接引神功」所伤,才来讯问一句……」

  老夫那拙荆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老婆子那天也在你们藏经阁里,看到了一种功夫,偷偷的学了一招,你倒看看,是否认得出来?」
  
  一抖手就把那和尚凭空抓起来足有三丈多高,再一放手,把他摔出去五丈多远,说道:「你如果认不得老婆子这一手,就叫你们方丈来好。」这一下可把事情闹大了,那和尚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说,证实老夫夫妻果然潜入他们藏经阁,偷学了他们的武功,少林寺自然不肯甘休,派出了几个长老,要找我老夫妻算帐,老夫知道拙荆的脾气,决不肯向人低头,结果还是华山派的商掌门人做了和事佬,才算没把事情闹大……”

  范子云道:“是商老伯解的围。”

  游龙咧嘴笑道:“三十年前,商翰飞才只你这么大呢?”

  范子云接问道:“啊,方才老丈说过,「风雷引」能把人家的掌风引开,加以化解,怎么会伤人的呢?”

  游龙听得极为嘉许,点头道:“年轻人,你果然悟性甚强,但老夫方才不是也说过么?风雷二绝,用「风雷引」,本来只能把它们的力道引化,并无克制它们的功夫,后来老夫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范子云点点头。游龙咧开阔嘴,笑嘻嘻的道:“你倒想想看,老夫想出来的是什么办法?”

  范子云道:“在下想不出来。”

  “哈哈。”游龙大笑一声道:“如果有人用「雷火指」打你,你可以用「风雷引」把他指力引开,对不?但你如果左手转上一个圈,把引开的「雷火指」,原封不动的朝他反击过去,因为中间经你一引力道就比原来还大,岂不可以克制 他么?”

  范子云恍然道:“经老丈这一说,在下茅塞顿开。”

  “好了。”游龙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太阳快下山了,咱们先弄一顿吃的,等老夫喝足吃饱了,就传你「风雷引」的心法。”

  范子云想了想,问道:“老丈,你传在下武功,要不要在下拜师?在下已经有一个师傅……”

  “拜师?”游龙截着他话头,咧嘴笑道:“老夫从不收徒,你小子这点年纪,要拜老夫为师,还差得远呢。”

  范子云喜道:“是啊,家师对在下情如父子,在下就是说,如果老丈要收在下为徒,在下只好不学了。”

  “好,好,好小子,你要得,不忘师恩,不贪绝学,老夫算是找对人了。”游龙说得高兴,接道:“老夫只传你功夫,并无师徒之名,你叫我老丈,我叫你小……友。”

  他想说「小子」,但却把「子」字,改成了「友」字,一拍巴掌,呵呵笑道:“对,对,老夫和你说得投机,咱们就做个忘年之友,哈哈……”起身从神龛中取出一包食物,和一壶酒来,回到石阶上,打开纸包,里面有薰鸡、酱牛肉,和六七个大馒头,一面笑道:“这是老夫从扫花山庄厨房里拿来的,味道不错。”他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唇,把酒壶递了过来,说道:“你也喝一口。”

  范子云道:“老丈请自己喝吧,在下不会喝酒。”

  游龙把酒壶收了回去,又喝了一口,才道:“那就吃馒头,年轻人,不喝酒也好,像老夫喝惯了,没有酒喝,就过不了日子。”

  范子云也不客气,伸手取过一个馒头,撕着裹酱牛肉吃,他觉得这位游老丈,不但武功高,人也十分爽直,笑口常开,和蔼可亲,自己和他谈得无拘无束,不像在商翰飞、盛锦堂两位世伯面前,总有些拘谨。

  一会工夫,他吃了两个大馒头,已经吃饱了,游龙也把一壶酒一口气喝完,啃着薰鸡腿,连馒头也不吃了,眯着眼睛问道:“你还吃不吃?”

  范子云道:“在下已经吃饱了。”

  “好,这些明天还可以当早餐。”游龙把吃剩的馒头、酱牛肉包起,放到神龛里面,打了个酒嗝,回到阶石上坐下,说道:“来,老夫现在传你「风雷引」口诀,你可得记下了。”

  拍拍石阶,要范子云在他身边坐下,就口沫横飞的把口诀说了一遍,然后又详为讲解如何运气,如何使用「引」字诀,如何消解对方力道等等,说得不厌其详。范子云一一牢记在心,一面问道:“老丈不是说,要把对方力道,原封不动的反击回去么?”

  游龙裂嘴笑道:“老夫当年在武功基础上,比你强过十倍,光这「引」字诀,就足足练了三天,才算练会,以老夫估计,你要练会,最少也得三天时光,所以老夫把它分为三个晚上,分段传授,今晚先传给你的只是初步功夫,循序练习,等到学会之后,若要练得纯熟自如,大概还要花上三个月的苦功才成。”说完站起身道:“好了,现在你慢慢的练吧,老夫要去睡觉了。”

  自顾自走到供桌前,用手拂了拂,就爬上供桌,四平八稳的躺着睡了。范子云不敢怠慢,独自走下石阶,依着游龙方才讲的诀要,左手捏诀,缓缓运气,朝外划出。这「风雷引」,并无一定的招式,但必须把全身功力,运集到食中二指之上,缓缓带引,要以自己的真力,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带动对方力道,向外引出。

  游龙讲解的已经十分详尽,当时听的时候,觉得句句都了然于胸,似乎并不困难,但等到练起来,不是把功力运得太足,随指划出,毫无蕴蓄,就是气运太轻,一股真气刚冲到手臂,又缩了回去。他因游老丈说过,已把「风雷引」分为三个段落,分三个晚上循序渐近,今晚教的,自己必须在今晚练会,才不致妨碍了明天的进度,这就孜孜不倦,不肯休息,一遍又一遍的按照口诀,运气划诀。

  初学之时,每次运集真气,和划出剑诀,难免都有不到之处,他用心端摩,这一次哪里不对了,下次就稍稍改正,下次又发现哪里不对,下次再改,这样反覆演练,逐次改正,练了一个时辰之后,已然稍稍能做到口诀中所说的情形。

  心中暗暗高兴,不觉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稍有心得,看着时间不早,而且这两个时辰下来,也练得他精疲力尽,回头看游老丈早已睡得鼾声大作,当下就在殿角坐下,缓缓的做起吐纳功夫来。

  他虽然练得十分疲累,但这一运功,就感觉到和平日运气不同,好像又上了一层的佳境,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忖道:“莫非是刚才练功,有了进步不成?”内心十分欢喜,静心澄虑,缓缓的做去,一会工夫,就进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来,晨曦已经照上石阶,但觉头脑清新,站起身,往神案一瞧,游老丈不知何时,早已起来了,料想他不会走得太远,找到后进,依然 不见游老丈的影子。

  这后进殿宇,差不多大半均已荒圯倒坍,天井中一口石井,虽然有水,苦于没有水桶可以打水,只好返身回来,在庙外,小溪中掬水洗了把脸,再回入庙中,依然没见游老丈的人,心想:“他也许下山去了。”趁着早晨,又把昨晚学会的功夫,独自在大天井中演练起来。

  他经过昨晚半夜苦练,如今温习起来,就觉得极为顺手,昨晚还不能完全做到的地方,如今已经逐渐可以领悟了,心中不禁大为高兴。一直练到午牌时光,才见游龙一手提着一大坛酒,一手捧着一包食物,兴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范子云练得正勤,不觉咧嘴笑道:“很好,你进步得比老夫预期还快了半天时间,现在该休息了,不用再练了,来,老夫从山下买来的包子,还热的呢。”

  吃过午餐,游龙就把内劲外引,蓄气于指的心法,和如何吸引对方力道,使之外泄,作了详尽的讲解,才抱着酒坛,往后进而去。范子云已可体会得出游老丈昨晚教的口诀,是以运行真气为主,是练习「风雷引」的内功心法,今天所授的口诀,却是如何引导消解对方力道的法门,应是属于外功心法了。

  游龙走后,他一个人就依照口诀,用心勤练,好在他昨晚对内功心法,已经练会了七成左右,此时再练外功心法,自然是很快的就能适应,而且从外功心法上,也可举一反三,领悟到内功心法上难解之处。这一天,他整整的练了一天,先前内、外参照,还可以领悟到不少口诀中没有说明的地方,但练到后来,除了运功使气,较为纯熟,也不觉得有何进展之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游龙已把一坛酒喝完,抱着空坛子侧卧在石井旁边,已经烂醉如泥。范子云不敢惊动,好在游老丈中午买来的肉包子,还剩下甚多,他吃了一顿,又去溪边捧着水喝了几口,回到庙中,就在天井中继续练起功来,直到深夜,才行休息,趺坐运功。

  这一天,他内、外参修,在练功之时,也感觉不出自己功力有多少进展但这一运功,感觉就不同了,但觉体内一股真气,随意流注,极为畅旺,和昨晚又是不同,这自然是显著的进步了。

  “小子,你快醒醒,该起来练功了。”那是游龙的声音。范子云迷迷糊糊的醒来,但见月色还是朦朦胧胧的,并没全亮,最多也不过五更天,心中暗道:“你自己昨天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天没亮就醒了,这么早就把自己也叫起来练功。”一面说道:“老丈天还没亮呢。”

  “没错。”游龙道:“就是要这时练才好,快跟我来。”说完,转身往后进走去,范子云只好跟着他跨进后进。

  游龙伸手朝范子云指指石井,道:“你站在这里来,双脚脚心吸地,稳立如山峙,双手骈指如戟,依引字诀,气运手臂,功蓄两指,朝井中俯身上仰,仰时扬诀上引,左右二手,轮流练习,要把井水引上来,超过井栏三尺高了,才算及格。”

  范子云惊异的道:“要把井水引上来,这有多难?”

  “不难,不难,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游龙接下去道:“以你的资质,大概有一个月时光,也差不多丁。”

  范子云听得深感意外,说道:“只要一个月?”

  游龙裂开大嘴,笑道:“你如果是没练过武功的人,那就要十年才能练得成,你已有十年的内功基础,何况练过「旋风掌」,再练「风雷引」,自可事半功倍,只要懂得诀要,有一个月时光也就差不多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就依着他所说,双足凝立,双手捏决,运气行功,上身俯下,左手剑诀就朝井中一引,向上扬游龙站在一旁,看着他姿势,随时加以纠正,解释引字诀的使法,直到他认为完全正确,才悄悄离去。

  范子云从小跟师傅修习内功,本来已有七八成火候,这「风雷引」,虽是手法,但使的全是内功,他先前一、两天,对着井水修习引字诀,但古井无波,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样练了七、八天,井水已可因他一引之力,起了波澜,等到半个月之后,井水果然随着他剑诀的吸引,已能随着升起来一道水柱。

  越谚有一句话,叫做:“砻糠(彀觳)搓绳,起头难”,意思是做一件事情,起头最难,有了起头,后来就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范子云练到已能引起水柱,运用引字诀,自然已可把握住重点了,因此练到第三天上,水柱果然「哗」的一声,升起井栏二尺来高。

  这一下,颇出范子云的意外,溅得一身是水,心头又惊又喜,兴奋得跳了起来,大声道:“我成功了。”

  只听身后响起游龙的声音笑道:“还差得远呢,瞧你被水溅得像落汤鸡一般,如何能说成功了?”

  范子云回头看去,游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在下至少已把井水引出来了。”

  游龙微微摇头,笑嘻嘻的道:“今天是第二十天,你能把井水引出来,已可说进步相当神速,但距离成功,可还早得很。第一,你引字诀,只做到引,没有做到束,要把井水束成一条水练,不能有一点水,珠溅出来,第二、唔,第二,目前还早,且等五天之后,再说吧。”于是他又给范子云讲解如何练习束水成练的诀要。

  范子云依着他的话,又日以继夜的勤练,到了第五天,果如游龙所说,做到引起来的水柱,能够束水成练,不再有四溅的水花。游龙欣然道:“好了,你果然不负老夫的期望,现在咱们又得换一种手法了。”

  范子云问道:“老丈,在下还没练成么?”

  游龙接道:“快了,老夫在一个月前,不是说过,你最少得要一个月时光,才能练成么?现在距离一个月,还有五天,你练的也是最后一道手法了,也就是老夫从前告诉过你的原封不动,借力打力之法。”

  他咽了一口口水,续道:“你已能束水成练,再练这原封不动,借力打力,就容易得多,你把水引到井栏上三尺高处,就得竖起剑诀,带动水练,向天空划一个圈,然后仍把水练送回井中,必须做到一滴水都不得溅出,才算成功。”接着又把如何功凝剑诀,如何圈动手臂,才能带动水练,详细解说了一遍。

  范子云依照他说的方法,练习了一遍,他方才以为自己已能束水成练,再在空中打一个圈,并非难事。哪知他本来练的,只是把水吸引起来,水柱虽然超过井栏三尺以上,但只是直上直下,并未转弯打圈。

  这时初次练习,把水柱引上之后,再向空画圈,中间难免拿捏不准,动作稍为一滞,引上来的水柱,岂会等你?是以等到你划圈之时,水柱已「哗」的一声,悉数泻落井中。如果你动作快了,真气未能配合,水柱突然在空中散了开来,就淋得你一头一身。

  范子云这才知道古人一句老话,行百里者半九十,练到最后一段,也是最难练的一段了。他顾不得衣履全湿,一遍又一遍的勤练不辍,直到第四天晚上,才算做到了。那时已是深夜,游龙早已睡在供桌上,又咬牙,又打鼾,睡得很熟。

  范子云心中暗道:“明天正好是一个月了,自己总算如期完成,没叫老丈失望,明天早上,他看到了一定会夸奖自己,预定早了一天呢。”当下也就在殿角地上盘膝坐下,调气行功。他这一个月来,晚上一直以行功代替睡觉,故而内功精进极为神速。
  
  翌日一早,天色黎明,范子云醒来之时,睁眼一看,游龙已经不在,他先前还并不在意。起身之后,忽然发现案前拜垫上,多了一张白纸,取起一看,只见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潦草字迹:“小友功行圆满,可可喜可慰,端午黄山之会,已迫眉捷,速去黄山为要。”下面并没具名,但一望而知是游龙写给自己的字条了。

  范子云手中拿着字条,不禁怔怔出神,自言自语的道:“游老丈已经走了,这位老人家,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范子云离开破庙,循着一条羊肠小径,奔行了二三十里路程,停身四顾,只见群峰起伏,不见人迹,可见依然没有走出山区,心中不禁暗自犹豫,莫要自己走迷了路?也不知道是什么山区?这时感到腹中有些饥饿,看看离午牌时间还早,打算先猎一只野兔充饥,正待向树林中去找。

  忽听近处林梢间,一阵扑扑轻响,飞起一只灰鸽,心中暗道:“这倒正好试试自己的功力。”心念方动,左手已经扬起,使出「吸」字诀,朝那灰鸽招了招 手。

  他这一月来,勤练「风雷引」,功力精进神速,那头灰鸽正待振翅飞起之际,突然一个翻身,朝范子云手中跌坠下来。范子云接到手中,才发现灰鸽脚上还缚着一个铜管,可见这是人家养的信鸽,正待把它放了。但目光一注之际,看到铜管上刻着「老子山」三个细字。

  老子山,不是夏伯伯的别墅,由邢夫人所掌管?这么说,这头信鸽,是从老子山飞来的了。夏伯伯觊觎武林盟主宝座,正当黄山大会即将召开之际,信鸽从老子山飞来,莫非是有什么机密不成?他想到游老丈要自己赶去黄山,其中必有事故,只是没有和自己明说而已,自己何不看看这飞鸽传信,究有何事? 

  这就把灰鸽脚上铜管取下,打开盖子,抽出一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初一晚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这段话很怪,下面也没有具名之人。范子云突然想起自己在盛记镖局之时,接到金章令主的密令,词句也是如此古怪。

  初一,今天不知几时了? 哦,对了,自己山中迷途,何不把这头信鸽放了,自己跟着这信鸽飞去的方向奔行,岂不省得再找路了?一念及此,依然把字卷放进铜管,随手放开灰鸽,那灰鸽立即振翅往西飞去,范子云哪还怠慢,跟着纵身掠起,跟了下去。

  要知他从小在山间奔行,练成轻身功夫,如今内功精进,轻功自然也跟着精进,这一展开脚程,当真疾逾飞鸟。翻越过两重山脊,举目望去,前面竹林茅舍,已有人家,稍远之处,屋宇栉比,似是一处镇甸,那飞鸽越过竹林,飞入竹林,便自不见。

  范子云暗暗叫了声:“可惜。”前面已经有人家,就不能再施展轻功了,脚下一缓,走近竹林,只见一个老翁手携竹杖,缓步走来。范子云急忙迎了上去,抱抱拳道:“老丈请了。”

  那老翁脚下一停,打量了范子云一眼,点头还礼道:“客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在下山中迷路,走了一晚,今天才找到此地,想请问老丈,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那老翁道:“这里地名三十里铺。”「三十里铺」,这地名范子云很熟,记得老管家陪同自己去夏家堡,就曾从三十里铺经过。

  范子云轻哦一声道:“这么说,这里是北峡山了?”他老家金牛村,就在北峡山脉的南麓,北峡山横亘皖省中部,锦连一二百里,他自小生长金牛村,足迹所至,不出十里,自然认不个得。

  那老翁笑道:“咱们这里正是北峡山脉的西麓,客官要赶路,镇上可以雇到车了。”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老丈。”

  “不用谢。”那老翁口中说着,策杖自去。

  范子云循着山间小径,又走了一里来路,才赶到镇上。三十里铺北通舒城,南通桐城,它正好在两个大县的中间,南北交通的要道,因此镇甸虽然不大,但过往的人,街上茶肆酒馆,倒也十分热闹。范子云上次随同老管家,曾在镇上打过尖,故而十分熟悉,但旧地重来,前后不过数月,老管家已经人天永隔,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哀思,连眼眶也有些湿润 了。

  这时已经快近午牌时光,范子云走进一家叫做和兴楼的酒馆,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堂倌沏了一壶茶送上,问要吃些什么? 范子云随口道:“你叫厨下随便配几个下酒菜来就好,再来半斤绍酒。”堂倌唯唯应是,退了下去。因为时近晌午,上楼来的食客,也渐渐多了,人声也渐渐嘈杂起来。

  此时从楼梯上走上来两个身穿青布长衫,背负长形包裹的汉子。这两人虽然穿着长衫,但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但决非什么高手,很可能是哪一家镖局的镖头而已。堂倌正好把二人领到左首一张空桌上落坐,其中一人屁股落到板凳上,随即就一叠声的只催快拿酒菜。

  堂倌连声应是,问了要些什么酒菜,便自退去,过不一会,范子云的酒菜和两人叫的,同时送上。范子云因对方两人既是江湖上人,自然留上了意,一面慢慢的斟酒,就倾听着两人的谈话。

  只听左边一个开口道:“合肥报国寺,和少林有什么渊源?”他一开口,就提及少林,范子云不由得回头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扁脸汉子,年约三旬左右。

  坐在他对面的大概已有四十出头,是个粗眉大眼,较为壮硕的汉子,闻言笑道:“亏你在万家庄待了这么多年,连报国寺方丈,是少林出身,都没弄清楚。”

  扁脸汉子低哦一声,笑道:“兄弟又不是和你祁老哥一样,平日职司,专跑各大门派的,如何弄得清楚每门每派来龙去脉,要不是这趟奉老夫人之命,随你老哥去报国寺迎接慧善大师,我连合肥有个报国寺也不知道呢。”

  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这两人是黄山万家庄的人,奉命去迎接少林慧善大师的。”

  扁脸汉子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酒壶替紫脸汉子面前斟满了酒,接着道:“祁老哥,这次推举盟主,听说夏大侠呼声很高,你看如何?”

  紫脸汉子道:“今年的事,还很难说,因为听说有几个门派,推举了三湘大侠于化龙,这就看与会的各大门派公决了。”

  扁脸汉子又道:“这两位都是当代大侠,谁当选都是一样。”

  紫脸汉子微微摇头道:“只怕今年的推举盟主,可能会有麻烦。”

  “这会有什么麻烦?”扁脸汉子奇道:“各大门派推举的人,有时会有二位和三位,最后以附议的人数多寡作决定,一经决定,大家就同心协力,一致拥护,不得再有异议,从未发生过争执,这次怎会有麻烦的呢?”

  紫脸汉子说道:“兄弟也不清楚,这话是听少庄主说的,这几天要庄上的人特别警觉,以防发生意外。”

  扁脸汉子道:“那一定是少庄主得到了什么消息,黑道中人企图在黄山大会上捣乱了,哼,九大门派集会黄山,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万家堡来捣乱……”

  范子云正在用心倾听之际,忽听较远的一个座位上,有人问道:“堂倌,金神墩如何走法?”他如今内功精湛,可以耳听八方,何等敏锐,这「金神墩」三个字钻进耳朵,心中不禁一动,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瘦小个子,生成一张皮包骨的黄蜡脸,看去一脸病容,身上穿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一看就知是个穷困落魄的人,堂倌和他说了路径,就匆匆下楼而去。范子云跟着站起,会帐下楼,那人已走出十来丈远,行动显然有些鬼祟。

  范子云如今迭次遇上事故,江湖经验也老到了许多,料想那人可能会回过头来,查看有无跟踪他的人,因此跨出店门,就立即闪到对街走廊之下,装出一副行路人的模样。果然那人走没多远,脚下忽然一停,很快的回头朝身后望来。

  范子云看得暗暗冷笑,愈觉此人可疑,料想必和那只传书的飞鸽有关。那人查看身后无人,一个转身,很快举步走入店去。范子云因相距尚远,急忙跟了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家小客店,只在门口悬着一块长方木板招牌,写着「如家老店」四个大字。

  范子云在大街上走了一转,发现这个镇甸,茶楼酒肆,共有三四家之多,但客店却只此一家。想来这三十里铺,北离舒城只有三十里,南离桐城也只有三十里,两处都是通商大邑,故而中途打尖的人多,落店投宿的人少,除非在附近有事,才会在镇上落脚了。心中想着,也就走了回来,朝客店门口行去。

  这时方是晌午时光,并非投宿的时候,范子云跨进店门,店伙感到有些意外,连忙迎了上来,陪笑问道:“客官是找人?还是要住店?”

  范子云道:“我是在北峡山走迷了方向,昨晚一夜未睡,方才找到这里,要一间清静的房间,你们可有上房?”

  店伙一听要住店,脸上笑意更浓,连声应道:“有,有,小店有三间清静上房,专备过路官眷休息之用,不但清静,一切家具,俱是最上等的,就是通都大邑的上房,也未比得上小店呢,客官看了,一定满意,你老请随小的来。”说罢,立即前面领路。

  范子云跟着他到后进,登上楼梯,长廊上一排三间,面临小天井,果然十分幽静。店伙伸手推开房门,让范子云走在前面,房间相当宽敞,陈设也还不俗,这就点点头道:“好,就是这一间好了。”

  店伙匆匆退出,一会工夫,沏了一壶茶送来,陪笑道:“客官请用茶,这是上选的香片,专为达官贵客准备的,你老一喝就知。”

  范子云道:“你们这三间客房,平日很少人住吧?”

  店伙堆满笑脸道:“客官说得是,咱们这里,前后都有大城市,平日除了过路的富贵人家内眷,打尖休息,很少有人住店,但今天连你老,却有二位,都要了上房住店哩。”

  范子云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那黄蜡脸的汉子不成?”

  这就试探着道:“这么说,你们店里,今天还住了过路的贵宾了。”

  店伙陪着笑,伸头望望门外,压低声音道:“不是过路的贵宾,那位客官衣衫朴素,但出手可大方得很。”衣衫朴素,就是说那人身上穿得并不好了。

  店伙说完之后,伺候着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你去忙吧。”店伙躬着身,退了出去。
  
    

  范子云倒了一盅茶,在窗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心中暗自忖道:“不对呀,这人刚来落店,显然不是本地人了,但那只飞鸽,从老远的老子山飞来,传递书信,自然该是住在本地的人才对,莫非和这黄腊脸汉子,并无什么关连?今天就是五月初一,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这中间一定隐藏着某一件秘密,今晚初更,自己就去金神墩看看。”他慢慢的喝着茶,坐了一会,觉得无聊,索性到床上盘膝坐定,练起功来。

  直到傍晚时候,才运功完毕,他因心中惦记着金神墩之事,吩咐店伙把晚餐送到房中来吃。晚餐之时,推说自己须要早睡,就关上房门,熄去了灯火。这时不过天色才黑了一会,他悄悄启开后窗,正待穿窗出去,忽听右首房间,也有人轻轻推启后窗之声。

  他如今内功精湛,十丈之内,就算是飞花落叶,也可清晰听到,心头一动,急忙侧身隐入暗处,凝目看去。果然听到「唰」的一声,一条瘦小人影,从右窗穿出,轻如鸽子一下飞掠上对面屋顶,略一住足,就长身而起,朝街后飞去。看他身法相当轻灵,那不是黄蜡脸汉子,还有谁来? 

  范子云心中不由犹豫起来,自己主要目的,是为了查探金神墩土地庙求签的人,如果是他,那当然最好不过,但如果求签的另有其人,他又去干什么呢?再说他中午虽然向酒楼堂倌问过去金神墩的路,万一他此时不是到金神墩去的,自己要不要跟踪他下去呢?跟踪了他,岂不耽误查探求签那人的事了么? 

  好在此刻离初更还有半个多时辰,不如先跟他下去瞧瞧再说,心念迅速一转,立即跟着穿窗而出,回身掩好窗户,再查看黄蜡脸汉子,但见一道人影,已经飞掠出去十数丈外。范子云自己估量轻功应该远在此人之上,不虑把他追丢了,因此只是远远尾随下去。他听酒楼堂倌说过,金神墩在桐城东南,前面黄蜡脸汉子出了镇集,回头看看身后无人,立即施展轻功,一路放腿向南飞掠。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暗想:“看来他果然是赶往金神墩去的了。”只是心中觉得奇怪,金神墩离桐城不过一、二十里路程,他何以不到桐城去落店,却要落脚在比桐城远了三十里的小镇甸上来?难道其中还另有什么缘故? 

  黄蜡脸汉子轻功着实不含糊,一路起落如飞,不过顿饭工夫,已经赶到吕亭驿,舍了大路,由一条石板小路,笔直向南飞奔。这样又奔行了一盏热茶时光,范子云计算路程,已经该到金神墩了。就在此时,那黄蜡脸汉子突然间脚下一停,刹住奔行之势,迅快的转过身来。

  这一下倒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但他如今已非昔比,发现黄蜡脸汉子刹庄身形的一刹那间,已然身如飘风,一下闪入路旁的一棵树身之后,以他目前的身法,黄蜡脸汉子自然不会发现有人跟踪的了。黄蜡脸汉子四顾无人,立即放快脚步,迅快朝左首一座小山脚下的一条小径上行去。

  范子云不敢过于逼近,跟在他身后,走了不过十数丈远近,原来山麓间果有一座庙宇,远望过去,黑越越的不见灯光,但已约略看清那只是一座小庙,占地不大,只有一进殿宇,敢情就是土地庙了。由此看来,这黄蜡脸汉子果然是接到飞鸽指示,来「求签」的了。

  范子云悄悄掩到庙前右首,相距庙门还有七八丈远的一片松林之中,隐住了身形。这时黄蜡脸汉子已经走近庙门,再次回过身来,向身后查看了一眼,才举步往庙中行人。门额上写着「后土神庙」,那是没错了。范子云凝目看去,大门里面,就是神龛,地方并不太大。

  只见黄蜡脸汉子走到殿上,就停住身形,从他一路行来的行动看来,他是个极为细心的人,入庙之后,自然要查看清楚,是否有人藏在暗处?等他目光在庙中缓缓瞥过,搜索的结果,当然并无可疑。他行动极为俐落,一下走到神案前,伸手取过签简,因为有他身子挡住了范子云的视线,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接着只见他俯下身去,不知把什么东西,放入神案之下,然后又把签筒放回神案。

  范子云看得奇怪,忖道:“难道他不是求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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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初显神威

 

  黄蜡脸汉子一个转身走向左壁,似乎从怀中取出什么,放入左壁之中,就很快回了出来,纵身飞上屋檐,一个起落,掠上屋脊。

  范子云不知他要做什么?凝足目力看去,但见他走到屋脊中间,那屋脊上,正好有雕塑的「二龙抢珠」,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塞在左首一条石龙张开的大口之中,然后飘身落地,目光左右一瞥,倏然朝林中掠来,闪入一棵松树后面,蹲下身子,隐藏起来。

  范子云在他闪入林中之时,已经悄然后退了丈许远近,此时,他也隐藏起来,心中越发不解。看看时光,离初更已是不远,由此看来,这黄腊脸汉子果然不是「求签」之人,而且还可能是奉命前来安排的人。范子云决心在「求签」之人未到之前,先去看看黄蜡脸汉子究竟有何「安排」? 

  最巧的是黄蜡脸汉子好像自己送上门来的一般,会藏身到自己的面前来,双方相距不过一丈,举手之劳,就可以把对方制住。要制住他,自然极易,但目前自己对情况一无所知,最好自然不能让对方有丝毫察觉。这一点,若是在一个月之前,范子云就无法办到了,但如今他练成了「风雷引」,那自然就轻奉命唯谨,上面要你「向土地爷求签」,你就非跪下来求不可,决不敢偷懒,同时也怕暗中有人监视,非如此做作一番不可的了。”一根签,自然很快就摇出来了。

  黑衣人从地上拾起竹签,站起身取出火摺子晃亮了照着看清第几签,放回竹签,寻到左首壁下,拉开抽屉,取出字条,看了一眼,就随手往火摺上一点,等烧成了灰,才熄去火摺子。回身走出,双手一撩长袍,纵身上屋,在屋脊上找到左首石龙,探手从龙口取出一个黑布小包,立即又飞落地上。

  回身走入庙中,再次晃亮火摺子,打开布包,看过字条,又把字条烧了,收起布包,熄去火摺子,退出土地庙,就施展轻功,一路如飞,往三十里铺奔了回去。黑衣人一走,黄蜡脸汉子也跟着闪出松林,尾随下去。

  这一着,又出乎范子云的意外,暗想:“黑衣人既是遵命而来,一切均依照指示而做,黄蜡脸汉子还要暗中尾随他下去做什么呢?他尾随黑衣人,自然必有缘故。”

  范子云心念一动,也悄悄的跟着黄蜡脸汉子身后,一路回奔,不大工夫,又已回到三十里铺。前面的黑衣人一直走到街尾,那是一座高大的庄院,围墙砌得很高,显得十分气派,一望而知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但黑衣人却一直绕到庄院左首,才纵身而起,越墙而入。

  黄蜡脸汉子略为踌躇,就跟踪掠起,飞上墙头。范子云知道这两人都是心思极细之人,不敢打草惊蛇,悄悄往后掠出三五丈远,再飘身跃登围墙,立即伏下身来。这一阵工作,黑衣人已然不见,只有黄蜡脸汉子悄悄的掩上石阶,折入一条长廊,掩掩藏藏的往里行去。

  他自然是紧跟在黑衣人身后而行,只要盯着他,就不会错了,三条人影,在长廊间曲折而行,很快就折入另一院落,这是一个相当清幽的别院,庭前种了不少花木,夜色之中,花影扶疏,清香扑鼻。阶上一排三间,东首一间花格子窗上,还隐隐透出烛光。黑衣人到了此地,才举手摸了摸帽沿,口中轻轻咳嗽了一声。

  只听窗内有人沉喝一声道:“什么人?”

  黑衣人道:“薛总管,是贫僧。”

  室中人大笑道:“原来是无尘和尚,快快请进。”房门启处,迎出一个身穿蓝袍的汉子,把黑衣人迎了进去。他们相偕入屋之时,黄蜡脸汉子和范子云先后隐入了庭前花丛之中。

  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那黑衣人竟是和尚,法名叫做无尘,只不知这薛总管是谁?”黑衣人进入屋中,随手摘下了头上的毡帽,从纸窗中望去,果然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

  只听薛总管低声问道:“大师前去金神墩,想必已求到神签了?”现在范子云明白了,那灰鸽是飞到薛总管这里,再由薛总管通知无尘和尚的了。

  由此看来,薛总管是他们的联络人,无尘和尚则是这三十里铺哪一个庙中的挂单和尚,并非当家,故而消息须得有人传递,像这样的大户人家,有飞鸽飞入,才不会引人注意,若是飞到哪一个庙里去,而接信的若非当家和尚,自然不妥了。

  只听无尘和尚低沉的笑道:“求到了,上面要贫僧去办一件极为重大的事,贫僧立时就得动身,特来向薛总管辞行的。”赶了五、六十里路,特来辞行,可见两人交谊极厚了。

  薛总管笑道:“大师好说,咱们兄弟,何必客气?”

  无尘和尚道:“不,贫僧这一年来,寄住大关寺,多承薛总管关照,而且贫僧的行踪,也只有薛总管一人知道……”

  薛总管道:“大师何须说这些话?”

  无尘和尚道:“贫僧非说不可,因为贫僧此行任务,十分机密,不能有丝毫泄漏……”

  薛总管大笑道:“这个大师只管放心,兄弟和大师有过命的交情,这一年来,兄弟给你传递密柬,几曾出过差错?”

  “说得也是。”无尘和尚森笑道:“贫僧所以巴巴的从几十里外赶来,就是要叮嘱薛总管一句,此事万万不可有第三者知道……”

  “啊。”薛总管突然惊「啊」一声,颤声道:“你……你……”他好似突然之间,受到了严重的袭击。

  无尘和尚阴笑道:“贫僧和总管虽有数十年交情,但贫僧的行踪,决不能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不得已的事,老哥中的是「化血针」,一个时辰,即将身化脓血,毛发无存,但贫僧日后会超渡你的。”

  “你……好狠毒……”薛总管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已然摇摇欲倒,突然伸手拉到他案右的一根绳子。

  这一下,但听一阵「铃」、「铃」的铃声,突然大作。不用说,是薛总管在临死之前拉动了他们庄中的警铃,无尘和尚大吃一惊,急忙把毡帽覆到头上,「砰」然一声踢开花格子窗,飞身穿窗而出。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庄中警铃一响,立时有四五条黑影从墙头扑进院子,只要看他们捷若猿猴,身手俐落,显见是久经训练,武功全非弱手。

  无尘和尚堪堪破窗而出,五条人影已从墙头纵落。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敢夜闯齐庄,还不站住?”喝声中,五个劲装汉子各自掣刀在手,围了上来。

  无尘一看势头不对,口中沉哼一声,身形倏然欺上,双手疾发,右手一掌,拍向左首汉子,身子随着右转,左手又是一记「龙尾挥风」,朝身后挥出,拍向他右首汉子。这两掌不但出手甚重,掌力奇猛,而且有声东击西之妙。

  左首汉子不敢硬接,急忙手抱单刀,向侧跃开,右首汉子看他明明向左欺去,更不防他会挥掌往自己击来,等到发觉,一团劲风已经横扫而至,一时之间,同 样被逼得后退不迭。范子云看得暗暗忖道:“这和尚一身功力,倒是十分精湛。”

  无尘和尚劈出两掌,把对方二人道退,哪还犹豫,双足一点,身如灰鹤凌空,嘶的一声,朝墙头飞射过去。其余三个汉子眼看无尘逼退同伴,想趁机逃走,口下同声喝叱,飞身扑起。刚才被逼退的两个汉子也一退即上,跟着大喝:“好个贼子,你还想逃么?”五道人影有如流星追月,先后跟踪飞掠过去。
  
    

  就在他们纷纷扑起的一刹那间,但听闷哼乍起,「扑」、「扑」连声,五个人还没纵上墙头,就同时一个翻身,跌坠下来。无尘趁这机会,早已越墙而去。这时但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有人沉声道:“薛总管,是何方朋友光临寒庄。”

  随着话声,从长廊一道月洞门外,走进三个人来。这三人当前一个是五十出头的人,生得白脸团团,身躯略嫌肥胖,浓眉细目,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颇有气派,一望而知就是这座庄院的主人。第二个是手持一支三尺长旱烟管的青袍老者,年约六旬,短眉凹目,炯炯有光。第三个是腰束玉带,身佩长剑的蓝袍中年人,看去不过四十出头,貌相白哲,看去极为温文。

  这三个人才一出现,那五个汉子已从地上挣扎着站起,一齐躬身道:“小的见过庄主。”

  那身躯肥胖的庄主眼看五人虽然挣扎着站起,但行动之际,似有极大痛楚,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了?”

  其中一人躬着身道:“回庄主,小的全身酸麻,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手持长烟管的老者微笑道:“二弟,他们中了贼人暗算。”

  随着话声,走到那说话的庄丁身侧,伸出手去,按在他背后腰部,然后往外一吸,摊开手掌,微哂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原来他掌心赫然多了一支寸许长,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庄主惊异的道:“掌门人,这是哪一派的银针?”

  范子云躲在花丛间,心头暗自一怔,忖道:“掌门人,这手持旱烟的老者,会是那一门派的掌门人?”

  那手持旱烟管的老者逐一替其余三人,起出银针,一面含笑道:“这种银针,手法阴毒,与中原武林常用的梅花针有异厂他回过头去,朝腰束玉带的中年人道:“谢掌门人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出来此针的来历么?” 

  范子云听得又是一怔,他没想到这三十里铺一个小小的镇上,会遇到两位掌门人,心中不禁犹豫起来,暗道:“自己隐身花丛,只能瞒得过庄丁,只怕瞒不过他们的耳目,这该怎么办?”

  只见腰束玉带的中年人接过银针,仔细看了一阵,迟疑的道:“此针极似苗人的吹针。”

  这时那庄主目光一抡,说道:“薛总管呢?是否已经中人暗算,你们快进去瞧瞧。”

  一名庄丁匆匆走入,但立即退了出来,脸有怖色,躬身道:“回庄主,薛总管他……他尸体已经迅快腐烂,已有半个身子,都不见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吃惊,忖道:“无尘和尚一定使用了「化血针」。”

  那庄主脸色大变,悚然道:“会有这等事。”话声未落,正待匆匆朝屋中走去。

  手持旱烟管的老者徐徐说道:“二弟且慢。”

  那庄主脚下一停,抬目道:“掌门人有何吩咐?”

  手持旱烟管老者徐声道:“今晚来人,只怕不只一个,也许仍有赃党潜伏庄中,亦未可知,二弟可要他们自己出来。”

  范子云暗叫了声:“糟糕,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和黄蜡脸汉子两人了,不然他怎么会说出「他们」二字呢?”

  那庄主应了声「是」,立即目光一注,沉喝道:“潜伏的贼党听清楚了,尔等潜入本庄,如今在点苍派谢掌门人和六合门齐掌门人及兄弟齐子绥的面前,要想逃走,那是比登天还难,依我相劝,还是自己走出来,束手就缚,听候发落的好。”

  这一番话,听得范子云暗暗皱眉不迭。他原是初出江湖之人,对江湖上的人物,本来极为陌生,但在金陵盛记镖局的时候,曾听华山商掌门人和盛老伯谈论到此次黄山之会,九大门派的与会之人,他一一都记在心里。

  这么说,那手持旱烟管的老者,就是六合门掌门人齐于厚了。腰束玉带的,则是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这里的庄主,那是齐子厚的兄弟齐子绥。无尘和尚用「化血针」杀了薛总管,业已逃走,只有自己和黄蜡脸汉子尚隐身花丛,给他们发现,岂不百口莫辩?但此时要走,也已经迟了。还有自己和黄蜡脸汉子虽非同路人,待会万一动手,自己该不该。

  庄主齐子绥眼看没人答话,过了半响,接着喝道:“尔等再隐匿不出,休怪本庄主手下无情。”

  齐子厚嘿然道:“他们隐匿不出,那是瞧不起咱们六合门了。”这句话堪堪出口,目光朝乃弟打了个眼色,倏地身形一晃,两人同时欺到了范子云隐身的花丛,一边一个,从不同方位出手,向范子云出掌夹击拍来。

  点苍掌门谢友仁也在此时一步欺到黄蜡脸汉子身后,挥手一掌,击了过去。范子云没料到对方早已发现自己两人隐匿之处,是以说打就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一瞬间只觉两股掌风交剪而至,压力极大,几乎令人感到呼吸不畅,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忖道:“这六合门掌门人兄弟,两人联手一击,果然非同小可。”

  自己除了使用「引」字诀把它引开,若是硬闯,只怕不是两人的对手,心念一动,立即双手捏诀,引着两股掌风,往身后挥去。他只是把掌风引向身后,不敢施展反击和两人动手。那齐子厚、齐子绥一掌出手,突觉自己交剪般劈击过去的掌风,突然间力道一滑,竟尔改变方向,像洪流汇海,不由自王的往隐伏花丛那人身后泄泻而出。

  两人同时不期一惊,不约而同的暗运功力,五指一招,想把击出的力道收回,但不论你平日功力深厚,能发能收,这回却如山洪乍发,怎么也收不回来。庄主齐子绥功力较逊,被自己劈出的掌力带动,身不由己跟着往前冲出去了一步。

  范子云哪还怠慢,趁着双股掌风往后引出的这一空隙,身子迅疾朝前窜掠出去。那黄蜡脸汉子蹲身之处,就在范子云前面五尺来远,谢友仁一掌拍来,击到他身后,他发觉背后掌风凌厉,有人使的是劈空掌力,若要硬接,他功力不如对方甚远,一时情急,只好就地一滚,滚出去六七尺远,避开掌风,立即一跃而起,正待夺路逃走。

  他和范子云两人,正好一个站起、一个伏地窜来,范子云窜到他匿身之处,他已长身跃起,双方动作都是异常快速,这一来,两个人在一瞬间恰似变成了一个人一般。好像是范子云避开齐子厚兄弟联手一击,往前掠出,站了起来。

  因为双方身法快捷,而且又在黑夜之中,一伏一起,不易看得真切,齐子厚、齐于绥冷嘿一声、疾风飒然,一下拦到黄蜡脸汉子前面,两人各发一掌,交剪拍到。谢友仁一掌被他避开,眼看他长身而起,哪能容他逃走,身形一晃即至,右手一掌,按到了他的后心。

  范子云和黄蜡脸汉子素不相识,原无救他之意,但继而一想,此人关系重大,不可让他死在三人掌下,心念闪电一动,急忙站起身来,大声道:“三位手下留人,千万留下活口。”身形一晃,掠到了黄蜡脸汉子身旁。

  那黄腊脸汉子掠出之时,齐氏兄弟两股掌风已交叉涌到,他自知自己的身份,不能泄露,除了拚死冲出,实无第二条路可走,因此奋起全力,双掌一推,朝前硬接,准备从两人中间闪出。但他双掌和前面两人还未接实,身后谢友仁的手掌,已经按上了他的后心。这下他以一人之力,去和三位武林高手力拼,岂非以卵击石。

  差幸就在三股掌力乍接之下,范子云及时出声喝阻,但饶是如此,黄蜡脸汉子已然承受不住,口中闷哼一声,双足一软,扑倒下去,正好范子云及时掠来,伸手把他扶住。齐于厚目光一注,问道:“阁下何人?”在他喝问之时,齐子绥、谢友仁同时一个转身,品字形把范子云围在中间。

  范子云站在当地,丝毫没把身受三人围攻,放在心上,口中答道:“在下另有要事,来不及向三位解释,此人十分重要,能留活口最好,详情恕在下无法在此时奉告。”

  齐子绥冷笑道:“你难道不是贼人一党?”

  范子云道:“在下不是。”

  齐子绥道:“此话有谁能信?”

  范子云道:“三位日后自会明白。”

  齐子绥道:“你夜闯寒庄,分明和贼人一路,齐某不用日后明白,阁下今晚不交待个清楚,就休想离开我齐家庄一步。”

  范子云急道:“在下说的句句是实,庄主幸勿误会。”

  齐子绥冷笑道:“阁下不肯实话实说,那只好把你留下了。”

  范子云道:“庄主如此见逼,在下只好失陪了。”

  齐子绥大笑道:“你走得了么?”

  笑声未落,右手扬腕之间,向空连劈六掌,然后朝范子云推了过来。范子云口中说出「失陪」二字,右手已把黄蜡脸汉子拦腰挟起,双方说话之时,动作均甚俐落,一个刚挟起人,一个扬腕一掌,已然劈到。这原是一瞬间的事,范子云迫于情势,只得左手一圈之时,扬起剑诀,但听「呼」的一声,把齐子绥劈到身前的掌风,往后引出。

  谢友仁,齐子厚同时「咦」了一声,看得极为惊异。要知齐子绥适才这一掌,因看出范子云武功不弱,才使出他压箱子的本领来,那是六合门最厉害的「六合掌」。「六合掌」一掌六发,横弥六合,也就是说,他这向空连劈六掌,可以分堵六个方向,把你上下、前后、左右,全都截住,使你进退闪避不得。

  不料范子云只是左手随便一圈,就把六掌汇而为一的「六合掌」力,一齐引出,无怪谢友仁、齐子厚二人看得大为惊诧不止。但就在他把齐子绥「六合掌」力引出的一刹那,齐子厚狂笑一声道:“原来你还是少林出身。”「呼」的一掌,朝他身后劈来。

  谢友仁身为点苍派掌门人,今晚原是路过此地,作客来的。此时眼看范子云还当着自己和齐子厚两大掌门面前,如若任由他把人救走,传出扛湖,岂非大损两派颜面? 因此在齐子厚发掌之时,不约而同沉喝一声:“把人留下。”扬手一记劈空掌,从横里击出。

  这两位掌门人同时出手,发出来的掌力,何止干钧?尤其那齐子厚的一掌,明明击向他身后了,但掌风到中途,忽然间直劈变成了斜打,方位改得古怪。范子云一愕,立时醒悟,齐子厚这一掌不是劈向自己背后,而是劈向自己右手挟着的黄腊脸汉子,心中不禁暗暗着恼:“自己已经明白相告,此人十分重要,最好能留活口,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六合门掌门人,出手居然如此阴毒。”

  正好谢友仁一记劈空掌,袭向自己左首,一时哪还犹豫,口中朗声道:“二位掌门人,恕在下得罪了。”左手剑诀一圈,引着谢友仁劈来的一道凌厉掌风,朝齐子厚劈来的掌力上撞去,同时双足一点,飞身上墙。

  谢友仁这一掌少说也用上了六七成力道,此时骤觉劈出的掌风,忽然间似被一股极大吸力束住,不受指挥,转而向着齐子厚撞去,宛如泄洪一般,再也收不回来,心头一惊,急忙叫道:“齐兄小心。”

  等他喊声出口,已是迟了,两股巨大掌力,业已撞上,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劲风四卷,两个掌门人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各自后退了一步。那齐子绥一记「六合掌」,被范子云引出,心中怔得一怔,及见范子云把谢友仁掌力引向乃兄,他居然趁隙挟着黄蜡脸汉子飞身上墙,心中不禁大怒,厉吼一声:“小子哪里走?”使出八步赶蟾轻功,随后追扑过来,凌空一掌拍向范子云后心。

  范子云踊身纵上墙头,发觉身后又有人袭到,他连头也没回,大笑道:“齐庄主不用送了,请回去吧。”左手向后一挥,人如脱弦之矢,飞射出去。

  他这一挥,虽无伤人之心,但「迥风八掌」,何等凌厉,齐子绥追击过来的掌风,突然间恍如遇上了一股威力奇猛的龙卷风,一个人被卷摔出去两丈开外,砰然一声跌坠地上,登时闭过气去。齐子厚等于和谢友仁硬对了一掌,两人在这一掌上,虽然并未全力施为,但谢友仁的一记劈空掌经范子云以「风雷引」,内力一引再发,力道几乎增加了一倍,齐子厚要接下这一掌,也不得不用全力。

  因此两人在对了一掌之后,不但各自后退出一步,也同时感到有些耳鸣心跳。就在此时,又听到砰然大响,两人注目看去,那是齐子绥从半空中摔落,人已昏了过去。齐子厚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一步掠近,伸手在他身上连拍数掌。

  齐子绥嘴里吐出一口浓痰,霍地睁开眼,身子一跃而起,说道:“大哥,今晚咱们真是栽到家了。”

  齐子厚脸色凝重,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二弟,你快运气检查检查,可曾伤到哪里没有?”齐子绥点点头,立即闭目凝神,运功检查全身。

  谢友仁轻轻叹息一声道:“齐兄,此子武功,只怕还在你我之上,若是为祸江湖,实为今后武林中莫大隐忧。”

  齐子厚点点头道:“谢掌门人说得极是,此子使的明明是「接引神功」,莫非是少林弟子,好在黄山之会,就在眼前,少林来的定然是罗汉堂的慧善大师,咱们不妨先问问他,再作计较。”
  
    

  范子云飞出齐家庄院,一路奔行,只觉黄蜡脸汉子身子极轻,挟着他奔行,还不算累。不大工夫,便已掠到镇后一座小山脚下,看看身后没人追来,就把黄蜡脸汉子放到地上,喝道:“站好了,我有话问你,可别安逃走的念头。”哪知左手松开他身子,黄蜡脸汉子双足一软,咕咚一声,跌坐下去。

  范子云不觉一怔,低头看去,他双目紧闭,业已昏死过去,急忙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呼吸极为微弱,好像伤得很重,心中暗道:“此人关系重大,可不能让他就此死去。”

  心念想着,一面伸手往黄蜡脸怀中探去,正待摸摸他胸口心跳如何?哪知这一摸,手指接触到的竟是两堆被束缚得很紧的肉球,手指正好按上了肉球中间一颗坚挺的蓓蕾上,他虽没触及肌肤,但这一下已使他感到十分惊奇,急忙缩回手去,心中暗道:“这黄蜡脸汉子竟会是女子所扮……”

  他心思略一转动,便想到那只飞鸽足上的铜管,刻有「老子山」三字,老子山是夏伯伯的别墅,由邢夫人掌管,这女子那是邢夫人的心腹无疑。这一想,自然更不能让她伤重致死,见死不救了,这就俯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一阵,才发现他脸上肤色和颏下、项颈的肤色,有着很大的差别,暗忖:“是了,他脸上一定戴了面具。”这就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在他颈上轻轻按动,搓了一下,果然立时有一层浮皮,随着手指搓动,卷了起来。

  范子云哪还怠慢,越发小心翼翼的轻轻揭起,登时露出了晶莹光滑的皮肤,等到把整张面具揭开,月光之下,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张清秀的少女脸蛋,只是双目紧闭,双眉紧拢,脸色苍白如纸,已经奄奄一息。

  “看来她伤势沉重得很。”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心想:“看来只有先把真气输入她体内,暂时保住她性命再说。”

  当下伸出右掌,抵在她背后,缓缓运气,传入她体内,他原先只盼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但焉知他目前内功精湛,真气充沛,恰好正是治疗她被内力震伤的对症良药。真气源源输入。她脉搏渐强,呼吸惭渐正常,连苍白的脸色,也逐渐的红润起来。

  正在运功催气之时,只听「嘤咛」一声,那少女已经清醒过来。范子云连忙喝道:“你重伤初愈,快先随我输入的真气,运行一遍。”

  那少女声音一变,登时变成了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在下多蒙兄台相救,感激不尽……”她初醒之时,那声「嘤咛」还又娇又柔,这回却学着男子的粗声说话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好笑,一面说道:“你快别说话了,赶紧运气与我相合。”

  那少女不敢多说,依言默默运起功来,不过盏茶工夫,范子云已帮助她运转十二周天,缓缓的收回手去,说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

  那少女转过身来,抱抱拳道:“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范子云看她装模作样,敢情还不知道脸上蒙着的一张面具,已被自己揭下,一面故意望了她一眼,冷冷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那少女听得脸上不由一怔,微露惊慌之色,但瞬即镇定下来,嘿然笑遭:“兄台这是说笑了,在下堂堂男子,怎会是女的呢?”

  范子云点点道:“那好,你既然不肯说实话,我只有剥下你的衣衫来看看了。”他说话之时,故意双手动了一下,作出要动手的模样。

  那少女心头大急,怯生生后退一步,左手拢在袖中,冷笑道:“兄台对在下虽有救命之恩,怎可如此出言侮辱?在下告辞。”双手一拱,正待转身。

  范子云如今江湖经验,随着历练,已然增进了不少,眼看她说话之时,左手拢在衣袖之中,分明存心不善,没待她拱手,左手一探,迅快的握住她左腕,冷笑道:“你还说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言犹在耳,转身就想恩将仇报了么?”

  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兄台快请放手,在下怎会……”她用力挣动了一下,但范子云扣住她手腕的五指,有如五道铁箍,她如何想挣得脱? 

  范子云冷笑道:“把手掌摊开来给我瞧瞧,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然休怪在下出手无情。”

  那少女一张粉脸已经胀得通红,说道:“摊开来,就摊开来,你手把太重了,快先放手。”范子云哪会上她的恶当,五指略为用力,那少女痛得「啊」了一声,几乎蹲下,只得把手掌摊开来。

  范子云目光一注,她掌心果有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黝黑,分明淬过毒药,嘿然道:“你果然狠毒得很,我从齐家庄把你救出,还替你运气疗伤,你竟然要用淬毒暗器置我于死地……”

  “不,不。”那少女连声说「不」,接着道:“在下并无此意,在下只是想唬唬兄台,开个玩笑罢了。”

  “你用毒针和我开玩笑?”范子云伸手从她掌心取起三只毒针,笑了笑道:“那一定很好玩,我也用这三支毒针,给你开个玩笑。”两个指头拈着毒针,正待朝她掌心刺下。

  那少女身子一颤,突然惊怖的叫道:“慢点,你不能刺我……”

  范子云偏头问道:“为什么?”

  那少女俯下头去,脸上一阵红晕,嗫嚅的道:“因为我没有解药。”

  范子云道:“你好像很害怕,是不是这针上的毒很厉害?”

  那少女道:“是的。”

  范子云道:“这就是「化血针」?”

  那少女抬眼望望他,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范子云依然扣着她左手脉门,只是稍稍放松了些,问道:“说,你为什么要用「化血针」杀我?”

  那少女俯着头道:“我……我没……有……”

  范子云朝她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说?”

  那少女胀红着脸,说道:“我……真的……没有。”

  范子云道:“你要杀我的动机,我知道……”那少女俯着头,没敢作声。

  范子云道:“你是为了灭口,对不?”那少女依然没有作声。

  范子云续道:“你是因为我从齐家庄把你救出来的,才要杀我灭口,其实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还多得多。”

  那少女果然被他这句话打动了,稍稍偏过头宋,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范子云淡淡一笑道:“譬如你到三十里铺是做什么的,无尘此去,要做些什么……”

  那少女抬目望望他,吃惊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子云本来有许多话要问她,但转念之间,突然想到了夏伯伯临行时给自己的那块银牌——银章使者的身份,心中一动,暗道:“自己何不唬她一唬?”

  这就面带微笑,伸手从怀中摸出银章,摊在掌心,朝她面前送了过去,缓缓的说道:“你总认识这是什么吧?”

  那少女一眼看到范子云掌心托着的银章,不觉一呆,慌忙躬身道:“原来你是银章使者,属下叶玲见过使者。”

  范子云心中暗喜,自己这一着,果然有效,一面含笑道:“姑娘知道就好。”收起银章,揣入怀里,一面随手把那张人皮面具朝她递了过去,说道:“你把面具带上了。”

  叶玲脸上一红,差涩的道:“原来使者把人家面具揭下来了。”

  范子云道:“抱歉,在下为了明了姑娘的真正身份,只好如此,姑娘不介意才好。”

  “属下不敢。”叶玲趁他说话之时,把面具戴到脸上,眨眨眼睛,接着问道:“是庄主要使者跟着属下来的了?”

  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夏伯伯派自己来监视她的了,范子云到了此时,只得将错就错,口中嗯了一声道:“庄主因此事关系重大,怕你一人误了大事,所以要在下暗中保护你来的。”

  叶玲眨眨眼睛,喜道:“这样就好,其实我也只是奉命暗中协助无尘而已,并不需要我去出面。”

  范子云道:“但你在齐庄出了漏子,要不是我跟了来,你岂不泄露了身份?”

  “不会的。”叶玲脸上一红,低着头道:“我真要被他们逮到了,我会自决,所以……所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范子云笑道:“方才还要用「化血针」杀我灭口,现在又变成了救命恩人了。”

  “人家方才不知道嘛。”叶玲娇嗔的仰起脸,说道:“说真的,你不像银章使者。”

  范子云心头咚的一跳,问道:“此话怎么说?”

  叶玲脸上飞起两朵红晕,但因戴上了面具别人看不见,所能看到的是她忽然垂下的头去,低低的道:“你和其他银章使者不同,有些人自视甚高,说话冷漠得不近人情,有些人好像很好说话,却又嘻皮笑脸的,一点也不正经。”

  范子云心中暗道:“听她的口气,银章使者人数似乎不少。”但这话又不便多问,只得摸摸下巴,笑着问道:“那么我是哪一种人呢?”

  叶玲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你和他们不同。”

  范了云道:“我有什么不同呢?”

  叶玲的头垂得更低幽幽着道:“你很和气,人很好……很好……”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比蚊子还轻。

  范子云道:“好了,今晚时光已经不早,咱们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叶玲轻笑道:“今天是初一,明天才是初二,要到初三才有事呢,其实我也没事,只要暗中察看,不让事情节外生枝就是了。”

  范子云道:“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了。”

  叶玲点点头,眼珠一转,问道:“使者明天要不要和属下一路同行呢。”

  范子云道:“咱们既然见了面,自是同行较为方便。”

  叶玲眼中充满了喜色,欣然道:“屑下能和使者同行,自然求之不得了。”

  范子云道:“明日在路上,你可不能叫我使者,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你叫我范兄,我叫你叶兄,免得路人起疑。”

  叶玲点点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道:“好,咱们回去吧。”两人起身回转客店,各自从后窗回入房中。
  
    

  范子云如今历练较多,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叶玲说的话,因此又悄悄穿窗而出,掩到叶玲的窗下,贴身站定,凝神谛听。他如今内功精湛,房中有何动静,自可听得清楚,就在此时,忽听房中有人说话的声音,心里不觉一愣。

  原来叶玲回入房中,正待解衣就寝,忽听一个冰冷的妇人声音叫道:“小玲。”

  “啊。”叶玲猛然一惊,低低的道:“是……副总管。”

  窗外范子云听得一怔,暗道:“副总管,这人会是谁呢?”

  “唔。”那冰冷妇人声音低沉的唔了一声。

  叶玲带着点颤声道:“副总管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已经来了一会。”冰冷妇人声音接着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叶玲道:“属下是暗中跟随南一去了齐家庄。”

  范子云心中暗忖:“南一?她说的南一,莫非是无尘和尚?”

  只听冰冷妇人声音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叶玲道:“办妥了。”

  冰冷妇人声音又道:“南一赶去齐家庄作甚?”

  叶玲接道:“南一和齐家庄的薛总管原是知交好友,寄居在大关寺,所有密令,也都是薛总管转递的……”

  冰冷妇人冷森一笑道:“薛大可也是咱们的人,不然重要密件,岂会交由他转交?”

  “啊……”叶玲忍不住「啊」出声来。

  冰冷妇人声音似是听出叶玲这声惊啊有异,问道:“怎么了?”

  叶玲道:“但南一用吹针杀了薛总管。”

  “很好。”冰冷妇人声音道:“想必南一并不知道薛大可是咱们的人,薛大可也从没告诉过他,这两人都很忠心。”

  叶玲道:“但薛总管死了。”

  “我知道。”冰冷妇人声音又道:“那是南一怕薛大可泄漏了他的身份,才杀以灭口,他能大义灭友,也不枉夫人提拔他了。”

  叶玲道:“但……副总管方才不是说薛大可也是咱们的人么?”

  “不错,是咱们的人。”冰冷妇人声音道:“但南一做得对,他的行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冰冷妇人声音又道:“南一没发现你吗?你们也没被人家发现?”

  叶玲道:“薛总管在临死前,拉动了警铃,有几个庄丁赶了过来,属下为了帮助南一脱身,在暗中打出几支银针……”

  冰冷妇人声音道:“你如何脱身的?”

  叶冷道:“属下打出银针,也跟着退了出来。”范子云听她没提起负伤,和遇见自己的事,心头大石不觉放了下来,只要她说出今晚之事,自己岂不露了马脚?但心中也不住暗觉奇怪,她何以不把今晚之事,禀报副总管呢? 

  “好险。”冰冷妇人声音道:“点苍谢友仁和六合门的齐子厚,今晚都在齐家庄落脚,要是惊动了这两个人,你还能脱身?”

  叶玲故意问道:“副总管如何知道的?”

  冰冷妇人声音嘿然道:“这些人的行踪,老身自然清楚。”

  叶玲又道:“副总管还有什么指示么。”

  冰冷妇人声音道:“老身只是路过此地,问问你此间的情形,好,你明日就动身前去合肥,只要暗中督察,如无变化,不用现身,南一明里虽是银章使者,但他是夫人心腹,决不至有什么差失,等他接掌了事,你可立即赶回去覆命,不得有误。”

  叶玲又应了声:“是。”

  冰冷妇人声音道:“好,我要走了。”说完,举步往后窗走来。

  叶玲躬身道:“属下恭送副总管。”

  范子云急忙闪入屋角暗陬,隐伏下身子,但见后窗启处,一道黑影,嘶的一声,穿窗而出,只在屋脊上略一点足,便如穿云之箭,划空射去,转眼之间,就已消失不见。

  范子云看得暗自忖道:“好快的身法,也由此可见此人身手极高了,自己如果不遇游老人家,连这位副总管都只怕望尘莫及呢。”

  心中想着,再回到窗下,侧耳细听,叶玲送走副总管后,不觉轻轻的舒了口气,也就解衣就寝。由此看来,她似乎对自己并不怀疑,明天也自然会和自己同行的了,这就悄悄折回自己房中,脱下长衫,上床就寝。

  但细想方才叶玲何以不把她被截负伤,和自己救她的事说出来呢?这一点,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只有一个理由,她们对自己人控制极严,对每一个属下怀疑之心极重,她如果说出今晚经过,必然会被再三盘诘,自然不如少说一句为妙。
  
    

  翌日清晨,范子云起得特别早,刚开出门去,就见叶玲一手扶着栏杆,站在走廊上俯视院中花木,听到自己脚步声音,立即回过头来,含笑招呼道:“兄台早。”

  范子云也连忙点头道:“兄台起得早。”

  店伙端着脸水上来,陪笑道:“二位客官,原来是素识。”

  范子云笑笑道:“说来凑巧,我和这位兄台,前天在安庆也是同住一个客栈。”

  叶玲拱手道:“范兄要去哪里?”

  范子云道:“兄弟要赶去合肥。”

  “啊,难怪咱们会在这里遇上。”叶玲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欣喜之声,说道:“兄弟也是到合肥去的,咱们又同路了。”

  范子云欣然道:“路上有叶兄作伴,真是好极了。”这几句话,自然是敷衍语,有了这番做作,两人结伴同行,就不至启人疑窦了。

  叶玲望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幽幽的道:“是真的么?”

  范子云蓦地一怔,他结识过几位姑娘,有了经验,女孩子眼睛脉脉的看着你,声音如此幽幽的说话,那就表示她对你已是情有所钟。现在叶玲的眼睛就这样说得幽幽的,她外面虽是黄蜡脸汉子,但她是妙龄少女,此时此地,如何能作得真?但她在目前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关键人物,绝不能让她失望。

  范子云大笑道:“自然是真的了。”

  叶玲低下头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范子云回入房中,盥洗完毕,店伙已替两人送来早餐。叶玲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走入,两人匆匆吃过,各自会了店账,又重赏了店伙。店伙巴结的道:“二位客官,要不要小的去叫一辆马车?”

  叶玲抢着点头道:“好,你快去吧。”

  店伙连声应是,三脚两步的奔了出去,过不一会,就匆匆回转,陪笑道:“二位客官,车子已停在门口,请上车吧。”

  两人走出店门,果见一辆黑漆皮篷的双辔马车停在门口,店伙巴结的走在前面,伸手掀起了车帘,伺候着两人上车。叶玲一低头,抢先钻入车厢,叫道:“范兄,快上来吧。”

  范子云跟着上车,店伙躬着身,陪笑道:“二位客官,以后路过这里,务必光顾小店。”然后放下车帘,又向车把式招呼道:“直放合肥。”

  车把式点点头,挥起长鞭,向空一扬,两匹马久经训练,立即缓缓展开四蹄,拉动车子,往大道上辘辘驰去。叶玲缓缓从脸上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春花似的俏脸,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兄,你替我拿一拿。”把手中面具,交给了范子云。

  范子云间道:“你这时取下来作甚?”

  叶玲道:“我自有道理咯。”说话之时,一手提过小包裹,缓缓的解开了结,忽然侧过脸来,脸上红馥馥的,腼腆说道:“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范子云道:“你要做什么?”

  叶玲低低的道:“我要换件衫嘛,一会就好了。”她早晨不在客房里换好衫再出来,却要在车厢里换起衫来。

  范子云心中不觉起疑,忖道:“不知她要捣什么鬼?”但他艺高胆大,也并不在意,点点头道:“好吧。”

  叶玲红晕着脸道:“那你快闭上了,等我叫好,你再睁开来。”范子云依言闭上了眼睛,但心中却暗暗戒备,以耳代目,谛听着叶玲的动静。先前还怀疑她对自己有什么举动,但听了一会,叶玲悉悉索索的果然是在脱去外衣,换上从包裹中拿出来的衣衫,再把换下的衣衫胡乱包好。

  他内功精湛,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叶玲的一举一动,恍如目睹,觉得她除了换衫,果然别无用心,心中更是觉得奇怪。因为她此一行动,实在大背常情,他记得师傅说过,凡是有悖常情之事,其中必有缘故,她到底有什么缘故呢? 

  只听叶玲叫道:“好啦。”

  范子云睁开眼来,只见叶玲已经换了一身青衣,站在面前,笑盈盈的道:“爷,你看我这身打扮,像不像你的书僮?”她个子较小,眉目清秀,这一换上青衣,当真像是俏书僮。

  范子云心中暗哦一声,忖道:“敢情她怕到了合肥,被人发现,故而要在路上,改扮成自己的书僮,她果然别无恶意,自己却怀疑她趁自己闭着眼睛,暗算 自己,真是错怪她了。”一面注目道:“你干么要扮作书僮。”

  叶玲朝他神秘一笑,用撒娇的口气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自有道理,你不要问好不?”她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面具,回身坐下,又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铜盒,放到身边,把面具绷在两个膝盖上。然后打开小铜盒子,里面分成梅花形六个小格,每一小格中贮放的好像是胭脂、宫粉,但颜色各不相同。

  范子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叶玲先用一小块棉花,轻轻沾了些中间小格中一种蜜色的膏状东西,细心的在面具上揩拭。现在范子云看懂了,她是要把面具上的黄蜡颜色抹去,车行颠簸得极轻,她又揩拭得极为细心。不多一会,面具上的黄蜡颜色,已然全抹去了。

  叶玲回头朝他甜甜的一笑,丢去棉花,这会改用手指沾了些脂胭,轻轻的抹着,然后又沾着粉膏,抹上一层,一面用口轻轻吹着,敢情已经完成了手续。过了一会,叶玲收起了小铜盒,放入怀里,又从膝盖上取下了面具,笑吟吟的道:“范兄,你戴戴看。”

  范子云道:“你要我戴面具?”

  叶玲娇声道:“你只是戴着试试看嘛。”

  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好说道:“好吧,你拿过来。”

  叶玲道:“你是正人君子,一定没戴过面具,还是我给你戴的好,你头不要动,先闭上眼睛,等戴上了,再睁开来,眼皮就会适合了。”

  范子云果然闭上眼睛,叶玲双手绷着面具,替他轻轻蒙在腔上,又用双掌在脸上轻轻贴匀。这张面具,原是她戴在脸上的,所以沾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幽香,心中不禁一荡,加上她双掌在脸上轻抚,两人自然靠得很近,她轻轻的呼吸,就在面前,鼻孔可以闻到淡淡的脂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诱人气息。范子云心头一阵跳动,几乎难以自持,恨不得把她紧紧搂住,亲她一亲。
  
  “好了。”叶玲适时娇笑一声,说道:“你自己瞧瞧,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啦。”

  范子云急忙睁开眼来,叶玲坐在他边上,手中拿着一面小小铜镜,朝自己递了过来。这一照,镜中果然换了一个人,那不是自己,是一个眉目清秀,肤色白皙的少年,任你如何谛视,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来。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丫头的易容手法果然高明得很,只不知她有什么企图?”一面微笑着夸奖道:“你这易容手法精巧极了。”镜中少年脸上居然也有了轻微的笑容。

  范子云听人说过,江湖上,凡是戴了面具的人,脸上表情必然呆板,那是因为隔了一层人皮面具之故。因此老江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不想这张人皮面具,却能把人的笑容,传到面具之上。叶玲听他夸奖自己,不觉得意一笑,低低的道:“你错啦,易容,是要把药物涂在脸上的,我这种手法,不叫易容。”

  范子云道:“那叫什么?”叶玲道:“这叫易面,把易容术涂在面具之上。”

  范子云试探着问道:“这是你师傅传给你的?”叶玲俏皮的道:“也可以这么说。”

  范子云道:“你这话不通,是师傅教的,就是师傅教的,怎么说也可以呢?”

  叶玲道:“但我们可没有师徒之名呀。”范子云道“那是什么人教你的呢?”

  叶玲凝视着他,低低的道:“你一定要问么?”范子云道:“师门传艺,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叶玲又看了他一眼,才道:“这是机密,泄漏了机密,那就……就要受到最严厉的处分……”

  范子云听到「机密」二字,心中不禁一动,问道:“难道会是庄主?”

  叶玲忽然轻轻叹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既然要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但你听了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我就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那你就不要说了。”

  叶玲坚决的道:“不,我既然答应了,就该说给你听了,你不是很想知道么?”她缓缓把身子依到他身边,附着他耳朵,说道:“我们在名义上,都是夫人的弟子,但传艺的却是副总管。”

  “你是邢夫人的弟子?”范子云听得一呆,问道:“副总管是谁呢?”

  叶玲道:“不知道,大家都叫她副总管,她是夫人手下唯一的红人。”

  范子云早就听到邢夫人主持老子山,好像夏伯伯都是听她的,如今再听叶玲一说,心中不禁加深了一层疑云,觉得邢夫人大有疑问,忍不住问道:“邢夫人有很多弟子么?”
  
  叶玲道:“我们一共十二个人。”

  范子云道:“你排行第几呢?”叶玲道:“我是老五。”

  范子云不便再多问下去,笑了笑道:“这么说,你是夫人身边的亲信了?我真是失敬之至。”

  叶玲斜眼道:“难道你不是庄主身边的亲信么?”

  范子云道:“在下只是庄主的属下罢了。”

  叶玲披披嘴,不依道:“人家把机密都告诉你了,你还不肯说呢。”

  范子云道:“在下说的是真话,一个银章使者,有什么了不起?”

  叶玲道:“我听副总管说过,金章令主,虽是各地的主持人,但手下能管辖的只是铜章剑士和铁章武士,惟有银章使者,乃是庄主亲自任命的,不是庄主的亲信,还是什么?”

  范子云心中暗哦一声,暗道:“原来如此,自己还一直没有弄清楚呢?”一面低低的道:“我当银章使者,为时很短,庄中情形,还没有你知道的多呢。”他只顾说话忘了把面具取下来,脸上绷着一层东西,自然觉得不舒服,这就双手往上一伸,说道:“我只顾说话,忘了把面具还你了。”正待去揭。

  叶玲「唉」了一声,连忙阻拦道:“快别动,戴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取下来?戴习惯了就好。”

  范子云一呆,问道:“你要我一直戴着?”

  “是啊。”叶玲温柔一笑道:“不然,我为什么要花了好大的工夫,把它易容呢?” 

  范子云问道:“姑娘要在下戴了这面具,总有个理由吧?”

  “自然有了。”叶玲昂了下头,眨眨眼,低笑道:“你到时自会明白。”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心中不禁有些起疑,问道:“现在不能说么?”

  叶玲竖起一根纤纤玉指,打了个圆圈,摇头晃脑的道:“这叫天机不可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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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有美同车,这么谈谈说说,倒也解去了不少坐车的闷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舒城。时间也正好快近午牌时光,他们这辆马车,讲好了直放合肥,因此车把式并没赶进城里去,只是在城外慢慢放缓下来,回过身,朝车厢中问道:“客官要不要下车打尖?”

  范子云还没回答,叶玲已经抢着道:“不用啦,我家公子急着赶路,我下去买些食物,在车上吃就好了。”车把式答应一声,把车子靠着路边停住。

  叶玲回头道:“公子请在车中等候,小的下去买些吃的就回来。”

  范子云疑心她改扮书僮,可能另有企图,听说她要下车云,心中更动下疑,道:“坐了大半天车,气闷得很,我也下去活动活动。”话声方落,突听车旁响起一个破竹似的声音,高喊道:“车里的大爷呀,行行好哪。”

  此人喊声甫起,另一个人接口道:“布施化子不落空哪。”原来是两个要饭的化子,他们看到马车停住,就赶了过来,凑着车门,大声叫嚷,唱起莲花落。叶玲本待下车,人已站子起来,这时忽然回头朝范子云一笑,低声笑道:“主儿来啦。”

  范子云道:“是干什么的?”叶玲道:“自然是冲着你来的了?”

  范子云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是丐帮的人,这么说他们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叶玲附着他耳朵,低低的道:“你不用管,我自会打发他们走的。”

  车旁那两个化子眼看车内无人答应,又有一个大声叫道:“车上大爷呀,饱人不知饿人饥哪。”接着又换了一个跟着道:“行善之人有福气哪,不肯施舍是守财奴呀。”这两个要饭的竟是恶化子,口气大是不善。

  叶玲打开了车帘,钻了出去。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目光一掠,只见四名乞丐,两名在左,两个在右、堵在车厢门边。那四个化子一见从车帘中钻出来的竟是个小书僮,也不禁微微一呆。

  由为首的破竹声音说道:“小管家,我们是要饭的,行行好事,施舍一碗饭吧。”

  叶玲看那为首化子右手持着一只破碗,左手持着竹棒,肩头负着八只破麻袋,其余三个人,一个肩头有七只麻袋,另两个也负了六只麻袋。她曾听副总管说过,丐帮中人,是以肩负的麻袋只数,作为辈份的高低,这人负着八只麻袋,身份大概不低,心念转动,说道:“我家公子是赴府城里赶考去的,盘缠带得不多,你们自己四个去分吧。”伸手掏出十几文制钱,递了过去。

  那为首化子略为迟疑,只得伸手接过,口中说了声:“多谢了。”叶玲缓缓跨下车厢,自顾自走到路边摊上去买食物。

  那为首化子趁机一手撩开车帘,探首道:“多谢公子哪。”他这是有意看看车内情形。

  范子云道:“我书僮不是已经给你们了么?”那为首化子一看车中果然是一位读书相公,连忙笑道:“化子多蒙公子施舍,谢谢公子,祝公子高中哪。”说罢,放下车帘,朝其余三个化子,使了个眼色,一齐走开。

  叶玲买了一大包食物,回到车上,放下车帘,一面用手敲了两下,朝车把式叫道:“喂,驾车的大叔,可以上路啦。”车把式答应一声,正待挥鞭上路,只见那四个化子又如飞的赶了过来,一排拦在车前。

  车把式经常在这条路上跑,自然不敢得罪丐帮的人,暗暗攒了下眉,不知这两位客官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只得回过身道:“小管家,有人不让咱们的车子过去呢。”

  叶玲问道:“是什么人?”车把式道:“就是方才你施舍了他们的四个要饭的。”

  叶玲问道:“他们说了什么没有?”车把式道:“没有,他们只是拦在车前。”

  叶玲道:“好,我去问问他们。”打开车帘探首往外看去,果见四个化子,高高矮矮的一排站在车前,不让车把式行车,一跃下车,气愤的道:“我方才已经施舍给你们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化子破竹似的声音道:“咱们四个化子,承蒙小哥施舍,竟然连你家公子贵姓都忘了请教,岂不罪过,所以回头来请问一声。”

  那七袋化子接口道:“小哥能否告诉化子,你家公子贵姓呀?”

  叶玲不知道范子云和丐帮的一场误会,脱口说道:“我家公子姓范,好啦,你们可以走啦?”

  范子云要待阻止,已是不及,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

  果然,只听那为首化子破竹般一声大笑道:“果然没错。”

  叶玲道:“你说什么?”为首化子阴恻恻笑道:“咱们要找的人,就是姓范的,小哥,烦请你家公子出来和咱们大家见见面可好?”

  叶玲一听他们要找公子,心知自己说漏了嘴,道:“你们要找我家公子?这就怪了,我家公子是读书人和你们有什么事?”

  七袋化子阴笑道:“你说你家公子姓范,对不?”

  叶玲道:“姓樊的天下多得是,你们究竟要找的是谁?”

  为首化子道:“你家公子可叫范子云?”

  “不对。”叶玲故意睁大眼睛,道:“我家公子姓樊,樊梨花的樊,名鹏程,可不叫什么范子云,你们快让开,别在这里缠夹了。”

  七袋化子沉哼道:“范子云也好,樊鹏程也好,小哥,你去叫他出来,咱们仔细瞧瞧,只要他不是范子云那小子,咱们立刻就让开。”

  叶玲脸色一沉,一手叉着腰,怒声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为首化子跨上一步,说道:“小哥,识相点,就叫你们公子出来。”

  叶玲道:“怎么?光天化日,你们想动蛮?”七袋化子道:“你再不让开,莫怪化子无礼?”

  叶玲盛气的道:“你敢。”七袋化子狞笑道:“这是你自己要讨苦头吃了。”他打蛇随棍上,这一抓使的正是大擒拿手法,五指箕张如钩,自以为一个小小书僮,还不是手到擒来,只要一抖手,就可把他摔出个丈把来远。

  叶玲看他伸手就抓,心头更是有气,怒哼一声:“好哇,臭叫化,你真敢动手。”右手往上一缩,避开对方一记擒拿手,立即手腕一沉掌锋如刀,随着往下切下。这一记,不但出手快捷,拿捏得极准,七袋化子一抓落空,还未收回,叶玲的掌锋,已经切在他手腕关节之上。

  七袋化子在丐帮中武功已是中上身手,不防一个小书僮出手竟会如此快捷,但觉手腕剧痛,口中忍不住「啊唷」一声,整条手臂,酸麻如废,立时垂丁下去,他一下跳起身来,后退一步,厉声道:“好小子,你……原来还是会家子。”

  叶玲冷笑道:“小爷要不会上几手,老夫人怎会要我保护公子来的?”

  为首化子看他出手俐落,心中暗暗一怔,忖道:“瞧不出这小书僮出手倒是相当厉害。”左足突然跨上一步,破竹般笑道:“小哥,这点武功,能保护得了你家公子么?”右手青竹棒一挑,轻轻朝叶玲腰间击来。

  叶玲冷笑一声,身形一晃,不退反进,一个旋身左手反抓住竹棒,右手顺势出指如风,朝为首化子当胸点去。为首化子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右足飞起,蹋向叶玲小腹,左手一记劈空掌,呼的一声直击面门。要知他身负八只麻袋,乃是丐帮分舵主的身份,武功自然极为高强,这一足踢出,已逼使叶玲不敢近身,而劈空掌正是掌功中可以攻远的武功,出手就有一道掌风,惊雷般撞击过来。

  叶玲看出对方掌势厉害,不敢硬接,只得左手一松,放开抓住的竹棒,往后跃退。她原是为了避让「劈空掌」才后跃的,哪知就在她后跃之际,为首化子口中哼了一声,一个人突然往后仰跌出去,身不由己的飞出一丈以外,砰然一声,跌坐在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七袋化子左手被叶玲一掌切中腕骨关节,一时用不上劲,但右手还是好好的并未受伤,口中狂吼一声,双足一点,手挥青竹棒,扑攻而至。另外两个化子一看为首化子跌了出去,不待吩咐,也左右抢上。

  叶玲堪堪后跃,尚未站稳,七袋化子打狗棒随身而上,左一棒,右一棒的攻到,加上左右两个化子夹击上来,三根青竹棒,交叉而至,攻势十分凌厉。她赤手空拳,以一敌三,自然难以招架,只好展开双掌,见招拆招,哪知一连和三人打了七八个照面,发现对方三人的打狗棒虽然记记均往自己要害招呼,但每一记快要打到身上之时,不用自己封架棒头就会歪了开去。

  先前还以为偶而如此,但这七八招下来,竟然记记都是如此,心知有人暗中相助,回头看去,只见范子云站在自己身后,手指东划西划的划着,不知他在做什么?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但经他手指一划,竹棒居然自动歪开,他不知范子云武功竟有这般高强,留心观察了一会,每一记棒头,果然都是他手指划过才化解开去的,这下不由得心头大喜,口中大骂道:“臭叫化、烂叫化,你们这三根破竹棒,能打到小爷身上,就算你有本领,不然,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再跟你师娘学上三年,别在江湖上给丐帮丢人现眼了。”

  那为首化子只是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才跌坐下去的,身上并未负伤,在三人联手攻上之时,他已挺身站了起来。就因他身为丐帮分舵主,不相信凭自己的武功,一记「劈空掌」堪堪出手,竟会被一个小书僮震出一丈以外,因此站起之后,并未立即出手,想看看这位小书僮的武功路数。

  他是丐帮的分舵主,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几招下来,就已看出三枝打狗棒抢攻之势,十分凌厉,以叶玲的武功,断难招架,但叶玲居然不闪不避,没有一根打狗棒能够沾到他一点衣角。再仔细一看,每一记快要攻到他身上之时,好像三人故意放水改变了招式,明明可以伤人的一棒,不是准头稍偏,就是和同伴的打狗棒互相撞击,替叶玲解了围。

  这种情形,分明另有高人在暗中施展手脚。此人能不动声色,就把三人打狗棒撞歪,武功之高,岂非惊世骇俗? 正因他被人凭空推了出去,跌出一丈开外,正好被马车挡住了视线,不曾看到范子云手指的指划,但想到有能人相助,凭自己四人,已决非对方之敌,如果见好不收,只怕落个灰头土脸不可。他老于世故,立即轻咳一声,叫道:“大家住手。”三个化子久战无功,心头已是不耐,听到喝声,只得收手,一齐往后跃开。

  叶玲双手叉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一起上呢?”

  为首化子含笑道:“小哥身手不凡,咱们自知不敌,应该知难而退,但咱们奉上差遣,情非得已,咱们要找的乃是范子云,小哥的公子乃是樊鹏程,既然不是一人,何用伤了和气,因此化子有个不情之请……”

  叶玲盛气凌人的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为首化子道:“不,小哥误会了,化子之意,只要能见上你家公子一面,证明不是范子云,咱们就立刻退去,化子对上面也有了交待,不知小哥是否请公子一见?”

  “不成?”叶玲截然道:“我家公子何等身分,岂肯与你们相见,你们还是早些走吧。”她话声甫落,只听范子云的声音说道:“你退下来,他们既然想要见我,不妨和他们一见。”随着话声,缓步走出。

  叶玲故作吃惊的道:“公子,你……”

  范子云微笑道:“不要紧,我和他们素昧平生,他们要找的不是我,见见他们何妨?”叶玲应了声「是」,垂手退下。

  为首化子眼看范子云气度从容,当真像个读书的相公,连忙拱手说道:“樊公子请恕在下等人冒昧了。”他见了范子云,故意拿话试探,目的自然是看他脸上是否易了容?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不用客气,四位找的既非樊某,那是一时误会,四位请吧。”他说得虽然客气,但却无异下了逐客令。

  为首化子仔细谛视,以他的经验,依然看不出这姓樊的书生有何破绽,只得拱了拱手道:“误会之处,多谢公干见谅,惊扰了。”率同三个化子,退了开去。
  
    
  
  范子云、叶玲回到车上,车把式因不再有人拦路,也就驱车上道。叶玲打开油纸包,一面说道:“公子将就着吃吧。”油纸包里面,有肉包子,也有馒头,另外一个荷叶包中,还有卤牛肉、卤蛋、豆腐干等。

  范子云含笑道:“多谢叶兄了。”

  叶玲道:“你叫我叶兄不对,我比你小,你该叫我叶兄弟才对。”

  “好吧。”范子云道:“叶兄弟,你也来吃呀。”

  叶玲甜甜一笑道:“你叫我叶兄弟,我就该叫你范大哥了,但这称呼只能在车厢里叫,出了车厢,你就叫我小玲好了。”

  范子云笑道:“哪有这么麻烦?”

  叶玲道:“天底下比这麻烦的事儿,还多着呢。”两人就对面坐着,吃了起来。

  范子云抬目望着她,问道:“叶兄弟,你说,你要我戴上面具,我们装扮成主仆,是不是早就知道丐帮的人冲着我来的?”

  叶玲偏首一笑道:“不是有人要找你的岔,我干么这么麻烦?”

  范子云只当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就问道:“你如何知道的呢?”

  叶玲吃着包子,一面笑道:“今天早上,我上车的时候,发现车后有一个白粉记号,分明是江湖人留的,我和他们从不相识,这记号自然是冲着你来的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对,早晨,我们还没上车,他们怎知这辆车是我坐的呢?”

  叶玲道:“你别忘了,这家客店,只有你我两个客人落脚。”

  范子云道:“你果然机伶得很。”

  叶玲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我现在在后悔呢。”

  范子云觉得奇怪,问道:“为什么?”

  叶玲道:“我不知道你有这大的本领,所以要你戴上面具,免得麻烦,如果早就知道你有这大的本领,我就不用替你担心了,几个臭叫化,在你手底下,还不像稻草人一样?”

  范子云道:“那不一样,我们另有任务而来,招惹了丐帮,合肥是个大地方,丐帮的人更多,岂不妨碍了咱们的正事,所以你要我戴上面具,乃是明智之举。”

  “现在你知道了,方才还不肯戴呢。”叶玲撇撇樱唇,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他,徐徐说道:“范大哥,你真的叫范子云?”

  范子云心中突然一动,反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叶玲神秘一笑,说道:“我是听夫人说过,庄主有一位世侄,叫做范子云,甚得庄主的宠信,还有意要把小姐许配给他呢!方才丐帮的人把你认作了范子云,我才问你一声,范大哥,你要是真是范子云,我就不敢高攀了。”

  范子云道:“为什么呢?”

  叶玲粉颊有些飞红,幽幽的道:“将来要是给小姐知道了,我还能做人?”她忽然咭的笑出声道:“你也吃不完兜着走。”

  范子云笑了笑道:“放心,我不是范子云。”

  叶玲乘机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范子云笑道:“我叫范天行。”

  叶玲轻轻吁了口气道:“不是范子云就好。”范子云道:“此话怎说?”

  叶玲低低的道:“我有一次无意之中,听到夫人和副总管的谈话。就提到过范子云。”范子云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叶玲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不是范子云,干么这么关心?”

  范子云道:“是你先提起来的,人都有好奇之心,你说了,我自然想知道下文。”

  叶玲道:“其实也没什么,夫人只是说,小姐武功高,但不听话,住在慈云庵里,外人又不能进去,只有等她和范子云成了亲,才能使她就范。”

  范子云道:“成了亲,她如何会就范呢?”

  叶玲压低声音道:“因为范子云已经被总管下了「迷迭散」,自然是唯命是从,由他给小姐饮食中下「迷迭散」,那是万无一失的了。”

  范子云心头一凛,忖道:“好毒辣的手段。”一面故意问道:“难道别人不能下,非范子云不可?”

  叶玲低声道:“小姐住在后园慈云庵里,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有谁能在她饮食中做手脚,何况小姐身边的何妈妈十分厉害,自从楚夫人过世之后,对小姐的饮食,都由她一手料理,只有等小姐成了亲,夫妻是最亲近的人了,下手就比外人容易得多。”

  范子云道:“说什么小姐总是庄主的亲生女儿,干么非在她身上下「迷迭散」不可呢?”

  “这你自然不知道了。”叶玲觉得自己知道的比范子云还多,心中十分得意,嫣然一笑,接着道:“那是因为小姐一身武功出自九华神尼,武林中人无人能与抗手,据说还练成了驭剑之术,如果能够听话的话,就是庄主最大的帮手了。”

  这番话听得范子云恍然大悟,夏伯伯要把女儿许配自己,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替他在女儿身上下「迷迭散」,只是为了他武林霸业着想,并不因为自己是他情同手足的故人之子。一个人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骨肉之情,都能下得了手,对昔年结义弟兄的儿子,还会有什么故人之情? 

  他心头感到一阵愤慨,但看到叶玲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时,不自觉的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庄主竟会如此绝情,连自己的女儿都要计算,唉,我是仰慕庄主侠名,才来望门投止的,看来我是投错地方了……”

  叶玲听得脸色剧变,不待他说下去,急忙抬起手掌,一下堵住了他的嘴,骇然道:“你这话幸亏在车中只有我一人听到,若要给旁人听了去,你……你还有命?”

  范子云只觉她掩在嘴上的手掌,香喷喷,软绵绵的,好生受用,尤其她粉脸隐含焦急之色,流露出一片关切之情,也更显出她少女纯洁之美,使人心旌为之一荡,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不放,一面说道:“叶兄弟,多谢你的关心。”

  “你知道就好。”叶玲胀红了脸,任由他握住了手,并没缩回去,只是低低的道:“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我们今天说的话,千万别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武功虽然高强,若是违抗了他,一旦庄主坐上了盟主宝座,天下虽大,依然没有你存身之地。”
  
  “你说的也是。”范子云点着头,试探道:“只是在下既然发现庄主居心叵测,我投奔了他,岂非助纣为虐,只好婉言向他辞去银章使者的职务,急流勇退,也可明哲保身……”

  “你千万使不得。”叶玲惊骇的道:“庄主信任你,也许看你武功高强,才委你银章使者这个职务,你本来还可无事,若然此言一出,性命就保不住了。”

  范子云道:“在下若是因循下去,岂非……岂非更难脱身了么?叶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叶玲望望他不禁低下头来,过了半晌,才幽幽的道:“我只是一个女儿之身,哪里想得出办法来?唉,如果能遇上范子云就好了。”

  “范子云?”范子云惊异的道:“你不是说他已中了「迷迭散」么?自身尚且难保,还能为我设法?”

  叶玲道:“如果能暗中替他解去「迷迭散」,就不至在玉容小姐饮食中下迷药,庄主和夫人目前忌惮的就是玉容小姐,只要她不受迷,庄主对九大门派就有了顾虑,那就不敢对江湖上有举动,这是釜底抽薪之法,你也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点头,一面含笑道:“姑娘说的,真是肺腑之言,但范子云又到何处去找呢?”

  叶玲道:“我听副总管说,他奉命去了金陵,但黄山大会,他一定会赶去的。”

  范子云道:“就算我遇见了范子云,他身中「迷迭散」,我也无法替他解呀。”

  叶玲想了想,才道:“解药还不难弄到,只是……唉,黄山大会,我也许会跟随夫人赴会。”

  范子云喜道:“你有办法?”叶玲点点头,没有说话。范子云乘机道:“我们既有釜底抽薪之意,那么明日报国寺这挡事,该怎么办呢?”

  叶玲身躯一震,望着他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是说……”

  范子云含笑道:“庄主要把玉容小姐许配范子云,也许只是在提议之中,尚未定局,要使范子云在玉容小姐饮食中下迷,也只是和夫人私下商量之事。如果他不把玉容小姐嫁给范子云,而嫁给其他的人,这人只要是庄主的心腹,就会依照庄主的吩咐行事,何用一定要嫁给范子云,因此你这釜底抽薪,也未必一定有效。”叶玲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范子云又道:“但少林寺,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又是九大门派之首,如果能把明日之事,来个釜底抽薪,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叶玲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俱着惊疑之色,颤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不是庄主派来的。”

  “在下的的确确是庄主委派的银章使者,一点也没有错。”范子云含笑道:“只是在下明了夏家庄的阴谋,不想再替庄主效劳,也是事实。”

  叶玲急红了脸,说道:“但明日之事,若是有了差错,我还能回去覆命么?”

  范子云道:“明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反正事情是南一干的,咱们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也没有人知道,你一样可以回去覆命。”

  叶玲惊疑的望着他,问道:“你也知道他叫南一?”

  范子云笑道:“你该知道在下也是奉命而来的。”

  “不。”叶玲摇摇头,目光逼视,问道:“你究竟是谁?”

  范子云问道:“在下哪里说得不对了?”

  叶玲轻哼一声道:“南一是夫人手下的暗号,连庄主都不知道,你如何会知道的?你说,你到底是谁嘛?”

  范子云暗哦一声,心想:“夏伯伯夫妻之间,果然也有着你欺我诈的心机。”一面朝叶玲徐徐说道:“在下姓范,但名字并不叫天行。”

  叶玲左手暗藏袖中,神色紧张的道:“那你是谁?”

  范子云微笑道:“你暗藏毒针,难道又想杀我灭口么?”

  叶玲忽然眼圈一红,说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若有一句传入夫人耳中,我就是死罪,你……你若是夫人派来的,我就只好在你面前自绝了,我只有怨我识人不清,夫复何言?”

  范子云笑道:“我不是夫人派来的,你只管放心吧。”

  叶玲道:“那你快告诉我,你不是范天行,那是谁呢?”

  范子云道:“在下范子云。”

  叶玲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你真是范子云。”

  范子云笑道:“这还有假的不成,这块银章,是庄主在我去金陵那天,交给我的,再说丐帮不是明明冲着我来的么?难道这两点还不够证明我就是范子云么?”

  叶玲的脸红了,低下头,幽幽的道:“你骗得我好苦,其实我也猜想到了一点,因为……”

  范子云追问道:“因为什么?”

  叶玲脸更红,头更低,羞涩的道:“我听人说过……你……你是美男子……所以庄主要把玉容小姐许配给你……是因为玉容小姐……也喜欢你的缘故……”

  范子云也被她说红了脸,但他戴了人皮面具,别人看不到他脸红,他淡淡一笑,拉着她的手,道:“我们不谈这些,叶姑娘,明日之事,只有你肯帮忙,才能釜底抽薪,你肯么?”

  叶玲被他握住了手,觉得一阵燠热,低垂粉颊,幽幽的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要我做什么,我还能不答应么,顶多我把命还给你就是了。”

  “别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范子云柔声道:“此事我已想到了一个计策,你仍可达成任务,回去覆命。”

  叶玲仰起脸,亲切的叫道:“范相公,你能告诉我么?”

  “自然可以。”范子云附着她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叶玲只是点着头,低低的道:“好吧。”
  
    

  合肥,就是庐州府,北负皖山,南临巢湖,地处全省中心,商业发达,人文鼎盛,报国寺是庐州府的大丛林,寺院占地极广,僧侣也有一二百人之众。方丈德清,出身少林寺,清字辈,是少林第二代弟子,报国寺原是少林下院,因此少林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经过合肥,自然要在报国寺落脚了。

  这是上午己牌光景,报国寺山门外,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读书相公和一位面目清秀的小书僮,不用说,他们自然是范子云和叶玲了。两人刚跨进山门,就有一名青衣僧人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范子云还礼道:“大师傅请了。”

  青衣僧人道:“施主可是来敝寺随喜的,请到客厅奉茶。”

  叶玲在旁道:“大师傅,我家公子是到府城应试来的,顺便要在贵刹叩拜我佛如来,许个宏愿,今年如得高中,要来重修金身,大师可否请知客大师出来?”

  青衣憎人听说这位考相公要许宏愿,立即连声应是,合十道:“施主先请到客室休息,小僧立即去禀报知客大师。”说完,连连抬手肃客,走在前面引路。

  范子云、叶玲随着他折入右首一重院落,那是一排三间敞轩,报国寺接待香客之所。青衣僧人请范子云落坐之后,一名小沙弥送上香茗,随即合十道:“施主请坐,小僧这就去请知客大师。”

  范子云起身道:“有劳大师傅了。”

  青衣僧人合十告退,不多一会,那青衣僧人引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走了进来,朝范子云合十躬身道:“就是这位施主要见大师傅。”

  高大僧人连声说道:“施主请了,小僧弘道,忝掌敝刹知客。”

  范子云还礼道:“小生樊天行,此次晋京应考,奉家母之命,前来宝刹许愿。”

  弘道合十道:“原来是樊公子,贫僧失敬。”

  叶玲在旁道:“我家公子若是今年获得高中,定当重修金身。”

  弘道合掌道:“公子有此善念,今年不过牛刀小试,自然是高中的了,就是晋京应试,也定当大魁天下。”他是知客僧,自是善于词令。

  叶岭喜道:“多谢大师金口,我家公子待会在佛前上香之后,今午还要与宝刹所有师傅结个善缘,请大师傅来,就是要合计一下,宝刹一共有多少师傅,中午施一顿斋,不知要多少银两?”

  弘道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敝刹僧侣共有一百六十五名,再加上敝刹挂单八名,合计为一百七十三人,共为二十二桌素斋,每桌素斋为五钱银子,二十二桌,总计十一两银子。”

  范子云一抬手,叶玲立即取出一百两一封,两封银子,说道:“大师傅,这里是二百两银子,除了二十二桌素斋之外,公子的意思,每位师傅另加素馅包子两个,一切就请大师傅到宝刹厨上代办了,余下的就作为宝刹添加香油之用。”

  弘道连连合十称谢,说道:“樊公子广结善缘,福泽无量,小僧谨遵吩咐。”一面朝青衣僧人吩咐道:“缘清,你去吩咐厨下,今天中午樊公子施斋,每人再加包子两个,要他们好生准备。”青衣僧人合掌应是,退了出去。

  弘道再次合十道:“樊公子那先请到佛前上香。”范子云说了声「请」,就请弘道陪同,走出客室,在大殿上香拜佛,默祷许愿,然后又到后殿、偏殿,到处都上了香,这一阵,见佛膜拜,前后足足花去了一顿饭的时光,才算完毕。

  弘道合掌道:“樊公子请到方丈室待茶。”范子云花了二百两银子,目的就是为了要会见寺中方丈,因为若是指名求见,可能会引起无尘的注意,但阖寺僧侣施斋,乃是一件大事,方丈必然会延见的了。

  此时听知客大师这一说,不觉肃然,说道:“宝刹方丈,乃是有道高僧,得蒙延见,深感福缘不浅了。”

  “樊公子好说。”弘道合十道:“敝刹方丈,年事已高,平日很少见客,樊公子广布善缘,敝刹方丈自当当面致谢了。”说罢,抬手道:“贫僧替樊公子带路。”

  范子云说了声“请。”就由弘道领路,一直进入第三进,迎面是一座十亩方广的放生池,中间架一条三折石桥。穿过石桥,是一片竹林,再穿林而入,曲径幽深,在一道清水围墙中间,露出一个圆洞门。弘道脚下一停,合掌说了声「请」。
  
  里面院落中,盆兰盛放,一排五楹精舍,分外显得清幽。弘道陪同范子云刚走近石阶,只见一个黄衣老僧已从里面迎出,在阶上合掌道:“小施主远莅,请恕老纳有失迎迓。”

  弘道急忙低声道:“樊公子,方丈出来了。”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位报国寺方丈年约七旬开外,高瘦个子,生得慈眉善目,双目炯炯有光,足见内功极为精纯。闻言急忙赶上几步,拱手道:“小生久闻老师傅是得道高僧,今日蒙赐延见,已是万分荣幸,怎敢当得老师傅迎迓二宇?”

  德清大师合十笑道:“小施主好说,快请里面待茶。”范子云仍由知客大师弘道陪同,一齐进入方丈室,叶玲因是书僮,就在阶下站停下来。

  就在此时,只见圆洞门下人影一闪,有人侧身探首往里觑看。叶玲眼快,早就认出那人是无尘,手中还提着一壶滚水,分明是给方丈室送水来的。他才到报国寺,就当上了送水的差使,足见他果然神通广大,寺中管香积厨的火头僧,已被他买通了无疑。

  果见一名身穿鹅黄僧衣的小沙弥,从他手中提了滚水,往里行去。范子云要在中午施斋的目的,就是要叶玲找到无尘,暗中出示身份,询问他何时动手?如今他既在这里现身,此处乃是方丈禅房所在,寺中僧侣不奉召唤,是不准进来的。这机会叶玲怎肯放过,就在小沙弥转身之际,立即一扬手臂,掌心亮出了范子云交给她的银章。

  无尘方待退出,骤睹银章不觉脚下一停,暗暗点了点头。叶玲立即跟了出去,跨出圆门,低声道:“南一,我是跟公子进香来的,前一还没到么?”「南一」,正是少林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的代号,这代号,外人自然并不知道。

  无尘本来还有些疑惑,至此已不再怀疑,微微摇头,答道:“大概要未牌过后才会到。”

  叶玲问道:“有什么困难么?”

  无尘又微微摇头道:“大致业已就绪。”

  叶玲又问道:“何时执行?”

  无尘低沉的道:“晚餐之后。”叶玲点了点头,无尘不再多说,匆匆退去。
  
    

  方丈室中,宾主相继落坐,小沙弥奉上香茗。德清大师合掌道:“小施主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双手捧起茗碗,趁机以「传音入密」跟老和尚说道:“老师傅,在下范子云,由黄山赶来,有机密之事面陈。”他要用「传音入密」说话,正因边上有知客大师弘道在座之故。

  德清大师听得不期微微一怔,双目朝范子云望了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小施主年事极轻,居然有如此深厚功力,练成了练音成丝的传音之功。”一面回首朝弘道吩咐道:“弘道,小施主施斋之事,不知是否已经办妥?你不妨出去瞧瞧,待会老僧当亲自陪同小施主前去斋堂。”弘道应了声「是」,站起身来,合掌一礼,便自退去。

  德清大师目光一抬,注视着范子云,徐徐说道:“小施主有何见教,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拱手道:“请老师傅原谅,在下若非以施斋之名,只怕很难见到老师傅,若是直接求见,蒙老师傅延见,也会引人注意。”

  德清大师道:“范施主从黄山来,那是奉万老夫人之命来的了?”

  “不是。”范子云低声道:“在下是奉华山商掌门人之命来见老师傅的。”他若是不提华山商掌门人出来,只怕老和尚未必见信。

  德清大师合掌道:“小施主原来是华山门下,老衲失敬,不知商掌门人有何赐教?”

  范子云轻咳一声,就说道:“商掌门人接获密报,有某一神秘组织,企图谋害慧善大师,再以李代桃僵之计,由歹徒扮演慧善大师去黄山赴会,进一步控制少林寺罗汉堂……”

  德清大师听得惊然动容,说道:“兹事体大,小施主,商掌门人可有确切的证据?”

  范子云心中暗道:“常听人说,少林寺一向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从不多管江湖是非,如今看来,连他们自己的事,都要讲求证据,好像没有证据,就不能有何举动。”

  心中这一想,对老和尚的祟敬之意,不觉骤减,冷冷一笑道:“老师傅若要讲求证据,只有亲眼去看那歹徒杀人,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歹徒使的是名门正派中人无法可以想像的「化血针」,中针之人,不出盏茶工夫,血肉尽化,毛发无存,就算老师傅看到了,但转眼就尸毁迹灭,跟完全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老师傅也根本无法可以找到证据。”

  德清大师被他说得一怔,慌忙合十道:“小施主说得极是,只是……”他望着范子云,不觉拖长语气,说道:“此事关系实在太大,不知商掌门人要小施主赶来敝刹,可有良策?”

  范子云道:“掌门人要在下赶来,面陈老师傅,因为此事必须十分机密,务必使对方深信此一阴谋已经得逞,咱们方能从这一线索,获知他们下一步骤,若是一旦泄了机密,对方下一步骤指向何处就不得而知,事情就会更难应付了。”

  德清大师道:“那么依小施主之见呢?”

  范子云道:“在下觉得此事除了老师傅和在下之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甚至连慧善大师,事前都不宜告知,免得露出破绽来。”

  德清大师点点头,花白长眉一拢,问道:“小施主,到底这歹徒是何人指使的?”

  范子云道:“老师傅请原谅,关于此人来历,在下也不曾听商掌门人提及,所以不得而知,但似乎和此次黄山大会有关。”

  “哦。”德清大师惊异的哦了一声,还未说话,只听门外响起叶玲的声音叫道:“公子……”

  范子云起身道:“有什么事吗?”叶玲招招手,附着他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范子云低声问道:“可靠么?”叶玲道:“自然可靠。”范子云点了点头,叶玲依然退到阶下去了,她要在阶下伺立,自然是为了防范有人潜入方丈室窃听了。

  范子云再次落坐,低声道:“据在下师弟刚才获得的消息,慧善大师大概要未牌过后方可抵达,那歹徒预定在今晚晚膳之后动手……”

  德清大师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小施主令师弟,这消息从何处得来的?”

  范子云含笑道:“目前咱们只要消息可靠,老师傅就不用问它的来源了。”

  德清大师顿感眼前这位年轻人,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望望他,合十道:“既是如此,老衲悉凭小施主吩咐?”

  “老师傅言重了。”范子云放低声音,和老和尚说了一阵。

  德清大师连连点头,合十道:“小施主所言甚是,老衲谨受教益。”

  只见知客弘道匆匆走入,朝德清大师合十道:“启禀方丈,午斋已经准备好了,请樊施主一同前去斋堂用膳。”

  德清大师点点头,站起身道:“小施主请。”

  范子云说了句:“老师傅请。”当下由德清大师,知客弘道二人陪同,走出方丈室,穿行长廊,折入斋堂。但见偌大一座斋堂之中,此时早已坐满了僧侣,但肃静无哗,听不到一丝嘈杂的声音。
  
    

  素斋一共有二十三桌,二十二桌是范子云布施的斋。上首中间一桌,则是寺中招待范子云的,这时大家看到方丈、知客陪同范子云进来,纷纷起立,合十为礼。

  方丈德清大师和范子云也向大家答礼,然后一齐落座。范子云要叶玲也一起坐下,他经叶玲暗中指点,说了无尘的面貌特徵。稍一留意,就发现无尘杂在众僧之中,抬着菜肴,挨桌分莱,心想:“原来他在寺中充当打杂的僧人。”

  本来他花二百两银子施斋的目的,就是想借这一机会,让叶玲和无尘取得联系,如今叶玲已经和无尘见了面,此时就不用再联系了。用过素斋,德清大师依然请范子云回到方丈室用茶,暗中告诉范子云,东首一间禅房,就是替慧善大师准备的。范子云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德清大师送到圆洞门,便自停步,由知客弘道一直送出山门,才合十而止。

  范子云主仆二人离开报国寺,途中叶玲悄悄说道:“老和尚相信你说的话么?”

  范子云道:“他应该相信才对。”

  叶玲眨着眼道:“我看他未必全信。”

  范子云道:“那也没关系,我和他约好了,等天色黑了,我会再去的。”

  叶玲道:“只怕他对你也有着怀疑,在方丈室四周,暗里埋伏寺中高手,如果让南一发现,就坏事了。”

  范子云道:“我看不会,德清大师出身少林,应该经验丰富,不至打草惊蛇吧?”

  叶玲撇撇嘴道:“越是几个大门派出来的人,越是迂腐,名门正派中人,会有什么江湖经验。”说到这里,忽然回过头来,含笑问道:“你呢?你是不是名门正派出身?”

  范子云笑道:“我没有门派。”

  叶玲低笑道:“但你也没有江湖经验。”

  范子云道:“何以见得呢?”

  叶玲道:“因为你被人家掇上了,还一无所知。”范子云听得一怔,回头看去,果见有一个人影,远远跟了下来,这就低声问道:“是不是他?”

  叶玲道:“不是他还是谁呢?咱们到报国寺来的路上,他就跟着来了,后来咱们从山门出来,我看他一直在门外倘徉,咱们一走,他又跟下来了。”

  范子云道:“看他不像丐帮的人?”

  叶玲道:“这很难说,丐帮的人,不会改扮么?”范子云唔了一声道:“有可能。”

  叶玲抬头问道:“你到底和丐帮结了什么仇呢?”

  范子云道:“这话说来很长……”话未说完,前面路上,又出现了两个人,并肩走来。

  这条路,最多只能容得二个人并肩而行,对方两人走在路中间,大步行来,并无让人之意,不用说是冲着自己来的了。范子云细看两人,好像是商贾并非丐帮弟子,心中不禁甚感惊异,自己和他们并无过节可言,他们究竟是何路数呢?双方一来一往,很快就迎上了。

  范子云因对方二人并未让路,心中不禁有气,便自在路中间停了下来。那两人渐渐走近,也脚下一缓,左边那人望望范子云,抱拳道:“来的可是樊相公么?”

  范子云道:“在下正是樊某,二位……”

  那人含笑道:“请问樊相公大名如何称呼?”

  范子云道:“二位呢?怎不先说说尊姓大名?”

  右边汉子嘿然道:“樊相公到庐州来,不知有何贵干?”

  叶玲抢上一步,冷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公子到庐州来,二位也管得着么?”

  左边汉子道:“小哥别误会,咱们只是想请樊相公到敝帮分舵一行。”

  范子云心中暗道:“果然是丐帮的人。”一面讶异的道:“二位要在下到哪里去?”

  右边汉子道:“你们可是从舒城来的?”范子云明白了,敢情丐帮的人,盯上了自己,但路上自己戴了面具,面貌改变了,他们一直没找到自己,而且从舒城来的马车,只有自己二人,故而又找上自己来了。

  叶玲何等机伶,眉毛一挑,冷声道:“我们是从桐城来的,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右边汉子道:“不管你们是舒城来的,还是桐城来的,只要到咱们分舵里去转一转,就没事了。”

  叶玲道:“我家公子和你们素不相识,干么要到你们什么分舵里去?”

  左边汉子道:“小哥,这可由不得你们公子不去。”

  右边汉子道:“不错,识相的就跟咱们走。”

  范子云怒声道:“你们要待怎样?这里是府治所在,有王法的地方,你们……”

  右边汉子暴声道:“樊相公,你放明白点,你别拿王法唬人,王法可管不到咱们?”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原来你们是亡命之徒。”

  右边汉子冷笑道:“不错,咱们就算是亡命之徒吧?你现在总该明白了,不跟咱们走,只怕是不成吧?”

  叶玲气道:“你们是江湖人,也该有个理字,拦路劫人,这算哪一门子?”

  左边汉子道:“咱们奉命行事,樊相公到了分舵,只要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咱们丐帮决不敢难为相公。”

  范子云道:“你们要找的人,难道会是在下?”

  右边汉子道:“因为敝帮已经查过从舒城来的,只有相公二位,所以只好请樊相公移驾一行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在中途忽然不见了范子云,才怀疑到二人头上来的。

  “不行。”范子云摇着头道:“只有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贵上与小生素未谋面,拦路相邀,非礼也,小生不能越礼而行,只好方命矣。”

  右边汉子道:“你说什么?”

  叶玲掩口笑道:“我家公子说不去。”

  “不去?”右边汉子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单刀,哼道:“不去也得去。”

  范子云假作吃惊,口中「啊」了一声,双手一扬,脚下跟着踉跄后退,骇然道:“你……你是强盗……”

  他左手轻轻一带,那右边汉子单刀刚刚出鞘,突然手臂一震,虎口剧痛,单刀「呼」的一声,脱手往天空飞去。这下直把右边汉子惊得不知所云,忙不迭往后跃退。左边汉子不知同伴单刀是如何脱手的,口中大喝一声,也刷的掣出刀来,在胸前一摆,沉喝道:“樊相公,你若是不肯前往,那就别怪在下无礼了。”

  叶玲冷冷的一笑道:“凭你这点能耐,亮出刀来,也只能唬唬三岁小孩,还是快收起来的好。”

  左边汉子怒笑道:“小哥,你口气倒是不小。”

  叶玲得意一笑道:“这还用说?方才你总看见了,我轻轻隔空弹了下手指,你那同伴的刀不是就飞了出去吗,你这柄刀我也只要手指轻轻弹上一下,就会脱手飞出,你信是不信?”说到这里,回头朝范子云嫣然一笑。

  左边汉子自然不会相信,右手五指一紧,握着刀柄,横胸而立,嘿然道:“你弹弹看?”

  叶玲道:“你握住了。”她装模作样的站了个「丁」字步,右手缓缓抬起,伸出五根又尖又白的手指,在空中舒展如兰,突然口中喝了声「疾」,四根手指一屈,扣着大拇指,依次弹出。范子云看得暗暗好笑,就在她手指弹出之时,左手也随着轻轻划出。

  那左边汉子自然不信叶玲悬空弹指,就会把自己单刀弹出去,他五指用力,紧紧握住了刀柄,单刀横胸,凛然而立,双目更是一眨不眨注视着叶玲弹出的手指。突然他感到一股无形的震力,撞上刀锋,紧握住刀柄的五指,立即受到极大的震动。因为他握得太紧,虎口几乎快要震裂,不由得手把一松,单刀脱手,「呼」的一声,朝天空飞去。左边汉子惊得目瞪口呆,愣立当场,他只怕连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功夫。

  叶玲笑嘻嘻的道:“怎样,你现在相信了吧?还要不要我家公子跟你们到什么分舵里去?”在这两个汉子逐渐走近,和范子云、叶玲说话之时,那从报国寺一路尾随二人下来的那人,也已逐渐逼近二人身后。

  由这一点,就可证明他和那两个汉子原是一路的人,但此刻两个汉子的单刀,被震脱手,那人看出情形不对,就缓缓的转身,往后退了开去。范子云早就注意着他,这时看他要想溜走,不觉倏地转过身去,含笑道:“阁下回来。”

  随手朝他身后招了招,要知他练的「风雷引」,虽是以内力引开风雷门「旋风掌」、「雷火指」为主,但当时创出这「风雷引神功」的人,乃是昆仑名宿姜真人。昆仑派傲视武林的镇山绝艺,就是「纵鹤擒龙功」,纵就是「推」出去的手法,擒就是「招」回来的手法。

  姜真人在创出「风雷引神功」之时,心中只是思索着如何破解「旋风掌」、「雷火指」,虽然并未把「纵鹤擒龙功」加入其内,但他精通「纵鹤擒龙功」,是以无意之中,依然是循着「纵鹤擒龙功」的路子,创了新的神功——「风雷引」。这也可以说「风雷引」虽是新的创作,却难以完全摆脱「纵鹤擒龙功」的范畴。

  范干云这一招,原是极自然的手势,正因他学的「风雷引」中含有「纵鹤擒龙功」的原理,故而招手之间,就有一股极大吸力,随手而生。那人堪堪转身,突觉背后被人抓住,凭空吸了过去,毫无挣扎的余地,等他定过神来,人已好端端的站在范子云面前,心头又惊又骇,失声道:“这位公子,你……”

  叶玲也看得暗暗惊奇不止,她真想不到范大哥会有这大的本领,掩不住喜上眉梢,望着那人哼道:“你是问我家公子,这是干什么,对不?我也正要问你,你一路跟着我们,这是干什么来的。”

  那人惶恐的道:“我……我没有……”

  叶玲冷笑道:“你还说没有跟踪我家公子?看我不废了你的武功才怪。”五指舒展,作出要弹指的模样。

  那人方才见识过叶玲隔空弹指,震飞两个同伴的单刀,这一听说要废他武功,心下大骇,不由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道:“小管家,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这……这不关我的事。”

  叶玲逼上一步,问道:“说,你们是受谁的指使来的?”

  只听远处传来一个苍老阴沉的声音接口道:“是我。”随着话声,大路上出现了五条人影,如飞而来。这五人,全是化子打扮,事情也就立时明朗了。

  因为范子云抬眼之间,就已认出为首那人正是丐帮代理帮主降龙丐柯长泰,稍后两人则是执法长老宋仁民,传功长老王镇海。最后两个也是化子装束,一个五十出头,秃顶、冬瓜脸的矮胖子,另一个年在四旬左右,身材结实,右耳下有一颗长着毛的黑痣,这二人范子云没见过,想来也是丐帮高手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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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神功无敌

 

  这五人很快就已到了范子云的面前,先前三个汉子看到代理帮主亲自赶来,慌忙一齐躬身道:“小的见过帮主。”

  柯长泰脸色阴晴不定,哼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滚开?”

  范子云故作不识,望着柯长泰,拱拱手,问道:“要找小生的就是诸位么?”

  柯长泰一双深沉目光,只是盯住在范子云的脸上,深沉一笑,问道:“你就叫樊鹏程?”

  范子云爽朗的道:“不错,正是小生。”

  柯长泰道:“阁下到庐州府是应考来的?”范子云故作诧异的道:“老哥对小生好像打听得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呢?”

  柯长泰嘿然道:“你真是应考来的?”

  叶玲在旁插口道:“你说这话好不奇怪,我家公子不是赶考来的?那是做什么来?”

  范子云低声道:“小玲,他是什么帮的帮主呢,你说话可得小心些。”

  叶玲不服气的叫道:“公子,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派,最重信义,哪像他们无事生非,拦着我们的路……”

  “哈哈。”柯长泰仰天发出一声大笑,说道:“樊公子既是读书人,求取功名而来,一身功夫,却着实可观,你倒说说是哪一门派的门下?”

  范子云微笑道:“孔子门下,六艺并重,小生略会粗浅武功,那也不足为奇,小生不属于哪一门哪一派。”

  柯长泰点头道:“很好,老夫意欲试你一招,你可敢接受吗?”

  执法长老宋仁民道:“帮主,此子既非范子云,那就放他们走吧。”

  柯长泰道:“宋兄焉知他不是经过易容而来,此子是不是范子云,本座试他一招,立可分晓。”他和范子云动过手,自然识得范子云的武功路数,人可易容,武功是丝毫无法掩饰的。

  宋仁民只好点头道:“帮主既然要试他一招,不可出手太重了。”

  柯长泰大笑道:“宋兄放心,本座不会取他性命的。”

  范子云微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怕帮主也未必取得小生性命。”

  传功长老王镇海听范子云口出狂言,不觉睁大眼睛,望了范子云一眼,嘿然道:“公子爷真是初生之犊,帮主,还是兄弟来试他一招吧。”

  柯长泰微微摇头道:“不用,王兄看着就是了。”他深沉目光直逼范子云,心中暗道:“细看此子眼神,颇有几分和范子云相似之处,只是此子气度似乎较范子云沉稳多了。”

  他心念转动,右手已缓缓举了起来,喝道:“阁下小心了。”「了」字堪堪出口,右掌已凌空拍出,使了一记「劈空掌」。他在这一掌上,含蕴了七成功力,以他的修为,如果试出范子云真的接不下来,立可收回或减轻掌力,如果发觉范子云武功甚高时,也可以把最后的三成力道加上去,这就所谓能发能收。

  范子云呢,他因柯长泰就是在金陵的金章令主,尤其此人为人阴险,听艾红桃的口气,似乎是他故意安排的陷阱,企图陷害自己,因此对柯长泰早已有了极大的戒心。此时看他施展「劈空掌」朝自己劈来,一道强猛的掌力宛如怒潮汹涌,卷撞而来,暗劲似山,几乎令人窒息,势道之盛,少说也用上了七八成功力。
  
  范子云心中微生怒意,暗道:“好哇,你这一招明明是暗下杀手,此人果然阴毒得很,要是我真是一个略会粗浅功夫的读书人,这一掌下来,纵然不死,岂非也得身受重伤了吗?”此念一起,立时大声道:“帮主使出这一记劈空掌,那是存心要取小生性命了。”

  宋仁民在旁眼看范子云毫无戒备,显然是不谙武功之人,心头一急,急忙叫道:“帮主……”

  柯长泰沉笑道:“你再不接掌,恐怕来不及了。”说话之时,掌力已经逼撞到范子云身前,只见他一袭青衫,已被掌风吹得猎猎飞舞,眼看他连人都快被掌风吹刮起来。站在他边上的叶玲受到掌风波及,已然缓缓向后退开。

  范子云忽然回过头去,含笑道:“小玲,你用不着后退。”随着话声,左手已从袖中缓慢的伸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伸出来的左手,捏着一个剑诀。

  柯长泰心中暗暗冷笑:“你这时要划出剑诀来封解,只怕已经晚了。”但就在范子云左手剑诀缓慢向上竖起,势如怒潮般涌到他身前的劈空掌力,突然间,好像遇到了一道防波堤,竟然无法再冲撞过去。

  叶玲听了范子云的话,果然不再后退,站定下来,本来她身上衣衫,也被狂风吹得往后飞舞,但此刻身上压力大减,一点风也吹不到了。这一情形,最后发觉的当然是发出掌力的降龙丐柯长泰了,他感到掌力受阻,心头不由得一怔,洪笑一声:“很好。”

  右手向前一压,催动真气,藉着口中这声洪喝,把掌力加强到十二成。这一来,那排空狂飚,陡然转盛;罡风激荡,带起了慑人的呼啸之声,像排山倒海般直撞过去。他虽然只加强了五成力道,但方才只使了七成掌力,和十二成相比,就相差甚远,威势较刚才猛恶何止倍蓰?

  所有场中之人,都为降龙丐这一记奇猛的掌势内力,生出凛骇之感。叶玲不知范子云的武功,到底接得下接不下,也不禁神情凝重,微露紧张神色。范子云左手剑诀上竖,似乎对柯长泰这重逾山岳的掌力,压顶而来,浑无所觉,只是缓慢的把剑诀向天空划了个圈。他动作十分缓慢,是以所有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而且也暗暗疑惑,他剑诀这么向空划圈,看去毫不用力,能挡得住帮主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么?

  但情势就随着范子云剑诀这一圈,就有了极大的改变。这是大家都可以感觉得出来的,本来像怒潮汹涌,排山倒海撞过去的掌风,经这一圈之后,就像奔腾澎湃的山洪,进入了一条狭仄的山谷,水势受到了束缚,风声和威势,登时减少了许多。

  范子云左手剑诀在头顶缓慢打了个转,眼睛望着柯长泰,徐徐说道:“帮主这一掌,小生大概已经算是接下了,现在原璧奉还,帮主请收回吧。”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正好剑诀打完一圈,顺势朝柯长泰挥去。

  在他剑诀打圈之时,劈空掌力受到「风雷引神功」的约束,掌力、风势、暗劲都好像减弱了许多,但这并非真的减弱,只是被迫着紧紧的收缩住了而已。范子云左手这一挥出,本来被束缚住的掌力,突然间解除了束缚,就登时暴张开来,化作了一股洪流。

  刹那之间,掌力如雷、风声如涛、暗劲如山,不仅恢复了先前的威势,而且经过这一阵束缚,又转了这一圈,威力之强,更胜过先前甚多,一道强猛绝伦的狂飚,几乎扩及四五尺方圆,朝柯长泰身前席卷过去。柯长泰作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年纪极轻的读书相公,竟然会练成这等绝世神功,眼看自己发出去的一记劈空掌,经对方一圈之后,原封不动,朝自己撞来。

  你究是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掌力经对方带转,势道必然更强,自己平日纵然能发能收,但此刻万万收不回来的,一时哪敢硬接,慌忙一提丹田之气,身子飘空而起,横向一侧飞出去寻丈开外,才算让开了自己的一记掌风。站在他较近的人,也同时纷纷纵身跃开不迭。

  柯长泰站定身子,一张老脸已胀得色如猪肝,冷然道:“樊相公果然神功盖世,柯某不自量力,今日认栽,嘿嘿,丐帮栽在「少林」接引神功之下,那只能说是丐帮无能了。”话声出口,一面回头道:“宋兄、王兄,咱们走。”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远远传来,接着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柯老施主请留步。”只见大路上走来一个手持禅杖的灰衲老僧,这老僧身后,紧随着两个一身青布僧衣,手持禅杖的僧人,缓步而来。

  柯长泰脚下一停,回过头去,其实他在避过掌风,飘身飞落之时,早已看到远处的三个僧人,此时故作惊讶,略为抱拳,嘿然笑道:“兄弟还当是谁?原来是慧善大师佛驾在此,想必是替贵寺高人打接应来的了,兄弟方才说过,敝帮折在贵寺神功之下,只能怨丐帮无能,大师似乎用不着再解说了。”

  范子云听说来的乃是慧善大师,少林寺罗汉堂住持,不觉朝灰衲老僧看去。这位名满江湖的少林高僧,看去不过五十出头,果然生得慈眉善目,身材高大,像一尊降魔罗汉。慧善大师一手持着禅杖,缓步走近,朝柯长泰合掌一礼,然后回头朝范子云含笑点了点头,才道:“柯老施主误会了,这位小施主并非少林门下。”

  柯长泰嘿然道:“这么说,「接引神功」,并非少林七十二艺了?”

  慧善大师依然合掌道:“柯老施主这是误会,而且这位小施主使的,也并非敝寺七十二艺中的「接引神功」。”

  柯长泰寒着脸,冷森的说道:“柯某不才,还没听说过武林之中,有和「接引神功」同样威力的功夫,柯某说过,大师用不着解说。”

  叶玲忍不住愤然道:“柯帮主,我家公子并非少林门下,天下武功,异派同源,各有专精,你柯帮主不识得公子所使手法,只怪你孤陋寡闻,何用一再扯上少林寺,向这位老师傅喋喋不休,莫非你柯帮主自己不敌,想利用这位老师傅来对付我家公子不成?”

  柯长泰本来就有挑拨之心,但给叶玲揭穿了,不由恼羞成怒,嗔喝道:“本座何用扯上少林寺,你家公子既然练成此绝世奇技,丐帮改日当再向你家公子领教。”

  范子云也听得忍不住了,朗笑一声道:“柯帮主,这是你我二人之事,扯不上少林寺,最好也不用扯上丐帮,你若是认定小生使的是「接引神功」,小生可以不使这门神功,各以武功分个胜负,只要柯帮主划下道来,小生自当奉陪。”

  柯长泰听说他可以不使「接引神功」,自是正中下怀,阴笑道:“很好,咱们那就再分个高下,亦无不可。”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小生听说黄山大会,近在目前,柯帮主大概就是前去黄山赴会的吧,小生也想赶去看个热闹,那就在黄山见吧。”

  柯长泰浓眉一动,点头道:“好,那就在黄山见了。”说罢,一挥手,率同丐帮的人,转身而去。

  慧善大师合十道:“柯老施主好走,贫衲不送了。”他目送柯长泰等人行去,才朝范子云合掌一礼,说道:“贫衲想请问小施主一句话,不知小施主认为是否得当?”

  范子云慌忙还礼道:“大师好说,大师有何见教,但请明说。”

  慧善大师合掌道:“小施主成就颇高,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入门下?”

  范子云以「传音入密」说道:“在下此时不便奉告,今晚当面谒大师,再作详谈。”说完,拱拱手道:“在下师门,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说出来了,大师也未必会知道,在下告辞了。”

  慧善大师听得不觉一怔,目送这一主一仆,飘然行去,他身为少林罗汉堂住持,久在扛湖,一时之间,也猜不透范子云究竟是何来历?心中暗暗诵了一声佛号,忖道:“阿弥陀佛,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位小施主真是我行走了一辈子江湖,仅见的年轻高手了。”
  
    

  范子云、叶玲回转客店,进入房中,叶玲随手掩上了房门,娇嗔的道:“范大哥,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对我呢?”

  范子云道:“你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了?”

  叶玲道:“人家不顾一切,跟着你走,但到现在为止,我连你的事情,还一点都不知道。”

  范子云笑着问道:“你要知道什么呢?”

  叶玲撒娇的道:“只要有关你的事,我都要知道,你如果不肯说,那就算了。”

  范子云道:“好,我说,只是你要我从哪里说起呢?”

  叶玲道:“自然越详细越好了。”她偏头想了想,才道:“那就从你小时候练武说起奸了。”

  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得从自己小时候练武说起,只是他如今在江湖阅历渐深,知道有许多话,是不能说的。因此他把师傅的名讳隐了起来,只说传自己武功的师傅,没告诉自己姓名,自己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谁?另外紫玉虽是夏家堡的一名使女,但她身份极为隐秘,可能是哪一门派派去潜伏在夏家堡的人,他也不能泄露了她的身份。

  还有百花帮的艾红桃,极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子,在扫花山庄地下室中,那一段时间,中了花双双媚药,乱性之事,自然也不好说了。再说传自己「风雷引神功」的游老人家,他一再交代不准自己说出传艺之事,也不能对人泄漏。因此他把自己的经过,心头略为整理,把不能说的一一删去,才粗枝大叶的和叶玲说了一遍。

  一直说到在扫花山庄,自己身负重伤,被一位姓游的老人家救出,在一间破庙养几天伤,打算赶去黄山,在三十里铺遇上叶玲为止。叶玲听得柳眉一扬,哼道:“我早知道你是个风流公子,夏玉容小姐对你芳心默许,原来你还有一位万姑娘、艾姑娘,这么多的姑娘倾心着你,看你以后怎么办啊。”

  范子云看她粉脸红红的,笑得十分勉强,分明是多了心,不觉笑道:“你又多心了,一个人在江湖上走动,总会认识许多男的、许多女的,给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变成了花花公子了?”

  叶玲撇撇嘴道:“难道你不是?”

  范子云双手一摊,笑道:“你一定要说我是,我也没有办法的事。”

  叶玲扭了下腰,忽然拍起头,幽幽的问道:“范大哥,我要问你一句话,你……你要……真心的回答我……”

  范子云心头暗暗一跳,含笑问道:“你要问什么呢?”

  叶玲粉脸飞红,缓缓的垂下头去,说道:“你认识这许多姑娘,以后……以后……会不会把我忘记呢?”她这句话,似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的。

  范子云伸手拉起她的纤手,含笑道:“那怎么会呢?”

  叶玲低低的道:“我只希望你永远戴着面具,永远是樊鹏程,我也永远当你的书僮小玲就好了。”

  范子云道:“我这次前去黄山,就是要以樊鹏程的身份去了。”

  叶玲欣喜的道:“这样就好,我扮了书僮,只要稍加化装,副总管也认不出我来了。”

  范子云问道:“你不回夏家堡去了。”

  叶玲坚决的摇摇头道:“不回去了,我不是要扮你的书僮么?”

  范子云沉吟道:“这……”只听房门上有人轻轻弹了两下,接着响起店伙的声音隔着房门问道:“公子爷,可要小的关照厨下替你老准备酒菜么?”

  范子云看看时光,差不多已是傍晚光景,忙道:“不用了,我和朋友约好,还要出去。”说罢,站起身道:“我们该走了。”

  叶玲道:“时光还早呢,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范子云道:“宁可早点去,别耽误了大事。”
  
    

  两人匆匆离开客店,赶到报国寺,天色已微见苍茫。此时正因接近天黑,早已没有香客,寺前一片清冷,两人白天来过,早就记清了方向,这就悄悄绕到报国寺后进,越墙而入,这里正好是方丈住的院子,后面还有假山修竹。

  两人刚刚落到地上,就听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道:“小施主来了么,老衲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范子云听出是方丈德清大师的声音,急忙抬头看去,果然德清大师手持念珠,缓步从假山后走出,这就急忙迎了上去,说道:“有劳大师傅久候了,不知老师傅可曾和慧善大师说过什么话吗?”

  德清大师含笑道:“老衲把师叔迎入禅房,就到此来接应小施主,并未和他说过什么?”原来德清大师虽已七十开外,但论辈份,还是慧善大师的师侄。

  范子云道:“宝刹此刻大概快要用膳了,慧善大师用膳之时,自该由老师傅陪的了。”

  德清大师点头道:“正是如此。”

  范子云道:“那么就请大师傅在用膳之时,暗中告诉慧善大师,此次黄山大会,有极大的阴谋,今晚可能有人图谋慧善大师,用过素斋之后,请他不要喝茶。老师傅只要告诉他到时候请听姓范的小施主以「传音入密」说的话行事,必可擒住奸细,另外也请老师傅在陪同慧善大师用过素斋之后,密调宝刹武功较高的师傅,暗中在附近埋伏,以妨奸人逃走。”

  德清大师点了点头道:“事情有这么严重吗?”他还疑惑的看了范子云一眼,又道:“老衲启当遵办。”

  范子云道:“老师傅到时自知。”

  德清大师道:“小施主那就请随老衲来。”他引着范子云、叶玲二人,迅速越过一片草原,折入一条走廊,走到一间禅房门口推门而入,低声道:“前面就是师叔住的禅房子,这里有一道小门可通,二位施主就在此委屈些时候了。”

  范子云、叶玲二人跟着走入,但觉这间禅房十分逼仄,也极幽暗。范子云点点头道:“不妨事,老师傅有事那就请吧。”德清大师合掌一礼,回身退出,随手关上了房门。

  叶玲悄悄的道:“老和尚会不会不相信我们,故意把我们关在这里?”

  范子云道:“不会的,我就是怕他起疑,所以要他调集寺中高手,在暗中埋伏,这样他自可放心了。”

  这间禅房,和前面的禅房,只有一门之隔,而且板壁之间,还有许多裂缝,此时前面房中,已经点起烛火,只要凑着眼睛,可以看清前面房中的动静。”

  范子云心中暗道:“德清大师把自己二人,安置在这里,果然设想周到。”心中想着,就凑近壁缝,往外看去,外面一间禅房,地方相当宽敞,前面窗下,放着两把紫坛雕花椅几,中间是一张小圆桌,桌上放一个古铜小鼎,鼎中冒起一缕枭枭轻烟,隐约还可以闻到檀香之气。

  北首是一张禅榻,榻上盘坐着一个灰衲老僧,从板壁缝中看去,只能看到背影,正是少林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这时但听一阵悠扬的钟声,传了过来。范子云心中暗道:“这钟声敢情是寺中用晚膳了。”
  
  过没多久,只听阶前响起德清大师的声音说道:“师叔,弟子德清告进。”

  慧善大师抬头道:“是德清么,进来。”

  德清大师双手合十,缓步走入,朝上首行了一礼,神色恭敬的道:“启禀师叔,素斋已备,弟子特来请师叔前去方丈室用斋。”

  慧善大师含笑道:“我只是路过此地,叫你不用费神,和大家随便吃就好了。”

  德清大师恭敬的道:“师叔难得到庐州来,弟子忝主报国寺,总得稍尽心意。”

  “好吧。”慧善大师徐徐站起,跨下禅榻。

  德清大师合掌当胸,躬身道:“师叔请。”慧善大师举步走出,德清大师跟随他身后,走出禅房。

  叶玲低低的道:“范大哥,人家用斋去了,我们还空着肚子顿。”

  叶玲道:“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范子云忽然低嘘一声道:“有人来了。”

  叶玲问道:“是不是无尘?”说话之时,果见有人推门而入,原来进来的是方丈室的小沙弥。

  他走到中间圆桌旁,伸手揭开古铜香炉盖子,看了一眼,然后添了几根檀香,又洒上了一把檀香末,用铜杵轻轻拨弄了一阵,才覆上炉盖,又走到禅榻前面的一张小几上,收过茶盏,方始退出,随手关上了房门。经他在炉中添加了檀香,枭枭青烟,就比方才浓了,满室都是檀香香味,连后面小禅房中,都可以闻到浓重的香气。

  这样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光,德清大师才,陪同师叔慧善大师回转禅房。小沙弥新沏了一盏茶,送到几上,便行退去。德清大师却在下首椅上坐下,陪着慧善大师闲话家常,也把报国寺的情形,向师叔作了一个简略的报告。

  躲在后面的范子云、叶玲二人看得暗暗焦急,这老和尚怎么絮絮不休,还不走呢?现在该是无尘行动的时候了。德清大师和师叔交谈了足有一刻工夫之久,才站起身,恭敬的合掌一礼,说道:“师叔一路劳顿,早些休息吧,弟子告退了。”说完,又行了一礼,返身退出。

  两人躲在黝黑的小房间中,等侯着人,时间就好像过得特别慢。他们计算无尘应该来了,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无尘的影子。叶玲凑着范子云的耳朵,悄悄说道:“他怎么还不来呢?”

  范子云想起方才送茶进来的是方丈室的小沙弥,不禁皱皱眉,也凑着叶玲的耳朵说道:“方才方丈大师派小沙弥来伺候,无尘如何混得进来呢。”

  叶玲道:“那怎么办?”

  范子云道:“他如果找不到机会,一时混不进来,那就要等到更深人静,才会冒险进来了。”

  叶玲轻「唉」一声道:“无尘为人机警,若是被他发现这里有了准备,他就不会在这里下手了。”

  范子云怔道:“不在这里下手,那到哪里下手去?”

  叶玲道:“今晚不成,那就等到明晚了。”

  范子云轻轻扯了她一下,说道:“外面有人来了。”

  叶玲道:“那一定是他了。”

  “不。”范子云道:“那可能是德清大师派来的入,听脚步声,大约有八九个人呢。”

  “真是糟糕。”叶玲低低的道:“我说过这事情你告诉了他,准会弄砸,他派了这许多人来,无异告诉无尘,这里有了戒准,这一来,无尘还会来么?”就在此时,突听檀房门被呀然推开,方丈德清大师缓步走了进来。

  慧善大师双目一睁,问道:“德清,你此时前来,莫非有什么事情吗?”

  德清大师合十道:“回师叔,弟子正有一事,来向师叔请示的。”他虽是合十当胸,但神色已不似晚膳前那么恭敬了。

  “哦。”慧善大师口中低哦一声,点头道:“有什么,你但说无妨。”

  “弟子就直说了。”德清依然双手合十,目光直注慧善大师,缓缓说道:“弟子想请问师叔一声,不知师叔的度牒,可曾带在身边?”

  慧善大师蔼然一笑,问道:“你无故怎会问起我度牒来了?”

  德清大师嘿然道:“师叔度牒不在身边,若是有人假冒师叔,又该如何才能分得出真伪来呢?”

  “有人假冒老衲?”慧善大师微微一笑道:“那怎么会呢?假冒老衲,有此必要么?”

  德清大师脸色渐寒,冷然道:“如果确有江湖不肖之徒,假冒了师叔?”

  慧善大师究是久走江湖之人,神色微怔,立即目光逼注德清大师,问道:“德清,你说此话,必然已有所闻,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不错。”德清大师凛然道:“有人假冒师叔之事,业经查明,果然确有其事。”

  慧善大师道:“此人假冒老衲,究竟目的何在?”

  范子云听得一怔,忖道:“德清大师难道没告诉他么?”

  德清大师冷笑一声道:“目的何在,正是贫衲目前要追究之事,大概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叶玲凑着范子云耳朵,低低的道:“这老和尚口气不对了呢。”她果然心细如发,德清大师方才还自称「弟子」,现在变成「贫衲」了。

  慧善大师合十道:“你既已查明,此事真相如何?”

  德清大师脸上微现诡异,笑说道:“门外正有一人,想见见师叔,你心中如有疑窦,不妨当面问问他,就会明白了。”

  叶玲低声道:“他说的会是谁呢?”范子云道:“快别作声。”

  只听慧善大师合掌道:“此人是谁,你快去请他进来。”

  德清大师也不答话,转身走到门口,合十躬身道:“师叔请进。”

  “师叔?”德清大师的师叔,在少林寺中,不是一院住持,也是长老身份,不知少林寺又来了哪一位高僧?范子云、叶玲凑着眼睛,往门外投去。慧善大师也暗暗觉得惊疑,两道目光,忍不住朝外看去。

  “阿弥陀佛。”门外响起一声低沉的佛号,接着缓步走进一个身穿灰衣僧衲的老僧来。

  这老僧看年龄不过五十出头,生得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光,无论声音、面貌、举止、衣着、都和慧善大师一般无二。慧善大师和来人这一对面,就像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这下不但慧善大师蓦然一惊,就是范子云、叶玲二人,也同样觉得大出意外。

  叶玲急忙转过脸去,附着范子云耳朵,说道:“你看得出来么,到底谁是真的呢?”

  范子云微微摇头,低声道:“很难看得出来,看来这是无尘玩的花样了,目前真假难分,事情棘手得很。”

  两个慧善大师对了面,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先前的慧善大师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徐徐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少林寺罗汉堂的住持,假冒贫衲,并无多大用处,这位师兄究竟意欲何为?”他说得很镇定,也很有风度。

  后来的慧善大师双手一直当胸合十,也徐徐说道:“师兄假冒贫衲,贫衲正想请问师兄,此举所为何来?”德清大师引见了二位慧善大师,就退后一步,脸露冷笑,看着二人,一语不发,好像这一真一假的双包案,就让二人自己去解决了。

  “善哉、善哉。”先前的慧善大师仰首向天,连说了两句「善哉」,突然目中精芒暴射,沉声道:“身为佛门弟子,首戒为妄,你假冒贫衲,必有图谋,贫衲忝主少林罗汉堂,职司就是为佛门护法,为江湖除魔,贫衲奉劝师兄及早回头,不可自误,速即取下面具,你去吧。”

  后来的慧善大师凛然而立,目光凝注着先前的慧善大师,微哂道:“看来师兄此举,果然是有计划的行动了,但贫衲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之久,何种阵仗没有见识过,冒名顶替之事,也并不足为奇,只不知师兄有没有足以假冒贫衲的本领?”

  先前的慧善大师听得不期一怔,沉声道:“听师兄的口气,似乎要和贫衲动手过招了?”

  后来的慧善大师阴沉一笑道:“出家人练武,志在强身,贫僧数十年来,也从未好勇斗狠,但江湖上人有时为了某一件事,到了无法解决之时,也只好诉之武功,师兄假冒贫衲,贫衲正待考究师兄,对少林武艺,是否也能假冒得的?”

  叶玲附着范子云耳朵,说道:“他是无尘。”

  范子云道:“你如何会知道的?”

  叶玲道:“他口气比较阴森,但却竭力说得和缓,初听起来,不易分辨得出,但刚才那声笑,我就听出来了。”

  只听先前的慧善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好吧,师兄既然要和贫衲过招,贫衲那就接你三招,我佛慈悲,但愿你及时醒悟,贫衲不为已甚,你自己量力施为吧。”

  后来的慧善大师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洪笑道:“你要贫衲动手么?”

  先前的慧善大师依然和缓的道:“贫衲说过接你三招,师兄只管先出手好了。”

  叶玲心中大惑不解,低声道:“无尘武功虽然不弱,但决非慧善大师的对手,他此举莫非有什么阴谋?”

  范子云道:“有方丈德清大师在旁,谅他也不敢在此时使用化血针的了。”

  只听后来的慧善大师突然阴笑一声道:“那你就小心了。”缓缓吸了口气,右手随着举起,呼的一掌凌空拍出。他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这一记劈空掌,举手作势之时,虽然缓慢,但等到一掌拍出,却势若雷霆,十分迅速。

  先前的慧善大师在对方举掌之际,也缓缓吸了口气,但他这一吸气,陡然间,脸色为之大变,这原是迅雷惊霆般事,但听「砰」然一声,掌力击中先前的慧善大师的胸口,他闷哼一声,一个人踉跄后退了五六步,一跤跌坐在地,嘴角中登时喷出一口鲜血,右手抚胸,睁大了双目,颤声道:“你们……”

  后来的慧善大师呵呵大笑道:“你连贫衲一掌都接不下来,还敢来假冒贫衲,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么?”话声一落,立即转脸朝德清大师吩咐道:“德清,此人假冒本座,你叫人把他带下去。”

  德清大师躬身道:“弟子恭领师叔法旨。”直起身,喝道:“来人哪。”他这一喝,立即从门外闪进四个腰佩戒刀的青衣僧人,一齐躬身道:“弟子在。”

  德清大师一指委顿在地的先前的慧善大师,吩咐道:“此人假冒师叔,你们把他带下去。”四个青衣僧人应了声「是」,迅速一拥而上,两个人左右挟持。先前的慧善大师双臂,从地上拖了起来。

  先前的慧善大师看去中了这一掌,已然伤得极重,他目注德清大师,喘息着说道:“你们……好毒……的……奸计……”

  叶玲看得悚然动容,低声道:“范大哥,看来这里的方丈,竞和无尘是同谋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略为沉吟,说道:“走,我们出去,你的身份,是老子山夫人门下,我是银章使者,我们可以相机行事。”

  叶玲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范子云喝了声:“老师傅且慢。”一手推启木门,两人举步从门中走出。

  德清大师看到二人,面露欢容,迎了上来,合十道:“多蒙小施主示警,果然擒住了假冒师叔的贼党,老衲铭感无既。”一面转身朝后来的慧善大师合十恭躬道:“启禀师叔,这位就是奉华山商掌门人之命。赶来报讯的范小施主,若非小施主适时示警,今晚就未必能识破贼党奸计,师叔也许已为贼人所乘。”

  他居然说得一派冠冕堂皇之词,好像真的已把假冒之人拿下了。范子云心中暗暗凛惕,忖道:“这老和尚口是心非,好生奸诈。”

  后来的慧善大师经德清大师一说,面露笑容,蔼然笑道:“阿弥陀佛,假冒贫僧事小,但贼人假冒了贫僧,对敝寺对整个武林,可能因此而发生事故,贫僧的罪孽那就大了。商掌门人洞察先机,小施主及时赶来,总算除了一件祸乱,尤其黄山大会在即,贼党破坏各大门派团结,小施主防患于未然,真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叶玲接口道:“大师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尘一,才是大功一件呢。”

  后来的慧善大师神色微怔,合十问道:“小施主何人?”

  叶玲道:“我是老子山门下叶玲。”

  后来的慧善大师连忙行礼道:“原来是叶姑娘,贫僧失敬了。”直起身,看了叶玲一眼,陪笑问道:“只不知叶姑娘可有信物?”

  叶玲从怀中取出一柄古铜圆牌,摊在掌心,说道:“十二星辰第五人,大师现在相信了吧?”

  后来的慧善大师双眉微拢,沉吟道:“贫道如果记忆不错,叶姑娘好像出示过一枚银章,不知可有此事?”

  叶玲心中暗道:“他果然是无尘了。”回头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范公子,大师要看看你的银章呢。”

  范子云依言从身边取出银章,也摊在掌心,递了过去,说道:“大师请看。”

  后来的慧善大师点点头道:“果然不错。”

  德清大师站在边上,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忽然喝道:“来人哪。”门外答应一声,又涌进四名腰佩戒刀的青衣道人,一齐躬身道:“方丈有何吩咐?”

  德清大师一指范子云、叶玲二人,沉喝道:“把这二人拿下。”四名青衣僧人答应一声,举步朝两人逼近。这下变化,当真出人意外。

  范子云不由一怔,口中喝了声道:“站住。”一面转脸德清大师道:“老师傅这是做什么?”

  德清大师大笑一声道:“如今证明二位乃是贼人一党,小施主无话可说了吧?”

  范子云惊骇道:“你……”

  后来的慧善大师目光阴鸷,沉喝道:“你们还不动手?”四名青衣僧人两个奔向范子云,两个奔向叶玲。

  叶玲柳眉一挑,叱道:“无尘,你敢如此狂妄?”「锵」的一声掣剑在手,横胸喝道:“你们谁敢过来?”

  德清大师淡淡一笑道:“女施主不用发横,此室炉中点的是西域「毒龙涎香」,武功再高的人,只要闻一丝,就会功力全失,你们已经闻了一顿饭的工夫,如何还能顽抗?”

  范子云怒声道:“你们原来早已安排好了毒计?”

  后来的慧善大师阴森一笑道:“姓范的小子,姓叶的丫头,你们叛离夏家堡,贫僧也不为难你们,只是把你们送回夏家堡,听凭庄主和夫人发落。”

  范子云眼看两个青衣僧入朝自己逼近过来,他心中还有些不大相信,大喝一声,挥手一掌,横扫出去,他这一挥手之间,便已察觉不对,全身果然有着懒散、疲软的感觉,连一点力道也用不上来,这一掌等于没发,就是击中对方,也伤不了人,心中暗暗叫了声:“完了。”

  两个青衣僧人一左一右走到范子云身边,正待伸手把他挟住,就在此时,范子云一个人突然凭空飞起,「呼」的一声,飞了出去。两个青衣僧人方自一呆?德清大师大喝一声道:“快追。”

  后来的慧善大师早已双足一点,追踪飞掠而出,两个青衣僧人更不怠慢,立刻同时掣出单刀,跟着慧善大师身后追出。这一变故,更出人意外。不仅德清大师和后来的慧善大师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毒龙涎香」出于西域,闻了这种香气的人,就会真气涣散,武功全失,和普通人一样,他们自然弄不清范子云明明功力已失,何以还会凭空飞了出去?

  老实说,这一点,连范子云自己也是想不到之事,他眼看自己功力全失,两个青衣僧人一左一右逼近之际,突觉衣领一紧,一个人就像鱼儿上了钓钩一般,凌空朝门外飞了出去。这并不是他自己飞掠出来的,而是后颈衣领上有一根极细的钓丝,把他拉出来的,到了门外,就直线上升,一下升到了屋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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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佳人相救

 

  范子云双脚立在屋瓦上,人还没有站定,耳中听到一声娇脆的声音叫道:“范公子,我在这里哪。”范子云定眼瞧去,就在自己对面不过三尺距离,俏生生站立着一个身穿紫衣的小姑娘。她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清新、娇美,脸上略带稚气,手中举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钓竿,望着自己在掩口轻笑。

  这个小姑娘看来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范子云凝视着她,问道:“姑娘……”

  紫衣姑娘低笑道:“我叫商小雯,此时无暇和你多说,这是三颗解毒丹,你快吞服一颗,剩下两颗快去分给你小书僮和慧善大师,好了,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我送你下去,服下解药,要一盏茶的时光,才能恢复功力,我还要多逗他们一会。”一边说话,一边左手一伸,递过三粒药丸。

  经他一说,范子云立时想起来了,商小雯不是自己在夏家堡时,有一天晚上,她把自己引去堡外,告诉自己师傅给索寒心下下毒,要自己立即离开夏家堡的那位姑娘么?这两句话的工夫,后来的慧善大师和两个青衣僧人,已经追了出来,三条人影一前二后,疾如鹰隼,飞快的扑上屋来。时间宝贵,他无暇多想,伸手接过药丸,把一颗迅速纳入口中。
  
  只听商小雯低低的道:“好啦,你小心,哦,你快大笑一声,我送你下去。”范子云依言发出一声长笑,突觉后颈衣领一紧,一个人随着笑声「呼」的一声,迎着飞扑上来的「后来的慧善大师」飞撞过去。

  这一下,直看得范子云大吃一惊,自己功力全失,只是由一根钓丝悬空吊着,如何能和「后来的慧善大师」硬撞,他只须发出一掌,自己就得身负重伤。但商小雯钓丝已经甩了出来,来势奇快,自己身不由己,你想不和「后来的慧善大师」硬碰硬撞,也无法可以避免了。

  后来的慧善大师冲出禅房,双足一点,身子刚刚凌空飞起,向屋上扑来,陡听范子云一声大笑,瞥见一道人影,有如泰山压顶一般,迎着自己飞扑而下,风声飒然,来势极为劲急。这老和尚心思深沉,生性多疑在未弄清事情真相以前,岂肯冒险?他手掌一立,凌空劈出一掌,人却趁势一个筋斗,向斜里翻了出去。

  范子云笔直凌空撞下,眼看「后来的慧善大师」果然举掌击来,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

  就在此时,自己身子陡然升高了一丈左右,避开掌风,身子又复迅速往下沉落,耳中只听商小雯的声音道:“范公子,脚上用点力,从窗口进去,手中也得准备好药丸,很快就得纳入你书僮的口中。”话声入耳,人已垂落到禅房窗口,「砰」然一声,把两扇板窗踢开,呼的破窗而入。

  禅房中德清大师正好背窗而立,听到一声巨响,一道人影已破窗飞入,心头蓦然一惊,急忙向右闪开。商小雯果然手法精妙,范子云飞入的人,一下就飞落到叶玲身前。范子云因商小雯事前已经叮咛过了,早有准备,身形一落,探手就把一颗解药纳入叶玲口中。

  那守卫在叶玲身边的两个青衣僧人一见范子云破窗而入,凌空飞落,只当他要来救人,口中吆喝一声,两柄戒刀同时朝前递出。范子云来得快,退得更快,刷的一声,往左飞开,他这一飞开,正好又落到了「先前的慧善大师」身前,这回他有了经验,更不怠慢,又把手中一颗解药以极快手法,塞入他口中。

  等到守着「先前的慧善大师」的青衣僧人发现敌人欺近,范子云飞荡开去,一下落到右首壁角,领上一松,那根钓丝也已悄然从窗口退了出去。这真是快得像电光石火一般,德清大师闪身让开,再定睛看去,范子云已经跌坐在右首壁角了,口中大声喝道:“拿下,还不给我拿下?”

  守着「先前的慧善大师」的青衣僧人,共有四个,听到方丈喝声,立即应了声「是」,分出两人,朝范子云走了过去。这时那「后来的慧善大师」因范子云飞落屋面,又破窗而入,回入禅房,急忙率同追出去的两个青衣僧人匆匆赶入禅房,目光一瞥,发现范子云已经坐在壁角地上,只是喘息,不由怒声喝道:“好小子,你敢戏弄佛爷。”

  喝声甫出,陡觉后颈衣领一紧,被人凌空拉了起来。不,呼的一声,凌空朝范子云飞了过去。德清大师看得一惊,他只当「后来的慧善大师」心头恼怒,要向范子云下手,只要看范子云委顿在地,分明功力已失。此人是庄主的世侄,是庄主下令要把他截回去的,自然不能受到丝毫伤害,这就大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出身少林,身为报国寺方丈,依附夏家堡,担任金章令主,夏庄主答应他的条件,是夏云峰当上盟主之后,稍假时日,由他去担任少林寺的方丈。就在德清大师喝声出口,朝范子云飞扑过去的「后来的慧善大师」忽然身子一偏,「砰」的一声,撞在奉方丈之命赶过去捉拿范子云的两个青衣僧人右首那个僧人身上。

  这一记互撞,自然力道极大,立时把右首青衣僧人震了出去,一个人猛然撞上墙壁,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踉跄,哪想站立得稳。后来的慧善大师空有一身武功,脚不着地,自然用不上力道,他和右边青衣僧人互撞之后,忽然身子一转,又朝左边那个青衣僧人撞了过去。

  他像空中飞人,来去极快,左边青衣僧人自然闪避不开,又是「砰」然一声,一下把他撞出去一丈开外。这下力道比方才更重,那是因为「后来的慧善大师」双手双脚在空中用力挣扎之故,直撞得那青衣僧人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德清大师看出情形不异,急忙问道:“师叔,这是怎么一会事?”

  「后来的慧善大师」身在空中,哪能由得了他?口中刚说了个:“我……”突然身发如箭,猛向德清大师迎面扑了过去。

  德清大师不防他话声未落,就朝自己扑来,睹状一惊,要待躲闪,已是不及,而且他也深知「后来的慧善大师」一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哪敢丝毫大意,到了此时,只好双掌一立,掌上运起六成力道,迎着「后来的慧善大师」,朝前推出。

  这一招正是少林寺「降龙伏虎拳」中「当门拒虎」,是一记寓攻击于防卫的刚猛掌势。后来的慧善大师朝德清大师飞来,乃是他后领上被钩着身不由己之事,他在禅房中飞来飞去,全由系着钓钩的一根钓丝在指挥。

  这时眼看自己迎着德清大师飞撞过去,正待出声警告,瞥见德清大师双掌一立,迎着自己推来。他自然知道自己身在半空;有力无处使,但此时要待解释也解释不清,而且他也自然认得德清大师这一记「当门拒虎」,虽是防卫招式,力道沉猛,可以拒虎。

  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再开口,只好运起全身功力,气聚百穴,功凝双掌和德清大师硬接一记了。两人虽是同党,但这一记交接,两人却都用上了全力,空中飞人,自然来势奇快无比,只听蓬然一声大震,四掌接实。

  「后来的慧善大师」吃亏在悬空飞来,有力难使,掌势乍接,他但觉胸口欲裂,两眼一黑,一个人被震得直飞出去两丈来远,砰的一声,跌在云床之上,血气翻腾,喉头一甜,满嘴都是血腥气,他总算久经大敌,及时压住涌上喉咙的血气,立时闭目坐定,不再作声。

  德清六师和他硬接了一记,因「后来的慧善大师」飞来之势极猛,同样的被震得心头狂跳,血气翻腾,脚下浮动,往后连退子两步之多,站定下来,也立即凝神运气。这时只听窗外响起一声清脆的笑声,说道:“真好玩,范公子,我走啦。”

  德清大师猛地抬起头来,喝道:“什么人?”窗外人声寂然,哪有人影?德清大师目光隐射凶光,举步朝云床走去。

  后来的慧善大师双目微睁,骇然道:“德清,你要做什么?”

  德清大师目注「后来的慧善大师」,沉声道:“无尘,方才你突袭本座,可是想取得罗汉堂住持之后,再晋升一级,去谋少林方丈的宝座么?”

  后来的慧善大师和他硬对一掌,伤得实在不轻,经过一阵运气调息,翻腾的血气虽已平息,但尚未复原。他为人城府极深,看出德清大师神色不善,话声低沉的道:“你怎么会有此想法呢?方才贫僧是被人用钓钩悬空吊起,身不由己,再说庄主要贫僧接替罗汉堂,是为了黄山大会各派推举盟主。少林寺领袖群伦,举足轻重,故必须取得少林寺的支持,待庄主登上盟主宝座,少林寺方丈一席,自然非你莫属了。”

  德清大师脸色阴沉,嘿然道:“本座只是少林寺下院报国寺的方丈而已,你当了罗汉堂住持,就是少林五院长老之一,晋升方丈,自然要比本座容易得多了。”

  后来的慧善大师道:“你此时忽发此言,难道竟敢违抗庄主的命令吗?”

  德清大师沉笑一声道:“本座怎敢违抗庄主之命,只是本座认为你本非少林寺的人,岂可入主少林罗汉堂?”

  后来的慧善大师也一声阴笑道:“你若是此刻杀了贫僧,岂非坏了庄主大事?你可曾想到它的后果么?”

  德清大师大笑道:“这个本座早已想好了,你机密外泄,死在少林慧善大师掌下,此刻黄山大会,已在眼前,少林寺远在河南,再要派人参加已是不及,本座奉慧善大师叔遗命,前往黄山,参与大会,怎会误了庄主大事?”

  后来的慧善大师目光闪烁,冷然道:“这么说,你是早已存心要杀贫僧的了?”

  “不错。”德清大师沉声道:“本座是金章令主,杀了你,庄主也未必怪罪于我。”

  “好,你既有此心,贫僧那也只好认命了。”后来的慧善大师点着头,又道:“可惜庄主还有一道密令,要我去完成的一项任务,我尚未完成,此事关系极大,完成了乃是一件大功,贫僧索性成全了你,不过贫僧有一条件,我将密令交与你,我死之后,你不得毁我遗体,必须当作少林罗汉堂住持厚殓,你可答应?”

  “好,本座答应你。”德清大师正是工于心机的人,口中虽然答应,但人却并未再逼上前去,和他保持了五尺距离,问道:“庄主密令呢?”保持五尺距离,正是「金刚掌」威力可以击中的有利范围之内。

  后来的慧善大师故意装作话说多了,胸口起伏,一阵喘息,右手从衣袖中取出一件东西,依然有气无力的道:“庄主的密令,是要贫僧杀你。”他取出来的,正是那支化血针筒,说到最后二字,突然声音转厉,手指一扣扳机,一下射出五支「化血针」来。

  德清大师早就有了戒备,看他取出来的是一管针筒,哪还容他发射?口中大喝一声,右手一记「金刚掌」,直劈而出,人已随着喝声,迅疾向旁闪开。双方几乎是同时发难,而且在两人之间,只有五尺距离,「化血针」射出之时,无声无息,快如电闪,德清大师纵然见机得快,也因距离太近,如何躲闪得开,但觉胸口一麻,口中惊诧的道:“毒……毒……”
  
  他只说了两个「毒」字,身子一阵颤动,砰然跌坐下去。但德清大师这一记「金刚掌」,也是蓄势已久,掌力乍发,迅如雷奔,「后来的慧善大师」伤势未愈,自然更无法闪避得开,口中闷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
  
    
  
  范子云服下解药,早已超过一盏茶工夫,身中奇毒,也早就消失,他因对方二人互对了一掌之后,形势突然之间,急转直下,变成了争少林方丈。因此依然坐在地上,要看看他们如何结果?同时也可以从二人口中,听出一些内幕来。

  同时他怕叶玲奇毒一解,就一跃而起,抢着发难,这一来,可能又会促成他们联手对外,一面就以「传音入密」要她不可妄动。这时眼看两人落得两败俱伤之局,不觉倏地站起身来。守着他的两个青衣僧人,正感惊惶失措,一看范子云站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吆喝,两柄戒刀不约而同同时递到。

  范子云身形一偏,左手疾发,一把抓住右首僧人劈来的刀柄,右手及时挥出,三根指头弹中了他右胸「将台」、「期门」、「章门」三处穴道。左手夺来的刀,向左一封,「哨」的一声,架住了左首青衣僧人的戒刀,上身随着左转,右手疾穿而出,一下啄在对方左胸「气门穴」上。这两手当真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两个青衣僧人戒刀递出,就被制住了穴道。

  在他站起身来的同时,叶玲也有了举动,她可没有范子云那么好说话,等人家攻来了才还击。蹲着的人身形未起,双手早已暗中蓄势,看准了左右两个僧人的穴道部位,手先人后,双手乍发,人才随着站起。这一下事出仓猝,右首僧人骤不及防,应指往后摔倒下去,左首一个及时警觉,急忙跃退一步,避开指锋,挥刀攻来。

  另外两个青衣僧人趋近德清大师身边,俯身察看,才发觉方丈业已气绝身死,此时又见三个同伴被人制住,不由一惊。两人不约而同疾退一步,迅快拔出戒刀,口中发出一声忽哨,招呼押着「先前的慧善大师」的两个青衣僧人,共同对敌,挥刀向叶玲攻来。

  那押着先前的慧善大师的两个青衣僧人,眼看形势紧急,先前的慧善大师一直瞑目趺坐在地,不见他有何动静,两人一抡戒刀,纵身朝范子云扑来。叶玲制住了一个青衣僧人,跨上一步,俯身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短剑,冷笑道:“你们还想顽抗?”

  短剑挥动,朝三个僧人抢攻过去。要知她方才出手,只是骤出不意,才把右首一个僧人制住,实则这八个僧人出身少林,乃是德清大师的心腹死党,一身武功,可着实不弱。尤其少林寺以刀、棍、拳法并称于世,三柄戒刀这一联手,品字形围着叶玲,宛如奔雷闪电般劈攻而出,风声震耳,刀光耀目,攻势十分凌厉。

  叶玲一柄短剑,力敌三人,顿时便有难于应付之感,转眼工夫,七八招下来,除了封架对方刀招,渐渐失去还攻之力,但听一阵「哨」「哨」之声,不绝于耳,一串串火星,连续进发。

  叶玲究是小姑娘家,内力如何能和专练外功的三个少林弟子相比,这一连几刀,记记都逼得她只有硬封硬架,把她一条右臂震得隐隐发麻,脚下跟着连番后退。就在这一阵惊心动魄的刀剑交接声中,左首一个青衣僧人正待逼近之际,突然无声无息的扑倒下去。

  叶玲脸上忽然有了喜色,抬头叫道:“大哥,你帮我把这个也杀了。”她左手朝中间的青衣僧人指了指。

  中间的青衣僧人闻言大吃一惊,他只当背后来了敌人,赶忙回刀护胸,转脸往后望去。他这一分神,叶玲左手指点之时,已经射出了一支「化血针」,那僧人回头不见人影,心知上当,但觉胸口一麻,连哼声都未出口,就倒地死去。

  叶玲精神一振,短剑朝前一指,喝道:“现在只有你一个了,姑娘只要三招,就可取你狗命。”跃身发剑,抢攻上去。这时扑向范子云的两个青衣僧人,不出几招,就被范子云制住,禅房中只剩下他一个,心头一怯,刷刷两刀,把叶玲逼退了一步,一个急转,往门外窜去。

  叶玲一声娇叱:“你还往哪里走?”一个箭步,追掠过去,人还未到,左手一抬,一支「化血针」已经悄无声息的射出。那青衣僧人刚刚掠到门口,就一声不哼,扑倒下去。

  叶玲回过身来,才见范子云一手紧抵着慧善大师后心,正在助他行功疗伤。这是不能有人惊动的,她悄悄走到方丈德清大师身边,低头瞧去,他被「化血针」射中左胸,已在逐渐腐烂,急忙用剑挑开他衣襟,但听「叮」的一声,一面圆形金牌,滑落地上,俯身捡起,正是夏家堡发给金章令主的金牌,仔细检点德清身上,除了一面金牌,别无他物。

  再走近云床,翻过无尘的身子,原来他早已气绝多时,撕开衣襟,从他怀中取出一面银牌,一个蓝花小瓷瓶,和几两碎银子,心中暗道:“原来无尘的身份,还是银章使者。”

  就在此时,突听「砰」「砰」两声传入耳中,回头看去,方才被范子云制住穴道的两个青衣僧人,本来还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不知怎么会忽然倒了下去?心中觉得奇怪,这就走近过去,低头一瞧,这两人不知何时,也被「化血针」射中后心,已溃烂成碗口大一个窟窿,这会是谁施放的「化血针」呢?

  叶玲心中一动,急忙再去检查最先被范子云制住的两个和被自己先发制人拂中穴道的一个。这一看,才发现这三个青衣僧人,本来就躺在地上,此时也全已被人用「化血针」补上了一针,无一活口。叶玲暗暗吃了一惊,忖道:“看这五人中针情形,分明还是刚才之事。”

  她一紧手中短剑,突然身形闪动,一下朝禅房后面一道小门扑了进去,这是方才范子云和她隐匿的一间小禅房,地方逼仄,一目可以了然,当然隐藏不了人。但她发现通向后进的一扇小门,已经开着,这扇小门是方才德清领他们进入屋中之后,就已关上了的。此时既已洞开,可见方才果然有人隐匿于此了。

  叶玲左手握着「化血针筒」,右手短剑一拨,掠出屋外,举目四顾,哪有什么人影?心中猛然一动,暗道:“范大哥正在帮助慧善大师运功疗伤,自己怎好离开?”一念及此,急忙一个旋身飞快的回入屋中,眼看范子云依然一手按在意善大师后心「灵台穴」上,不言不动。她看到二人无恙,心头才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手仗剑,静静的守在屋中,这样足足等了顿饭时光。

  慧善大师才长长吁了口气;双掌合十当胸,缓睁双目,低喧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了。”

  范子云早已收回手掌,含笑道:“大师好说,若非大师修为功深,在下也无能相助。”

  叶玲收起短剑,喜孜孜的道:“老师傅已经痊好了么?”

  慧善大师站起身,合掌道:“贫僧方才功力全废,伤重垂危,多蒙二位救助,贫僧不敢言谢,只是有一事未明;还望小施主赐教。”

  “大师太客气了。”范子云还礼道:“大师有何垂询,但请明说。”

  慧善大师道:“贫僧记得今日午后,曾在路中和小施主相遇,当时小施主曾以「传音入密」告知今晚再作详谈,听小施主言外之意,似已预知今晚发生的事了。”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在下和这位叶姑娘就是为了大师今晚之事,才赶到庐州来的,只是未曾料及这里的方丈,竟会是贼徒一党,以至差点功亏一篑,几为贼党所乘,若非另有高人在暗中相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慧善大师朝叶玲合十一礼,说道:“原来是女施主,贫僧失礼了。”

  叶玲粉脸一红,眨眨眼睛,问道:“对了,范大哥,你那解药是哪里来的呢?”

  范子云含笑道:“你且别忙,大师问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一面朝慧善大师说道:“方才德清方丈和假扮大师的无尘两人说的话,大师大概已经听见了?”

  “阿弥陀佛。”慧善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德清这孽障从小出身少林,不意他竟然自坠魔道,那时贫僧奇毒初解,虽是伤重垂危,但二人说话,贫僧都听见了。”他望着范子云,问道:“不知小施主如何知道他们这项阴谋的?”

  范子云含笑道:“这也是一时巧合,给在下无意碰上的。”接着就把自己准备赶去黄山,如何在北峡山迷路,因腹中饥饿,捕捉到一头飞鸽发现脚下缚有一个铜管,纸条上写着「初一晚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字样。

  当日赶到三十里铺,在一家酒馆中,正好有人问起金神墩,引起自己注意,当晚如何跟踪一个黑衣人,在金神墩土地庙发现求签秘密,无尘如何在齐家庄杀死总管薛大可,如何救了叶玲。叶玲听他说起往事,粉脸更红,一颗头垂得低低的。范子云又把自己如何劝叶玲弃邪归正,如何赶来报国寺,详细说了一遍。

  慧善大师听得只是连声诵佛不止,一面说道:“夏堡主在江湖上侠名甚著,想不到他为了争取武林盟主,竟然使出这等毒辣阴谋,实在令人齿冷。”他看了德清大师和无尘二人尸体一眼,又道:“这两个佛门败类,可说咎由自取,自食恶果,但不知其他几人,是否也和他们同谋?”

  范子云道:“这几个师傅,看他们身手,想必也是贵寺弟子,在下只不过制住他们穴道,大师可以问问他们。”

  叶玲道:“他们全都死了。”

  范子云道:“他们只是穴道受制,如何会死的?”

  叶玲道:“他们全都死在「化血针」下,再过一时三刻,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范子云作色道:“是你……”

  “不是我。”叶玲呼冤道:“是刚才有入躲在里面一间,暗使「化血针」杀他们。”她把刚才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范子云轻轻叹息一声道:“如此看来,这寺中必然另有他们同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善大师连连合十,说道:“少林不幸,出了这些孽障,这是贫僧平日疏于督察之故,贫僧实在惭愧得很。”他是罗汉堂住持,专管江湖上和各大门派之间的联络事宜,报国寺是少林下院,方丈出了问题,都一无所知,难怪他痛心疾首了。

  叶玲从革囊中取出无尘的那张人皮面具,递给了慧善大师,说道:“这是夏堡主的罪证之一,大师如能在黄山大会上提出,揭开阴谋,只要他谋夺不到武林盟主的宝座,也就可为未来武林清弭许多祸乱了。”

  慧善大师接过面具,一面微微摇头道:“难,难,夏堡主侠名在外,为许多武林同道所推崇,仅凭这张人皮面具,也无法把他扳倒,何况这面具假冒的是贫僧,他不但可以推得一千二净,而且反过来,他还可以说这是敝寺内部派系之争,贫僧岂非自讨没趣?”

  叶玲道:“大师还不知道呢,若是让夏堡主登上武林盟主宝座,江湖武林,从此只怕永无安宁之日了。”她自然不会关心武林盟主谁属,她担心的却是夏堡主一旦当上了盟主,天下虽大,范大哥和自己二人,就无容身之地了。

  慧善大师合十道:“姑娘说得极是,此事待贫僧到了黄山,和大家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就在他话声甫落,突然惊咦出声。原来这几句话的工夫,方才还躺在地上的方丈德清、和八个僧衣的尸体,已然一个不见,地上只剩了几滩黄水。

  叶玲道:“他们中了化血针,骨肉毛发,全已化去了。”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慧善大师连声诵佛,徐徐说道:“如此歹毒的暗器,武林中应该一致禁绝才是。”

  叶玲道:“禁有什么用,你禁你的,他使他的,几百年来,禁得绝么,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大家都使用这种暗器,给他来个以毒制毒,以牙还牙,俾这些贼人知所畏惧。”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说道:“大哥,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呢,这里的事,那就由大师处理了。”

  慧善大师合十道:“二位施主只管请便。”范子云、叶玲朝老和尚拱拱手,便自退出禅房,仍由寺后围墙,飞身而出。

  范子云正待纵身掠起,叶玲轻轻拉了他一把,说道:“我们还得赶快翻墙进去。”

  范子云道:“方才不是你说要走的么,还进去作甚?”

  叶玲道:“你不管,你只要依我的话去做,就没错。”

  范子云道:“好,好,听你的,就听你的。”

  叶玲咭的一笑,伸手挽着范子云的胳膊,轻声道:“咱们进去之时,不可露出半点声音,悄悄折回去,你听到我口中喊出一个「疾」字,你就要赶快出手,夺下那人手中的东西,不得有误。”

  范子云问道:“你说的是谁?”叶玲道:“那你不管嘛,只要听我的口令行事就成了。”

  范子云道:“好吧。”叶玲道:“那就快进去了。”身形闪动,抢先一点双足,宛如燕子剪水,贴地飞起,一下越过围墙,悄然飞落。范子云不敢怠慢,跟踪而起,越过围墙,落到地上。

  叶玲朝他打了个手势,两人迅快隐入了暗陬!就在此时,果见一条人影,躲躲闪闪的在不远处出现,看他身法相当俐落,只是行动有些鬼祟。那人渐渐走近,现在和两人相距已不过丈许光景,范子云认出他正是报国寺的知客僧弘道。

  这时弘道已经走近慧善大师住的禅房,在门口停住,合十躬身道:“师叔已经睡了么?”

  慧善大师刚送走二人,自然未睡,问道:“门外何人?”

  弘道躬身道:“弟子弘道,有机密之事特来禀告师叔。”

  慧善大师道:“进来。”

  弘道合十道:“弟子告进。”他神色恭敬,举步走入。叶玲悄悄拉了范子云一下,两人迅快掠近窗下,隐住了身形,侧着脸往里望去。弘道走入禅房,朝慧善大师行了一礼,说道:“弟子见过师叔。”

  慧善大师问道:“你有什么机密?”

  弘道抬起头,突然间发现禅榻上躺着一个人,不觉大吃一惊的失色说道:“师叔,这里已经发生了事……”

  慧善大师道:“怎么,你也知道了?”

  “是的。”弘道恭敬的答应了一声,说道:“方才弟子巡夜之时,拿住了一名奸细,从他身上搜出一个针筒,据他供称……”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大袖中,取出一管黑黝黝的针筒,双手捧着,朝慧善大师面前送了过去。

  叶玲心头一急,急忙叫道:“大哥快制住他。”她话声甫出,范子云振腕一指,凌空射出,一下点住了弘道右肩「天府穴」。

  慧善大师目光一抬,喝道:“窗外什么人?”

  范子云道:“大师,是在下。”两人同时穿窗而入。

  慧善大师看到二人,惊异的道:“二位去而复回,必有见教了?”

  叶玲咭的笑道:“我要范大哥一起走,就是为了替大师清除报国寺的贼党咯。”

  慧善大师看了被定住的弘道一眼,说道:“姑娘大概是指弘道了,是他擒住了一名奸细,特来向贫僧报讯的。”

  叶玲冷笑一声道:“大师相信他的鬼话呢,他故意编好了说词,让大师相信,不信,大师且看着他手中的针筒,为什么对准了大师胸口,他拇指不是已按在机簧扣上,只差没发射罢了。”说到这里,回头朝范子云道:“大哥,你轻轻碰他一下手臂看看?”

  范子云依言举手在弘道手臂轻轻碰了一下,但见一缕针影,无声无息的平射而出,一下射在禅榻后面的木板之上。叶玲道:“大师现在看清楚了,幸亏大哥出手快了一步,他拇指按上机簧,还没用力按下,他若无杀害大师之意,为什么要对大师按下机簧呢?”

  “阿弥陀佛。”慧善大师看得不禁一呆,口中低声说道:“善哉,善哉。”

  范子云道:“妹子,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叶玲道:“他用针杀了被你制住的几个青衣僧人,那自然是为了灭口,为什么要灭口呢?自然是报国寺还有贼党,怕他们供出来了。”

  慧善大师合十道:“姑娘推断得极是,才救了贫僧一命。”

  叶玲低首一笑,接道:“但在我追出去的时候,却不见有半个人影,我想此人必然是轻功极好,而且心机极深之人,因此就没有再搜索下去,他也因有大哥和我在场,不好下手,一直隐匿不出,所以我要大哥佯言回去,再暗中进来,果然他不耐久等,就明着向大师求见了。”

  慧善大师合十道:“姑娘机智过人,贫僧佩服之至。”

  叶玲得意一笑,伸手从弘道手中取下针筒,交给了慧善大师,说道:“好啦,现在人贼俱获,大师可以问问他口供了。”右手随着一掌拍开丁弘道穴道。

  弘道自知无法抵赖,扑的一声,跪倒地上,连连叩头,说道:“师叔在上,弟子该死,弟子一时糊涂,听信了德清大师兄之言,做出这种犯上之事,还望师叔慈悲为怀,给弟子一条自新之路,弟子感激不尽。”

  “孽障。”慧善大师一手拨着檀木念珠,徐徐问道:“你说,德清和你说过了些什么?”

  弘道道:“德清师兄曾说,他是金章令主,不日就可入主少林,只要弟子听他吩咐,他可以派弟子当这里的方丈。”

  慧善大师一指禅榻上的无尘,问道:“你可识得此人?”

  弘道说道:“弟子听德清师兄说过,他叫无尘,是上面派来的银章令主,即将代替师叔,前往黄山赴会。”

  叶玲道:“你可知德清说的「上面」,是什么人吗?”

  弘道忙道:“不知道,因为德清师兄乃是方丈,贫僧不敢多问。”

  叶玲道:“这管针筒,是什么人给你的?”

  弘道说道:“也是德清师兄交给贫僧的,他吩咐贫僧守在外面,如果……如果二位逃出这座方丈精舍,要贫僧格杀无论。”

  叶玲道:“他可曾给你什么信物么?”

  “有。”弘道答应得很快,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双手呈送给慧善大师,说道:“德清师兄给了弟子一块铜牌,就是这块了。”

  慧善大师把针筒、铜牌一起收过,说道:“佛门最重回头是岸,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你既知悔过,老僧看在我佛如来面上,就饶过了你,以后你得好好做人,不可自误了。”

  弘道连连叩首道:“师叔恩典,弟子没齿不忘。”

  慧善大师道:“好,你起来,叫人把无尘尸体抬出去火化了。”弘道连声应是,站起身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匆匆退出。

  范子云拱拱手道:“大师,现在时光不早,在下真的要告辞了。”

  慧善大师合十道:“多谢二位施主二次出手相救,贫僧不敢言谢,只不知范施主是否也要去黄山赴会?”

  范子云道:“在下自然要去,只是在下仍将化名樊鹏程。”

  慧善大师点头道:“贫僧记下了。”他忽然「哦」了一声,问道:“范施主可有大会的请柬么?”

  范子云一怔道:“这个在下倒是没有。”

  慧善大师道:“这么说,范施主大概还不知道黄山大会的规矩吧?”

  范子云拱手道:“还请大师指教。”

  慧善大师道:“黄山大会与会之人,都有黄山万家发的请柬,始可获得黄山万家的接待,若是没有请柬之人,只能在大会正日,到始信峰上参观了。”伸手入怀取出两张笺纸,又道:“黄山大会,由九大门派所发起,因此除了黄山万家的请柬外,各大门派可推荐观礼之人,这是敝派的推荐书,范施主既然不以本名参加,正好在暗中监视敌方活动,在这推荐书上,只要填上姓名就好。”

  范子云伸手接过,揣入怀中,拱拱手道:“多谢大师了,在下告辞。”

  慧善大师叮嘱道:“范施主到了黄山,务请和贫僧取得联系。”

  范子云道:“这个自然。”别过慧善大师,两入仍由精舍后面围墙飞身而出。
  
    

  叶玲道:“大哥,我们还没吃晚餐呢,肚子好饿。”

  范子云道:“不要紧,时光虽已不早,但庐州是大地方,你还怕找不到吃的?”

  叶玲道:“那就快点走了。”两人脚下加快,赶到市区,这时已快近亥时,大街上行人不多,酒楼也全已打烊,只有横街上几家勾栏院,依然灯火辉煌,悦耳的丝竹弦管杂以妙曼歌喉,还有男人的猜拳喝令之声,隐隐从楼上传出。

  叶玲驻足问道:“大哥,那是什么地方?”

  范子云道:“走,那不是好地方。”两人转到了一条小街,但见两旁灯火通明,摆着十几个摊子,都是卖的吃食,有酒菜,也有馄饨、面食,许多人围着摊子而坐,吃得津津有味。

  叶玲喜道“总算给我们找着了。”两人找了一个面摊坐下,要了两碗排骨面,范子云又在隔邻一个摊子上,买丁十五个煎包。

  叶玲道:“你吃得下这么多?”

  范子云道:“你不是说很饿么?先吃两个包子垫底。”这时伙计也把两碗面一起送上,范子云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面,瞥见街上走过两个人,一个是瞎眼婆婆,手中拿着一支青竹棒,一个是身穿浅紫衣衫的少女,梳了两条黑油油的辫子,一手扶着瞎眼婆婆而行。

  范子云乍然看到那个紫衣少女,不由一怔,那不是方才给自己解药的商小雯,还有谁来?一时不觉别过头去,几乎要站将起来。叶玲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顾看着那个紫衣少女,不由的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问道:“大哥,你看什么呢?”

  范子云哦了一声,凑过头来,附着她耳朵,说道:“你看到那个紫衣姑娘么,待会到客店里,我再告诉你。”

  叶玲撇撇嘴,轻哼道:“我才不像你呢,看到人家姑娘,像馋猫似的,也不怕扭了脖子。”

  范子云赧然笑道:“贤弟又说笑了,我和你说的是正经话;你缠夹到哪里去了?”两人吃过面,范子云会了账,叶玲跟在他身后,只是没和范子云说话。

  范子云心知她犯了小性,也就由着她,回到客店,范子云推开房门正待跨入,忽见叶玲一语不发,转身往隔壁房中走去。这就伸手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到我房里去坐一会,我有话和你说。”

  叶玲任由他拉着手,走入房中,说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含笑道:“你不是问我那解药哪里来的么?”

  叶玲撇撇嘴道:“总不成是那紫衣姑娘送给你的吧?”

  范子云潇洒一笑道:“你说对了,正是那紫衣姑娘送给我的。”这句话,引起了叶玲的兴趣,眨眨眼睛,问道:“你认识她。”

  范子云道:“从前见过一次,她叫商小雯……”

  叶玲道:“你快说给我听嘛,你们怎么认识的呢?”范子云就把自己在夏家堡时,商小雯如何把自己引出去,以及今晚商小雯如何用钓丝救自己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叶玲听得抿抿嘴,咭的低笑道:“她心里有一个情郎的影子,所以也暗地里一直跟着情郎,只要情郎有难,她就会出现,这就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咯。”

  范子云被她说的俊脸一红,说道:“你胡说什么,看我怎么整治你。”说着抓住她的手腕,叶玲一挣,范子云顺势搂住她的香肩,把她按在床上。范子云盯着她娇俏艳丽的面庞,心中暗赞,果真美丽非凡。他笑着道:“你叫我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你。”
  
  叶玲娇嗔道:“我才不叫呢,何况我也没有胡说,你要是心里没有她,干么脸红了?”

  范子云道:“好,我让你不叫……”说着低头就吻。
  
  叶玲一惊,急忙转头躲避,正好被范子云吻在粉颈上。范子云打蛇随棍上,他的牙齿像吸血鬼似的咬着她的脖子,咬一下,她不由得就全身颤抖了一下。范子云一面咬,还一面吸吮;每咬一下,就又吸吮一下。吸吮着她的脖子,让她既兴奋又痛苦地呻吟起来。这美妙的声音让他更细致更小心地,噬咬她那柔嫩细致又香甜的粉颈。

  范子云已经把她粉颈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咬遍了,留下了无数个清晰的牙齿痕。接着,他捧起她的秀脸,要侵入她的小嘴里。叶玲已经有些意乱情迷了,但她还是紧咬玉齿,不让范子云的舌头伸到自己嘴里。可范子云是何等样人,这位花丛圣手轻巧地用舌头拨开她紧闭的贝齿,伸进去绞住了香舌。

  “唔……唔……”叶玲挣扎了几下,在范子云纯熟的挑逗下,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只觉得舌尖上似有电流一波波的传向全身,使身子软软的,这感觉非常舒服,於是叶玲竟迷迷糊糊主动伸出香舌和范子云吸吮起来。范子云乐呆了,施展出过人的舌技,尽情地吮吸她的舌头。

  蹭磨了半天,范子云慢慢离开她那那醉人的唇,向下转移,吻过晶莹的脖颈,到达饱满的玉峰。范子云将叶玲柔软的玉体向後仰起,让少女的曲线更加凸起,他只觉少女发育完好的双峰又柔软、又坚挺,衣襟隐隐传来少女让人心醉的乳香,让他快发狂了。他抓住她的乳峰一阵揉搓,弄得她媚眼如丝、呼吸急促。范子云知道是时候了,不再迟疑,快速褪去了叶玲的衣物,一具至美的晶莹玉体展现在眼前。

  不等她有丝毫的反抗,范子云便低首吻向她的美乳。舌头在乳房根部转着小圈子。他吻着她的乳头,还用牙齿轻力的噬咬着乳头,而舌头则在舔弄着乳晕,另一只手也攀上了另一座玉峰,使劲地揉捏着。叶玲的玉体扭动着,喘息声大了起来,她感到到一股股热流从乳尖向四处传去,冲到喉头不禁变成一声回肠荡气的呻吟。良久,范子云目标惭惭下移,吻过小蛮腰,平坦的小腹,最後到了「禁区」。

  叶玲剧烈地扭动起来:“不……不要……亲……那里……脏……”

  范子云长吸一口气,轻轻分开她的双腿,手慢慢伸向前,抚在阴唇上,叶玲大声呻吟起来,修长的玉腿不安地绞动着。抚摸了一会儿,范子云竟伏身吸住她的那粒阴核,用力地吮吸着。叶玲已经叫不出声了,全身香汗淋淋,玉腿不停扭动着,阴户里已流出滑腻的淫水。

  范子云只觉得下体胀得快要爆炸了,他以最快的速度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露出健壮的身体。底下的一根青筋暴跳,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家伙,足足有七、八寸长。

  叶玲吓了一跳:“你的……怎麽……这麽大……”

  范子云将宝贝挺至她面前,笑道:“就是这个东西可以让你欲仙欲死的,不信你摸摸。”

  叶玲迟疑了一下,俏脸羞得通红,纤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才堪堪握住肉棒,只觉宝贝壮硕无比,热得烫手,心慌得忙摔下手,转身伏在床上。少女背部雪白细致的曲线,暴露在范子云的面前,白玉无暇的肌肤,浑圆小巧的丰臀,让范子云欲火大炽。

  范子云将少女柔软的玉体慢慢地转过来,再分开少女修长的玉腿,使阴户尽量张开,然後把手指按在阴唇中轻轻磨擦旋转,同时逐渐塞进阴户,而且逐渐推进。他的手指头技巧地拨弄她的大小阴唇,在阴道口进进出出,使她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愉悦当中。

  叶玲的俏脸红扑扑,挺直的瑶鼻上挂着一滴滴汗珠,她不安地扭动着道:“啊……啊……好痒……怎麽办……啊……”范子云见时机已到,抓住她修长的玉腿分至最大,挺动那吓人的大宝贝向前送去,一下子就插个全根尽没了。

  叶玲浑身猛然一震,惊呼一声:“啊……痛……好痛呀……”

  范子云抚摩着她滑腻的玉乳,安慰她道:“好妹妹,你忍一下子就不会再痛了,我保证你妙趣无穷,舒服得如登仙境一样。”

  叶玲已痛得粉险发白,眼眶中泪光涌现,但是她果然忍痛不出声。范子云仍然继续他的挑逗工作,同时把龟头顶住花心,频频跳动。这一着果然见效,不到一会儿,叶玲的阴户里又渐渐痒起来,而且疼痛渐消了。范子云见她已黛眉舒展,妙目含春,知道她此时已苦尽笆来,尝出滋味了。他轻轻抽出,又缓缓的送进去,然援不停的轻抽慢插。

  叶玲的处女阴道非常狭窄,范子云需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进出。他采用九深一浅之法,细细开垦着她的小穴。渐渐地,她的玉津流出,阴道润滑了许多。他开始用他那巨大的宝贝冲刺着她的阴道,猛烈地全部插进去,又猛烈地全部抽出来……叶玲情不由己的两臂紧搂他,出於本能的扭腰摆臀,极力迎合着他。
  
  “嗯……嗯……嗯……好舒服……唔……嗯……唔……嗯……”
  
  “啊……啊……啊……这……种……感……觉……好……特别……好……大哥……好……舒……服……用力……对……真棒……大哥……你……怎……会……这……样……厉……害……呢……”

  “啊……啊……啊……大哥……我……要……丢……了……我……要……丢……了……我……真……的……要……丢……了……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此大战了大半个时辰,叶玲已呼吸急促,吐气如兰。她两腿剧烈地抖了抖,收紧又伸直,两臂一松,花心一阵阵痉挛。突然,一股炽热的少女阴精,从她子宫里直冒了出来,要不是他紧贴着她狭窄的肉壁,龟头恐怕早已被阴精的推力推到洞口。
   
  叶玲手脚冰凉,浑身软软的,范子云知道她已经丢泄了。他被她烫热的阴精一浇,宝贝更为粗涨,不禁紧顶着子宫口上揉了揉,然後搂紧着叶玲浑身发颤的娇躯,不管她死活用足了力气,一起一落,下下见肉,继续狠干,就像雨点似的点撞着花心。

  叶玲娇声连连,连丢泄了好几次,最後「啊」地娇喊一声,昏了过去。范子云也快到极限了,他大喊一声,直抵花心,滚烫的精液射入她的子宫,烫得她玉体一颤。只见叶玲气若游丝,还在昏迷中。范子云知道这是因为她初经人道就受到这麽强的刺激,抵受不住,昏过去了。

  半晌,叶玲呻吟一声,悠悠地醒过来。初经云雨後她玉面娇若桃花,更美了。范子云贪婪地吻着少女每一寸玉体:“小玲,舒服吗?”

  叶玲娇羞地低下头,却发觉他的宝贝竟还插在自己的小穴里,她娇嗔道:“不嘛,你坏死了。”范子云又抽动了两下才拔出来,两人相拥而卧。
  
  
  
  休息半刻,两人起身清理「战场」,因为是在客栈,男女同房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叶玲还是回到自己的屋中。叶玲脸上带着娇笑,扭动着纤腰,一下推开自己房门,一个人就像一阵风般,轻盈的闪入。她没有关门,房门已经自动关上了。

  叶玲一怔,倏然回过身,这下她脸上的笑容登时凝结住了,一颗心直往下沉。房门后,一声不响,赫然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脸长如驴,脸寒如冰的瘦高黑衣婆子。她一双比冰还冷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注着叶玲身上,就像两把利剑,要射穿叶玲的心一般。

  叶玲差点叫出「副总管」来了,但她心里明白,隔壁住着范大哥她只要开口叫一声,范大哥准会赶来,因此她尽管打从心底打着哆嗉,人却还算镇定,目光望着黑衣婆子,讶异的道:“你是谁呢?”

  黑衣婆子笑了,她笑起来比寒着脸还要难看,阴森的笑道:“很好,叶玲,老婆子一手把你拉扯大的,你居然吃里扒外,连老婆子都不认识了?”

  叶玲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不叫叶玲,你一定认错人了。”

  黑衣婆子逼上一步,冷声道:“叶玲,你这小蹄子,在我老婆子面前,还敢嘴硬,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叶玲又后退一步,张口想叫「大哥」。

  但她才一张口,黑衣婆子比她还快,身如魅影,一下就闪到她身前,干瘪得有如鸡爪的手指一下捏住她的喉咙,阴笑道:“小蹄子乖乖的跟我老婆子走。”五指一松,叶玲一个人已经软绵绵的躺了下去。黑衣婆子出手快得有如闪电,一手挟起叶玲身子,一手推开前窗,人像一缕轻烟,穿窗而出,脚下轻轻一跃,就翻上屋脊,纵掠如飞。

  就在她越过几座民房,纵身落地之时,忽听身后响起一个低沉老妇声音问道:“喂,你手里挟着的小哥是什么人哪?”黑衣婆子蓦然一惊,急忙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哪有半点人影?

  “莫非是自己听错了不成?”黑衣婆子四顾无人,飞身掠起,正在奔行之际,只听那老妇声音又在身后道:“老婆子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黑衣婆子这下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有人在背后说话,她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心知这人跟踪自己,若是立即回过身去,她可能会躲闪起来,因此脚下丝毫没停,一下掠出去三丈多远,身子快速无比划了个弧形,才倏地转过身去。

  这里正好是一片空地,视野较为广阔,任你身法再快,也无所遁形。哪知她转过身去,身后依然空荡荡的连鬼影子也没有。就在她身形一停,那老妇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怎么,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黑衣婆子心知遇上了高人,不觉冷笑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算得什么人物?”

  只听那老妇的声音道:“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黑衣婆子细听她说话的声音,离自己身后不过三尺,暗想:“大概你只是仗着轻功身法,才一直被你躲在我身后。”一面冷峻的道:“都可以。”

  身后那妇人声音道:“可惜老婆子有个脾气,一向只有我问人家,不喜欢人家问我……”

  黑衣婆子听她说话的声音,一直站在老地方,并没移动,和自己不过三尺光景,心中暗暗冷笑,就在她说话之时,右手闪电朝后挥去。这一记她听声辨位,计算好方位而发,而且掌势横扫,身随掌转,旋若陀螺,就算你躲闪得再快,也无法躲闪得开!哪知一掌出手,身子打了一个圆圈,依然空荡荡的没打到人。

  那老妇声音却又在身后说道:“好一记「阴罗手」,你出手果然阴毒得很。老婆子好好的问你,你居然敢对老婆子动手动脚……”就在老妇人慢条斯理说话声中,黑衣婆子一声不作,身形旋转如风,右手迅疾无伦,一口气往后劈出七掌。

  但老妇人的声音始终在她身后,微哂道:“你要跟老婆子动手,还差得远哩,你瞧,老婆子若要取你性命,那不是易如反掌,这是「灵台穴」、这是「凤眼」、「凤凰入洞」、「凤尾」、「精促」、「笑腰」,你躲也没用,哪一记能躲闪得开?”在她说话声中,黑衣婆子一直在施展身法,左右穿花,急如旋风。

  但老妇声音每报一处穴道,黑衣婆子的穴道上,都被人家或轻或重的敲了一下,对方手法不但拿掐得极准,下手也极有分寸,敲是敲上了,就是没制住穴道。这一阵工夫黑衣婆子惊骇欲绝,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身子一停,厉声道:“你究竟要待怎的?”

  身后老妇声音笑道:“老婆子还是那句话,你手上挟的小哥是谁?”

  黑衣婆子道:“他是我的徒弟。”

  “只怕不对吧?”身后老妇声音道:“这小哥方才在面摊上,我见过他,他是我老婆子一个后辈的书僮,你挟持他作甚?”

  黑衣婆子心里明白,这老妇声音原来是为了叶玲才跟下来的,以自己的武功,连她影子都没见到,可见今晚之事,自己若是不放下叶玲,只怕绝难讨得便宜,心念一动,不觉嘿了一声:“原来你是为这丫头才跟下来的,好,你接着了。”左手一松,把挟持的叶玲,突然往身后摔了过去。

  黑衣婆子想来,你若是伸手接住叶玲,我就可以看到你是谁了,因此她把叶玲摔出之时,身子已然随着转了过去。这一着,本来也没算错,但等她转过身去,只见叶玲一个人晃悠悠的斜飞出去,根本没人去接,就像是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轻轻落到地上,自己身后,依然没见人影。

  只听身后老妇声音微哂道:“你想见我?我不想见你,你是永远见不到我的,你可以走了,顺便替我告诉你家主人,少兴风作浪。”

  黑衣婆子道:“你既要我转告主人,总该亮个万儿吧?”

  身后老妇声音道:“不用,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噜嗦,你话太多了,是不是留个记号回去?”

  黑衣婆子听得一惊,忙道:“好,我会把话带到的。”双足一顿,身形扑空掠起,箭一般射了出去。

  黑衣婆子去势极快,她刚离开,左首暗影中突然飞起一道人影,飞射过来,口中叫道:“师傅,你老人家这一手奇妙极了,该教给徒弟咯。”飞落地上的是一个紫衣少女,她正是商小雯。

  她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子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叫化婆,脸含微笑,双目只露一线,手中拿着一支八尺长碧光莹莹的打狗棒,蔼然道:“艺精于专,像你这样见一样,就想学一样,一辈子也休想学得好,还不过去看看,那小丫头是不是给她点了穴道?”

  商小雯答应一声,回身道:“你老人家这是答应徒儿了?”一个旋身,落到叶玲身边,俯下身去,看了一眼,忽然吃惊的道:“师傅,不好了,她嘴角有血,好像……好像死过去了呢。”

  这老叫化婆,就是昔年江湖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闭眼丐婆,她听到商小雯这一嚷,目中不觉射出一线精光,沉哼道:“这老虔婆居然敢在我老婆子面前,施展了手脚?”一步跨到叶玲身边,凝目看去,果见叶玲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嘴角间血迹殷然,已是气若游丝。一时不禁白发飞扬,怒恼的道:“好毒辣的手段,她居然用「阴手」击伤了她的内腑。”

  商小雯双眉紧锁,问道:“师傅,她还有救么?”

  闭眼丐婆哼道:“这老虔婆当着为师的面伤人,为师就是拚耗真气,也非把她救活过来不可,不然,为师还能在武林中走动吗?”说罢,把打狗棒往腋下一挟,双手抱起叶玲,回头道:“小雯,你跟为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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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变生肘腋

 

  叶玲迷迷糊糊的,但觉胸腹之间,隐隐作痛,但背后却有,股滚烫的热流,汨汨的冲入自己体内,好像每一根经脉,都胀得快要爆炸了。人像浮在天空中的白云,无法踏实。她有感觉,那么她的感觉就是如此而已。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也不知是昏睡,还是昏迷?她只感到全身燠热,几次想大声呼叫,都没有喊得出声音来。

  是梦魇吧?她心头明明十分清楚。好像自己背后,有两块烧红了的烙铁,在不住的移动,有时好惊有两只烧红了的钢爪,抓住了自己腰部,这会是什么呢?她一点也想不出来。她自己认为心头已经清楚了,其实还是迷糊的。

  渐渐她真的有些清醒,她开始发现自己是盘膝坐着,背后有一个人正在以极高的内功,给自己运功疗伤。一股巨大的气流,循行在自己经络之间。宛如水到渠成,舒畅无比。她终于想起自己昨晚被副总管拿住,神智昏迷之中,感到内腑一阵剧痛,那一定是副总管对自己下了毒手。

  这救自己的人,一定是范大哥了,除了他,谁有这么精纯的内功呢?她一想到他——范大哥,心头登时充满下喜悦,还荡漾着一份甜甜的感受。范大哥终于救了自己,自己早知道范大哥一定会及时赶来救自己的。忽然,只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在背后说道:“好了。”抵在自己后肋的两只手掌,缓缓收了回去。

  接着只听那老妇声音又道:“徒儿,现在可以喂她「九死一生金丹」了。”接着只听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答应一声,就有人把一颗苦中带甘的药丸,纳入自己口中。那药丸有着强烈的芳香,奇涩的苦味,随津化成了一口又一口的苦水,顾着喉咙流了下去。

  叶玲心头蓦然一怔,救自己的不是范大哥,这会是谁呢?她努力的抬起眼皮,埋缓睁开眼来。只听娇脆的少女声音叫道:“师傅,她醒过来了。”叶玲的眼睛终于睁开来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穿着一套浅紫色衣裤,生得秋水如神,芙蓉如脸,很美,但美中还有稚气,一种清新娇憨的美。她不就是在面摊旁经过的紫衣少女么?范大哥说过,她叫商小雯。另一个是白发婆婆。也走过来了。这位老婆婆怕不有八九十岁了,一头银发。根根如丝,但脸色却红润得如同婴儿,生得一张高额狭腔。

  本来这种脸型狭长褥像男人的女人,一定相凶,像副总管一样,但这位老婆婆,却很慈祥,一双只露两条缝的眼睛,里面包着星星般的亮光,使人不可逼视。这白发婆婆,正是昔年江湖上出名难惹,黑白两遁闻名丧胆的闭眼丐婆。她缓步走近,蔼然道:“小姑娘,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老婆婆,是你救了我?”叶玲想挣扎蓍坐起,但这一动,顿觉全身骨节,都像散了一般,胸口痛楚更甚,她忍不住低低的「啊」了一声。

  商小雯慌忙伸手攒住她身子,说道:“你快别动,胸前断了三根肋骨,师傅刚给你接上。”

  闭眼丐婆含着意笑,徐徐说道:“孩子,别怕,你已经不碍事了。”

  叶玲仰着脸道:“多谢婆婆。”

  “不用谢了。”闭眼丐婆道:“那老虔婆当着我老婆子的面杀人,者婆子焉得不管?就算我上阎王殿。我也非得把你这条小性命要回来不可。”

  叶玲心中暗想:“这老婆婆口气大得很,不知是什么人?”

  闭眼丐婆续道:“说也真险,你不但被那老虔婆挟断三根肋骨,连内腑差点都被她夹碎了,要不是我身边还有一颗九华山老尼姑的「九死一生金丹」,你的伤势就不会好得这般快了。”

  叶玲心中暗想:“她说的九华山老尼姑,那不是夏玉容小姐的师傅九华神尼吗?听她口气,和九华神尼像是同辈旧识,这么说来,这位老婆婆果然是前辈高人了。”一面问道:“老婆婆,我伤势很快就会好么?”

  闭眼丐婆笑道:“照你伤势来说,就算治疗得法,没有一百天是不会痊愈的,你刚才服了「九死一生金丹」,又经老婆子以真气替你疗伤,目前伤势已无大碍,但也需有三五天静养,方可复原。”

  叶玲急道:“那怎么办呢,这一两天,我还有事……”她生长在老子山,久经训练,不知这老婆婆来历,怎肯说出实话来?

  商小雯眨眨眼睛,笑道:“你要赶到黄山去,对不?”

  叶玲望望她,说道:“你……”

  商小雯笑道:“你不用瞒我了,你要跟范大哥一起去,对不?”

  叶玲道:“他叫樊鹏程,姓樊梨花的樊。”

  “咭。”商小雯笑出声来,说道:“你还瞒我作甚?范子云,我认识他,比你还早得多呢,我姐姐比我更早,他和我姐姐很好,所以我要帮助他。”

  闭眼丐婆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口没遮拦,好,你们好好谈谈,我坐功的时候到了。”说罢,转身朝外行去。

  「他和我姐姐很好」,这句话听得叶玲心头起了一阵震撼,范大哥到底认识多少女孩子呢?据自己所知,夏玉容虽是夏堡主作的主,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但听邢夫人和副总管的口气,夏玉容对范大哥也情有所钟。另外,据范大哥告诉过自己,他还认识黄山万家的姑娘万飞琼,百花帮的艾红桃,如今商小雯又说范大哥和她姐姐很好,她姐姐会是谁呢。

  叶玲眨着眼睛,问道:“你叫商小雯?”

  商小雯轻啊道:“你怎么知道的?唔,一定是范大哥告诉你的了。”

  叶玲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在报国寺救了范大哥和我,我还没谢谢你呢。”

  商小雯道:“那是师傅叫我去的。”

  叶玲试探着问道:“你姐姐呢,叫什么名字?”

  商小雯毫无心机,率直的道:“我姐姐叫商紫雯,啊,你一定认识她。”

  叶玲道:“我没见过你姐姐,怎么会认识她呢?”

  “我说你认识,你自然认识了。”商小雯神秘一笑道:“本来我不该说的,现在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叶玲道:“你说的是什么秘密呢?”

  “也可以说是好消息。”商小雯道:“我只是师傅她老人家的记名弟子,不能传她老人家的衣钵,你知道师傅她老人家为什么不惜耗损真气救你?”

  叶玲心中一动,说道:“我不知道。”

  商小雯低低的道:“师傅摸了你的骨格,说你资质很好,有意收你为徒呢。”

  叶玲终于猜着了,心头不禁狂喜,兴奋的道:“真的?”这一叫,胸口不禁又隐隐作痛。

  “自然是真的了。”商小雯道:“所以咯,不久你就是我的师姐了,我就可以放心和你说了,我姐姐就在夏家堡里。”

  叶玲道:“我一直住在老子山,很少到夏家堡去。”

  商小雯道:“我姐姐混进夏家堡去,已经有两年了,范大哥就是在夏家堡认识我姐姐的。”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范大哥和我姐姐好,我姐姐当然不会和我说的,是有一次……”

  叶玲急着问道:“有一次怎样?”

  商小雯咭的笑道:“有一次我偷偷溜进夏家堡去看姐姐,看到他们两人很好……很好……”她一张粉脸蓦地红了起来,就没往下说。

  叶玲催着问道:“你怎么不说了呢?他们到底怎么了呢?”

  商小雯双颊酡红,羞涩的道:“他……吻我姐姐……”叶玲脸也红了,她没有作声。

  商小雯道:“你一定也很喜欢范大哥,对不?不然,你也不会女扮男装,帮范大哥了。”

  叶玲胀红了脸,矢口道:“没有,我……没有……”

  商小雯道:“没有就好,你干么要脸红,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范大哥是我姐姐的。”
  
    

  第二天早晨,范子云起身之后,盥洗完毕,等着叶玲同进早餐,只是不见叶玲开出门来,还当她昨晚折腾了半夜,先是在少林寺经历一场风波,接着又被自己破了身,自然身子疲乏。范子云只当她还未睡醒,也不去敲她房门,在自己房中坐着等她。

  过了一会,红日已上三竿,依然不见叶玲出来,范子云心中不觉渐感不耐,站起身来,要待去扣她房门,想想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吧,又回身坐下。这样又过了一阵,还不见叶玲起身,站起身,走到叶玲房门外,轻轻扣了两下房门,口中喊道:“小玲,你该起来了。”房中还是没人答应,伸手一推,房门竟然并未关上,应手而启。

  范予云心头忽然起了预感,急忙举步走入,房中果然不见叶玲的踪影,举目一看,连床上被褥都未动过,显然昨晚并未在床上睡觉,但房中杂物并未凌乱,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么她会到睡里去了?莫非她回老子山去了?但不可能,要跟自己到黄山去,也是她自己说的。莫非昨晚遭人劫持去了?

  这也不可能,自己就住她隔壁,就是发生事故,只需叫喊一声,自己就可听见了。他站在房中,心头紊乱已极,目前距黄山大会,已只有一天,兼程赶去,也要明天才到,再节外生枝,岂非来不及了?但叶玲无故失踪,自己又不能弃她而去,袖手不管。

  正感为难之际,只听店伙在门外叫道:“樊公子,有人找你呢?”

  范子云急忙回身走出,问道:“什么人找我?”

  店伙道:“是个庄稼人,就在店门口。”

  范子云问道:“他怎么说?”店伙道:“小的没问他,好像很急。”

  范子云口中「噢」了一声,急步走出店堂,果见一个庄稼人模样的汉子,站在那里。

  店伙跟在他身后,说道:“公子爷就是他了,他说有要事求见公子爷来的。”一面朝那庄稼人招招手道:“喂,这位就是樊公子,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那庄稼汉子朝范子云抱拳道:“樊公子,小的是给公子你送信来的,公子有一位贵价……”

  范子云不待他说完,急急问道:“他怎么了?”

  庄稼汉子道:“今天一早,天色刚刚吐鱼白,小的起身之际,听到茅舍前有人呻吟的声音,小的出去一看,才发现一位过路的官人倒卧在茅檐下面只是呻吟。小的问他怎么了?那官人口中只喊着「水、水」,小的舀了半碗水,给他喝了,才扶他进屋,那官人才说出是公子的尊价,要小的赶进城来给公子送信……”

  店伙在旁奇道:“公子爷那位小管家,几时出城去了?”

  范子云也懒得和他多说,一面朝庄稼汉子说道:“老哥请等一等。”他三脚两步,奔回房中,取了包裹、剑囊,又急步而出,取了一锭碎银,交给店伙手中,说道:“你到柜上去给我结帐,多的不用找。”说罢,回身朝庄稼汉子道:“老哥,麻烦你带路,我们走吧。”

  庄稼汉答应一声,领着范子云离开客店,一路急行,不多一会,就出了南门。范子云跟在他后面,问道:“老哥,你家在哪里呢?”

  庄稼汉子脚下不停,只回头道:“不远了,就在黄家冈。”他确是庄稼汉子,没练过武,脚下走得并不太快,这样足足奔行了一顿饭的时光,才赶到黄家冈。那是连绵的小山冈,山势不高,山脚下有一簇小村庄,约有十来户人家。

  庄稼汉子伸手指指山脚东首一间茅屋,说道:“公子,那就是小的家了。”范子云不疑有他,两人转到东首山脚,走近柴门。庄稼汉子回身道:“樊公子请进,小的家里,只有家母一人,大概留在家里照顾尊价呢,公子请随小的来。”

  说罢一手推开柴门,走在前面领路。范子云跟着他跨进茅屋,中间是一间客堂,摆着一张方桌,两把竹椅,但却寂无一人。庄稼汉子说过,他家里只有母子二人,因此范子云并不起疑。客堂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门,垂着布帘。

  庄稼汉子领着范子云一直走到左首房门口,脚下忽然一慢,一手掀起布帘,低声叫道:“娘,孩儿把樊公子请来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低沉的老妇人声音,沙哑的道:“樊公子来了就好,快请他进来,这位官人刚醒过来呢。”范子云只觉这老妇人说话的声音,低沉而阴,听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老妇人的声音咯,天底下的老妇人,声音都差不多,这和天底下少女说话的声音,都是娇而且脆一样,喉咙嫩,说来自然娇美,等到喉咙老了,说起话来,哪得不又沙又哑?庄稼汉子应了声「是」,往后退一步,朝范子云抬抬手道:“樊公子请。”

  范子云不知叶玲伤势如何?不待他说「请」,早已抢着跨上一步,一手掀帘,走了进去。这间房中,只有南首一个窗牖,光线甚是黝黑,他看到一个身子瘦高的黑衣老妇,背着身子,站在一张木床前面,因此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而已。

  床上仰躺着一个身材瘦小的青衣人,脸色苍白,那不是叶玲还有谁来?心中一急,急忙趋近过去,低低的叫道:“小玲,你怎么了?”

  叶玲口中沉嗯一声,叫道:“公子……”这一瞬间,范子云陡然发现躺在床上的青衣人,只是有些像叶玲而已,她并不是叶玲。但也在这一瞬间,躺着的青衣人已经挺身坐起,手中粉帕扬处,迅快的拂到范子云的面前。范子云只觉鼻孔闻到一股浓馨的香气,背后同时已有七处穴道,被人急遽的点落,眼前一黑,身子扑到床上。
  
    

  黄山大会,当然在黄山举行。天下名山很多,为什么九大门派要在黄山集会呢?这当然有缘故的。远在三十年前,那时因时势承平已久,江湖各大门派的人也习于安乐,很少互有联系。那时有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拉拢各门各派门人弟子,暗通声气,不久创立了天地教,在江湖各地作乱,日形坐大。因为有各门各派中的门人弟子参与,被教酋利用作为颠覆其门派张本,以致各大门派几乎尽覆。

  黄山万家原是武林世家,世代相传,练的是家传武功,就因为万家世代住在黄山,江湖上也就称他们为黄山派,其实黄山万家并不是门派。黄山万家当年的当家是万晓峰,那时不过四十出头,发现天地教到处倡乱,遂柬邀各大门派商议围剿事宜,与会的人,就公举万晓峰为盟主。经过三年工夫,才算把天地教扑灭,九大门派第二次集会黄山,正式推万晓峰为武林盟主。

  当时并未规定武林盟主十年改选一次,但万晓峰觉得九大门派人才辈出,如果自己一直占着武林盟主的宝座,别人就无法脱颖而出,因此到了第五年上,就再次柬邀九大门派集会黄山,表明心迹,希望各大门派另选贤能。那是各大门派第三次集会,但与会的人因万晓峰声望正隆,又在壮年,大家一致决定盟主十年改选一次,而且定在五月五日举行。

  这次大会,总算拟定了许多细则,除了盟主之外,还另举九派的两派,担任值年副盟主。等到十年届满之期,大家仍在黄山集会,万晓峰在众人一致推举之下,又蝉联了第二届盟主。

  十年前,万晓峰又蝉联了第三届盟主,并由华山、峨嵋两派当选值年。但不幸五年前,万晓峰六十五岁那年,忽然因病过世,当时因离盟主选举,尚有五年,决定由万老夫人和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峨嵋掌门人青云道长共同负责,至第四届大会为止。

  因为各大门派在黄山集会有五次之多,大家口头上,就称之为「黄山大会」,这第四届大会,自然也顺理成章,在黄山举行了。黄山大会,每次都在万家「归云山庄」举行。归云山庄是万晓峰当选武林盟主后才斥资兴建的,地址在天都、莲花二峰之间,是黄山风景最佳的地方。

  九大门派中,僧道占了半数,归云山庄虽有许多屋宇,但开会之日,各大门派随同师长前来的门人弟子,为数自是不少,好在这里和文殊院极近,同来的僧道,还可以在文殊院落脚。黄山大会,定在五月五日举行,是因为五月五日节号天中,武林盟主有替天行道、中正光明之意,而且在民间习俗上,端午也是邪魔辟易的日子。

  今年端午是推举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大会,也是九大门派第四次在黄山集会。黄山万家老夫人平日很少管事,万家的大小事儿,鄙由总管万仲达处理,把处理的事儿向老夫人禀报一声,让老夫人点个头就成。万仲达原是万晓峰远房堂弟,自幼追随万晓峰,为人干练,深得盟主信任,他办过三次集会,自然经验极丰,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钜细无遗,使得每一位与会来宾,都有宾至如归之感。

  今天已经是五月初四了,各大门派已经到的计有:武当三于中的老二玉清子,代表武当掌教前来。峨嵋掌门青云道长、紫面神娄树堂、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师兄盛锦堂、衡山派掌门人陆宗元、八卦门掌门人封自清、六合门掌门人齐子厚、齐子绥。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和她女婿四川唐门少庄主唐文焕、女儿祝秀娥。丐帮代理帮主柯长泰、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宋仁民。下午少林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率同两名罗汉堂护法弟子赶到。

  现在九派一帮人,全到齐了,只有由大会名义邀请出席的二位「贵宾」,却依然尚未到达。这二位大会的贵宾,就是淮南大侠夏云峰和三湘大侠于化龙。自从武林盟主万晓峰在五年前去世之后,各大门派就开始物色未来的武林盟主人选了。

  江湖上,除了已故盟主万晓峰,如论声望,南有三湘大侠于化龙,北有淮南大侠夏云峰,都是侠名久著,刚正不阿的人。因此由华山、衡山、形意三派联名向大会推介了于化龙,作为盟主的候选人,峨嵋、武当、八卦三派联名向大会推介了夏云峰为盟主的候选人。各大门派之间,如果推举了两位以上的候选人,那就得在大会上由大家投票决定。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这两位贵宾依然不见前来。

  大厅西首自成院落的一进,便是西花厅,这时已经灯火通明,晶字形摆起三张花梨木的八仙桌,每一张桌子四周,围着八把锦披椅子。从黄山万家调来的干练庄丁,一式身穿蓝布长衫,胸前挂着红底金字绸条,上书「归云山庄执事」六字,此刻穿梭般忙着摆上银盏牙箸。

  这是大会前夕,身为地主的万老夫人给各大门派与会来宾的洗尘宴。总管万仲达眼看筵席已经安排妥切,这就急步向东花厅趋来,东花厅当然也是自成院落的一进。归云山庄原是已故盟主万晓峰斥资兴建,专为九大门派集会之用,故而早就设计好了,西花厅是与会来宾进膳之处。东花厅却是大家休息之处,一排五楹,打通了成为一座敞厅,壁间挂满名人书画,厅中椅几,也分作了几组。

  有的围着小圆桌、有的围成半圆形,既可让大家随便闲聊,也可几人聚在一起,商讨要事。每一组椅几,都经过精心设计,布置得宜。这时大家都在东花厅上,各大门派平日散居各地,也难得见面,有的已有数年未见,自有一番寒喧。

  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万飞琼兄妹,是各位来宾的晚辈,自然恭陪末座。来宾之中,只有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女儿祝秀娥,是唯一女宾,她和万飞琼是在夏家堡认识的,两人更是谈得投机,像姊妹似的,进进出出,形影不离。总管万仲达走到东花厅门口,朝万选青招招手。

  万选青急忙走出,迎着道:“仲叔有事么?”

  万仲达含笑道:“该开席了,你和飞琼去陪老夫人出席,这里的人,由我来招呼好了。”万选青点点头,就和妹子一起走了。

  万仲达高声道:“诸位掌门人、大师、道长,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移驾西花厅用餐。”大家互相谦让了一阵,就由峨嵋青云道长,华山商翰飞为首,随着万仲达离开东花厅,一行人穿行长廊,进入西花厅。厅上三桌酒席,海陆杂陈,荤素兼备,早已摆满了席面,六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伺立两边。

  万老夫人左首侍立万选青,右首侍立万飞琼,早己站在阶上恭候,看到众人,立即降阶相迎,含笑道:“诸位掌门人,今晚老身特备粗肴淡酒,为诸位洗尘,也稍尽地主之谊,诸位请入席了。”

  峨嵋青云道长稽首道:“老夫人太客气了。”

  商翰飞脚下一停,含笑道:“兄弟和青云道兄,忝为本届值年,也算得是半个主人,诸位道兄请上坐。”

  大家又互相谦让了一阵,终于公决由少林慧善大师、武当玉清道长、峨嵋青云道长、八卦门封自清等释道,同坐第一席,用的是素斋。俗家的华山商翰飞、衡山陆宗元、六合门齐子厚、丐帮柯长泰、紫面神娄树堂、铁胆盛锦堂、齐子绥,坐了第二席。

  唐门少庄主唐文焕、祝秀娥、丐帮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宋仁民、和万老夫人、万选青、万飞琼等人坐了第三席。六名青衣使女分别替大家斟上了酒。这一席酒,大家自然开怀畅饮,宾主尽欢,一直喝到初更时候,方始散席。

  按照惯例,今晚是大会前夕,与会的十大门派,先要开一次预备会议。这是绝对秘密的,故而要在密室中举行,参加的人,只限于出席大会的代表,随从人员,一律不得兴问,会中讨论些什么,会后也守口如瓶,绝不向外透露。

  这时酒筵将散,大家纷纷离席站起之际,万老夫人跟着站起,说道:“老身谨向诸位来宾致谢,粗肴淡酒深感怠慢,还有诸位掌门人、大师、道长,请移驾后进议事厅,讨论明天大会事宜,不参加议事的来宾,请至东花厅休息。”

  于是峨嵋青云道长、华山商翰飞、衡山陆宗元、八卦门封自清、六合门齐子厚、形意门祝三立、少林慧善大师、武当五清道长,丐帮柯长泰等人,由万老夫人亲自陪同,折向后进议事厅。紫面神娄树棠、铁胆盛锦堂、齐子绥等人,则由万选青陪同,回转东花厅去。
  
    

  「议事厅」在第二进的中间,位置正好是在前面大厅的后面,只是前面大厅,占地较广,可摆得下三十桌筵席。「议事厅」是密室,地方较小,除了中间放着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围着十把锦披交椅,上首放一张长条搁几,和一张半桌,壁上挂一幅「关夫子看春秋」的画像,两边是已故盟主万晓峰手书的楹联。左右两旁另有一排八把椅几,除此之外,就别无一物。

  这时议事厅上,已经点燃起四盏角灯,柔和的灯光,照得一室通明。万老夫人亲自陪同九位来宾,进入议事厅。在这里,座位早已摆定,大家毋须谦让,上首中间是主位,本是盟主坐的,现在由万老夫人坐上,左首是华山商翰飞,右首是峨嵋青云道长,他们两位是值年副盟主。其余的人,也各自依次入座。

  总管万仲达亲自率领两名青衣使女,沏好茗茶,依次送上,俟二名使女退出之后,拉起落地长窗的帷幕,随手掩上了门,悄悄退出,站在阶前。这秘密会议,只有总管万仲达遇有重要事故,可以进去,但在会议进行时间,他也只能守在外面。

  万老夫人在万仲达退出之后,就从椅上站起,说道:“诸位掌门人、大师、道长,自从五年前,拙夫过世之后,这盟主一职,本该当时就由各大门派改选,但因会期定在十年一次,距离改选之期,尚有五年,承蒙诸位以不宜更张,推举老身暂代,至今又已五年于兹,差幸尚无逾越,老身已可告慰拙夫在天之灵,也勉可向诸位作个交代了。今晚是例行的预备会议,在三个月前,老身已接到了两份推荐书,一份是推荐淮南大侠夏云峰的,由武当、峨嵋、八卦三派联名。另一份则是推荐三湘大侠于化龙,由华山、衡山、形意三派联名。”

  她口气略顿,接着说道:“推举盟主,是明天大会的事,但审查盟主候选人资格,和调查他平日的为人处世,却是今晚这预备会的职责,而且也关系今后十年江湖武林的命运,因此老身希望诸位对这两位盟主候选人,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作公正翔实的评章,现在请大家依次发言。”她话声一落,大家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万老夫人含笑朝大家点头为礼,说了声:“谢谢。”便行坐下。

  华山掌门商翰飞站起身道:“诸位道兄,今晚预备会议,方才万老夫人已经说得很明白,这是审查被推荐为盟主候选人资格的会议,对候选人平日言行操守,作公正而翔实的评章,兄弟对淮南大侠夏云峰,并无深交,认识不够,惟素闻此人为人正直,在大江南北,侠名甚著……”

  他推荐的是三湘大侠于化龙,但他却在会中捧起夏云峰来,足见华山掌教,果然胸怀开朗,风度泱泱。丐帮代理帮主柯长泰望着他,微露诧异之色。大家目光都集中在商翰飞的身上,静聆他下文。

  商翰飞口气微顿,续道:“只是兄弟最后从各方面所得到的消息,夏云峰大概对盟主,颇存觊觎之心,据说他笼络各地英豪,纳入他的指挥之下,每一地区的负责人,名为金章令主,其次为银章使者,再次为铜章剑士,和铁章武士,组织十分严密,究竟有何阴谋,目前还不得而知,设如一旦当选盟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他此言一出,在座诸人,都听得耸然动害。

  丐帮柯长泰起立道:“商掌门人,今晚此会,评审盟主候选人资格,虽然与会之人,在会中说的话大家都应严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只字,但第一发言的人,所说的话,也应自我负责,兄弟想请教商掌门人,夏云峰在各地设置金章令主一事,不知可有证据?”他本人就是金章令主,自然要出言反驳了。商翰飞朝他淡淡一笑,正待开口。

  “阿弥陀佛。”少林慧善大师双手合十,低喧一声佛号,徐徐站起,说道:“商掌门人说的,贫衲也略有耳闻。”他朝商翰飞、柯长泰抬抬手道:“二位且请坐下,等贫衲把此次南来所遭遇的经过,跟大家作一报告,藉资参考。”商翰飞、柯长泰依言坐下。

  慧善大师就把此次途经合肥,在报国寺落脚,无尘如何假冒自己和报国寺方丈德清互相勾结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其中说到范子云和叶玲二人,就说成了樊鹏程主仆,一面从身边取出无尘假冒自己的人皮面具,和一支化血针筒。这件事是慧善大师亲自经历之事,由他亲口说出来,自然是可信之事,何况还有物证。与会之人,个个听得脸色大变,由此可见夏云峰谋夺盟主,不择手段,居心叵测了。

  武当玉清道长道:“大师请坐,贫道有一事请教,大师坐了再说。”

  慧善大师依言坐下,合掌道:“道兄有何见教?”

  五清道长道:“听大师之言,是有一位姓樊的少年相公,在大师未抵报国寺之前,就赶到报国寺报讯,只不知这位小施主事前如何会知道的?”

  慧善大师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又把范子云在北峡山无意截获飞鸽,无尘如何在金神墩土地庙求签,又如何在齐家庄杀总管薛大可,如何赶向报国寺送讯,源源本本说了出来。一面又向六合门齐子厚含笑道:“齐掌门人,那樊小施主为了追踪无尘,曾引起令弟齐大侠误会,当晚事起仓猝,不及向齐大侠解释,特地嘱托贫衲向齐掌门人致意。”

  六合门齐子厚听慧善大师说了,也抱拳道:“原来此事还有如许曲折,既经大师说明,区区误会,舍弟自是不会耿耿于怀的了。”

  慧善大师合掌道:“贫衲那就代表樊小施主谢过了。”

  齐子厚道:“大师好说。”

  形意门祝立三起身道:“兄弟听了商掌门人和慧善大师二位所说的,也有一件事,向大家报告,那是一个月前,小婿唐文焕奉他父亲之命,因黄山大会,乃是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均有人出席,正是少年人历练的好机会,携同小女,前来黄山观礼,正好在途中遇上黄山少庄主兄妹,年轻人谈得投缘,遂结伴同赴夏家堡,不料却在夏家堡中,发生了一件离奇事故……”

  于是就把自己女儿祝秀娥如何在夏家堡拆穿一个假冒丈夫,如何从窗口跳出,幸为高人所救,说了出来,接着说道:“综观夏云峰种种事实,此人枭獍其心,日后必为江湖祸乱之源,绝不能让他阴谋得逞。”

  武当玉清道长望着峨嵋青云道长、八卦门封自清二人,攒眉沉吟道:“贫僧事前根本不知道还发生了这许多事故,如此说来,咱们三派联名推举夏云峰之事,理该郑重考虑才是。”

  八卦门封自清站起身,激动的道:“道兄说得是,咱们三派联名推荐之事,依贫道之见,该当撤销推荐书……”

  峨嵋青云道长脸有为难之色,徐徐说道:“兹事体大,二位道兄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万老夫人起立道:“青云道长说得极是,撤销推荐书,是一件大事,何况只要大会审查不予通过,明日大会上,他就无法当选了,又何必非撤销不可,这样吧,会议且休息一会,诸位道长不妨商量商量再说。”主人既然宣布休息,大家也就纷纷离座而起。

  总管万仲达跟着推门而入,率同两名青衣使女进来,一个给大家茶盏冲水,一个手托银盘,送上四色精美茶食。大家一面喝茶,一面各抒已见,有的认为应该撤销推荐书,有的认为万老夫人的意见甚是,只要今晚审查不予通过,明天就不会选他,又何必太刺激他?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只听六合门齐子厚霍地站起,叫道:“诸位道兄,这茶水中被人做了手脚……不……对……”他站起来,连话还没说完,人已咕咚栽倒地上,这下直看得大家无不惊然失色。

  形意门祝立三口中唔道:“果然不对,万夫人……”他抬目朝万老夫人望去,但话声甫出,人也跟着倒下。

  万老夫人身为主人,自然更为震惊,脸色灰败,急急喝道:“仲达……仲……达……”万仲达还没进来,她人已在坐椅上昏了过去。

  衡山陆宗元是个火爆脾气,双目精光四射,沉喝道:“这一定是夏……”活声未落,也相继倒下。

  这一瞬间,眼看与会之人,倒下去了一半,八卦门封自清回目四顾,凛然道:“诸位道兄……”他一开口,也倒了下去。

  华山商翰飞较为镇定,身于坐着不动,默默运气检查,果觉真气正在逐渐耗散,一阵头晕目眩,但心中清楚,闭口不言,一面以手指沾着茶水,在几上写道:“咱们中了「开口散」,一经开口,真气尽泄,大家不可开口,还能多熬一段时间。”

  武当玉清道长也用手指沾着茶水,写道:“如今该当如何?”

  少林慧善大师跟着用手指沾了茶水,写道:“能多维持一会,就多维持一会了。”他们三人坐得较近,是以各用茶水写字,都能看得清楚。峨嵋青云道长和丐帮柯长泰坐在他们对面,中间隔着两张会议桌,自然看不到他们写些什么?

  柯长泰脸色阴森朝三人一笑道:“三位在写些什么?”身中「开口散」的人,不能开口说话,一说就会昏倒,但他说话之后,依然不见有何动静。

  商翰飞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是金章令主。”一面急忙沾着茶水,写道:“此人显系贼党了。”

  武当玉清道长写道:“合我们三人之力,尚能把此人除去。”

  慧善大师道:“但咱们也只有一击之力了。”

  柯长泰看他们三人,闭口不言,依然各自用茶水在几上写字,不觉森然一笑,站起身朝三人走来,说道:“三位道兄可是已有对策?”

  三人看他举步走来,慧善大师立即把右手握住了玉清道长的左手,玉清道长也同时伸出手去,掌心暗暗抵在商翰飞的后心。商翰飞忽地回过头去,朝柯长泰微微一笑,右手突然扬手一掌,迎面劈了过去。柯长泰的目的,就是想引他们开口,此时突见商翰飞一言不发,挥掌劈来,不觉大笑道:“商兄已是强弩之末,兄弟接你一掌试试厂举手朝前推来。

  要知这三人平日功力何等深厚,如果合三人之力,只怕当今之世,谁也接不下他们一掌。如今他们纵然服下了「开口散」,体内真气,正在逐渐消散,已经只剩余了十之二三,但若是把三人的功力,加了起来,依然仍有三人中一个人的功力,何况这一记掌力,乃是孤注一掷,自然非同小可。

  华山派最厉害的功夫,乃是「飞云掌」和「穿云指」,商翰飞已经猜到今晚之事,分明是柯长泰做的手脚,心中气愤已极。他得到慧善大师和玉清道长度来的功力相助,右手这一记「飞云掌」,只不过使了三分力道,左手暗运指功,却在掌势出手之后,暗中点出。

  柯长泰不明就里,右手一掌推出,发觉商翰飞劈来的掌力,劲势不足,只当他真气已然消散,轻易就接了下来,口中不觉发出一声狂笑。但就在他狂笑声中,突觉胸口「玄机穴」上,如中巨锥,笑声未已,喉头闷哼出声,立时应指往后便倒。

  商翰飞、慧善大师、玉清道长三人,发出这一击之后,真气耗损殆尽,虽然还是瞑目而坐,其实也已昏了过去。峨嵋青云道长眼看大家差不多全已倒下,密室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双眉紧蹙,站起又坐下,显见内心似是有着无限不安和内疚。

  正在天人交战之际,房门突然开启,总管万仲达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柯长泰倒卧地上,不禁脸露讶异,问道:“道长,柯帮主怎么了?”

  青云道长淡淡的道:“他和商掌门人对了一掌。”

  万仲达道:“他似乎伤得很重。”急步走近过去,探手朝柯长泰胸前一摸,更为吃惊的道:“他胸前还折断了两根肋骨。”

  说话之时,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倾了七颗「万氏夺命丹」,喂入柯长泰口中,一面回头道:“道长请助他一口真气,兄弟另有要事待办。”青云道长只好走了过去,一手按在柯长泰背后,缓缓输入真气。

  万仲达急忙走近万老夫人身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小撮药末,他用食指蘸了药末,涂在万老夫人鼻孔之内。不过一会工夫,万老夫人倏地睁开眼来。万老夫人定了定神,目光朝厅上迅速扫视了一下,就朝总管万仲达问道:“仲达,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万仲达陪笑道:“回老夫人,是茶水中被人下了「开口散」。”

  万老夫人目光注视,沉声道:“老身一再嘱咐你,凡事小心,尤其饮食上,要特别注意,怎会让外人做了手脚?这是咱们万家最后一次会议,你这纰漏出大了,教我万家如何向各大门派交代?教老身这张者脸往哪里搁去?”

  “是,是。”万仲达连声应是,陪着笑道:“老夫人请歇怒。”

  万老夫人道:“你既知被人家下了「开口散」,该如何解法,你快想个法子才是。”

  万仲达道:“回老夫人,这解药协……小的没有。”

  万老夫人重哼了一声,才道:“老身方才分明也中了毒,那是什么人把老身救醒过来的?”

  万仲达道:“是小的,但……但小的只有这么一包……”

  万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包解药是哪里来的?”

  她目光转厉,看得万仲达更是局促不安,嗫嚅道:“小的……小的……”

  万老夫人脸色凝重,喝道:“仲达,你是万家老人,追随盟主数十年,还不快说实话?”

  万仲达举手拭拭额上汗水,眼角溜向左厢那道门户,低着头,嗫嚅道:“小的……”

  就在此时,左厢那道门户,突然开启,从左厢走出一个身穿夏布长衫的老者。这人约莫五十开外,秃头,狭长马脸,配着一双炯炯发光的小眼睛,鹰钩鼻,颏下留一把疏朗朗的苍须,个子又高又瘦。这时耸耸双肩,嘴角挂起一丝冷峻的笑容,打着拱道:“万老夫人请了。”此人活像一个贪赃枉法的师爷。

  万老夫人神色一变,转脸向万仲达冷然问道:“他是什么人?”

  那瘦高老者诡然一笑,依然拱拱手道:“在下索寒心。”原来他就是夏家堡的总管九头鸟索寒心。

  万老夫人冷峻的道:“老身从未听人说过。”她身为盟主夫人,很少在江湖走动,自然不会听说过索寒心的万儿。

  索寒心毫不在意,阴森森的笑道:“在下江湖末流,老夫人自然没听人说过,但老夫人不知在下姓名,和咱们的谈话无关宏旨。”

  万老夫人道:“你要和老身谈什么?”这是明知故问,其实老夫人心里,早已有数了。

  索寒心狭长脸上,皱起许多横纹,陪笑道:“在下是奉敝上之命,来和老夫人谈一笔交易。”

  万老夫人哼了一声,问道:“你主人是谁?”

  索寒心走近几步,说道:“敝上就是人称淮南大侠夏堡主。”

  万老夫人心头更有了谱,但脸上丝毫不露,依然冷冷的道:“此次九大门派集会黄山,老身曾命犬子专程赶赴夏家堡,敦请夏大侠赴会,直至今日尚未见夏大侠莅止,索先生可是给夏大侠送信来的,那就该请在前厅奉茶,如何私入议事厅来?

  这是九大门派会议的密室,老身若不看在夏大侠的脸上,就该把你拿下,仲达,你还不陪同索先生到前面去,等此间事了,者身自会接见。“

  “哈哈。”索寒心大笑一声道:“老夫人不忙,这里的事,若是没有区区在下,只怕老夫人还无法收场呢。”这话已经挑明了。

  万老夫人脸色倏然一沉,哼道:“莫非茶水中的「开口散」,竟是你做的手脚不成?”

  索寒心慢条斯理的轻咳一声,一手摸着他颊下苍须,诡笑道:“老夫人这可猜错了,在茶水中下「开口散」的可不是在下索某。”他说话之时,站在一旁的万仲达朝他直递眼色,他却只作不见。

  万老夫人沉声道:“那是什么人?”

  索寒心道:“要在黄山万家的茶水中下毒,那自然是老夫人身边最亲信的人了。”
  
  万老夫人听得脸色一阵发白,霍地回过头去,颤声道:“仲达,真会是你。”真会是你,这话是说老夫人早就怀疑是万仲达了。万仲达不安的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索寒心接口道:“那也并不重要,在下只是奉敝上之命,给老夫人送解药来的。”

  万老夫人忍着满腔怒火,点头道:“如此就好,索先生请把解药交给老身就好。”

  索寒心依然慢条斯理的深沉一笑,说道:“在下方才已向老夫人报告过了,在下是奉敝上之命,跟老夫人谈一笔交易来的。”

  万老夫人哼道:“夏大侠一向侠名在外,总不至于为了解药,要敲老身一记竹杆吧?好,他要多少银子?”

  索寒心道:“老夫人说笑了,敝上长年在大江南北各码头施药,岂是为了区区金钱?”

  万老夫人道:“那要什么?”

  索寒心接道:“敝上有一件事情,想和老夫人打个商量,只要老夫人点个头,在下双手奉上解药了。”

  万老夫人问道:“索先生在夏家堡身任何职?”

  索寒心躬身道:“回老夫人,在下忝作夏家堡总管。”

  “原来是索总管。”万老夫人冷然说道:“老身以大会名义柬邀夏大侠赴会,有什么事要和老身商量,夏大侠自该亲自前来与老身商谈才是,索总管替老身覆上夏大侠,就说老身请他亲自来面谈。”这话就是说凭你一个夏家堡的总管,还不配和我商谈大事。

  索寒心三个手指拈着苍须,深沉一笑道:“老夫人乃是盟主夫人,万金之躯,按理,像在下不过一个江湖末流,自是不配和老夫人商量武林大事,只是敝上临行命在下全权代表,向老夫人转达心意,如果老夫人坚持和敝上面谈,只怕时间上就来不及了。”

  万老夫人道:“如何来不及了?”

  索寒心诡笑道:“因为敝上最早也要明日正午,方可抵达黄山。”

  万老夫人道:“那就明日再谈好了。”

  索寒心一笑道:“这是老夫人没想到眼前的事儿,九大门派这些中了「开口散」的人,只怕很难挨得到明天正午。”

  万老夫人怒声道:“你这是威胁老身?”

  “岂敢?岂敢?”索寒心阴笑道:“在下只是提醒老夫人一声,此次黄山大会,老夫人主持全局,如能有个圆满交代,老夫人对老盟主也有了告慰,若是因此出了大漏子,不但黄山万家声名扫地,同时也连累了老盟主一世英名,还望老夫人三思。”

  万老夫人勃然作色道:“索寒心,黄山万家从不受人胁迫,你进得了此室,只怕未必出得了此室,仲达,你替我把他拿下。”万仲达迟疑的望着索寒心,以万仲达的武功,足可把索寒心制住,但他迟迟不见动静。

  万老夫人怒声道:“仲达,你怎么了?”

  索寒心朝万仲达挥挥手,含笑道:“万总管,兄弟要和老夫人好好商量商量,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万仲达应了声「是」,果然转身退了出去。

  万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口中沉哼了一声,倏地站起身来,喝道:“索寒心,你以为老身无能把你拿下么?”

  索寒心神色不变,陪笑道:“老夫人歇怒,若是平日,十个索某也不是老夫人的对手,但此刻老夫人身中「开口散」,人虽清醒,功力未复,老夫人不信,试试就知道了。”万老夫人听得不禁一怔,她醒来之后,确然不曾运气检查,不知自己功力,是否已经恢复?这就急忙暗自运气检查。

  这一运气,果然发觉自己人虽清醒,但一身功力,却依然涣散如故,任你如何提气,也无法运集得拢。心知索寒心所说不假,口中冷冷一哼,说道:“好吧,夏大侠要你前来,大概是不好意思和老身当面开口了,他有什么条件,你倒说说看?”

  索寒心耸耸肩,阴笑道:“老夫人是明白人,只要老夫人肯和敝上合作,保管九大门派的人,明天可以如期开会,黄山大会,圆满完成。”

  万老夫人道:“夏大侠要老身如何合作?”

  索寒心道:“这个敝上已经逐项写在这上面丁,请老夫人过目。”说完,从他衣袖之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

  万老夫人接到手中,就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笺纸,等她把字看完,不觉一脸俱是愤怒之色,冷声说道:“要老身出卖九大门派,出卖黄山大会,这是办不到的事。”

  索寒心陪着笑道:“老夫人请勿激动,这也谈不到是出卖九大门派,出卖黄山大会,事情也并不像老夫人说的这么严重……”

  万老夫人把信笺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哼道:“这还不严重?”

  索寒心笑了笑,他没待万老夫人说下去,就接着道:“老夫人应该想得到,如果老夫人拒绝和敝上合作,后果会更严重……”

  他偷偷的用眼角瞄了万老夫人一下,轻咳一声,又道:“这次黄山大会,与会的九大门派中,就有七位是掌门人,如果‘开口散,奇毒不解,到了明天中午……”他故意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万老夫人道:“他们都要毒发身死?”

  “死是不会死的。”索寒心阴恻恻的道:“开口散是几种麻痹经络的毒药配合而成,十二个时辰之内,毒性未解,就永远变成了失去记忆、失去行动的人。他们是赴黄山开会来的,别人不明内情,岂非怀疑是黄山万家做的手脚?因为这些与会的人中,只有老夫人一个是清醒的,那时老夫人纵有百口,也无法向天下人解释……”万老夫人铁青着脸,没有作声。

  索寒心眼看自己说的话,已渐奏效,瘦削脸上飞过一丝得意的诡笑,续道:“再说,万盟主一生正直,数十年来,一直为武林同道所崇敬,他过世五年之后,黄山大会传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对万盟主一世英名,也不无影响……”万老夫人依然没有作声。

  索寒心又道:“老夫人自从万盟主过世之后,不但持家有道,使黄山万家和盟主在日一样,而且还在扰攘武林,也维持了盟主在日的威望,但这场黄山大会之后,老夫人辛勤维持了数十年的黄山万家,和辛勤维持了五年之久的武林大局,均将毁于一旦……”

  万老夫人愤怒的道:“你说完了没有?”

  索寒心深沉一笑道:“老夫人不爱听,在下可以不说,但最后一点,却和老夫人的关系更大……”说到关系更大,就停下来了,正是他故意卖关子了。

  也正因他说到关系更大,就停下来了,万老夫人心头忧虑更甚,冷冷的道:“你倒说说看?”

  索寒心脸上浮起很多皱纹,谲笑道:“万盟主一世为人,膝下仅有一位令郎,一位千金……”他话还未说完,万老夫人蓦地一惊,急急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阴谋?”

  “老夫人别急。”索寒心好整以暇,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万少侠、万小姐只是和九大门派的人一样,等着需要「开口散」解药而已。”他口气说得轻松。

  万老夫人却心头又是一紧,强忍着怒气,说道:“你们手段果然毒辣得很。”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索寒心耸耸肩,陪笑道:“自古以来,要成大事,立大业,就不得不用点手段,老夫人想开些,也就是了。”九大门派的人生死就在自己点头与摇头之间。

  尤其是自己一子一女,设若「开口散」奇毒不解,变成了失去记忆、失去行动的白痴,自己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丈夫?九大门派的兴废,这和许多人的命运,等于全操在自己手中,事情已经到了不容你有所抉择。万老夫人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虚弱,轻轻叹了口气。

  索寒心心知时机已经成熟,急忙凑上一步,谄笑道:“老夫人是否同意了?”

  万老夫人道:“老身如何信得过你?”

  索寒心道:“这个老夫人只管放心,敝上一向侠名在外,争取盟主,也只是为了一个名字,并无什么野心,更无和各大门派为敌之意,自然也不至于存心想毒死这许多人,只要老夫人点个头,在下立时呈上解药,这样老夫人总可以相信了吧?”
  
  万老夫人到了此时,除了点头,已别无善策,口中「唉」了一声,说道:“好吧,你把解药交给老身。”

  索寒心大喜过望,连连应「是」,从怀中取出三个纸包,放到桌上,一面说道:“老夫人,这里一共是三包解药,这一包是给老夫人、万少侠、万小姐三位的,里面共有药丸六颗,黑白各半,每人须服一黑一白二丸,不过盏茶工夫,即可完全恢复了。”

  他没待万老夫人开口,接着道:“至于这两包解药,是给这里几位的,这包是黑色药丸,可解「开口散」之毒,但人却仍在昏睡之中,须待服下这包白色药丸,方可清醒,这包白色药丸,就暂存在下之处,须待明日大会之后,再行奉上了。”话声一落,又伸手把那包白色药丸,依然收起,揣入怀中。

  万老夫人看他处事十分谨慎,不禁冷笑一声道:“老身既已答应,还怕我反悔么?”

  索寒心陪笑道:“这是老夫人多心了,在下奉命行事,总得向敝上有个交代。”

  万老人人伸手取过给自己母子的一包药丸,收入怀中,她既要担心子女的安全,又不放心这里议事室中昏迷不醒的九派人士;如今她因追随丈夫多年的万仲达都不可靠,感到除了自己,已无信赖的人,一时之间,去也不好,留也不好,大是左右为难。

  索寒心老奸巨猾,自然看得出来,忙道:“老夫人请先把解药服了,如果不放心万少侠、万小姐,也不妨回去看看,亲自喂他们服下解药,在下守在这里,至少要待明日午前方行离去,老夫人信得过在下,这几位的解药,就交在下喂他们好了,如果再有什么纰漏,老夫人可以惟在下是问。”

  万老夫人想想也觉得事已至此,就是不相信,也只得相信他了,当下点点头,打开纸包,取出一黑一白药丸,吞入口中,一面又把那包黑色药丸往索寒心面前推去,说道:“好,老身相信你,那就烦请索总管给他们每人服下解药。”

  索寒心拱拱手道:“多谢老夫人的信任,在下立即给他们服下。”他接过纸包,果然当着万老夫人,给每一个人口中喂了药丸。

  万老夫人目光一掠峨嵋青云道长和丐帮柯长泰二入,冷冷问道:“这二位呢?”

  青云道长盘膝坐在地上,他本来一手按在柯长泰后心度入真气,给他疗伤,但万老夫人醒来之后,他迅快收回手去,装作正在运气逼毒,闭目瞑坐,一直没有作声。当然索寒心和万老夫人二人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只是故作不闻而已。

  索寒心含笑道:“回老夫人,青云道长和柯帮主,已经服过解药了。”

  万老夫人冷冷的说道:“喂过了就好,索总管,老身要告诉你一件事,老身已经答应了贵上,希望索总管别在老身面前再耍什么花招,在这里的九位各大门派贵宾,若是有一个出了差错,老身就惟你是问。”

  “这个自然。”索寒心没口的答应,陪笑道:“老夫人但请放心,这九位之中,在明日午前,若是有一位出了差错,索某当以项上人头作抵。”

  万老夫人说了声「好」,她暗暗计算时间,差不多已有一盏热茶工夫,运气一试「开口散」奇毒,果然业已消失,气机畅通无阻,心知解药不假,再看索寒心说话神色,也似乎不会要玩什么花样,心中惦记着子女安危,这就站起身道:“有索总管这句话,老身那就放心了。”举步往外行去。

  索寒心拱拱手,送走万老夫人,急忙回身朝柯长泰拱手道:“柯帮主伤势不碍事吧?”

  柯长泰缓缓睁开眼来,舒了口气道:“商翰飞这一掌,几乎要了兄弟老命,现在大概已不碍事了,这老贼我柯某决不与他干休……”

  索寒心阴恻恻一笑道:“那是他们合三人之力,给你的一掌,也怪你柯帮主太以性急,以致泄露了行藏,柯帮主若是再要向他们寻衅,误了明日大事,这责任兄弟就负不起了。”

  柯长泰虽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代理帮主,但这位夏家堡总管索寒心可也不敢得罪,一面嘿嘿干笑了两声,才道:“兄弟只是说说气话而已,明天是盟主的大日子,兄弟怎会节外生枝?”一面又朝青云道长连连拱手道:“方才多蒙道长以真气相助,兄弟这里谢了。”

  青云道长淡淡的道:“柯帮主不用客气。”索寒心在人们说话之时,举手轻轻击了两掌。

  只听呀然一声,右首厢房两扇木门启处,鱼贯走出七个人来。这七人一个身穿青纱长衫,儒生打扮,一个是灰衲僧人,两个道装,另外三个俗家装束。凑巧的很,他们几人的衣着打扮,和室内或坐或卧昏迷中的七人,几乎完全一样。

  不是么?华山掌门商翰飞身上穿的就是一袭青纱长衫,儒生打扮,少林慧善大师穿的是一件灰衲,武当玉清子、八卦门封自清都是道装,衡山陆宗元、六合门齐子厚、形意门祝立三是俗家装束,若论衣衫、式样、颜色,完全相同。

  不,这七个人的身材,也和昏迷中的七人,大相近似。天底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儿?这当然是索寒心早已安排好的了。七人进入这间议事厅之后,就朝索总管抱拳为礼。索寒心没有说话,只朝他们打了个手势。那七人也没说话,又朝索寒心躬身一礼,便自散开,各找各的对象去了。所谓「对象」者?就是和他们衣衫相似之人也。

  譬如身穿着青纱长衫的,对象是华山商翰飞,灰衲和尚的对象是少林慧善大师,两个道家装束的对象是武当玉清子、八卦门封自清,三个俗家打扮的对象则是衡山陆宗元、六合门齐子厚、形意门祝立三是也。他们各人找到了「对象」之后,就迅速的面对面席地坐下,每人动作如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铜盒,和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先把面具用手绷开,放在自己两个膝盖之上,然后打开铜盒,里面是梅花形六个小格,内贮不同颜色的易容药物。

  每个人就凝目审视着他的面部「对象」,然后细心的用工笔在人皮面具上仔细描绘起来。这是一种独门的技巧,他们凝神模仿着他的「对象」脸上的每一特徵,谨慎而仔细,甚至于一条绉纹,一根细毫,都不能轻易放过。室中没有半点声音,七个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工作着。

  总管索寒心好像考场里的监考,目光不停的在七人手上,溜来溜去,看着他们临模。夏家堡总管,说穿了,只是夏云峰的当差而已,应该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如今他的身份竟然无形之中,已经凌驾乎九大门派掌门人之上了。不信,你瞧,索寒心高踞上座,他没有开口,峨嵋青云道长和丐帮柯长泰也只是陪着他坐在边上,没敢开口说话。

  不过顿饭工夫,这七人依样葫芦,已把七张面具,都描绘好了,现在他们正在审视着他们制作的手工艺品,和真本对照之下,是否尚有破绽之处。没有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确定自己的制品完美无缺,足以乱真,于是各自盖起铜盒,收入怀中。然后从膝盖上取下面具,熟练的往脸上覆去,再用双手手掌,轻轻的在脸颊四周,四以熨贴。

  现在这七个人戴上面具,赫然变成了华山商翰飞、少林慧善大师、武当玉清子、八卦门封自清、衡山陆宗元、六合门齐于厚、形意门祝立三。索寒心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再演练一遍看看,举止行动,是否会被人家看出破绽来。”

  假商翰飞口中发出一声清朗的笑声,拱手道:“索总管说得极是,诸位道兄凡事须得小心才是。”他话声清朗,举止从容,果然活脱脱的华山掌门商翰飞。

  假慧善大师低喧一声佛号,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出家之人,还怕有谁来假冒不成?”

  衡山陆宗元大笑一声道:“这可难说,当上罗汉堂住持,很可能就有少林寺方丈的希望呢?”

  假齐子厚却向形意门祝立三拱拱手道:“祝兄许久不见,若非这次大会,真还找不到你老哥呢。”

  假祝立三大笑道:“你老哥真会说笑,咱们上个月还在金陵酒楼上喝过酒,老哥怎么忘了?不信,你问问封假牛鼻子看,他喝得一身大汗,还把道袍都敞开来呢。”

  假封自清忙打着稽首,说道:“善哉,善哉,祝道兄又有什么事,扯到兄弟身上来了?”

  假玉清子和峨嵋青云道长站得最近,走上一步,稽首道:“道兄请了。”“

  峨嵋青云道长一向自视甚高,江湖上人,很少在他眼中,这次实是在夏家堡作客之时,被索寒心暗中下了「迷失散」,迷失了本性。但一个人除非完全失去知觉,像「迷迭散」这类药物,主要是使你心生「服从」,其他如武功、心神,均并未迷失,那么与生俱来的傲气,自然也并未全泯。

  青云道长是亲眼目睹他们这些人戴上假面具,形同俳优,他堂堂峨嵋派掌门人身份,岂肯与假玉清于周旋寒喧?自顾自转了个身,不加理睬。假玉清于看他不屑和自己交谈,不觉轻笑一声道:“青云道兄,难道你不认识贫道了,不是来参加咱们这次黄山大会的么?”

  青云道长心头本来良知未泯,听了假玉清子的话,顿时有被侮辱的感觉,两道修眉倏然一扬,沉声道:“你说什么?”

  假玉清子虽然扮的是假武当三子,但他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江湖上人有一个通病,就是受不得气,他看青云道长一副倨傲神色,心中也不禁有了气,冷笑一声道:“道兄少自命清高了,难道你是峨嵋掌门,贫道不是武当掌门,就高攀不上了么?”

  青云道长目中冷芒飞射,喝道:“你……”

  柯长泰急忙拦着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道兄又何必认真呢?”

  索寒心高踞上坐,他眼看青云道长和假玉清子起了争执,却是一言不发,也不去喝阻那假玉清子,这自然是因为平日青云道长倨傲成性,故而有意挫挫他的锐气。同时在他眼中,说实在,你是真掌门人,和他的假玉清子,本来都是一样,并无什么轻重之分。

  这时青云道长给柯长泰劝阻之后,索寒心方才一摆手道:“很好,现在你们可把这些昏迷的人,先送到右首厢房中去。”他话声一落,这假扮的七人,立即奉命惟谨,各抱起一个送入右首厢房之中,然后回身退出,掩上了厢房两扇木门。

  柯长泰又一抬手,说道:“现在诸位请坐下来。”大家依次围着桌子坐下。

  其中最感到难堪的,还是青云道长了,他以堂堂峨嵋派一派掌门人的身份,竞和这些戴了假面具冒充之徒,坐在一起。他心里虽有耻与为伍之感,但因服过「迷迭散」的人,受到药物控制,心头纵有不满,究与他平日为人,有着很大的差距,是以索寒心要大家坐下,他还是依言坐下来。索寒心大模大样高踞首位,和坐在他两边的人,简单的述说明天推举盟主的事儿,这且按下不表。
  

第二十五章伪选盟主


  万老夫人匆匆回到第三进右首的一进院落,这是在归云山庄中,万家留下来自已住的一进院落,一排五楹楼宇。他们只带了四名使女,四名男仆,少庄主万选青,和妹子万飞琼,都住在楼上。

  万老夫人匆匆上楼,先看了万选青,再到女儿房中,果见他们和议事厅上中了「开口散」,昏迷不醒的人一样,双目紧闭,看去似是睡热了,实则是在昏迷状态之中。万老夫人看得暗暗切齿,迅速从怀中取出解药,喂两人服下,一面守在边上。

  直等到万选青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万老夫人,忙道:“娘,有什么事么?”随着话声,正待翻身坐起。

  万老夫人轻轻推着他身子,蔼然道:“孩子,你只管睡,娘刚开完会议,过来看看你的。”替他拉上薄被,就转身走出,随手掩上了房门,又走到万飞琼的房门口,轻轻推门而入。

  万飞琼早就醒了,万老夫人跨入房中,她就一跃下床,说道:“娘,今晚好奇怪,女儿方才回房之后,觉得一阵头晕,口也渴得很,想叫小娟到一盅茶,只叫了两声,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直到刚才才醒过来呢。”

  万老夫人到:“这怎么会呢?一定是你在胡思乱想……”

  万飞琼道:“真的,后来小娟闻声进来,她还在女儿耳朵边一只喊着:「小姐,小姐」。女儿口虽不能说话,心里清楚得很,后来她又去把李嬷叫来,把女儿抬到床上,后来就不知道了。”

  万老夫人点点头道:“娘听李嬷说过了,你是中了痧气,才昏倒的,多休息就会好的,快上床去歇着吧。”

  万飞琼道:“女儿还不想睡。”

  万老夫人慈蔼的道:“时间不早了,明天是大会正日,大家还得忙一阵子,娘也要去休息了,你听娘的话,早些休息吧。”说罢,便自退出,随手替她带上了房门。

  她当然无暇休息,现在儿女都已经没事了,但议事厅上,九大门派的人,还在昏迷之中,使她无法放得下心来,因此又匆匆走下楼梯,正待赶往第二进议事厅去。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叫道:“老夫人。”

  万老夫人只当是使女,连头也没回,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只听那年轻女子声音又道:“老夫人能否请留步一谈?”

  “留步一谈?”这口气不是使女了。万老夫人听得一怔,立即转过身去,只见自己身后不远,站着一个青布衣裙面貌甚丑的女子。她虽然一身布衣荆钗,貌象甚丑,但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有如两点星星,晶莹发亮,万老夫人镇静的道:“姑娘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目光左右一瞥,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老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万老夫人虽然不知对方来意,但看来人情形,似非夏云峰一党,这就点头道:“好,姑娘请随老身来。”她引着青衣女子,走入一间密室,随手掩上了门,回身道:“姑娘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青衣女子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嫣然一笑道:“妾身花真真,见过老夫人。”她这一取下面具,奇丑的面貌,登时变成了绮年玉貌的娇美佳人,柳眉如黛,凰目如星,粉脸含娇,桃腮凝春,好不风姿绰越。

  万老夫人呆得一呆,徐徐说道:“原来是花门主,老身失敬得很。”万老夫人身为盟主夫人,自然听说过百花门花真真了。

  “老夫人好说。”花真真举手掠掠鬓发,说道:“妾身易容而来,事关紧急,而且也时机紧迫,老夫人请容妾身不作客套了。”

  万老夫人道:“花门主有何见教,但请直说。”

  花真真道:“妾身是奉笑面神丐游老前辈的指示,来见老夫人的。”

  “游老前辈。”万老夫人又是一怔,接着点头笑道:“游老前辈是老身公公的至交好友,老身年轻时,见过他老人家几次,算来也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他还健在?”

  花真真一笑道:“是的,这位老前辈几天前指示妾身,此次黄山大会,只怕有变,因为对方处心积虑,已有周详布置,如果老夫人一个应付不当,就会给九大门派带来极大危机,因此要妾身乔装来见老夫人,要老夫人忍辱负重……”

  她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佩玉,交到万老夫人手中,续道;“游老前辈怕老夫人不认得妾身,而且百花门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未能取信于老夫人,故而要妾身把这方佩玉带来,游老前辈说,此玉原是万盟主尊翁之物,因游老前辈生肖属猴,这佩玉雕刻的正好是一只长臂神猿,万盟主尊翁就举以相赠,老夫人一定认识了。”

  万老夫人本来确有些疑信参半,接过佩玉,仔细一看,认得确是公公昔年之物,一时疑念尽去,慌忙把佩玉还给花真真,惊喜的说道:“游老前辈有何吩咐,目前老身已处于万分无奈之境,有游者前辈相助,九大门派就得救了。”

  “怎么?”花真真接过佩玉,收入怀中,一面惊异的道:“老夫人,这里已发生什么事故了么?”万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就把方才大议事厅发生之事,详细说丁一遍。

  “他们发动得真快。”花真真道:“游老前辈得到的消息,就是夏云峰要在此次大会中取得盟主必须强迫老夫人跟他合作,此事游老前辈已略有所闻,才命妾身赶来和老夫人相见,就是他箭在弦上,已经非发不可,万老夫人不允所请,反而会激起更大的乱子,所以要老夫人忍辱负重。”

  说罢,从身边取出一封密柬,说道:“游老前辈有密柬一封在此,请老夫人依计行事,妾身还有事去,如果有事,自会命人持佩玉来见老夫人的。”

  万老夫人收起密柬,说道:“有劳花门主了。”

  花真真一笑道:“老夫人不用客气,百花门能为老夫人效劳,已经深感荣幸了。”说罢,戴上了面具,启门走出。

  万老夫人送到门口,便自转身回入室中,关上门,取出密柬,拆开封口,抽出一张笺纸,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纸包,把密柬在火上烧了。这一瞬间,她本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心情,登时轻松了不少。因受到胁迫而变质的黄山大会,本来这副重担,全落到自己的肩上,自己也成了黄山大会、九大门派的罪人和帮凶。如今天幸有游老前辈出面,他已洞烛先机,自己只要依计行事就好了。

  万老夫人轻轻吁了口气,吹熄灯火,启门而出,回到议事厅。总管万仲达依然站在阶前,一眼看到万老夫人行来,立即趋了上来,垂手道:“夫人,选青、飞琼已经没事了吧?”万老夫人铁青着脸,口中「唔」了一声,依然举步朝阶上行去。

  万仲达出卖了黄山大会,出卖了黄山万家,他居然脸也没红,巴结的抢在前面,替万老夫人拉开厅门,躬身道:“夫人请进。”厅上,由索寒心主持的会议,早已结束,但大家依然围坐如故。

  索寒心早就料到万老夫人必然会回来,站在门首,神色恭敬的抬抬手道:“老夫人请。”

  万老夫人步入议事厅,看到大家均已清醒过来了,不觉一怔,问道:“索总管,你已喂了他们解药么?”

  索寒心连忙陪着笑,压低声音说道:“回老夫人,还没喂他们解药呢,老夫人放心,在下一定会办好的。”他转过身,朝围坐的众人含笑道:“诸位道长,这位就是此次黄山大会的东道主,黄山世家的万老夫人,大家请起立,鼓掌。”由假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为首的九人,果然依言纷纷站起,鼓起掌来。

  万老夫人不明就理,自然不知道这些人中,有七个是西贝货,心中大感惊讶,索寒心既没喂他们解药,他们何以会和好人一样了呢?莫非这姓索的会巫术不成?她是盟主夫人,当然不能失礼,这就朝大家点着头,说道:“请坐,请坐。”大家回身坐下。

  索寒心陪着笑道:“老夫人可有什么指示?”

  万老夫人道:“老身只是不放心,才回来看看的,他们既然都很好,老身也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老夫人尽管放心,明日午刻。在下保证他们完全清醒,决无半点差池。”

  老夫人看他如此说了,只得点点头,口中说了声:“好。”

  索寒心忙道:“诸位道长,欢送万老夫人。”他当然不希望万老夫人在议事厅多逗留。

  假华山掌门商翰飞为首的九人,又一齐站了起来,这回他们没待索寒心教他们鼓掌,就纷纷鼓起掌来。万老夫人至此,就不得不走了,她依然朝大家点首为礼,又说了句:“大家请坐。”就转身退了出去。
  
    

  端午,是黄山大会的正日。归云山庄门额上,昨天悬挂的红绸子上几个金字还是「欢迎各大门派莅临黄山」,今天一早已经换上了「九大门派第四届会议」。「九大门派」,只是通称,实际上应该称之谓九派一帮,但黄山万家并不是门派,那么八派加上一帮,依然是九大门派也。

  归云山庄前是一片大广场,进入大门,大厅前面,又是一片铺了石板的大天井,因为这座归云山庄是专门为九大门派在黄山集会而兴建,因此这座大厅也和一般的大厅不同。大厅左右,各有一条十分宽敞的长廊,一直延伸到第二进围墙为止。

  大厅左右两边,不是墙壁,而是落地长窗,开会之时,卸去了两边的长窗,大厅和左右长廊就连成了一片,使坐在两边长廊的来宾,有如在会场中一般。因为大会十年才有一次,武林中人,自然都想躬与其盛,因此连日来,涌上黄山的武林人物,为数着实不少。

  黄山大会是公开的武林大会,归云山庄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任何人都可以进来观礼。但这些不请自来的人,只限于大天井和左右两廊之间,若要进入大会场,就得凭黄山大会的请柬和九大门派的推荐书才行。所以在大厅阶上,厅门左右两边,各放着两张长条桌,桌上覆以红布。

  左首桌上,放着平摊开的一张紫缎精裱的洒金长卷,和笔砚,那是给与会来宾签名之用。右首一张长条桌上,放着的是名条,分为紫红、淡红二色,上面是写着金字的「贵宾」和「来宾」字样。「贵宾」当然只有九大门派参与大会的代表,和九大门派以外的各派掌门人,「来宾」是各地知名人士前来观礼的人。

  长条桌后面,站着四名一色天蓝长衫的执事人员,「贵宾」和「来宾」到了门口,先在左首长条桌上签名,然后由右首长条桌后的执事人员替你在衣襟别上「贵宾」和「来宾」的名条,你才有资格昂然进入大厅会堂。大厅上首,中间是一张覆着紫色桌毡的条桌,左右各放置六把锦披太师椅,这是九派一帮代表的座位。

  下面是围着的观礼席次了,但也有分别,前面三排,是「贵宾席」,紫红绣披的椅子,椅旁有几。三排以后是「来宾席」,淡红绣披椅子,没有茶几。这时已是已初时光,大厅两边长廊上,早已挤满了人,大天井上,也都是拥挤的人头,只有中间由大门进入大厅的一条铺着紫红毯的上面,没人去踩。

  武林中人虽然未必个个都是守法的人,但这是武林大会,最不守法的人也不敢站在红毯之上,因此人头纵然拥挤,出入依然保持畅通无阻。大厅「贵宾席」上,今天赶来的有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和自称扫花门门主的花双双,她脸上垂着白纱,没人能看得到她的面貌,因她生得一头银发,大家还以为她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呢。

  最使人侧目的,还是她四个随身侍女,扫花、葬花、锄花、摘花,也一起进入了「贵宾席」,虽然侍立在她身后,并没坐下来,因为这四个如花如玉的窃窕少女,谁不要多看上一眼?另外则是六合门的齐子绥,华山派的铁胆盛锦堂,峨嵋派的紫面神娄树棠,四川唐门的唐文涣、妻子祝秀娥、丐帮的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宋仁民等人。

  「来宾席」上,也几乎都坐满了来宾,除了九大门派与会代表随行弟子,就是各省各地的江湖知名人士。凡是能坐上「来宾席」的人,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等到回去之后,还可以在亲友面前,大大的自我吹嘘一番。

  如果是镖局中人,他来黄山参与大会,他走的镖,也是一帆风顺,很少失事了,因为劫镖的人,多少要顾忌一着,他参与过黄山大会,可能和某一门派有关系,自然少自找麻烦的好,因此也有人把黄山大会的邀请书,装潢成轴,高挂在镖局大厅上。

  来宾几乎全到齐了,只有四个人没来。那是大会邀请的两位特别「贵宾」,三湘大侠于化龙、淮南大侠夏云峰仍然未到。另外两人,则是范子云和乔装书僮的叶玲了。现在归云山庄的大门外,忽然放起一串「带于入朝」的鞭炮,和九响地铳,轰轰齐鸣。

  但见一行人由大门外,鱼贯踏着红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正是本届大会的主人、连任一、二、三届武林盟主万晓峰的夫人,黄山世家万老夫人,她由儿子万选青、女儿万飞琼一左一右扶持而行。其实万老夫人武功精湛,哪里用得着儿女扶持,不过这是气派罢了。

  跟着万老夫人后面的,则是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衡山派掌门人陆宗元、八卦门掌门人封自清、六合门掌门人齐子厚、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少林寺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武当派玉清道长、丐帮代理帮主柯长泰等十人。

  他们原是住在归云山庄之中,但到了大会正日,前面大厅所有通道,已经封闭,故须由大门进来。一行人刚跨进大门,大家就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一直连续不歇,他们由大门而天井,由天井进入大厅,所过之处,掌声如雷,如今掌声已在会场上接连响起,一行人已经走到上面了。

  万老夫人在中间站定,朝大家抬抬手道:“诸位请坐。”万选青、万飞琼迅快的往后退下。

  由华山商翰飞为首的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一齐依次在两边锦披太师椅上落坐。万老夫人并未随着坐下,她依然站在中间,朝来宾席连连躬身道:“谢谢各位来宾,莅临黄山,谢谢,谢谢。”她虽已年近六旬,大厅又极宽敞,随口说来,不但厅上之人,听得字字清晰,连厅外两廊之人,也如同对面说话一般。

  老夫人虽无自炫之心,但这份功力,已使与会之人,莫不衷心钦佩,她这几句话刚刚说完,全场就爆出了如雷掌声。万老夫人等大家掌声一落,才接下去道:“今天是五月五日,九大门派第四届集会黄山,推举武林盟主,天下武林,当然不止九大门派,但因为三十年前,这武林大会是由九大门派发起的,故而一直沿用下来,这一点,老身以地主身份,谨向天下武林其他门派深致歉意。”在场的人,又热烈鼓起掌来。

  万老夫人续道:“先夫万晓峰,在世之日,蒙各大门派抬举,三次荣膺武林盟主,不幸于五年前逝世,当时距离会期还有五年之久,老身敦请九大门派遴选一位暂代之人,但大家认为十年任期,是当时所公决,不宜更动,好在还有华山、峨嵋二位掌门人为辅,一切都有既定规章可循,要老身勉为其难,不容老身推辞,幸好五年时光,很快过去,自问尚无陨越,到今天,这五年岁月,已经届满,老身可向武林同道,及先夫在天之灵,有了交代,老身也可以稍卸仔肩了……”在场之人,又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万老夫人接着续道:“今天的大会,是九大门派推举武林盟主的大会,推举武林盟主,是天下武林的公事,并非九大门派可以包办,九大门派只不过是代表天下武林提供意见,在座的来宾中,自然有很多不在九大门派之内的,譬如今天贵宾席上就有点苍派谢掌门人,和扫花门的花门主,四川唐门少庄主等,是大会特别请来观礼的,也许来宾中还有老身不认识的各门各派高人在内,大家都可以发言,都可以提出不同的意见,给大会鞭策指导,好了,老身报告,到此为止,现在请华山派掌门人商道长、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二位报告昨日审查盟主候选人会议的决议。”

  她话一落,立即退到右首第一把太师椅落座,大家又纷纷鼓掌。华山商翰飞、峨嵋青云道长相继站起,走前了两步。首先由华山商翰飞朝大家拱手为礼,话声清朗的道:“黄山大会,按照规定,在大会前一天,九大门派先有一次预备会议,因为各大门派,兄弟所说的各大门派,并不限定九大门派,凡是天下武林各门各派,只要有三派联名,都可以向大会推荐武林盟主候选人,但必须经过预准会议审查通过,昨天的审查会议,由在座的九派一帮代表,全体列席,收到推荐书,共有两份,一份推荐的淮南大侠夏云峰,联名推荐的三个门派是武当、峨嵋、八卦门,另一份推荐的是三湘大侠于化龙,联名推荐的乃是华山、衡山、形意门,这两位被推荐的盟主候选人,都是侠名久著,素为江湖同道所崇敬的正人君子,故而审查会议一致通过。”

  淮南大侠夏云峰、三湘大侠于化龙,都是久孚众望,领袖群伦的人物,因此商翰飞此言一出,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历久不歇。接着峨嵋青云道长向大家打丁个稽首,也以清朗的声音说道:“现在由贫道向大家报告了,在昨天审查会议进行之中,收到三湘大侠于化龙派人急足送来的一封手书……”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封柬,抽出一张笺纸来,接着道:“于大侠的来信,因迩来体弱多病,坚决恳辞本届盟主候选人,并在信上郑重推荐夏大侠以自代,这就是他的亲笔信,审查大会经讯问衡山派掌门人陆宗元道兄,据说于大侠患的是风湿症,确然有病,因此九派一帮一致通过推荐夏云峰夏大侠为本届盟主候选人。”他此言一出,与会之人,有的热烈鼓掌,有的却窃窃私语。

  尤其是铁胆盛锦堂、唐门少庄方唐文焕,以及万老夫人的子女万选青、万飞琼等人,都是大感惊奇不止。他们对三湘大侠于化龙坚辞盟主候选人,和一致通过推荐夏云峰这件事,事前竟然一无所知。商掌门人、万老夫人、祝立三等人,都已知道夏云峰的阴谋,何以会不加阻止的呢。至少九派一帮中,自己这边有五个门派,可以加以反对,只要有半数反对,夏云峰的候选人就不能成立了。
  
    

  只听青云道长续道:“各位来宾中,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的话,淮南大侠夏云峰就正式成为盟主候选人,大会就继续进行,由九大门派公举盟主……”

  “且慢。”来宾席上,突然有人高声喝阻。

  青云道长举目看去,说话的是来宾席上一个右臂折断,只剩了虚飘飘的一只空袖的驼背老头,此人身穿一袭黑色麻布长衫,前额下凹,鼻梁已断,双颧高耸,颏下留了一把苍中泛红的山羊胡子,可说貌相奇丑,神态大是诡秘。在场之人,竟然没有一个认得他的。

  青云道长朝他打了个稽首道:“这位道兄如何称呼?”

  那驼背老人这一站起身来,身子向右斜倾,原来还跛了一足,只见他嘿然道:“道长应该询问的是在下有何意见?至于在下姓名,那并不重要。”

  青云道长本是个生性高傲的人,碰了他一鼻子灰,心中不觉微有怒意,脸色一沉,冷然道:“道兄有何意见,贫道自然要问,但道兄既是大会来宾,自然不会是没头没脸之人,何况道兄又有高见,即将提出异议,就该先报万儿,让大家听听,也好衡量有没有发言的资格?贫道问你姓名,又有何不对?”

  那驼背老人阴笑一声道:“你以为只有你青云是一派掌门,难道老夫就不是掌门人么?”

  青云道长听得更气,冷声道:“贫道不管你是不是掌门人,要在大会上发言,就得先报姓名,如果连姓名都不肯说,藏头露尾之辈,还在大会上发什么言,有什么异议好说的?”

  驼背老人眇着右目,一道炯炯精光,突然暴射,沉喝道:“青云子,你太狂妄了,老实说,你们峨嵋几个杂毛,老夫还不放在眼里,今日大会之后,老夫倒要伸量伸量你是不是仗着几手只能唬唬人的「乱披风剑法」,就可以目空四海,狂妄自大?”这话,无异对骂起来。

  青云道长变了脸色,大声道:“贫道忝为峨嵋掌门,从不与无名之辈交手。”

  华山商翰飞眼看两人越说越僵,急忙跨前一步,走到青云道长身边,说道:“道兄,在大会上不宜和人意气用事,此人由兄弟来应付吧。”

  青云道长自恃峨嵋派掌门人身份,而你这华山掌门人,却是个西贝货,居然和自己称兄道弟起来,他本在火头上,给商翰飞这一说,心头更怒,冷然道:“贫道之事,从不要别人干预。”

  这时万老夫人也起身走近,说道:“道长先请坐下,犯不着生气,此时此地,千万以大会为重。”青云道长眼看万老夫人说了,只得强忍着怒气,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在椅上坐下。

  商翰飞朝驼背老人拱拱手道:“老哥有何异议,现在可以说了。”

  那驼背老人道:“老夫羊令公,忝掌长白一派,这样够了吧?”

  长白一派,一向很少到关内走动,因为长白派的人,大半都为参客,终年在长白山上打转,哪有闲工夫来闯江湖,但长白派武功诡异,人数众多,是江湖所共知的。长白派掌门人羊令公,虽然没到关内来过,但他的大名,江湖上人,自然全都知道。

  商翰飞一怔,连忙抱拳道:“原来是羊老哥,兄弟闻名久矣,幸会幸会。”

  万老夫人更是惊奇,同时站起身形道:“老身不知羊掌门远莅,黄山门下,接待不周,还望多多海涵,羊掌门人请到前面坐。”

  羊令公道:“老夫人好说。”也就老实不客气,一拐一拐走到前面「贵宾席」落座。一名青衣使女立即奉上一盏香茗。

  商翰飞再次拱手道:“大会正在进行之中,不知羊老哥有何高见,那就请说了。”

  羊令公道:“夏云峰沽名钓誉,外有大侠之名,实乃险诈之人,不配当选为盟主候选人。”他这话听得盛锦堂暗暗称快,这就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中原九大门派,没人敢说的话,乃出之于从未在中原武林走动的长白派掌门人之口。

  商翰飞淡淡一笑道:“羊老哥应该知道在武林大会上,说话必有所据,羊老哥指责夏大侠,何所据而言?”

  羊令公道:“老夫说的自然有据,十年前,夏云峰为了觊觎「旋风掌」,把他义弟青衫客范大成诱至巢湖白石山,击落悬崖,如此阴险小人,哪能配当武林盟主?”他此话真是惊人之笔,听得在场之人,不觉齐齐一怔。青衫客范大成突然在江湖失踪,确然已有十年了,他说的难道真是事实?

  突听东首长廊上,有人大声道:“这位羊掌门人说的「旋风掌」,乃是南海风雷门的武功,青衫客范大成不是风雷门的人,如何会「旋风掌」呢?”众人回目看去,那说话之人,个子瘦小,双目深陷,看去一脸俱是病容,但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洪亮。

  羊令公道:“不错,「旋风掌」确是南海风雷门的武学,但据说风雷门失传已近百年,那是十五年前,夏云峰和范大成在皖山一处石窟中无意中得到了一册武功秘笈,上面就记载了「旋风掌」和「雷火指」两种绝学,他们二人原是结义兄弟,于是一个得了「雷火指」,一个分得了「旋风掌」。”

  那满脸病容的汉子说道:“你是说范大成分得「旋风掌」,夏云峰分得「雷火指」了?”

  羊令公道:“正是如此。”

  那满脸病容汉子道:“羊掌门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羊令公道:“十年前老夫游历中原,是夏云峰亲口告诉老夫的,难道还会错么?”

  那满脸病容汉子拱拱手道:“多承指教。”

  羊令公突然目光一注,问道:“老哥是什么人?”

  满脸病容汉子已经坐下,闻言笑了笑,说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一时好奇而已。”
  
  商翰飞道:“羊老哥说的,只是空言,凭证不足,大会碍难采信。”一面回身朝万老夫人及在座九大门派代表拱了拱手,说道:“万老夫人,诸位道长,以为如何?“

  盛锦堂心中暗暗起疑,忖道:“听掌门人的口气,颇有偏护夏云峰之意,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突听羊令公大喝一声,他右臂虽断,但在喝声中,虚飘飘的衣袖,忽然卷了起来。在场的都是武林人物,目光何等锐利,等他衣袖卷起,大家也已发现他衣袖上钉着一簇五支蓝汪汪的飞针,显然有人用淬毒飞针暗算于他。

  羊令公也是大行家,右手衣袖卷住五支飞针,目光如电,已向那飞针来处射了过去。只见东首长廊上一个瘦高人影,匆匆离座而去。羊令公大喝一声:“你暗算老夫,还往哪里走?”

  身形突然离座而起,你别看他方才起步之时,一拐一拐,好像步履艰难,此刻人随声起,宛如大鹏凌空,从大厅「贵宾席」上横空飞掠,一下就从众人头上掠过,追出东首长廊。

  那瘦高人影堪堪离座走出,回头一看,羊令公随后扑到,他轻功之高,也异乎寻常,身形晃处,就已登上东首墙头,双足一点,去势如箭,朝外飞了出去。羊令公岂肯容他逃走,口中长笑一声,衔尾追了出去,笑声摇曳,霎时之间,少说已在数十丈之外了。众人眼看羊令公和那瘦高人影轻功如此了得,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羊令公这一走,只听万老夫人起身道:“商道长说得甚是,大会继续进行。”

  峨嵋青云道长随着站起,朗声道:“九大门派已经审议通过夏云峰为本届盟主候选人,现在请大家公决。”

  他话声甫出,已经回身坐下的万老夫人,和武当玉清道长、少林慧善大师、衡山陆宗元、八卦门封自清,六合门齐子厚、形意门祝立三、丐帮柯长泰都相继站起,连同本来站在前面的华山商翰飞、峨嵋青云道长等十人,神情肃穆的举起手来,异口同声的道:“推举夏云峰为第四届武林盟主。”

  大厅上,左右两廊,和大天井上所有的人,纷纷鼓起掌来,掌声热烈得如同雷鸣,为庆祝第四届武林盟主的诞生。盛锦堂看得呆了,这是不可思议之事,夏云峰居然会赢得九大门派全体的支持,心中疙瘩,也愈来愈深,只是寻思着:“这次参与大会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对?”

  就在他心头疑云重重之际,万老夫人已在中间站定,发言道:“本届大会,公推夏云峰夏大侠为武林盟主,大会圆满结束,谢谢诸位的光临。”她话声一落,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归云山庄大门前,又燃放一串鞭炮,鞭炮声中,由万老夫人为首,接着是九派掌门人首先鱼贯退出会场。所有观礼的天下武林人物,也纷纷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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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纷纷中伏

 

  万老夫人一行,回到第二进议事厅,索寒心已在门内恭候,一脸笑容,迎着道:“恭喜老夫人,大会圆满结束,老夫人向天下武林也有了交代了。”

  万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老身希望索总管,不要忘了答应过者身的话才好。”

  “这个自然,在下对老夫人,岂敢食言?”索寒心连连陪笑,回过身朝九位代表抬抬手道:“诸位现在可以去休息了。”他话声出口,商翰飞等九人果然依言鱼贯朝右首厢房推门而入。

  万老夫人道:“他们去做什么?”她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西贝货。

  索寒心连忙从怀中取出来一包解药,陪笑道:“老夫人若是不放心,在下可以陪老夫人一同进去看看。”万老夫人口中「唔」了一声。

  索寒心立即趋前一步,陪笑道:“老夫人请。”

  万老夫人也没有多说,当先举步往右厢走去,索寒心也急步跟着走入。这右厢房,分为前后两间,前厢略呈长方,地方相当宽敞。万老夫人跨入厢房门内,目光一转,就已看到方才跟着自己回来的九位代表,此刻已经一个挨一个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阖,又陷入了昏迷之境,心中暗暗感到惊凛不已,忖道:“索寒心教他们休息,他们果然全躺下来了。”

  她并不知道中了「开口散」的人,神志昏迷,始终不曾清醒过,另外有人假扮了出去开会,回来之后,悄悄的从后厢走了。只有峨嵋青云道长和丐帮柯长泰二人,并未被迷,但他们也随着躺了下来,那只是为了掩入耳目而已了。

  索寒心跟随万老夫人身后走入,但迅快的趋前几步,欠欠身道:“老夫人,在下现在就喂他们解药了。”

  随手打开纸包,用两个指头取出一粒白色药丸,纳入丐帮柯长泰的口中,接着一个个依次喂去,把躺在地上的九人,一同喂了解药。万老夫人眼看他逐个喂了解药,才算放心。索寒心喂完解药,退到门口,举手轻轻拍了两掌。

  站在门口的万仲达急忙奔入,陪着笑道:“索总管,可有什么事吗?”

  索寒心弯下腰抱起丐帮柯长泰,一面说道:“万总管帮个忙,把这些人抱出来。”口中说着,已经抱起柯长泰,把他放到议事厅原来的座位上。

  两人轮流搬人,很快就把九个人放在原位上坐好。索寒心朝万老夫人躬身,陪笑道:“老夫人,敝上差不多已可到达,这里的人,将在一盏热茶时间清醒过来,老夫人最好亲移玉趾,陪同敝上进来,庶不致启人疑窦。”

  万老夫人冷冷的道:“夏大侠已经来了么?”

  索寒心道:“敝上预定午刻赶到,此刻应该到了。”

  “好。”万老夫人沉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回身朝万仲达道:“仲达,你快去叫选青来,和我一同出去,迎迓夏大侠。”万仲达躬身应「是」,匆匆走了。

  万老夫人刚跨出前厅,就见一名庄上的执事人员急步走入,看到万老夫人连忙脚下一停,双手呈上一份大红名帖,躬身道:“启禀老夫人,夏盟主已经来了。”他说话之时,万选青、万飞琼兄妹和总管万仲达一齐走出。

  万老夫人朝那庄丁抬了下手,就回头朝万选青道:“夏云峰大侠已经来了,你们兄妹,随我出去迎接。”

  万选青低低的叫了声:“娘……”他觉得这次大会,有很多的疑窦,想探探娘的口气。

  万老夫人催道:“快走。”急步朝前走去,万选青、万飞琼只得跟着娘身后走出。
  
    

  大门前,赶来参加黄山大会的各路英雄,尚未全散,如今夏盟主来了,大家谁不想一瞻夏盟主的丰采?有些人更是想攀龙附风,和盟主握手,或者攀谈上一、二句,往后在江湖上,也可以在人前炫耀一番。于是夏盟主一到归云山庄门前,就被各路人物包围了起来,欢呼之声,此起彼落,好不热烈?

  夏云峰人称淮南大侠,二十年来,颇得人望,获得江湖上人人尊敬,但像这种被大家高声欢呼,被拥挤的人潮包围,还是当上盟主才能尝到的滋味。他原善作伪,也趁机收拾人心,堆起满脸笑容,和大家亲切的握手,招呼,藉以显出他这位武林盟主,气度雍容,态度诚恳,风度可亲。

  于是他一路行来,人丛中随着鼓起雷一般的掌声,表示大家对这位新当选的武林盟主十分满意。随同夏盟主前来的,只有一个人,那是夏家堡的总管翟开诚。现在翟开诚已经走近门前,朝站在阶上的执事人员道:“烦请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淮南夏云峰来拜。”双手递上了一张大红名帖。

  一会工夫,从二门走出来的是万老夫人和万选青、万飞琼兄妹,降阶相迎。照说这里是归云山庄,并不是黄山万松山庄,而此刻来的是新当选的武林盟主,该由九大门派代表一齐出迎才是,不该由万老夫人以地主身份出迎的了,但如今九大门派代表,刚服下解药,尚未清醒,那么自然只好由万老夫人出迎了。

  夏云峰在众人鼓掌声中,龙行虎步走近大门,万老夫人也正好从正门迎了出来。夏云峰急忙趋上去,连连拱手道:“老嫂子请了,兄弟因事来迟一步,怎敢有劳老嫂子出迎。”

  万老夫人对他使用卑鄙手段,谋取武林盟主,心鄙其人,勉强笑答道:“夏大侠远来,老身自该恭迓。”她没称他盟主,也没向他道贺。

  夏云峰何等人物,万老夫人口气冷谈,他哪会听不出来?口中呵呵一笑道:“老嫂子言重。”

  万老夫人一抬手道:“九大门派代表,正在议事厅上,夏大侠请。”

  夏云峰满脸笑容,谦虚的道:“老嫂子请。”口中说着,举步跨上石阶,由万老夫人陪同,进入大门,再由左廊进入第二进。

  这时华山掌门商翰飞等,全已清醒过来,索寒心早已悄悄离去,大家发觉围坐在议事厅上,恍如打了一个瞌睡,不禁相顾愕然。衡山陆宗元首先「咦」了一声,目光一扫,说道:“诸位道兄,这是怎么一会事?”

  六合门齐子厚装了一简烟,刚吸了一口,就道:“兄弟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形意门祝立三道:“不错,兄弟好像睡熟了。”

  华山掌门商翰飞心中暗自思索,方才自己也好像睡着了,梦中有人在耳边低低说着第四届大会开会盛况,三湘大侠于化龙上书大会,说他因体弱多病,恳辞盟主候选人,并推荐淮南大侠夏云峰以自代,于是九大门派一致推举夏云峰为盟主。不但把开会情形述说得十分详尽,连会场上如何布置,有些什么人发言,都说得一字不漏,使你有如身历其境一般。

  当然在场七人耳边都有人这样说着,这自然是索寒心的杰作,使你在恍恍惚惚之中,加深印象,好像自己真的参与了这场大会。商翰飞默默思索着:“这中间莫非有什么阴谋?难道自己等人,真的糊里糊涂,受人利用,公椎夏云峰当了盟主?”

  他们这几个人因在昏迷之中,被人施以「迷魂大法」,神智受了影响,以致昨日身中「开口散」之事,一时之间,不复记忆,心中虽觉疑窦丛生,真伪莫辨,却是想不起来。青云道长朗笑一声道:“三位道兄在万老夫人离座去迎迓夏盟主之时,确曾打了盹,怎的迷糊起来了。”

  六合门齐子厚听了他一说,好像觉得确是如此,不觉吸着烟笑道:“看来兄弟确是老朽了。”

  少林智慧大师精研佛经,虽觉事有蹊跷,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此时但感头脑甚是昏胀,只是瞑目而坐,口中低低的连诵佛号不止。就在此时,只见议事厅两扇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黄山大会总管万仲达迅快的闪身而入,大声道:“夏盟主驾到。”

  历届黄山大会会后,盟主按例须在议事厅和九大门派代表商议武林大事。因此万仲达这大声一叫,峨嵋青云道长、丐帮柯长泰已经随着从坐位上站起身来。其余七人心中虽还在犹豫,但因有人已经站起,也只好纷纷起立。

  只见淮南大侠夏云峰高大的身形,已由万老夫人陪同,施施然从门外走入。这议事厅,乃是九大门派的禁地,除了九大门派与会代表,任何人都不准擅入,故而随同夏云峰前来的夏家堡总管翟开诚,侍奉万老夫人同来的万选青、万飞琼,一同到了阶前,便自停下。

  两名青衣使女替各人面前送上香茗,立即退下,总管万仲达在两名使女退出之后,也躬身而退,随手带上了两扇厅门。夏云峰满脸春风,朝与会九人连连拱手,说道:“兄弟下驷之材,何德何能,承蒙诸位掌门人、大师、道长抬举,责成兄弟,当此大任,兄弟实在深感惶恐之至。”

  柯长泰道:“这是大家的意思,也是众望所归,盟主不用客气,先请上座。”

  夏云峰再三谦让,才行到中间的盟主宝座,又朝万老夫人,和两边连连拱手道:“老嫂子,诸位掌门人、大师、道兄,请坐。”万老夫人在左上首一张交椅上落座,大家也纷纷坐下。

  峨嵋青云道长起身说道:“今日此会,是九大门派第四届推举武林盟主之后的第一次会议,按照惯例,在此次会议中,要互推二位副盟主,轮流担任值年,以襄赞盟主,处理武林大事,现在就请各位道兄公举两位副盟主。”

  夏云峰站起身道:“兄弟才疏学浅,又不属九大门派之人,平日对处理武林大事,实在陌生得很,好在万故盟主连任了三届盟主,许多事情,都已立下良好的规章,兄弟自可萧规曹随,遵循前人的方向行进。因此兄弟之意,今天公举的二位副盟主,由前任中,留任一位,俾兄弟可以随时请益,有所讨教,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柯长泰立即大声附和说道:“盟主说得极是,这叫做驾轻就熟,本席深表赞同,那就请盟主提名好了。”

  夏云峰目光转动,朝峨嵋青云道长拱拱手道:“青云道兄能否帮兄弟这个忙?”中了「开口散」的七人,虽然列席而坐,但各人心头却有着疑虑,因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柯长泰道:“大家无异议,那就通过了。”

  夏云峰微微一笑道:“那么还有一位副盟主,请大家公举。”

  青云道长道:“贫道觉得丐帮一向以忠义传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门人弟子遍布各省,消息灵通,这副盟主一席,如由柯帮主担任,可以襄助盟主,相得益彰,因此本席提议公举柯帮主为副盟主。”

  夏云峰目光转动了一下,含笑道:“诸位可有意见么?”大家自然没有作声。

  夏云峰一笑道:“诸位既然没有意见,那就通过了。”大家也没有鼓掌,二位值年副盟主,就在他们三人一拉一唱声中,顺利产生了。

  万老夫人冷眼旁观,越想越觉气愤,也越想越觉愧对丈夫,愧对各大门派,更愧对天下武林,不知这武林盟主,落入此獠手中,江湖会发生何种惊人巨变,但事已至此,一时也无可奈何?夏云峰又道:“二位副盟主,既已推出,不知诸位还有什么宝贵意见,给兄弟指教的?”

  大家依然默坐如故,谁也投有发言,只有六合门的齐子厚,口中呼呼的狂喷着旱烟。万老夫人站起身道:“依老身看来,各大门派既无意见,现在午牌已过,归云山庄敬备水酒,聊伸贺忱,大家可以入席了。”

  夏云峰看大家也谈不出什么名堂来,还不如看风落篷,趁机结束这场会议的好,这就含笑道:“诸位如果别无意见,老嫂子这位东道主,已经设下盛宴,咱们那就去叨扰了。”万老夫人已经站起身来,其余众人也纷纷站起。

  夏云峰一抬手,谦虚的道:“老嫂子请。”

  万老夫人淡淡一笑道:“夏大侠方才不是说老身是东道主吗?老身既然忝为主人,自然该诸位来宾请先了。”她始终没称夏云峰「盟主」。

  青云道长一拍手道:“盟主请。”夏云峰这回不再谦让,当先昂然举步,往外行去。柯长泰当了副盟主,当仁不让,跟着盟主身后行去。

  还是青云道长脚下一停,含笑道:“诸位道兄请。”大家依然一言不发,鱼贯走出。
  
    

  如今前面大厅已经摆上了十几桌筵席,席上铺以红布,银盏牙箸,好像办喜筵一般。上首品字形三席,中间是盟主席,两边两席,是九大门派与会代表的席次。下面共有八席,是应邀前来观礼的来宾席。

  此时下面八张席上,已经坐满了人,包括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扫花门主花双双、四川唐门少庄主康文焕,少夫人祝秀娥、峨嵋派紫面神娄树棠、华山派铁胆盛锦堂、六合门齐子绥、丐帮王镇海、宋仁民,以及各派随行弟子,和应邀赶来黄山观礼的各地知名人士,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大会总管万仲达匆匆走入,站到上首品字形三席前面,大声道:“诸位来宾,请静一静,现在夏盟主进来了。”他声音洪亮,这一叫,大家果然立时静了下来。

  夏云峰由副盟主峨嵋青云道长、丐帮柯长泰,暨其他七大门派代表、万老夫人、万选青、万飞琼等人,鱼贯进入大厅。早有峨嵋娄树棠、丐帮王镇海、宋仁民,以及扫花门主花双双等人鼓起掌来,其余来宾自然也纷纷响应,一时之间,大厅上掌声雷动。

  没有鼓掌的,只有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铁胆盛锦堂,和四川唐门少庄主唐文焕夫妇等寥寥数人而已。淮南大侠夏云峰满脸笑容,频频向四面鼓掌的人群点头,如电双目自然也扫射了那寥寥几个没有鼓掌的人。峨嵋青云道长抬了抬手,让淮南大侠夏云峰坐了中间上首一位,然后由两位副盟主分坐了左右两个席次。

  这是历届以来,一定的座位,毋须逊让,与会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届的副盟主是峨嵋青云道长和丐帮柯长泰了。接着由华山商翰飞、衡山陆宗元、六合门齐子厚、形意门祝立三等四人坐了左首一席,少林善慧大师、武当玉清子、八卦门封自清、和万老夫人坐了右首一席。万选青退到下首和盛锦堂一席,万飞琼也退下和祝秀娥坐在一起。大会总管万仲达招呼大会执事人员,川流不息的送上酒菜。
  
  万老夫人站起身,举杯道:“各位来宾,第四届黄山大会,今天已经圆满选出了盟主和副盟主,老身五年来一付重担,总算卸了仔肩,老身唯一感到不安的,是诸位武林同道,莅临黄山,老身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愧对九大门派,愧对武林同道……”

  她这两句「愧对九大门派,愧对武林同道」,说得特别沉重,有心人自然可以听得出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心情也非常沉重。只听她口气略为一顿,接着道:“为此老身敬备淡酒精肴,聊伸对大家的谢意和歉意……”说到这里,大家一致鼓起掌来。

  万老夫人等大家掌声稍止,接着说道:“老身趁天下英雄,都在这里的时候,要向大家郑重宣布一件事……”

  她这话说得神色庄重,大家不禁立即肃静下来,只不知她要宣布一件什么大事?这下连坐在首席盟主宝座上的夏云峰都对她十分注意起来。万老夫人续道:“先夫万晓峰,只是世居黄山,黄山并不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自从担任第一届武林盟主起,这三十年来,大家都把黄山也算在九大门派之中,其实黄山万家只是居住在黄山而已,现在九大门派另选高贤,继任盟主。老身特此郑重声明,黄山应该从九大门派中除名,也是从今天起,黄山万家从此退出江湖,黄山万家的人,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也不再在江湖走动。三十年来,诸位对黄山万家的支持和爱护,老身深表谢忱,深致敬意,好了,现在老身以万分感激的心情敬诸位一杯,谢谢,谢谢。”她举杯一饮而尽,向四座连连躬身,说着谢谢。

  万老夫人这一番话,说得有些突如其来。因为她宣布黄山万家退出江湖,使得大家不好鼓掌,鼓了掌,岂不是等于欢迎黄山万家退出江湖了么?就在大家错愕之际,盟主夏云峰站起身含笑道:“老嫂子,黄山万家,虽非江湖上的门派,但却是江湖武林世家,故而若干年前,大家把黄山万家列入九大门派之中,故盟主晓峰兄也默认了,这就可证明黄山万家乃是一脉相传,和各大门派有其相同的地位。如今晓峰兄虽已仙逝,但公子选青世兄青年英俊,前程不可限量,正是光大黄山世家的武林英材,老嫂子怎可轻言退出江湖?就是老嫂子有此想法,天下武林,多少老朋友也不会答应的,此事不妨以后再说,来,来,大家站起来,敬武林功臣的黄山万家,敬今天的大会主人老嫂子一杯。”

  他这番话,却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果然全体起立,举杯向万老夫人致敬,同时干杯。万老夫人也干了一杯,说道:“谢谢夏大侠,谢谢诸位来宾,黄山万家,自从先夫过世,剩下的只是寡妇孤儿,实在不宜再在江湖走动。老身只希望万家儿孙,耕读传家,不问世事,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老身此意已决,谢谢大家的好意,酒菜已冷,诸位还是请用吧。”大家看她说得极为坚决,也只得罢了。

  只有铁胆盛锦堂从今天大会上公举夏云峰为盟主,和万老夫人宣布黄山万家退出江湖,前后仔细推敲,更觉得今日推举盟主大会,似乎并不寻常,而且可能还隐藏了某种阴谋。万老夫人分明受到极大的压力,才愤而在酒席上当众宣布退出江湖的。

  到底内中发生了什么事呢?他心中疑念丛生,阴霾也愈来愈浓,深觉今日种种,大有蹊跷,但兀自令人无法解释。这时许多人已纷纷上去,向盟主和二位副盟主敬酒,一时大家的情绪也随着热烈起来。这也难怪,武林盟主的头衔,在武林入的心目中,实在不下于坐在紫禁城中的皇帝老子,不想趋炎附势的人,天下究竟不多。

  今天酒席上,只要敬盟主一杯酒,攀几句交情,日后在江湖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一席酒,自然吃得十分热闹,早就把方才万老夫人宣布退出江湖的事儿,丢到脑后去了。筵席几乎吃到未牌时光,方始散席。

  盟主夏云峰即席向九大门派与会代表含笑道:“今日与会的各位掌门人,大师、道兄,九大门派,平日散处各地,难得一聚,更难得的是大家都已到了江南,因此兄弟之意,想请诸位顺道至寒庄去盘桓几日,不知是否肯枉驾一行?”

  少林慧善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贫衲奉命参与大会,如今大会圆满结束,贫衲必须赶回寺去,向敝寺方丈禀报经过,只怕不克奉陪了。”

  武当玉清道长也接着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情形,和慧善大师相同,急于回山覆命,恕不奉陪了。”

  夏云峰含笑朝华山商翰飞等人说道:“慧善大师和玉清道兄既然急于回山覆命,兄弟不好勉强,但诸位道兄,都是一派掌门人身份,用不着回山去覆命了吧?兄弟这个面子,就非给不可了。”

  衡山陆宗元拱着手道:“敝派有点小事,兄弟匆忙赶来,等今日开过大会之后,就得攒程赶回去,实在没有时间了,但等敝派事毕,稍有闲暇,定当踵府趋候。”

  六合门齐子厚也随着拱拱手道:“兄弟和点苍谢掌门人、舍弟齐子绥早已约定,前往点苍一行,只怕有拂盟主雅意了。”他口中总算进出「盟主」两个字来。

  形意门祝立三也道:“兄弟也另有事去,多多恕罪了。”他女儿在夏家堡作客,险遭不测,自然不会去的了。

  夏云峰脸上始终保持着愉快的微笑,朝他们点着头,这时忽然转脸朝商翰飞、封自清二人说道:“商掌门人和封掌门人呢,也不肯赏光么?”

  商翰飞总觉此次大会疑窦颇多,既然他邀请自己前往夏家堡,正好去探探他的虚实,闻言不觉朝封自清一笑道:“盟主见召,看来咱们两个情面难却,不得不去打扰几天了。”

  封自清听商翰飞这么一说,既然有伴,也就点头道:“商道兄去了,兄弟和你作个伴也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多承赏光,兄弟欢迎之至。”

  丐帮柯长泰拱拱手道:“盟主宠邀,兄弟是非去不可,只是敝帮还有些琐事待办,盟主和诸位道兄请先行一步,兄弟至迟三日后也可以赶到了。”

  夏云峰含笑道:“柯兄有事只管请便,兄弟当在敝堡恭候大驾。”事情就这样决定,两位副盟主之一的峨嵋青云道长,和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八卦门封自清应邀前往夏家堡。

  少林慧善大师和武当玉清子一路。衡山陆宗元,和六合门齐子厚、齐子绥、点苍谢友仁同路。祝立三和女婿唐文焕、女儿祝秀娥一路。这些人所以要结伴而行,正因鉴于此次黄山大会疑窦颇多,好在路上互相讨论,以谋对策,正所谓人同此心。

  黄山大会,在主人万老夫人的欢宴席散之后,才真正的落幕了,曲终人散,各自赋归。铁胆盛锦堂是和掌门人商翰飞一同前来赴会的,但在席散之后,他只得到掌门人的指示,要他先回金陵去。他虽然不明了掌门人的意思,但大概可以猜想得到,掌门人应邀前去夏家堡,要他先回金陵去,必有深意。老江湖不用多交代,他自然也没再多问,因此就约了祝立三同行。
  
    

  晏公堂,是青弋江分叉处的一个小市集,但你如果从黄山参加会议归来,要往宣城去,这里却是必经之路。这条路,当然不是官道大路,只是乡村间的小径而已,走官道和走小径,往往会差上三分之一的路程,所以一般赶路的人,都宁愿走小路,为的就是节省时间。

  晏公堂路边,有一座茶亭,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赶了半天路,就得在这里歇歇脚再走。茶亭,就是供给过路人茶水的地方,青石建的六角亭,还有几条石凳,可供坐息。就因为茶亭经常有来往的客人经过,在此歇脚,于是附近居民,就在茶亭里摆上个摊儿,卖些食物饼饵,博取蝇头之利。

  这时正当午牌时光,南首石板路上,一行四人,不徐不疾的往茶亭而来。这四人正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铁胆盛锦堂,和唐文焕、祝秀娥,他们一早从旌德来,已经走了五六十里路程。五月毒太阳,照在人身上,比大伏天还要灼热。

  盛锦堂走近茶亭,一手拭着汗水,呵呵一笑道:“茶亭到了,这条路兄弟已有十几年没来了,风景依旧,人可者了。”

  祝立三道:“盛兄老当益壮,这些年,你一点也不显老。”

  祝秀娥道:“爹,咱们歇歇脚再走吧。”

  祝立三道:“这时已是日直午时了,正该歇息再走。”说着,四人已鱼贯走入茶亭。

  茶亭旁边有一个卖茶兼卖食物的小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赶忙站了起来,道:“四位客官,可要喝茶,我这茶水,是上好六安茶泡,已经凉了一会,解渴清心,喝一口,保证你满口清香。”

  茶亭中,放着一大桶茶水和两个木瓢,任人舀着喝个痛快,但那是贩夫走卒喝的,木瓢你喝我喝,那有多脏?老妇人卖的茶,是烧好一大壶水,泡好茶叶凉着的,客人要喝,她用白瓷饭碗斟上一碗,送到你面前,自然比喝大桶里的茶水,要干净多了。

  四人围着亭子中间一张青石圆桌坐下,唐文焕朝那老妇人道:“大娘,你先倒四碗茶来。”

  老妇人没命的应「是」,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四个白瓷碗,给大家面前斟了大碗茶,一面陪笑道:“四位客官,想必还没用午饭吧?老妇人包的粽子,有卤肉、赤豆、白米三种,都是今天一早起五更才包的,四位可要尝尝?”四人各自喝了一碗茶,老妇人又给大家斟上了第二碗。

  祝秀娥道:“好吧,大娘来四个卤肉粽,四个白米粽吧。”

  老妇人满心欢喜,这对她来说,可是一笔大生意了,她连声应着,从摊边一个木桶中,取出八只还热气腾腾的粽子,四双竹筷,和一碟白糖,巴结的送到石桌上来。她没把粽子剥开来,让客人自己剥着吃,当然要卫生得多。

  祝秀娥立即接了过去,轻轻的捏断草绳,把八只粽子一齐剥好,嫣然笑道:“盛老伯、爹,你们要不要吃甜的?”

  盛锦堂呵呵一笑道:“我和你爹,都吃碱的,甜东西只有你们年轻人才喜欢。”大家各自举筷,夹着粽子吃了起来。

  老妇人包的粽子,手艺可真不坏,不但松软适宜,吃起来腴而不腻,而且还有一股细细的清香气味。那是包粽子的竹叶,都是取用新箬,故而还带着竹香,一人吃了两个,还津津有味。老妇人伺候着陪笑道:“客官们还要再添几个么?”

  祝秀娥抬目道:“盛老伯、爹,你们二位还要么?”

  盛锦堂道:“够了,你们要,就再叫好了。”

  唐文焕道:“我们也够了。”说完,举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就在此时,突觉下唇一麻。

  要知唐文焕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四川唐门以善制毒药,驰名天下,他举碗喝茶,突觉下唇发麻,分明是碗口外被人做了手脚,,使你在喝茶之际,不知不觉的中毒。他急忙「呸」的一声,把喝到口的茶水,一齐吐去,顺手把茶碗摔到地上,沉喝道:“你胆敢在茶碗上使毒,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他这一举动,看得祝立三等三人齐齐一怔,但听说老妇人在茶碗中使毒,更是大吃一惊。那老妇人也给吓傻了,瞪大双目,望着唐文焕,说道:“这位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如果嫌茶水太凉了些,老婆子在炉上搁一会就好了。”

  唐文焕冷笑道:“你不用装作了,是什么人叫你在咱们茶碗上做的手脚?”

  “啊……”那老妇人忽然惊啊着,说道:“公子说的是这四只茶碗?那……那是方才……四位客官没来以前……”她忽然望望四人,没再往下说去。

  祝秀娥催道:“你快说下去呀。”

  老妇人为难的道:“但……但那人给了老婆子一绽银子,不让我说的呀。”

  祝秀娥取出一绽银子,往桌上一放,说道:“你说出来了,这绽银子就送给你。”

  “真的。”老妇人贪婪的看了银子一眼,道:“好,老婆子那就说了,方才有一位过路的客官说,马上有四位客官要来,他替老婆子拿出四只茶碗,放在一旁,要老婆子用这四只碗,给四位倒茶,就是这样。”

  盛锦堂问道:“那人生得怎么一个模样?”

  老妇人想了想,道:“那客官约莫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穿了一件竹布长衫,闭着一只眼睛,啁,还有两颗大匏牙,嘴上有两撇黄苍苍的鼠须……还有……那人右手有六个指头……”

  盛锦堂没待她说完,双目一注,沉喝道:“你敢在老夫面前,胡说八道?”

  老妇人露齿一笑道:“这位老客官好大的火气。”她本来说话慢吞吞的,喉咙又沙又哑,这回她的话声,忽然变得年轻,变得又娇又脆,连笑的时候,露出来的一排牙齿,也洁白整齐,还闪着瓷一般的亮光。

  祝立三嘿然道:“好个妖女,原来你是乔装来的。”挥手一掌,劈了过去。盛锦堂也在此时,霍然站了起来。

  那老妇人竟然不让不避,笑吟吟的道:“祝老爷子,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祝立三乃是形意门的掌门人,一身功力,何等深厚,但这一掌,竟然半点内力都没有发得出来,不由得猛然一惊,嗔目喝道:“你……”唐文焕、祝秀娥发觉不对,正待伸手掣剑。

  老妇人斜睨着唐文焕,娇笑一声道:“亏你还是唐门少庄主,天下用毒的大行家,还不如姑娘我呢。老实说,我要让你发觉有毒的话,还能算老子山十二金钗?”

  随着话声,伸手轻轻从面颊上揭下一张蝉翼般的面具,再举手拍拍她花白的头发,弹去了洒在上面的一层白灰。现在呈现在四人面前的,竟是一个眉目如画,秀发披肩的妙龄少女。祝立三、盛锦堂、唐文焕,祝秀娥四人,站是站起来了,但已是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那妙龄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是奉夫人之命,来恭迓四位的,总算四位赏了我的面子,真是多谢啦。”
  
    

  差不多同一时候,在黄山山脉的西部,马鞍山麓,少林慧善大师,和玉清子也遇上了事。这马鞍山由东向西,只是一条崎岖的山石小路,盘着山脚而行,少林慧善大师和武当玉清道长,各有两个门人随行,一行是六个人,当他们盘过马鞍山西麓,地势稍见宽敞。

  前面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停放着两辆华丽的双辔马车,漆黑的车身,光可鉴人,配上漆黑的油布篷,雪白的纺绸车帘,高骏的马匹,停在这山区荒地上,真使人有委屈了名驹香车之感。石子路上站着一个一身花色衣裙,黑油油长发披肩的俏佳人,静静的好像在盼望着什么?

  这样的一位俏佳人,应该悄立在画楼翠阁的听字朱栏之间,不该站在乱石颠得痛三寸金莲的石子路上。她在等人,等的是谁呢?当然是少年情郎?总不会是和尚道士吧?但就在慧善大师、玉清道长并肩转过山脚,快走近草地之时,那花裙女郎忽然间,一双秋水般眼睛漾起光芒,高兴得展齿一笑,欣然道:“老道长、老师傅果然来了,小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呢。”原来她等的不是情郎,真会是老道士、老和尚。

  慧善大师脚下一停,合十道:“女施主在此等候老衲和清道兄,不知可有什么见教?”

  花裙女郎风情万千的笑了笑道:“小女子是奉家师之命,在这里等候老师傅和老道长的。”她扭了下纤腰,侧转半个身子,用尖尖玉指指了指两辆马车,才娇柔的说道:“你没看见两辆马车么?这是家师吩咐的,等老师傅、老道长一到,就请上车。”

  慧善大师道:“女施主令师是谁?”

  花裙女郎眨动了下水盈盈的眼睛,说道:“我师傅是谁,老师傅上了车,等到了地头,不就知道了么?这时候,我可不敢说……”她在说话之时,轻轻吐了下舌头。那又红、又软、又尖、又薄的舌头,这么轻轻一吐、一撩,使人不禁会想起两句诗来:「一时含咽丁香核,羞被檀郎索舌尖」,这是多么撩人的情景。

  老和尚微微皱了下长眉,合十道:“女施主说笑了,老衲和玉清道兄,和令师素不相识岂可打扰,女施主请让路吧。”

  “你是说和家师素不相识?”花裙女郎咭的一声轻笑,说道:“一朝生,两朝熟,谁生出来就认识许多人的?家师已经等得很久了呢,老师傅、老道长快请上车才好。”

  玉清子看出此女有意纠缠,不觉沉声道:“女施主不用多说,快请让开了。”

  花裙女郎幽幽的道:“老道长好凶,小女子是奉师命差遣,身不由己,老师傅、老道长若是不肯赏脸,小女子如何回去向家师覆命呢?”

  玉清子朗笑一声笑道:“姑娘不用再装作了,你有何目的,还是干脆说出来吧。”

  花裙女郎一本正经的道:“我说的是真话咯,我师傅真心诚意要我来请二位的了。”

  慧善大师走上一步,合掌道:“要是老衲和玉清道兄不去呢?”

  “那怎么成呢?”花裙女郎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想了想,才道:“家师说过,假使老师傅、老道长不肯去的说,就要小女子动手……”她笑着把话头缩住了。

  玉清子微笑道:“姑娘要和慧善大师、贫道动手么?”

  “是的。”花裙女郎忽然白了玉清子一眼,娇嗔的说道:“老道长想到哪里去了?你们一个是少林高僧,一个是武当名家,武功高得很,小女子如何和你们动手,家师是说……”她又笑着停住了,没往下说。

  玉清子问道:“令师怎么说呢?”

  花裙女郎咭的笑出声来,说道:“师傅说的,老师傅、老道长真要不肯去的话,叫我们不可和你们动手,我们这点微末之技,如何是老师傅、老道长的对手,但可以把你们拉着去。”

  “拉着去?”玉清子含笑道:“如何拉法?”

  花裙女郎歪着头道:“这是师傅说的咯,客人不肯来,拉着他们来就是了,拉客人虽然出于勉强,但说来总是做主人的一点诚心,客人就是不愿意,总也不好翻脸吧?”

  玉清子道:“姑娘是不是想要拉呢?”

  花裙女郎反问道:“二位是不是真的不肯去呢,要是真的不肯去,那就只好拉了。”

  慧善大师低喧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再不让开,老衲只好不客气了。”

  花裙女郎小嘴一噘,生气道:“人家跑了好远的路,来迎接你们,怎么可以不去呢?”

  慧善大师沉声道:“女施主快快让开。”左手大袖,忽然朝前拂了出去。

  他这一记使的乃是少林绝艺之一的「袖里乾坤」功夫,衣袖轻轻一拂,有一股柔和的内家真气朝花裙女郎涌拂而出。老和尚原无伤人之意,他只是想把花裙女郎推出去几步,移到草地上去,就可让开挡着的路了。以他的修为,要把花裙女郎以内家气功,把她一个人原式不动移开去几步之外,原也极为稀松平常之事。

  哪知老和尚大袖才展,花裙女郎忽然腰肢轻轻一扭,就像风摆杨柳,轻盈的让了开去,口中叫道:“你们快出来呀,大家一起动手,把老师傅、老道长拉上车去呀。”

  她这一嚷,那两辆华丽的马车上,车帘倏启,像一阵风般飞跃下七个身穿花衫花裙的女子。莺燕争鸣,咭咭格格的笑声中,像一群花蝴蝶一般,朝慧善大师、玉清道长抢了过来。那随行的两个少林寺罗汉堂弟子,和两个武当门人,立即闪身而上,同声喝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女郎一个个身穿花衫花裙,年在十七八岁之间,你根本认不出哪一个是方才和慧善大师、玉清道长说话的为首之人。这时只听有人娇声道:“先把这四个小和尚、小道士拉上去咯。”

  接着就有人附和道:“对,先把他们拉上车去……”

  于是这七八个姑娘就一拥而上,朝两个和尚、两个道人身边涌了过来,口中娇滴滴的喊着:“师傅上车去呀!道长走吧。”

  八个姑娘对付四个和尚、道士,正好是两对一,两个又娇又花的姑娘家,一左一右,拉手的拉手,挽臂的挽臂,口中连声催走,拉着四个和尚道士往马车跑去。两个少林罗汉堂弟子和两个武当门人,都是年在四旬以上,武功极高,这回不知怎的,被这些花不溜丢的姑娘们一挽一拉,和像中了魔一般,丝毫不见抗拒,迷迷糊糊的任由他们挽着拉着,在咭咭格格的笑声中,亦步亦趋,踉跄奔去。

  慧善大师看出情形不对,急忙低声道:“道兄,这些女子大有古怪,咱们一起出手,先把他们拦下来了再说。”话声出口,人已双足一顿,宛如一头灰鹤,凌空朝马车前扑落,大喝道:“你们还不放开?”两辆马车,就停在草地上,这片草地,就在石子路旁相距不过一二丈远。

  这时八个花裙女郎拉拉扯扯,已把四个门人拥到车前,骤睹老和尚凌空扑来,大家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只是表示她们吃了一惊,但却丝毫没乱了步骤,因为她们已把四个门人拥到了车边。车中忽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爪,一捞就是一个,迅快的把一个和尚抓了进去,干瘪的手爪再一捞,又是一个和尚被抓了进去。

  八个花裙女郎却在慧善大师扑到之时,迅快的分出四人,喜盈盈的道:“老师傅来啦。”一拥而上,朝慧善大师围了上来。

  有人叫道:“老师傅,你也来呀。”

  “老师傅。”莺莺呖呖,就有人三四只尖尖红红指甲的纤手,争相伸了过来,有的来拉老和尚的衣袖,有的一下转到了老和尚前后,来推着他走。

  她们似乎丝毫不曾想到老和尚是武功奇高的少林寺罗汉堂住持,也似乎不曾防备老和尚会用武力。这四个人拥向老和尚,另外四个当然也一窝蜂的朝玉清于奔了过去。

  “老道长,你也来呀。”

  “老道长上车啦。”同样七手八脚的去拉扯玉清于的道袍和衣袖。

  慧善大师到了此时,自然不容对方近身,口中大喝一声:“尔等莫怪老僧出手无情了。”口中喝着,两只大袖突然一抖,向外挥去。这一记同样是「袖里乾坤」,但和方才拂向花裙女郎的一记,就迥然不同了。方才他只是要把花裙女郎一个人移开去,故而出手极轻,拂出去的只是一团柔和的无形真气。

  这回眼看四个少林、武当弟子已被她们送进了马车,心知对方这些妖女不易对付,双袖一抖再挥,登时放出两道强猛的劲风,有如波涌浪卷,向四外推撞出去,威力之盛,就是普通土垣、砖墙,也休想挡得住,可以一下被劲风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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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恶毒阴谋

 

  四个花裙女郎口中惊「肮一声,像花蝴蝶一般随着惊叫之声,翩然飞散,花衣花裙,被风吹得猎猎飞舞,她们每一个人身子轻得像风中舞蝶,上下飞翔。老和尚拂出的袖风,纵然凌厉得漫天狂卷,她们好像懂得如何趋避,娇躯一侧一摆之间,就卸去了千钧压力,又纷纷的抢着上来,纤纤玉手,又来扯你的衣袖了。

  老和尚心头大为惊异,正在注目她们闪避自己掌风身法之际,目光一注,瞥见她们在飞散开去,又飞近过来的一刹那间,十指齐弹。从她们又尖又翘,腥红的指甲缝中,弹出十缕肉眼几乎难以看到的粉红色淡烟,一弹即散,归于无形。

  老和尚心中一动,急忙摒住呼吸,双掌乍然开阖,接连劈出。四个花裙女郎身法曼妙奇特,你掌风劈到东,她们在东首的急急引身飞退,翩然如舞。这美妙的舞姿,正是消卸你掌风的最佳身法。但东首的飞退,西首的却乘虚而入,贴着你身子来拉你的衣袖,你掌风劈到西,在西边的也翩然飞退,东边的人又来拉你的手了,此去彼来,驱之不去,挥之又来,实在不胜其烦。

  “老师傅,你别拿掌劈我们呀。”一个开口,另一个就接口道:“对呀,老师傅,拿棒不打笑脸人呀,我们又没得罪你,干么这么凶?”

  一个人的呼吸,当然不能一直摒着,老和尚连劈几掌之后,总不能不换口气吧,对方弹出来的粉红色粉末,无色无味,时间久了,自然不会再去注意它了。

  “啊,老道士要杀人哪。”那边有人娇声的喊着。

  玉清子连发数掌,情形和这边慧善大师一样,任你武当「太极掌」,以柔克刚,以意运气,只要你给他掌风沾上一点,就能把你整个人震飞出去,但对付这四个花裙女郎,兀自无法得心应手。此刻老道长长眉轩动,呛然掣剑在手,口中朗喝道:“无量寿佛,你们再纠缠不退,贫道说不得要开杀戒了。”

  长剑一挥,一道青蒙蒙的剑光,映日生辉,横扫而出,化作一道长虹,朝左首一辆马车射去。他掣出长剑来的目的,自然在于摆脱四女纠缠,破门而入,去救四个门人,但就在他剑先人后,虹射而来,快射到车帘之际。

  只见从雪白的杭纺门帘中,及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爪,五根手指一拢,正好一把握住了剑尖,往里就拉。这一下当真大出玉清子意外,他来势就是用剑往里刺的,对方居然不畏剑锋,握住长剑往里便拉,岂非正好顺看自己的力道,把自己拉进去。

  玉清子心头一惊,急忙刹住身子,右腕用力往后一挣,但此时车内那人已然贯注内力,全力往里拉去,玉清子同样功运右腕,往外拉来,双方居然势均力敌,谁也休想拉得动谁,本来这是相持之局,谁也不会吃亏,可是在此时此地就不同了,四个花裙女郎方才只是被玉清子一剑逼退了两步,这回却似花蝴蝶般扑了过来。

  有人叫道:“老道长快请上去呀。”叫声中,就有四只软绵绵的玉手在玉清子背后推来。

  玉清子到了此时,只得右手一松,放弃了长剑,口中大喝一声,转身双手疾劈而出,椎他身子的两个花裙女郎迅快的闪了开去。但另外的两个花裙女郎却在他大喝之时,纤手一扬,手中扬起两块方方的绣花帕儿,一股香风,迎面飞来。

  玉清子心头一惊,急忙闭住呼吸。这原是电光石火般时间,玉清子放弃长剑,转身之际,他身后那人夺得长剑,就「太阿倒持」,用剑柄轻轻敲在玉清子的后脑「玉枕穴」上。玉清子但觉眼前一黑,四个花裙女郎忽然齐声欢呼起来。

  “老道长上去了。”四个人七手八脚的推着玉清于上了马车。现在只剩下慧善大师一个人了,那四个花裙女郎把玉清子推上了车,又一阵风般朝慧善大师拥了过来。

  “老师傅,老道长已经上车子,你也请上车去呀。”慧善大师此刻已知这些花裙女郎并非易与之人,更摸不清她们的路数,心中又惊又怒,立即使出少林寺最具威力,平日从不轻易使用的「降龙伏虎拳」来。

  老和尚一身衲衣,在这一瞬间,鼓得像灯笼一般,充满了真气,双手握拳,嗔目喝道:“你们谁敢过来?”呼呼两声,两团拳风,排空击出。

  少林「降龙伏虎拳」练的是阳刚劲气,一拳出手,足可裂石碎碑,横断林木,大有风云丕变之势,威力之强,果然非比寻常。在老和尚附近的四名花裙女郎被他拳风冲击,就像风中之蝶,翩然飞开。不,她们是被老和尚的拳风,卷飞出去的。

  另外四个花裙女郎,正好朝老和尚奔了过来,有两个首当其冲,口中惊「肮一声,就像两个稻草人一般,手舞足蹈,凌空飞摔出去一二丈远近,两个见机得快,急忙身形一侧,翩然向旁闪开。慧善大师身为少林寺罗汉堂住持,一身修为,何等精湛,但他双手左右开弓,使出「降龙伏虎拳」来,只打出两记拳风,就已感觉不对。

  以他的功力,就是记记运足全力,打出五六百拳,也不会有什么困难,更不虞后力不继,但他这会仅仅打出两拳,就已感到后力不继,力不从心。老和尚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时想到四个妖女方才从指甲缝中弹出的粉红淡烟,莫非会是「散功散」一类消散功力的毒药。

  最使他感到惊异的,还是「降龙伏虎拳」的失效!少林七十二艺中,「降龙伏虎拳」名列第九,拳风出手成团,如同有物,威力奇猛,击中人身,非死即伤,无一幸免。是以一直悬为禁律,不准一般门下弟子练习,只有寺中长老身份和罗汉堂的护法弟子,才能获准练习此拳,但也禁严不得轻易使用。

  方才他明明看到有两名花裙女郎被拳风击中,震飞出去,哪知两个女郎凌空飞去之际,手舞足蹈,好像在全力挣扎,等落下到地上,居然一下站住,哪有丝毫负伤的迹象?不,她们不但毫无中拳负伤的神情,而且才一落到地上,就双足一点,花裙御风,化作两道彩虹,又飞了回来。从无一人能够被「降龙伏虎拳」击中之后,会毫无损伤的。

  慧善大师担任少林寺罗汉堂住持,已有二十年之久,罗汉堂的任务,就是和江湖各天门派之间的联系事宜,自然见多识广。眼看「降龙伏虎拳」竟然伤不得两名花裙女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若有所悟,凛然忖道:“莫非她们使的是「天魔舞」不成?”

  这原是瞬息工夫之事,老和尚一连打出两拳,虽已发觉后力不继,但这是紧要关头,你如果不再发拳,就得束手成擒。口中又是一声大喝,深深吸了口气,运起全身功力,右拳向左横扫,逼退了乘隙欺近的三名花裙女郎,接着身形一蹲,右足使了一记扫堂腿,扫向左侧的三人。

  在他原意,只要这两记能够逼退身侧六人,他一伏即起,双拳突出,就可逼退迎面飞来的两人,自己就能突出她们纠缠,纵然后力已有不继现象,勉强尚能提气奔行,料想她们未必追得上自己。这想法当然没错,一时也顾不得自己是堂堂少林寺罗汉堂住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哪知他右拳横击,力道已经减弱甚多,等到右足扫出,本待一跃而起的身子,突感全身气力,消失殆尽,不但没有跃得起来,反而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八个如花似玉的花裙女郎早就一跃而上,扛肩的扛肩,抬足的抬足,大家在咭咭格格的笑声中,七手八脚,扛起老和尚身子,往马车走去。

  慧善大师心头清楚的很,但就是使不出力气来,只得双目一闭,口中默诵道:“阿弥陀佛……”
  
    

  新安州,这是安徽边界和江西接壤的地方,再往南走上十来里路,就是张王庙,已经是江西的地界了。这一带,虽已远离黄山山脉,但地僻人稀,山岭起伏,算起来,还是黄山山脉的余势未尽吧。在新安州和张王庙之间,有一座小惟岭,正是安徽和江南的分界岭,山势不高,但从这条路来往的人,都得翻过这座山岭。

  这是未牌时分,五月的太阳,猛得像一团烈火,这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光,从光秃秃的小惟岭踏着碎石小径,走下岭来的人,莫不都是汗流浃背,敞开了胸膛,想找水喝,但此时却有四条人影,飘然奔下岭来。这四人不仅没有流汗,也没有敞开胸膛,而且还穿着长衫,步履飘逸,看上去气度非凡。

  他们正是才从黄山归云山庄出来的衡山派掌门人陆宗元、六合门掌门人齐子厚、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和齐子厚的胞弟齐子绥。四人之中,有三位是一派掌门,一位齐家庄主,自然与常人不同了。小惟岭下,清溪潺潺,一片松林,林下有几方巨石,专供行人歇脚之用。

  齐子厚脚下一停,回头笑道:“陆兄、谢兄、咱们在这里歇息下再走如何?”

  陆宗元大笑道:“齐兄是烟瘾发了,想坐下来,吸一筒呢。”

  谢友仁道:“这地方不错,阴凉得很,咱们正该歇息再走了。”大家各自找了块大石坐下,齐子厚还在装着旱烟,没点上火。

  只听林中有人轻笑一声道:“四位才来么?”随着话声,从林中缓步走出一个一头银发,脸如桃花的宫装美妇来。

  她正是黄山大会上见过的自称扫花门主的花双双,她身后紧随着四名青衣佩剑使女,一个个面含严霜,有着凛然不可犯的神色。四人对花双双的突然在林中出现,心头莫不暗生戒心。尤其这位扫花门主,如以她一头银发来说,就该有七八十岁了,但如论她面貌,却又脸如桃花,就像只有十七八岁,使人莫测高深。

  陆宗元两颗金光熠熠的眼珠,盯着花双双,略为抱拳,冷然说道:“这位夫人,咱们好像在黄山见过?”

  花双双含笑道:“我不是夫人,我是扫花门主。”

  “哦。”陆宗元轻哦一声,抱拳道:“原来是花门主,陆某失敬了。”

  齐子厚点燃了烟,手执三尺长竹节旱烟管,连吸了几口,问道:“花门主也打这里经过吧?”

  花双双忽然格的笑出声来,美目一漾,娇声笑道:“我在等你们呀。”这句话,虽是戏言,但话中显然大有文章。

  谢友仁道:“花门主此话怎说?”他是一派掌门,生平不苟言笑,眼看花双双轻佻的模样,心头就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花双双又是一声娇柔的轻笑,说道:“这里好比是华容道,我是奉命到这里来等候曹阿瞒的呀。”

  谢友仁脸色微沉道:“谢某不喜和人言笑,花门主最好不要说笑。”

  花双双看他扳着脸说话,也不觉脸色一寒,轻哼道:“我和你说笑?你姓谢的配么?”

  齐子绥忙道:“花门主不可误会……”

  “误会?”花双双冷笑一声道:“谢友仁,我不妨告诉你,本门主在这里恭候多时,等的就是你姓谢的,你不用再回点苍山去了。”

  谢友仁嘿然道:“就凭花门主,能拦得下谢某么?”

  齐子厚眼看双方语言上说僵了,急忙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说道:“二位都是一派之主,江湖各门各派之间,以和为贵,干么为了一二句,就意气用事……”

  花双双双目之间,隐射厉色,冷冷的说道:“姓谢的,在本门主面前,你是俯首就缚,还是想要顽抗?”

  谢友仁听得勃然大怒,大喝道:“何方妖婢,你好大的口气?”

  “是不是本门主口气大,你立时就会知道。”花双双随着话声,回过头去,朝身后四个青衣使女问道:“你们谁去给我把谢友仁拿下了。”四个侍女中,扫花闪身而出,对花双双躬了躬身,她被割去了舌头,口不能言,故而没有说话。

  花双双一挥手道:“好,你就去把他拿下了,如敢顽抗,格杀勿论。”

  扫花又躬躬身,算是说了:“小婢遵命。”一个转身,右手—抬,「锵」的一声,掣剑在手,目注谢友仁,剑尖一指,意思乃是说:“你亮剑吧。”

  谢友仁几乎气疯了心,他堂堂点苍派掌门人,对方居然只,派出一个使女来,还说什么“如敢顽抗,格杀勿论”的话来,这对他真是莫大的侮辱,口中大喝道:“花双双,你也欺人太甚了,有本领,你自己出手,和谢某分个高下。”

  花双双冷然道:“你还不配和本门主动手。”

  扫花一双俏目瞪着谢友仁,手中长剑一抡,发出嗡然轻嘶,意思是说:“你还不拔剑?”

  陆宗元攒攒眉道:“花门主到底和谢道兄有什么梁子?冤家宜解不宜结,难道凭兄弟和齐掌门人,还不能替两家作个调人么?”花双双突然格格笑出声来。

  陆宗元道:“花门主何故发笑?”

  花双双道:“陆掌门人,你以为本门主等的只有谢友仁一个人么?”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

  陆宗元双目精光一注,问道:“花门主还在等谁?”

  花双双春花般的脸上,笑意忽地一收,冷然道:“你说和谢友仁同来的还有谁呢?”

  陆宗元洪笑一声道:“花门主是说等的就是咱们四个了?”

  齐子厚喷了一口烟,霍地跨上一步,跟着洪笑道:“这倒好,花门主大概要把咱们一起拿下来,对不?”

  花双双手腕一抬,伸出一根涂着凤仙花汁指甲的尖尖玉指,徐声道:“还有一位,还没有到哩。”

  陆宗元问道:“是谁?”

  只听有人接口道:“自然是区区兄弟了。”话声从岭上传来。

  大家不由的循声回头,举目看去,只见一行人从山岭上飞也似的奔行而来。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正是新任副盟主的丐帮代理帮主柯长泰,他身后两人,则是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宋仁民,另外还有八名手持枣木椿,肩负麻袋的丐帮弟子,迅快的奔到了众人面前。八名丐帮弟子不待柯长泰指挥,迅疾散了开来。

  花双双目光一抬,嫣然道:“柯副盟主怎么这时候才来?”

  柯长泰目光一动,得意的洪笑道:“兄弟来得还不算迟吧?”

  花双双点点首道:“正是时候。”

  齐子厚朝陆宗元看了一眼,嘿然道:“柯兄原来是和花门主约好了的。”

  柯长泰神情诡异,似笑非笑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盟主希望四位老哥肯尝个脸,屈驾到夏家堡一叙。”这话说明了,是夏盟主派他们来拦截的。

  齐子厚一掂手中旱烟管,盛气的道:“夏云峰这是什么意思?”

  柯长泰阴恻侧笑道:“盟主只是想请四位到夏家堡一叙,别无他意。”

  陆宗元道:“咱们要是不去呢?”

  柯长泰道:“所有与会的各大门派,都已去了,只有四位不去,这个不大好吧?”与会代表,只有华山商翰飞,和八卦门封自清答应前往夏家堡,其余的人,各自回山。

  如今柯长泰竟说所有与会代表都已去了,这不是说少林慧善大师、武当玉清子、形意门祝立三、唐门唐文焕,和铁胆盛锦堂等人,全被截回了?陆宗元心中虽然并不全信,但也未必没有可能,心中暗暗震动,但脸上神情丝毫不露,嘿然道:“夏云峰当面相邀,兄弟等人因各自有事,赶回山去,早已当面说清楚了,他并未相强,怎会又要柯老哥赶来,在半路中相邀,这岂是待客之道?柯老哥不妨转告夏盟主,咱们有事,不能前去,盛情心领。”

  柯长泰双手一摊,说道:“兄弟奉盟主之命前来,四位老哥若是不去,教兄弟和花门主如何回去覆命?”

  齐子厚愤怒的道:“不去就是不击,柯老哥莫非想在此拦截不成?”

  花双双格格的笑道:“柯副盟主,我看多言无益,这四个倔老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谢友仁大笑道:“齐兄、陆兄,夏云峰早有阴谋,咱们不必和他们多费唇舌了。”

  「呛」,反手从肩头撤出长剑,朝扫花嗔目喝道:“姑娘闪开,谢某倒要伸量花双双这妖女究有多大的能耐,敢口发狂言?”扫花就站在谢友仁的对面,岂肯闪开,看他撤下长剑,哪还怠慢,「刷」的一剑,抬腕刺出。

  谢友仁身为一派掌门怎肯和一个使女动手,长剑向外推出,使了一个「黏」字诀,「锵」的一声,把对方刺来长剑往外引出。这一剑他使的正是点苍九诀之一,长剑只要被他剑尖黏上,就会身不由己跟着他内力引出,内力稍差的人,少说也得往前冲出去一丈开外。

  哪知就在他堪堪黏住扫花长剑,突觉剑尖一震,也不知扫花使了一记什么身法,身形轻灵的一个飞旋,便已脱出「黏」力,随着他旋身之际,剑光一闪,一支剑影,已从斜刺里刺来。

  谢友仁心中暗暗一惊,忖道:“难怪花双双口气托大,她手下使女,果然久经训练,剑上有极精的造诣,使女已是如此,主人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看来今日当真遇上了劲敌,自己若不先把此女制住,点苍派今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心念闪电一动,口中大喝一声,又是刷的一剑,朝外挥出。

  点苍派素以剑术闻名于世,谢友仁在剑上浸淫数十年,功力何等深厚,他方才一剑,未能把扫花长剑「黏」住,已知扫花只是仗着身法轻巧,剑招轻灵,在轻轻一旋之际,消卸了自己剑上的吸力。如论功力,此女不过二十来岁,岂足和自己比拼?因此他在这一剑上,就加重内力,剑身含蕴了六成力道,挥出一剑。

  这下果然生效,双剑乍接,但听「哨」的一声金铁大震。扫花只觉对方剑身上,突然迸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得她右臂一阵麻木,脚下浮动,身不由己的往后倒退了三步。高手过招,有不得丝毫失闪,何况一退就是三步之多?

  谢友仁当然不会去追击一个使女,长剑一抖,突然纵身掠起,身化一道长虹,朝花双双激射过去。这一着当真快速无比,葬花、锄花连拔剑都来不及,身形闪动抢了出来,直等抢到了花双双前面,三支剑才铮然出鞘,急急向上挥起,同时响起了一声金铁狂鸣,把谢友仁飞击而来的一剑挡祝

  谢友仁双目精光暴射,沉喝道:“你们给我退开。”手腕下压,沉剑一震。

  三个使女但觉挡住的长剑,登时力逾千钧,压力奇重,自己三人的长剑,几乎支持不住,同时惊啊一声,很快的撤剑后退了一步。这时扫花也在一退之后,迅快追扑过来。花双双身形不动,徐徐的说道:“他要见识见识我的宝剑,你们且退下去。”四名使女果然依言退下。

  花双双缓步走上,朝谢友仁淡淡一笑道:“谢友仁,你剑术还算不错。”

  谢友仁在剑术上浸淫数十年,自以为当代九大门派之中,如华山、衡山、武当、峨嵋、六合、八卦等门派,一向以剑术名世,他们掌门人中,精于剑术的人,也未必能胜得过自己。扫花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门派,但他对花双双一头白发,貌如桃花的奇特相貌,也许是内功精湛,返老还少,因此却也不敢轻估了她。这时闻言不觉仰天长笑一声道:“花门主还算是有些眼光。”

  花双双道:“但你在本门主剑下,未必走得出十招。”

  谢友仁听得一愕,说道:“花门主有此把握?”

  花双双忽然展齿一笑道:“本门主要是没有一点把握,敢在这里拦击四位的大驾么?”

  “好。”谢友仁口中说了声「好」,长剑一指,道:“咱们似乎毋须多言,花门主能在十招之内,胜过谢某,须得剑上有真功夫才行,请亮剑吧。”

  “好吧。”花双双缓缓的朝扫花一招手道:“取我剑来。”

  扫花躬身应是,双手奉上一柄镶嵌着珠花的宝剑。花双双伸手接过,「锵」的一声,抽出青芒闪闪的一支细长长剑,左手执着剑鞘,目光一溜剑身,侧目斜睨了谢友仁一眼,说道:“谢掌门人请了。”这句话,忽然又娇又俏,口气也客气起来。

  谢友仁看她一身宫装,左手执鞘,右手执剑的模样,好似优伶在戏台上唱戏模样,心中觉得有些忍俊不禁,但他一生不苟言笑,不好笑了出来,随口说道:“花门主请。”

  花双双长剑剑尖缓缓往上翘,遥遥作势,说道:“谢掌门人最好数清楚了,本门主要在十招之内,教你束手就缚。”

  谢友仁听得大耐,怒声道:“花门主请发招吧。”

  “接着了。”花双双喝声出口,突然侧身欺进,一剑向侧攻到。谢友仁朗笑一声,举剑格开,反手发剑,抢攻而出。
  
    

  就在两人动手之际,衡山陆宗元早就忍不住了,双目之中金光暴射,直注在柯长泰的脸上,喝道:“柯长泰,你是奉命来拦截咱们的,是不?”

  “不错。”柯长泰洪笑道:“本座正是拦截你们来的,又待怎的?”

  陆宗元嘿然道:“很好,你大概仗着几手弄长蛇的手法,想和咱们比划比划了?”

  “锵。”他反手撤出离火剑,在手上一掂,目睨柯长泰,喝道:“你哭丧棒呢,老夫倒要伸量仲量你有多少能耐?”

  柯长泰面对这位性如烈火,素以剑法驰誉武林的衡山派掌门人,倒也不敢掉以轻心,伸手一招,便有一名丐帮弟子手捧一支熟铜棍送了上来。柯长泰伸手接过,洪笑道:“陆宗元,你自恃精通剑法,本座就让你先发招吧。”

  陆宗元道:“好。”「好」字出口,蓦地身形似箭,一封而上,离火剑电闪星漩,带起一片精芒,朝柯长泰乱点而下。他果然不愧是名满江湖的剑术名家,这出手第一剑上,就凌厉慑人,漫天流光,千头万绪。

  柯长泰虽非使剑名家,但也是久经大敌,见多识广,眼看对方飞扑而来,精芒刺眼,点点流星,簇拥而至,竟然瞧不出刺向自己何处?一时之间;心头大为凛骇,暗道:“这老猴精果非易与。”

  身形一晃,拖着熟铜棍猛地往侧疾闪,避开剑势,手腕一挑,铜棍由下而上,朝对方长剑挑去。但听「哨」的一声,铜棍和长剑交击,陆宗元连剑带人,居然被他一棍挑了起来,衣袂飘飘,凌空激射而起。不,陆宗元在空中翻一个筋斗,手中阔剑一抖,散作一天霞光,迎头罩落。

  柯长泰仰首一顾,不禁暗暗惊凛,铜棍急忙向上挥起,使了一招「庆云护顶」,迎击上去。这回但听一阵「哨」「哨」之声,像连珠般响起,这一招几乎接住了对方七八剑之多。剑光、棍影同时消敛,再看陆宗元长袍鼓风,阔剑耀目,一个人依然悬空停在三丈高处。不,他双目金光电射,有如雷公一般,手舞长剑,又往下劈来。

  要知衡山派剑法以擅长腾空袭击著称,长剑只要和你兵刃接触,就可借势腾空而起,在空中发剑,你以地对空,自然落了下乘,对方下击之时,你又不得不用剑封挡,只要你出手封挡,他又可借势腾空而起。双方动手,必有互相攻拒,但衡山剑法展开之后,他一记又一记的借势腾升,挥剑下劈,就只有他攻你,你永远也没有还手攻他的机会了。

  柯长泰再次仰首,但见一片精芒,轮转如电,又从空而降,当头罩来,心头不禁又惊又怒,大喝一声,熟铜棍向天连圈,舞起了一团棍花。剑棍乍接,当然又是一阵「哨」「哨」巨响,陆宗元一个人又被他铜棍磕震,乘风凌空飞起。

  这会柯长泰可没等他回头发剑,就口中发出一声长笑双足一点,一道人影,跟踪飞起,手中熟铜棍「一柱擎天」,连人带棍,化作一道黄光,刺空直捣,向陆宗元人影直捣上去。这一招在柯长泰来说,乃是临机应变,不失为破解衡山剑法的妙着。但焉知衡山剑法,既以腾空搏击为主,练剑之时,就一直腾空惯了,衡山弟子身在空中,和一般人在地上纵跃发剑并无不同。柯长泰武功虽高,但身凌高空,究竟并不习惯,这就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柯长泰一棍刺空追击,在空中就无法再有变化,陆宗元眼看他衔尾追来,突然身形一偏,长剑斜击,「当」、「当」、「当」一连三剑,记记都击在他棍身之上,因为空中无处立足,陆宗元只有藉长剑斜劈棍身,来延缓下落之势。

  他第一剑击在棍头上,第二剑下落了尺许光景,依然击在棍身上,第三剑又下落了尺许光景,还是击在棍身上,柯长泰往上冲起,他因偏身避棍,身形本已垂直下落,但有这三剑斜击棍身,故而下落之势,就缓得一缓,但第三剑击到棍身之时,他就没有收回长剑,剑锋顺着棍身,「沙」的一声,往下削落。

  这就是柯长泰不习惯在空中使兵器,所以没有变化,他一棍往上刺起,从纵身而起到再回到地上,始终只有这个姿势,陆宗元练了数十年腾空搏击,在空中习惯了,一样可以变招换式。这一记长剑顺着棍身削下,可厉害得很,他就是算定你柯长泰在空中无法变招换式,剑锋削下,你就非弃了棍子不可。

  柯长泰只是不习惯于空中发招,他在丐帮之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并不是武功不如陆宗元。此刻身在上空,突见陆宗元「沙」的一声,剑锋顺着棍身削下,心头不禁大骇,百忙之中,右手五指一松,用力朝外推出,左手同时呼的一掌,朝陆宗元平推击出,借势吸气,身子往后斜飞,飘落地上。

  陆宗元逼他弃棍之后,也随着飞身而下。柯长泰这下着了先鞭,口中大喝一声,左手一记劈空掌凌空击出,右手一探,又接住了垂直下落的熟铜棍。陆宗元飞身落地之时,眼看柯长泰挥掌击来,也立即左手一挥,和他硬接了一掌。两人这一掌势均力敌,谁也没有胜得了谁,于是剑棍齐挥,各出奇招,又打在一起了。

  谢友仁、陆宗元既已出手,齐子厚手中竹节烟管一指,沉喝道:“王镇海,咱们也不用闲着了。”

  王镇海嘿然道:“齐掌门人有兴趣,兄弟自当奉陪。”

  “很好。”齐子厚吸了一口烟,烟管一摆,哼道:“请吧。”

  王镇海知道他自恃自份,绝不肯抢先发招,这就沉笑道:“王某那就有僭了。”挥手发掌,直欺而上。

  齐子厚把旱烟管交到左手,一只右掌,迎着击出。齐子绥和丐帮执法长老宋仁民,也在此时,动上了手。林前动手的四对之中,以谢友仁和花双双,陆宗元和柯长泰两对,剑刃交接,不时传出锵锵剑鸣,和剑光流电,不时划出耀目精练,使人感到战局凶险,生死俄顷,搏斗十分激烈。

  其实齐子厚和王镇海,齐子绥和宋仁民这两对,虽然只是徒手相搏,并未动用兵刃,但他们都是练了几十年武的人,在他们举手投足之间,一记掌风,一缕指影,甚至一点衣角,一截衣袖,均足以致敌人于死地。因此这四人虽无兵刃交接之声,虹射电流之光,但出手之猛,激战之烈,丝毫无逊于使兵器的四人。

  谢友仁果然不愧威镇西南的剑术大家,展开「点苍剑法」,一支长剑左右飞洒,匹练横空,集剑法之精奇,一时之间,几乎逼得花双双着着后退,除了封架,很少有还手的机会。激战中,只听谢友仁清朗的声音喝道:“花门主,这一剑,已是第九招了。”

  花双双方才说过,要在十招之内,教他束手就缚,这话自然是有意讽刺,如今已经第九招了,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呢。花双双冷然道:“多谢你提醒我。”谢友仁话声方出,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浓馥的花香。

  花双双目光一注,长剑倏回,娇喝一声:“撒手。”

  “锵。”双剑乍接,谢友仁只觉手腕无力,长剑被对方一剑击落当地,心头猛吃一惊,嗔目喝道:“你……”

  花双双娇笑一声道:“我言出如山,说过不出十招,你绝走不出十一招去。”口中说着,手中剑尖一颤,已经连续在谢友仁身上,点了五处要穴。

  和柯长泰动手的陆宗元,方才还看到谢友仁剑光缭绕,逼得花双双步步后退,此时听到锵然剑鸣之后,有人长剑脱手,呛啷坠地,还以为谢友仁得手了,目光斜睨,发现谢友仁已被花双双所制,心头不禁大为骇异。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就在此时,突觉香风迎面,花双双已经手仗长剑,飘身过来,娇声笑道:“柯副盟主,你怎么啦?直到如今连一个老猴精都没制伏?”那一阵花香,甜得沁人。

  陆宗元久走江湖,立时警觉,赶忙摒住了呼吸。柯长泰被问得老脸一红,呵呵笑道:“花门主,这老猴精不好对付。”

  花双双轻笑道:“那你副盟主就站到一边去歇息吧,还是让我来。”

  柯长泰如奉纶音,口中连声笑道:“好,好……”迅速的虚晃一招,拖着铜棍,往后退下。

  陆宗元闭着呼吸,总是不能持久,他趁机双足一点,「嗖」的一声,往上纵起,吸了一口气,就大喝一声,手腕一振,离火剑化作无数流星,冷芒簇簇,往花双双当头扑落。花双双冷笑一声,长剑往上一抡,使了一招「寒萼向阳」,几朵剑花,冉冉升空,接住了陆宗元的五剑。

  这是剑尖和剑尖交接,发出「叮」、「叮」、「叮」五声轻响。陆宗元得理不饶人,身形一弓,借着这五剑交接之力,一个人又往上弹起。这会他刚飞纵起两丈来高,突然头脑一阵昏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一个倒栽葱往下跌坠下来。

  花双双早就一手提剑,好整以暇的在等着他了,口中格格娇笑道:“副盟主你看如何?”手起剑落,没待陆宗元有还手的机会,出手如风,剑尖已经洒落,连点了陆宗元五处穴道。

  柯长泰大喜过望,连连抱拳道:“花门主高招,兄弟佩服之至。”花双双接连制住两位掌门人,已经娇慵无力,手中长剑锵然归鞘,轻轻舒了口气,似乎再也无意出手。

  柯长泰忙道:“花门主,还有两个倔老头,看来也得花门主伸伸手才成。”

  “嗯。”花双双举手掠掠被风吹散了的如云白发,说道:“我会叫他们拿人的。”右手把手中镶嵌着珠花的长剑朝摘花递了过去,左手轻轻一抬,口中喊着:“葬花、锄花,给我拿人。”摘花恭敬的双手接过宝剑。

  葬花、锄花二使女躬身领命,娇呼一声,两条人影翩然飞了出去,一个扑向齐子厚,一个扑向齐子绥。这会她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身形扑到,左手衣袖一展,就有一股浓馥的花香,袭向两人。这是扫花门秘制的「袭人散」,采取百花花粉制成,任何人只要闻到一点,就会昏迷不省人事,说穿了还不是迷香一类的东西,只是制法各异,名称不同罢了。

  齐子厚、齐子绥一身武功,纵然极高,但花香袭人,直沁心脾,你想强也强不起来了,两人当然也被葬花、锄花手到擒来,点了穴道。柯长泰朝花双双连连拱手,笑道:“花门主建立大功,手到成擒,可喜可贺,咱们走吧。”

  花双双一拍手道:“副盟主好说,副盟主请。”
  
    

  三拨人,少林慧善大师和武当玉清子一路。形意门祝立三,和女婿唐文焕,女儿祝秀娥,以及铁胆盛锦堂一路。衡山陆宗元,点苍谢友仁、六合门齐子厚,齐子绥一路,全都在离开黄山之后,半途上遭到了拦截,终于被贼党一网打尽,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最安全的还是应邀前来夏家堡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和八卦门掌门人封自清了。他们原先抱定身入虎穴,哪知一路到了夏家堡,居然平安无事,现在就被招待在宾舍之中,成为盟主夏云峰的贵宾。

  夏家堡自从堡主当选为武林盟主之后,全堡上下,莫不喜气洋洋,一片高兴。堡中为了庆祝堡主当选,和欢迎堡主光荣回来,这天全堡上下,都有欢宴,大家兴高采烈的大碗喝着酒。夏家堡的人个个都在狂欢之中,这一晚,戒备自然也松懈多了。

  这是二更方过,夏家堡东北首忽然飞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一般,正待越上高墙。突听背后有人低喝一声:“朋友请留步。”

  那人还未进入夏家堡就被人喝阻,心头不禁大为震惊,闻声倏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电,迅快一掠,才发现离自己还有四五丈远近,站着一个以拐柱地的佝偻老人,双目炯炯,逼视着自己。这人身穿蓝布大褂,右颧骨下陷,半边脸颊,结了一大片疤痕。心中暗道:“此人面目狰狞,决非善类,想是夏云峰的死党了。”心念一动,冷冷的道:“阁下是什么人?”

  手拄铁拐的佝偻老人嘿然道:“我是夏家堡的总教习屈一怪,阁下呢?”他对面那人是个驼背老头,身穿一袭黑色麻布长衫,右臂已断,只剩了虚飘飘一只衣袖,生相也同样的十分怪异,前额下凹,鼻梁已断,双颧高耸,颏下留一把苍中泛红的山羊胡子,神态显得有一些诡秘。

  你当他是谁?他就是在黄山大会上反对夏云峰当选武林盟主,并揭发夏云峰为了觊觎「旋风掌」,把义弟青衫客范大成击落悬崖的长白派掌门人羊令公。这时他听了屈一怪的话,不觉嘿然道:“原来是夏云峰的爪牙,老夫没有名号。”

  “哈哈。”屈一怪仰首大笑一声,说道:“屈某不与无名之辈动手,你可以去了。”

  羊令公目中精芒飞闪,凛然道:“你说什么?”

  屈一怪道:“屈某叫你回去。”

  羊令公道:“你当老夫是谁?”

  屈一怪道:“阁下不是说没有名号么?”

  羊令公道:“老夫名号,岂是等闲之辈可以听得,你去叫夏云峰出来。”

  屈一怪大笑道:“阁下连在屈某手下,都未必走得出十招八招,居然还大言不惭,要向堡主叫阵,你老哥以为堡主当上了武林盟主,不论你能不能在堡主手下走得出一招,只要你和堡主动过手,你就会在一夜之间,扬名立万了,阁下这种打算,真是可笑之至。”

  “住口。”羊令公勃然大怒,嗔目喝道:“夏云峰他不配当盟主,老夫来找他,是要向他算一笔旧帐。”

  屈一怪淡淡一笑道:“屈某不管你到夏家堡作什么来的,要进堡去,先得过了屈某这一关。”

  “很好。”羊令公沉哼道:“阁下口气不小,那就使出来给老夫瞧瞧。”

  屈一怪不屑的道:“阁下真要动手,那就随屈某来。”话落,但听铁拐点地,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一道人影倏地腾空掠起,朝前直射出去。

  黑夜之中,当真如同大鹏展翅,掠空而过,风声飒然,好不快速?羊令公看得不觉一怔,暗道:“此人一身轻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要知长白派地处东北,山区终年积雪,参客们若无一身轻功,如何能履险如夷?江湖上形容轻功佳妙,就有草上飞和踏雪无痕一类名称,这「踏雪无痕」四字,正是从长白派传出来的,因为长白派最上乘的轻功,就叫「雪上飘」,讲究在雪地上飞行,踏雪无痕。因此,长白轻功可谓武林一绝,各大门派都难望其项背。

  羊令公是长白派的掌门人,他发现这缺了一条腿的屈一怪,轻功居然不在他之下,心头自然十分惊异,岂肯示弱,口中哼了一声,双足一顿,化作一道长虹,凌空追起,衔尾急射过去。屈一怪是因他说出夏云峰不配当武林盟主,有意把他引开的,这一路飞掠,势如浮矢掠空。

  羊令公看他有意卖弄,更是提气急迫。两人一前一后,一奔一追,宛如两点流星,瞬息之间便已飞奔出三四里路,眼看到了一片荒凉的旷野之间。屈一怪突然一个转身,「笃」的一声,铁拐拄地,站定下来。羊令公追扑而来,他轻功确然已臻上乘,一见对方转身停住,飞行中的人也随着立即刹住身形,落到离屈一怪面前一丈五尺之处。两人面对面站定,谁也听不到对方气喘之声,好像方才根本没有这场赛跑一般。
  
  屈一怪目注对方,缓缓说道:“阁下身手果然不凡。”

  羊令公嘿然道:“阁下也高明得很。”两人虽是敌对之势,但这两句话,互相赞美对方,却出自衷心,显然已有惺惺相惜之意。

  屈一怪道:“阁下有此身手,可见不是寻常人物。”

  羊令公傲然道:“老夫当然不是寻常人物。”

  屈一怪心中暗道:“此人口气倨傲,不知是何来路?”心中想着,但没有再问,他方才已经问过了,对方连名号都不肯说,这就微微一笑道:“只不知阁下找堡主有何贵干?”

  羊令公道:“老夫方才已经说过,找他算一笔旧帐,当了他的面,老夫自然会说个清楚。”

  屈一怪道:“阁下能否先说出来听听?”

  羊令公哼道:“你把老夫引来此地,就是想问这几句话么?”

  屈一怪抱抱拳道:“屈某把老哥引来,实是一番好意,夏家堡无异龙潭虎穴,老哥真要闯进去了,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羊令公嗔目道:“老夫既然敢来,何惧龙潭虎穴?好,阁下这番心意,老夫心领。”说罢,转身作势欲起。屈一怪知他轻功极高,自己最多和他在伯仲之间,他这一纵起,就和方才他追自己一样,就是追到夏家堡,也未必拦得住他。口中不觉沉喝声道:“慢点。”

  羊令公回道:“阁下还有什么事?”

  屈一怪道:“屈某方才说过的话,老哥是否忘了?”

  羊令公一怔道:“你说过什么?”

  屈一怪道:“老哥要进夏家堡去,须得先过了屈某这一关。”

  羊令公目中精芒飞闪,嘿然道:“你真的要和老夫动手?”

  屈一怪道:“老哥莫要忘了屈某是夏家堡的总教习。”

  “哈哈。”羊令公大笑一声道:“这个容易,老夫就先打发了你,接招。”喝声未落,右手突然挥手一掌,迎面直劈过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羊令公这一掌只是随手拍出,便觉劲气如潮,应掌而生,劲道十足,势道更加雄浑。屈一怪心中暗道:“此人身手果然高明。”身子轻轻一转,左手跟着斜拍出去。他这一转,正好避开了对方劈来的掌势,左手虽然斜斜拍出,一股带着轻啸的掌风却横扫而出。

  羊令公喝道:“好一招「白鹤亮翅」,阁下再接老夫几招。”身形突然欺上,双掌开阖之间,连环击出,一片重叠掌影,连续拍出一十三掌。这一轮急攻,掌挟轻嘶,急如狂风骤雨,几乎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长白「雪花掌」,威势果然非同小可。

  屈一怪心中暗自沉思:“此人究竟是何来历,一身功力,竟有如此高强?”就在他心念方动之际,突觉重重掌影,漫天飞洒,来势有如惊涛骇浪,逼人而来,心头猛然一震,暗叫一声:“长白雪花掌。”铁拐点地,「笃」的一声,往后飞退出去一丈多远。

  羊令公看他忽然不战而退,立即掌势一收,沉喝道:“阁下何故不战而退?”

  屈一怪目注羊令公,说道:“老哥原来是长白派的高人?”

  羊令公没想到自己才出几招,就被对方看出来历,他身为长白派掌门人,既然被人家叫出来了,自然不好再掩藏身份,昂然道:“屈老哥果然高明,一眼就看出老夫来历丁,实不相瞒,老夫羊令公,忝掌长白门户。”

  “原来是羊掌门人,屈某幸会。”屈一怪铁拐拄地,抱了抱拳,接着说道:“在下有一故人,也是贵派中人。”

  “哦。”羊令公惊异的道:“屈老哥到过关外?”

  “没有。”屈一怪道:“在下只是在偶然的机会中相识。”

  “长白派很少有人到中原江湖走动,他说的不知是谁?”羊令公心中暗暗奇怪,忍不住问道:“敝派中人,很少在扛湖走动,不知屈老哥认识敝派何人?能否见告?”

  屈一怪略为沉吟,爽然道:“令狐楚令狐老哥。”

  “你……”羊令公双目精光迸射,口中只说了一个「你」字,就紧紧注视着屈一怪,过了半晌,才道:“屈老哥如何认识令狐楚的?”

  屈一怪脸上微现黯然神色,说道:“事隔多年,在下一直耿耿于怀,未能或忘……”

  羊令公一直注视着屈一怪,问道:“屈老哥从前应该不是这副面貌吧?”

  屈一怪蓦然一怔,问道:“何以见得?”

  羊令公道:“如果老夫推想不错,屈老哥的姓名,只怕也未必是原来的姓氏吧?”

  这回是屈一怪炯炯双目,逼视对方了,他沉声道:“羊掌门人何出此言?”

  羊令公嘿然道:“因为令狐楚从无一个姓屈的朋友。”

  “你……”屈一怪双目精光进射,口中也只说了一个「你」字,就住口不言。

  羊令公嘿然一笑,徐徐说道:“因为令狐楚这三个字,乃是老夫昔年遨游中原的化名,老夫记忆之中,并无屈老哥这样一位朋友,屈老哥现在明白了吧?”

  “你……就是令狐楚?”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接着呵呵大笑起来。

  十年前,白石山的一段往事,又从他眼前浮起。令狐楚逼着他施展「旋风掌」,两人在山上比拼武功之际,自己中了夏云峰一记「雷火指」,心头甚是激愤,就在飞坠悬崖之际,也使出了「旋风掌」,把令狐楚一同卷下悬崖。

  在当时,自己还以为令狐楚是夏云峰邀来的同党,故意使他缠住自己,夏云峰才好出其不意,偷袭自己。后来几经查证,才知令狐楚只是游历中原,遍访高手,志在以武会友,受了夏云峰的利用,怂恿他来找自己,夏云峰好坐收渔人之利。

  自己一时不察,贸然施展「旋风掌」,把令狐楚卷下悬崖,同归于尽,但自己差幸不死,能够活着回来,令狐楚成了替死的冤魂,心头自然有一份极深的歉意。此时听到羊令公亲口说出来,令狐楚是他昔年的化名,再看他右臂已断,面目全非,即可证明他和自己一样坠崖未死,心头埋藏了十年的一份内疚,也随着他一阵呵呵大笑而消散了。

  羊令公望着他,沉声道:“屈老哥何故大笑?”

  屈一怪一言不发,突然「笃」的一声,一道人影飞空掠起,快若闪电,朝五丈外一处草丛中飞扑过去,又是「笃」的一声,铁拐落到地上,口中沉喝道:“什么人,还不给屈某出来?”他这一下,单足拄地,凛然如同天神。

  草丛中果然立时站起一个黑衣人来,朝屈一怪抱拳为礼,说道:“总教头,是属下马全义。”

  方才屈一怪、羊令公飞掠奔驰,如同逐电,也只有他马全义,外号天马,才能勉强追踪得上。羊令公不禁一怔,五丈外有人,自己居然丝毫未察,却被屈一怪发现了,这岂非是说他耳目灵异,内功修为,胜过自己甚多么?

  屈一怪一双怪眼精光熠熠,沉声道:“你来作甚?”

  马全义道:“属下发现总教头被人追逐,才跟了下来。”

  屈一怪哼道:“是什么人教你暗中监视屈某的?”

  马全义身躯一颤,忙道:“总教头明察,属下怎敢来监视你老?”

  屈一怪道:“那你为什么潜伏草中,窃听咱们的谈话?”

  马全义忙道:“属下……”

  “不用说了。”屈一怪道:“你都听到了,是不?”

  “没……没有。”马全义觳觫的道:“属下一句也没有听到……”

  “很好。”屈一怪脸上神色愈来愈见严厉,嘿然笑道:“马全义,你当屈某不知道么?你暗中跟随屈某,已非一日,屈某一向不喜有人觑觎,觑觎我屈某的人,都难逃一……”他底下一个字,当然就是「死」字。

  马全义在江湖上混了多年,就是屈一怪口中不说出来,他鉴貌辨色,也可以想得到,于是没待屈一怪说出口来,突然双足一点,倒纵而起,他外号天马,轻功自然了得,到了此时,不得不走。好在他已从羊令公口中,听到屈一怪本名不叫屈一怪之言,已经够了,屈一怪要杀自己,自是含有灭口之意,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屈一怪大笑一声道:“屈某面前,你想逃走,那是作梦。”抬手一指,凌空点出。这两句话的时间,天马马全义已经掠出去两丈开外,突然闷哼一声,身躯砰然一声,应指坠地,立时气绝。

  羊令公不觉一怔,说道:“屈老哥杀了他?”

  屈一怪淡淡一笑道:“他犯了兄弟律条,非死不可。”

  羊令公道:“不是灭口?”

  屈一怪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羊令公目光逼注,问道:“阁下究是何人?”

  屈一怪看了他一眼,说道:“令狐老哥改变了昔年的容貌,也改变的昔年的姓名,兄弟的容貌、姓名,自然也可以改变的了。”

  羊令公道:“老夫已经坦白相告,屈老哥还要故作神秘,不肯说出?”

  屈一怪含笑道:“彼此彼此。”

  羊令公怫然道:“你此话怎说?”

  屈一怪道:“羊掌门人只须稍作深思,就可以担得到兄弟是谁了。”

  羊令公怵然一震,张目道:“屈老哥莫非……”

  屈一怪沉笑一声道:“羊掌门人想到了就好,十年来,兄弟一直耿耿于怀,今晚见到羊掌门人,兄弟内心的不安,总算释然了。”他不让羊令公说出来。

  羊令公大喜道:“你果然……哈哈,今晚真是幸会之至。”他也领会到屈一怪屈身担任夏家堡总教习的苦心,也没说出来。

  屈一怪道:“羊掌门人来得正好,但也来得不是时侯。”

  羊令公道:“屈老哥此话怎说?”

  屈一怪道:“羊掌门人来得正好,是兄弟正有一事奉托。至于羊掌门人来得不是时候,那是夏云峰目前气焰正盛,夏家堡中不啻龙潭虎穴,不宜硬闯……”他不待羊令公开口,自己席地坐下,含笑道:“羊掌门人请坐下来谈一谈。”羊令公依言在他对面席地坐下。

  这一来,数十丈方圆,只要有人走近,就不难发现,于是两人放低声音,交谈了足有半个时辰。羊令公才站起身,朝屈一怪拱手为礼,腾身飞起。屈一怪也跟着站起,抱抱拳,说了句:“兄弟不送。”俯身挟起天马马全义的尸体,铁拐点地,腾身朝夏家堡飞去。

    
  
  同样在三更左右,东院附近,也有一条人影,悄悄的摸了进来。那是一个小巧的人影,身法异常灵活,尤其夏家堡的路径,摸得很熟,旁行迥廊,迂迥曲槛,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轻易的绕过了几处堡丁值夜的岗位,如今已经走入紫薇花棚之下。

  就在用细竹扎成的一个圆形花窗前,悄然站立着一个一身青色衣裙、长发披肩的少女。今夜月亮还只像半个饼,自然也没有银色的月华,连星星都黯淡无光。她并不是在赏月,但却怔怔的,痴痴的望着月色。蓦地,她背后传来了一声极轻极娇的声音:“姐姐。”

  青衣少女惊然一惊,急忙一个旋身转了过来,看到一个娇小身材的紫衣少女,不禁叱道:“你胆子真大,敢在这里现身,还不快进去?”

  娇小身材的紫衣少女噘起了小嘴,说道:“这整座东院里,只有你一个人,也是你自己说的,干么这么怕?”

  青衣少女接道:“今晚情形不同,方才翟总管来关照过,有三位贵客要住到这里来,听说席已经散了,现在正在书房之中论茗,随时随刻,都要进来,你如果没事,赶快走吧。”原来这青衣少女正是派在东院伺候宾客的丫鬟紫玉。

  那紫衣少女却是闭眼丐婆的记名弟子商小雯。她俏皮一笑,道:“姐姐,你当这三位宾客是谁,一个是峨嵋青云道长,一个是八卦门的封道长,还有一位……”她故意拖长语气,缓缓说道:“则是华山派的掌门人……”

  “是爹。”紫玉惊喜的道:“爹也来了?”原来她就是商小雯的姐姐商紫雯。

  商小雯道:“留心青云道长,他是被「迷迭散」迷失神志的人。”紫玉点点头道:“我知道。”

  商小雯一笑,说道:“师傅叫我来告诉你的,不论夏云峰在爹和封道长身上下毒,下迷药,你都不用惊慌,也不可节外生枝,只当不知好了。”

  紫玉道:“这……”

  商小雯道:“师傅说要从大处着眼,目前不可露出半点动静,爹如果被他们下毒,下迷药,都不重要,也绝无危险,还有,所有与会的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都在半路上被老子山的人截去了。”

  紫玉一惊,说道:“都被截去了,那是说被老子山擒去的了。”

  “自然是擒去的了。”商小雯道:“但不要紧,师傅说的,师公已经有了计较。”

  紫玉道:“这要告诉爹么?”

  商小雯道:“你让爹知道也好,哦,还有一件事……”她忽然住口,朝紫玉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紫玉粉脸一红,说道:“还有什么,你快说呢。”

  商小雯道:“目前有一个人失了踪……”她故意缓吞吞的说着。

  紫玉急道:“什么人失了踪?”

  商小雯道:“范子云。”

  紫玉身躯一震,惊异的道:“他怎么了?”

  “失踪了。”商小雯耸耸肩,双手一摊,说道:“不知道,他在客店里失了踪。”

  商小雯道:“不过他有个书僮,被师傅救下来了,谁知道竟是个女的……”紫玉脸上变了色,她没有说话,只是紧咬着下嘴唇。

  商小雯笑道:“姐姐,你怎么了?”

  紫玉勉强道:“没什么?”

  商小雯笑道:“她叫叶玲,是老子山十二金钗中人,是范子云救了她性命,才改了男装,跟他一同赴黄山大会去的,他们之间,也许不会有什么的,姐姐只管放心好了。”

  “小鬼头。”紫玉骂了她一声,问道:“你师傅救了叶玲,就发现他失踪了么?”

  商小雯道:“听师傅说,那个黑衣老妇武功很高,可能是老子山的人,所以要我来通知你,暗中留神些,范子云可能也是落在者子山人的手中了。”正说之间,只听从圆洞门外,传来了一阵人声。

  紫玉急忙催道:“你快走吧,有人来了。”商小雯点点头,「嗖」的一声,纵身掠上墙头,一闪就不见了人影。这时只见总管翟开诚陪同青云道长、商翰飞、封自清走了进来。

  紫玉急忙趋上前去,迎着屈膝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一摆手道:“紫玉,起来,快见过三位贵宾,这位是副盟主青云道长,这位是商掌门人,这位是封道长。”紫玉一一叩见如仪。

  翟开诚才抬手道:“副盟主三位的宾舍,就在这东院了,这里不准外人擅入,较为清静,三位如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告诉紫玉就好。”他边说边走,领着青云道长等三人,看过了房间,就告辞退出。

  三人因时间已不早,在中间一间宽敞的休息室略为休息,喝了口茶,就各自回房。紫玉熄去了休息室的燃烛,又闩上前后院门户,悄悄走近爹住的房间,伸手推启房门,轻快的闪了进去。商翰飞压低声音道:“是紫儿么?”

  紫玉应道:“正是女儿,爹,方才妹妹来过了。”

  商翰飞道:“有事么?”

  紫玉低低的道:“她有两个消息,要女儿告诉爹。”商翰飞道:“什么消息?”

  紫玉道:“各大门派与会代表,离开黄山之后,已全被老子山的人劫持去了。”

  “与会代表全被劫持?”商翰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人不是一派掌门,也是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如何会被人家轻易劫持?他心头感到无比的震惊,急急问道:“老子山的人?”

  紫玉低声道:“是的,老子山是夏云峰的别墅,由邢夫人所主持。”

  商翰飞低哦一声,问道:“实力很强?”

  紫玉道:“这个女儿也不清楚,这里的人从没提起过老子山,只是妹子说,这件事师公已有计较,要爹不用担心。”

  商翰飞听说笑面神丐游一夔已有安排,就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紫玉又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妹子说的,范子云失了踪。”

  商翰飞一怔,唔道:“也是被老子山掳去了,难怪黄山大会上没见到他。”

  紫玉幽幽的道:“好像是,但还不能确定。”

  商翰飞问道:“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紫玉道:“这事只怕也是和老子山有关,这里一点眉目也没有……”

  “好,如果不在这里,为父觉得你就不用再待下去了。”商翰飞道:“夏云峰邀为父和封道兄等人到老子山去盘桓几天,为父正好趁机前去看看虚实。”

  紫玉道:“女儿觉得老子山一定藏着许多隐秘,但也是十分危险的地方,爹去了可得小心。”

  商翰飞捋须笑道:“为父见过多少阵仗了,自会小心应付,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紫玉应了声「是」,悄悄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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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当面许婚

 

  洪泽湖老子山、东、西、北三面临湖,山南一片旷野,方圆足有十里,除了夏氏别墅,附近没有人家。夏氏别墅,是一座庄院,背山、面向广大的旷野,气势比夏家堡还要雄伟。这里是淮南大侠夏云峰避暑的山庄,本来除了盛暑,夏云峰很少住在这里,但自从夏云峰的元配楚夫人逝世之后,娶了邢夫人,她喜欢这里清静,不像夏家堡,经常有各大门派和武林人物来往,酬酢较多,因此邢夫人就搬到这里来了。

  但老子山别墅,有时也免不了有应酬的,就像今天,夏盟主邀请了副盟主青云道长,商翰飞、封自清三位掌门人到夏氏别墅了。这是因为时当盛暑,这三位掌门人又在夏家堡作客,夏盟主才邀他们到老子山来避暑的,若非来宾是至交好友,夏盟主绝不会请他们到老子山来。

  老子山夏氏别墅,来了三位掌门人,这自然是盛事。三位贵宾就被招待住在水榭里,这是足有半里方广的荷池,池中央起了五间楼房,四周雕栏曲槛,围以垂柳。天风徐来,芰荷送香,当真令人溽暑尽消。今天夏氏别墅的厨司,也因三位贵宾的光降,突然忙了起来,宴客的菜肴,必须上上之选;但又时当盛暑,山珍、珍珠,都得清而不腻,腴爽可口,全在主持师傅匠心独运了。

  当晚的接风宴,当真丰富之至,盛宴就摆在水阁上,主人夏云峰夫妇,都在席上作陪,大家谈笑风生,宾主尽欢,酒席散后,三位掌门人就下榻在水榭楼上。因为这座荷池,足有半里方广,四面临水,只有前面一道长堤,是唯一的通路,你轻功再高,也不会像飞鸟一样可以从江面上凌空飞过去。

  长堤上又是三五步就悬挂了一盏花灯,再经江水一照,明亮得几同白昼,你要在堤上散散步,倒也无所谓,但你若有行动,人家可能老远就发现你了。酒席散后,夏云峰陪同夫人,由一名青衣丫鬟手提宫灯,走在前面引路,沿着长堤折入一条花径,来至一座楼宇前面。

  这楼宇是在荷池西面,同样面对着水面生风的荷池,和水榭遥遥相对,只是已有小半里的距离,望得到看不清了。夏云峰偕同邢夫人双双登上华丽的楼宇,这是一间起居室,在柔和的灯光中,缓缓坐上锦披软垫的太师椅,一名青衣使女立即端上两盏香茗。

  夏云峰道:“如今商翰飞、封自清都已自行送到,此次参与黄山大会的人,都已齐了,秋娘,老夫真弄不懂,索总管也是你交派下来的,何以不在这些人身上使用「迷迭散」,在大会之后,及时让他们回去?却要多费手脚,再把他们截回来,如今你打算如何呢?”

  邢夫人冷冷一笑道:“迷迭散只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才有效,因为它的药力较弱,除了咱们的解药,还有华山「清神丹」,武当的「纯阳正气散」,都可以把中了「迷迭散」的人救醒。只要他们知道了咱们使的是「迷迭散」,就可把人救醒过来,就像万选青、唐文焕、范子云三人,你不是都在他们身上下过「迷迭散」么?后来呢,他们是不是都解了?”

  “唔,这话有理。”夏云峰摸着长须,频频点头,接着问道:“秋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邢夫人道:“你只管当你的盟主,这些人交给我就是了。”

  夏云峰道:“好,好,老夫不管,只是我要问一句话,夫人需要多少时间,才可以把他们放回去了呢?”

  “大概需要七天时间。”邢夫人约略计算了下,才道:“这是手法和药物双管齐下,七天之后,我会使他们陆续上路的。”

  夏云峰拱拱手道:“如此就偏劳夫人了。”

  “瞧你这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邢夫人撇撇嘴道:“你莫要忘了,你这武林盟主,还得听命于我呢。”

  夏云峰忙道:“是,是,属下本来就是夫人裙下之臣。”这句话该是夫妻闺房中的戏言吧?

  邢夫人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夏云峰忽然「哦」了一声,问道:“夫人把范子云也擒来了么?”

  “嗯。”邢夫人口中嗯了一声,抬眼问道:“你有意见?”

  夏云峰点点头道:“我要把他带回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邢夫人微晒道:“你还想招他做女婿?”

  夏云峰渐渐低下头去,痛苦的道:“他是我故人之子,老夫昔年做错了一件事,愧对义弟,现在不能做对不起我义弟和世侄的事了。”他还算是天良未泯。

  邢夫人道:“你应该知道范子云是不会依附你的。”

  夏云峰点头道:“我知道,他身体里流的是他爹倔强个性的血液,他当然不会依附老夫,老夫……唉,老夫从小就喜欢他,若要杀他,在他三岁时,老夫早就下手了。”

  邢夫人道:“你要把他带回夏家堡去,是怕我对他有什么不利?”

  “唉,夫人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夏云峰陪着笑,续道:“说实在,老夫也真怕夫人手下无意中伤了他,第二、老夫昔年对不起他爹,十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无时或释,因此我有意把彩儿(夏玉容的小名)嫁给他……”

  邢夫人笑道:“这一点,我早就和你说过,玉容年纪不小了,范子云配他,再好也没有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欣然道:“夫人同意了?”

  邢夫人忽然脸色一正,说道:“不过你不要忘了,我同意是以本教的利益为前提,范子云在婚后,必须争取玉容,听命于我……”不知她信的是什么教?

  夏云峰道:“夫人放心,这个老夫自会慢慢开导于他。”

  “好吧。”邢夫人点头道:“如果你无法开导他,再把他送来好了。”

  夏云峰问道:“夫人,他被关在哪里?”

  邢夫人举手轻轻击了两下掌。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邢夫人道:“你领堡主到三号地室里去。”

  青衣使女躬身应「是」,转身道:“堡主请随小婢来。”夏云峰是老子山别墅的主人,他居然不知道三号地室如何走法,就起身跟着青衣使女下楼。
  
    

  范子云不知自己身在哪里?他只是被关在一间黝黑的小屋子里。屋子虽黑,壁间还有一盏半明不亮的油灯,他可以想得到自己是落在贼党的手中,变成了囚犯。只是贼党对自己还算优待,既没被捆住手脚,也没遭受到鞭挞,就是把自己囚禁在这间通风并不良好的小黑屋之中。

  贼人当然不会把他囚禁在这里,会毫无一点防范的,因为他们已在范子云的身上,下了一种禁制的手法,这种禁制,毫无痛苦,也没有半点感觉,只是主要经络的真气受到禁闭,无法运行贯通。虽然你可以在屋中起居行动,无异于常人,但一身武功,却无法施展,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范子云坐在一张木床的床沿上,他已经想不起自己被关到这里来,已经有几天了?但显然黄山大会的会期已经过去了。他心中一直无法平静,觉得愧对传自己「风雷引」的游老人家,他还不知道自称游龙的老人就是笑面神丐游一夔,因为游老人家曾嘱咐他务必在会期之前赶赴黄山,他当然更不知道笑面神丐,已经因黄山大会的局势逆转,而临时改变了计划。

  他也觉得愧对慧善大师,约好了在黄山见面的,未能准时赶去。他心中更惦记叶玲,她无故失踪,会不会是被老子山抓回去了?江湖上对叛徒的处置是最严厉的,何况老子山似乎另有极大的隐秘,叶玲只要被抓回去,那就没命了。门外适时传来了铁锁开启之声,一道木门呀然开启,一个高大的人影,举步跨了进来。

  “子云贤侄……”进来的正是夏云峰,他一眼瞧到范子云,就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显得甚是激动,继续道:“孩子,你受苦了。”

  他平日对人,虽然是枭雄本色,冷酷无情,但对范子云却是真情流露,这两句话,就充满了无限关切之情,这是无法假的。范子云突然感到夏伯伯对自己竟有如此真挚,一时探受感动,也一下抱住了夏云峰,口中叫道:“夏伯伯……”他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他依然像一个大孩子,一时之间,竟然说不上话来。

  夏云峰也不让他多说,拉着他的手,说道:“贤侄,走,老夫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一名青衣使女手提宫灯,走在前面引路。

  范子云被夏云峰拉着手,走出小屋他才发现这是一间地下室,因为走没几步,就有一道往上的石级,青衣使女已经一手提灯,拾级而上。夏云峰携着范子云的手,走出石级,行到一座风景优美的跨院之中。早有一名翠衣少女迎立门口,见到夏云峰,立即躬身道:“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跨入室中,含笑道:“这里是老夫的静室,你去沐个浴,换过衣衫,老夫在书房里等你。”说完,举步往里行去。

  翠衣少女送走堡主,朝范子云嫣然一笑道:“范公子请随便坐,小婢给你准备汤水去。”这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生得体态轻盈,语声娇柔,说完转身自去。

  范子云也不客气,就在室中一张木雕花椅上坐了下来。他因夏云峰说过,这是他的静室,因此特别仔细的打量这座跨院,发觉果然陈设幽雅,阶前矮树作围,修剪得十分整齐,花棚上奇花异卉,五色缤纷,一阵香花清甜沁人。

  这间起居室,布置很简单,只放着几张紫檀椅几,和上首两个古色古香的树根花架,上面放着两个描金瓷盆,种的是细叶兰花。正因布置简单,就越发觉得清幽宁静,朴而不华。这时只见翠衣少女俏生生从里间走出,躬躬身道:“浴汤已经备好,请公子入浴了。”

  范子云站起身,含笑道:“有劳姑娘带路。”

  翠衣少女转过身子,款步行去,一面说道:“小婢叫翠翠,范公子就叫小婢翠翠好了。”

  范子云问道:“翠翠姑娘,可是十二金钗中人么?”

  翠翠掩口一笑,说道:“小婢只是派在这里侍候的丫鬟,哪会是十二金钗?”

  范子云问道:“那么十二金钗呢?”

  翠翠低着头道:“小婢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不肯说了,范子云知道她不肯说,也就没有再问。穿过迥廊,到了浴室门口,翠翠一手推启木门,侧身让范子云走入,随后跟着走入,关上了木门,一面伺候着道:“小婢给公子宽衣。”伸手要替范子云脱衣。

  范子云道:“我自己来。”

  他忽然发现翠翠已把木门关上,忙道:“你不出去,我怎好脱衣?”

  翠翠粉脸红晕,低声道:“小婢是伺候公子沐浴的。”

  范子云心头一急,胀红了俊脸,说道:“那怎么成,我……不用姑娘伺候。”

  翠翠嫣然一笑道:“公子不要小婢给你擦背么?”

  范子云道:“不要,你快退出去。”

  翠翠抿抿嘴,娇笑道:“公子怎地把脸都急红了,小婢那就告退。”躬身一礼,开启房门,退了出去。

  范子云关好木门,宽衣沐浴,浴罢,开门出去。翠翠早已站在门外恭候多时,欠身道:“公子请随小婢到房中更衣。”说罢,走在前面,引着范子云进入一间精致的更衣室,然后转身捧过一套衣衫,说道:“公子请更衣了。”

  范子云看她捧来的衣衫,从内衣到长衫袜履,一应俱全,而且全是新的,这就说道:“姑娘请出去一会,我自己穿吧。”翠翠点头,翩然退了出去。

  范子云换好衣衫,觉得甚是合身,连靴袜都像就是自己的一般。翠翠适时走入,含着娇笑说道:“范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换了新装,更见俊雅。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姑娘很会说话。”

  翠翠走上一步,拉着范子云衣袖,走到一张镜台前面,说道:“公子请坐下来,小婢给你梳头。”

  范子云依言坐下,翠翠替他拆开发辫,一面梳着,一面低声说道:“待回堡主不论和你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不可违抗。”

  范子云一呆,望着镜中站在自己背后的翠翠,说道:“姑娘这是说服我?”

  翠翠摇着头,螓首稍稍低下了些,凑着范子云耳朵,说道:“公子要想离开此地,就得顺着堡主,不可违拗了。”她是在替范子云说话,故而稍微俯下一些头来,别人也看不出她是附着范子云耳朵说话。

  范子云看她掩饰得甚是机巧,心中不觉一动,问道:“姑娘是……”

  翠翠微笑着,没待他问下去,就接着道:“小婢是派在这里,专门伺候堡主的。”这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迅快的给范子云梳理好头发,打起发辫,娇声道:“好啦。”

  范子云站起身,含笑道:“多谢姑娘。”

  “不用谢。”翠翠道:“堡主已经等久了,公子请快些去了。”她举步走在前面,引着范子云、穿行曲槛,来至一宽敞古雅精致的书房之中。

  夏云峰斜靠在一张湘妃竹躺椅上,看到范子云走入,望着他,含笑点头道:“子云,你洗好操了,来,这里坐。”

  书房中灯光柔和,敞轩迎风,顿觉一阵凉爽,加上夏云峰亲切和蔼的笑容,范子云几乎怀疑自己所经历的种种争权夺利,残杀异己的事实,好像都和这位世伯无关!他趋前一步,恭敬的叫了声:“夏伯伯。”依言在夏云峰对面一张藤椅上坐下。

  翠翠不待吩咐,沏了一盏茶送上,就悄然退出。夏云峰眼看范子云依然拘谨而恭顺的样子,觉得十分满意,尤其他浴后梳洗整洁,又换了一件新的青纱长衫,人品俊逸,真是千中挑一的乘龙快婿,心中更觉高兴,含笑说道:“子云,这里是老夫的书房,没有外人,咱们可以好好的谈谈。”

  范子云抬头问道:“夏伯伯要和小侄谈什么吗?”

  夏云峰一手摸着黑须,徐徐地道:“老夫和你爹义结金兰,情同手是,贤侄是老夫的侄子,咱们之间可说亲如家人,应该无话不谈,所以贤侄在老夫面前,用不着拘泥,有什么事,都可以和老夫直说对不?”

  范子云道:“夏伯伯对小侄情意深重,小侄纵然愚鲁,岂会不知?”

  夏云峰点头笑道:“老夫知道贤侄生性率直,和你爹当年的脾气一模一样,遇到不平之事,总是要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我辈身在江湖、行侠尚义,自是份内之事。”

  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道:“但江湖有些事情,不能仅凭一己或一时看到的,就能遽下断言,因为某一件事,某一个人,不到最后,是无法分判是非曲直的。”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是夏伯伯在为自己辩白了。”但是夏云峰说的也不无理由,有些事情,确实非到最后,难辨忠奸贤愚,他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夏云峰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就拿贤侄来说,你到了金陵之后,听信人言,就以为夏伯伯是个有极大野心和阴谋的人,要为江湖仗义除奸,和夏伯伯作对……”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夏伯伯,小侄不敢,小侄认为……”

  夏云峰呵呵一笑,没待他说完,就摇着手道:“年轻人应怀有这份豪情侠气,夏伯伯不会怪你的,何况你做的很对。”他忽然赞扬范子云做得对,这使范子云感到十分惊异,只是望着夏伯伯,没有说话。

  “哈哈。”夏云峰打了个哈哈,忽然心情沉重的道:“老夫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也薄有名声,所结交的朋友,龙蛇杂处,良莠不齐,在所难免,他们眼看今年端午九大门派要推举盟主,有意把夏伯伯捧上台,这是朋友一番好意,老夫不好坚决反对……”

  口气稍顿,接着说道:“但他们之中,也许有些人过份热忱,急于事功,做法难免发生偏颇,好在黄山大会上,九大门派掌门对老夫有深切之解,一切误会,也均已澄清,事情过去了,毋庸再说,老夫只是告诉贤侄,也毋须再耿耿于怀了。”他这番话,好像全都摆平了。

  范子云心中虽觉疑信参半,还是躬身道:“夏伯伯训诲得是。”

  “好。”夏云峰含笑道:“老夫今晚要贤侄到书房里来,却是有一件事要问问贤侄……”

  范子云忙道:“夏伯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好了。”

  “贤侄还想得起来不?”夏云峰伸手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才道:“你在夏家堡,曾和小女见过两次面,你看小女如何?”他话题转到了夏玉容小姐的身上了。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和玉容姐姐并不太熟。”

  “哈哈。”夏云峰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说起来,你和玉容该是从小就认识的,有一年,弟妇带你到夏家堡去作客,那时玉容才五岁,你只有两岁多一点,玉容一口一声的叫着你弟弟,还喂你吃糖哩。”

  范子云红着脸道:“小侄已经记不得了。”

  夏云峰道:“所以老夫是说咱们两家本如一家人,只是你娘在金牛村住惯了,不肯住到夏家堡来,否则你和玉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疏远了。”范子云不好答话,只是默默的听着。

  夏云峰轻轻叹息一声,道:“舐犊情深,任何一个人都会溺爱他的子女,希望他子女一辈子幸福快乐,人是都有私心的……”抬起头,望望范子云,续道:“老夫自然也不能例外,何况老夫只有彩儿这么一个女儿……”

  范子云道:“玉容姐姐生性温柔,知书达礼,不是很孝顺夏伯伯么?”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彩儿孝顺老夫有什么用?”夏云峰朝他苦笑了笑,续道:“女生向外,老夫总不能一辈子把她留在夏家,不嫁人呀,俗语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拘,嫁了人,就得跟人家走,心里哪里还有我这老子?所以老夫一向择婿极严……”这话,范子云又不好答腔了。

  夏云峰又喝了口茶,说道:“这些年来,有不少人来跟老夫提过亲,有的是江南望族,有的是武林世家,老夫都没答应,老夫认为这是彩儿的终身大事,必须慎重将事,尤其那些望族、世家的子弟,不是纨裤,就是浪子,没有一个能让老产看得中意的。”他一脸慈蔼,深深的看了范子云一眼,含笑道:“但老夫却觉得有一个人很合适……”他故意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范子云心头不觉「咚」的一跳,但他力持镇定,故作不知。问道:“夏伯伯说的是谁?”他这句话,是不得不问了,如果再不说话,岂不成了哑巴?

  夏云峰微微一笑道:“那就是贤侄你了。”

  范子云脸上骤然一红,嗫嗜的道:“小侄……”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撇开老夫和令尊的交谊不说,就以贤侄的武功、人品,也是每一个有女儿的父亲心目中挑选佳婿的最佳人眩”

  范子云道:“夏伯伯这是过奖。”

  夏云峰又道:“老夫也最了解彩儿了,她生性高傲,从来对人不假词色,但老夫看得出来,她对贤侄好像不错。”范子云胀红了脸,一时不好回答。

  夏云峰一直看着他,蔼然道:“老夫和令尊是金兰兄弟,咱们两家又正好范家有一个男孩子,夏家有一个女孩子,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咱们两家联了姻,你可以兼桃两家的香烟,老夫不是无子而有子了么?”说到得意之处,不觉又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其实老夫早有此意,贤侄到夏家堡来的第三天,老夫看到贤侄,就有了这个决定。”他把青霓剑给了范子云,但和青霓剑一对的彩虹剑,却在女儿玉容姑娘的手里,这不是就是暗示两人将是一对么?

  范子云道:“夏伯伯错爱,小侄十分感激,但……”

  “怎么?”夏云峰没待他说下去,双目一注,问道:“像彩儿这样的女孩子,你还不满意么?”

  范子云腼腆的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小侄此次是出门找寻家父来的,但直到如今,依然没有家父的消息,小侄身为人子,在没有找到家父之前,小侄不想……”

  “哈哈。”夏云峰敞笑一声,说道:“贤侄就是不说,老夫对义弟的失踪,也无时无刻不在念中,如今老夫被九大门派推举上台,当选盟主,这对令尊的失踪,是大有帮助之事,老夫当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发出武林金箭,要天下武林,黑白两道,通体合力,找寻令尊的下落……”

  范子云突然双膝一屈,扑的跪倒在夏云峰的面前,说道:“夏伯伯如能发出武林金箭,找寻家父下落,这份恩情,天高地厚,小侄终身不忘大德……”

  “贤侄快快起来。”夏云峰一抬腕就把范子云扶了起来,蔼然笑道:“贤侄何须如此,老夫是令尊的义兄,老夫十年来,没一天不在打听令尊下落,如今身为武林盟主,都得尊奉老夫之命,找寻令尊,自是刻不容缓,老夫明日就回夏家堡去,贤侄可与老夫同行,回到堡中,第一件事,就是传出武林金箭,找寻令尊。”

  范子云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感激,目中含着满眶的泪水,颤声道:“多谢夏伯伯。”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知他已被自己感化,心中也有着说不出的高兴,蔼然道:“所以找寻令尊是一回事,老夫择婿,又是一回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现在老夫要贤侄亲口答覆老夫一句话,你喜不喜欢彩儿?”

  范子云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小侄方才说过,不找到家父之前,不想成家。”

  夏云峰道:“这个不是问题,在没找到令尊之前,贤侄可以先订下亲。”

  范子云道:“但小侄还有母亲在堂。”

  夏云峰笑道:“这更不成问题,老夫回去之后,立即打发翟总管去一趟金牛村,和弟妇提亲,弟妇没有不答应的,问题是在你贤侄身上……”

  他一手拈须,徐徐说道:“老夫听说贤侄在江湖上认识了很多个女孩子,也许情有所钟,唉,年轻人遇上可爱的女孩子,谁都会动情,老夫不是说你见一个,爱一个,有什么不对,但至少在你认识的女孩子中,总得挑选一个才是,所以老夫要问问你对彩儿的看法,意思就在于此。”

  范子云确然认识好几个女孩子,紫玉、夏玉容、艾红桃、冷梅萼,以及万飞琼、叶玲。在这些女子中,该说他和紫玉相识最深,情意最投了。夏玉容他一共见过三次,在他印象之中,她是个善于矜持的少女,把感情隐藏在内心,也许见面的次数太少了,不熟,自然会生分了。
  
  艾红桃、冷梅萼被花双双设下了恶毒的陷阱,失身自己,自然不能辜负。还有叶玲也是,自己把她说服了,脱离十二金钗,帮助自己,和邪恶搏斗,而且两人有过夫妻之实,也是不能撇下。万飞琼,很美,对自己也很多情,只是偶尔流露出骄矜之气。

  夏云峰看他只是沉吟不语,含笑道:“贤侄怎么不答老夫的话呢?”

  范子云因被他说中了心事,腼腆道:“小侄行走江湖,确实认识了几位姑娘。”

  夏云峰点点头道:“贤侄和彩儿只见了二次面,当然也很难说对她钟情了,咱们回到夏家堡之后,你多找机会,和她接近接近。”

  范子云道:“夏伯伯,一个人的感情很难说,即使小侄想和玉容姐姐接近,玉容姐姐也未必就肯和小侄接近呢。”

  “这个贤侄只管放心。”夏云峰笑着道:“老夫自会给你机会,让你去接近她,多接近了,日久就会生情,好了,时间不早,贤侄也该休息了。”他举手击了两掌,叫道:“翠翠。”

  翠翠应声走入,垂手道:“堡主有何吩咐?”

  夏云峰道:“你领范公子到卧房休息去。”

  翠翠应了声「是」,立即回身道:“范公子请随小婢来。”范子云向夏伯伯道了晚安,就随着翠翠走出书房。

  夏云峰看着他身形,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义弟之子,即将成为自己坦腹东床。尤其是彩儿,自从继母邢夫人进门之后,她就深居后园慈云庵,不肯出来,她是九华神尼的弟子,据说跟神尼学了不少武功,就是不肯替老夫出力。

  如果范子云娶了她,第一、可以因此羁麇范子云,第二、也可以使彩儿为自己所用,这不是一举两得吗?他一手拂着黑须,已经有了很多皱纹的脸上,也随着绽起了笑容。他对范子云确实出于一片爱心,没有什么阴谋,但暗中却有阴谋随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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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杀母之仇

 

  夏云峰和范子云一同回到夏家堡来了,这是未牌时光,在夏云峰的书房里,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躬身道:“堡主呼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夏云峰一指范子云,说道:“你总知道,范贤侄的令尊青衫客范大成,是老夫的义弟。”

  翟开诚陪着笑道:“属下知道,范二爷昔年时常到堡里来,属下再熟也没有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范二爷失踪已经十有三年,始终不明下落,如今老夫当上武林盟主,如果连义弟都找不到,老夫这盟主也不用当了。”

  “是,是。”翟开诚连声应「是」,但心中又疑惑的道:“堡主指示,要属下怎么办,属下自当遵办。”

  夏云峰一手摸着长须,微笑道:“翟开诚,你随老夫多年,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出来?”

  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愚昧,属下前几年也曾奉命查寻过范二爷的下落,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属下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堡主请明示要属下怎么做?”

  “真是饭桶。”夏云峰哼了一声道:“老夫现在是武林盟主身份。”

  “是,是。”翟开诚道:“堡主是盟主身份了。”他还是想不出来。

  夏云峰道:“武林盟主的命令,是天下武林都要一体遵照办理的了。”

  翟开诚躬着身道:“是,是,天下武林,一体遵办……”

  夏云峰道:“所以老夫要你传出武林金箭,要天下武林同道,共同找寻青衫客范大成的下落。”

  翟开诚口中「哦」了一声,连连应是道:“武林金箭,对,属下忘了盟主的武林金箭,属下立时传发出去。”

  “好。”夏云峰含笑挥了挥手,说道:“你快去办吧。”翟开诚迅快的躬着身,退了出去。

  范子云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找到家父,小侄会感激你一辈子。”

  夏云峰蔼然笑道:“贤侄和夏伯伯还说什么感激的话来?”他站起身,说道:“倒有一件事,颇教老夫担心……”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的是什么?”

  夏云峰道:“贤侄一身武功,不是受到了禁制么?”

  范子云道:“是的,小侄有几处经穴遭受禁制,武功若废。”

  夏云峰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夫在老子山别墅之时,有许多话不便多问,因为你夏伯母当时对老夫当选武林盟主,颇为热忱,曾邀请她师姐助拳,她师姐是个生性偏激之人,武功别走蹊径,手下训练了十二名女弟子,号称十二金钗,那叶玲就是她的女弟子,这一点,贤侄也许听叶玲说过了。”

  范子云听他提起叶玲,不觉脸上一红,低头道:“小侄确实问过她,但她有许多话,都不肯说。”

  夏云峰道:“叶玲背叛师门,使她十分震怒,誓必把叶玲擒回治罪,但据说她没有逮到叶玲,因而迁怒到贤侄身上,认为叶玲是受了贤侄勾引,才会叛离于她的……”

  范子云听说叶玲并未被擒,心上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夏伯伯说出自己「勾引」叶玲,不由得俊脸又是一红,急忙说道:“夏伯伯,当日因叶玲身负重伤,是小侄救了她,她才愿意协助小侄。”

  夏云峰一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一面接着道:“那晚她没有逮到叶玲,而且好像还负了伤,因此迁怒到贤侄身上,把贤侄引去,擒回老子山,而且还在贤侄身上下了独门禁制,这件事直到老夫到达老子山,方听你夏伯母提起,那时因她师姐已经率领女弟子回山去了,她这独门禁制手法,无人能解,老夫只好先把你带回来再说……”他说得十分诚恳,似乎丝毫未瞒范子云,范子云听他这么说法,自然相信。

  未待范子云开口,夏云峰轻轻一捋长须,说道:“贤侄经穴遭受禁制,但行动与常人无异,可见这禁制经穴的手法十分高明,老夫也不敢轻易尝试为你解穴,因为此种禁制经穴的手法,与点穴不同,各派解法各异,一个处置不妥,重则逆血攻心,立即毙命,轻则经脉受损,终身形成残废,老夫也毫无把握。”

  他这话,范子云当然相信,因为自己几次试图运气解穴,但才一运气,顿觉奇痛攻心,无法运集真气,只好放弃,这就说道:“她手法果然十分厉害,小侄几次想运气攻穴,都因奇痛攻心而罢。”

  夏云峰道:“老夫把你带回夏家堡来,也就是为了解去你身上这重禁制。”

  范子云道:“夏家堡有人可以解去小侄身受的禁制么?”

  夏云峰道:“有,现在老夫就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罢,便已站起身来。

  范子云跟着站起,问道:“夏伯伯,这人在哪里?”

  夏云峰道:“你随我来。”举步跨出书房,引着范子云往后花园行去。

  这后花园占地极大,到处都有亭台楼阁之胜,范子云跟在夏云峰身后,行到一处繁花如锦的一幢精舍之前,门额上写着「紫气东来」四字。夏云峰走近阶前,立时有一名身穿青布道装的道童迎了出来,躬身道:“小道见过堡主。”

  夏云峰含笑道:“老夫率同世侄,来见道长的,你去通报一声。”那道童应了声「是」,立即返身而入。

  范子云心中暗道:“听夏伯伯的口气,住在这里的是一位道长,不知是什么人?”夏云峰背负双手,站在阶前,也没说话。

  过了半晌,才见那道童急步走出,躬身道:“家师请堡主入内相见。”

  夏云峰点点头,回身道:“贤侄随我进去。”举步跨上石阶,行入精舍。

  范子云紧随他身后,跨入屋中,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精雅的堂屋。这时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道袍的老道人站在中间,打了个稽首道:“堡主请了,贫道听说堡主荣膺武林盟主,可喜可贺。”

  这老道头簪一支翠玉簪,浓眉已白,细目如丝,满脸俱是皱纹,笑起来皱纹更多,脸上就显得有些阴森。尤其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细,听来使人十分不舒服。范子云现在在江湖上多了一番历练,总觉得这老道人有些诡异,不似正派中人。

  “哈哈,好说,好说?”夏云峰打了个哈哈,拱手道:“兄弟只是承蒙九大门派抬举,替江湖同道做些跑腿的事罢了。”

  那老道人看到夏云峰身后跟着的范子云,目光一转问道:“堡主,此子是谁?”

  夏云峰忙道:“他叫范子云,是义弟范大成之子。”一面回身道:“贤侄快来见过道长。”他没跟范子云介绍老道人的身份。

  范子云只好走上一步,作了个长揖道:“在下范子云见过道长。”

  “少侠不可多礼。”老道人含笑道:“堡主这位侄子,人品不错,不知拜在何人门下学艺。”

  夏云峰道:“他是家传的武功,有暇,还望道长多加指点。”这是客气话。

  那老道人一手摸摸颏下白髯,点头道:“唔,这位少侠骨格不错,倒是练武之材……”忽然想到大家还是站着说话,口中「肮了一声,抬手道:“堡主请坐,范少侠请。”大家落坐之后,小道童端上茶来。

  夏云峰道:“兄弟来找道长,有一件事要烦劳道长了。”他一口一声尊声「道长」,可见对这位道人执礼甚恭。

  “堡主好说。”老道人欠了欠身,眯着眼睛,笑道:“堡主有什么事要贫道效劳,但请吩咐。”他是夏云峰供养的,自然说得极为客气。试想夏云峰要把这位老道人供养在花园里,而又执礼甚恭,就可见这老道人乃是个大有来历之人了。

  “不敢。”夏云峰谦虚的欠着身,然后一指范子云,说道:“是兄弟这位侄儿,遭人以独门手法,禁制了身上几处穴道,想请道长查看一下。”

  老道人双目精光一闪,在范子云身上打量了一阵,点头道:“额现青筋,那是为阴人所伤。”一面回过头望着夏云峰问道:“堡主可知什么人伤的么?”

  夏云峰忽然嘴皮微动,以「传音入密」和老道人说了一阵。他以「传音入密」和老道人说话,自然不愿范子云知道邢夫人的师姐是谁了,也许是碍着邢夫人,范子云也并未介意。老道人口中连「唔」了两声,才转脸朝范子云问道:“少侠遭受禁制,已有多日,你可曾自行运气试过,有些什么感觉?”

  范子云道:“在下几次想运气解穴,但一经运气,就奇痛攻心,真气无法运集。”

  “唔。”老道人又唔了一声,道:“少侠请随贫道到里面去,躺下来让贫道替你检查检查。”说完,转身引着范子云跨进里间。这是一间静室,中间放一张雕刻精致的紫檀木榻,显然是老道人日常练功静坐之所了。

  夏云峰关切范子云被禁闭的经穴,自然也跟了进去。老道人一指木榻,命范子云躺下,范子云依言躺下。老道人走近榻前,徐徐说道:“少侠放宽呼吸,不可运气,贫道才能仔细检查。”说着,伸出一双鸟爪般的手指,缓缓按下,他是依着十二经络,所经穴道,逐条按穴摸去。当他摸到「天枢」(手阳明经)、「不容」(足阳明经)、「腹结」(足太阴经)、「极泉」(手少阴经)、「天宗」(手太阳经)、「天泉」(手厥阴经)六穴之时,便低喝一声:“吸气。”范子云依言吸气,就会感到隐隐作痛。

  老道人检查完十二经络,才微微吁了口气,说道:“果然是这六处经穴,受了禁制。”

  夏云峰道:“道长可曾看出是什么手法?”

  老道人道:“看情形似是「阴手禁穴」,是所有禁制手法中,最厉害的一种手法了。”他不待夏云峰再问,接着又伸手按摸范子云的穴道,说道:“贫道还要看看奇经八脉的穴道,是否也受到禁制,如果光是这六处经穴受制,还不要紧,若是奇经八脉,也受到禁制,那就更严重了。”话声一落,就缓缓闭上眼睛,不再作声。

  夏云峰站在榻前,也只好不再问话,老道人手指轻按,摸得很仔细,也很慎重,当他摸到「会阴」(任脉)、「筋缩」(督脉)、「天突」(阴维脉)三处穴道,也同样喝了声:“吸气。”范子云依言缓缓吸气,这一吸,顿觉似有一支极细的绣花针,刺在穴道之中,这种刺痛,似有形,实无质,乃是一缕极阴极寒之气,贯注经穴,口中忍不哼出声来。

  夏云峰急忙问道:“贤侄如何了?”

  老道人急忙摇手制止,说道:“少侠忍耐些,等贫道检查完了再说。”他把奇经八脉,依次检查完毕,才缓缓收回手去,说道:“少侠可以起来了。”范子云依言坐起,跨下木榻。

  老道人道:“堡主请到外面坐。”大家同出静室,各自坐下。

  夏云峰迫不及待的问道:“道长,情形如何?”

  老道人道:“最厉害的还是任、督、阴维三处穴道的禁制了。”他一指范子云,说道:“堡主问问范少侠,贫道要他吸气之时,感受如何?”

  夏云峰道:“贤侄吸气之时,感觉到如何?”

  范子云道:“小侄吸气之时,似有一缕有形无质的阴寒之气,像一支极细的绣花针,刺在穴道上,才一吸气,就十分刺痛。”

  “哦。”夏云峰双眉微拢,目光转向老道人,问道:“道长,这—……”

  老道人面情凝重的道:“还是‘阴手禁制’,不过此人又下了「阴极针」……”

  夏云峰又问道:“道长能为他解除禁制么?”

  “难、难。”老道人连连摇头道:“阴手禁穴,如若光是十二经络穴道遭受禁制,贫道还能勉为其难,奇经八脉受制,已非贫道能力所及,何况此人又在奇经三处穴道中,下了「阴极针」,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只有此人独门手法,方能解禁。”

  夏云峰道:“道长能否想想办法?”

  老渔人只是摇摇头,说道:“除了下禁之人的独门手法,除非……”

  夏云峰问道:“除非什么?”

  老道人依然摇着头道:“这个说也没用,除非有人擅佛门神功「拈花指」,玄门神功「乾元指」,替他点度十二经络,奇经八脉,才能使「阴极针」无形逍失,禁制自解……”

  “拈花指。”夏云峰矍然一喜,拱拱手道:“多承指教,贤侄,咱们走吧。”说罢,站了起来,范子云跟着站起。

  老道人稽首道:“堡主好走,恕贫道不送了。”

  夏云峰道:“道长不用客气。”

  领着范子云出了精舍,一面说道:“贤侄,老夫带你去看彩儿。”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说道:“这个……”

  夏云峰道:“彩儿是老夫的女儿,你是老夫的侄子,你们不是没见过,据老夫观察,彩儿好像对你不错。”范子云脸上不禁一红,不好答话。

  夏云峰又道:“何况方才那道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贤侄经穴禁制,也只有彩儿能救你了。”

  范子云惊异的道:“玉容姐姐能替小侄解去禁制么?”

  “不错。”夏云峰道:“那是彩儿她娘在日,曾去九华进香结识九华神尼,那神尼十分喜爱彩儿,就收彩儿为记名弟子,传了她佛门「拈花指」神功。”

  范子云「哦」道:“原来玉容姐姐还是九华神尼门下。”

  “唉。”夏云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彩儿她娘死后,老夫继娶邢氏,彩儿因和她继母心存芥蒂,就搬到慈云庵去住,平日很少见人,女孩子大了,怎好如此孤僻,真教老夫替她担心……”

  范子云乘机问道:“夏伯伯,方才那位老道长,是什么人呢?”

  夏云峰轻咳一声,说道:“这位道长,昔日也颇负盛名,在武功修为上,造诣精深,只是厌倦了江湖生涯,才改换了道装,他和老夫原是忘年之交,他不欲人知,老夫也不好提他名号了。”他不肯说,范子云也不好多问。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就已到了慈云庵门前。夏云峰微微摇头道:“彩儿一个大姑娘家,整日住在庵里,唉……”他摇着头,跨上石阶,举手敲了两下门。

  过不一会,庵门启处,出来开门的竟是如玉,她看到夏云峰和范子云同来,不觉面有惊容,后退了一步,才道:“是堡主、范公子……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捋须:「唔」道:“起来,你在这里好么?”

  如玉连头也不敢抬,站起身,应道:“小姐待小婢很好。”

  夏云峰问道:“小姐呢?”他虽是问着,但不待如玉回答,已经举步往里行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而行,如玉关上庵门,也只好跟在二人身后,不敢超越,进去禀报小姐。穿过大殿,折入左首一道月洞门时,夏玉容身后跟着何嬷嬷,走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藕丝衫裙,当真像清水芙蓉,淡雅绝俗。当她一眼看到来的竟是爹和范子云二人,也不觉微微一怔,急忙趋前一步,屈膝说道:“女儿叩见爹爹。”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孩子快起来,唔,你还认识子云贤侄么?”

  范子云跟着上前,抱抱拳道:“小弟见过玉容姐姐。”

  夏玉容粉脸微酡,连忙裣衽还礼,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子云弟。”

  何嬷嬷也跟着走上朝夏云峰裣衽道:“老婆子叩见堡主、范公子。”

  夏云峰含笑道:“何嬷嬷,不用多礼。”夏玉容把爹和范子云让进厢房,如玉已经端着两盏茶送上。

  夏玉容道:“女儿听说爹爹当选了武林盟主,还没向爹道贺呢。”

  夏云峰呵呵笑道:“这是九大门派决议的事,为父身不由己,何况盟主也只是名义好听而已,实际上,还不是给江湖武林大家当差?”

  夏玉容道:“爹爹一向为人正直,如能为江湖武林多做有益之事,女儿也就深感光彩了。”

  何嬷嬷乘机道:“范公子好久不见了,怎么不到慈云庵来玩呢?”慈云庵不准外人擅入,如果不是玉容姑娘露过口风,惦记着范子云,她婆子怎敢说出到慈云庵来玩的话来。夏云峰是何等人物,何嬷嬷这话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心中不禁暗暗高兴,但却只是捋须微笑。

  范子云道:“在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金陵,今天才回来。”

  “唔。”夏云峰口中「唔」了一声,朝玉容姑娘说道:“彩儿,为父带子云贤侄同来,是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来的。”

  夏玉容一双清澈如水的秋波,看了范子云一眼,忽然低下头去,低低的道:“爹爹有什么事要和女儿商量的?”

  夏云峰道:“是子云贤侄被人用「阴手禁穴」,禁制了九处经穴……”

  “哦。”夏玉容听得吃了一惊,娇容微变,但她登时想到自己在父亲面前,不该如此表露出对范子云的关切,不觉粉脸骤红,故意掩饰的问道:“这「阴手禁穴」很厉害么?”

  夏云峰道:“说起「阴手禁穴」,乃是禁制手法中最厉害的一种,但子云贤侄还不止此……”

  “哦。”这回夏玉容听得一颗心怦然直跳,急急问道:“子云弟还中了什么呢?”

  夏云峰又道:“他中的虽是「阴手禁穴」手法,只是此人还在他奇经八脉三处穴道中,下了「阴极针」,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解救的了。”

  夏玉容道:“爹的意思,要女儿怎么呢?”

  夏云峰道:“据为父所知,中了「阴手禁穴」和「阴极针」的人,只有练过佛门「拈花指」和玄门「乾元指」的人,才能解救。”

  夏玉容听得「阴极针」三字,身躯不由得机伶一颤,她强自镇定着,故作迟疑,俯首道:“女儿行么?”

  夏云峰含笑道:“行,你练的正是佛门「拈花指」,自可奏效。”

  夏玉容道:“只是女儿不知该如何使法,才能替子云弟解去禁制……”

  夏云峰眼看女儿已有允意,一面捋须笑道:“容易得很,子云贤侄被「阴极针」刺中「会阴」、「筋缩」、「天突」三穴,乃是奇经八脉中的任、督、阴维三脉,十二经络遭受禁制的是手阳明、是阳明、足太极、手少阴、手太阳、手厥阴六经中的「天枢」、「不容」、「腹结」、「极泉」、「天宗」、「天泉」六穴,你只须以「拈花指」神功,替他把这几条经脉,逐穴点度真气,把经脉打通,你子云弟身受的禁制,也就解除了。”

  「逐穴点度」,这话听得夏玉容姑娘不禁踌躇起来,自古男女有别,爹说的这几条经脉中,有许多穴道,是女孩儿家不宜用手去碰触的,自己怎好意思?她粉脸一红,迟疑的道:“这个……”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女儿的心意,轻咳一声,道:“彩儿,为父明白你的意思,但子云是为父义弟之子,我和他爹情同手足,你和他也就像同胞姐弟一般,子云贤侄身受禁制功力全废,只有你「拈花指」可解,你应该义不容辞。”

  夏玉容道:“女儿知道,只是……只是……”

  范子云道:“夏伯伯,既然玉容姐有困难,那就不用了……”

  夏云峰一摆手,截着他话头道:“贤侄毋须客气,彩儿是现成练过「拈花指」的人,哪有舍了自己人不医,反去求外人之理,何况外人也未必求得到,会「拈花指」的,只有九华神尼一位,会玄门「乾元指」的人,江湖上已经多年没有听说了,你到哪里去找解禁之人?”

  他神色渐转严肃,望着自己女儿道:“再说,彩儿,为父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范二叔也只有子云一个男孩,当年你范二叔失踪之前,老夫和他,都有意把二家合成一家……”

  夏玉容娇羞的叫了声:“爹……”

  夏云峰正色的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为父当年也和你娘提起过,别说子云贤侄人品、武功,都是千中之一上上之选,就算他是个庸碌之人,为父也非把你许配与他不可,因为这是为父和他爹交谊不同,如由范家的孩子来承继夏家的香烟,为父纵然身死,也会含笑于九泉,为父说这些话,就是告诉你这是为父的心愿,为父今天就当面把你许配给子云贤侄,这样你就不用再顾虑男女有别了。”

  这番话直羞得姑娘家一张粉脸,比大红缎子还红,一颗头垂得更低,只是拈弄着衣带。因为她对面,坐的正是范子云,她自然不敢抬头看他了。范子云也料想不到夏伯伯,会当着玉容姐姐说出这番话来,他既然说出来了,自己自然不好反对,否则置玉容姐姐于何地?但他又不得不表示自己的意见,这就红着脸,尴尬的道:“夏伯伯,小侄年纪还小…”

  “哈哈。”夏云峰拂须笑道:“老夫又不是逼着你马上成亲,明天老夫打发翟总管去跟弟妇说去,先替你们订个亲……”

  何嬷嬷站在一旁,一脸喜色,躬着身道:“恭喜堡主,恭喜小姐。”

  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彩儿,你和子云贤侄如今有了名份,就不必再避男女之嫌了,但目前你们仍然以姐弟称呼为宜。”

  夏玉容心里自然十分喜悦,含羞应了声:“是。”

  夏云峰脸朝何嬷嬷吩咐道:“何嬷嬷,你给范贤侄在庵中收拾一间静室,彩儿替他疗治解禁,最少也得两三天时间吧?他功力未复之前,暂时就住在这里好了。”

  何嬷嬷连声躬着身道:“老婆子省得。”

  夏云峰站起身道:“好了,贤侄,你就留在这里,老夫还有事去。”

  范子云迟疑的道:“夏伯伯,这个只怕不妥吧?”

  夏云峰道:“这有什么不妥?就算两家联姻之事,目前还言之尚早,夏伯伯和你爹情同手足,你和彩儿,就是姐弟,如今你武功全废,不住在这里,让彩儿给你治疗解禁,住到哪里去?”话声方落,人已大步往外行去。

  何嬷嬷识相的含笑道:“范公子,老婆子这就给你收拾房间去,慈云庵地方并不小,前面有好几间都空着没人住呢?放心,没有不方便的。”她也没待范子云和夏玉容的回答,就踮着小脚走了。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但各人心头都在怦怦跳动,谁也不敢和对方说话。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夏玉容一双如水目光忽然一抬,轻启檀口,叫道:“子云弟。”她先开口了。

  范子云赧然抬目,和她目光一接,发现她白里透红的粉脸上,隐含着一层娇羞,欲语还休的模样,心头一阵紧张,局促的道:“玉容姐姐,你要说什么?”

  夏玉容咬着下嘴唇,露出一排雪白发亮的贝齿,幽幽的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是什么人在你经穴使了:阴极针?”原来她关心的是他身中「阴极针」。

  范子云道:“此事说来话长……”他简略的说出自己无意中救下叶玲,后来才知她是老子山的十二金钗。

  夏玉容讶然道:“老子山十二金钗?”

  范子云道:“那是邢夫人手下一个副总管训练的十二个女子。”夏玉容哼了一声。

  范子云接着省略去其中发生的许多事故,只把叶玲第二天在客店失踪,店伙领着一个庄稼人进来,那人要自己跟他前往一处农家,自己如何被人点住穴道,大概说了一遍。夏玉容道:“你就这样被禁制了穴道?”

  范子云道:“不,我迷迷糊糊的被运走了,醒来之后,已被关在一处地室之中。”接着就说出夏伯伯把自己带出地室,回到夏家堡来。

  夏玉容听得神色一变,说道:“这么说,你是被关在老子山地室之中,换句话说,那也就是老子山把你劫持去的了?”

  范子云道:“是的。”

  夏玉容道:“爹有没有告诉你是什么人在你身上下的禁制?”

  “夏伯伯说子。”范子云道:“那是邢夫人的师姐,因为她已经回去了,所以无人能解……”

  夏玉容神色为之一变,切齿道:“果然是她们,我……我……非手刃这妖妇不可。”

  范子云吃惊道:“玉容姐姐,你……”

  夏玉容目中有了泪水,低低的道:“十年前,我娘患心痛症去世,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懂事,只当娘是病故的,后来是何嬷嬷偷偷的告诉我,她看到娘死后,胸前有一粒针头细的青黑小点,要我问问师傅,那是被什么暗器害死的?”

  范子云吃惊道:“伯母是被人害死的?”

  夏玉容点点头,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说道:“后来我听师傅说,我娘死的时候,师傅也来了,她老人家早已看到了,那不是暗器,是旁门中一种极毒的功夫,叫做「阴极针」……”

  “哦。”范子云忍不住惊啊出声。

  夏玉容切齿道:“我问过师傅,江湖上谁练过这种阴毒功夫,但师傅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要我不可吐露口风,慢慢的查,如今你中的正好是「阴极针」,看来我娘的血仇,也可以水落石出了。”

  范子云道:“这事夏伯伯不知道?”

  “我没告诉爹。”夏玉容拭着泪水,螓首微摇,说道:“那时爹已娶了邢氏,对她言听计从,早就忘了我娘啦,何况师傅也一再告诫我,此事切不可透露出去,才能查得到,若是泄漏了风声,就永远也查不着了。”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道:“后来我发现邢氏是个极攻心机的人,我讨厌她,就和何嬷嬷一起搬到慈云庵来住了。”

  范子云试探的道:“我也弄不懂,邢夫人住在老子山,好像另外培养了一股势力。”

  夏玉容冷笑一声道:“那就是爹宠着她……嗯,师傅她老人家果然没有说错,当时我如果把娘是中「阴极针」致死的话,吐露了口风,你中了「阴极针」,就不会让我知道了。”

  范子云道:“你是说……伯母……是……”

  “这还不明显?”夏玉容道:“我娘明明就是邢氏害死的了。”

  范子云道:“这可能有问题,那时邢夫人还没嫁到夏家来呢?”

  “哼。”夏玉容披披樱唇,说道:“我娘不死,她就进不了夏家的门,进不了夏家的门,就无法控制我爹了。”

  「控制」这两个字,听得范子云心头猛然一动。他记得叶玲也说过,夏伯伯一切都是听邢夫人的,那么夏伯伯所作所为,莫非是邢夫人幕后主使的了?这一想,顿时证实自己此次金陵之行,所遇到的种种事情,果然都和老子山有关。

  夏玉容看他忽然沉思不语,偏头问道:“子云弟,你在想什么呢?”

  范子云啊道:“没有。”

  夏玉容望着他,忽然粉脸泛红,低低的道:“子云弟,爹方才亲口把我……许许……给了你,女子从一而终,我我……应该是是……你的人了,但我母仇未报,也许我会和她们同归于尽,就无法候君子,你……不会怪我吧?”她说得凄楚婉转,悱恻动人。

  范子云也正容说道:“玉容姐姐,这是你的孝心,我怎么会怪你呢?你要替伯母报仇,我会尽力相助……”

  夏玉容没等他说完,摇摇头,坚决的道:“我娘的仇,我要亲自动手,不要任何人相助。”

  范子云道:“母仇不共戴天,自然要你亲自动手,我是说,你总不能一个人行事,总是要有人从旁协助的。”

  “哦。”夏玉容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不是说,听叶玲告诉你,十二金钗是副总管训练的,如今爹又说是邢氏师姐的弟子,这中间不是有了矛盾了?”

  范子云道:“是的,夏伯伯的意思不难明白,他把十二金钗说成邢夫人的师姐的弟子,她回山去了,自然也把弟子带走子,这表示十二金钗并非老子山的人。”

  夏玉容道:“你认为爹和叶玲的话,哪一个可靠?”

  范子云道:“我想夏伯伯说的似是有意掩饰,当然叶玲说的较为可靠了。”

  夏玉容点点头,道:“我倒认为两者皆有可信,可能这训练十二金钗的人,名义上是老子山的副总管,暗中却由邢氏的师姐负责,或者这副总管就是邢氏的师姐也说不定,因为老子山只是夏家的一处别墅,不能叫总管,所以名义上只有副总管,邢氏要她师姐做帮手,所以只好屈就副总管了。”

  范子云瞿然道:“玉容姐姐这话大有道理,可能就是这样。”

  夏玉容道:“我今晚就给你疗伤,虽然我没疗过伤,但爹说过「拈花指」可解「阴极针」,那就不会错了,你解禁之后,在这里休息一天,大概就可以复原了。”她盈盈目光,望着他,好像期待着他的答覆。

  范子云笑了笑道:“只要禁制一解,立时就可以复原了。”

  “那就好。”夏玉容脸上有了欣然之色,但接着还是摇了摇头道:“不,你还是在这里休息一天的好。”

  范子云看她神色,好像要说什么,这就问道:“玉容姐姐:你有事么?”

  “有。”夏玉容道:“我从未出过门,等你复原之后,陪我到老子山去可好?”

  范子云吃惊的道:“你要去老子山?”

  夏玉容道:“不错,我娘死了已经十年,如今既已知道了杀害我娘的凶手就在老子山,我要去查证一下。”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个只怕不妥吧?”

  夏玉容披披嘴道:“这有什么不妥?哼,你不肯陪我去,我一个人也会去的。”

  范子云道:“不是我不肯陪你去,而是此事必须仔细查证,方能下手。”

  “对呀。”夏玉容道:“查证总不能坐在慈云庵查呀,我先前不知道会使「阴极针」的人,像是大海捞针,没有一点线索,如今你被「阴极针」禁制了经穴,她是老子山的人,把你劫持到老子山去的,这就是证据,我要邢氏交出使「阴极针」的人来。”

  范子云道:“夏伯父并不知道伯母是死在「阴极针」下的,我觉得此事应该先让夏伯父知道了,再和夏伯父一同去老子山,较为妥当……”

  “爹?”夏玉容披披嘴道:“他还会记得我娘?”

  “不……”范子云道:“这是一件大事,无论如何,总该让夏伯父知道了,才是道理。”

  夏玉容脸上有些不怿,说道:“这事我要坚持,决不能告诉爹,你不肯帮忙,我绝不勉强,但你总不能妨碍我的计划。”

  范子云一呆,笑了笑道:“玉容姐姐,你说得太严重了,我怎么会妨碍你的计划呢?”

  夏玉容轻哼了一声道:“我说妨碍,已经很客气了,其实应该说是破坏才对,你想想看,你如果去告诉爹,不是破坏了我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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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同仇敌忾

 

  范子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该让夏伯父知道,也是由你去告诉夏伯父,并不是我去说呀。再说,你既然坚持不让夏伯父知道,我自然不会说的了,你要去老子山,我也义不容辞,当然要陪你去了。”

  “嗯……你……”夏玉容这才回嗔作喜,盈盈秋水瞟了他一眼,披披嘴,轻笑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刚说到这里,何嬷嬷已经笑逐颜开的走了进来,说道:“范公子,小姐,请用晚饭了。”

  夏玉容道:“何嬷嬷,饭菜好了,该让如玉她们来叫一声就好了,怎么要劳动你呢?”

  何嬷嬷笑嘻嘻的道:“是我不让她们来惊吵你们的,你平日很少有人和你谈心,范公子来了,你们可以好好的谈谈。”

  夏玉容粉脸飞红,说道:“其实我们也没说什么……”

  “哦。”她忽然低哦一声,又道:“何嬷嬷,我找到了杀害我娘的凶手啦。”

  何嬷嬷身躯一震,睁目道:“小姐-…”

  夏玉容没待她说下去,就抢着道:“是邢氏的师姐,也就是用「阴极针」封闭子云弟穴道的人,等我替子云弟解开禁制的穴道,子云弟答应陪我到老子山去。”

  何嬷嬷道:“方才堡主不是说禁制范子云穴道的人,已经离去了么?”

  “她离去就找不到她了么?”夏玉容咬着银牙,切齿的道:“走了和尚,走不了庙,她既是邢氏的师姐,我就向邢氏要人,她非交出人来不可。”
  
  “小姐要到老子山去?”何嬷嬷道:“这是一件大事,你先要禀报堡主一声,让堡主作主,你不可莽莽撞撞的找上老子山去。”

  夏玉容不耐道:“我知道啦。”

  何嬷嬷道:“那就快去吃饭了,饭菜都快凉了呢。”她走在前面领路,范子云、夏玉容跟着她身后,走进用膳的小客室,中间一张八仙桌,早已摆好了满桌的菜肴。秋月、秋桂和如玉就站在一旁伺候,如玉看到两人进来,不待吩咐,就装好了两碗饭,放在桌上。

  夏玉容抬抬手道:“子云弟请坐。”

  两人对面坐下,何嬷嬷这才朝如玉等三人挤挤眼睛,说道:“你们也下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侍候了。”如玉等三人应了声「是」,悄然退去。

  夏玉容道:“何嬷嬷,其实你该叫她们留一个在这里,你年纪大了,该去吃饭了。”

  何嬷嬷笑道:“小姐不说,老婆子还不觉得饿,小姐这么一说,老婆子也确实饥了,那我也去吃饭了。”话声一落,不待夏玉容开口,踮着小脚,急匆匆退了出去。

  夏玉容自然知道何嬷嬷这是有意的,她好让自己和范子云单独相处,一时粉脸泛红,低垂着头,只是用筷拨弄着碗里的饭粒。范子云吃了几口菜,觉得每一碟菜肴都烧得十分可口,不觉抬目道:“玉容姐姐,你这里的菜肴烧得可口极了……”他这一抬眼,发现夏玉容低垂粉颈,赧然不语,口中轻咦一声道:“玉容姐姐,你怎么不吃呢?”

  夏玉容抬起头,羞涩一笑,道:“我不是正在吃么?你觉得菜肴可口,那就不用客气,多吃些。”她夹了一筷鸡丝,低头吃着。

  范子云道:“玉容姐姐,小弟听说九华神尼精于剑术,你是神尼门下,剑术一定很高了。”

  夏玉容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我只是师傅她老人家的记名弟子,学到的也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范子云道:“至少比小弟强多了。”

  夏玉容道:“听你口气,你一定也是练剑的了?”

  范子云接道:“小弟从前没练过剑,学的只是指剑,后来到了夏家堡;夏伯伯送给我一本「九宫剑法」,我练了一些日子,也只是刚刚学会而已。”

  夏玉容问道:“指剑?什么叫指剑呢?”

  范子云道:“就是以指代剑。”

  夏玉容道:“那是什么人传给你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

  夏玉容问道:“你师傅是谁?”

  范子云一时不好实说,只得支吾的道:“家师不愿人知,从未告诉我姓名,所以小弟除了叫他师傅之外,并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谁?”

  “瞧你,连自己师傅是谁都不知道。”夏玉容嗤的轻笑一声,但接着点点头道:“我听师傅说过,许多隐迹山林的高人,都不肯以真姓名示人,你那师傅,也一定是一位隐姓埋名的高人了。”

  两人边谈边吃,范子云吃了三碗饭,夏玉容只吃了浅浅一碗。饭后,如玉给两人沏上香茗。夏玉容站起身道:“子云弟,你穴道受制,不能施展武功,自然要早些解禁才好,现在刚吃过饭,不宜运动,你先回房去休息一会,初更时分,我再替你疗治好了。”一面回身朝如玉吩咐道:“如玉,你领范公子到前院休息去。”

  如玉应了声「是」,随手点了一盏灯笼,躬身道:“范公子,请随小婢来。”一手提灯,走在前面引路。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退。”

  夏玉容嫣然一笑道:“你很多礼。”
  
    

  范子云随着如玉穿行长廊,越过:—个小天井,从右首一道月洞门进入另一进屋宇。这是一排三间房舍,自成院落,院中小有花木,十分清幽。如玉当先跨上石阶,伸手推开两扇雕花长门,脚下一停,低低的道:“公子请进。”

  范子云跨入室中,如玉跟着走上,点燃了灯烛,一面说道:“这一间是起居室,左首一间是书房,右首是卧室,公子可要入房安歇么?”

  范子云道:“不用,我要在这里坐一会。”

  如玉道:“小婢给你沏茶去。”

  范子云道:“这里有烧水的地方么?”

  “有。”如五笑了笑道:“是何嬷嬷和小婢二人来收拾时,何嬷嬷想到公子可能要喝茶水,到厨房去烧,路远不方便,所以搬了一个小炭炉来,随时都可以烧水沏茶,何嬷嬷固小婢伺候过公子,才派小婢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看了她一眼,点头笑道:“几个月不见,你人长高了,也更出落得标致了。”

  如玉脸上一红,忸怩的道:“公子说笑了,小婢要是没公子,只怕早就没命了。”忽然轻「哦」了一声,低声说道:“小婢把公子被人禁制经穴之事,去告诉了紫玉姐姐。”

  范子云道:“你怎么去的?”

  如玉道:“小婢时常去找紫玉姐姐,现在小婢是小姐的人了,翟总管也不敢难为小婢了。”她忽然神秘一笑道:“小婢看得出来,紫玉姐姐很想念你,才会时常跟小婢提起你,所以公子被人禁制了经穴之事,小婢自然要去告诉紫玉姐姐了。好啦,小婢给公子沏茶去。”她一个轻盈的转身,就往里行去,一会工夫,端着一盏新沏的茗茶送上。

  范子云道:“谢谢你。”

  如玉噗哧一笑道:“这是小婢份内之事,公子怎好说谢,不把小婢折煞才怪。”

  范子云间道:“这慈云庵里,一共有多少人?”

  如玉道:“除了小姐、何嬷嬷、和秋月、秋桂,还有一个打杂的田老爹,和掌管厨房的沈嬷嬷,烧火的阿花,一共有八个人。”

  范子云道:“会武的呢?”

  如玉道:“何嬷嬷好像不会武功,秋月姐姐和秋桂姐姐的武功很高,其余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范子云道:“你呢?”

  如玉脸上一红,说道:“小姐要小婢跟秋月、秋桂二位姐姐一起练,小婢总练不好。”范子云随手拿起茶,轻轻喝了一口。

  如玉道:“公子穴道受禁,身子要紧,还是去休息一会的好。”范子云也确实感到有些累,这就点了点头,起身道:“也好。”

  如玉急忙趋步过去,推开右首一间房门,进去点燃起灯火,说道:“公子可以进来了。”范子云跨进房去,只见房中收拾整洁,卧榻上铺了一条凉席,和一条摺叠整齐的薄被。

  如玉伺候着道:“小婢给公子宽衣。”

  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歇一会吧。”

  如玉道:“不成啊,小婢要守在外面,公子放心休息好了。”

  范子云道:“我也只和衣躺一会就好。”

  如玉道:“不要紧,等会小姐来了,小婢会来叫醒公子的。”说着返身退出,随手带上了房门。
  
  范子云和衣躺下,一时哪里睡得着觉?他想起自己这次回到夏家堡来,还没和师傅见过面,不知师傅近来如何?想到师傅,心头不禁又泛起一个疑问,师傅到夏家堡来担任总教习,不知为了什么?同时也想到紫玉,她要在夏家堡当使女,必然也是有为而来。

  那么夏伯伯到底是正直君子?还是伪善的人呢?照自己看,夏伯伯对自己不错,也不像是个坏人,那么为了夺取武林盟主,那些所作所为,难道都是邢夫人在幕后支使的?邢夫人住在老子山,似乎掌握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实力,难道夏伯伯真会一无所知?还是夫妻两人设计的预谋呢?

  还有,夏伯伯和叶玲两人说的话,也不对,叶玲说十二金钗是由老子山的副总管一手训练的,夏伯伯则说十二金钗是邢夫人师姐的弟子。如果十二金钗是副总管训练的,则属于邢夫人的人,但如果是邢夫人师姐的弟子,则并不属于邢夫人的人了。

  还有,就是夏伯伯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而且今天他已当着玉容姐姐说了出来,此事似乎已成定局。他只觉脑中一片紊乱,事情想得愈多,也愈复杂,自己毕竟处世未探,阅历不够,对每一件事几乎都感到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时间渐渐逼近初更,范子云刚跨下榻来,如玉已经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看到范子云,就含笑道:“公子醒了,小姐已经来了呢,她叫小婢不可把公子吵醒了。”

  范子云道:“我只是躺了一会,根本没睡熟。”举步走出起居室,夏玉容、何嬷嬷、秋桂都已来了。

  夏玉容为了便于疗伤,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紧身劲装,还用青绸包起了秀发,看去更婀娜动人,清丽绝俗,秀美之中,另有一股子俐落的英气。他从没看她穿过紧身劲装,何况又在大热天,衣服单薄,一个曲线玲珑美好的身材,更隐约可见,一时只觉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多看了她一眼。不,眼睛盯在她身上,看得不禁呆了,忘了说话。

  夏玉容被他看得脸上一赧,站起身,迎着说道:“子云弟,我叫如玉别吵醒你,结果还是把你吵醒了。”

  范子云经她一说,才惊觉自己失态,口中「哦」了一声,忙道:“小弟根本没有睡熟,只是躺了一下,为了小弟之事,倒教姐姐操心。”

  夏玉容娇婉一笑道:“爹叫我给你解禁,其实就是爹不说,你被人禁制了经穴,我也要替你解呀,只是我从没给人使用过指功打通经络,不知是不是做得好?”不待范子云回答,接着说道:“时间不早啦,那就该动手了。”

  范子云道:“多谢姐姐。”

  夏玉容回身道:“何嬷嬷跟我进去,秋月、秋桂,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她伸手从秋桂手中取过彩虹剑,当先举步往卧室中走去。

  范子云、何嬷嬷,跟着她身后,走入卧室,如玉不待吩咐,已经关上窗户,还拉上了窗帘。夏玉容看了范子云一眼,柔声道:“你也该宽了长衫,躺到木榻上去了。”

  如玉立即趋了过来,伺候道:“公子,小婢给你宽衣。”

  范子云脸上一红,忙道:“不用,我自己来。”他脱下长衫,如玉伸手接过。

  何嬷嬷道:“公子,快请躺下来,小姐好动手呀。”范子云走到榻前,依言躺下。

  夏玉容跟着走了过来,粉脸微酡,说道:“我从没试过,真有点害怕。”

  何嬷嬷道:“这就是堡主的不对了,他要你替公子解禁,又知道你从未施过,就该留在这里才是。”

  夏玉容道:“我们做的事情,爹几时过问过?”

  何嬷嬷道:“那你就不用怕了,堡主既然说过,只有「拈花指」能解,那是错不了的,你小心些施行也就是了。”

  夏玉容道:“子云弟,我听爹说:你是手阳明、太阳、少阴和足阳明、太阴、厥阴、另外还有任、督、阴维、九处经络的穴道被禁制了,对不?”

  范子云躺着道:“是的。”

  夏玉容又问道:“爹说的用「拈花指」点度穴道,打通经络,不知是只点被禁制的穴,还是要打通整条经络?你知道不?”

  范子云坐起身遭:“譬如手阳明经,本来被禁制的只是「天枢穴」一处,如果是普通点穴手法,只要解开穴道就好了,但这种「阴手禁穴」手法,禁制的是经穴,一处穴道受制整条经络都遭受到闭塞,夏伯伯说要打通被禁制的经络,不是说解穴,所以我想,应该打通整条经络才行。”

  何嬷嬷气鼓鼓的道:“这老虔婆真是心狠手辣,要不是小姐会「拈花指」,公子岂不永远被禁制了经穴?”

  “嗯,那就要打通九条经脉了。”夏玉容点点头,含笑道:“你躺好了。”范子云依言躺下。

  夏玉容沉吟道:“手阳明经有「天枢穴」?”

  范子云道:“那是支脉,从「缺盆」下「络肺」、「下膈」、「属大髓」即「天枢穴」了。”

  夏玉容道:“你对经穴比我熟悉多了,唔,这人心思果然恶毒得很,她点你「天枢穴」,就是要你弄不清经脉所属,就会运气入岔了。”接着娇声道:“好啦,你不要说话了,我要出手啦。”

  她缓缓吸了口气,右腕抬处,伸出纤细像玉管般的食、中二指,功运指尖,轻轻在「商阳穴」上点落。然后出指如风,循臂而上,再由「缺盆」而下,点到「天枢穴」,手指稍微停得一停,才缓缓收回指去。

  她究竟只是一个女孩儿家,功行尚浅,点完一条经络,檀口已经有些轻喘,一张粉脸,两颊通红,略为舒了口气,问道:“子云弟,你可有什么感觉么?”

  范子云在她点到「天枢穴」的时候,但觉穴上像用艾针灸一般,有一缕热气透穴而入,整条经络,就似春冰解冻,有着说不出的舒畅之感,心知禁制已解,睁目道:“玉容姐姐,你的「拈花指」,果然灵异,小弟手阳明经的受制穴道已经解开了。”

  “真的。”夏玉容欣喜的道:“这样就好,我这就给你点度手少阴经。”说完,立即骈起纤纤玉指,从「极泉穴」开始,循着右臂往下,一直点到「少冲穴」。要知这手少阴经至「少冲」而终,和手太阳经相交,因此夏玉容点完手少阴经,纤指并未停止,就接着从「少泽穴」循臂一路点了上去。这三条经络点完之后,夏玉容额前已是珠汗涔涔,娇喘细细。

  何嬷嬷端过一把椅子,低声道:“小姐,你快坐下来歇息。”夏玉容点点头,就在椅上坐下。已经气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生性好强,故意装作没事一般,举手掠了掠鬓发。如玉不待吩咐,绞了一把热面巾送上,她缓缓拭着脸上汗水,暗中纳气调息,过了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

  范子云经她打通手上三处经穴,双手禁制,业已全解,可以跟着她点度的穴道,气机畅通无阻,这时缓缓坐了起来,说道:“玉容姐姐,小弟双手经络业已恢复,姐姐运气度穴,极为耗损真气,依小弟之见,今晚到此为止,其余六处经穴,明天再点不迟。”

  夏玉容含笑道:“这怎么成?我还不觉得累,只要坐歇一会就好了,你经穴受制,武功若废,自然及早给你完全打通的好,这样你今晚就可以恢复武功,咱们明天就可以赶到老子山去了”

  范子云道:“一口气替小弟打通九条经络,姐姐体力支持得住么?”

  夏玉容和他面对着面,看他一脸关切之容,心头一甜,嫣然笑道:“我已经替你打通了二条经脉,三去其一,我坐歇一会,不是就恢复了么?你不用替我担心。”说着,又站起身来,替他点度手厥阴经,接着再点足阳明和足太阴经。

  这会三处经络点完,她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得厉害,自己也感觉到有些支持不住,一手扶着卧榻缓缓坐下来。何嬷嬷看她脸色苍白,心头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夏玉容缓缓闭上眼睛,没有作声,过了半晌,才睁目笑道:“打通经络,要运行真气,自然会有些累,坐一会就好。”

  何嬷嬷道:“老婆子不懂武功,但老身看你方才气喘得很厉害,老身觉得还是范公子说的是,明天再打通的好。”

  夏玉容笑道:“现在只剩下三处经穴,何必要留到明天呢?再说我一口气替他打通九条经络,虽然累了点,但有一个晚上可以休息,足可恢复体力了。”

  如玉倒了一盏热茶送上,说道:“小姐,你喝口水。”

  夏玉容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随手交还如玉,起身道:“好了,还有三条经络,点完了就好。”

  何嬷嬷道:“小姐,你再歇一会。”

  夏玉容道:“不用了。”她功运三指,正待点出,突然发觉任脉起自「会阴穴」,自己是一个姑娘家,怎好去点男人那个地方?这一下直羞得她两颊飞红,如同胭脂一般,举起的右手,不觉缓缓垂了下来。

  何嬷嬷眼看小姐一脸俱是羞涩之容,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夏玉容赧然道:“我我……没有什么?只是……只是……”她说了两个「只是」,一张脸胀得更红。

  何嬷嬷心里有些明白,点点头道:“小姐可是觉得有些为难么?这也没什么,堡主不是已经说过你和公子名份已定,纵然男女有别,但这是替公子解禁,除了小姐,没有人能替范公子解禁了,要不老身和如玉出去,小姐一个人就不用避嫌了。”范子云平躺着的人,俊脸也在发烧,他不好开口,只得闭着眼睛,没有作声。

  夏玉容暗暗咬了一下银牙,说道:“不用了,嬷嬷说的是,我只是替子云弟解除禁制,那就只好从权了。”大着胆子,举起手指,朝范子云:「会阴穴」上点去。尽管口中说得大方,但纤纤五指还是有些颤抖,心头小鹿也跳得好快,她手指在「会阴穴」上停得一停,强自镇定了下心神,才一指点落。

  何嬷嬷和如玉怕她害羞,故意别过头去。夏玉容没有作声,她专心作运动,落指如风,一口气点完任脉,收回玉腕,轻轻舒了口气,才道:“子云弟,你转过身去,我要点你督脉了。”

  范子云红着脸道:“多谢姐姐。”转了个身,侧身而卧。

  夏玉容吸了口气,举指从「长强」点起,一路上行,这督脉共有二十八个穴道,她一连运功度气,中间只是略为坐歇,并未调息运功,真气消耗极多。点完督脉穴道,已经感到全身乏力,一口真气,几乎提不上来,双手扶着卧榻,只是喘息。

  范子云睁开眼道:“玉容姐姐,你快休息一会,还有一条阴维脉,待会再点不迟。”

  夏玉容娇喘了两声,娇笑道:“我是要休息一会再点,唉,我功力太浅了,你可曾感觉得到,点过的几处经穴,禁制是不是都解除了?”

  范子云缓缓坐起,说道:“都解了,姐姐的「拈花指」,果然是「阴极针」的克星。”

  夏玉容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这就好了。”她喝了口茶,掠掠鬓发,站起身道:“现在还有一条阴维,打通就好了。”

  范子云道:“你体力未复,还是再歇一会的好。”

  “不。”夏玉容道:“我已经恢复了,等打通了你最后一条经脉,我回房去休息,不就是了么?那时你也可以运功调息了。”

  范子云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这就颔首道:“好吧,那你就动手吧。”说罢,上身往后一仰,又躺了下去。

  夏玉容缓缓吸了口气,举腕从他「筑宾」点起,这阴维脉,一共只有七处穴道,点得自然极快。但夏玉容已经连点了八条经络,虽然中间稍有休息,毕竟功力尚浅,颇为耗损真气,一时无法很快复原。这回出指点到「筑宾」穴时,就已感到气浮心跳,只是已经动手就无法中途停止,只好咬紧银牙,连连提吸真气,加快发指,一口气朝「府舍」、「大横」、「腹哀」、「期门」、「天突」、「廉泉」六处穴道点了下去。

  这一口真气,已是勉强提聚,等到点完「廉泉穴」,夏玉容心头一松,登时感到一阵天旋地动,两手赶紧扶住卧榻,要想稳住身子,哪知脚下一软,一个人已是身不由己,往地上坐了下去。

  何嬷嬷心头大惊,急忙叫道:“小姐,你怎么了?”就在夏玉容扑倒下去的同时,房门口也响起了两声闷哼,接着有人「咕咚」栽倒。

  如玉一眼看到小姐昏倒,也急忙奔了过来,目光一抬,只见门口人影一闪,室中已经多了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妇人,面露诡笑,缓步朝昏倒在地的小姐和何嬷嬷逼近过去,一时心头大急,大声叱道:“你是什么人,还不给我站住?”刷的一声,拔出短剑,闪出身去,挡在前面。她这一喝,何嬷嬷也及时警觉,抬起头来。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如玉堪堪闪身而上,黑衣老妇沉喝一声:“闪开。”左手轻轻一拨,如玉连发剑都来不及,眼前一花,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直摔出去。

  何嬷嬷看得大急,倏地从袖中取出一支黑黝黝的针筒,直指黑衣老妇,颤声道:“你再过来,休怪老婆子不客气了。”

  黑衣老妇阴笑一声道:“九华莲篷针,也唬不到老身。”身形快若鬼魅,朝何嬷嬷身前欺去。

  如玉被摔出去寻丈来远,她救主心切,哪还顾得厉害,一跃而起,连剑带人疾扑而上,朝黑衣老妇刺到。黑衣老妇侧身欺到何嬷嬷右侧,右手堪堪拂出,啪的一声,击落何嬷嬷手中针筒,身后疾风飒然,尖刃寒锋,已然刺到,口中阴喝一声:“找死。”身形迅疾后转,左手一记「金丝缠腕」,朝如玉执剑右手抓去。

  如玉刚刚跟夏玉容学会了三招剑法,此时形同拼命,一剑甫出,第二剑,第三剑也跟着刺出。她这三招剑法,正是九华神尼「妙法莲华剑」的招数。黑衣老妇武功高出如玉何止百倍,但对这三招剑法,却也不敢轻视,身形轻轻一闪,左移三尺,右手呼的一掌,朝如玉剑身上拍去。

  如玉只会这三招,早已在和身扑上之时,全使了出来,此时要待出手,自然又要从头来过,中间就得略为停顿,左手剑诀一引,右手长剑斜指,还未刺出,黑衣老妇拍出一股强劲掌风,「铮」的一声,业已击中剑身。如玉虽然会一点粗浅功夫,根本谈不上「火候」二字,但觉有腕剧震,虎口一麻,长剑立被震得脱手飞出,口中忍不住惊「肮出声。

  “如玉妹子,由我来对付她。”门口一声清叱,一道人影声到人到,快若惊鸿,飞闪而入,呛然剑鸣声中,飞快的一剑,已然朝黑衣老妇迎面刺到。

  黑衣老妇志在夏玉容,如今尚未得手,就接二连三的被人拦阻,定睛看去来的又是一个青衣丫头,心头杀机陡生,左手屉指连弹,两缕指风迳奔对方剑尖,右手同时拍出一掌。
  
  如玉一眼看到来的竟是紫玉,心头一喜,急忙叫道:“紫玉姐姐,你来得正好,快拦住她,她要害小姐和范公子呢。”其实不用她说,紫玉早已挥剑急攻而上,和黑衣老妇动上了手。

  紫玉是商紫雯的化名,她一手「华山剑法」,轻灵得如出岫之云,剑光飞闪,倏然来去,几乎无迹可寻。黑衣老妇接连拍出几掌,才把她一轮攻势迫退。商紫雯却在向侧跃退之际,左手振腕一指,「嘶」的一声,一缕劲急指风,直取黑衣老妇眉心。

  黑衣老妇没想到她在被自己迫退之际,还能出指伤人,身形一偏,讶然道:“你是华山门下?”

  “我是华山门下又怎么样?”商紫雯点出一指之后,身形又随着欺上,右腕连振,一连三剑,急刺出去。

  黑衣老妇沉嘿道:“不知死活的丫头。”双手化爪,一个人就像老猴精一般,双爪向空乱挥,连抓带攫,朝商紫雯一片剑光中扑来。

  她遇剑抓剑,遇人攫人,出手好不凌厉,直把商紫雯逼得东闪西躲,不住的挪移身法,闪避她的指爪。但有商紫雯及时赶到,拦阻了黑衣老妇,何嬷嬷、如玉两人,才把昏过去的玉容小姐扶了起来。夏玉容只是一时逞强,勉强施展「拈花指」替范子云打通遭受禁制的经穴,以致真气消耗过钜,才昏晕过去的。

  这时经何嬷嬷、如玉二人从地上扶起,也就吁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耳中忽然听到有人在房中动手,她目光转动;果见有两条人影,一个使剑,一个徒手,正在搏斗之中,心头大奇,不觉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呢?”

  何嬷嬷道:“那穿黑衣的老妇人不知是何来历,闯进房来,好像要害范公子来的。”

  夏玉容问道:“还有一个是谁呢?”

  如玉抢着道:“她叫紫玉,也是堡里的人。”

  夏玉容道:“她的武功不弱,但不是那黑衣婆子的对手,如玉,取我剑来。”随着话声,缓缓站了起来。

  何嬷嬷道:“小姐,你身子还未复原,再坐歇一会。”

  “不成。”夏玉容摇着头道:“紫玉就要落败了。”

  正在商紫雯被黑衣老妇逼得着着后退之际,房门外,人影连闪,又闪进三条身材婀娜的纤影。前面两个手持短剑的青衣少女,正是秋月、秋桂。后面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女,手中持一支又长又细的钓竿,风姿嫣然,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则是商小雯。

  她们姐妹本是一起来的,因在房门口,发现秋月、秋桂被人制住穴道,因此商紫雯先抢进房来,救下了如玉,商小雯在外面替秋月、秋桂解开了穴道,才相继走入。秋月、秋桂抢进房中,一眼看到黑衣老妇,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不约而同娇叱一声,双肩晃处,一左一右期身而上,两柄短剑疾若电闪,急袭过去。有她们两人的加入,商紫雯压力顿解,长剑一指,不退反进,配合两人的功势,逼攻中宫。
  
  黑衣老妇眼看先前被自己制住穴道的两个丫头又抢攻过来,心头更怒,但一个商紫雯,虽然武功不如自己甚远,一支长剑,使得极为轻灵,一时之间,还无法把她夺下,如今又加上两个丫头的短剑,剑光左右穿插,使的竟是九华神尼的「妙法莲花剑」自己纵然不惧,也总觉得甚是碍手,口中阴笑一声,喝道:“老身把你们这几个丫头劈了。”

  双手挥动,一个人直向她们剑光中扑去,鸟爪般的五指,专找三人剑上直抓。叵奈商紫雯和秋月、秋桂,早已认得厉害,你想攫夺宝剑,她们就不和你正面对招。你扑攫过来,她就躲闪开去,反正三个人品字形围着你,你抓到这个的时候。另两个就乘隙进招,等你抓那个的时候,仍然有两个人会从侧面或身后袭到。这一来,黑衣老妇就像和她们捉迷藏一般,此退彼进,一支剑也抓不到。

  商小雯觉得好玩,咭的笑道:“我也来凑一个数。”口中说着,人已一阵风的欺了过去。她手中拿着的一支青竹钓竿,足有八尺来长,人还没欺近,「嘶」的一声,一点碧影,已经朝黑衣老妇背后眉头抽了下去。照说一支八尺长的钓竿,抽下之声,一定会有一道破空细啸,但商小雯抽下的钓竿,却只有竿头一点「嘶」声,和点出的指风一般无二,这自然是闭眼丐婆的特殊手法了。

  黑衣老妇早就看到商小雯手中一支青竹的钓竿,心中本已有些纳闷,一个女孩子拿着这么一支钓竿作为兵刃,自然必有奇招。此时看她抢了过来,一点劲风,直袭右肩,心中暗暗冷笑,身形一侧,左手倏然往后撩去。一支细竹竿,自然经不起她指风一撩,哪知这一撩,竟然撩了个空。
  
  不,手背上突然如中尖椎,竟然被她钓竿尖点中。这一下虽然痛得不算厉害,却使她大吃一惊,暗道:“这丫头使的是什么手法?竞有如此古怪?”

  商紫雯和秋月、秋桂三人眼看又加了一个商小雯,三支剑也立时加紧,剑光飞闪,各展奇招;把黑衣老妇围在中间。其中自然要算商小雯的青竹钓竿招数最精妙了,她使的正是闭眼丐婆青琅竿的招法,九九八十一手打狗棒,一支青竹竿忽上忽下,扑朔迷离,一下抽中黑衣老妇肩上,一下又抽中了她的脚踝。

  商小雯年纪还小,功力不足,无法把内力运到竹竿之上,仅凭一支细竹竿,抽中了也不会太痛,但却把黑衣老妇逗得火冒三丈,阢隍不安。范子云经夏玉容以「拈花指」打通被「阴手禁穴」所禁闭的经穴,他因受禁已有多日,此时不敢分心,盘膝坐在榻上,正在运气行功。

  如玉早就把小姐的彩虹剑送上,夏玉容自然知道云弟禁穴初解,此时正在运气行功的紧要关头,丝毫不能有外界干扰,否则一旦运气入岔,就得走火入魔。眼看秋月、秋桂、紫玉和一个使青竹竿的紫衣少女,已把黑衣老妇困住,就一手握着彩虹剑,站在榻前,替范子云护法。她还不知道那黑衣老妇来意,原是想乘她施展「拈花指」替范子云解穴之时,对她下手而来。

  黑衣老妇一连的被商小雯青竹竿抽中,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心里更是怒不可遏,一张瘦削脸上,一片俱是冷漠之色,双目之中,杀气也愈来愈炽。右手呼的一掌,横向秋月劈去,身形疾如魅影,一下转到了秋桂身边,左手一探,闪电般抓住秋桂右腕。这一下,当真动作如电,她左手抓住秋桂的同时,右手已经及时收回,五指箕张,朝秋桂天灵盖抓落。

  若是真要给她抓落的话,秋桂的脑袋瓜就得立被抓碎,至少也会抓上五个窟窿。但此时商紫雯和秋月都已在前一招上,被她逼退,再待救援,也已不及,夏玉容守在榻前,剑未出鞘,更是鞭长莫及。眼见秋桂即将丧命在黑衣老妇利爪之下,大家心里感到一紧。

  黑衣老妇鸟爪般的手爪快落到秋桂头顶五寸光景,突觉手腕一紧,好像被一根细线紧紧拉住,再也抓不下去。只听商小雯咭的笑道:“老虔婆,你快放开她。”原来她不知何时在青竹竿上,装上了钓线,把黑衣老妇一只右手钓了起来,悬在空中,她两手紧紧高举着钓竿,笑得十分得意。

  黑衣老妇哪会把一根钓线放在心上,口中沉嘿一声,劲运右腕,往上一挣,但那根钓线虽细,竟然又坚又韧,这一挣之下,只不过被她挣得在空中动荡了一下,哪想挣得动分毫?商紫雯、秋月看她右手被钓线缠住,自然不肯失去机会,双剑一挺,正待双双抢扑过去?

  黑衣老妇没想到一根钓线竟有如此力道,一时无法挣断,左手五指一紧,拉着秋桂,往身前一挡,厉喝道:“谁敢过来?”

  商小雯道:“老虔婆,你不放开她,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黑衣老妇怒嘿一声,右手连扯了几扯,但觉那根钓线不但坚韧无比,而且因为钓线本身极细,这连番挣动之下,已经勒得很紧,几乎深陷入皮肉之中,隐隐作痛,如若再要挣动,非把皮肉勒破不可!心头又急又怒,厉声喝道:“小丫头,要老身放人,你先松开钓丝。”她右手被高高的钓起,色厉内荏,看去既狞厉,又狼狈。

  商小雯冷笑道:“你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你不先放人,谁信得过你?”

  秋桂被她紧扣着手腕,骨痛欲裂,咬牙忍痛,大声道:“姑娘别放她,先把这老贼婆擒下了,问问她的来意……碍…老贼婆,你捏碎我手骨也不要紧,今晚你……休想离开慈云庵……”

  这话听得黑衣老妇心头一凛,暗想:“照眼下的情形,这四个丫头,已不好对付,何况时间稍久,夏玉容体力也在逐渐恢复,自己如再不放人,当真走不了啦。”心念方动之际,夏玉容已经开口道:“你先放开秋桂,我答应你离去。”

  黑衣考妇沉嘿道:“夏姑娘说话算话?”

  夏玉容冷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好。”黑衣老妇沉声道:“老身那就先放了她。”五指一松,放开了秋桂的手腕。

  夏玉容回头朝商小雯道:“小妹子,请你看在我面上,放她去吧。”

  商小雯皱皱鼻子,轻哼一声道:“今晚便宜了你。”青竹竿一抖,缠在黑衣老妇手腕上的钓丝果然松开。

  黑衣老妇阴森的目光,朝商小雯死命的盯了一眼,厉声笑道:“小丫头,今晚这笔账,老身会记着的。”

  商小雯一手收着钓丝,披披嘴道:“你做梦,下次再遇上我,我非把你倒钓起来不可。”

  黑衣老妇身形一闪,疾快的往门外冲去。只听门外传来「笃」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接着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老虔婆,你别忙着走。”

  商紫雯喜道:“是屈总教头。”「蓬」门外同时响起了一声蓬然大震,那是两人对了一掌,发出来的声音。

  “哈哈。”屈一怪又是一声狂笑,喝道:“老虔婆,你想和老夫对掌,那还差得远。”

  黑衣老妇本已冲出门的人,这回却被逼得退进屋来,她一头花白头发,披散开来,无风自动,一步步后退,口中狞厉的喝道:“你是什么人?”

  屈一怪铁拐拄地,洪笑道:“老夫嘛,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是夏家堡的总教习屈一怪,你呢?你是什么人?”

  商紫雯、秋月、秋桂等人,眼看黑衣老妇被逼退入房来,纷纷围着她严加戒备。夏玉容怕她情急之下,偷袭正在运功的范子云,「锵」的一声,彩虹剑出鞘,人却缓缓退到了榻前横剑而立。彩虹剑灯光一照,剑身泛起一片彩虹般的毫光,森寒逼人。

  “老身……”黑衣老妇目光闪动,口中说出「老身」二字,突然身如箭射,朝东首窗户投去。但听「砰」然一声,两扇花格子窗登时被她撞开,连人带窗,往窗外飞射出去。她因屈一怪拦在门口,只好破窗而去。

  屈一怪并不追赶,只是洪声喝道:“好个老虔婆,还是给你逃脱了。”他是探望范子云来的,所以并无追赶之心,一面朝夏玉容拱拱手道:“老朽迟来一步,范公子没事吧?”

  夏玉容道:“谢谢总教头,子云弟没事。”

  “如此就好。”屈一怪道:“老朽听说范公子中了「阴手闭穴」,是小姐施展「拈花指」替他解除了禁制?”他原是听紫玉说的。
  
  夏玉容口中嗯了一声,淡淡的道:“子云弟正在运功,他已经好了。”

  “哦哦,那真多谢小姐了。”屈一怪拱拱手道:“老朽还要到外面看看,告辞了。”说罢,拄着铁拐,回身退出。

  夏玉容心中暗道:“这屈一怪好像很关心子云弟,他残了一条腿,爹还请他当夏家堡的总教头,大概此人的武功一定很高了。”回过身,朝商小雯道:“这位小妹子,今晚多蒙你相助,你不是咱们夏家堡的人吧?我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呢?”

  商紫雯朝妹妹眨眨眼睛,示意她不可说出自己的来历,一面朝夏玉容躬躬身道:“小姐,婢子没事啦,那就告退了。”

  夏玉容含笑道:“你叫紫玉,你一手剑法高明得很,以后可以时常到这里来玩。”

  商紫雯道:“多谢小姐。”

  秋月道:“紫玉姐姐,今晚多亏你赶来,时间不早,我们也不留你啦。小姐叫你时常到慈云庵来,你以后一定要来。”

  商紫雯含笑道:“我会来的。”

  秋桂道:“我送你出去。”

  何嬷嬷道:“紫玉姑娘,谢谢你,老身不送了。”

  商紫雯道:“何嬷嬷不用客气。”于是秋月、秋桂二人送着商紫雯往外行去。
  
    

  夏玉容亲切的朝商小雯道:“小妹子,你请坐呀。”

  商小雯道:“我叫商小雯,你以后就叫我小雯好了。”

  夏玉容道:“小雯妹子,我叫玉容。”

  商小雯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夏玉容惊奇的道:“哦,小雯妹子,你今晚怎么会到我们慈云庵来的呢?”

  商小雯道:“我是一路跟着那老虔婆身后来的。”

  “真谢谢你。”夏玉容道:“今晚要是没有你相助,我和子云弟都会遭了她的毒手。”

  “不用谢。”商小雯笑嘻嘻的道:“算起来,我们也不无渊源。”

  “你……”夏玉容眨动眼睛,望着商小雯,问道:“是师门?”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自然是师门的渊源了。”

  夏玉容喜形于色,轻「肮一声,问道:“对了,小雯妹子,你把黑衣老妇右手钓起来的那一手,真是高明极了,不知你师傅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商小雯道:“家师人称闭眼丐婆,和九华神尼是数十年方外至交,玉容姐现在明白了吧?”

  夏玉容「哦」了一声,喜道:“我知道,我时常听家师说起丐帮老前辈神功盖世,一支打狗棒,天下无敌,啊,小雯妹子,你这支青竹竿,方才使的就是「打狗棒法」吧?”

  商小雯道:“只是小妹功力尚浅,打到她身上,还是伤不了她。”两人越说越投机,真是相见恨晚,就在她们唧唧哝哝说个没完的时候,范子云已经运功完毕,徐徐睁开眼来。

  何嬷嬷喜道:“范公子醒过来了。”夏玉容,商小雯同时转过脸来。

  范子云已经跨下木榻,朝夏玉容拱手一揖道:“小弟禁制得解,全仗姐姐赐助。”

  夏玉容被他说得粉脸一红,含羞问道:“子云弟,你方才运气行功,是不是觉得全好了?”

  范子云道:“已经全好了。”

  商小雯笑着走了过来,说道:“范大哥你还认得我么?”

  范子云看了她一眼,说道:“姑娘好生面善……”

  夏玉容道:“你们认识?”

  商小雯咭的笑道:“我认识他,只怕他已经不记得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道:“在下记起来了,三个月前,是姑娘劝在下到金陵去的。”

  “唔。”商小雯道:“还有呢?”

  范子云道:“有一次在下看到姑娘和一位老婆婆同行……”

  商小雯道:“那是我师傅。”她忽然神秘一笑,接着说道:“还有,那天晚上,我们还救了一个人呢。”

  夏玉容问道:“是谁?”

  商小雯咭的笑道:“这人和范大哥有关。”

  范子云心头一动,问道:“是叶玲?”

  商小雯点头道:“你说对了,我师傅从一个黑衣老妇人手中救下来的,现在,她成了我师姐啦。”

  范子云道:“叶玲拜了尊师为师,只不知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夏玉容道:“小雯妹子的师傅,就是人称闭眼丐婆老前辈喔,小雯妹子,你说尊师从一个黑衣老妇人手中救下叶玲,那黑衣老妇是不是今晚这个黑衣老妇?”

  商小雯道:“好像是她,那天晚上,她身法很快,我没看得清楚。”

  夏玉容道:“一定是她,她今晚大概就是冲着子云弟来的了。”

  范子云道:“是的,她说话的声音我听得出来,那天她利用庄稼人把我骗去,也穿着一身黑衣,说话也是阴阴的。”

  夏玉容道:“方才你听到了,那怎不早说?”

  范子云笑道:“我正在运功之时,如何能开口?”

  夏玉容道:“早知是她,方才就不该放过她的。”

  范子云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拍,说道:“对了,我知道她是谁了。”

  夏玉容问道:“你说她是谁?”

  范子云道:“她就是老子山的副总管。”

  夏玉容神色微变,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范子云道:“就是我跟踪叶玲的那天晚上,我在窗下听到房中有人说话,她查问叶玲事情办得如何了?这人的声音,就是十分阴森,后来我在齐家庄救了叶玲,问她昨晚在房中说话的是什么人,叶玲才说出她就是副总管。”她和叶玲同行,怕夏玉容误会,是以把其中经过,略为改编了一些。

  夏玉容神色一动,急急问道:“你说把你劫持到老子山去的就是她,那么在你身上使「阴极针」的可能也是她了。”

  范子云说道:“在我身上下「阴极针」的是不是她,这就不知道了,但她是老子山副总管,绝错不了。”

  “她们和你究有什么深仇大怨,要在你身上既使「阴手禁穴」,又下「阴极针」?”夏玉容神情显得十分激动,愤愤的道:“这样就好,既已知道她就是老子山的副总管,明天咱们就到老子山去,我要当面问问邢氏,她干么夜闯慈云庵……”

  范子云道:“你去了,邢氏夫人不会换一个人出来,说她就是副总管,你也不知道呀。”

  夏玉容哼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她能骗得过我么?”

  商小雯故意问道:“邢夫人是谁呢?”

  夏玉容道:“她就是我继母。”

  商小雯又道:“那么邢夫人的师姐又是谁呢?”

  夏玉容道:“不知道,所以我要亲自到老子山去查个明白。”

  商小雯道:“玉容姐,那你知不知道她们的来历?”

  夏玉容摇摇头道:“不知道,这邢氏为人十分深沉,只怕连爹也不清楚她们的来历呢。”

  范子云道:“不见得,据我观察,夏伯伯一定知道她们来历,只是不肯说罢了。”

  商小雯道:“我看今晚这黑衣老妇,如果是老子山的副总管,那么在范大哥身上使「阴极针」的,绝不会是她。”

  夏玉容道:“何以见得?”

  商小雯道:“阴极针,是旁门中极厉害的指功,如果这黑衣老妇会「阴极针」,方才被我们围攻之时,为什么不使呢?”

  夏玉容点头道:“你说的极是,她方才情急之时,就该使「阴极针」了,这样至少可以伤了秋月、秋桂和紫玉三人。”

  商小雯披披嘴道:“就凭「阴极针」这种旁门左道的武功,还伤不了我姐姐呢。”她一时说漏了嘴。

  夏玉容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妹子,你姐姐是谁呢?”

  商小雯话说出了口,一时已经收不回来,不禁脸上一红,说道:“我也不想瞒你了,我姐姐叫商紫雯。”

  “你瞒我什么呢?”夏玉容道:“这和令姐有关么?”

  “当然有了。”商小雯溜了范子云一眼,才道:“我姐姐就是紫玉。”范子云暗暗哦了一声。

  “紫玉就是你姐姐?”夏玉容深感意外的道:“她怎么会到夏家堡来的呢?”

  “说来话可长着呢。”商小雯朝两人笑了笑,说道:“你们不说出去,我就告诉你们。”

  范子云道:“在下可以保证不说出去。”

  夏玉容道:“小妹子,你卖什么关子呢,我不说就是了。”

  商小雯道:“家父就是华山商翰飞。”

  这句话听得范子云蓦然一怔,他想不到紫玉竟是商伯伯的女儿。哦,对了,自己到金陵去的时候,无怪紫玉托自己捎信给商伯伯了。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是九大门派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夏玉容自然听人说过,心头不觉一怔,道:“小妹子,原来你是商掌门人的令嫒,哦,令姐……”

  她盈盈秋水迅快一转,接着疑惑的道:“她是商掌门人的女儿,怎会投到我家来的呢?”这话也正是范子云的疑问,因此他两道目光,忍不住朝商小雯投去。

  商小雯道:“我姐姐就是为了查访「阴极针」来的。”

  “查访阴极针?”夏玉容奇道:“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阴极针」和邢氏有关了。”

  “这我也不大详细。”商小雯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我娘是死在阴毒无比的「阴极针」之下的?”

  夏玉容又是一怔,问道:“伯母也是死在阴极针之下的?”

  商小雯点点头,忍不住眼圈一红,说道:“是的,那是十年前,我娘带着我们姐妹二人,途经终南山杨四庙,忽然大叫心疼,不支倒地,不到半个时辰,就弃我们而去……”

  夏玉容听得脸色惨变,紧紧的咬着下嘴唇,点头道:“这死状和我娘一般无二……”

  商小雯道:“后来家父闻讯赶来,仔细检查的结果,发现我娘的胸口,有针尖大一粒色呈青黑的记号,极似昔年有一统旁门之称的太阴教独门阴毒武功「阴极戳心针」的手法……”

  “太阴教?”夏玉容惊异的道:“我从没听人说过。”

  商小雯没有作答,续道:“后来经家父多方探听,才知我娘死的那天,杨四庙一带并没有什么江湖上人经过,只有即将于归淮南大侠的一对邢氏姐妹,曾在杨四庙进香,妹妹就是要远嫁到淮南去的。”

  夏玉容切齿道:“果然是她们,就因为这样,令尊才派令姐来的了?”

  “不,我姐姐到夏家堡来,才不过一年。”商小雯续道:“当时家父听到消息,心头不禁一动,因为昔年太阴教教主也正好姓邢……”

  夏玉容急救问道:“是不是和邢氏有关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商小雯道:“家父觉得这件事太巧合了,就决心查出个底细……”

  夏玉容道:“令尊查到了没有呢?”这事和她母仇,有着密切关系,她自然最为关心了。

  商小雯道:“经家父明查暗访,发现令尊续弦的这位邢氏夫人,身份十分复杂……”她忽然住口,没往下说。

  夏玉容道:“小妹子,你快说呢,真急死人了。”

  商小雯道:“据家父调查所得,令尊和邢氏夫人是在秦淮河画舫中结识的……”

  夏玉容脸色又为之一变,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出身。”

  商小雯说道:“但家父查出有关邢氏姐妹的身世,十分复杂,有人说她是太白山下的小家碧玉,也有人说她是江湖某处的大家闺秀,再查下去,又发现她是江湖卖解的绳妓,一会又变为秦淮河面舫上的歌妓。”

  夏玉容道:“她怎么会有这么许多的身份呢?”

  商小雯道:“就在家父调查邢氏家族身世之时,曾两次遇到突袭,出手极为阴狠毒辣,武功极高,但两次都未曾得手,被他们逃走,家父认为他们可能和邢氏姐妹有关,至少自己的行动,已引起了对方的不安……”

  夏玉容道:“后来呢?”

  商小雯道:“但自从邢氏夫人于归令尊之后,就没在江湖露面,连她姐姐也失去了踪影,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口气微顿,接道:“据家父推测,她姐妹可能都在夏家堡之中,外人不易查探得到,所以只好由姐姐化名紫玉,进入夏家堡来了。”

  “小妹子,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夏玉容切齿道:“我娘也是死在「阴极针」之下的,我们同仇敌忾,非找邢氏算帐不可。”

  范子云道:“这么说,在下真是幸运得很,她只用「阴极指」禁制了我几处穴道,没要我的命去,不然在下若是死在她「阴极针」下,连个报仇的女儿也没有呢?”

  商小雯朝他皱皱鼻子,用手指刮着脸皮,咭的笑道:“你羞不羞,还没成亲呢,就想有女儿了。”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夏玉容也不禁粉脸酡红,一派羞答答的模样。

  如玉机伶,忙道:“小姐,要不要小婢去把紫玉姐姐请来?”一言提醒了夏玉容,急忙点着头,兴奋的道:“好,好,你就快去,我们今晚好好计议,计议好一同赶上老子山去。”如玉急着要走。

  何嬷嬷适时道:“如玉,慢点。”一面回头道:“小姐,现在已经半夜三更了,明天再去请她来,也不迟呀。”

  “不,如玉,你快去。”夏玉容挥着手道:“三更半夜怕什么?我们计议好了,再睡也不迟呀。”如玉答应一声,转身飞快的退了出去。

  夏玉容道:“子云弟,我们还是到外面坐下,秋月,你去烧点水,沏一壶茶,等商姑娘来了,我们可以一面品茗,一面商量事儿。”大家跨出房门,在小客厅中落坐。

  夏玉容回头朝秋桂道:“秋桂,你还是站到外面去,以妨有人偷听,不过这回你可小心些,别再让人家给制住了。”

  秋桂粉脸一红,说道:“不会了,小婢会留神的。”说罢,伸手摸摸腰间短剑,翩然往外行去。

  不多一会,如玉引着商紫雯走入。夏玉容站起身,含笑说道:“商姐姐,你瞒得我们好苦,你是商掌门人的令嫒,却委屈了你这么多天。”

  商紫雯看了商小雯一眼,说道:“小雯,你就是嘴快,告诉了小姐。”一面朝夏玉容含笑道“小妹情非得已,还望小姐原谅。”

  夏玉容拉住她的手,笑道:“商姐姐快不可如此说了,我们同仇敌忾,以后姐妹相称就好。”

  商紫雯甜甜的一笑道:“姐姐吩咐,小妹敢不从命?”

  夏玉容高兴的道:“来,我们叙叙年龄,看谁当姐姐呢?”

  商小雯道:“随你们怎么算,我只怕永远是小妹做定了。”

  商紫玉头道:“你本来是小丫头嘛。”

  夏玉容道:“我今年十九,你呢?”

  商紫雯道:“那你是我姐姐了,我今年十八,还是十二月生的。”

  商小雯道:“我十六。”

  夏玉容喜道:“这么说,我是大姐了。”

  商小雯道:“我说过,我是小妹咯。”

  商紫雯伸手从脸上揭下面具,理理秀发,嫣然笑道:“从现在起我就不再是紫玉了。”

  夏玉容惊异的道:“原来你戴着面具,啊,你这面具做得真好,啊,二妹,你不戴面具,更漂亮多了。”

  商紫雯脸现绯红,不依道:“大姐,你取笑我。”

  夏玉容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不信,你问问子云弟,你揭下面具,是不是更美了?”

  三位姑娘这一叙年龄,就姐姐妹妹的叫得很亲热,只有范子云一个人坐在一旁,插不上口去,幸好秋月替大家沏上茶来,他捧着茶盏,缓缓的喝着热茶。面对着清丽脱俗的夏玉容,和春日芙蓉的商紫雯,娇小矫憨的商小雯,几乎使他眼花缭乱,怔怔出神。

  这时夏玉容提到自己,连忙站起「哦」了一声,说道:“玉容姐,你叫小弟?”

  商紫雯红着脸道:“没有你的事。”

  范子云道:“方才玉容姐明明叫小弟了。”

  商紫雯抿抿嘴,笑道:“大姐说,你还要叫我一声二姐呢。”

  范子云起身作了一揖,说道:“是,是,你比小弟大了两岁,小弟该叫你一声二姐才是。”

  商紫雯给他一叫,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真像个书呆子。”

  商小雯拍着手,咭的笑道:“我们今晚就排定了,大姐、二姐、三哥,我是四妹,你在他们面前还是小弟弟,只有我一个人叫你一声三哥呢。”

  范子云欣然喜道:“做哥哥,还是做弟弟好,因为做子弟弟,就有姐姐照顾呀。”

  商小雯道:“这么说,你们都该照顾我这小妹了。”

  范子云道:“这个自然。”夏玉容就把自己母亲也是被「阴极针」害死之事,和商紫雯说了,两人只是唧唧哝哝的低声说个没完。

  商小雯嚷道:“大姐,二姐,你们在说什么呀。”

  商紫雯转脸道:“你不许吵。”

  商小雯道:“有什么事,应该说给大家听听,你们只顾两人说话,我问问也不行么?”

  商紫雯道:“等我们商量好了,自会告诉你的,你还是和三哥去聊聊吧。”

  商小雯道:“你喜欢和三哥聊,怎么不跟三哥去聊?”

  商紫雯脸上一红,叱道:“口没遮拦,我不和你说了。”

  夏玉容笑道:“亲姐妹有什么好吵的呢,小妹子,你不用急,坐下来,听我说吧。”商小雯点点头,依言坐下。

  夏玉容道:“事情是这样,我和二妹已经商量好了,明天白天,大家好好休息一天,等天黑了,就立即动身,赶去老子山,不过我们都改换男装,才不致引起对方的注意。”

  商小雯喜得跳了起来,说道:“这太好了,对,我们就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哦。”她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哦一声,朝商紫雯问道:“姐姐,我们要不要通知屈前辈一声呢?”

  商紫雯摇摇头道:“我看不用了。”

  夏玉容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呢?”

  商紫雯忙道:“就是屈总教习咯,他这里的事情很忙,不用去惊动他了。”

  夏玉容心中有些感觉,好像总教习屈一怪也是到夏家堡卧底来的,他们之间,似乎另有隐秘!但这种想法,只是心念一转之事,她看商紫雯故意把话题岔开,也就不好多说了。她也可感觉得到爹近几年来似乎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这就是不少人对爹发生误会的原因吧。

  商小雯童心未泯,听说自己几人要改扮男装,她甩甩衣袖,跨大脚步,学着男人走路,一面咭的笑道:“真好玩,刚刚认了大姐、二姐,马上又要改口叫大哥、二哥、三哥了。”

  夏玉容望望范子云,柔声问道:“子云弟,你有什么意见么?”

  范子云含笑道:“二位姐姐决定了,小弟自表赞成,没什么意见了,不过……”

  夏玉容道:“不过什么呢?”

  商小雯道:“三哥,你还说没有什么意见,这不过是哪里来的呢?”

  范子云道:“你既然不打算告诉夏伯父,我们的行踪就得特别秘密,不然,我们还没赶到老子山,就会被夏伯父追上了。”

  夏玉容道:“所以我们决定要明天晚上走咯,等爹知道,至少也要在后天早晨,那时,我们已可赶到老子山啦。”

  “不成。‘范子云摇摇头道:“就算我们后天午前能够赶到老子山,但也不能白天去呀。”

  “啊,你说的不错。”夏玉容点头道:“我们如果白天赶到老子山,就会使邢氏提高警觉了。”

  商紫雯脉脉含情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么依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依小弟之见,我们绕道洪泽湖,后天傍晚时分,大概可以赶到盱眙城内,不妨找个客店落脚,饱餐一顿,入夜之后,再去老子山觑探动静,这样就不致引起老子山的注意了。”

  商紫雯嫣然一笑,回头道:“大姐,他说的主意不错,你看如何?”

  夏玉蓉道:“那就这样办好了。”

  夏玉容屈指算了算,回过头去,朝何嬷嬷道:“何嬷嬷,我们要五套男装,你和秋月、秋桂赶一赶吧?”

  何嬷嬷点着头,笑道:“缝制五套男装,倒是没问题,老身担心的是你们赶去老子山,今晚那个黑衣老妇如果真是邢氏夫人手下,她今晚没有得手,就会防备着你们了。”

  “不会的。”夏玉容含笑道:“她怎么料想得到我会去夜探老子山?何嬷嬷,你只管放心好了。”

  “好,好,我放心。”何嬷嬷笑着道:“时间已经很晚了,范少爷禁制初解,也该休息了,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

  “好吧。”夏玉容站起身道:“二妹、三妹,你们到我房里去挤一挤吧。”说罢,引着商紫雯、商小雯姐妹走了。

  何嬷嬷走在最后,朝范子云叮嘱道:“范少爷,早些歇吧。”

  
  
  第二天清晨,何嬷嬷天一亮就起身了,督促秋月、秋桂,一起动手,替三位小姐,连同秋月、秋桂在内,要缝制五件男人的衣衫。现在太阳刚刚照到石阶上,就有人叩着慈云庵的大门。如玉还在大天井里练拳脚功夫,急忙奔了出去,开启大门,定睛看去,来的赫然是总管翟开诚,心头不禁咚的一跳,连忙躬身道:“翟总管早。”

  翟开诚露出,脸笑容,颔首道:“如玉姑娘,你早。”他举步走了进来。

  如玉问道:“翟总管,你有事?”

  “没什么?”翟开诚依然含着笑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如玉惊疑的望着他,问道:“翟总管要问小婢什么呢?”

  翟开诚轻哼一声,道:“你昨晚去找过紫玉?”原来他是为紫玉来的。

  如玉点点头道:“是的,翟总管问这干么?”

  翟开诚道:“紫玉有没有和你一起到这里来?”

  “没有呀。”如玉道:“小婢昨晚有空,去看看紫玉姐姐,很快就回来了,紫玉姐姐怎么了?”

  翟开诚道:“她失踪了。”

  “失踪?”如玉故作吃惊,问道:“那会到哪里去了呢?”

  翟开诚一手托着下巴,问道:“所以我要来问问你,你昨晚去找她,她可曾和你谈起什么来了?”

  “没有。”如玉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怯生生说道:“小婢没听她说什么?”

  翟开诚嘿一声道:“你说的是真话?”

  如玉望着他道:“翟总管不相信?”

  翟开诚道:“我知道紫玉一向和你很好,她昨晚潜行逃走之前,你又正好去过东院,此事你很难脱却干系,所以还是老实告诉我,她逃到哪里去了的好。”

  就在此时,只听何嬷嬷的声音在里面问道:“如玉,你在跟谁说话?”

  如玉忙道:“回何嬷嬷,是翟总管。”

  何嬷嬷冷冷的道:“他来作甚?”随着话声,已从大殿右厢走出。

  如玉宛如见到了救星,忙道:“何嬷嬷,翟总管方才说,东院的紫玉姐姐失踪了,他是来找紫玉姐姐的。”

  翟总管连忙迎上一步,拱手道:“何嬷嬷请了。”

  何嬷嬷一脸冷漠之色,哼道:“东院走失了一个丫头,就到慈云庵来要人么?”

  翟开诚陪笑道:“何嬷嬷误会了,在下是因昨晚有人见到如玉姑娘曾到东院去找过紫玉,今晨紫玉无故失踪,所以来找如玉姑娘问问的。”

  何嬷嬷道:“这么说,翟总管是怀疑如玉把紫玉带到这里来的了,你怎不多带几个人来,把慈云庵每个角落,都搜上一搜?”

  翟开诚连忙陪笑拱手道:“何嬷嬷,在下不敢。”

  何嬷嬷哼道:“翟总管知道就好,走失一个丫头,这点芝麻绿豆的事,就到慈云庵来打扰,这是堡主的意思?”

  “不,不。”翟开诚口中连说了两个「不」字,依然陪着笑道:“在下只是找如玉姑娘随便问问罢了。”

  何嬷嬷沉着脸道:“小姐还没起来,翟总管,你快走吧,吵醒了小姐,老婆子可担待不起。”

  “是,是。”翟开诚连连拱手道:“在下那就不打扰了。”

  何嬷嬷喝道:“翟总管记住了,以后别再到慈云庵来。”

  “是,是。”翟开诚拱手,转身往外便走。

  何嬷嬷大声道:“如玉,你也记住了,以后除了堡主亲来,什么人都不准放他进来。”如玉应着「是」,跟出去关上了大门。
  
  
  
  中午时光,慈云庵东厢一间清幽的小客室中,摆上了一席精致的素斋,不,菜肴大部份是素的,但另外加了一大盅香菇炖鸡,和一盘竹笋红烧肉,却是荤的。清炖鸡和红烧肉,是何嬷嬷的拿手菜,今天可是她亲自下厨的。何嬷嬷今天可真忙得不可开交,又要督促秋月、秋桂缝制衣衫,抽空还烧了两样菜。

  客人有三位,那是范子云和商紫雯姐妹,主人当然是夏玉容了。经过昨晚排定年龄,认了姐妹,三位姑娘又连床夜话,娓娓清谈,如今大姐、二姐、三妹,叫得比亲姐妹还热络。桌上有酒,那是兰花酿。慈云庵里种了近百盆兰花,因为昔年楚夫人(玉容之母)性喜兰花,每天都是由何嬷嬷亲自烧水施肥。

  夏家堡每年酿酒的时候,都要送十坛到慈云庵来,作为祭祀楚夫人之用,何嬷嬷就摘下兰花,用泥封在酒坛上面,时间稍久,兰花香味,就渗入酒中了,饮到口中,另有一股兰花的幽香,名之为兰花酿,也算是慈云庵的特产了。

  秋月、秋桂忙着缝制衣衫,就只有如玉一个人在席间伺候。这宾主四人,大家都熟不拘礼,席间谈笑风生,极为融洽之际,庵门外又有人敲着门。夏玉容攒攒眉道:“敲门的是谁,如玉,你出去瞧礁,如果是翟开诚,你就说我正有两位姐妹一起吃饭,叫他快走。”

  如玉答应一声,匆匆走出,打开大门,不由得一呆,急忙屈膝道:“小婢叩见堡主。”

  原来来的竟是夏云峰,他朝如玉微微一笑道:“如玉,快起来,小姐呢?”

  如玉道:“回堡主,小姐正在用饭。”

  “好。”夏云峰举步往里行去。如玉心头焦急,但又不敢阻拦,关好门后,只得跟随着堡主身后而走。

  夏云峰刚跨进圆洞门,就听到夏玉容道:“如玉,你把翟开诚打发走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彩儿,是为父。”

  他随着话声,跨入屋中,含笑道:“彩儿,你有客人?”

  夏玉容看到来的是爹,不觉一怔,急忙站起身来,叫了声:“爹。”范子云和商紫雯姐妹也连忙跟着站起。

  夏云峰含笑道:“大家请坐,不用客气。”

  夏玉容只得给商紫雯姐妹介绍道:“爹,这是女儿的二位同门师妹,紫雯、小雯。”一面回头又朝商紫雯姐妹道:“这是家父。”

  商紫雯姐妹急忙裣衽为礼,叫了声:“伯父。”

  商紫雯除下了面具,夏云峰自然认不出来她就是紫玉,呵呵一笑道:“好,好,二位姑娘原来是神尼的高足,令师可好?”

  商紫雯只得躬着身,含糊的说了声:“家师托庇粗好。”

  夏玉容问道:“爹用过饭了么?”

  “唔,大家请坐,为父已经吃过饭了。”夏云峰含着笑道:“为父是不放心范贤侄经穴受制,特来瞧瞧的。”

  夏玉容道:“女儿昨晚已替子云弟打通了手上三处经穴,女儿功力浅薄,已是力不从心,其余的经脉,只好留待今晚再解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不错,为父昨天忘记告诉你了,范贤侄受制时日较久,要替他点度经络,颇耗真气,因此最好分作四日进行,你今晚也只能替他解了足行两条经络,明晚再解任督二脉,后天晚上,再解阴维脉,如此就不致耗损太过了。”

  夏玉容俯首道:“爹说得是,女儿也是这么想。”

  “如此就好。”夏云峰点头道:“为父在此,妨碍了你们年轻人谈笑,你们只管用吧,为父走了,今晚为父再来看你给范贤侄解穴,也好替你护法。”

  夏玉容忙道:“啊,爹,你老人家不用来了,女儿有二位师妹相助,人手够了,你老人家来了,反而……”她故意不往下说。

  “好,好。”夏云峰识趣的笑了笑,说道:“这样也好,你们师姐妹难得见面,为父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转身往外行去。

  夏玉容等爹走后,忍不住吐了下舌头,低声道:“好险,今晚爹真要来了,我们的行踪就立即败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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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夜探别庄

 

  晚餐之后,夏玉容,商紫雯姐妹和秋月、秋桂全都换上了男装,各自携带随身兵刃,和范子云一行六人,悄悄离开了慈云庵。连夜赶路。夏家堡在泗阳与淮阴之间,居洪泽湖之北,老子山夏氏别墅,却在洪泽湖之南。一北一南,中间正好隔了一个洪泽湖。

  平日夏家堡与老子山之间的交通,全以水道为主,夏家堡特制的快艇,来往湖上,八十里湖面,早发夕至,洪泽湖可以说是夏家堡的势力范围。夏玉容、商紫雯姐妹是为了母亲被「阴极针」所害,前去老子山暗中侦查的,自然要避开夏家堡的耳目。因此只好改走陆路,他们绕着洪泽湖由东向南,由顺河,高良涧;周桥,至三河坝渡江,经枳头桥至盱眙。

  这一绕道,几乎就有一百四五十里路程。一行人中,除了范子云,就以夏玉容、商紫雯武功较高,商小雯内力就差了些,秋月、秋桂自然更差,奔行之际,不但落后甚多,而且还时常要坐下来歇息。这样走走歇歇,第二天酉牌时光,居然赶到了盱眙。

  这「盱眙」二字,据说文上说:“张目为盱,举目为眙,地居山上,所以眺远。”盱眙县因为有盱眙山,故名,项梁立楚怀王孙为义帝,即都于此,其实只是一个偏僻的山城而已。盱胎城中,只有一条大街,街上只有一家客店,因为平日很少有商贾行旅投宿,一家客店已是门可罗雀。

  这家客店,叫做「盱眙庄」,在大街上一排三间店面,倒是十分气派,前面是聚英茶楼,后面才是客栈。一行六人走到街上,一眼就可以看到「盱眙庄」三个大字。

  小雯叫道:“三哥,那里就是客店,我们快走。”

  商紫雯道:“你让他去和人家说话,你不准开口,知道么?”

  商小雯道:“你不叫他三弟,他呀他的,他是谁呀。”

  商紫雯脸上不禁一红,低叱:“不许胡闹。”

  范子云一马当先,跨进盱眙庄门,早有一名店伙赶了过来,迎着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范子云点头道:“是的,我们赶了一夜路,要三个房间。”

  店伙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道:“客官有几位?”这时夏玉容、商紫雯等人,已经跟着走入。

  范子云道:“六个,我们要最好的上房。”

  店伙看到六个人中,有五个人身边都带着长形青布囊,不觉神色恭敬的道:“有,有,客官们请随小的来。”他走在前面领路,一直进入后进,登上楼梯,这楼上果然走廊宽阔,一共约有七八间房间,走廊上的楼板打扫得一尘不染,一看就知住到这楼上的客人,都是高贵的人士了。

  等店伙打开房门,房中陈设虽然简单,但却十分干净,即使是大些城镇上的一流客房,也不过如此了。

  店伙巴结的道:“客官们先请歇歇,小的去打脸水来。”说罢,回身退出。

  商小雯低低的道:“咱们六个人,三间房,怎么睡呢?”

  商紫雯道:“我和大哥一间、邱同(秋月)、邱发(秋桂)一间,你自然和三哥一间了。“ 

  商小雯脸上骤然—一红,说道:“你为什么不和三哥一间?”

  夏玉容连忙把商小雯拉了过去,低低的道:“你和三弟—间,只是瞒瞒人家耳目的呀,等伙计一走,你就过来,咱们三姐妹一间就是了。”

  商小雯负气的道:“和三哥一间,就和三哥一间,难不成还怕三哥把我吃了?”
  
  正说之间,两名店伙已替大家打来了脸水。一面沏了三壶茶送上,一面堆着笑说道:“客官,这壶茶是本地盱眙山的名产,立夏刚采的新茶,夏茶味浓,比春茶香馥得多,客官喝过了,包管会喜欢夏茶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两只眼睛,只是望着范子云,好像等待着什么?他等待的是范子云的答覆:“我是喜欢喝盱眙山的夏茶。”这样就答对了。

  但范子云可并没听懂他的话,只是点点头,含笑道:“你放着就是了。”

  那店伙听得一愕,问道:“客官们不是游山来的么?”

  范子云道:“是呀,我们本来就是游山来的了。”

  “这就对了。”店伙笑了笑,又道:“不知客官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商小雯道:“我们住店付钱,你问这些干么?”

  店伙不觉一怔,望望范子云,陪笑道:“这位客官不是说游山来的么?你们不要去登山赏月?”

  商小雯攒攒眉道:“你在说些什么?”

  “哦、哦、没……没什么、没什么?”那店伙打着躬,退下楼去。

  商小雯扮了个鬼脸,笑着道:“三哥,你说这店伙噜嗦不噜嗦?要不是我把他轰走呀,他还和你扯个没完呢。”

  商紫雯轻哼一声道:“他和你们在打切口,你还没听出来?”

  “他和我们打切口?”商小雯怔得一怔,说道:“二哥,你听出来了?他打的什么切口呢?”

  “这我怎么知道?”商紫雯微微摇头道:“切口,自然只有他们自己人才会听得懂了。”

  商小雯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切口呢?”

  商紫雯道:“第一句话,他说沏的一壶新茶,是立夏采的,茶,只有清明前、雨前,那有立夏采的?这不是切口是什么?”

  “唔。”商小雯点着头道:“还有呢?”

  商紫雯道:“第二、他一再问我们是不是游山来的,盱眙只有一座马鞍山(盱眙山),既非名山,又不是名胜,游人会老远的跑来游山?这「游山」二字,自然也是他们的暗语了。”

  商小雯本来觉得很平常的一句话,但经姐姐这么一说,觉得那店伙说的话,果然有些含含糊糊别有用心,问道:“你还听出什么来了?”

  “当然还有。”商紫雯道:“最明显的一句是「登山赏月」了,这里又没有什么著名赏月的地方,今天又不是三五月圆之夜,他说什么登山赏月,岂非胡说八道?不是他们特定的隐语还是什么?”

  夏五容洗了把脸,走出说道:“二弟,你真是心细如发,这些话,换了我,也会忽略过去。”

  “这店伙一定是贼人。”商小雯一个转身,正待往楼下跑去。商紫雯喝道:“你要去做什么?”

  商小雯道:“我去找他问问清楚。”
  
  “快给我回来。”商紫雯低叱道:“你不许胡闹,这一下去,不是打草惊蛇么?”

  夏玉容道:“四弟,咱们出门在外,你是不该任性的,否则会坏了大事。”商小雯小嘴一噘,说道:“你们都说我不是了。”

  商紫雯道:“你这样莽莽闯闯的,自然会坏了大事了,依我看,这家客店大有问题。”商小雯睁大双目,矍然道:“会是黑店?”

  商紫雯摇摇头道:“不是。”夏玉容从未出过门,自然不明了江湖情形,忍不住问道:“那会是什么呢?”

  范子云道:“经二哥方才一说,小弟倒想到了一件事,这是密迩老子山,自然是老子山势力范围,不可能会有其他江湖产物,敢在这里活动,由此推想,这间客店,莫非会与老子山有关?”

  “完全答对了。”商紫雯朝他甜甜一笑道:“这间客店,根本就是老子山开的。”

  夏玉容吃惊道:“这店会是老子山开的?”

  “八九不离十。”商紫雯道:“梁山泊水寨,在对面江岸上,不是也开了一家酒店么?那就是以卖酒做幌子,实则专门负责接待各地投奔来的江湖人物之处。”

  “你这话不错。”夏玉容双眉微拢,沉吟道:“这客店如果是老子山开的,咱们这几个人的行踪,岂不已经泄漏了么?”

  商紫雯伸手入怀,取出自己从前戴的一张面具,递给了夏玉容,说道:“咱们一行有六个人,他们不会认得清楚,目下最重要的就是你了,店伙不一定认得你,但老子山一定有不少人认得你的,你快把面具戴上了。”

  夏玉容接过面具,说道:“我没戴过面具,怎么戴的呢?”

  商紫雯教她用双手把面具绷开,戴到脸上,然后用手掌在发际,耳根、面颊上轻轻熨贴了一阵,说道:“好了。”

  夏玉容摸着脸颊,说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大自然。”商紫雯笑道:“习惯了就好。”

  夏玉容道:“现在咱们该如何了呢?”商紫雯道:“索性不用理他们,我们仍按我们的计划进行就好。”

  这时另一个店伙从楼梯走了上来,陪笑道:“客官们大概没用早餐吧?可要吃些什么?”

  范子云道:“你们有些什么?”店伙道:“小店有的是淮扬美点、小笼面食、菜饭一应俱全。”

  范子云道:“咱们赶了一夜路,吃些东西,就要好好睡上一觉,这样吧,你给咱们来一锅稀饭,三笼小笼包就够了。”店伙唯唯应是,退了下去,一会工夫,就送来丁一锅稀饭、三笼小笼包。

  范子云一摆手道:“你放着就好,不用伺候了。”
  
  
  
  店伙退去之后,大家赶了一晚路,早已腹中饥饿,就各自装了一碗稀饭,吃喝起来。吃过早点,就各自回房休息,三个房间,同时掩上了房门。一晚没有睡觉,这一睡下来,自然很好睡了。
  
  商小雯与范子云一个房间,进了房,她轻笑一声,眨眨眼睛,低声向范子云道:“我要问你,你到底喜欢大哥呢?还是二哥呢?”

  范子云被她问得不禁俊脸一红,说道:“你怎么会问出这句话来?”

  商小雯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说道:“我想知道咯。”

  范子云心中暗道:“你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好,我就开你一个玩笑。”心念一动,立即朝她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三哥喜欢的是你。”

  商小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被他说得大羞,口中嘤咛一声:“三哥,你坏……”她满脸娇羞,心中其实无限甜蜜,笑着举起拳头,轻捶他的胸膛道:“三哥,你坏,我要告诉二哥,说你欺负我。”
  
  范子云本来是开玩笑,但见商小雯娇羞的模样,也不由心头一荡。老实说,商小雯的天真活泼,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他握住商小雯的粉拳道:“随你怎么告我都行,但现在可得让我亲亲。小雯,我发现你越来越美了。”将握住的粉拳轻轻一拖,也趁势将商小雯拉到他的怀中,揽住她的腰肢,吻上了她殷红的朱唇。

  商小雯闭上了眼睛,两排乌黑而细长的睫毛变成一个美妙的圆弧,似乎也沉醉在他的拥抱与热吻中。时间仿佛是停顿了,这一刹那之间,他们两人都不知身在人间。范子云的心中忽地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激动,把手轻轻上移,移到那触指轻柔的酥胸。
  
  商小雯满脸通红,轻声问道:“三哥,你是真的……喜欢我?”
  
  范子云吻了她的秀发一下道:“当然是真的,你喜欢三哥吗?”
  
  商小雯娇羞地「嗯」了一声,她感觉到范子云的手在她胸前活动,娇羞地问道:“小不小?”
  
  范子云笑着道:“没想到你人小,这儿倒不小。”
  
  商小雯的脸上却泛起醉人的红晕,低声道:“我却为此烦死了,这一年来,到处都瘦了,就是这儿拼命地长……”
  
  范子云不禁咬着她的耳朵道:“是吗?我真希望此刻不是白天……”他抱着商小雯上了床,自己床边侧身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珍世奇玩。

  商小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窘然问:“三哥,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范子云笑道:“今天我看你特别美。”

  商小雯脸上一红道:“我跟平时还不是一样……”

  范子云微微摇头道:“不,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反正我觉得你跟平时大不相同,而是特别的美。” 

  商小雯乐在心里,欣然笑道:“那就让你看个够。” 

  范子云道:“我,我想……” 

  商小雯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你想什么?” 

  范子云迟疑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想看看你的身体。”

  商小雯反而落落大方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只要你喜欢,我随时都愿意给你看。”

  范子云道:“可是今天我特别想看你。” 

  商小雯妩媚地笑笑,撑身坐起,径自双手齐动,宽衣解带,将全身衣物脱了个精光。然后她重新躺下,闭上了双目,任由范子云观赏她的裸体。呈现在范子云眼前的,是个一丝不挂的少女胴体。他说的没错,商小雯的体态,不仅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而且更成熟、更丰满。
  
  范子云也已经与好几个女孩子有过鱼水之欢,但是从未像此刻的感受,使范子云觉得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商小雯赤裸的胴体上轻抚起来。商小雯似也感觉出,范子云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尤其从他的眼神中,更可看出那种近乎渴望和企盼的欲念,那是发自男性本能的冲动。 

  这是她所热爱的男人,早已作了心理准备,随时随地接受对方的需求。只要范子云需要,她会心甘情愿地,欣然奉献出她的一切。范子云的轻抚,使她如沐春风,全身都在微微颤栗,但却无比的舒适,更交织着紧张与兴奋。

  突然,范子云欠身低下头,吻上了她的朱唇。四唇交接,顿使商小雯心神猛然一震,立时伸长双臂,紧紧抱住了范子云的身体。范子云一直把这少女视为小妹妹,在他的心目中,商小雯只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所以从未把她看成一个真正的女人。然而,此刻他却感到内心有股冲动,仿佛是熊熊的烈火在燃烧,更像是决堤的洪水,来势汹汹,要冲破他自设的心理防线。所以在他的眼里,今天的商小雯,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变成了一个他所需要的真正女人。

  从商小雯抱着范子云的双臂愈搂愈紧,以及娇躯不断地扭动,可以觉出这少女已很冲动。范子云比她更冲动,唇交舌攻意犹未足,在她眼、鼻、耳根一阵狂吻之后,又转移阵地,左手徐徐地游弋到商小雯的腰上,五指漫漫进军的登上了商小雯那高耸的圣母峰上,停留在哪儿搜索着。
  
  在默默无声中,两人尽情的享受着轻抚的滋味。商小雯绵羊般的顺服,使范子云的手畅所欲为的在她那乳房上来回的游荡着。商小雯的心房加速的跳动,全身血液为之狂奔,脸上泛起阵阵红潮。范子云的手指继续下移,先在商小雯的小腿下慢慢动,象在搜索一样,徐徐向大腿进攻。
  
  范子云的两手更加不停的活动着,下面的那支手已经攻入了商小雯的重地。他的手指在商小雯小腹周围左右迂回。渐渐地迫近草原地区,感到有一种稀松的莫名快感。顺着草原而下,越过从从的小草,滑下来就是一条小沟,但早已河水泛滥,如山洪发般,顺流而下。
  
  两片富有弹性的阴唇,在湿润的淫水侵泡下,油滑坚挺又热又滑。范子云用中指随即在那如珍珠般的阴核上,轻轻的抠弄着,这柔软光滑的小珠,也坚硬起来,淫水加快流出,使得商小雯全身一阵的剧抖。这时范子云心中起了一阵的快感,中指正想乘热而入,「哎呀」一声,商小雯娇羞的抓住了插进的手,原来手指头已受到些微的阻力,似有一层肉膜所阻,这已证明商小雯还是处女。
  
  范子云明白这时一定要要温柔体贴,为了缓和商小雯的紧张情绪,以温柔的手段,来激发她的性感泉源。火热的舌头伸进商小雯的嘴中,长长的吻下。双手伸到胸前,轻轻的揉动。下体那根硬硬的宝贝,已经顶住商小雯丰满的腹下,在那迷人的阴户上,不停地摩擦。
  
  商小雯整个娇躯,逐渐酸软,躺在范子云的胸前。躺在范子云的怀中,星目微张。范子云抱着商小雯,轻轻地把她平放在床上,在她的香唇上,给了她一个深深地甜吻。雪白的玉体,鲜嫩的乳房,红艳艳的乳尖,令范子云忍不住伸出火热的舌头,不停的舔吸含裹着挺立的乳尖。两只手在她赤裸裸的丰满玉体上下到处抚摩,体贴的没丝毫的粗鲁动作。
  
  商小雯两腿微微的分开,张开双手,紧紧的抱住范子云强壮的身体,范子云见状,以最快最轻巧的动作,将她抱起,尽情的遍抚她的全身,吻遍了她身上的每一处。最后范子云火热的舌头,逗留在她鲜嫩的阴核处,倒卷舔吮,又用两片上下唇轻轻的咬,使她全身颤抖。情况发展到那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范子云用硬的发亮的大龟头,顶在商小雯的阴核也坚硬起来。
  
  “嗯……唔……不要……不要再作弄我吧……我好痒……”商小雯忍不住的轻哼着,这时范子云欲念难制,底下的大宝贝,已经一跳一跳,想要深入。范子云让大龟头只逗留在洞口缓缓前进,等到阴穴内的淫水横溢,这时商小雯好象已进入意乱情迷的状态了,痛苦的呻吟着,“三哥……你行行好吧……求……求求你……求求你……快点插进吧……唔……痒……穴内好痒呀……”

  范子云见状,挺着大宝贝,徐徐的向洞口推进,才进入三分之一:“哎呀……慢点……疼啊……”下面的宝贝又继续推进了两寸,商小雯咬紧牙关,皱着眉头,显得无限痛楚,身体不断在颤抖,差点眼泪就掉下来。
  
  范子云看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于是暂停进攻,不再推进。但是大宝贝,仍然坚挺地塞在那可爱的小穴中。经过短暂的静止,情绪缓和,痛苦停止了,看她不是刚才那样痛苦的表情,于是徐徐送进,约插入一半,范子云冲动得抑制不住,稍稍用劲长驱直入,突破处女神圣之关。
  
  “啊……我疼死了……三哥……”商小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最后关头已经渡过,于是范子云赶紧按着她,俯下头来吻着她的香唇,安慰着说:“小雯,现在没关系了,不会再痛苦了。”说着一面拔出大宝贝,显然的,「小和尚」挂彩了,那光秃的头,及头项间染满了红红的鲜血。
  
  范子云明白商小雯一生中最珍贵的处女之花,已经为他给采了。温存了一会,范子云的欲火更加上升,宝贝在商小雯的小穴里,跃跃欲动:“小雯,现在决不会疼了,而且保证你会感到舒畅的。”

  “三哥,你最坏了……”于是范子云挺着宝贝,颇为顺利地滑了进去,而且慢慢地抽着、插着。商小雯没有叫痛,「花径未曾经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痛苦消除后,商小雯也不由自主的将范子云的小穴凑上,抵得紧紧的,使大宝贝塞个尽根插入。
  
  由于淫水流的很多,同时范子云的抽送也由急变缓,阴阳交合之处「滋」、「滋」响个不停,小穴紧紧的包裹着宝贝,好暖和。范子云开始猛攻,大宝贝如跃马中原似的,昂然的长驱直入,只见商小雯不停的叫道:“三哥……我好舒服哦……真痛快……你是不是整根都插进来了……好……好……重一点……我不怕疼了……”这声音刺激着范子云不停的挺动,宝贝更加猛烈的抽插。
  
  “哦……好痛快呀……哎呀……我会吃不消的……啊……”声音犹如火上浇油,范子云将商小雯的玉腿拉开向腰部,让宝贝顶在洞内摩擦着。当龟头触及阴核时,商小雯是全身一颤,淫水直流。
  
  “三哥……快点儿……插进去……我吃不了……难过死了……我好痒啊……唔……”商小雯不停地呻吟,同时迫不及待的将嫩臀向上迎凑着,「噗滋」、「噗滋」之声连连大作。
  
  “啊……真美啊……美死我了……我飞上云端了……喔……”双方短兵相接,一个是驾轻就熟的战将,杀气腾腾,勇往直前,攻势犹如排山倒海,连绵不绝地发动冲刺。一个则是初逢这种从未尝试过的阵仗,虽是处于被动,以逸待劳,任凭对方为所欲为,仍不免有些紧张和兴奋。一场激烈的肉搏,战得天昏地暗。
  
  此时范子云也发动总攻,狠狠的直向花心,猛烈的插,插得她两眼翻白,口水向外流出银牙直咬。足足插了两百多下,范子云又伸直上身,两腿盘坐,来个「童子拜观音」,让商小雯坐在大宝贝上,将宝贝深深用力一送,直透子宫。
  
  那鲜嫩美妙的小穴洞,被宝贝塞的满满的。然后慢慢地一抽一送,淫水沿着大宝贝流了下来。范子云和商小雯融化在鱼水之欢的狂潮里,商小雯屁股不停的扭动,粗长的宝贝一进一出,风起云飘,只听到口中哼哼不停,洞里支支不歇。
  
  “三哥……我的好三哥……我穴内痒死了……要更加重些……啊……啊……哎唷……痛快死了……快……快点……我快出来了……哦……你尽管插把……好……重啊……对……这样舒服……哥啊……我出了……”商小雯说完,一股阴精如山洪爆发似的泄出来。
  
  范子云此时龟头暴涨,深插在商小雯嫩美的穴中,坚挺地好象钢铁似的,紧紧的抵在子宫颈上,子宫在不断的收缩,龟头也随之跳动。范子云的动作愈来愈勇猛,当他亢奋地达到最高极限时,一阵狂风急雨地冲刺后,终于偃旗息鼓,马眼一松,全身用劲,双腿一伸,一泄如注,仿佛丢盔弃甲,疲惫不堪地连连喘息着。商小雯紧紧搂抱着他,回味着两体合二为一的滋味。 

  良久,范子云才从意乱情迷中回过神来,吻着她的脸颊笑问:“小雯,委屈你了,你觉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商小雯摇摇头,嘘了口气道:“三哥,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长大要嫁人。原来成为夫妻是这样的,实在太美妙了,你怎不早点告诉我呢?”
  
  范子云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人之大伦,岂可草率为之,只有夫妇之间,才可以做这种事。” 

  商小雯问道:“三哥,你跟姐姐是不是已经……”范子云点了点头,商小雯接着问道:“那玉容大姐呢?”
  
  范子云摇摇头道:“几乎连手都没牵过。”接着又笑道:“好了,你该起来了,回到二位姐姐的房中去休息一下,一两天内,你会有点不舒服,但没有关系,很快就会习惯的。”

  商小雯摇头道:“我不回去,我喜欢陪着你,这也没有瞒人的必要,何况我们这么大动静,她们也不可能不知道。”
  
  范子云笑了一下道:“好,你就睡在这儿吧。只是要规矩一点,情欲必须有节制,练武的人,最忌就是纵欲无度。”商小雯打了一个哈欠,不知道是否已听懂他的话,但没有多久,她就呼呼地睡熟了。
  
  范子云不禁又深叹一口气,面对着这天真无邪的娇美女孩,他有着无比的愧疚,但他却毫不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望着她娇态的睡态,以及充满了幸福与信任的笑靥,范子云心头也是热血沸腾。商小雯因为疲累而睡熟了,他却因为兴奋而睡不着,也闭不上眼睛,他的眼前出现着无数个女孩子的影子,有的很美,有的很娇,有的火热,有的微笑。
  
  
  
  直到傍晚时光,大家才睡醒过来,店伙巴结的打来了脸水,一面陪笑道:“客官们,晚餐可要到外面去吃?”他又立即补充着道:“其实咱们盱眙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也就是咱们前面的聚英楼了,客官愿意自己去吃,和小的把酒菜叫来,都是一样,随客人喜欢。”

  商紫雯道:“三弟,咱们今晚懒得出去了,就要他把酒菜送来好了。”

  店伙应着「是」,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菜,小的好吩咐聚英楼的厨下去做?”

  范子云道:“这样吧,你要他们拣拿手的做来就好。”

  店伙又道:“客官们要喝什么呢?”

  范子云道:“咱们兄弟都不喝酒。”

  “是,是。”店伙口中应着,就躬躬身退去。

  大家洗了把脸,天色已然渐渐昏暗下来。店伙掌上了灯,一会功夫,酒楼的伙计送来酒菜,店伙特荆讨好,把酒席摆在一间空房间里,然后来请大家入席。聚英楼的酒菜,果然相当精美,虽然—共只有八个菜肴,却是地道的徽菜,丰盈而可口。
  
  饭后店伙沏上香茗,大家并未上街,只是坐着闲聊了一阵,商紫雯笑着问范子云道:“三弟,你没有休息好吧,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望着商小雯,夏玉容也是满脸含笑地望着商小雯。
  
  范子云和商小雯的脸都是一红,商小雯娇嗔道:“大姐、二姐,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夏玉容低笑一声道:“看你被三弟吃了没有?”说着,和商紫雯、秋月、秋桂一起,吃吃地娇笑起来。如此一来,范子云和商小雯的脸更红了。
  
  商小雯被她们一取笑,反而放开了,娇嗔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大姐,你也有这一天的,至于二姐嘛,早就被三哥吃了,咯咯……”
  
  商紫雯被她说破,脸也一红:“死丫头,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商小雯反唇相讥道:“姐姐脸皮这么薄,怎么也被三哥偷吃了?”
  
  “你……”商紫雯涨得满脸通红,但是却又无力反击。
  
  夏玉容笑着圆场道:“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也不要逗嘴了。时间也不多了,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于是就各自回房,熄灯就寝,一切都很平静,谁也看不出他们晚上会有行动。商小雯自然仍跟范子云一个房间,两人合衣而卧,相拥而眠。

  初更方过,大家就已悄悄起身,结束停当,互相轻轻叩了两下板壁作为暗号,于是各自打开后窗,轻悄的穿窗而出。这时客店中早就没有灯火,就是整个盱眙城中,大家山习惯早睡,大半都已进入梦乡,只有零星灯火,稀疏得像晨星一撒,在远处闪着微弱的灯光。

  六人在屋上略微一停,由范子云为首,打了个手势,就当先转身飞起,其余五人也立时跟踪掠起,化作几道黑烟,横空飞扑过去。就在他们越过城垣,奔出二里光景,突听身后「叭」的一声,一道红色火花,冲霄直上。商紫雯脚下一停,回头看了一眼,口中讶异的道:“是信号火炮。”

  商小雯道:“好像是在盱眙山上放的。”

  夏玉容道:“二弟,你看会不会对方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呢?”

  商小雯道:“这怎么会呢?我们出来的时候,没惊动一个人呀。”

  “也许只是巧合。”商紫雯道:“盱眙山上放的信号,可能另有其事,但咱们住的客店和对方有关,对咱们起了疑,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夏玉容愤然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就算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也非去不可了。”

  “对。”商小雯接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他老子山是龙潭虎穴,咱们也闯定了。”

  商紫雯道:“咱们此行,是查访使「阴极针」的人而来,自以不惊动对方最好,如果对方有了戒备,敌暗我明,咱们一行人的行动,就尽在人家监视之中了。”

  商小雯道:“依你这么说,咱们今晚就不能去了?”

  商紫雯道:“去自然要去,只是咱们必须特别小心。”

  “这还用说?”商小雯催着道:“咱们快些走吧。”既然来了,自是不能畏首畏尾,给人家一支信号火炮,就中途退却。六道人影继续起落如飞,朝老子山奔行而去。

  十几里路,不消顿饭工夫,就已赶到,现在老子山就在面前,夏氏别墅一片院庄,黑压压的早已不见一点灯火。这是夏家的庄院,夏玉容自然熟悉,她掠在前面,朝大家打了一个手势,低低的道:“老子山的情形,自从邢氏来了之后,我就不大熟悉了,但我猜想邢氏一定住在中院,前院是护院们住的地方,我们避开前院,不用去惊动他们,可省去许多阻拦,庄院左侧是一片杂林,通向山上,如果穿林而入,再由中院进去,就较为省事。”

  范子云道:“这片杂林之中,难保没有对方的暗桩。”

  夏玉容嫣然一笑道:“暗桩那是一定有的了,所以我们在逼近杂林之际,就要把人数分散来,分几个方向,扑入林去,也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先把暗桩制住。”

  商小雯早已从身边取出青竹竿,一节节接了起来,一面说道:“咱们那就该分路,免得被对方发现了。”当下大家商定暗号,入林之后,各自折一支树枝,以树枝向空摇动,发出的枝叶细碎声音,作为自己人的暗号。于是范子云、商紫雯姐妹,各自趁着夜色,先行掠起,由不同的方向往杂林投去。

  夏玉容回头朝秋月、秋桂说道:“现在你们走在前,我们从左侧小路过去,记住快到入林之时,必须脚下稍停,放缓脚步,留神左右,要看清楚了再入林。”

  秋月、秋桂点头道:“婢子省得。”

  “好。”夏玉容低声道:“你们可以去了。”秋月、秋桂依言放开脚步,向小路上奔去。

  夏玉容在她们起步之时,就一直保持了二丈左右的距离,但在秋月、秋桂奔近杂林之际,突然从横侧飞起,迅如鹰隼,—下投入林中。秋月、秋桂多年来一直跟随小姐练武,学的自然也是九华神尼武功,她们虽然从没机会和人动手,不知自己武功如何,但如论一身所学,比起一般武林人,其实已经高出甚多了。

  此时两人奔近林前,她们紧记着小姐的话:“到了林前,必须脚下稍停,放缓脚步,留神左右,要看清楚了才能入林。”两人可不知小姐是要她们诱敌,还以为夜行人遇上树林,在入林之前,都必须如此,因此这一奔近杂林,就立即放缓脚步,在林前稍为停顿了一下,目光左右一掠,看清无人,才相继往林中走去。

  她们这是出生以来,破题儿第一遭当夜行人,觉得既新鲜又刺激,虽然并未遇上有人拦截,但也不敢丝毫大意,耳目并用,深入林中丈余,一手紧按剑柄,早已紧张得手掌心沁出汗来。回头看去,却不见小姐的影子,她们还当小姐犹在后面,只好步步为营,放轻脚步,往里走去。

  其实夏玉容早已在她们入林之先,悄无声息的闪入林中,隐身在一棵大树之后,查看林内的暗桩,是否有人躲在暗处,向她们出手偷袭,只要发觉有人出手,她有把握先发制人,把那人制住。那知秋月、秋桂深入丈余,依然不见有何动静?现在她们竟然一路无阻继续往林中走去。

  夏玉容轻轻折了一支树枝,然后施展轻功,借着交错树彬的掩护,一路抢在她们前面搜索行进。这一片广大深长的杂林,由山麓前一直通向山顶,正好在夏氏别墅的左方,入林渐深,星月更为黯淡,秋月、秋桂毫无江湖经验,但一路行来,竟然没有半点阻碍。这使得夏玉容心头禁不住暗暗奇怪,老子山竟会一点防备也没有? 

  夏氏别墅,座落在山坳之间,她们穿行杂林,就得远远抄到山坳间,再由中间穿出,才能到达庄院左首的围墙之外。现在夏玉容抢在秋月、秋桂两人前面,轻盈的掠到树林边缘,这是他们预先约定的地点。她身形堪堪飘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枝叶摇动的声音。这是暗号,夏玉容立即也把手中树枝轻轻摇动了一下。

  刹那之间,轻风飒然,带起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三条人影,从不同的三个地方疾扑而来。那是范子云、商紫雯和商小雯三人,同时在她身前飞落。范子云低声问道:“大哥,你可曾发现了暗桩么?”

  夏玉容微微摇头道:“没有,我要秋月、秋桂走在前面诱敌,但一路行来,丝毫不见动静,并没遇到人。”商紫雯低低的道:“这就奇了。”

  夏玉容问道:“怎么,你们也没遇见伏桩?”商小雯道:“没有呀,林内好像根本就没有埋伏。”

  夏玉容道:“我还以为你们先入林,都被你们抢先制住了呢。”商紫雯道:“这就有些不对了。”刚说到这里,秋月、秋桂也已从林中穿出。

  商小雯道:“这有什么不对,他们没在这片树林中安置埋伏咯。”

  “不。”商紫雯摇着头道:“这片树林,是外人唯一可以接近庄院的地带,不论有事无事,都不会不安置几个暗桩,以防万一的。”

  商小雯道:“但事实上,他们就没有安置暗桩。”

  “这就是有悖常情。”商紫雯神情凝重,接着又说道:“这种意外的平静,就显示事情不同寻常,哦……”她忽然想到刚才盱眙山上那支信号火炮,口中不由得轻哦了一声。

  范子云凑近一步,低声问道:“二哥,你想到什么了?”他为了话声说得轻些,是以靠得她很近。

  商紫雯可以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人气息,她心头小鹿,突然一阵跳动,自己可以感觉到脸上一阵烫热,口中轻嗯道:“我……在想……”她竭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一面低声道:“咱们来的时候,盱眙山上,不是放起了一支信号么?如今这片林中,没有一个暗桩,这是他们故意诱敌深入?”

  商小雯道:“咱们既然来了,就是不诱敌,咱们也要深入的呀。”

  “不。”商紫雯道:“他们诱敌深入就是已经有了布置了,等咱们自投罗网,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他们有足够的力量,不虑任何外人侵入,毋须在林中设伏……”

  夏玉容道:“二弟,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呢?”

  商紫雯目光环顾,低低的道:“咱们当然非进去不可,但人数多了,目标也就更显著,因此,我想咱们六个人该分作三拨,秋月、秋桂两人留在这里,因为这是咱们的退路,须得有人接应,但不可露了形迹……”她是怕秋月、秋桂武功较差,进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留在外面的好。

  夏玉容点点头道:“你们听到了,我们进去之后,你们就找一棵大树,藏到树上去,必要时准许你们使用莲篷针。”秋月道:“小婢记住了。”

  商小雯嘘道:“你们又忘了,该称小的才对。”

  夏玉容道:“二弟,那么我们呢?”

  商紫雯道:“大哥和三弟一道,我和四弟一路,咱们分作两拨,分头进去,这样可以互相呼应,一路遇警,另一路立时可以支援,比四个人走在一起,要好得多……”

  商小雯道:“我要和三哥一路,才不要和你一起呢,人家走一步路,你都要管,一点也不好玩。”

  商紫雯冷声道:“因为你太调皮了,这里不啻龙潭虎穴,那是好玩的?”

  “我才不怕呢。”商小雯道:“三哥,你说呀,要不要和我做一路嘛。”

  范子云点点头道:“好吧,我们两个一路也好。”

  商小雯喜孜孜的道:“二哥,你听到了,三哥同意和我一路呢。”

  夏玉容忙道:“四弟要和三弟做一路,就由她去吧。”

  商紫雯回头道:“你和三哥一路可以,但不许任性。”

  商小雯道:“我听三哥的就是了。”

  商紫雯没有再去理她,伸手一指夏氏别墅黑压压的庄院,低声说道:“大哥和我从这里直扑中院,三弟、四弟可沿着树林。绕到后进再进去,如果遇上拦袭,你们就得独立作战,不要再往中院来和咱们会合,因为咱们在中院也许行迹尚未败露,所以遇上拦袭,你们就得独立退出,不可恋战,不到危急更不可发出求援讯号,求援信号就是长啸一声。”

  商小雯点头道:“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有人拦截,我们自会把他就地解决。”说到这里,轻轻扯了范子云一下衣袖,墩道:“三哥我们走。”身形一扭,当先跳起,沿着树林,朝庄中掠去。范子云只好跟着她身后掠了过去。夏玉容、商紫雯等两人走后,也双双纵身跃起,有如两点流星,划空而过,往高大的围墙投去。

  商小雯说跑就跑,范子云一把没拉住,这里已是夏氏别墅的禁地,不好高声叫喊,看她奔出,急忙跟着追了过去。如论内功,商小雯自然比范子云差得远,因此长途奔行,范子云有内力支持,可以跑得轻快而不费力,商小雯时间稍久,就会气喘流汗。

  但现在只是短程,商小雯生性黠慧,何况又在黑夜之间,她急奔出去,自然不会奔成直线,一下越过围墙,东一折、西一闪,夏氏别墅屋宇广覆,到处都有阴影的暗陬,范子云跟着她越墙而入,转眼之间,就失去了商小雯的踪影。

  这下直把范子云追得心头暗暗焦急,偌大一座院落一时教自己到哪里去找?正在眺望之际,突听一阵兵刃击撞之声,从西边传了过来。范子云心头不由得一紧,暗道:“准是商小雯和人动上手了。”心念闪电一动,一时哪还犹豫,双足点动,长身而起,朝声音来处,扑了过去。

  他身形起落之间,堪堪掠过一重屋脊,突听一声苍劲而尖细的长笑响处,紧接着有人闷哼了一声。范子云听出那声长笑声音极熟,心头不禁一动,急忙一下往侧飘开,落到右首一处阴暗的屋面上,正待循声看去,只听那苍劲的声音冷笑道:“谅他们也逃不到哪里去,你们还不给我拿人。”

  喝声还隔着一重屋脊,似在西首一处院落之中,但夜深入静,听来依然十分清晰,范子云听到这人苍劲而略带尖细的话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听这人的声音,不是丐帮代理帮主柯长泰吗?哦,对了,他是金章令主,原是他们同党,那么在老子山出现,也就并不足为奇了。”

  他这一住足,忽然听到身侧不远,有人呼吸的声音。要知他自从跟自称「游龙」的老人,实则就是笑面神丐游一夔学成「风雷引」,内功已臻上乘,附近数丈之内,有人潜伏,他自可清晰的听到了。有人隐身附近,而且呼吸极为急促,这人不是商小雯,还会有谁?
  
  “这小丫头她是故意躲着我。”范子云忽然回过身去,低笑道:“你不用躲着,我早就看见你了。”他话声刚落,一条纤小的人影突然从黑暗处冲出,身如箭射,回头朝原路急掠而去。

  范子云看她忽然回头就走,一面急忙纵身掠起,追在她身后,低低的叫道:“四弟,快别顽皮了。”前面的纤小人影理也没理,只是提气急掠。范子云紧跟在她身后低声叫道:“四弟,快停一停,你不可任性。”

  眨眼之间,已经越过两重房屋,这里是一片铺着石板的空地,约莫有七八丈宽,一直通往后面,越过这片石板的空地,就是围墙了。前面纤小人影奔到墙下还有一丈光景,双足一顿,身形往上拔起,朝围墙上纵去。她身形纵起,范子云也已追到,就在此时,陡见她身形还未跃登墙头,突然一个筋斗,翻落下来。

  范子云看得大吃一惊,急忙一个箭步掠了过去,双手一伸,把她身子接住,低头问道:“四弟,你受了伤?”这一低下头去,才看清楚自己双手托住的并不是商小雯,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青色衣裙的娇小女郎。

  这人范子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正是老子山夏氏别墅在书房中伺候的使女翠翠,此时她双目紧闭,一张本来很逗人喜爱,一直挂着娇笑的脸上,也苍白如纸。她定是负了很重的伤,难怪连一丈多高的围墙,都纵不上去了。

  “她伤在哪里呢?”范子云抱着她心,立即一提真气,身形直拔而起,一下越过围墙,奔到林中,俯下身去把翠翠放到地上,一手扶住她上身,使她坐起,然后伸出右手,抵住她背后「灵台穴」,吸了口气,缓缓把真气度入她体内。

  翠翠负伤之后,又经过一阵急奔,才蹩住了气,昏死过去,此时经范子云度入真气,立即「喂」的一声,睁开眼来,她知道有入救了自己,但不知救自己的是谁?正想挣扎着回身瞧瞧。范子云看她身子挣动,已知她醒了,急忙说道:“翠翠,你伤得不轻,快不可挣动,”

  翠翠虚弱的道:“你是哪一位呢?”

  范子云:“我是范子云,你快不可说话了。”

  “啊。”翠翠惊喜的道:“你是范公子,小……婢已经不要紧了,你不用再运气了,小婢……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想……拜托公子……公子快请住手……”翠翠挣扎着站了起来。

  范子云只得收回手掌,问道:“翠翠,你说的是什么事?”

  翠翠转过身来,忽然双膝一屈,盈盈跪拜下去,说道:“公子请受小婢一拜,公子必须先去救一个人……”

  范子云急忙道:“你快不可如此,你有什么事,快站起来好说。”

  翠翠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十分希冀之色,望着他低低的道:“范公子,你一定要去救他,小婢求求你,这是一件十分重要之事……”

  范子云道:“翠翠,你先镇静一些,慢慢的说,你要我帮你去救什么人呢?”

  翠翠道:“他就是三湘大侠于化龙。”

  「三湘大侠」这几个字听到范子云的耳中,不由心头一楞,问道:“三湘大侠,他落在老子山的手里?”

  “是的。”翠翠点了点头道:“于大侠被他们拿来,囚在地室之中,你一定知道,你不是也被囚过么?那地室就在……”话声未落,口中突然「呃」了一声,脸色剧变,身子摇摇欲倒。

  范子云睹状大惊,急忙问道:“翠翠,你怎么了?”

  翠翠张张口,断续的道:“在……在……书房……”她艰涩的说到「书房」二字,已然再也支持不住,扑的一声,扑倒地上。她这一扑倒地上,范子云才看见她后心被人飞镖击中,几乎已没入肉内,看来已经没有救了。

  范子云暗暗叹息一声,默然道:“翠翠,你只管放心,我答应你,一定去救出于大侠。”说完,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三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下,正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他如今功力精湛,目能夜视,目光一瞥,便已识出这人正是丐帮的传功长老王镇海。心头不由大怒,沉哼一声,举步逼了上去,冷然道:“翠翠是你杀死的么?”

  王镇海目光凝注,认出从林中走来的是范子云,不由嘿然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范干云双目之中射出浓重的杀气,沉声道:“我在问你,翠翠是你用飞镖杀死的么?”

  王镇海道:“不错,是本座杀了她,又待如何?”

  “好。”范子云断喝一声:“那你就偿命吧。”双手朝前猛然翻起,推将出去。他这一含愤出手,力道之猛,无与伦比。

  王镇海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口中「呃」了一声,一个人应手飞起,摔出去一丈多远。但听「喀」「喀」两声,接连被他撞断了两棵碗口大的树身,才摔倒地上。其实他口中发出「呃」的一声之际,内腑早已被范子云掌力全震碎了。

  范子云没想到自己这出手一推,竟有这般威力,也不觉怔了一怔。就在此时,耳中但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从树上翩然飞坠。范子云沉喝一声:“谁?”

  那人娇呼一声:“三哥,是我。”那是商小雯。

  范子云道:“你到哪里去了?”

  商小雯飞红着脸,道:“我看你抱着一个女孩子到树林里来,只当……只当……所以没跟着进来。”她娇羞的说不下去。

  范子云自然听得出她言中之意,不觉脸上一红道:“那是翠翠,她负了伤,我只好抱她到树林之内,才能给她引度真气,唉,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商小雯举手掠掠鬓发,说道:“刚才听到你的喝声,才进来瞧瞧,三哥,没想到你的掌力竟有这般惊人,这人是谁呢?”

  范子云道:“他叫王镇海,是丐帮长老,他用飞镖杀了翠翠。”

  商小雯道:“翠翠,就是那负伤的女孩子么?”

  范子云点点头道:“她是老子山伺候书房的一名使女,想不到她竟是到老子山卧底来的。”

  “哦。”商小雯睁大双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范子云道:“她求我去救一个人,被他们囚在地室里。”

  商小雯道:“她没说什么人么?”

  “说了。”范子云道:“是三湘大侠于化龙。”

  “哦。”商小雯又是一声轻「哦」,急急问道:“他人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她只说出「书房」二字,就遭了毒手。”

  “三哥,你知道书房在哪里么?”商小雯急急的道:“我们快去瞧瞧,我听师傅她老人家说过,只要找到于大侠,才能使江湖这场风暴平息下来,但于大侠失踪已有三个月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师傅先前怀疑他在夏家堡,这次我到夏家堡去,就是找姐姐查问于大侠下落来的咯。”没待范子云开口,接着又说道:“三哥,你不是被他们掳来关在地室里么,是不是就在书房地室里?”

  范子云摇摇头道:“好像不是。”

  “走。”商小雯伸手拉着范子云,催道:“只要知道在书房就好,我们一定可以找得到的。”话未说完,就急不容缓往林外就跑。

  范子云被她拉着奔出两步,急忙低声喝道:“你慢点走。”

  商小雯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你知道书房在哪里么?”

  商小雯问道:“你不是知道么?”

  范子云道:“书房是在前院,这里是后院了,如果从这里进去,要经过中院,才能抵达前院,这一来,不是把他们三进屋宇的人全惊动了,我们还救得成人?”

  商小雯一呆,问道:“依你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没有理她,接着道:“再说大哥、二哥已经进去了一会,还没有消息,我们也不能单独行动,不顾她们。”

  商小雯给他说得没了主意,急道:“人家所以问你该怎么办咯。”

  范子云道:“所以你不要急着跑呀,让我想一想……”

  商小雯放开拉着他的衣袖,说道:“那你快想嘛。”

  “有了。”范子云低低的道:“方才大哥、二哥是从中院进去的,她们要我们抄到后院来,目的是分散人数,不让对方发现,但我们现在要去前院救人,如果从后院进去,要穿行两院进落,就会被人发觉,如果从前院进去,目标就更显著。因此我们最好也是从中院进去,只要从左首一条通道转出去,就是前院的东院,夏伯伯的书房,就在东院,路径较近,不至惊动中院的人,也不至妨碍了大哥、二哥的行动,你看如何?”

  商小雯咭的笑道:“这点事情,还要想丁半天,好啦,我们快走。”
  
  

  两人沿着树林,匆匆回到原处,秋月嗖的一声,从一棵大树上飞身而下,低低的叫了声:“范公子。”

  范子云问道:“大哥、二哥可有消息?”

  秋月摇头道:“没有,小婢隐身树上,眺望了半天,里面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

  范子云点点头道:“你快上去,我们要进去了。”秋月一躬身,依然回到树上去了。

  范子云朝商小雯打了个手势,两人同时飞身掠起,越过一片空地。范子云在前,商小雯在后,相继掠上围墙,但见一片屋宇,重重院落,黑压压的不见一丝灯光,不闻一丝人声,好像院中的人,全已进入梦乡。方才后院还有兵刃击撞之声,这里却是毫无动静。

  那么夏玉容,商紫雯二人,不是已经进来一会了?怎么也会不见踪影的呢? 范子云心头暗暗嘀咕,朝商小雯打了个手势,双双飘落院中,他们本来打算从东首一道走廊,可以折入东院。但因这座中院平静得出奇,又不见夏、商二人的踪影,觉得事有可疑,脚下一停,回身悄声道:“事情大有蹊跷,我看我们还是先把大哥、二哥找到了,再作道理。”商小雯没有作声,只点了点头。

  范子云当先跨上石阶,由走廊进入一道腰门,这是一座广大的厅堂,掩着一排雕花长门,依然一片死寂,听不到一点声息,生似进入无人之境。商小雯不禁有些胆怯,悄声道:“三哥,偌大一座老子山夏氏别墅的庄院,竟会一点戒备也没有,真教人百思不解。”范子云低低「嘘」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迥廊,又进入了另一重院落。

  正行之间,范子云忽然轻轻拉了商小雯一把,低声道:“有人来了。”果然没多一会,只见两条人影,疾如鹰隼而来,一下飞落庭前。

  那是两个身穿夜行衣的汉子,他们似乎极为小心,举目朝四周一打量,前面一个低声道:“奇怪,老子山好像毫无戒备。”

  后面一个道:“咱们既然敢来,有没有戒备都并不重要,师弟,走,邢夫人住处,还在后面,咱们到后面瞧瞧去。”话声一落,两道人影同时纵身而起。

  范子云听得心中暗道:“听他们口气,原来也是到老子山踩盘子来的了,自己二人正找不到邢氏住处,不如跟踪他们身后而去,正好由他们带路。”心念一转,急忙低声道:“我们快走。”
  
  这两句话的功夫,前面二人已登上屋面,到了四五丈外。范子云陡然一提真气,身躯平拔而起,远远跟了过去,商小雯紧随他身后,藉着夜色掩护,和前面二人保持了四五丈远的距离。

  夏氏别墅,覆盖极广,光是这座中院,就有不少院落,这二前二后四人,翻过两重屋脊,前面二人突然纵身往一座院落中跃落,等到两人赶到,前面两人已经失去了踪影,那自然已经闪入走廊去了。

  范子云目光一转,正待跟踪住院中纵去,瞥见西首屋面上,正有两条人影,连袂飞来。双方相距虽然还有七八丈距离。但他目光敏锐,一下就看清来的正是夏玉容和商紫雯,敢情他们找了半天,依然一无头绪,才找到这里来的,急忙回头朝商小雯道:“是大哥、二哥。”话声方落,夏玉容、商紫雯也已看到他们,翩然掠了过来。

  商小雯心中一喜,急忙迎了上去,低低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找到了没有?”

  商紫雯摇摇头道:“没有,整座庄院,一片漆黑,没见到—个人。”

  “怎会没有人?”阶上突然响起一个冷森尖细的声音,阴恻恻接口说道:“四位翻房越脊闯了很久,如果脚跑酸了,可以到厅上来歇息,老身在这里已经 恭候多时了。”话声甫起,大厅前走廊上,登时亮起八盏风灯,把一片大天井照得如同白昼。

  不,在他们四人立身之处的四周屋脊上,同时出现了一、二十个人影,几乎已把四人围在中间。范子云目光一转,发现方才在前面领路的两个夜行人,赫然也在其中。心知自己上了人家的当,这明明是早就布下的陷阱,故意扮作夜行人,把自己两人引来的。

  夏玉容冷笑一声,回头道:“人家既已出声招呼,我们就下去吧。”当先双足一点,飘然住院中飞落。

  商紫雯、商小雯、范子云自然也只好跟着飞身落地,才看清阶上站着说话的,是一个花白头发,脸长如驴的黑衣老妪,她身后左右两边,侍立着十一名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看上去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范子云听她说话的声音,就是那晚和叶玲说话的副总管,也正是前晚到慈云庵去的黑衣老妇。那么由此推想,她身后的十一名玄衣少女,也就是十二金钗了,其中缺了一个叶玲,不是正十一人么?
  
  这一瞬间,商小雯也认出来了,这黑衣老妪正是那晚掳走叶玲的人,后来师傅把她惊走,拦下了叶玲。只有夏玉容、商紫雯没认出来,因为前晚闯到慈云庵去的黑衣老妇,和她面貌不同。面貌不同,显然是戴了面具去的,今晚她没戴面具。

  黑衣老妇的目光如炬,一下子也认出了范子云、商紫雯、商小雯三人,其中夏玉容戴了面具,她没认出来,一时不禁脸色一变,尖笑道:“老身还当从盱眙庄来的一批人是谁,嘿,嘿,范子云,你胆子不小,夏堡主把你领去,还替你解了禁制,你竟然又带了人闯到夏氏别墅来了。”盱眙庄果然是老子山开的,她早就得到了消息,无怪一路进来,没人拦阻,这是他们诱敌之计。

  范子云含笑道:“你就是副总管吧?”

  黑衣老妪道:“不错。”

  范子云道:“这就对了,要那庄稼人把在下骗去,把在下掳到老子山来的是你,夜闯夏家堡慈云庵的也是你了?在下今晚找到老子山来,就是要问你两件事来的。”

  黑衣老妪道:“你要问什么?”

  范子云道:“第一件事,既然是你把我掳到老子山来的。那么在我身上下的「阴手禁穴」也是你做的手脚?”
  
  他这话说得很技巧,不说「阴极针」而说「阴手禁穴」,如果「阴手禁穴」是她下的,「阴极针」自然也是她了。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三人六道眼光,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她如何回答,只要她点个头,那么她就是杀母的仇人了。
  
  黑衣老妪阴恻恻的道:“第二件事呢?”

  范子云道:“你第一件事,还没回答我呢。”

  黑衣老妪道:“你一并说出来了,老身自会给你满意的答覆。”

  “好。”范子云道:“我要问的,这里是老子山夏氏别墅,可是夏家堡的?你既是夏氏别墅的副总管,何以要夤夜闯到夏家慈云庵去,这是什么人支使你去的?”

  最后一句,听得黑衣老妪马脸不禁又是一变,尖声笑道:“范子云,你问得太多了,千不该,万不该,老子山已经放了你,今晚你不该再闯进来。”

  范子云道:“闯进来了,你又待怎么?”

  熏衣老妪阴森的道:“那是你自投罗网,自找死路。”她一直把范子云当作对象,以为其余三人,只是替范子云助拳来的。

  范子云大笑一声道:“在下自投罗网也好,自找死路也好,这是稍后之事,现在你该先答覆我两个问题了吧?”

  黑衣老妪马脸满布厉色,阴森一笑,徐徐说道:“这两个问题,等你回去问姥姥吧。”显然她是动了杀机。

  范子云仰天长笑一声,说道:“副总管若是不肯答我所问,今晚只怕不大容易过关。”

  黑衣老妪狞笑道:“好小子,你口气不小。”

  范子云道:“在下说出来了,自然办得到,不信,你来试试?”刚说到这里,只见一道人影疾然飞落,风声飒然,来得快速无比,是见此人身手极高。范子云急忙回头看去,这来人正是丐帮代理帮主柯长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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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分光剑法

 

  黑衣老妪面情冷漠,问道:“柯帮主有什么事?”

  柯长泰飞落中庭,急步趋了上去,神色恭敬,拱拱手道:“回副总管,敝帮传功长老王镇海在庄外遭人重手法击毙,内腑悉被震碎,庄中可能来了极强高手。”他身为一帮之主,如今又荣膺了副盟主,对夏氏别墅的一名副总管居然神色十分恭敬,岂不怪哉?黑衣老妪只是口中「唔」了一声。

  柯长泰又道:“还有一件事,兄弟也要向副总管报告,兄弟在林外逮住了两个奸细。”夏玉容心中不禁一动。

  黑衣老妪问道:“人呢?”

  柯长泰道:“就在外面。”

  黑衣老妪道:“把他们押进来。”

  柯长泰应了声「是」,回身朝门外拍了两下手掌,喝道:“副总管要你们把两个奸细押进来。”只见四名黑衣汉子,手执钢刀,押着两个青衣人走了进来。

  黑衣老妪阴森一笑道:“六个人,如今一个不少了。”
  
  夏玉容关心秋月、秋桂二人,急忙凝目望去,那两个青衣人不是秋月、秋桂,还是谁来?她们敢情被点了穴道,双手下垂,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要知夏玉容和秋月、秋桂名虽主仆,情同姐妹,此时看她们被四个大汉押着进来,状极委顿,心头不由一急,娇叱一声道:“你们还不放开她们?”

  柯长泰阴笑道:“小子,你们四个自身难保,还吆喝什么?”

  商紫雯急忙道:“大哥,你先忍耐一下。”

  夏玉容道:“不,我要他们先放人。”

  柯长泰大笑道:“小子你作梦……”

  范子云急忙拦着夏玉容道:“大哥,你让小弟来。”

  夏玉容不知范子云的身手,是同行六人中最强的一个,她怕他一击不中,救不了秋月、秋桂,因此一摆手道:“不用,我要亲自出手。”她不待范子云再说,右腕一抬,「锵」的一声,彩虹乍现,一片森寒剑气,逼人肌肤,剑尖一指柯长泰,冷然道:“我叫你放人,你听到了没有?”

  黑衣老妪骤睹对方掣出来的长剑,彩虹流动,不觉心头一怔,脸上立时变了神色,凛然道:“彩虹剑?”

  夏玉容道:“算你识货。”

  黑衣老妪深沉目光直注夏玉容,恍然道:“你是夏玉容。”

  夏玉容冷然道:“你不过是夏氏别墅一名副总管,敢如此放肆,直呼我的名字么?”

  黑衣老妪冷笑道:“这里是老子山,可不是夏家堡,你少在老身面前,摆小姐架子了。”

  夏玉容道:“那你是不肯放人了?”

  柯长泰大笑道:“放人,小丫头,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奉座手下传功长老被杀,就要这两个小子抵命呢。”

  “你找死。”夏玉容真的被激怒,口中娇叱一声,突然右手一挥,长剑朝柯长泰挥去,身如飘风,却向四个押着秋月、秋桂的黑衣汉子欺了过去,这一下当真快速已极。
  
  这话得分开来说,先是柯长泰,他可不知道夏玉容是九华神尼门下,身手极高,手中长剑更是神兵利器。此时骤睹夏玉容挥手一剑朝自己攻来,但人却向押着两个奸细的四名手下抢去,还以为对方只是一记虚招,主要是抢去救人,口中不觉大笑一声:“你想救人,可没这般……”
  
  他「这般」下面「容易」二字还未出口,人已迎着飞出,左臂一探,朝夏玉容拦去。但他怎知夏玉容已得九华神尼亲传,对「分光剑法」,练得娴熟无比,她在抢身飞出之际,已经向他发了一剑。

  因为双方发动极快,一道彩虹般剑光,堪堪飞出,柯长泰也在同时伸手拦来,以致他后面「容易」二字没有来得及出扫,口中就大叫一声,鲜血进发,一条左臂,已被夏玉容剑光闪过,齐肩削下,一个人痛得几乎昏倒。

  就在柯长泰大叫一声的时候,夏玉容早已欺到四个黑衣汉子身前。这四个黑衣汉子当然是丐帮弟子,而且这次随同柯长泰来的,个个都是百中挑一武功极高之人,因此在夏玉容欺去之时,四人都不约而同一摆手中钢刀,越过秋月、秋桂二人,挡在前面。

  夏玉容人影闪到,右手长剑朝前一抡,四柄钢刀立被削断,左手同时向空连点,施展「拈花指」,制住了四人穴道,身形一个轻旋,纤掌拍处,迅快的解开了秋月、秋桂两人穴道。这一下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夏玉容旋风般扑出,转了一个身的工夫,就已斩下柯长泰左臂,制住四个丐帮弟子,救下二人。

  黑衣老妪没想到夏玉容出手竟有这般快法,连降龙丐柯长泰,名列江湖一流高手的人,在她剑下,居然未出一招,就被割断一条手臂,此时要待出手,眼看夏玉容已经把秋月、秋桂救下,退了开去。一时不觉又惊又怒,气得她两鬓花白头发,不住的拂拂自动,一张如驴长脸也拉得更长,点头道:“老身忘了你是九华神尼的徒弟,果然有些名堂,不过你们今晚闯到老子山来,就算老尼姑亲来,老身也非把她留下不可了。”

  夏玉容听她出言辱及师傅,心头更是有气,叱道:“老虔婆,你好大的口气,区区一个副总管,竟敢口出狂言。”

  商小雯道:“大哥,叫她副总管,只是好听罢了,其实还不是你们夏家堡的一名家奴,这老虔婆出言无状,要不要我把她拿下了?”

  「家奴」这两个字,听得黑衣老妪勃然大怒,冷嘿道:“夏玉容,你以为老身这副总管是吃你们夏家的粮,告诉你,就连你爹在内,见了老身还得礼让三分,老身今晚别说只是把你拿下,就是把你宰了,谅你爹也无话说。”她这话的口气,就不像是一个副总管了。

  商紫雯心中一动,不由暗暗扯了夏玉容一把,一面跨上一步,说道:“你这副总管倒是威风得很,连夏堡主都不敢得罪你,不知你背后有什么大力量在支持你?”

  黑衣老妪脸色阴晴不定,望着商紫雯厉笑道:“你长着一张利嘴,老身今晚第一个饶你不得。”

  商紫雯冷笑道:“你做贼心虚了。”

  范子云跟着道:“副总管,你还没说在我身上使「阴手禁穴」的究是何人?”

  黑衣老妪道:“你知道了又待怎样?”

  范子云剑眉挑动,大笑一声道:“此人在我身上,暗使「阴手禁穴」,心思阴毒已极,范某若是知道是谁下的手,非把他双手剁下来,免得他以后再去向别人施展毒手。”

  “对,就是要砍下她双手来。”商小雯披披嘴,说道:“喂,副总管,你怕不怕我三哥把你双手砍下来?”

  黑衣老妪斜睨了范子云一眼,冷嘿道:“就凭这小子,只怕砍不下老身的双手来。”

  商小雯道:“那你干嘛不敢承认?”这话一句逼紧一句,就是要激着黑衣老妪说出使「阴手禁穴」的人来。

  黑衣老妪明知对方是在激将,但她却是个火爆脾气的人,岂肯认输,双目精芒进射,厉声道:“老身有何不敢?”

  商小雯道:“这么说,是你在三哥,哦,我三哥就是范子云,是你下的禁制了。”

  黑衣老妪怒声道:“就算是老身,又待怎样?”夏玉容神情一动,柳眉也跟着斜竖起来。

  商紫雯急忙暗暗拉了她一下手,一面道:“你会使「阴极针」?”

  黑衣老妪道:“老身不知道。”

  商小雯道:“好哇,老虔婆,今晚你终于自己供出来了。”

  夏玉容一手持剑,缓缓逼了上去,切齿道:“你这恶毒贼婆,你会使「阴极针」,说,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这句话,大出黑衣老妪意料之外,脸色微变,说道:“老身和你娘无怨无仇,怎会害死你娘?你别瞎说了。”

  “你不是会使「阴极针」么?”夏玉容长剑一指,厉声道:“如果你不是害死我娘的凶手,那么你倒说说看,天底下还有谁会使「阴极针」的?”

  黑衣老妪道:“你问老身,老身问谁去?”

  “那好。”夏玉容神情肃然,切齿道:“那我就只好把你当作杀母仇人处置了。”彩虹剑缓缓举起,举步朝她逼去。商紫雯、商小雯二人也因黑衣老妪无异承认她就是使「阴极针」的人,那么也是她们姐妹的杀母仇人了,两人不约而同的跟着逼了上去。

  “你们想仗着人多?”黑衣老妪厉笑一声,突然举掌一拍,尖声道:“来呀,给我拿人哪。”她喝声甫出,只见从左右两廊的厢房中,木门开处,各自走出一簇人来。

  这两边的人,范子云全都认得。从左廊走出来的,是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从右廊走出来的是扫花门主花双双,和她四个使女扫花、葬花、锄花、摘花。这时,身后也同时响起一阵扑扑轻响,南首的屋上,大约有十数个人纵身落到地上。

  范子云回头看去,那是丐帮的人,由执法长老宋仁民为首,一个个手执铁棍,脸有戾气,真是一群恶叫化。夏玉容一张秀丽的脸上,飞过一抹杀机,目光一抡,冷笑道:“老虔婆,你就是有十万雄兵,今晚也难贷一死,只是姑娘要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老实回答……”

  青云道长冷然道:“何方丫头,胆敢来老子山撒野?”

  商小雯道:“老杂毛,你少开口”

  商紫雯忙道:“小雯,你不能无礼,他是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

  商小雯道:“我知道,只是他已经附贼了。”

  青云道长神色一变,大喝道:“小丫头,你胡说什么?”

  商紫雯心中暗暗叹息,忖道:“看来峨嵋派的人,全被迷失了心志。”

  扫花门主花双双一眼看到范子云,不由冷森一笑道:“原来又是你小子带人来捣乱。”

  夏玉容却不理他们互相叱喝,长剑一指黑衣老妪,喝道:“说,你姓甚,名谁?”

  黑衣老妪纵声怪笑道:“老身就是这里的副总管,没有姓名。”

  夏玉容道:“你不敢说?”

  黑衣老妪道:“有什么不敢,是你小丫头还不配问。”

  “好。”夏玉容想起娘被「阴极针」害死,心头一阵激动,口中沉喝了声「好」,手腕一振。遥遥指着黑衣老妪的长剑,突然双足一点,连人带剑化做一道彩虹,宛如匹练乍发,朝黑衣老妪激射过去。
  
    

  九华神尼精擅驭剑术,名震武林,但她年事尚轻,功力火候不足,无法施展「驭剑术」,她使的却是「分光剑」,也同样可以在数丈之内,发剑击敌,不过比起「驭剑术」来,就还差得远了。但饶是如此,旁观的人,不知底细,还是把它当作了驭剑术。

  她这里剑光乍发,站在黑衣老妪身后的十一名玄衣少女突然一声娇叱,人影一拥而上,锵然拔剑,挥起一片错落银芒,交织如电,挡在黑衣老妪面前。

  夏玉容驭剑一击,来势何等快速,剑光交接,又是一片「锵」「锵」剑鸣,十一柄长剑交织的剑网硬接了夏玉容一招,也把她逼退了两步,但她们手中十一柄百练精钢的长剑,在这一接之下,也被彩虹剑削断了三寸长一截。

  这一接当真快得无以复加,从夏玉容驭剑激射到十一名玄衣少女挥剑奋起,双方动作,都像闪电一般,旁观的人,除耳中还可以清晰听到「锵」「锵」剑鸣之外,只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双方已经停下手来。

  夏玉容后退了两步,低头朝自己长剑看了一眼,冷然道:“老虔婆,你最好不要别人替你送死,有本领就自己接我一剑。”

  黑衣老妪阴森一笑道:“你以为老身不敢?”

  夏玉容柳眉挑动,喝道:“那你就再接我一剑。”喝声甫出,身形一晃而至,剑光乍展,一道彩虹,挟着森寒剑气,又朝黑衣老妪疾投过去。

  十一名玄衣少女同时一声娇叱,再次挥剑而起。这回夏玉容在剑上用上了全力,但听一阵「呛」、「呛」轻响,十一柄长剑登时悉被截断。十一名玄衣少女惊呼声中,一齐往后暴退,夏玉容剑势未尽,剑光依然直逼过去,投向黑衣老妪。

  「当」,又是一声金铁大震,黑衣老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乌黑的阔剑,一下架住了夏玉容的彩虹剑。就在这一瞬间,夏玉容突然觉得右胸一痛,似是被一枚极细的尖针刺了一下。这一下刺痛突如其来,直侵内脏,夏玉容右手一松,彩虹剑几乎跌落。

  黑衣老妪乘机阔剑一翻,压住了夏玉容的长剑,口中桀桀尖笑道:“你们还不把她拿下了?”

  十一名玄衣少女早已掷去了手中断剑,此时听到喝声,口中娇「唷」一声,蜂拥而上,朝夏玉容扑来。范子云、商紫雯、商小雯、秋月、秋桂五人睹状大惊,同时闪身抢出。黑衣老妪早已料到他们有此一着,伸手一指,喝道:“截住他们。”青云道长身后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扫花门主花双双手下扫花、葬花,同时一闪而出,朝五人身前拦了过来。

  范子云眼看情势不对,心头不由大急,口中大喝一声,左手使了一记「风雷引」,把扑到身前的姜子贞,樊同二人一下推出一丈以外,身如旋风,飞一般欺入十一名玄衣少女之中,扬手又是一记「风雷引」,横推而出,把这些如花少女,像风吹飞花,纷纷跌撞出去。他也无暇多看,一下抢到夏玉容身边,右手青霓剑出鞘,「哨」的一声,往上挑起。

  他连使两记「风雷引」,抢到之处,人仰马翻,看得黑衣老妪不觉一怔,眼看青光暴亮,“哐”声入耳,顿觉手上一轻,一柄乌黑的阔剑,立被齐中削断。要知青霓、彩虹,原是一对削铁如泥的稀世宝剑,方才夏玉容冲来之时,经十一名玄衣少女一挡,用在剑上的力道,已十去其五,黑衣老妪这柄乌金剑,又厚又阔,在夏玉容剑势已衰之时,才出手架住她的彩虹剑,夏玉容究竟是女孩儿家,内力较弱,是以手中虽有利器,也无法把它削断。

  范子云练成「风雷引」,内功之强,武林中已是罕有对手,这往上一挑,内力进发,力道极强,自然轻而易举把黑衣老妪的乌金剑削断了。夏玉容被一缕无形无质的阴劲刺中「血海穴」,几乎闭气窒息,全身用不上力,她心中明白,自己是被对方「阴极针」所伤,此时如果支撑不住,就得死在对方「阴极针」下,娘的血仇也报不成了。

  就是这一意念,支持着她,虽然猝遇大变,竟是心神不乱。右手五指紧紧握住剑柄,任她黑衣老妪乌金阔剑全力往下压来,她依然咬牙苦撑,丝毫不让。直到此时范子云一剑削断对方乌金剑,压力一松,夏玉容也随着双膝一软,往地上跌坐下去。黑衣老妪没想到范子云手上也是一柄断金切玉的利器,居然一下削断了自己的乌金剑,心头一凛,急忙往后暴退。

  范子云伸手扶住夏玉容,急急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夏玉容星目微睁,有气无力的道:“我……中了她……的「阴极针」……”范子云不由的回头朝黑衣老妪看去。

  这可真巧,黑衣老妪退后数尺,正好脸露阴笑,振腕一指,朝范子云凌空点来。范子云吃过「阴极针」的苦头,哪还怠慢,口中大喝一声,右手青霓剑一记「沧海扬波」,斜劈出去,一面俯身从地上拾起彩虹剑,替她还入剑鞘,低低的道:“大哥快走。”

  左手半扶半抱,挟着夏玉容后退。他这一剑,劈得势道极猛,青霓剑剑气进发,在他身前,立时布成了一片青蒙蒙的亮光。黑衣老妪点出一指,「阴极针」原是太阴教旁门阴功所凝聚的一缕阴寒劲气,如何能和青霓剑的剑光相比,指风和森寒剑气一触,立时消失无形。

  黑衣老妪心知对方青霓剑厉害,不敢再行出手,脚下不由自主的只往后急急后退了两步。那十一名玄衣少女因手中长剑已被夏玉容彩虹剑削断,自然也不敢再朝范子云逼近过去。

  “暗青子招呼。”黑衣老妪马脸变青,狞厉的挥舞着双手,尖声喝道:“你们只管给我用暗青子招呼。”她狂怒之下,色厉内荏,几乎迹近狂乱。

  十一名玄衣少女在她尖哑的喝叫声中,人影连闪,一下就把范子云、夏玉容两人围了起来。她们久经训练,十一个人各自占了一个位子,右手熟练的戴上鹿皮手套,迅速往身边革囊中伸去。不用说,她们准备施放的暗青子,一定歹毒无比了。

  范子云一手扶着夏玉容,迥眼看去,商紫雯姐妹和秋月、秋桂四人,这一瞬间,已和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扫花、葬花动上了手。商紫雯姐妹一个是长剑护身,剑光缭绕,一个使一支竹竿,东抽西打,姜、樊二人颇有相形见拙之感。

  秋月、秋桂救主心切,一动手就使出九华剑法,但他们对敌经验不足,对手扫花、葬花,武功虽胜过她们,一时也难分胜负。只是对方不但人数较多,高手如青云道长、紫面神娄树常、花双双等人,尚未出手。而且天井南首,还有一群丐帮的人,严阵以待。

  看来自己几人,已经落在人家重重包围之中,最糟的是夏玉容身中「阴极针」,这时整个身子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道,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范子云心头急怒交进,右手横剑,舌绽春雷般喝道:“十一金钗听着,范某只是不愿伤人,你们胆敢使用歹毒暗器,那就莫怪我出手不留情了。”十一名玄衣少女给他一喝,不由得面面相觑,伸入革囊的钎手不觉缓得一缓。

  黑衣老妪站在阶上,尖声道:“小子,你死在临头,还冒什么大气,丫头们,给我撒。”她「撒」字出口,十一名玄衣少女可不敢再迟延了,她们同时纤手一扬,向空撒出一把金沙。

  范子云、夏玉容二人站在她们中间,这十一个人站立的位置不同,撒出来的金沙,却一齐集中在两人的头顶上,霏霏蒙蒙,洒洒有声。如果有人仰首观看,那一定是金芒闪烁,宛如天雨金沙,蔚为奇景。范子云早就想到她们戴起手套,这暗器自然十分霸道,此时看她们撒出来的竟然是一把金沙。

  他听说过江湖上有「夺命金沙」之名,据说只须一粒被沾上皮肉,就会身化脓血,毛发无存,是九大门派公告天下,列为严禁的歹毒之物。他心头不由一窒,忖道:“看来自己和夏玉容今晚当真要毕命于此了。”

  “不,自己决不能死。”范子云在她们金沙出手之时,口中猛地暴喝一声,奋起全力,右手青霓剑向空一圈,施展「风雷引」手法,也不管是否有效,一圈之后,猛然朝阶上黑衣老妪泄引过去。

  他因一手扶着夏玉容,右手又执着一柄青霓剑,等到十一名玄衣少女金沙出手,他再要丢下长剑,施展「风雷引」已是万万不及,故而只好把全身力道,贯注在剑身之上,以剑代手,作孤注一掷。
  
  青霓剑经他这一圈,登时发出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在两人头顶,化作一个圆圈青光。虽是剑光,但因范子云使的是「风雷引」心法,剑上凝聚的是他使出全身力气的「风雷引」吸力。

  这一来,这圈剑光,自然吸力奇强。但听「嘶」的一声,如鲸吸水,把已经漫天散开的金沙,一古脑儿全吸到了一圈青光之中。随着他剑尖一指,引力骤发,一圈青光登时开了一个缺口,从青光缺口中像匹练般飞出一道金光,朝阶上黑衣老妪立身之处,激射过去。

  这道金光,正是被「风雷引」吸力束缚的金沙,此时有如黄河缺口,干百粒金沙,争先恐后,大有一泻千里之势。黑衣老妪做梦也没想到范子云竟有如此高绝的功力,居然把十一金钗打出的「夺命金沙」,全盘回敬过来,一时惊骇欲绝,双足一顿,急急往左贴地斜飞出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沙破空而来,泻落阶上,那一片青石铺成的三级石阶上,登时像沙豆一般,响起一阵奇特的洒洒爆裂之声,随着冒起一阵黄烟,一丈方圆的青石板,被灼得斑斑点点,面目全非。十一名玄衣少女惊得莺流燕飞,面无人色,差幸她们见机得快,躲闪得宜,倒也并无人负伤。

  范子云这一手,几乎把全场的人,全镇住了。青云道长,花双双等人全都看得耸然动容,对他有莫测高深之感。当然,双方正在动手的人,也在此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范子云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然能一下把漫天「夺命金沙」全引了出去,精神不由得一振。
  
  范子云青霓剑横胸,向天长笑一声:“老虔婆,今晚权且饶你不死。”一面朝商紫雯姐妹道:“二哥、三弟,咱们走,谁敢拦阻咱们,范某就要他横尸当场。”他露了这一手,自然只由得他嘴硬了。话声出口,一手扶着夏玉容当先往南行去。

  秋月、秋桂急忙跟上一步,说道:“范公子,还是由小婢来挽扶小姐吧。”范子云点点头,由两人扶着夏玉容先行,商紫雯、商小雯一左一右相护,自己横剑断后。

  丐帮执法长老宋仁民眼看峨嵋掌教青云道长,扫花门主花双双等人都怔在当场,任由他们离去,没人敢出手拦阻。丐帮帮主又身负重伤,自然更不敢拦阻,眼看范子云一行人迎面走来,丐帮弟子不待他说,已经纷纷让开了路。
  
    

  走出院落,前面已是一片空地,和一丈多高的围墙,秋月、秋桂挽扶着小姐刚走到空地中间。夏玉容轻声叫道:“你们快停一停。”秋月、秋桂急忙站停下来。

  商紫雯问道:“大哥,你觉得怎么了?”

  夏玉容轻轻舒了口气,道:“我被那贼婆子用「阴极针」点中‘血海穴’,一直在运气试图冲穴,都没有成功,现在好像有希望了。”

  商紫雯喜道:“那你就快些运气了。”当下仍由秋月、秋桂挽扶着夏玉容站停。范子云和商紫雯姐妹全神戒备,替她护法。

  要知道夏玉容自幼拜在九华神尼门下,练的乃是佛门禅功心法,「阴极针」纵然厉害,究是旁门功夫,经夏玉容不馁不屈,一次又一次运起内力,向被点中的「血海穴」冲击。这时突觉一股真气,在自己运起全力冲击之下,一下冲过穴道,豁然贯通,心头不禁大喜过望,略为调息,就睁目笑道:“好啦,我们可以走了。”

  秋月道:“小姐已经好了么?”

  “自然好了。”夏玉容举手理理鬓发,笑道:“你们可以放手了。”

  商小雯道:“大哥既然好了,我们那就再回去找老贼婆算帐去。”

  夏玉容道:“今晚他们已经有备,而且对方人数多过我们甚多,凭我们这几个人,未必能有胜算,好在我们已经查出会「阴极针」的人了,今晚也算不虚此行了。”一行人翻墙而出,顺利的离开老子山夏氏别墅,走了三四里路。

  夏玉容忽然脚下一慢,偏头问道:“子云弟,你方才使的那一招剑法,居然能把漫天金沙引向老贼婆投去,那是什么功夫呢?”

  商小雯接口道:“对了,三哥你那招剑法真了不起,一下子把他们这许多人全给震住了。”

  范子云道:“小弟使的其实不是剑招,只是一记手法,但匆忙之间,来不及弃去长剑,只好从剑上使出了。”

  商紫雯含情脉脉的道:“这是你功力精进,才办得到。”

  商小雯道:“三哥,你这记手法叫什么名称?从哪里学来的呢?是不是屈总教习传给你的?”

  “叫做「风雷引」。”范子云一面摇头道:“不是家师教我的。”

  商小雯问道:“那是什么人教你的呢?”

  范子云道:“是一位叫做游龙的老前辈。”

  “游龙?”商小雯好奇的追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范子云道:“那是个脸形尖瘦的老人家。”他把游龙的长相大概说了一遍。

  商小雯心中一动,问道:“这位老人家是不是有些古古怪怪的,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滑稽突梯,还时常摸他的鼻子?”

  “对极了,你说的一点不错。”范子云欣然问道:“你也认识他老人家?”

  “咭,你当他是谁呀?”商小雯咭的笑出声来,说道:“我你说,他叫游龙,就怀疑是他老人家了。”

  夏玉容道:“四妹,你快说呀,这人是谁呢?”商小雯道:“他就是我师公咯。”

  范子云惊奇的道:“会是你师公?”

  “谁骗你不成?”商小雯接道:“他老人家就是人称笑面神丐的游一夔,夔,不就是龙么?游龙,不就是游一夔么?他老人家今年已经快一百岁了呢?”

  “对,对。”范子云道:“游老人家说过,他今年九十七了。”一行人边走边说,又走了两里来路。

  范子云忽然脚下一停,抬头看看天色,差不多已有三更光景,这就说道: “大哥、二哥可是仍回夏家堡去么?”

  “我不回去。”夏玉容笑着摇头道:“我想我们在附近找个农家,暂时先住下来,我要报雪了娘的血仇再回去。”

  “这样也好。”范子云道:“那么小弟还得回夏氏别墅去一趟,你们只要在路上留下记号,小弟自会找来。”

  商紫雯一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关切的问道:“你还要回去作甚?”

  范子云道:“我要去救三湘大侠于化龙于大侠。”

  商小雯道:“于大侠被囚禁在书房地窖之中,我也要去。”

  商紫雯为人持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呢?”

  商小雯道:“人家是翠翠说的咯,唉,时间不早了,你干么问个没完?”范子云就把方才自己两人在后院听到兵刃击撞之声,和翠翠负伤,说出于大侠被囚禁在书房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商紫雯道:“这么说,方才我们入林之前,果然有人潜入庄中,把林内暗桩都收拾了,翠翠是他们派来卧底之人。”

  商小雯道:“你现在都知道了,好了,三哥,我们得快些走了。”

  夏玉容道;“要去,我们就一起去,只是经过方才这一场拼搏,只怕他们已然有备,救人可不容易呢。”

  商小雯咭的笑道:“大姐,你这话正好相反,就是因为方才我们都露了面,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已经走了,戒备必然松懈,再去正可趁他们不备,这叫乘虚而入。”

  夏玉容点点头道:“四妹这话也不无道理,好,我们那就走吧。”
  
    
  
  一行六人趁着黑夜,重新又折了回去。这回他们是救人来的,更不能打草惊蛇,何况老子山人手众多,加上峨嵋和扫花门的人,实力也不可轻估。大家拉长距离,由范子云领路,一个接一个,提气疾行,藉着夜色掩护,渐渐地接近庄院。

  范子云一马当先,施展绝顶轻功,恍如夜鸟投林,一下掠入树林,就在目光一瞥之间,就看到一棵大树后面,隐伏着一团黑影,暗道:“看来他们果然已有防备,那是预料自己等人会去而复返了。”心念一动之际,立即俯身拾子粒石子,扣在指上,朝那人弹去。

  他如今功力深厚,双方相距虽在两丈以外,这粒石子出手,认穴奇准,自可制住对方穴道了。正待回身向后来的夏玉容打个手势,哪知这一转身,陡见离自己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手持钢刀的黑衣汉子,睁大双目,望着自己。范子云在毫无防备之下,不觉吃了一惊,要待扬腕发指,忽然发现那黑衣汉子似乎丝毫不见动静。

  就在此时,疾风飒然,夏玉容已经飞快的穿林而入,低声道:“子云弟,你在看什么?”

  范子云低声道:“小心,林中有暗桩。”

  夏玉容道:“在哪里?”

  范子云迥眼看去,那黑衣汉子依然原式不动站在那里,口中不禁轻咦一声道:“奇怪。”接着商紫雯、商小雯也一齐掠入林中。

  夏玉容回头之际,自然也发现了,低低的问道:“是你制住了他?”

  范子云道:“没有。”他只说了两个字,身形一晃,掠到那黑衣汉子身边,仔细一看,这人果然给人点了穴道。心中更觉奇怪,说道:“这会是什么人呢?”

  商小雯道:“他穿着一身黑衣,自然是老子山的人了。”

  范子云道:“不,我是说,他会是什么人制住他的呢?”

  只听商紫雯道:“你们看,那边也有一个。”

  这一停下身来,他们竟在附近数丈之内,发现了八个黑衣汉子,每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着黑黝黝的铁管,自然是极厉害的暗器了。这八个人,有的隐伏在树后,有人隐伏草丛之间,把这数丈纵深的一片树林,布置成一个袋形的阵地。这袋形阵地,正是从林外进来的必经之处。若非事先有人已把这八个黑衣汉子制住,这八管针筒一齐出手,就算你武功再高,在黑夜密林之中,也不易躲闪得开。

  夏玉容道:“这就奇了,什么人会在我们之前,制住了这些人呢?”

  商紫雯道:“这人不但把八个人一齐制住,而且还让他们保持原来的姿势,若非走近细看,一点也看不出被人制住了,光看这一点,此人武功一定很高。”

  商小雯道:“人已被制住了,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既然有人替我们开路,可见是友非敌,我们时间不多,快些进去才是。”

  范子云道:“四妹说得是,大家跟我来。”话声一落,当先掠起,从树林左侧穿出,只见林外树下,同样站着两个黑衣汉子,看到自己掠出林来,依然一动不动。

  他已经有了经验,心知这两人自然是被人制住了无疑,也就不去理会他们,一提真气,身如浮矢掠空,横空越过一片草地,落到围墙之上,目光迅快朝墙内一瞥,飞身飘落地面。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秋月、秋桂也跟着跃落。

  这里已是夏氏别墅的东院,长廊尽头,月洞门内,正是夏云峰的书房了,范子云走近月洞门,脚下方自一停。夏玉容低声道:“子云弟,你可知爹书房里地室的入口么?”

  范子云回头道:“不知道,我是听翠翠说的,可惜她话没说完,就死了。”

  夏玉容道:“那我们快进去找找。”

  范子云压低声音道:“书房里好像有灯火。”

  夏玉容道:“那会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呢?”

  范子云道:“我们小心些,别让里面的人发觉了。”

  夏玉容点点头,回头道:“秋月、秋桂你们守在外面,不用进去了。”

  四人放轻脚步,一个接一个悄悄溜进月洞门,好在这院落中花影扶疏,种着不少花木,可以藉着花树隐蔽身子。一排三间,精致的书房,灯光是从左首一排花格子窗中射出来的,四扇窗户,全敞开着。这时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你这老儿,是哪里来的?”

  接着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回大师傅,小老儿是这里东院打更的,方才……”

  那尖细声音又道:“方才什么快说。”

  那苍老声音道:“方才小老儿从外面经过,看到书房里有灯光,想进来瞧瞧,夜色深了,火烛要小心,没想就被大师傅喝着叫老儿进来……”

  范子云听到那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动,这声音他听来很熟,不就是传自己「风雷引」神功,自称游龙的游老人家?心中不禁一喜,急忙蹲下身去,低低的道:“那说话的是游老人家。”

  夏玉容问道:“就是四妹的师公咯。”

  夏玉容急忙回过身去,朝商小雯低低的道:“子云弟说,那说话的是你师公。”

  商小雯喜道:“真的,我们快进去瞧瞧。”

  商紫雯道:“你别鲁莽,我们先看清楚了再说。”

  四人又悄悄的移动,隔着一排花树,已可从敞开的窗户中,看到室内的情形。那是书房的起居室,布置得极为精雅,一盏高脚落地古铜灯檠,罩着白瓷灯罩,灯光洁白而柔和。窗口放一张花梨木雕花长几,对面坐着一胖一瘦两个老和尚。时当盛夏,那胖和尚赤着上身,两乳下垂,看去像一个肉团,他对面的瘦和尚生得浓眉细目,身上也只穿了一套淡黄的短衣。

  几上放着四盘菜肴,各人面前放一个大海碗,敢情装的是酒,因为几旁就有一坛已经开了封的陈年花雕。这两个老和尚的身旁,站着一个尖瘦脸老头,一身夏布短衫,一直在陪着笑,看去果然是个打更人模样。范子云一眼就认出站在一旁的尖瘦脸老头,不是游老人家还有谁来?那一瘦一胖两个老和尚,他也见过,正是五台山的大达尊者和大德上人。

  商小雯喜道:“果然是师公他老人家。”

  商紫雯暗暗扯了她一下衣角,压低声音道:“快别说话。”

  只见大德上人眯着眼睛道:“你这老儿,我好像哪里见过?”

  “是,是。”笑面神丐连连陪笑道:“小老儿每晚都在这里打更,大师傅自然见过了。”

  大达尊者举起大碗,一口就喝了下去,细目微睁,沉声道:“你真是这里打更的?”

  “是,是。”笑面神丐躬着身,陪笑道:“小老儿从前是在夏家堡打更的,后来,这里别墅建好之后,蒙堡主垂怜,小老儿打了二十几年的更,所以就把小老儿调到这里来,专门负责这座东院,工作就轻便多了。”

  大达尊者用手掌在酒坛上一点,就把酒坛吸了起来,自顾自倒满一海碗酒,放下酒坛,问道:“你会不会喝酒?”

  笑面神丐望望酒坛,咽着口水,陪笑道:“不瞒大师傅说,小老儿打了几十年更,别无嗜好,就是喜欢喝一盅,咱们这里的人,都叫小老儿醉鬼老王……”

  “好。”大达尊者伸手把面前一碗酒推了过去,说道:“这碗酒赏你喝吧。”

  笑面神丐听得一喜,但望望大达尊者,又迟疑的道:“大师傅,这……是你喝的,小老儿……怎敢……”

  大德上人不耐道:“老头儿,我师兄叫你喝,你就喝,噜嗦什么?”

  “是,是。”笑面神丐连连躬着身道:“多谢大师傅的赏赐。”一面巴巴结结的移上一步,双手捧过酒碗,喝了一口,咂咂舌尖,陪笑道:“不是大师傅赏赐,小老儿一辈子也没喝过五十年的陈年花雕,真是好酒。”他一面说话,一面又贪婪的喝了一口,接着也就不客气,咕咕几口,把一大碗酒全喝完了。

  范子云看得暗暗好笑,一面就低低的把这两个老和尚的来历,跟夏玉容说了。夏玉容又转过头去,附着商紫雯耳朵,告诉了她。商紫雯道:“这么说,这两个和尚大有来历,游老人家故意和他们瞎扯,一定有用意的了。”一面又把两个和尚的来历告诉了妹子。

  笑面神丐喝完了酒,双手颤巍巍的捧着酒碗,放到几上,一面躬着身道:“谢谢大师傅的酒,真是多谢,小老儿还要打更去……”

  大达尊者道:“别忙。”他手掌一伸,又把酒坛子吸了起来,倒满了一碗,说道:“老头儿,你再喝一碗去打更也不迟。”

  “这……这……”笑面神丐耸着肩道:“不瞒大师傅说,小老儿平日只能喝个四两,再多,就会醉了。”

  大德上人细声喝道:“醉了有什么要紧,我师兄替你斟的酒,你敢不喝?”

  “是,是。”笑面神丐急忙躬身陪笑道:“喝,喝,嘻嘻,这是好酒,小老儿……就算醉死也要喝……”他又颤巍巍伸过手去,但他这回双手还没碰到酒碗,口中忽然「啊」了一声,双手捧着肚子,弯下腰去,说道:“小老儿……肚子好痛,呃,不……不对,这酒里有毒……”他口中说着「酒里有毒」,人却移动着脚步,凑上一步双手抢过酒碗,捧着就喝一口气把酒喝干了。

  大德上人眼睁睁望着他,细声问道:“你不是说酒里有毒吗?怎么又把它喝下去了?”

  笑面神丐这两大碗酒喝下肚去,已是醉态可掬,哭丧着脸道:“小……小老儿不管有什么疼痛,只要喝几口酒就不会痛了,但这两碗都是毒酒,小老儿这条命就报销了,这……叫饮鸩止渴小…小老儿死不足惜,只是……只是难见我主人一面,教小老儿死不瞑目……”

  大达尊者问道:“你主人是谁?”

  笑面神丐忽然又「啊」了一声,双手捧腹,弓下身去,抬起目光,望着大达尊者,神色凄惶的道:“大师傅,是……是在酒中放了穿肠毒,我……我肚子好痛……”

  商小雯低低的道:“会是真的?”

  商紫雯忙道:“你安静些看下去,先别作声。”

  大达尊者忽然细目一睁,射出两道棱棱金芒,嘿然道:“你们中原武林,惯使机诈,咱们明明在扫花山庄见过,你却硬要诿称是这里打更之人,这点花样,如何能瞒得老僧法眼,老僧在你酒中浸了一下黑夜叉环,这比穿肠毒还要厉害十倍……”

  他展示了一下右手中指戴着的一枚指环。那指环乌黑有光,雕刻着一个凶狞的夜叉面貌,显然是一件剧毒之物。大达尊者不待笑面神丐开口,续道:“不过你老儿只要好好回答老僧的问话,也许可以不死。”他有解药。

  笑面神丐摇着头道:“小老儿想过了,小老儿还是死的好。”这话听得大达尊者不禁一愕,蝼蚁尚且贪生,他居然选择了死,这人岂不怪哉? 

  大德上人眯着眼睛,问道:“老儿,你怎么会活得不耐烦的呢?”

  笑面神丐道:“两位大师傅武功高强,小老儿又中剧毒,自问愧对我主人,还是死的好。”

  大德上人问道:“你主人是谁?”他们自然急于想知道他的主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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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笑面神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笑面神丐道:“小老儿也不想再隐瞒二位大师傅了,小老儿的主人,就是……就是……啊哟……痛死我了……”他连说话也来不及,迅快的抢过大德上人面前的一大海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他方才说过,不管有什么疼痛,只要喝上几口,就可止痛。大德上人也没去阻拦他,任由他把自己那碗酒捧着喝了。
  
  笑面神丐放回酒碗,砸砸嘴角,陪笑道:“小老儿就算五脏六腑都穿上十七八个孔,只要有酒喝,就可把痛止住,小老儿不怕死,就是怕肚子痛。有时候好久没有酒喝,肚子里的酒虫就会咬你肚肠,它咬住了不放,你就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时你非得到处张罗,就是偷也要偷些银子,买酒来吃,说也奇怪,只要一口下肚,酒虫有了酒,就会放开咬着的肚肠,肚子就不痛了,所以……”他站着说话,口沫四溅,说个没完,那种缠缠夹夹的模样,看得商小雯几乎要笑出声来。

  大德上人不耐的道:“好了,好了,这些话不用说了,你主人是谁,还没说呢。”

  “哦,我说,我说。”笑面神丐连连点头道:“不瞒二位说,小老儿的主人……”他涎笑道:“大师傅,你再让小老儿喝口酒吧。”他方才还说只能四两,多了会醉,这一海碗,差不多就有十二三两,他已经喝了三大碗了。

  大德上人道:“好,你自己去倒吧。”

  “多谢大师傅。”笑面神丐拿起他面前的酒碗,蹲下身,双手捧起酒坛,倒了一碗,又咕嘟的几口就喝完了,接着又倒了一碗,又是几口又喝了下去,再倒再喝,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才倒了一碗,送到大德上人面前,嘻开嘴,笑道:“多谢大师傅了,你也喝一碗。”

  大德上人道:“你现在可以说出你主人是谁了?”

  “是,是。”笑面神丐连连应是,打了个酒呃,方道:“小老儿的主人,……嘻嘻,这叫做借酒壮胆,要是在平时,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说出来的……”

  大德上人道:“那你快说。”

  “是,是。”笑面神丐身子歪了一下,这一歪正好避过两个和尚,面向范子云等四人,挤挤眼睛,然后说道:“小老儿的主人,他……他就是三……湘大侠…于……”

  大达尊者微微一笑道:“本尊者早就知道你老儿是冲着什么三湘大侠来的了,今晚来了几个人,都没逃得出去,剩下你老儿一个人把风,眼看一点消息都没有,自然要进来瞧瞧了。这东院有老僧师兄弟两人住着,哪里用得着什么打更的人,所以你老儿一开口就露下马脚,不过你胆子不小,酒量也够大,喝下了两大碗毒酒,还能支持到现在,内功也确有可观,只是你还难逃此劫……”

  “啊哟……”笑面神丐双手捧着肚子,点头说道:“小老儿……知道……今晚……是……死定……了……但……小老儿实……实在……死……不瞑……目……”

  大达尊者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说出来听听,老僧看你喝下两大碗黑夜叉酒,还能支持这些时光,不失为中原武林一把高手,也许可以破例一次。”

  笑面神丐已经痛得弯下腰去,连声呻吟,断断续续的道:“小老儿……只有……一个……心愿……我……我要在……临死……前,见上……主人……一面……你……你会……答应……我么……啊……啊……哟……”

  商小雯不安的道:“师公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商紫雯悄声道:“自然是假的了。”

  商小雯道:“但他喝了老贼秃两碗毒酒可不假呀。”

  “阿弥陀佛。”大达尊者低喧一声佛号,点着头道:“好,老僧答应你,只是你主人见了你,也未必认得。”

  笑面神丐口中连哼,有气无力的道:“多谢……大……师傅……成……成全……”

  大达尊者回头道:“师弟,你带他下去见见那个姓于的,他已经无法再熬得过一盏热茶了。”

  大德上人站起身,合掌道:“小弟敬领法旨。”一面回头道:“老儿,你还能走么?”

  笑面神丐口中哼着连连点头道:“小……老……能……能……”

  大德上人举步朝对面一道粉墙走去,窗外四人隔着花树,听说大德上人要领着笑面神丐去见于大侠,自然凝足目力,全神贯注的望去。那堵粉墙上,挂着一幅山水中堂,一副梅红洒金对联,和一张花梨木的长案,案上供着一只古铜香鼎。

  大德上人伸手揭开古铜香鼎的盖子,不知在里面如何拨动了一下,但见右首一道粉墙忽然间无声无息的移开,露出一道暗门。不用说,那就是地下室的入口了。笑面神丐忽然转身走到大达尊者面前,满脸俱是感激之容,颤巍巍的连连拱手道:“多谢大师傅,多谢大师傅成全。”

  礼多人不怪,大达尊者枯瘦的皮包着骨的脸上,居然飞过一丝悯色,挥挥右手,说道:“你快去见你主人一面吧。”

  “是,是,谢谢,谢谢。”笑面神丐不知怎的一来,一手抓住了大达尊者的右手,一手迅快从他中指脱下了黑色指环,口中突然长笑一声,一道人影疾若飞虹,一下从窗口飞射而出。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笑面神丐居然从容的从大达尊者手上脱下指环,大达尊者在一怔之下,居然被他从指上抢走了指环。这一下,看来从容,其实动快之快,几乎只是像电光一闪,他人已经飞出窗外了。大达尊者怒吼一声,双足一顿,一道人影跟踪往窗外追出。

  大德上人几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怔怔的道:“师兄怎么了?”

  就在大达尊者穿窗而出的同时,窗外笑面神丐大笑一声:“大师傅,小老儿还你的好酒。”

  突然一道黄澄澄的匹练,朝大达尊者迎面激射过去,原来他以内力逼出腹中毒酒,喷发伤人。大达尊者身子堪堪穿出窗口,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得举袖一挥,护住了头脸,那一股酒泉射在他大袖上,就像一阵箭雨。

  差幸大达尊者拂出的大袖,也运起了内力,把酒箭挡住,洒落一地,那酒箭余劲未衰,洒到地上,还是溅得厅前走廊上嗤嗤作响。这两人功力之深,直把隐身在花树后面的四人看得暗暗咋舌不止。这一耽延,笑面神丐的人影已经飞射出去十数丈外,尖笑道:“大师傅,小老儿失陪了。”

  大达尊者自视甚高,此次应邀前来,夏盟主、邢夫人把他视若上宾,他一向对中原武林人物,从未放在眼内。这回居然被人从他手中夺去丁指环,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得下去?口中怒吼一声,一道黄影,直向笑面神丐凌空飞扑过去。

  范子云只听耳边响起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老夫已把这老魔头引开,你们还不快去救人,于大侠神志不清,不用和他说话,就点住他穴道,赶紧离开,我会在龙王集等你们……”声音渐渐远去。

  范子云急忙朝三人低声道:“游老人家要我们进去救人,屋中还有一个大德上人,由小弟对付,你们下去救人,于大侠神志不清,必须点住他穴道,就退出来。”话声一落,不待三人回答,双足一点,人已从花丛间飞扑过去,一下穿窗而入。

  夏玉容站起身道:“他一人只怕挡不住胖和尚,我去帮他,二妹、三妹下地室救人要紧。”说完,跟着飞起,三道人影,先后从窗口穿入。

  那大德上人刚刚打开地室门户,根本不知他师兄的指环被人抢走,只当笑面神丐趁机逃走,他还摇着头,细声笑道:“师兄也真是的,他喝了黑夜叉指环浸过的酒,还能逃出多远?”

  就在他话声甫落,一道人影,已然穿窗进来[ 大德上人叫道:“师兄可是把那老儿解决了?”

  范子云一下落到他面前,大声道:“我是你师傅,不是你师兄。”挥手一掌,迎面拍了过去。

  大德上人连人影都未看清,但觉一道劲急的掌力,已然扑面涌来,心头一惊,细声喝道:“什么人敢在佛爷面前卖弄?”

  他手掌一竖,迎着拍出,两股掌风乍然交汇,发出蓬然一声震响,两人各自被震得后退一步。他们一掌交接,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三入也相继飞入,她们早已商量好了,因此商氏姐妹身形飘落,就直向左首暗门扑去。

  大德上人一怔,双目精光暴射,怪笑道:“好小子,你们都是找死来的。”突然舍了范子云,朝商氏姐妹截去。

  夏玉容冷笑道:“贼秃看剑。”

  “刷。”一道彩虹般的剑光,匹练横飞,朝大德上人拦腰挥来,彩虹剑寒光耀目,剑气逼人,大德上人究是顶尖人物,发觉剑光有异,赶紧往后暴退。

  范子云叫道:“大哥,你守着出口,这和尚小弟足可对付得了。”说话声中,又是「呼」的一掌,直拍过去。

  大德上人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个年轻小伙子,一个手中持有利器,一个掌力竟然不在自己之下。此时听到范子云说出足可对付自己,不由的大怒,喝道:“小子,你好大的口气。”双手一振,两只又粗又大的手掌,抡劈过来。

  范子云为了要绊住这个胖和尚,也立即展开了「迥身八掌」,身形飞旋,一掌接一掌的拍出。要知他这「迥身八掌」之中,记记都暗寓了南海风雷门惊世绝学的「旋风掌」手法。他从前初学乍练,还和大德上人连对了八掌,如今练成「风雷引」神功,内功增进了何止倍蓰。这一施展开来,自然更具威力。

  刹那之间,风起八步,飞旋如柱,大德上人双手如斧,但拍出的掌力,只要和对方一接之下,就被一股迥旋的潜力,化解开去,而且自己一个人也莫名奇妙的被带转过去,脚下根本无法自主,随着打转。

  这七八掌下来,大德上人接连打了七八个转身,心知这小子掌力古怪,自己不该和他如此打法。心念一动,立即一下跃退数步,目射凶光,细声喝道:“小子,你使的是哪一门派的武功?”

  范子云笑道:“在下没有门派,这一套掌法,叫做打狗八掌。”两人刚一住手,商紫雯、商小雯二人已从暗门中扶着一个方面大耳的老人走出,这老人当然就是三湘大侠于化龙了。

  夏玉容忙道:“你们只管先走,由我和三弟断后。”彩虹剑一横,挡在两人身前,让她们先行退出。

  大德上人眼看两人已从地室中把人救出,不由得又急又怒,口中暴喝,吐气开声,双手齐扬,左手一掌击向范子云,自然是阻止范子云出手,右手凌空一掌,朝夏玉容拍去。
  
  他拍向范子云的一掌在先,范子云陡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巨压力,涌了过来,迥非普通掌势,心中一动,急忙喝道:“大哥速退,这是「大手印」。”喝声出口,左手凌空一招,右手作势托引,使出了「风雷引」神功,在半途之中,把大德上人拍出的两记掌力,一起接了过来,双手在空中一圈,又向大德上人回敬过去,口中低喝一声:“咱们走。”伸手一拉夏玉容,两人同时「嗖」的一声,飞身穿窗而出。

  大德上人含怒出手,那两记「大手印」,力道何等威猛?他做梦也想不到范子云居然会把他的掌力接了过去,又原封不动的回敬过来,等到他发觉自己掌力骤然如黄河决口,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心中方正一惊,那由两股「大手印」掌力汇合成了一股的力道,调过头,就如黄河天上来,汹涌朝自己撞过来。

  这下当真使他惊骇万分,赶忙闪身旁跃,但听蓬然一声,右首一道砖墙被掌力撞开了一个大窟窿,碎砖飞溅尘土纷落。大德上人闹了个灰头土脸,连眼睛都睁不开来,他举手抹了把脸,迥目四顾,一手从壁角抓起镔铁降魔杵,双脚一顿,肉团似的人影,跟踪穿窗而出,再一顿足,飞身上屋。

  抡目四顾,只见远处屋上,正有三条人影闪动,他在万分恼火之际,哪还思索,口中怒哼一声,腾空追扑过去。大德上人和他师兄大达尊者,被人称为「五台二尊者」,功力之深,除了大达尊者,中原武林,可说罕有其匹。这回他怒火中烧,弹身而起,划空追去,当真快得如同流星,口中洪喝一声:“小子,你们还往哪里走?”他这声大喝,是以内力发出,声音虽然尖细,却是刺耳已极。

  那三人正在屋面上飞行,骤睹一团人影从天而降,喝声尖锐得直刺耳鼓,心头大惊,各自迅快往后跃退一步,然后又闪动身形,品字形,把大德上人围在中间。为首那人喝道:“什么人敢闯到老子山来?”他正是丐帮执法长老宋仁民,今晚是由丐帮的人,担任巡夜工作,他左右二人,乃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八袋弟子。

  丐帮最负盛名的是「打狗棒法」,如今虽然只剩下二十八式,精华尽失,丐帮弟子身边,带的还是打狗棒。宋仁民和二个八袋弟子刚把大德上人围住,大德上人已经目射凶光,尖声问道:“吠,你们可见三个小子扶着一个人逃走么?”

  大德上人形同肉团,宋仁民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慌忙拱手道:“原来是大师……”

  大德上人怒声道:“佛爷问你可见三个小子扶着一个人逃出来?”

  宋仁民被他刺耳震声截着话头,不觉一怔,忙道:“兄弟没……没……看到……”

  大德上人愤怒的一顿脚道:“都是你……”挥手一记「大手印」朝宋仁民拍了过去。

  宋仁民做梦也没想到大德上人会把怒气出在他头上,一记「巨灵掌」正好击中胸口,闷哼一声,往后便倒。大德上人一掌出手,哪还管他的死活,一团人影自顾自横空掠去,但他这样一再耽延,哪里还想追得上人家? 
  
    

  一行人,由范子云背负三湘大侠于化龙和秋月、秋桂先行,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断后,一路往南疾行。赶到枳头桥,只见桥头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驼背老人,看到范子云一路奔行而使,急忙低声喝道:“你们快些过桥,躲到右边那间草寮里去,从后门出去,就是一片竹林,穿林出去,往西有一条小径,就是龙王集,但你们莫停,过了西高庙,就折而向东,到旧铺去等着。”

  范子云脚下不由一停,问道:“老丈是什么人?可是……”

  那驼背老人连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右手衣袖,催道:“莫问我是谁,再迟就来不及了。”

  范子云还待再问,商紫雯听他说出「龙王集」三字,知他可能是笑面神丐派来接应的人,就道:“三弟,老丈要我们到草寮去躲一躲,我们就快走吧。”

  夏玉容接口道:“三弟,我们快走。”六人匆匆奔到右首一座茅屋,果见一扇板门,只是虚掩着。

  商小雯道:“我先进去。”一侧身,当先闪了进去。商紫雯、范子云、夏玉容、秋月、秋桂跟着走入,举目四顾,这间茅屋,家徒四壁,只是一间破旧的草寮,已经久无人住,后面果然有一道门户,连门都没有了,门外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接连着就是竹林。

  夏玉容道:“这位驼背老人家,不知是谁。”

  商紫雯道:“我看他右手虚飘飘的,好像是一只空袖。”

  商小雯在她们说话之际,偷偷的隐身门户,朝桥头看去。从茅屋到桥上,大约不过十几丈距离,这时那驼背老人打着火石,悠闲地吸着旱烟,老远看去,他烟斗里的火星,一闪一闪,好像星星一般。就在商小雯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桥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高大人影。这人,正是五台山大达尊者。商小雯吃了一惊,急忙朝身后招着手。

  商紫雯道:“你做什么?”

  商小雯手指竖立,「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是那老贼秃追来了。”大家听说,急忙一起凑过头往外瞧去。

  只见驼背老人依然弓着背,只是自顾自的吸烟,大达尊者飞落桥上,他恍如未觉,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大达尊者目光一注,洪声道:“老儿,你看到有一个瘦小老头从这桥上过去么?”敢情他一直没有追得上笑面神丐,追得满腔都是怒火,话声洪亮,如同金鼓,连躲在茅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驼背老人缓缓歪过头来,望望大达尊者,大声道:“你说什么?”

  大达尊者道:“老僧问你,可有一个瘦小老头从桥上过去?”

  驼背老人用手指指耳朵,说道:“我听不到,你要说什么,就要靠着我耳朵,慢慢的说,我才能听到一些……”

  大达尊者虽然满腔怒火,但他到底是五台高僧,看到驼背老人是个废残的人,说也说不清,气得猛一蹬脚,但听「砰」的一声,桥头一道石级,被他蹬得齐中折断,正待飞身而起。突听身后有人「哇」了一声,急忙转身看去,但见对岸几棵柳桥之间,正有一条瘦小的黑影,回头就跑,那不是笑面神丐,还有谁? 

  大达尊者怒吼一声:“老小子,你还往哪里跑?”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飞扑过去。

  商小雯忽然轻「咦」一声道:“那驼背老头呢?怎么不见了?”大家经他一提,回眼看去,本来坐在桥头吸烟的驼背老人,在这转眼之间,果然已经不知去向。原来方才只注意了大达尊者,目送他凌空飞扑,没去注意驼背老人,他竟然走得无影无踪了。

  商紫雯道:“和游老人家一起的人,自然也就是前辈高人了。”

  夏玉容道:“真还亏得他叫我们快走,要是给大达尊者撞上了,我们这时候只怕还不能脱身呢。”

  商小雯道:“有师公在,难道还怕那老贼秃不成?”

  夏玉容道:“游老人家这样把他引开多好,真要动上手,总是多耗时间的事。”

  商紫雯道:“大家不用说了,还是快些上路吧,这里还是老子山的势力范围呢。”

  商小雯披披嘴道:“老子山又怎样?我们不是从他们重重包围中走出来的么?”

  范子云没有多说,背起三湘大侠,当先举步跨出后门,穿行竹林,依着驼背老人的指点,从西首一条小径南行。这时四更已过,眼看前面黑幢幢的正是一处村集。

  夏玉容道:“前面大概就是龙王集了,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游老人家呢?”

  商紫雯道:“我看不用了,因为现已证明那驼背老人家,和游老人家是一路的,游老人家要我们在龙王集等他,是在夏氏别墅临行时说的,他那时预定在龙王集和我们会合,大概后来觉得不妥,才要驼背老人在桥头等我们,要我们不要停留,我们自该听驼背老人家的话才对。”

  夏玉容轻轻叹息一声道:“任何一件事,二妹都观察的十分透澈,我就想不到。”

  商紫雯道:“大姐这是夸奖我,我只是跟家父在外面跑得久了,江湖阅历比较多一点罢了。”

  夏玉容道:“一个人读万卷书,还要跑万里路,才能增长见识,我是从小没出过门。”
  
  大家沿着大路,穿过龙王集,又走了七八里路,又遇上一个小村集,就依着驼背老人的话,折而向东。这一带村落较疏,一直奔行了二十几里路。范子云走在前面,只听耳朵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才来,老夫已经等你们很久了,快到左边林子里来。”这声音正是驼背老人的口气。

  范子云忙向后面的人道:“大家快跟我来。”说完,急步往左首一片树林奔去。

  商小雯在后道:“三哥,你怎么舍了大路朝树林子里进去呢?”

  商紫雯道:“小雯,别嚷,三弟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跟他进去就是了。”大家跟在范子云身后,穿林而行,抡目四顾,依然不见有人,正待仰首发问。

  只听耳边又响起驼背老人的声音说道:“你们循着山径上来,翻过山岭,老夫就在山岭下。”

  范子云暗暗觉得惊异,忖道:“这驼背老人还在山岭后面,他的声音就能传到自己耳中,这份功力岂不骇人?”心中想着,也就举步循着山径,往上走去。

  山岭并不高,但大家奔波了一个晚上,等到爬上山岭,也已累得有了汗水。这时天色已渐渐接近黎明,东方微有曙色,大家也不知道这个晚上,已经跑了多少路。此刻登上山岭,经晓风一吹,精神就感到清爽多了。范子云长长吁了口气,领先循着山径下岭,奔到后山山麓,果见驼背老人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朝自己招了招手,转身行去。

  范子云等人,跟着他又走了半里光景,转过山脚,眼前出现了一片湖泊,湖水平静如镜,四面青山如屏,好一个宁静清幽的所在。面湖背山,一片浓林中,隐隐现出一角粉墙,那是一座白墙黑瓦的庄屋,看去像是隐逸之居。驼背老人领着大家走近庄前,大家才看到门额上用青砖镂刻着一方横额,上书「环湖山庄」四个正楷。

  夏玉容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驼背老人忽然转过脸来,说道:“这是人家李家祖坟所在的坟庄,每年只有清明扫墓,李家子孙才会来,平时只有一个老管家住在这里。里面有一、二十间客房,被褥俱全,原是准备扫墓来的人住宿用的,是游老前辈想到你们一晚未睡,这里可比住客店安静多了。”

  这时东方已经大白,他这一会过头来,大家才看清楚此人生相竟然十分怪异,前额中间下凹甚深,鼻梁中断,双颧凸出,颏下留一把山羊胡子,苍中透红,右臂虚飘着一只衣袖,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麻布长衫,有着一种令人说不出的诡秘之感。

  驼背老人话声一落,就引着众人从左首一道边门走入,经过一条长廊,廊前种着不少花卉。进入月洞门,是一间宽敞的厅堂,也是起居室,里面陈设着两排椅几,中间是两张八仙桌拼起来的长条桌,全都雕刻讲究。

  驼背老人一摆手道:“大家随便坐吧。”一面朝范子云说道:“后面就有五间房间,老夫已要那老管家铺好了床铺,你先把于大侠放在铺上去。”

  范子云依言走到后面,果然一排有五个房间,推开第一间房门,把于化龙轻轻放在铺上,才行退去。那看管坟庄的老管家替大家烧了一壶水,泡茶送上,他方才被貌相狰狞的驼背老人吓得只当遇上了强盗,如今眼看这几位相公,都是貌相清俊的读书人,才算放下了心。

  范子云等老苍头退出之后,才朝驼背老人拱手一揖,说道:“多蒙老前辈一路指引,只是晚辈还未请教老前辈的名号,如何称呼?”

  驼背老人朝他微微一笑道:“老夫和令尊是十几年前的朋友了,令尊没和你提起过么?”

  范子云急忙拜了下去,说道:“原来还是世伯,请恕小侄失礼,实因家父十三年前离家出门,一去不返,至今尚无消息。”

  驼背老人没待他说完,诧异的道:“令尊十三年前离家出走,至今尚无消息?这么说,你一直没有见过他?”

  范子云道:“是的,家父失踪,小侄年纪尚幼,这些年都没有家父的消息,小侄此次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找寻家父来的。

  “唔,唔。”驼背老人点头,口中连「唔」了两声,说道:“老夫此次进关,也是找令尊来的,哈哈,吉人天相,老夫相信贤侄和令尊父子重逢,为期应该不远了。”

  范子云激动的望着这位驼背、断臂、面貌狞恶的老人,问道:“老伯寻家父有事么?”

  驼背老人道:“没什么,老夫到关内来,一来是找令尊,同时也来看看她爹的。”他伸手指指夏玉容。

  夏玉容道:“老人家也认识家父么?”

  驼背老人笑了笑道:“岂止认识,我们可说极熟。”

  夏玉容道:“老人家还没说你的名号呢?”

  驼背老人道:“老夫羊令公,忝掌长白一派……”忽然回过头,朝范子云道:“你可知十三年前,令尊失踪,是为了什么吗?”

  范子云身躯一震,问道:“老伯知道?”

  羊令公一手摸着他苍红的胡子,说道:“老夫自然知道。”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你看,老夫前额凹陷,目梁中断,连右臂都折断了,这自然不是老夫本来面目了。”

  商小雯道:“老人家是负了很重的伤?”

  “不错。”羊令公看了范子云一眼,才道:“令尊十三年前没有回去,是和老夫一样,受了极重的伤……”

  “啊。”范子云惊啊一声,问道:“家父和老伯遇上了强敌?”

  “不。”羊令公摇着头道:“是上了一个人的当,令尊和老夫一同跌坠百丈悬崖……”

  「是上了一个人的当」这句话,听得夏玉容心头猛然一动,忖道:“会不会是爹呢?”

  范子云问道:“老伯和家父一同跌下去的么?”

  羊令公道:“跌是一同跌下去的,但当时老夫并不知道令尊也没有死……”

  范子云急着追问道:“那老伯后来怎么知道家父未死呢?”

  羊令公一笑道:“贤侄沉着些,老夫不妨老实告诉你,老夫还是进关来才知道的,因为老夫遇上了令尊。”

  “你遇见过家父。”范子云听得大喜,急忙问道:“老伯,在哪里遇上家父的,家父现在又在哪里?”

  “贤侄不用性急。”羊令公含笑道:“令尊目前还不宜现身,等到适当的时机,他才能露面,这就是他不能和你见面的原因,你现在知道了么?”

  范子云含着满眶泪水,点头说道:“这是家父和老伯说的么?”

  “正是。”羊令公道:“依据老夫算来,你们父子见面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了。”

  “老伯……你……你……”范子云喜极而泣,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兴奋的道:“你说小侄很快就可见到家父?”

  羊令公笑道:“那当然……”

  商小雯道:“老人家,那陷害你们的这人是谁呢?”

  羊令公微微一笑道:“现在还不能说,唉,将来你们自会知道。”

  夏玉容心里泛起一丝阴影,忖道:“不知会不会是爹?”

  正说之间,羊令公忽然抬头笑道:“咱们有客人。”他此话一出,范子云,夏玉容,商紫雯等人都不禁一愕。羊令公大笑一声,仰首道:“朋友这几天一直跟踪羊某,是敌是友,现在可以来说个清楚了吧?”接着但听一声长笑,笑声中一道人影,从屋外飞泻而入。

  厅中立时多了一个身穿夏布长衫,脸有病容的瘦小汉子,只有双目炯炯闪着掩不住的清光,抱拳道:“羊掌门人请了,在下桂豪年。”

  羊令公一见此人,登时想起曾在黄山大会上见过,一边还礼道:“桂老哥一直跟踪羊某,不知有何见教?”

  桂豪年道:“羊掌门人误会了,在下是南海风雷门的人,黄山大会之后,原来一路跟随夏盟主到了夏家堡,后来因一时好奇,又跟着到老子山来,其中只是凑巧和羊掌门人成了一路。”

  羊令公点头道:“你老哥是为「旋风掌」,「雷火指」来的了?”

  桂豪年道:“是的,在下是目前南海风雷门的唯一传人,在下曾听先师说过,敝门有「旋风掌」,「雷火指」两种绝学,失落已久,后来听江湖传说,已为夏大侠和青衫客范大侠所得,因此才赶到黄山观光,却不料目击了一件震惊江湖的大事……”

  商小雯道:“哪是什么事呢?”

  桂豪年略为沉吟,才说道:“若非昨晚在下目睹诸位深入老子山,救出了于大侠,这件事就不能说了。”

  夏玉容道:“有这么严重?”

  “只怕比诸位想像的还要严重……”桂豪年吸了一口气,徐徐道:“在下目击少林、武当、衡山、八卦、形意各门派参与黄山大会的人,全已被老子山擒来,连华山商掌门人也……”

  商紫雯,商小雯同时身躯一震,同声问道:“家父怎样了?”

  佳豪年意外的道:“商掌门是二位的令尊么?”

  商紫雯道:“是的,莫非家父也在老子山么?”

  桂豪年道:“正是,商掌门人是夏盟主亲自陪同前来的,现在大概也被囚禁在老子山。”

  商紫雯变色道:“会有这等事,囚禁家父究竟是何居心呢?”

  商小雯道:“姐姐,我们要不要再到老子山去,把爹他们出来?”

  羊令公道:“这件事,游老前辈早就知道了。”

  桂豪年愕然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羊令公摸着苍须,笑道:“岂但知道,而且早已有了安排。”他朝桂豪年一笑道:“桂老弟,恕我年长几岁,称你一声老弟,老弟你倒不失是个有心人,咱们人手正嫌不足,你老弟愿意替江湖武林做点维护正义的事,咱们欢迎你参加。而且我可以保证,贵门失落的两件绝学,可以让老弟带回南海去。”

  桂豪年喜道:“羊掌门人此话当真?”

  只听有人尖笑道:“长白派掌门人说出来的话,岂会作不了数?”

  商小雯喜道:“师公来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正是笑面神丐,他手中提着一大串死鸽子,用山藤穿着,少说也有十来只之多。

  商小雯跳了过去,说道:“师公,你从什么地方弄来这许多野鸽子?”

  “嗨。”笑面神丐把一串鸽子往地上一放,笑嘻嘻的道:“你们道那番和尚容易对付?我和他整整跑了百里来路,才把他摔掉,这一路上,又顺手抓了九只鸽子,正好我老人家下酒。”一面拍拍桂豪年肩膀,笑道:“小伙子,羊掌门人说得没错,你倒是个有心人,风雷二绝没问题,等咱们事了,一定可以让你带回南海去。”桂豪年也有五十岁的人了,却被他叫「小伙子」。

  桂豪年一怔,拱手道:“这位前辈是……”

  羊令公笑道:“他就是中原武林大名鼎鼎的笑面神丐游一夔游老前辈,老弟可曾听人说过么?”

  桂豪年慌忙拜了下去道:“原来是游老前辈,在下曾听先师说过,你老是先师最崇拜的前辈高人,在下真想不到此次远游中原,竟然拜认游老前辈,真是在下三生之幸。”

  商小雯忽然咦了一声道:“师公,这些都是信鸽。”

  “谁说不是?”笑面神丐耸耸肩道:“这是老子山飞出来的,大概是通知各地羽党,搜索你们行踪的,老夫一古脑儿把它弄来下酒,也省得一路上许多麻烦了。”大家听了商小雯的话,因笑面神丐不喜俗套,所以谁也没有过去给他行礼。

  范子云道:“老人家,于大侠……”

  笑面神丐一摆手道:“让他去躺着,这档子事,没有他出面号召,是不行的,所以非把他弄出来不可,但他中的可不是什么迷药,太阴教这种手法,我老头也弄不清楚,只好把他运到黄山去再说。”目光一抬,望望夏玉容接着道:“等你师傅到了,她会用什么释迦牟尼佛,燃灯古佛耶门子功夫,去给他治疗,用不着我老人家操心。”

  夏玉容惊喜的道:“家师也要来么?”

  笑面神丐道:“你师傅不来怎么成吗?你当你爹这桩事儿闹得还不够大么?”

  夏玉容心里不禁难过,自己亲娘去世得早,只有一个爹,他老人家大概是听信了邢氏的花言巧语,做出江湖上大不韪的事来,听游老人家的口气,连师傅都惊动了,这教自己如何是好呢? 

  商紫雯道:“老人家,我爹……”

  “我老人家知道。”笑面神丐挥着手,道:“你莫说了,一切都有我老人家呢!你们一晚没睡了,吃过稀饭,只管好好的去睡一觉,哦,你们去两个人,帮那老苍头把稀饭,还有一坛陈年绍兴酒去抬进去才是,别让人家老苍头忙坏了,哦,哦,还有,你们谁身上有银子,带去赏人家几两,也让人家高兴高兴。”

  商小雯道:“师公,我有,我去。”她提起一串鸽子,当先像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夏玉容忙道:“秋月、秋桂,你们两个帮着去把稀饭端进来。”秋月、秋桂答应一声,随着商小雯一齐出去。
  
  
  
  不多一会,秋月、秋桂一个端着一锅稀饭,一个抱着一坛陈年绍兴酒进来。商紫雯没见小雯回来,问道:“小雯呢?”

  秋月道:“四公子马上就会进来了。”

  笑面神丐一掌击碎坛子上的泥盖,笑着道:“这小丫头大概是给我老人家弄下酒莱去了,其实我喝酒哪要什么下酒菜?”一手拆开坛口扎紧的竹盖,拿过饭碗,倒了一碗,就咕咕的喝了两口,舌头咂咂嘴角,唔道:“这酒不错,令公,你也来一碗。”一面又抬头道:“还有桂老弟,你也一起来。”羊令公,桂豪年也各自取过饭碗,倒了碗酒。

  只听商小雯在门外叫道:“师公,来了,你老人家尝尝看,我这手艺不错吧。”她手中托着一盘香喷喷的香酥鸽子,又像一阵风般飞了进来。

  “小丫头,真有你的。”笑面神丐没待她走近,伸手一抓,盘中半只油炸鸽子,凌空飞到他手中,咬了一口唢啧称赞着道:“香得很,唔,不错,我老人家有时候也是美食专家,吃得很讲究,有时候却马马虎虎,譬如抓到一条长虫,烤呀,煮呀都来不及,我就把它生吞活嚼,一样咽下肚去,其实,到了肚子里,有没有煮,都是—样。”他三两口,就把半只鸽子连皮带骨都吃了下去。

  范子云,夏玉容,商紫雯却装了一碗稀饭,正在低着头喝着粥,听他说什么生吃长虫,好不恶心?商紫雯道:“老人家,人家在吃稀饭,你别说得那么恶心了。”

  “好,好,我老人家不说。”笑面神丐举起酒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笑道:“我老人家喝酒总可以了吧?”

  商小雯道:“师公,你怎么没把骨头吐出来呢?”

  笑面神丐道:“骨头最好吃了,嚼起来比花生米还香还脆,你们懂不懂,狗为什么要啃骨头?天底下其实狗最聪明了,骨头里面都是精华,人只知吃肉,不知道吃骨头,真是比狗还笨。”
  
  大家听他说得好笑,忍不住低笑出来。笑面神丐也没和他们多说,只是一碗一碗的喝得十分痛快。大家也没去理会他,各自吃了一碗稀饭,就到后面房中去睡了。
  
    
    
  中午时分,老苍头得了商小雯的厚赏,巴巴结结的煮了一大锅饭,炖了一大锅鸡,另外还特地做了几样菜,有腌肉、炒蛋、山笋,和他自己种的鲜蔬,倒也极丰富。大家有半天工夫的睡眠,一夜疲劳,也已尽复。

  饭后笑面神丐摸摸下巴,说道:“好了,现在大家可以上船了。”

  商小雯问道:“师公,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笑面神丐道:“不远,你们听我老人家的,就没错。”一面朝范子云道:“来,小子,你先把于大侠送到船舱里去。”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准备好船了?”

  “就在门口。”笑面神丐笑笑,又道:“这船是李家的。我跟老管家商量好了,但他们只能送咱们到程驾桥,到了那里,就可以雇得到船了。”

  商小雯道:“我们为什么要坐船呢?”

  笑面神丐瞪瞪眼道:“你当咱们要去哪里?”

  商小雯道:“你老人家又没说,我怎么知道呢?”

  笑面神丐一本正经的道:“告诉你,这趟路程,你们都只能躲在船舱里,连想伸出头去看个江上景色都不成。”

  商小雯道:“这为什么呢?”

  “为什么?”笑面神丐道:“因为咱们这一行,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只要泄露了风声,就会影响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商小雯道:“有这么严重?”

  “哼。”笑面神丐哼了一声道:“总之,比你想像的还要严重一百倍。”

  商小雯咭的笑道:“我想的是天一定会塌下来,这么说,那就要塌下一百个天来了。”

  笑面神丐怒笑道:“小丫头。”说话之时,范子云已经抱着于化龙走出,大家也就跟着走出「环湖山庄」。果见江岸上停着一条黑漆船篷的帆船,埠头上,早已放好下跳板。

  笑面神丐催道:“你们都下船去,我老人家还要帮老管家划桨呢。”

  范子云当先走下跳板,这船内共分前、中、后三舱,中舱最为宽敞,可供大家坐息,后舱较仄,却有两个板铺,可以卧人,这就把于化龙放到后舱铺上。老苍头等众人上船之后,就抽起跳板解开缆绳,笑面神丐跟老苍头借了一顶破草帽,往头上一覆,一手挟着酒坛,走到船头,坐下来准备帮着划桨。

  桂豪年道:“游前辈,还是让晚辈来划吧。”

  笑面神丐偏头问道:“你会划船?”

  桂豪年笑道:“晚辈自小住在珠扛口,怎么不会划船?”

  笑面神丐道:“这样就好,我怕那老管家上了年纪,划不动了,你去帮他划就是了。”

  老苍头连连摇手道:“小老儿划得动,这位客官只管请到中舱去休息好了,咱们只要驶出港湾,到了大江上就可以使帆了。”
  
  桂豪年道:“老管家,你不用客气,在下真的会划。”突然一指,出手如风,点了老管家的穴道,伸手抓住老管家,放到前舱。

  笑面神丐呵呵一笑道:“桂老弟,你这一手,倒是俐落的很。”

  桂豪年笑了笑道:“前辈夸奖。”

  商小雯看得奇道:“师公,你们这是做什么?”

  笑面神丐道:“你道这环湖山庄是什么人的祖坟?告诉你,这里是洪泽湖李家的产业,穿山甲李茂才是夏云峰的心腹,咱们在这里待了半天,咱们一走,这位老管家不赶着去报告才怪。”
  
    

  船缓缓的驶向湖心,驶出港湾。桂豪年扯起了风帆,悠闲的坐在船梢,一手掌舵,船平稳的在水面上滑行。夏玉容,商紫雯,范子云等人都不知道这条船究竟要驶向何处?但又不敢多问,反正有笑面神丐在船头坐镇,大家也就放心的很。
  
  在船上足足过了五、六天,大家也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船当然也经过许多大城镇,因笑面神丐一再时嘱大家不得探出头去,跟任何人照面,而且船在经过大城镇的时候,都驶得很快,一晃就过去了。夜晚船总得泊岸吧?但停下来的地方,多是荒僻无人的江滩。可以上岸去的,只有一个桂豪年,他一向都在岭南,自然没有认识的人,羊令公貌相狰怪,容易引人注意,当然也不能上岸去了。

  因此这五六天来,真把几个鲜龙活跳的少年男女,蹩得好不气闷。尤其是商小雯,是个生性好动的人,若不是师公再三交待,她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这几天,总给她想出一个解闷的办法。她身边有一个现成的钓竿、钓丝,于是穿着钓饵,独自坐在前舱垂钓,倒也给她每天都能钓起几尾鱼来,给大家佐膳。

  众人之中,夏玉容心里最感到不安了。她离开夏家堡,原是为了找出杀害娘的凶手来的,怎知在老子山这一闹,自己由找寻杀母仇人,变成营救于化龙,和爹作对了。虽然爹不该做出危害江湖的事来,但自己总是爹的女儿,因此这几天,她都一直闷闷不乐。

  天色只要微露苍溟,很快就会黑了,天色只要一黑,很快就会进入深夜。现在就是深夜了,但船仍在航行着。这与过去的五、六天不一样,过去的五、六天,只要天色一黑,就会停泊下来。

  “莫非快到地头了?”船上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因此大家都没睡熟,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船渐渐转入之汉港,渐渐又由汉港转入了支流。这可从船行的水声分辨得出来,因为水势在逐渐的变小,本来船底是鼓浪前进,现在船底却不时的磨着水草了。现在港道更狭了,自己这条船,转折笨重,大有尾大不掉之势,船底磨到的已经不是水草,而是沙石了。

  这样又行驶了一、二里路程,只听有人低声问道:“来的是游老人家么?”

  范子云听出那说话的是万选青的声音,心中暗道:“莫非已经到了黄山?”

  笑面神丐笑嘻嘻的道:“小子,是你娘叫你来的吧?”

  万选青喜道:“果然是游老人家,再晚万选青奉家母之命,特地在此恭候。”

  “唔。”笑面神丐点点头道:“这么说,你娘已经接到我老人家在芜湖放出的飞鸽传书了。”

  岸上响起一阵铁栅升起的声音,接着只听万选青在岸上躬着身道:“游老人家请驶进去吧。”

  “好。”笑面神丐朝掌舵的桂豪年道:“咱们开进去。”

  范子云现在已可确定,果然已经到了黄山,从铁栅上升这一点推测,船可能驶进了万家的后园。不多一会,船已经停了下来,只听笑面神丐尖着嗓子笑道:“你们不是全都醒着么?还不快些出来,已经到地头了。”人已随着话声,一跃登岸。桂豪年把船停妥,和羊令公二人,跟着跃上岸去。

  万选青早已抢着迎子上来,说道:“再晚替游老人家带路。”

  笑面神丐道:“慢点,还有一批女将,跟着我老人家来的呢。”说话之时,范子云已经抱着于化龙,和夏玉容、商氏姐妹等人一起上岸。

  这里果然是一座花园的水道,园中树木参天,夜景迷离,这停船的所在,是一座青石砌的埠头,再过去就是水榭。今晚没有月色,照说万选青既是奉命迎接笑面神丐来的,就该在岸上点几盏灯吧?但却一片黝黑,大家只是摸黑登岸,摸黑的说话,好像正在干着偷偷摸摸的勾当,也增加了几分神秘气氛。

  万选青在黑暗之中,看到了范子云,不由惊喜的道:“是范兄,啊,真想不到范兄也来了。”

  范子云道:“万兄好吧?”

  笑面神丐催道:“你们有话,进去再说,快些走吧。”

  万选青应了一声「是」,低声道:“范兄请随兄弟来。”当先举步朝水榭行去。

  范子云等人跟着他穿行九曲桥,进入水榭,这是一间四面环水的宽敞堂屋,中间足可摆得下十数席酒筵。现在却只有中间放着拼起来的两张八仙桌,和两旁八把几椅,是以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万选青并没让大家在堂屋里坐下,却一脚往屏后走去。屏后也相当宽敞,那是一个灶间,水榭是夏日宴客之所,后面当然有厨房。

  厨房里少不了有一个砖砌的灶,和一排贮放碗、盘、杯筷的木橱。现在那座青砖砌的灶,已经推开了一半。地面上有一个比桌面略小的窟窿,从地下透出灯光来,使人清楚的可以看到窟窿底下一道石级。那自然是地底石室了。

  万选青领着大家走下石级,等众人都进入地室,身后起了一阵沉重的铁板转动之声,敢情是那座青砖砌的灶已经恢复原状了。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既然已到了地头,为何还要这般神秘?”

  石级尽头,是一条十分宽敞的走道,两边都是青砖砌的墙壁,壁上各有两盏古铜灯,和玻璃灯罩,灯光柔和,也十分气派。就在走道上站着两个人,前面是一个五十出头,花白头发的老妇人,生得长眉、细目、皮肤白皙,自有一副雍容庄重的气慨。这位老妇人正是黄山万家的当家万老夫人,侍立在万老夫人身后的,则是她的女儿万飞琼姑娘。

  走在前面的万选青赶忙闪开身子,叫道:“娘,游老人家来了。”

  万老夫人慌忙迎上一步,拜了下去,说道:“游老人家莅临,晚辈在这里迎迓你老人家,真是失礼之至。”

  笑面神丐一下跳了起来,跟着万选青闪到边上,口中嚷道:“万老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起来,我游老头不喜欢这一套。”

  万老夫人道:“晚辈也知道你老人家不喜欢俗套,但你老人家这次宠临寒庄,是为整个天下武林的安危所系,晚辈是代表整个天下武林,向你老人家一拜。”随着话声,已经率同女儿,一同站了起来。

  “这……这……我游老头更受不起了。”笑面神丐连连摇着手,一面指指身后范子云抱着的于化龙道:“于大侠已经弄来了,那九华神尼不知来了没有?”

  万老夫人道:“神尼已经来了,只是花帮主还没有来,据神尼说,她已经取到了岭南温家的「解迷丹」,现在去找南离道长去了。”

  笑面神丐道:“去找那牛鼻子作甚?”

  万老夫人道:“那是神尼的意思,对方是昔年太阴教的人,有几种阴功,只有南离道长才能克制得住,所以要花帮主持了神尼的信物,专诚去请,计算日程,大概这几天也可以赶来了。”

  “如此就好了。”笑面神丐点点头,由万老夫人引路,走在前面。

  万选青走到妹子身边,低低的道:“妹子,你看谁来了。”

  万飞琼其实早就看到范子云了,只是娘正在和笑面神丐说话,不敢开口,此时经哥哥一提,不觉粉脸一红,故意低「啊」一声,回头看去,叫道:“范大哥你也来了。”

  万选青道:“范兄,你把于大侠交给兄弟吧。”这自然是要他和妹子可以好好谈谈了。

  范子云忙道:“万兄不用客气,我抱着也是一样,我们这一行人,贤兄弟都未见过,且等安置好于大侠,兄弟再一一给大家引见吧。”正说之间,已由走道走进一个较大的地室,这里布置得就像一座客厅,两旁各有四道门户。

  万选青领着范子云往右首一道门户走入,那是一间宽敞的厢房,放着两张床铺,范子云把于化龙放到床上,才和万选青一同退出。大家跨进客厅,就看到左上首两张雕花椅上,坐着一个缁衣老尼,和一个满头白发,闭着眼睛的老丐婆。夏玉容、商小雯一见两人,口中同时叫了声「师傅」,赶紧跑了过去,跟师傅叩头。原来这两个人正是夏玉容的记名师傅九华神尼和商小雯的记名师傅闭眼丐婆。

  九华神尼惊异的道:“徒儿,你也来了,好,好,你爹翻云覆雨,差点把江湖都给覆了,总算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还识得大礼……”

  闭跟丐婆也在此时双目复睁,把手中的碧琅杆一挑,笑骂道:“你这小丫头越来越不懂礼数了,还不快站到边上去,我老婆子是你师傅,慢点过来叩头,有什么要紧?”她这又细又长的碧琅杆轻轻一挑,正好把商小雯一个人挑了起来,站到了边上。

  笑面神丐呵呵一笑,拱手道:“老师太请了,小老儿没想到你已然早就来了。”

  九华神尼慌忙起身,合掌一礼道:“老施主辛苦了,贫尼是被老姐姐拖来的,她嫌贫尼荒庵的素斋口味太淡了,非要提早到万松庄来作客不可。”

  闭眼丐婆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那天我老太婆住在你庵堂里,早晨起来,看到庵门口有一只黄狗,肥得可爱,真想逮住它,弄一锅香肉尝尝,但又怕玷污了你佛门清净之地,只好死了这条心,但那一天,我只要一想到那条又肥又壮的黄狗,你那庵堂里,就一刻也住不下了。”她这话,听得大家都忍俊不禁,暗自笑了出来。

  “阿弥陀佛。”九华神尼合掌一揖,道:“老姐姐,你这么说,将来被打入地狱,贫尼也不好来救你了。”

  万老夫人笑道:“老身和神尼相交有年,只知神尼不苟言笑,今晚还是头一次听到神尼说笑呢。”

  闭眼丐婆道:“咱们老姐妹少说也有一甲子的交情了,平日不管她如何严肃,和我老姐姐在一起,怎么还正经得起来?”

  笑面神丐道:“好了,现在该由小老儿给大家引见了。”他先给闭眼丐婆、九华神尼、万老夫人引见了羊令公、桂豪年两人,然后朝范子云耸耸肩,笑道:“小子,这些年轻人,该由你给他们介绍了。”范子云应了一声「是」,就给大家一一介绍。

  万选青兄妹这才知道,这几位俊俏少年,原来全是女的,万飞琼自然十分高兴,一下有了这许多女伴,商小雯道:“我们不叫姐姐妹妹,是叫大哥、二哥、三哥的,三哥就是范三哥了,如果再加两个,我就越变越小了,成了老六啦。”

  笑面神丐「哦」了一声,问道:“咱们驶来的那条船,最好重新加以改装油漆,不然会被别人认得出来:”

  万选青道:“再晚进来之时,已经交代过副总管了。”

  笑面神丐又道:“啊,对了,船上还有一个人,那是李家看坟庄的,这人很重要,暂时还得加以看管,不能让他跑了。”

  万选青道:“再晚省得。”

  万老夫人道:“时间不早了,目前只好委屈诸位,暂时住在地室之中了。”一面回头朝万飞琼道:“飞琼,你领三位姑娘去看看住的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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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春满黄山

 

  范子云推开房门,不由一怔,床前坐着万飞琼。好久不见,万飞琼显得憔悴了一些。范子云顺手关上门,问道:“万姑娘,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万姑娘?”万飞琼幽幽地道:“大哥,你还在恼我吗?”
  
  范子云笑了一笑道:“怎么会呢?大哥哪有那么小气?”
  
  “那你为什么叫我万姑娘,你难道忘了吗?”万飞琼幽怨地道。
  
  “哦,对了,我该叫你妹子才对。”范子云笑着道。
  
  “大哥,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使小性子,要不然,大哥也不会中了丐帮的奸计,让大哥吃了不少苦头。大哥,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终身追随着你。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都在自责,我每夜做梦都会梦见你,哥,你可知道?”万飞琼说着,突然扑在他怀里,一时感上心头,竟自双肩耸动,啜泣不已。
  
  范子云十分感动,怜惜地将她抱住,轻抚她的秀发,感情地轻语道:“琼妹,我知道,我能体会到。琼妹,你瘦了……”范子云虎腕一紧,猛地吻住了她的小嘴。万飞琼只觉如中电触,浑身发软,血液在体内奔流,已不知人间何世。
  
  范子云直将她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万飞琼整个身躯贴在他怀中,浑身软绵绵,只有一双手劲道仍在紧紧地缠住他的颈项,以更热的吻回报他。范子云火辣辣地拥吻着她,一只手还伸进她衣内,摸揉着那一对尖翘丰挺的玉乳;另一只手则潜入了她的亵裤内,抚摸着肥凸而毛茸茸的阴阜和肉缝。

  范子云揉着、捏着,使万飞琼的春情欲火燃烧得更激烈,范子云两只手脱扣解带地就要把她剥个精光,万飞琼早就存了献身之心,在半推半就、羞怯参半的情况下,让范子云脱下了她最后的防线——肉白色的小亵裤,范子云再把自己脱光后,半躺半坐在床沿,先慢慢地欣赏着她的裸体风光。

  万飞琼虽然存了献身之心,但被范子云脱得一丝不挂地躺着任由范子云欣赏,她那少女害羞的本性可就完全表露出来了。只见她羞红着娇靥、闭紧一对美眸、一手扪着双乳、一手按着阴户,娇喘喘、不言不语地平卧在床上,一付任范子云宰割的模样。

  范子云伸手扳开了她的双手,尖挺又饱满的乳房上,凸着两颗鲜红的奶头;高隆的阴阜,长着一丛乌黑亮丽的阴毛;两片肥嫩嫩的大阴唇中,紧紧夹着一条粉红色的肉缝;顶端阴核之下,微露着一个小红洞,美艳绝伦,性感媚人。

  范子云用手抚揉着她鲜红的奶头以及肥挺的乳峰,嘴唇也在她娇躯上到处吸吮着,而万飞琼只是口乾舌燥,浑身轻颤地闭着一对媚眼,不敢正视着范子云。不过在范子云对她挑情了一会儿之后,万飞琼已经是娇喘吁吁,全身扭个不停,阴户中的淫水也流湿了一大片床单,可以说是灾情非常惨重的了。

  范子云一个翻身便趴伏在她的娇躯上,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柔柔地在她耳边轻声道:“琼妹妹,我要进去了……”同时又重重地吻着她的樱唇。

  万飞琼也激情炽热地搂紧范子云,屁股自动地迎了上来,范子云把个大龟头略在她阴户口上顶了几下,「滋」的一声,便长驱直入地干进了她的处女禁地了。只见她倏地一颤、两片红唇抖了几抖、琼鼻里连吸几口大气,范子云知道这是处女开苞会有的裂疼,于是先按兵不动地一边吸吮着她的右乳,好刺激她淫水的分泌,再缓慢地把大宝贝直塞进她的小阴户中,终于抵到了她穴腔的尽头,大龟头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嫩肉,想必是她的子宫口了。

  万飞琼在这种慢慢侵袭的方式下,情不自禁地爽得叫了声:“喔……哦……”范子云不慌不忙地一只手,照样在她的肥嫩的峰峦之间抚揉着,大宝贝杵在她阴道里顶动着,只弄得她全身又酸又痒,逗得她只好自动地挺着下身,好让范子云的大宝贝来替她解决骚痒。

  范子云感到躺在身下的万飞琼屁股筛动着,立时轻抽缓插了起来,插着插着,万飞琼似乎觉得这样不大过瘾,卖力地摆动着她的嫩臀,范子云见她骚性大发,便挥动着大宝贝,全根在桃源洞中用力地开垦着,大宝贝卖命地插进抽出,次次命中了她的花心。

  只插得万飞琼娇喘连连、媚眼如丝,浪叫着道:“大哥……我……好……舒服……啊……你……真会……插穴……你的……宝贝……好大……好长……又好硬……哦……插得我……舒服极了……真是美……美极……了……呀……哎呀……插……插死……我……好了……好人……大宝贝……哥哥……哎唷……哼……哼……舒服……太……爽了……人家爱……爱死……你了……快……快插我……啊……啊……”
  
  万飞琼小阴户中的淫水盈溢着,被范子云的大宝贝插干的动作,挤出了「噗滋」、「噗滋」的淫浪乐章。范子云见她一直主动地扭着嫩臀配合自己的行动,知道该是大干一场的时候了,于是大宝贝一下比一下重地插干着。由于范子云的大宝贝被她的阴壁紧紧地包夹着,每当他抽出来时,那两片大阴唇也跟着翻了出来,像蛤蚌呼吸般地张合着。

  万飞琼经过这一番的猛干,本来激动的春情更是沸腾了起来,嫩臀抬得越来越高了,可见她正极力地凑合著范子云的动作,想要达到高潮。她口中大叫著:“云哥哥……你……你真行……啊……啊……大宝贝……插得……我……美死了……唔……爽……爽死了……哎呀……哥呀……顶……顶死……人家……了……喔……大宝贝……真有劲……乐死……我……了……哼……哼……好爽……爽……啊……”

  一阵阵的阴精由万飞琼的小穴里冲泄而出,范子云见她激动得太过厉害,已经快要昏迷过去了,便暂时偃旗息鼓地停了下来,用左手搂着万飞琼的纤腰,右手轻微着她胸前肥嫩的玉乳。只见她软绵绵地躺在范子云身下,才刚开苞的小阴户还含着范子云的大宝贝;如云的鬓发飘散在枕旁,俏脸上红潮未退,两眼紧闭,口中梦呓般地唔了几声,想是尚在回味着刚才的高潮吧。

  一会见,万飞琼睁开杏眼,玉手轻抚着范子云的胸瞠,红红的脸上含着一片春意,范子云见她这付婉媚的模样,问道:“琼妹妹,大哥插得你美不美呀?”

  万飞琼似是羞于回答地「唔」了一声,抬起头来用樱唇堵着范子云的嘴巴,轻送丁香,莲舌一阵转搅吮吸,良久才意犹未足地分开。范子云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嗨,想不到慢慢的胴体是这么成熟美丽,令人百插不厌。”

  万飞琼娇羞地在范子云身下扭动了一下,显出一付不胜忸怩的情态,好可爱的小姑娘呀。范子云悄悄在她雪白的嫩臀上轻轻地捏了一把,又吻了她的粉颈和酥胸、乳沟,初经人事的她,那受得了这种挑逗,小嘴里娇哼连连,双颊又涌上了一片霞红的春潮,媚眼中荡漾着万般风情,白玉羊脂般的胴体上,一阵心痒难耐地扭动着,范子云口中如婴儿吸乳般咬着她的奶头猛吮不已。
  
  “哎哟……哼……”从她口中轻泄出一阵迷人的浪吟声。范子云吐出了被吸得涨大的奶头,于是又展开了第二波攻势,大宝贝挺动之中,酥麻、酸痒、舒服又畅美,浪荡的娇哼声与干穴时的唧卿声,交织成一片迷人的销魂曲。范子云使出浑身解数,只干得天昏地暗,让她飘然欲仙,魂儿差点要美得出窍了。

  万飞琼爽得浪语春声不停地叫着,嫩臀开始抛挺加回转,她的腰肢也不时地悬空着,扭动着白嫩的胴体,带起了那对极具弹性的玉乳,一颤一抖地抛动晃荡着,尤其乳峰顶端那两粒涨成紫红色的奶头,在范子云的眼前摇晃得幻成两道旋转的弧线,煞是好看。范子云忍不住伸出手去,一颗一颗地把握住它们,抚捏揉搓着,手感细嫩梁美,过瘾极了。

  万飞琼被范子云的魔手揉捏得奶头硬涨成两粒紫葡萄,加以大宝贝干得她小穴骚痒酥麻,全身抖个不停,白嫩的大白屁股筛得更高也更急了。她拚命地压着范子云的屁股,让阴户凑合着范子云的大宝贝,阴道壁肉一阵阵地收缩着,夹得龟头一丝丝的空隙皆无,酥痒无比,不由得使范子云赞叹地道:“琼……妹妹……你……好紧的……小穴……太妙了……”

  万飞琼也乐得浪声大声叫着道:“云哥……哥……妹妹爱死……你了……你的……大宝贝……太棒了……妹妹……爽快……死了……嗯……嗯……你真行……哎……哎……大宝贝……顶到……我的……花心了……啊……嗯……好极了……爽死了……呀……哦……喔……哎……哎呀……妹……妹妹……又要……泄了……啊……好舒服……”

  万飞琼浪叫着,又扭成一团,范子云尽力抽插,直到她全身哆嗦。洞中的颤抖一阵比一阵强,范子云知道她又要泄身了,忙用力挺动,和她在一阵高潮来临中同时泄了,把大股大股浓浓的精液射在她的花心上,范子云和万飞琼才双双倦极而眠,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天无事。到了晚上,夏玉容将范子云叫到了自己房中,娇羞地道:“子云弟,我已经是范家的人,但是你也知道,我母亲的仇和我爹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我也许没有福分长侍君子,今晚就让姐姐尽一次妻子的义务吧。”
  
  “玉容姐姐,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我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得。”范子云说着,双手搂起了她的腰,夏玉容那一对丰满的奶子,便整个贴在范子云的身上。尤其当她扭动身子的时候,她那硬挺又富有弹性的玉乳,便在范子云的胸膛上跳动、磨擦着。她红唇里呼出的热气,不偏不倚的吐在范子云的脸上,使范子云闻到了她上涨的欲望。

  不知不觉中,范子云加重了臂膀上的力量,将她抱得更紧,她的小腹、她的大腿根处便扎扎实实的贴着范子云胯下的宝贝上。隔着裤子,范子云几乎能感觉到她亵裤和亵裤内的神秘世界。映着房内的柔和烛光,范子云低头看着衣偎在自己怀中的这位可人儿。只见夏玉容的美目如焚、红唇微张,一付陶醉于快乐乡的模样。于是,小腹内的那股强烈的欲火,便如荒野上的野火烧了起来。
  
  范子云的一双手亦不知不觉的在夏玉容的背上、腰间以及丰满诱人的臀部,轻轻的、慢慢的抚摸了起来。夏玉容渐渐发出似痛苦又似消魂的呻吟,整个玉体都躺在范子云的臂弯里,仰着红唇一脸的期待表情。范子云低下头整个唇便吻住她的香唇,一面尽情的吻她,一面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只留下一条贴身的内裤。而那条耐不住性子的宝贝子,早已是怒发冲冠,狠狠的顶在夏玉容的小腹上。

  范子云手臂一用力便把夏玉容抱了起来,慢慢的放在床上,一面开始脱掉她的紧身上衣,然后是她的那条裤子。夏玉容那美丽动人的身材,虽然隔着商小雯和亵裤,但仍然是那么的火辣辣的,范子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了。夏玉容卧在床上,一脸的痛苦,又似消魂的表情,直看得范子云春情荡漾。

  范子云立刻又吻住了她的唇,同时手伸到颈后将商小雯的活结解开。瞬间,一双鼓隆隆的玉乳便蹦了出来,她的奶子上端的奶头呈粉红色,真是好看。范子云的手指不停的揉弄着她的玉乳,使得夏玉容像是打摆子一样,不停的在颤抖,嘴里「啊呀」、「啊呀」的淫浪声不绝于耳。

  这时范子云的神智亦逐渐的模糊了,欲火已涌到了他的胸口,脑中一片乱轰轰的。范子云疯狂的吻住她,如一头发狂的斗牛,同时手也逐渐的往下移。手指按在她的阴户的高突处,隔着亵裤那一丛丛的阴毛是那么柔且细。范子云一用力,便把她的亵裤给脱了下来,丢在地上。

  只见夏玉容那柔软的阴毛像细草一般,不疏不密的丛生在那高高挺起的阴户上。一粒鲜红的阴核摆在阴户的正上方,真是迷人极了。范子云胯下的那根涨得饱满的大宝贝,被绷紧的内裤包着,简直难过死了,于是范子云略微一翻身,顺手便将内裤给脱了下来。

  范子云的手指落在夏玉容的阴唇上,那柔嫩丰厚的阴唇,紧接着是她的阴核。这时夏玉容颤抖着身子,继而扭动着蛇腰很有节奏,显然她已为范子云的手指所带领的进入了一个极神秘、充满温柔的快乐乡去了。紧跟着,她像梦呓般的哼道:“唔……怎么……这样的呢……”

  范子云咬着她的耳根,温柔的说:“怎么了?玉容姐?”

  “我感觉全身麻麻的,好难受哦。”

  “没有关系,再等一会儿就不会了。”

  “嗯……”她任由范子云的手在她的身上滑动,范子云的手摸到了腹部的那一片平滑的肌肤,接着范子云把她的玉腿分开,一手拨开她的阴唇,一手握着宝贝,便在她的洞口一探一探的,轻轻的磨擦着。范子云握着那根宝贝的手,换成夏玉容那修长雪白的手握着。范子云的龟头在她的阴唇上不停磨擦着,挑逗着她的性感,只见她渐渐又淫浪了起来,美目微闭脸颊通红。

  “唔……唔……唔……”夏玉容如梦呓般的浪哼了起来。于是范子云拨开了她那丰厚的阴唇,把腰身一抬,然后将屁股猛力一沉,只听得「滋」的一声,一根七、八寸长的宝贝便已插进了有五寸之多。也就在这同时,夏玉容叫了起来:“啊……唔……弟弟……痛死人了……”

  “玉容姐姐,忍住点,等会就会好多了。”范子云抽出了宝贝,在她的阴核上像钻头般的转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夏玉容的那条肉缝内,已是淫水泛滥成灾,而她似乎又忘记了刚才的疼痛,整个胴体轻微地扭摆着。

  此时,范子云再度顺着汨汨的淫水,提起一口丹田之气,将宝贝直插而入,只听得「滋」的一声,全根尽没。只见夏玉容张牙裂嘴,混身一阵颤抖,两条大腿一伸一缩:“哎呀……云弟弟……痛死人了……好痛……云弟弟……轻点好吗……”

  范子云安慰道:“玉容姐姐,忍耐一会就好了。”屁股一上一下的轻轻抽动着,同时用手揉弄起她那粉红色的奶头。

  “唔……啊……唔……”夏玉容躺在范子云的身下,轻闭美目不停的呻吟着。

  不久,范子云贴近她的耳根说道:“好姐姐,现在好多了吧。”

  “唔……”夏玉容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睁开眼睛看了范子云一眼。范子云自然知道,她春心难耐,于是便加重了力道,抽插了起来。突然间,她开口叫道:“云弟弟……痒呀……唔……痒……混身不对的……嗯……这下可要看你了……哼……”

  范子云搂住了她的腰,加重底下的力道,如秋风扫落叶般。范子云双手狠狠的揉弄着她的玉乳,同时把全身的力道都集中在屁股上,一下接着一下的干着。这时,只见夏玉容的胴体不停的扭动、挺动着,此时她美目如丝、红唇如火。她的淫水已经如黄河决堤般的泛滥成灾,泻向她的两腿之间,沾的阴毛到处都是,流得床单湿了一大片。

  夏玉容不停的揉搓着压在身上的范子云的头发,同时梦呓般的浪叫道:“啊……哦……嗯……嗯……云弟弟……好舒服……嗯……嗯……真有你的……”她的玉臀随着浪叫声,不停的由下向上挺动着。到了此时,她已进入了一个半昏迷的疯狂世界。

  范子云情不自禁的在她的脸上、乳头上亲吻着、咬吮着,只见她扭摆柳腰,一头长发让汗水沾湿了,她的浪叫声使范子云更是发狂,闻而消魂:“哦……哦……云弟弟……我美死了……哦……云弟弟……插快点……”范子云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牛,越插越用力,「噗滋」、「噗滋」之声不绝于耳。

  “啊……嗯……唔……云弟弟……好美呀……好美呀……不行了……唔……要丢了……唔……”一阵的颤抖,夏玉容已出了第二次水了。经范子云的猛插狂干了数百下之后,她的第三次高潮又来临了,她紧抱着范子云的身体,颤声说道:“好弟弟……唔……唔……不行了……”

  范子云仍然继续着猛烈无比的抽插,夏玉容便随着范子云的抽插,不停的颤声呻吟着。这简直是狂风暴雨在摧残一朵娇嫩的花朵,她不停的呻吟挣扎着,同时浪叫着。

  “唔……唔……唔……呼……呼……呼……”范子云又挑逗起了她的淫兴来,她此刻倒反而像一头饿极了的老虎,恨不得一口把范子云吃下去。

  “喔……太美了……云弟弟……好美呀……云弟弟……唔……唔……云弟弟……我又要丢了……要丢给你了……唔……唔……啊……”突然她的身子一颤,阴唇不停的收缩着,一股热辣辣的阴精飞射了出来,浇遍了范子云的龟头,热呼呼的暖流流遍了范子云的全身每一根血管。

  范子云的龟头一缩,马眼一紧,阳精也随之喷射了出去,直浇夏玉容的花心,使她的身子猛然地颤抖一下。两人紧紧拥抱着、扭动着、喘息着……
  
    

  就在这令人消魂的一刻,忽然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传来一阵悦耳的声音:“小姐,你睡了没有,我……”底下她的话便停住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床上的这一对拥抱着的男女,原来是夏玉容的婢女秋月。
  
  夏玉容突然朝范子云挤了挤眼,范子云自然明白,范子云一跃而起,抱住秋月便往里带,顺便「砰」的一声,又把门重重的关起来。秋月在范子云的臂膀里,惊惶的说道:“公子……你……你要干什么……”范子云不待她回答,便把她抱到床上,吻了她一下。

  “秋月,我嫁给范公子,你和秋桂也就是他的侍妾,要好好服侍公子,知道吗?”夏玉容在一旁抚摸她的头发,在她的耳根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夏玉容便帮着她把衣服脱了下来,丢在地上。秋月双颊发红,眼睛逐渐充满了火炬般的热情。

  范子云站在床边裸着身子,让她们看着自己的胴体,同时也看着秋月慢慢地躺回了床的中央,伸开了四肢,等待着范子云这一位热情的园丁为她上一课园艺课。于是范子云毫不客气的爬上床铺,卧在她的身边,夏玉容则在一旁微笑望着范子云,同时轻轻的抚摸着秋月的头发。范子云翻身压在她的身上,吻住了她那饱满的香唇,同时她也伸出了丁香,吸吮着范子云的舌头。

  “嗯……嗯……哼……渍……渍……渍……”两人渐渐的都忘记了夏玉容的存在,而忘情的吻着。

  “嗯……嗯……嗯……”随着范子云的接吻和不停抚摸的双手,秋月开始低声呻吟了起来。在吻得狂热的时候,范子云把她的身子抬起,然后把她身上的唯一遮掩给脱了下来。虽然她仍然有些微的挣扎,但那是没有用的,范子云继续的吻着她的唇,手在她的胴体上轻轻的抚摸着。

  那水蜜桃般的玉乳,那草莓般红润的乳头,那雪白平滑的肌肤,那又柔又细的阴毛,那美妙的阴唇以及里面的奇异世界,那浑圆修长的玉腿……这些都使范子云的血液奔腾澎湃、血管贲张,呼吸顿时急促。

  “唔……唔……哎唷……”范子云吻上了她的乳头,又吻又揉的,使她全身颤抖不已。

  范子云的手渐渐的往下移,越过一片平滑柔嫩的肌肤,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丛草,再往下继续搜索,便探到了一口深井,在井的旁边生满了又柔又细的杂草,而杂草中隐藏着有一粒圆核状的东西,行家自然知道,那便是女人最性感的-阴核。

  范子云的手指顺着井壁探了进去,只觉得里面温柔异常,同时也感到隐隐约约地有泉水自井底往上冒。那井水滑腻腻的一汨一汨往外流,流出了井口,沾上了四周杂乱无章的丛草。范子云的手指便在其间很有技巧的探索着、揉弄着,只见秋月满脸通红、喘息连连、美目如丝,低声的呻吟着。

  这时范子云胯下的宝贝已沉不住气了,于是拨开了她的双腿,同时将宝贝探到了井口丛草边。秋月相当合作的握住了范子云的宝贝,往自己的阴户内送,范子云的屁股一沉,宝贝便随着她的玉手,节节进入她的小穴内,只听得「滋」的一声,粗长的宝贝便已插入了半根有余。

  秋月汗流如雨,娇声呼道:“哇呀……痛死小婢了……痛呀……公子……痛死了……”范子云这根巨无霸型的宝贝,对每位初尝此味的处女来说,都嫌太大太粗了些吧。夏玉容在一旁安慰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她沾满了汗水的额头。

  范子云于心不忍,便不再继续底下的动作,便伏在秋月的身上不动,吻着她的耳根。左手在她的乳头上轻轻的揉捏着,右手则探到底下,按在她的小穴旁,轻轻地抽送着龟头。「噗滋」、「噗滋」,淫水声渐渐地传送了出来。

  “秋月,现在可好点了没有?”

  “呼……呼……呼……嗯……嗯……嗯……啊……公子……就这样子……这样子好多了哦……好舒服……哦……公子……好舒服呀……嗯……喔……”

  就这样,范子云的手、唇、龟头都轻轻巧巧的在她的身上滑动着,逐渐地她的性欲慢慢高涨了起来。秋月的水井里又流出了一阵滑腻腻的淫水,只见她双腿乱动,媚眼如丝,娇喘连连,可见得她也到了兴奋难耐的地步了。
  
  秋月此刻,不时的挺起屁股,迎合著范子云的宝贝抽送,同时一双手紧紧的抱着范子云的腰身。她开始浪起来了,这是范子云的第一个反应。于是,范子云不再在她的洞口做轻微的挑逗动作了,范子云振起了丹田之气,猛一用力,龟头随着宝贝,宝贝随着屁股,冲锋陷阵了,整根便插进了她的小穴内。

  “啊……公子……痛呀……痛……唔……唔……哎唷喂……呜……”范子云并不停止,开始轻抽慢插,不一会,秋月的呻吟变了:“嗯……嗯……公子……好美呀……嗯……真爽快……哦……小婢不知道会……这么爽……”

  秋月的浪叫如一阵阵的战鼓,回击在空旷暄扰的战场上,使得范子云意志高昂,更是勇猛无比,冲锋陷阵如海底蛟龙。所谓的「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大概正是范子云此刻的情况之写照吧。范子云的抽送更急、更猛。

  “嗯……嗯……公子……美死了……小婢从来不知道……这档事……会这么……舒服……哦……公子……”秋月微闭着的美目,不时睁开来笑着望着范子云,里面是欲火,里面是热切的期望,里面是烧不尽的热情。

  “啊……哦……秋月……好妹妹……哦……”范子云忍不住伏在她的耳根喘息道。

  “哦……公子……美死了……哦……嗯……好舒服呀……”范子云的唇在喘息的时候,便吻上她的唇、她的粉颊、她的耳根、她的项颈。

  “哦……公子……哦……用力点……啊……好舒服……嗯……哼……”范子云的猛抽猛插,在她的小穴里外急速地滑进滑出着,「噗滋」、「噗滋」的淫水声回汤在玲珑的套房内。他们扭动着腰身、抽动着屁股、抚摸着对方的胴体、吻着对方的唇,竟已全然忘掉了身边存在的夏玉容了。

  秋月的小穴淫水泛滥,每当范子云的龟头插进抽出时,便被挤得发出了「噗滋」、「噗滋」的美妙音乐来。范子云一面听着这美妙的原始音乐,一面亦继续着耕耘,宝贝被其小穴紧紧衔着,就像是含着一支大烟斗似的。

  每当范子云的龟头抽出来时,她的那两片暗红的阴唇亦随着被翻了出来,随着美妙的淫水声,真是如「坐看敬亭山,相看两不厌」般的重见又重听呀。范子云狠插狠抽了百来回合,秋月经过这一阵的抽插,兴致又高涨了起来,屁股提得更是起劲,极力迎合着范子云的宝贝的冲刺。

  “唔……嗯……公子……小婢要丢了……唔……唔……美得灵魂都飞了……”一声比一声更使人魂消魄散,一声比一声更使快乐似神仙。秋月一面娇哼着,一面则按着范子云的屁股,再疯狂的扭动着她的屁股,恨不得把范子云的宝贝给一口吃掉的样子。

  范子云看她这样,不外是要兴奋的出精了,于是便加重了抽插的速度和力道。一面紧吻着秋月的耳根,热气全喷在她的项颈上。秋月让范子云如此这般的一阵抽插,她混身颤抖,口中更是喃喃不休:“唔……啊……公子……小婢上……天了……啊……小婢……美死了……哦……好舒服呀……公子……我要丢……丢给你了……哦……”

  又是一阵猛抽狠插之后,秋月混身颤抖,接着阴户内紧急的收缩成一团,吸吮着插在其中的龟头,然后一阵阵热滚滚的阴精便直泻而出。阴精射上范子云的龟头、范子云的马眼,她娇身软绵绵地呼道:“哎……唷……公子……美……死我了……我……升……天了……太舒服了……呀……嗯……”

  范子云的龟头被一阵火辣的阴精浇上了,如枯草着烈火一下子便烧了起来。猛然地,心头颤抖,混身打了一个冷噤,然后脊椎骨一酸,「噗」、「噗」、「噗」,范子云的阳精亦猛然射出,直中秋月的花心,只见她乐得又娇呼了起来:“哦……公子……小婢……美死了……小婢……升……天了……啊……太美了……太妙了……哦……”

  出了精之后,两个人都有点疲累,就互拥着对方的胴体,暂时闭目休息着。范子云静静伏在秋月的身上,享受着这处女出精的快感。范子云一连剪彩了两次,其中的快感真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过了一会,范子云坐了起来,看了看床上的两只小白兔,以及床上的两堆处女落红,不禁微笑地看着她们,而她们则彼此含羞看着对方的小穴。秋月突然道:“公子,我去把秋桂也叫来好不好?”
  
  夏玉容有些担心地道:“云弟弟,你累不累?”
  
  范子云笑道:“我一见到你们,就浑身是劲。”
  
  “小色鬼。”夏玉容娇骂着,然后对秋月道:“你去把秋桂叫来吧,要不然她非得说我偏心不可。”秋月娇应一声「是」,勉力穿好衣服,娇媚地看了一眼范子云,才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夏玉容娇嗔道:“你看秋月走路的样子,你真是个暴君。”
  
  范子云嘻嘻一笑道:“谁让你们太迷人了,我实在忍不住嘛。”接着又道:“你们休息两天就会没事了。”
    
  
  
  不一会儿,秋月就带着羞答答的秋桂进来了。秋月在一旁帮着脱去秋桂的衣服,范子云也伸手去抚摸她那隆凸的胸部,而他的舌头也把她的红唇给封住了。范子云再慢慢地剥下她的商小雯,两手在她裸露的乳房上揉捏着,他可以感觉到急促的心跳声在她胸膛里「噗通」、「噗通」地响着。
  
  范子云的手紧紧地圈着她,顺着她那柔顺的长发,慢慢地往下抚摸着。摸着了背后那一片平滑的肌肤,最后手落在她那肥大却又富有弹性的玉臀上。范子云的手按在她的玉臀上,下意识地揉弄了起来,秋桂依在范子云的怀里,轻轻的呻吟了起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绵羊似的。范子云的唇顺着她柔细的长发,慢慢吻上了她的唇,她仰起脸任由范子云的唇、范子云的舌尖在她的唇内探索和挑逗。

  “哦……嗯……嗯……”随着拥吻的热烈,两个人的呼吸声都逐渐的变得又短而且急促。

  “唔……哦……嗯……”秋桂在范子云的热烈拥吻下,逐渐失去了知觉,模模糊糊的呻吟了起来。

  “哦……公子……我……我……嗯……”范子云的手臂拥抱的更紧,秋桂的身子便无力的靠在范子云的怀里,长发散乱得像杂草一般。范子云深深地望着她的美目,那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今却是充满了野火般的热情。

  范子云又吻上了秋桂的唇,然后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并把她放在床中央。范子云一刻都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马上压在她的身上,以热吻封住她那烫热的红唇。秋桂那一双硬挺挺的玉乳,便扎扎实实的压在范子云的胸膛上,范子云像是被一道电流突然流遍了全身,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哎唷……公子……抱……抱紧我……”秋桂在范子云的拥抱下,娇柔的躺在柔软的床中央,任由范子云的手在她的身上揉捏、抚摸。

  “哦……嗯……”在秋月的帮助下,范子云脱去了秋桂的衣裙。窗外明亮的月光透进来,照在她那成熟动人的胴体上,那一对雪白且细嫩的玉乳,活像水蜜桃似的,只要轻轻一压彷佛就会流出汁来。那凹凸分明的身材、那浑圆修长的大腿、那红得发烫的双唇、那水汪汪而此刻充满热情的媚眼、那一身雪白平滑的肌肤,乳房上那对圆润的奶头,像红艳欲滴的樱桃,那亵裤内隐隐约约的一丛细毛。

  “哦……哼……嗯……”秋桂横陈着胴体,恣意地躺在床中央,一脸似有似无的笑意,从眼睛直烧到嘴唇和款款摆动的柳腰。范子云立刻又压在她的身上,吻住了她索吻的唇,和她的脖子、她的耳根。秋桂在范子云热烈忘情的拥吻下,又重新进入了一个昏迷的状态中。

  “哦……哦……公子……我……哦……”她模模糊糊的呢喃着一些难懂的字眼。范子云的右手顺着她的臂膀、纤腰摸上了她的亵裤。范子云一把便按在那一丛毛的上面,只觉得柔柔细细的,非常地令人喜爱。隔着薄薄的亵裤,仍能感觉到她的阴唇是那么厚而且嫩。

  范子云吻着吻着她,不知不觉中便把她身上的唯一遮敝也脱了下来。秋桂全然不敢停留片刻,用手掩盖着自己的重点部位,好像害怕让范子云看见她的胴体似的。她不胜娇羞地望着范子云的裸体,一片红霞飞上了她的双颊,而范子云也毫不客气的望着她的裸体。简直是上帝的杰作,全身上下的完美无瑕。
  
  秋桂坐了起来,并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像只受惊的小白兔。范子云无限柔情的坐在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并慢慢吻住了她的唇、她的脖子。秋桂随着范子云慢慢的躺下,四肢无限娇柔的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的唇、手、肉体在她的身上索吻、磨擦。

  范子云的手指探到了那一丛蛮荒地带,顺着湿润的内壁,滑进了里面,只觉得柔嫩异常。渐渐的,秋桂在范子云的热吻和揉弄下,忘却了羞耻心,粘溜溜的淫水慢慢如泉水涌出,一汨一汨的涌到洞口,沾到阴毛上。她在范子云的揉弄下,不停的浪叫着。

  然后,范子云将她的大腿拨开,整个屁股压在她的小腹上,她只是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范子云慢慢拨开了她那丰嫩的阴唇,龟头便在她的肉缝上一探一探的磨擦着。范子云的动作极轻极柔,将她带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世界。

  “哦……公子……好痒呀……哦……嗯……小婢……小婢受不了……不……不要嘛……”秋桂通红着脸,玉乳在胸前一高一低的起伏着,只见她美目如丝,红唇微张,陶醉在神秘无比的快乐乡内。范子云简直是欲火焚身,手扶着大宝贝,另一手拨开她的阴唇,然后屁股一挺,宝贝便如升降机般,徐徐地顺着肉壁四周温润的淫水滑了进去。

  “哇……嗯……痛……痛呀……公子……痛死了呀……”当范子云的宝贝逐渐愈探愈进去,插入了她的小穴深处时,秋桂却突然扭动起屁股,推拒着范子云喊痛。于是,范子云伏在她的身上按兵不动,嘴唇又吻住了她的唇,渐渐的她的痛楚减轻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与范子云的热吻中。

  范子云一面吻着她,一面不知不觉的轻轻地抽动着宝贝。虽然秋月的阴户是那么的窄小,但她的淫水非常多,因此抽送之间不至于到了插不进去的地步。处女的阴道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的窄小饱满,充满了可塑性,因此在一抽一插之间,所享受到的快感真是无与伦比。

  范子云尽量轻柔的在她的洞口抽插着,秋桂渐渐地浪叫了起来:“嗯……嗯……公子……小婢……嗯……啊……”显然,她也为这快感燃烧得全身如焚,她不时的扭摆着嫩臀,她不时的在范子云的头发上紧紧吻着,不时用手无限轻柔的揉弄范子云的头发,她已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嗯……嗯……公子……舒服的很……啊……嗯……哦……怎么你……你的宝贝……这么利害……插了进去……小婢痛快的骨头……都要散了……”秋桂扭摆着娇腰,并不时将屁股提高,迎凑着范子云的龟头的抽插,口中模模糊糊地娇哼着。

  范子云双手紧抱着她的柳腰,顺着俯冲之势,宝贝跟着龟头、屁股跟着宝贝,便一下子插进了她的小穴内,直抵花心深处。秋桂为范子云这猛力的出击,痛得叫了出声,只见她头上冒着汗,双唇发抖腰身冷颤,极力的忍受着。

  范子云的心里十分明白,初尝此味的处女,是必须通过此关,然后才能享受到如鱼得水般的乐趣。于是,稍微伏在她的身上歇一会,待她的痛楚减轻了一些时,才开始一贯作业。范子云的动作仍然很轻很缓慢,但每次范子云都是将整根宝贝插入她的小穴内,然后再慢慢的抽出来,在她的小穴洞口磨擦着。肉缝流出的淫水就像婴儿吃得太饱而小口中不断流出的乳汁般,十分的俏皮。

  范子云的床上功夫的确一流,渐渐的秋桂忘却了刚才那一刻的痛楚,而眯起了眼睛,享受着范子云所带给她的快感。范子云全身上下的骨头,大概全让她那诱惑得死人的浪叫声给拆散了:“嗯……嗯……哦……公子……哦……嗯……”

  秋桂的淫水更如黄河泛滥般流个不停,只见她娇喘连连,媚眼如丝,红唇微张,一副淫浪快活无比的模样。逐渐的,她不再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了,她也挺起柳腰摇起玉臀,迎凑着范子云的龟头的剪彩礼。

  “嗯……公子……哦……哦……小婢……好美……呀……小婢……升天了……哦……小婢会死……哦……你……怎么这样能干……”短而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房内,「噗滋」、「噗滋」优雅柔缓而原始的淫水声。
  
  夜是那么的静,那么的美,而房内床上的这一对裸体男女,却正打的火热,大概躲在天上的神仙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望上一眼吧。此刻,秋桂已是苦尽甘来,春情荡漾:“哦……公子……美死……小婢了……好舒……服……哦……你……你就尽量干吧……”只见她媚眼如丝,眯着的双眼里是无尽的爱和热情。她不停的扭摆着蛇腰,迎向范子云的宝贝。

  范子云闷着头紧抱着她的屁股,逐渐加重了力量,秋桂的小穴随着范子云的冲撞,像奏起了音乐似的「噗滋」、「噗滋」的响着,范子云拼命的狂插,秋桂浪叫不已:“呼……公子……哦……嗯……好舒服……啊……啊……太美了……小婢要升天了……哼……”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紧紧的抱紧范子云的腰身,忍受着他毫不留情的抽插。

  秋桂的媚眼如火,口中热辣辣的湿气全吐在范子云的脸上、唇上,这些动作使范子云更是疯狂到极点。秋桂躺在范子云的身下,就像一只可怜的、无力抵抗的绵羊,被范子云这只饥饿的老虎,毫无章法的摧残着她、揉捏着她。她被范子云猛冲猛撞得死去活来,只有一直娇喘着,闭起眼睛任由范子云的狂干。

  “啊……啊……啊……”她连续闭着眼睛,哼叫了起来。

  “哦……公子……小婢要升天了……啊……啊……小婢要丢给你了……哦……哦……”秋桂的双臂紧紧钩着范子云的脖子,粉腿则翘起来钩住范子云的腰身,她的玉臀随着范子云的抽插也上下迎合着。

  当范子云的龟头往下插入的时候,秋桂便挺起嫩臀迎凑着范子云的宝贝,以便能插得更深入。当范子云的龟头从她那小穴中拔出来时,她便扭转着壁肉紧紧衔着范子云的龟头,像一条鱼咬着鱼钩似的。这使范子云更是疯狂,越插越是急,越插越是重。就像是暴风雨袭击着一朵娇嫩的小花,她便是一朵柔嫩的蔷薇娇艳动人,却在范子云的摧残下,颤抖不已。秋桂一面娇喘着,一面扭摆着胴体,在做最后的冲刺。

  “哦……公子……小婢不行了……小婢要丢给你了……啊……小婢要死了……小婢可不行了……”秋桂紧紧按住范子云的屁股,并且疯狂地挺动着自己的嫩臀,迎凑着范子云的龟头,她几乎已到不醒人事的地步了。
  
  范子云知道她快要到了兴奋的高潮,于是更是疯狂的猛抽狠插,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深。果然,秋桂突然混身颤抖,阴户一阵紧缩,随着一股火热热的阴精直泻而出,浇得范子云的龟头全根发烫。她软绵绵的娇躯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口中娇喘着:“哦……公子……小婢……升天……了……美死了……没想到……这么……舒服呀……哦……早知如此……这么快乐……小婢……早就给公子了……”

  秋桂已兴奋的娇软了下来,但范子云的宝贝这时尚是紧要关头,于是伏在她的胴体上,片刻之后,便单枪再战,拼战了数十来下,果然阳关一松马眼一张,火辣辣的阳精随之直泻而出,直中秋桂的花心,浇得她爽歪歪的怪叫起来。范子云伏在她的酥胸上,如牛般的喘着气,然后又吻住她的香唇。范子云连闯三关,的确有些累了,四个全裸的男女,便相拥而睡,沉入了梦乡。
  
    

  天色微明,秋桂突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脱,精光的躺在范子云的怀里,便爬起来要穿衣服。「噗」的一声,一根软绵绵的宝贝,业已滑出她的阴户外。她摸了摸自己的下体,有血渍还也一些粘粘的精水,不觉双颊羞红,想到一夜的风流,便不免望了范子云一眼。

  顺手便往范子云的宝贝上摸去,她的动作极轻极柔,生怕吵醒了范子云,但她从范子云怀中爬起来时,再怎么说,范子云也连带的被她弄醒了。范子云微眯着眼睛看她,她的脸上充满了不了解的神情似的,又好像充满了好奇。

  秋桂摸着范子云的宝贝,揉了又揉、捏了又捏,范子云实在是忍不住了。本来一根软绵绵的宝贝,却突然暴涨了起来,就像是一根烧红了的铁棒似的。本来两根手指就能握住的小肉条,却突然怒发冲冠了起来,变得粗大到连秋桂的小手都不能盈握。

  秋桂像是突然被人吓了一跳似的,连忙将手收回,范子云却忍不住的睁开眼睛,笑了出声。她彷佛恼羞成怒的噘起了小嘴,一脸被欺负的模样,那个略微带着生气表情的脸孔,使她看起来,更是显得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女孩。

  “不要害羞嘛……秋桂……”范子云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秋桂挣扎了两下后,便不再反抗了,只是柔顺的依偎在范子云的臂膀里。

  “讨厌……就会吓人家……也不知正经一点……哼……”秋桂撒起了娇来,却更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绵羊。范子云的手从她裸着的背后绕到前胸抱着她,唇则极柔极缓的落在她的秀发上。

  渐渐的,范子云的手也不再安份了,他揉弄着她的玉乳,那一对丰挺的奶子在大手下正好可以盈握,这使范子云玩弄起来异常顺手。那两颗奶头在他的揉捏下,逐渐的硬挺了起来。范子云的唇亦逐渐的往下移,吻住上她光洁的项颈以及耳根和平滑的背部。秋桂就是如此静静的维持着姿势,任由范子云的唇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的每一处。

  “嗯……嗯……嗯……”她逐渐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

  “唔……唔……唔……”随着欲火的逐渐高涨,范子云手上的力道也逐渐的加重了,紧紧的按在她的玉乳上揉弄着,然后滑到奶子下的那一片平滑的小腹上,最后落在大腿处的那一丛荒草堆中。范子云的吻就像雨点一般,落在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上。

  慢慢的,范子云把秋桂翻抱了过来,嘴唇重重的盖上了她的香唇,范子云慢慢的将她拥抱着地躺了下来。她就如一只柔顺的小绵羊,紧紧的跟着它的主人。她的手臂圈在范子云的脖子上,一刻不停的与范子云热吻着,而范子云的手则抱着她,在她背面的一片柔嫩的肌肤上抚摸着。

  啊,那个似有似无的欲望又逐渐从脚根燃烧了起来。秋桂被范子云吻得身子不安的扭摆着,两条大腿在床上乱舞着,口中则发出「啧」、「啧」的热情接吻声。范子云压在她的身上,与她抱的如此的贴近,以致于那根又烫又硬直的宝贝,抵在她的小腹上,觉得非常的难受。
  
  于是,范子云拨开了她的大腿,便用龟头磨擦起她的阴毛了。渐渐的,他的欲火已上升的不容迟疑了,于是范子云拿起她的手,握住自己的宝贝,拨开了她的厚而且嫩的阴唇,顺着她的手指,缓慢地插进了她的小穴内。小穴内湿润异常,因此范子云那宝贝虽然奇大无比,却是很顺利的通过了阴唇,插进了肉缝中。

  “里面很痒吧?秋桂。”范子云咬住她的耳根轻声地说。

  “讨厌……就会取笑人家……”秋桂偏过了头,范子云继续用各种俏皮的话来刺激她,她让范子云逗的格格地笑个不停,慢慢的,笑声都稀微了;慢慢的,呼吸声都变得短而急促。

  “呼……呼……呼……”范子云的宝贝不停的在她的阴户中磨擦着、冲刺着。秋桂迷人的肉缝里,淫水慢慢的流出来,就像婴儿的小嘴流着口水一样的可爱。范子云吻着她的香唇、酥胸和柔润的脖子,她让范子云挑逗得逐渐的失去了理性。

  “唔……嗯……嗯……”秋桂开始淫荡的娇喘了起来。

  “呼……呼……呼……”范子云的手指不停的揉捏着她那两粒樱桃般的奶头,揉得她淫心大动,心中甜甜蜜蜜的十分好受。秋桂的手探到了下面,揉搓着范子云的小腹和阴毛,这使得范子云立刻血液贲腾,欲火焚身,简直要被烧死一样。

  范子云狂命的吻着秋桂的唇,像是要让她窒息般的吻着,她模模糊糊的蠕动着嘴唇,唇内发出像是呻吟的哼声。她的手握住范子云的宝贝,对准自己的小穴口,然后挺起她的腰,范子云的宝贝便慢慢挺进她的洞穴中,于是范子云也开始挺送起屁股。

  当范子云的宝贝逐渐的滑进去的时后,秋桂轻启朱唇道:“啊……轻一点……轻一点……”范子云却突然大力的一下子插了下去,使得她痛得大叫起来:“啊……痛死人……轻一点嘛……”

  “好……我轻一点……但是你必须自己拨开才行呀……否则我会……不得其门而入呀……”范子云打趣的说道。

  “好好好……公子……你可要轻点……慢一点呀……”说着,秋桂便自己将两腿撑得更开,用手指拨开那两片红嫩的阴唇,于是那迷人的消魂洞口便一览无遗。

  范子云手扶着宝贝,因为淫水之故,慢慢的一节一节的滑进,就像老汉推车一样又缓又慢。在插入了半根之长,他把它抽了出来,再慢慢的插入,这样的轻抽慢插,是培养气氛的最好办法。果然这样子,引起了她的性欲,只见淫水源源的流出洞口,她美目如丝,渐渐的喘息了起来。

  “啊……嗯……公子……插里面……一点……哦……再用力……一点……小婢……嗯……”秋桂不自禁的圈抱着范子云的脖子,屁股亦开始扭摆了起来,一副消遥其中的模样。她将大腿伸得更高,好让范子云的插送的动作幅度能够更大,范子云当然知道,此刻她的情欲是已高涨了,阴户也不再痛了,于是逐渐加快了底下的动作。

  范子云的腰部一提劲,一阵比一阵猛,一阵比一阵狠,一阵比逼阵快,一阵比一阵深入。范子云的狠抽猛插,直插得秋桂死去活来,只见她不时的张开嘴巴,却叫不出声音来。她的腰如蛇般的左右扭摆着,嫩臀更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配合着范子云。

  “哦……哦……嗯……公子……美……死……小婢了……太……美妙了……哦……你……你就这样……继续……抽插吧……啊……”秋桂浪叫的声音,是那么的淫荡。她的胴体,是那么的火热热的像充满了电。

  范子云火热的龟头在秋桂那窄小的阴道上,出出进进地磨擦着她的肉缝,磨擦着她的性欲,她混身上下如打摆子般的扭曲摇动着:“哦……公子……小婢……小婢……美死了……小婢……好舒服呀……”只见她的眼睛里,已是一片熊熊的烈火在燃烧着,她的朱唇如火,她的胴体如火。

  秋桂像一只蛇似的,不停地在范子云的身下扭摆着,并不时的浪叫着:“哦……哦……公子……你真行……小婢……服了你……的确……舒服……极了……哦……真妙……”
  
  秋桂的双手紧紧圈着范子云的脖子,她的嫩臀自动地向上挺送,迎凑着范子云的龟头的抽插。她像一头发狂的猛兽,恨不得把范子云一口吞了下去。她的大腿紧紧的勾在范子云的腰上,好让他的抽插能够更深入。

  “啊……公子……小婢……不行了……太……太美了……呀……小婢受不了……小婢……小婢……要丢了……呀……”

  不但秋桂已到了兴奋难耐的地步,范子云更是到了欲火焚身完全无法自制的地步。两人一上一下相互配合著,猛干了一百来下。果然,她全身颤抖,然后一阵阵的热精直射而出,浇上了范子云的龟头。范子云伏在她的身上,一同分享着这出精的一刻。

  “哦……太美了……小婢……升天……了……公子……你……你……太棒了……嗯……”范子云一听到她的浪叫声,缩在小穴内的宝贝,便又怒火中突然地暴涨了起来。

  秋桂娇绵绵的躺在范子云的身下,一副浪荡淫媚的模样,这使得范子云内心如火烧般地燃烧了起来。更使范子云不知不觉地抽动起宝贝,快马加鞭,拼命地狠差猛干,像个冲锋陷阵、一马当先的战士。那根坚硬炽热的宝贝,插在她那紧缩而且温暖潮湿的洞穴里,上下不停的抽动着,就像如鱼得水,好像笼中鸟飞向天空一般的快活。

  那小穴内流出的淫水,一汨一汨的,粘溜溜的在范子云的龟头抽出插进之际,便逐渐地挤了出来。挤出来的淫水,溅在范子云和她的阴毛上,一闪一闪的,好像阴毛都打结了似的,甚是好玩。范子云上下地抽动,既温暖又舒服,那份快活,真是笔墨所无法形容。

  逐渐的,秋桂的春潮又至,她粉颊微红却烫人的很,她张着嘴巴像是合不上似的。范子云便俯下身,一口咬住了她那薄薄可爱的香唇,一边则继续抽插动作,春心荡漾,春潮泛滥,该是此刻的写照。

  “秋桂……舒服……吗……你的小穴……紧的很……暖暖的……太棒了……啊……爽死了……”范子云咬在秋桂的耳旁,且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而秋桂呢?大概连喘气的份都没有。范子云像是个无情的残忍的辣手摧花,正在蹂躏着一位青春的柔弱少女。

  秋桂胀红着脸,美目如丝,气喘连连:“哦……公子……好……好美呀……小婢……太……快乐了……嗯……嗯……公子……啊……好哥哥……”

  范子云只觉得欲火中烧,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这种斯文的干法了。于是,有如一头发狂的野牛似的,撞得她叫苦连天,欲死欲生的。只见秋桂紧握着拳头,闭上美目,像是忍受着无限的痛苦,又像是正沉醉于无限美好的快乐乡里。肌肉磨擦着肌肉,碰出「啪」、「啪」的声音,淫水声「噗滋」、「噗滋」,再加上秋桂和范子云的忘情的浪叫声「哎唷」、「哎唷」,凑成了一首美妙的曲子。

  范子云一边听着音乐声,一边如快马加鞭似的加紧抽送着。就在这时,秋桂像是已达到了淫兴的最高潮,似有出精的样子,她的口中更急促的浪叫道:“公子……太……好了……嗯……啊……小婢好……好舒服……呀……啊……用力……呀……快……快……啊……小婢……小婢……要升天了……哦……小婢宁愿让你干死……哦……”

  她浪叫的如此美妙动听,范子云和秋桂两人赤身裸体的,一上一下的交相拥抱着,无边的春色呀。范子云一阵快似一阵,一阵猛似一阵,秋桂躺在他的身下,任由他无情的摧残着她,而她只有握拳呻吟的份。

  范子云如一头出栅的猛虎,猛烈无比,如一介英勇的战士,锐不可当,冲锋陷阵攻池掠地,所向无敌。随着范子云的龟头的抽出插进,淫水被带了出来,流遍了她和范子云的阴毛,然后流过大腿,沾湿了床单。秋桂紧紧的拥抱着范子云,像是想一口把范子云吞下去。

  秋桂浑身一阵颤抖,紧跟着一股股热软暖暖的阴精,如决堤的黄河水由子宫内阵阵地涌出,浇中范子云的龟头,烫得范子云混身酥麻,心神震动。范子云单枪独战,猛抽狠插了几下,只听阴水声「噗滋」、「噗滋」地乱响。她此时已经到了快乐的最顶端了,反而身体软绵绵的平躺了下来,任由范子云在她的身上进行无情的掠夺。

  “秋桂……呀……你的小穴……怎么这样……迷人……呀……今天……我这只宝贝……非被你那……肉洞抽成……细丝不可了……”

  果然范子云抽插了数下之后,一股阳精夺关冲出,像一把利刀刺上她的花心,射进她的子宫,使得秋桂更是兴奋不已,浪荡不已,紧紧的把范子云抱住,享受这人生最美好的一刻。两个人就这样缠绵地拥抱温存,此时不知不觉的天色渐白。
  
  「噗哧」两声娇笑,夏玉容笑道:“一大清早的,我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呢,地动山摇。”
  
  “是啊,秋桂,你真厉害。”秋月是由衷的佩服。
  
  秋桂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藏在范子云的怀中,夏玉容笑道:“好了,天都亮了,不能再赖在床上了,否则非被他们笑话不可。”
  
  四人起身穿衣,秋桂受创最重,几乎动不了,夏玉容娇笑道:“秋桂,你就躺着吧,用餐时我会让秋月给你送来。”说着对范子云道:“你呀,真是头饿狼,看把秋桂累成这样。”
  
  范子云还未说话,秋桂忙替他分辩道:“这不怪公子,是小婢自己不好,招惹公子。”
  
  夏玉容笑嘻嘻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好啊,现在就帮他说话了,那我这个小姐在你眼里成了什么?”秋桂满脸通红,但又无力反击。
  
  秋月也道:“这也难怪,公子在她身上花的力气最大,她当然要帮公子说话了。”「噗哧」一声,范子云也忍不住笑了,他笑着摇摇头,走出了房间,留下三个女人继续逗嘴。
    
  
  
  一连几天,都是无事,范子云却像是堕入了女儿国,每天都有不同的女孩陪伴着他。今天晚上,是商紫雯来陪他。两人只在范子云离开夏家堡的时候,才有过一次鱼水之欢,如今是「小别胜新婚」,感觉自然有些不一样。
  
  商紫雯那一身曲线玲珑的身材,胸前两个玉乳,在墙壁上影出多少的绮旎风光,肚下的毛儿稀密有致,乌黑可爱,黑白分明,胯下起伏的山丘,一条潺潺流水深沟,山阜分成两半。两片阴唇,高高翻起,一棵红粒在上面颤抖。

  商紫雯晕倒在一双有力的臂弯里,人都软了,紧紧闭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昏昏沉沉的幻觉中,商紫雯好像觉得一只大手在全身上下轻轻的抚摸。由脸,经过颈部,滞留在胸前那一对丰满的乳房上,揉揉搓搓,又捻着两个乳头,使商紫雯的乳尖涨的愈大愈硬。

  另一只手,沿着小腹向下摸索,隔小亵裤,手掌摸磨着阴户。商紫雯的全身,好似触电,一股颤抖从上而下奔过,又热又麻,淫水也流湿了亵裤。商紫雯微微地睁开美眼,她着见范子云凝视她,欲焰燃烧,满脸火红,狂暴地把她掀倒在床上,她的嘴被他紧紧吻住,全身抖个不停。

  范子云动手拉掉睡衣,那雪白的肌肤便呈现在眼前,商紫雯低低地说:“轻……轻……轻一点……点……我……我……怕……怕……怕……受……受……不了……”

  范子云并不回答,他迅速地遍吻她的耳、鼻、口、颈,商紫雯已经禁不住情欲的煎熬,哼出声音。他不由分说地,用牙齿轻咬她的乳尖,她只觉得,自乳尖处传来一阵痛楚和酸麻酥痒,不禁叫道:“哎哎……痛……痛……不能这样……”

  范子云急道:“姊姊,你不要乱动,我不会咬痛你……”可是他边摸,边吮,边咬,商紫雯受不住挑逗,只好哼叫:“哎唷……啊……啊……哎唷……啊……啊……喔……喔……”只觉得一阵酸麻,渐渐地,双腿就展了开来。范子云趁机用两个手指头,轻轻扣动她的阴核,又插进洞内挖扣阴壁,只听商紫雯乱摆嫩臀。

  “啊……唔……噢……哎哟……哎哟……啊……唔……啊……”

  “哎呀……哎……喔……喔……痒……痒……啊……啊……”范子云知道是时候了,很快地把自己的衣服剥光。他的右手还继续挖,嘴巴不断地吸。这种上下夹攻的攻势,使得商紫雯没法招架,穴口的水更多,也更湿,只听他问道:“姊姊,你舒服吗?”

  商紫雯的两腿渐渐弯曲起来,两膝外张,将阴户抬得高高地。范子云一头埋进她的两腿间,对洞口亲了一下。用舌头在商紫雯的阴核和阴唇上舔吮,舌头在阴户内壁不停的舔挖。商紫雯这时被舔得浑身麻痒,颤声叫起来:“哎唷……哎唷……弟弟……不要……这样……哎哟……啊……你……你……这样……这样……是……是……在……在折磨……折磨我呀……哦……哦……啊……噢……啊……唔……”

  商紫雯的屁股剧烈地摆动,抬起来凑上去,越有劲的喊:“喔……喔……那……那地方……真……真好……不……不……不好……啊……好痒……好痒……呀……痒死了……快……不要……不要这样……快……快……唔……快来……快点……上来……我……我要……我要……我要……啊……啊……啊……快点……快给我……给我……我要……我要……”

  商紫雯抬起嫩臀,不停地呻吟:“哎……哎唷……嗯……嗯唔……哎唷……哎……哎啊……唷……啊啊……哟……嗯嗯……啊啊……”

  “哎唷……啊……哎呀……哎唷……不……不要……不行……”一双玉腿,勾住了范子云的脖子,只见他满脸的淫水,但他仍服务到底,不停地吸吮着,他要征服她,要取得她的信任。商紫雯一阵子呻吟后,继续顶挺着:“哎唷……快……快些……快一点……给我呀……给我……”

  范子云抬起头来,摆好架式,准备侵入。商紫雯伸手握住宝贝,另一手拨解阴唇,将宝贝带到桃园洞口。他屁股使力一挺,「咕滋」一声,一根粗大的宝贝已进去大半,再使力一送,终于全根而没。商紫雯被他用力一插,觉得小穴涨的满满地,阴道壁被挤得直径外张,绷得紧紧,一种充实而麻痒的感觉袭上心头。

  “啊……哎……唔……唔……好……好……好极了……不要停……用力……再用力……好……插重点……用力插……”范子云双手由她两腋穿过,紧紧抓着她的双肩,屁股奋力的上抽下插。

  当宝贝抽到外面时,一股极端的空虚感涌上心头,可是宝贝重重插入,直抵花心时,小穴内就觉得既饱满和充实,使得商紫雯禁不住浑身抖动着,嘴上止不住浪呼直叫:“哎……唔……好弟弟……插得好好……好爽……真好爽……再来……用力再插……用劲插……插死姊姊好了……”

  范子云听到商紫雯叫好,得意一笑,也就不再耍花招,直起直落,重重的插入,狠狠的拔起,直插得她舒服得魂不附体,全身剧烈抖动,浪叫不已:“呀唷……哎唷……好弟……弟……好弟弟……插得好美……好美妙……插到花……花心里去……插得我……我……我……我好美……好爽……我要……浪死了……浪起来……哎唷哎唷……好酥……好妙……好美……好美……啊……啊……唔……唔……”

  范子云继续急急地抽送着,商紫雯扭动细腰,一顶一挺地迎合他。不久她又叫起来了:“哎唷……哎……不……不……不要这样……你……你……乾脆……乾脆把我……干死吧……哎唷呀……”

  范子云已插得气喘不已了,他问道:“姊姊……你……你觉得……觉得怎样……”

  商紫雯回答说:“哎哎……你……这么大……插……插我的穴……我我……我不想……活了……好……好美……好美妙……我会被……被……被插……插死的……哎……”嘴里说着,双腿拚命勾着他的腰不放。范子云笑了一下,便大刀阔斧地又干起来。一时之间,「噗滋」、「噗滋」响个不停。
  
  商紫雯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哎……哎哟……啊……啊……好……好痛快……好痛……不……不……好舒服……哎哟……好美……好美……我爽……爽死了……啊……我……我要死了……我被你……干死……干的好……好美妙……啊……啊……”她边叫,屁股死命地往上挺举。

  范子云一口气,又狠狠地插了百多下,商紫雯不由叫道:“啊……顶死……顶死人了……哼……啊……哎哟……美……美……美死了……哎……啊……好舒服……舒服……我……我真舒……舒服……你又顶……顶着花心……花心……好痒……用……用力……嗯……我……我就要……泄……泄了……啊……噢……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泄……泄了……啊……啊……”

  范子云的大宝贝实在插得她太舒服了,阴精猛向外流,使她全身酸麻,全身细胞都在颤抖。他也觉得龟头一阵酸麻,阴穴花心里突然收缩,阵阵的酥畅。「滋」、「滋」、「滋」,一股滚烫的阳精,直泄入她的花心深处。商紫雯又是一阵颤抖,两人同时泄了,紧紧地抱着,温存着。
  
  
  
  推开房门,房内漆黑,范子云鼻端突然嗅到一缕令人十分陶醉、十分熟悉的幽香,房中无人,香从何来?但他此时的功力,岂同小可?他心中暗笑,在迈进第二步的瞬间,突然向上凌空直升,半途转身,张虎腕将一个香啧啧软绵绵的娇柔胸体抱入怀中,向下疾落道:“哈哈,捉着你了,侵入内室该当何罪?”

  那人影本来用摇贴在门框上,身躯凌空斜挂,本等范子云进室之后,向下抱住他的后颈,可是她万没料到形迹败露,还没动手,就被范子云抱入怀中,她只觉浑身发软,噗嗤一笑,撒赖说道:“不成,你早发觉我来了,存心吓人嘛。”当然不是别人,只有商小雯这么顽皮。
  
  范子云将她放在床上,笑道:“不是的,你的功力又精不少,我没发觉你来。”

  “你骗人。”商小雯娇嗔道。

  “不骗你,谁教你体内的幽香诱人呢?你根本就不配做夜行人。”

  “贫嘴。”商小雯娇嗔道。

  “好,贫嘴就贫嘴。”范子云狂吻她的粉颈和粉颊,商小雯浑身发热,她喘息着沉迷地轻唤:“哥……你……你……”下面听不见语言,原来樱口被吻住了。范子云有点不克自持,右手揽实小蛮腰,左手不老实,由她怀里往上一探,暖玉温香满握。

  “冤家……不……”她在他怀里喘息着呢喃,口中说不,玉手却紧压住他在玉乳上动着的手,并未推开。所谓「得寸尽尺」,这句用在男女情人之间,真是已得字义神髓,没经过这种场合的人说了等于白说,亲身经验之后,准会对这四个字大喝其采。

  烛光亮起,满室春光一览无遗。小姑娘钦横鬓乱,罗孺半解,玉肌胜雪,粉面春潮未退,瘫软在范子云怀中,意乱情迷地软语道:“冤家……你……再放肆我咬你……”
  
  “咬就咬,难道我还怕你不成。”范子云变本加厉,嘴唇紧吻香唇,手掌在乳房上猛按轻捏,同时以小腹猛磨阴户。虽然隔着衣衫,但是这样的爱抚,使得商小雯全身酥、痒、麻、慢慢地她静止了,像温柔的小绵羊。她紧紧吻着,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香舌也渡进他的嘴里,猛搅猛吸猛吮着。

  范子云一边解扣,一边把她的衣服向两边掀开,袒露出商小雯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看得范子云欲血翻腾。但是他抑制了冲动,先把她的上衣脱掉,然后把肚兜的扣子拉开,解决了上半身,紧接着把她的长裙和粉红色的亵裤给褪下。衣服一除,那一身洁白滑润的玉体完全曝光,两个丰满的乳房,两片滑润的阴唇,柔若无骨,丰若有余。在那短而不长,细而不粗的卷曲阴毛的掩没下,肉缝子若隐若现。

  范子云探动双手,三扒两剥,也剥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头低下,伸出舌头,猛舐商小雯的全身。由上而下,舐着粉颊、嫩颈、酥胸,踞渡黑草原,到达了神秘境。这种刺激的挑逗,使商紫雯血脉贲张,蛇腰猛摆,双腿不由自主地大张,嘴里哼说:“唔……嗯嗯……啊……啊……”双腿张开,阴户暴露无遗,范子云用手把阴唇向两边拨开,把舌头伸了进去。猛舐嫩穴,饥渴地吸着仙露。

  压抑的欲焰暴发,她那熬得住,浪潮骚劲。阴唇受到刺激,开始一张一合,看得范子云心惊肉跳,下体的宝贝好像不听使唤,青筋暴跳。商小雯觉得好像有一条小虫在体内爬动,既痒又酥,不由自主地扭动娇体,嘴里淫声不停:“嗳……痒……好痒……好难受……”这副骚态,迷尽众生。

  商小雯的一双媚眼,散发出渴望的目光看着范子云的下体。她仰卧着,将腿分开而高举,两手指头,尽量拨开阴户,阴户中现出一个洞,洞中不停地流水。范子云将宝贝顶在洞口,轻轻试了试,每一试插中,她都皱皱眉,闭上眼,狠咬着牙齿,似有点痛苦,而不顾痛苦地将屁股迎了上来。范子云用劲一挺,肉棍尽根没入。只听她叫道:“哎呀……哎呀……”她的舌头在口中颤抖着,她像很痛楚的样子。又好像无限好似地,屁股轻轻扭摆着。范子云的宝贝被她夹得好紧,一阵阵热气,使他痒酥酥的,一股热流直流出来。

  商小雯淫浪的叫着:“哎哟呀……好大的……宝贝……我的穴……被你……插破了……哎呀……唔……里面有点痒……啊……好痒……”宝贝开始一抽一送起来,抽得商小雯,紧咬牙齿,咬得格格响。
  
  商小雯用手紧紧搂着范子云,屁股随着抽插扭动,像波浪似的迎送,配合无间。口中哼哼地:“云哥哥……好哥哥……你真好……哼哼……我美死了……快点……用力……再用力……”两人的身体一起一落,发出「滋、滋」的水声。

  商小雯娇喘嘘嘘的说着:“哎……啊……云哥哥……我不行……哎呀……不行……啊……要命……我泄出来了……啊……啊……”一双玉腿紧紧缠着他的下体上,全身颤抖不停。

  范子云知道商小雯要泄精,将下体的宝贝,狠命的顶住她的花心,起落间用劲深插,重重的冲击。顶住花心后用力旋转屁股,让龟头控擦花心。商小雯醉了,像个泥人似地躺着,任人插挖。范子云尝到美味,拚命的继续抽插。这样玩了近百下,又激起商小雯的第二次快感,她哼得更厉害:“啊……啊……好……好美……喔……”

  范子云集中全力猛烈的攻击,商小雯也尽力的幌动,用手不停的在男人的腰背上抚摸,嘴中断断续续的在浪叫:“嗯……嗯……好哥哥……我……好舒服……哎呀……好美……好妙……”淫水好像潮水一般的涌出,湿透了床单,娇脸上香汗一滴一滴,酥胸湿湿的。

  范子云浑身也开始紧张,呼吸也加重。商小雯知道阴穴里的宝贝有特殊的变化,在坚硬的宝贝进进出出时,用力一夹,一股热腾腾的精液直射花心。她也像决堤的溪水,阴精从花心里直冲而泄。两人的心神融化在一起,静静地领会这瞬间的逸乐,心还卜卜的跳不停。商小雯搂着范子云,用娇媚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发出满足和充实的叹息,带着微笑沉沉地闭上了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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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清理门户

 

  如此过了十天,这是第十一天的早晨,太阳渐渐升高了。后园水榭附近的石砌埠头旁,正有四、五个木工拆卸船篷,在船上敲敲打打,有的在钉木板,有的在装木窗,岸上也有两个工人蹲着身子正在油漆船篷。边上,负手站着一个身着青布短衫的汉子,看去像是监工,他正是万松山庄新升的副总管万金城。

  打从黄山会之后,万老夫人对追随盟主多年的总管万仲达吃里扒外,已经不再信任,但因他有新任盟主夏云峰这一扎硬的靠山,又担任「归云山庄总管」的名义,万老夫人也只好隐忍在心。这一点,万仲达心里自然清楚,人向高处攀,水向低处流,他当日投向夏云峰,原因万老庄主已经逝世,盟主头衔已经保不住,投靠夏云峰,一旦当上了盟主,他仍可在江湖有呼风唤雨之势。

  没想到夏云峰只给了他「归云山庄总管」一个空头的名义,夏云峰不住在黄山,归云山庄这集会之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集会,实际上这总管一无用处,内心自然极度感到失望。一面对万老夫人又不无愧怍,因此他虽然仍是黄山万家的总管,平日就住在归云山庄,很少到万松庄来,自然也很少过问万家的事了。

  万老夫人正好以此作为藉口,说万仲达身兼归云山庄总管,盟主那边事多,恐怕忙不过来,就提升了管事万金城为副总管,这副总管,实际上就是万家的总管了。闲言表过,却说副总管万金城奉了少主人万选青之命,要工人把那艘帆船卸了重新装修,正在忙着呢,只听背后传来有人沉声叫道:“金城。”

  万金城急忙回身看去,竟然是总管来了,急忙垂手叫了声:“仲叔,你早。”

  万仲达哼了一声,说道:“金城,我正要找你,你却躲在后园做什么?”

  万金城道:“仲叔找我有事?”

  万仲达道:“我已有半个月没回来了,昨晚刚回来,待会要向万老夫人问安,不知这半个月,家里可有什么事?你也不来跟我报告一声,如果老夫人问起来,叫我如何回答?”

  万金城连应了两声「是」,才直起身陪笑道:“回仲叔的话,家里没有什么事。”

  万仲达「唔」道:“这艘船,是哪里来的?”

  万金城忽然凑上一步,低声道:“这是少庄主吩咐的,这艘船昨晚才驶来,要尽快把它修好了。”其实哪是昨晚,而是十天前范子云他们坐来的船。

  万仲达目中神光一动,问道:“从哪里来的?”

  万金城道:“小侄只知道昨晚有很多人坐船来了,详细情形就不知道了。”

  万仲达目光直注,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万金城道:“小侄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岂敢欺瞒仲叔?哦……”他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了一声,但却没往下说。

  万仲达问道:“你要说什么?”

  万金城压低声音道:“小侄想起一件事来了,这艘船的前舱,有一个老头,被人点了穴道,还是今天早晨,小侄把他送进地室里去了。”

  万仲达目中精芒飞闪,问道:“你可知道那老头是谁?”

  万金城摇摇头道:“不知道,他昏睡着不言不动,小侄如何知道?”

  万仲达哼道:“我因事忙,才在老夫人面前力保,升你当副总管,你这样浑浑噩噩,凡事都一问三不知,你这副总管是怎么当的?”

  “是,是。”万金城躬着身道:“仲叔教训得极是。”

  万仲达问道:“昨晚来的是些什么人,你也不知道?”

  万金城道:“这个小侄倒是听到了一些,来的好像是九华神尼,还有……”

  “九华神尼?”万仲达心头一震,问道:“还有呢?”

  万金城道:“还有笑面神丐……哦……”他忽然面有惊容,低低的道:“他……来了……”

  万仲达同样一惊,急忙回头看去,果见少庄主万选青陪着一个头戴一顶破草帽,身穿蓝布衫裤的瘦小老头,沿着河岸,走了过来。万选青一眼看到万仲达,就招呼道:“仲叔刚从归云山庄来么?”

  万仲达只好含笑迎着道:“我是昨晚回来的,正要去向老夫人问安,只是愚叔这回半个多月没有回来了,所以想找金城先问问咱们庄上有些什么事,不然老夫人问起来,愚叔就答不上来了。”

  笑面神丐斗着两颗眼珠,朝万仲达一阵打量,点头道:“他不就是万总管么?咳,咳,十几年前我老人家到你们万松山庄来,给我捧酒坛的就是他,小子,我眼力不错吧,一下就认出来了,嘻嘻。”

  万仲达连忙打了个扦道:“你是游老人家,小的正是万仲达,小的给你老请安。”

  笑面神丐本来笑嘻嘻的,忽然脸孔一板,哼道:“你这混小子,真是混球加三级,你跟盟主跟了几十年,还不知我老人家的脾气,那年我到你们万松山庄来,万盟主一见了你就交待,我老人家最不喜人家行礼,给人家叩一个头,就会折寿,我老人家最喜欢的是老酒,叫你快去端一坛陈年酒来,这话你总没忘吧?”

  万仲达连忙爬起来,连连点头道:“小的记得,小的记得。”

  笑面神丐又嘻嘻的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记性不错。”

  “啊。”他口中忽然低啊一声,说道:“我老人家正要找你,方才刚问起你们少庄主,万总管还在不在?你们少庄主说,你派到归云山庄去了,你回来了就好,你们老夫人把事儿都交给我老人家作主,我正要找一个帮我做事的人……”

  万选青在旁道:“游老人家,仲叔归云山庄事情多,你老人家有什么差遣,交代再晚也就是了。”

  “咄,你们年轻人怎能一直跟着我老人家屁股后头,听我差遣?”笑面神丐摇着头道:“再说万总管是从前跟你爹办过事的人,当然万总管最合适了。”

  万仲达听说老夫人把事儿都交给了笑面神丐,这自然是「大事」,心中一动,忙道:“游老人家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做,小的自当遵命。”

  笑面神丐得意一笑道:“事情多着呢,唔,小子,你可以回去了,我老人家有什么事,自会交代万总管去办的。”

  万选青听他这么说了,只好说道:“那再晚告退。”他可不敢对笑面神丐行礼。笑面神丐挥挥手道:“走就走,那有这么多废话,告退告进的?”一面朝万仲达招招手道:“万总管,你跟我老人家来。”举步朝水榭九曲桥上走去。万仲达只好跟着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去。
  
  

  笑面神丐在桥上转了两个弯,就在桥墩石柱上一坐,回头道:“万总管,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找你有什么事么?”

  万仲达道:“小的听你老人家吩咐?”

  “告诉你。”笑面神丐两颗豆眼盯着万仲达,说道:“我老人家是看你从前跟万盟主多年,对天下武林,没有功劳,也不无苦劳,所以想救你一命,只不知你自己还想不想活命?”

  万仲达一惊,勉强笑道:“游老人家不是唬小的吧?”

  笑面神丐哼道:“我老人家唬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应该心里明白,还用得着我老人家唬你么?”

  万仲达道:“游老人家……”

  “不用遮掩,我老人家不喜欢听假话。”笑面神丐道:“你帮夏云峰计算九大门派的人,这事已经过去了,不用说他,你今儿个回到万松庄来,是奉谁之命来的?”

  万仲达心下一惊,叫道:“游老人家……”

  笑面神丐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你回来,当然是想探听于化龙的消息,我老人家用不着你说都可以猜得到,我叫你说的是奉谁之命来的,就是救你,你可要知道,夏云峰这盟主不出半个月,准会垮台,你和他勾结,那是死定了。”

  万仲达低下头去,道:“游老人家你明鉴,小的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笑面神丐道:“你一家四口,都中了毒,对不?”

  “是的。”万仲达痛苦的道:“小的跟随老主人四十多年,怎会如此忘恩负义?但小的一家都中了剧毒,若说普通剧毒,咱们万松山庄也配有专解江湖剧毒的灵丹,小的试过,全不管用,每个月非要对方送来的解药不可……”

  “我老人家知道。”笑面神丐点头道:“解药我老人家有,你如果不信,只管仍和对方保持联络,也可以随时送消息过去,只要你存心悔过,一切自有我老人家安排?”说到这里,又道:“不过如果你答应了,可不能再欺瞒我老人家,你可以考虑考虑好了,再答覆我。”

  万仲达道:“有你老人家作主,小的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小的一切惟你老人家之命是从。”

  “好。”笑面神丐点点头道:“我老人家相信你,那么你从这里回去,只要说:第一、于大侠行踪不明,并没到黄山来。第二、万老夫人病重垂危……”

  “这个……”万仲达为难的道:“于大侠行踪不明,小的只要说不知道就好,但老夫人好好的,怎好说病重垂危?”

  笑面神丐道:“你不用多问,只要照我老人家说的,把消息传出去就好了。”

  万仲达点点头道:“好吧,小的就照你老人家说的传出去,只不知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笑面神丐道:“这是一件大事,丝毫延误不得,你知道把事情办砸了,你该当如何?”

  万仲达道:“小的任凭处置。”

  “处置倒用不着。”笑面神丐笑嘻嘻的道:“不过我会要你的命。”不待万仲达开口,接着道:“我只要不替你解开经穴,你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就会全身经脉抽搐而死,那可怨不得我老人家了。”

  万仲达听得一怔,立时惊觉笑面神丐这话不对,脸色剧变,惊骇的道:“你老人家莫非在小的身上下了禁制?”

  “这还用说?”笑面神丐耸耸肩,笑道:“我老人家吃亏上当了几十年,你连万老夫人都会出卖,何况我这老丐头和你又沾不上亲故,万一被你出卖了,我老人家这张脸还能见人?所以我老人家不得不留点记号在你身上……”他咽了一口口水,又道:“你运口气试试,是不是心脉有点沉重?”

  万仲达经他一说,立时暗暗运气行功,检查了一遍,果然觉得真气经心脉附近,就感到气机不畅,有沉重滞留之势,心脉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一时不由骇道:“游老人家,你老这是多虑,小的有天大的胆子?怎会出卖你老人家呢?”

  “这可保不定,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你出卖了我老人家,到那时跳脚也没用,这就是先下手为强,嘻嘻……”
  
  笑面神丐摇头晃脑的笑了笑,又道:“不过你放心,从今天起,你就专门替我老人家办事,未来的半个月,你都会很忙,只要每天半夜子时来见我老人家,我自然给你松动松动,但我老人家要警告你,这是「锁心手」,我老人家的独门手法,如果妄想运气冲穴,或是有一知半解的人妄自替你解穴,那时逆血冲心,若不当场心脉断绝,也会一生变成白痴,休怨我不早告诉你。”

  万仲达额角上已经沁出汗来,惶恐的道:“老人家只管放心,小的早已知悔,只要你老人家吩咐,小的无不遵办。”

  “好,今晚子时,我老人家会在这里等你。”笑面神丐办完了这件事,他心里觉得甚是舒坦,拖着鞋皮,得意一笑道:“我老人家走了。”

  万仲达送走笑面神丐,也匆匆的走了,他急于要把万老夫人病重垂危的消息传递出去,今晚子时,才能向笑面神丐交差。
  
  

  这天傍晚时分,又有一艘船驶进了万松庄的后园。后园,早已由副总管万金城布置了心腹,没有人会把消息泄露出去。船上载来的,则是紫脸、苍须、玉带、红袍、背负阔剑的南离道人。陪同他来的则是百花帮主花真真和冷梅萼、艾红桃,总管花香、小玫等四人,自有万选青、万飞琼兄妹把他们引入地下室。

  万仲达发出「万老夫人病重垂危」的消息之后的第二天,黄山万松山庄传出了噩耗,故盟主夫人万老夫人在六月十三日因病去世。接着万家向各大门派发出讣告,各大门派因参与黄山大会的代表都应夏盟主之邀,正在夏家堡作客未归,又纷纷把讣告转送到夏家堡去。

  其实真正应夏盟主之邀,到夏家堡去的,只有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八卦门掌门人封自清,其余的人并未应邀,而是在大会之后回山途中,被分别劫持去的。但各大门派并不理会这些,反正黄山大会之后,与会的人没有回去,就当作被邀请去了夏家堡,这主意自然是笑面神丐出的了。

  夏家堡无异挨了一记闷棍,又无法声明人不在夏家堡,因为如果「人不在夏家堡」,各大门派就要查究下去,这些参与黄山大会的人呢?到底去了哪里?真要查究起来,岂不惹出麻烦来了?因为人都在老子山,而且也准备在最近就让这些人重出江湖来了。

  虽然他们能制造假人,也确能做到可以乱真,但假的总归是假的,可以冒充一时,不能永远代替下去。因此老子山使用药物和某种手法,使一个人性情、神志、武功丝毫不变之下,向他们完全投降,听命于某一个人。他们这项手术,经过一个月时间,已经完全顺利成功,如分正待把这些人释放回去,恰好黄山万家的讣告到了。

  夏家堡总管索寒心早在数日之前就接到万老夫人「病重垂危」的消息,对万老夫人的去世,自然不会感到意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在黄山大会上,受了这么严重的打击,自然会活活的把她气死了。于是由武林盟主夏云峰为首,率同九大门派参与黄山大会的原班人马,浩浩荡荡的往黄山而来,赶着去万松山庄吊祭万老夫人。
  
  
  
  江湖上风起云涌,范子云这段时间却是生平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天陪着姑娘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好不快哉。这不,艾红桃和冷梅萼不是也来了嘛,佳人重逢,自然别有一番感受。此刻,范子云牵着冷梅萼的手,顺势往床上一坐,整个抱着她,另只手隔着衣服摸着乳房。

  他用手指头,轻轻捏着乳头,捏得她周身微微颤抖,一翻身,双臂抱住范子云的颈子,冷梅萼送上香吻。范子云解开她的衣扣,从肚兜里拉出白嫩的乳房,用嘴含着,吸吮了起来,一只手伸到阴户上,揉起她的阴核。冷梅萼全身颤抖起来,抖得很厉害。

  范子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抚摸着,一阵行动后,出现一对原始人。冷梅萼忍不住了,推倒范子云,猛扑在他的身上。她吻着他,他也回吻着她,还紧紧地拥抱她,使她感到无比的温存。两人第一次,是在春药驱使下,感觉上有些迷迷糊糊,这次当然不会了。

  “梅姐,你好丰满噢。”范子云用手在乳沟里挑逗,自己的宝贝也像一根铁棍,直竖起来。冷梅萼闭上眼,全神地领受这无穷的快意,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范子云将乳头含住,用力的吸,像婴儿吸乳一般,只吸得冷梅萼浑身抖动。

  范子云用嘴去咬弄冷梅萼的乳房后,左手渐渐下移,轻轻抚摸冷梅萼的小腹,脐眼,最后停止在她的阴户上面。轻轻地梳抓几下阴毛,由食指按着阴户上方的软骨上,缓缓揉动。只一阵子,即见冷梅萼娇喘嘘嘘,全身无力,阴道痒痒地,恨不得紧抓着宝贝,来消除欲念。身体微抖,屁股不断扭动,哼声不停。

  范子云知道时间已到,将手指下移,中指伸进阴穴,挖弄起来,使冷梅萼双腿大大张开,阴唇一动一合间,淫水直流而出,嘴里哼道:“弟弟……快点……快来呀……我要……我要……”范子云忽然低头,伏在她的下体上,一阵热气,直冲入阴穴。

  原来范子云的嘴对着那丰满的阴唇和洞口,向洞里在吹气,一口一口的热气,吹得冷梅萼连打寒噤,忍不住挺了屁股。范子云乘机托住丰臀,用嘴猛吸阴穴。冷梅萼只觉得,洞里一空,一热有一股水流出来。阴壁里一阵阵的奇痒,使她全身紧张和难过。那阴核一跳一跳地,心脏乱碰,一阵子的慌乱。

  范子云继续把舌头伸到里面,在阴道内壁翻来搅去,内壁嫩肉,经过了这阵子的挖弄,冷梅萼更是又酸、又麻、又痒。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头昏昏的,什么也忘记了,只在潜意识中,拚命挺起屁股,把阴穴凑近他的嘴,使他的舌头更深入洞里。忽然,阴核被舌尖顶住,还向上一挑一挑。

  冷梅萼从未有过这样说不出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什么都不计较了,忘了,她宁愿这样死去,她禁不住娇喘和呻吟:“啊啊……哼哼……嗯……嗯……嗯……痒……哎呀……好痒……”

  “弟弟……你把小穴……小穴舐得……美极了……又痒……又麻……嗯……嗯……快……快来……穴内痒死了……快……快来止止……啊……好痒……痒……啊……”冷梅萼扭动着屁股,她的穴里充满了淫水。

  范子云看见时机成熟,于是翻身上去,压在冷梅萼的身上,她张大了玉腿,挺穴相迎。她扶正了宝贝,对准了阴穴,「滋」的一声,大肉棍连根刺了进去。冷梅萼不禁大叫一声:“哦……好美……好舒服……”

  “啊……嗯……弟弟……你……你的宝贝……好大……好长……好硬哦……插得……我舒服……极了……真是美……美极……哎呀……插吧……插死我好了……好好人……哎……唷……”

  冷梅萼又是高兴,又是喜爱,连连浪叫着:“哼……哼……舒服……太舒服了……哎呀……大宝贝……插死我了……嗯……”
  
  冷梅萼边叫边扭着屁股,两手紧紧地搂着范子云的身体,牙齿在他的肩上一阵乱咬乱亲。突然用力一咬,咬得范子云叫起来:“哎呀……痛……好姐姐……不要咬……”

  冷梅萼格格浪笑着:“弟弟……你……你真行……太好了……插……插得我美死了……太好了……唔……”范子云猛插强抽着,他要好好整整她:“哎呀……弟弟……顶……顶死人了……好弟弟……你好有劲……乐……乐死人……哼……我……我被你顶死……顶死好了……啊……好……”

  冷梅萼拚命地用手压他的屁股,自己也用劲的屁股上迎,让阴穴紧紧的凑合著大宝贝,一丝丝的空隙也没有。范子云觉得冷梅萼的阴道壁一阵阵的在收缩,夹得龟头酥痒无比,他不由的赞说:“好……好紧的穴……太妙了……”

  冷梅萼已经乐得欲仙欲死:“冤家……好弟弟……你的宝贝太棒了……太了不起啦……我爽快死了……嗯……嗯……”

  “弟弟……我……我真……真爱死你了……想不到……想不到……你这么行……哎……哎……大宝贝……顶……顶到我的花心里啦……啊……嗯……”

  范子云见到冷梅萼的淫声浪语的叫床,心中感到无比的得意,于是更加卖力的抽插着。冷梅萼已经香汗淋淋,娇喘嘘嘘,但仍然不断地哼叫:“哎呀……云弟弟……插重些……深一点……用力……用力插……插死我……”

  范子云依着她,狠狠地顶着,插着:“啊……好……就是……这样……啊……好……好极了……太妙了……哦……喔……哎呀……我……我爽……爽极了……”全身一阵抖动,阴精直泄而来,流湿了龟头。

  范子云继续抽插着,越战越猛。不一会,冷梅萼的淫劲又升起来了,大叫着:“哎哟……哎哟……弟弟……你快插死我了……我……服了你……我……我已经泄……泄了第二次水啦……嗯……”

  “哼……哼……可美死我了……嗯……嗯……舒服……舒服呀……啊……呀……我……我……快……飞了……我真的……真的……好快乐……好舒服……”

  范子云也感到快感频频传来,他知道,他也差不多了,经过这么久的运动,体力也快支持不了。于是他边插边说:“哼……哼……梅姐……我……我也差不多了……嗯……爽快极了……哼……”

  冷梅萼娇喘急促地说:“好……嗯……嗯……我们……我们一起……来……一起来吧……”

  范子云拚命地猛顶了几下,终于一泄如注,伏在她的身上不动了。冷梅萼也在他的狂射中,第三次泄出了阴精。范子云很懂得她的心意,他温柔地依偎在她的胸前,用如雨的吻,吻在她的颊、唇、颈、胸上:“梅姐,你还满意吗?”

  冷梅萼娇喘着:“嗯……”这一夜,她有说不出的舒服,一连消魂了三次,使得范子云差一点招架不住。
  
  
  
  今天晚上,范子云找上了艾红桃,艾红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欢迎他的到来。不一会儿,在艾红桃服侍之下,范子云已经解除了全身「武装」。两人拥吻在一起,甜蜜极了,也吻得意乱情迷。艾红桃的脸上渐渐地升起了桃花,浑身颤抖起来,像一条水蛇一般在范子云的怀中扭来扭去。明媚的大眼盯在范子云脸上,发出娇媚的微笑。

  艾红桃谈这样的挑逗,使范子云心中的欲焰燃了起来,血液在周身奔腾,下面的宝贝也渐渐的涨硬,顶在她的小腹上,微微跳动。她将身体更贴近,贴得紧紧地,抚摸背部的手,突然伸到范子云的跨间,狠狠地握住涨大的宝贝。

  只听艾红桃「嗯」的一声,那粉脸一片潮红,有如吃醉了酒一样,眼儿迷迷。她拉起裙子,脱去亵裤,分开白嫩肉感的大腿,将阴穴顶在宝贝前,挺了上来。范子云被抵得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床边,顺势仰面躺了下去。
  
  艾红桃顺势骑上来范子云的下体,将洞口对准龟头,坐了下去,用力下压。牙齿还咬得格格响声,粉脸红透,红光中冒出汗水,还自语着:“奇怪……怎么……套不进……哎呀……你……你的宝贝……太粗了……”宝贝硬得发痛,内心一阵子的激荡,恨不得插到底,才舒服。

  范子云下意识地用手一摸,摸到一块软软的三角阜,鼓鼓的毛丛丛的像半片毛狐,毛上布满了淫水。艾红桃迅速地张开双腿,捏着范子云的中指,轻轻地朝她的穴里按了进去。于是范子云便开始工作,他的指头一伸一屈地挖了一下,只觉得幽洞里面很湿,外窄内宽,像一个袋子。范子云一心一意地挖动艾红桃的小穴,动作很快,也很猛,挖得很重。
  
  范子云用磨墨的要领,指头转呀转地在那阴核上磨着,大致十个数,艾红桃浪叫起来了:“哎呀……哎呀……你……哎呀……”

  “好……好了……哎呀……里面……里面痒……痒得很……快……快……哎呀……要命……痒得要命……快……挖……挖里面……重一点……快一点……”范子云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地把全根中指插进阴穴里,像打算盘一般地拨动,越拨越快,越拨越重,挖得她又大叫起来。

  “哎呀……云哥哥……你……你挖得我……挖得好……好呀……哎哎……啊……唔……妈呀……哎哟……要命……要命啦……啊……唔……”

  艾红桃一手抓住范子云的宝贝,拉开了挖穴的手,向前往上一挽,范子云就伏在她的身上,再托着宝贝往自己的三角阵地的洞里送。范子云坐起来,替艾红桃清除身上的衣服,立刻显出一副美好的玉体,她扭动着细腰。范子云注意地看着眼前令人喷火的骚娃,她有一付极美的胴体,身段分明,修长的玉腿,黑黑的阴毛,嫩红的小穴洞口,微微开着,肥肥高起的阴户,如同小山。

  范子云把艾红桃按躺在床上,来回翻滚,大宝贝描准肉洞,顶了进去,艾红桃突然大叫:“轻点,不要把我挤死。”他抱着她来回翻滚,宝贝始终插在穴中。只把艾红桃搞得哇哇大叫,浪叫,不断地哼着,范子云又拿起枕头,把枕头垫在她的屁股下,阴穴高高仰起,范子云又用双手抱着艾红桃的两只大腿,把小腿架在自己的肩上。身体前伏四十五度,而且用下半身的腰力,把宝贝插入她的穴中,猛插猛抽。从开始进入,每一下都插到她的花心深处。

  渐渐地,艾红桃粉脸上呈现出舒服痛快的表情,她的屁股也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挺,嘴里呻吟起来:“唔……喔……嗯……唔……真……真舒服……真爽……好……好舒坦……哥哥……好美……好舒服……”范子云继续着快速的挺进。

  “啊……你……你……你碰……碰到人家的……花……花心了……哎呀……好……好痛快……啊……啊……唔……我……我的宝贝……”艾红桃一阵抽搐,她只觉得范子云的宝贝像一根火柱,插在自己的阴穴里,燃烧着她的身体,她觉得身体很热,娇脸春潮一阵一阵,香唇里娇喘嘘嘘。

  “哥……好……好舒服……嗯……嗯……唔……唔……我……我受不了……真……真的……受不了……我要……升天了……”

  范子云这时改变了插穴方式,不再急速地抽插,他缓缓地抽,轻轻地插,一抽一插之间很有韵律,她也舒服得闭上了美眼。这样活动了几三十多下,每一次碰着她的花心,她都是一阵的抽搐。艾红桃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紧咬着嘴唇,现露一种极美的舒畅表情。

  “我受……受不了……哎呀……舒服……透……顶……了……哥哥……你知道……知道吗……不要……不要丢精……慢慢……慢慢来……唷……嗯……我……我……唔……唔……我……我快了……啊……我要泄……要丢了……”范子云越插越深入幽境,小穴也把大宝贝包得紧紧地,纹风不透,她快活的全身都要碎散了。

  “哎呀……你……你这个害人精……我……我要……要丢了……丢精了……再等一下……就……”范子云越插越起劲,速度又加快。

  艾红桃挺着屁股,娇躯颤抖着:“哎……啊……唔……唔……我……我不行了……我丢……丢了……”约摸一刻钟,艾红桃流下了阴精。

  范子云不停地狠顶,或慢抽慢送,而艾红桃被按在床上,完全被动的挨干。她想用点工夫,夹紧大肉棍,不让范子云如意狠干,但是没有办法,她只有挨干的分。又过了一刻钟,她又流了,她浪叫着,告饶起来。又过了一刻钟,两人同时又泄,人宝贝顶着花心,泡在肉洞里,享受着温暖多水的小穴。
  
  

  这是六月十九日的上午,正当大伏天气,火伞高悬,炎阳如炽。由夏云峰率领的九大门派掌门人和代表一行,刚到万松山庄的一片广场前面,万松山庄的大门前,已经燃放起九响火炮,这是迎接武林盟主和九大门派掌门人之礼。

  接着扎满素色花牌的大门内,匆匆迎出总管万仲达来,趋下石阶,连作长揖,恭敬的道:“家门不幸,祸延太夫人,辱蒙夏盟主暨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宠临致唁,敝少庄主正居苫礼,不克亲自出迎,还望盟主和各位掌门人、代表鉴谅。”

  夏云峰含笑道:“万总管好说。”

  万仲达抬手躬身道:“盟主、各位掌门人、代表请进。”他刚说到这里,立即有一名青衣人手持一个写着「请」字的大红帖子,走在前面引路。

  夏云峰昂首阔步随着青衣人由头门进入二门,穿过大天井,进入灵堂,在正中站定。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各自站在他身后站定,司仪喊着:「奏乐」、「鸣炮」、「上香」、「献爵」、「读祭文」,行礼如仪。

  接着万选青一身重孝,从灵帏后走出,跪地叩首道:“先母不幸逝世,辱蒙盟主,各位掌门人、代表临唁,晚辈感激不尽。”

  夏云峰慌忙伸手扶起,说道:“世兄少礼,老夫人一向康健,何以突然间驾鹤西归了?”

  万选青含泪道:“先母从黄山大会归来之后,就有点不适,初时还只当是大会期间,疲劳过甚,哪知后来饮食锐减,形容消瘦,延医诊治,也说不出什么病症来,直到这月初,病况渐重,百药罔效,终于不治……”

  夏云峰黯然:点头道:“老夫人不但辅佐老盟主,功在武林,尤其这五年来,维持大局,更是功不可灭,老夫想瞻拜老夫人的遗容,稍尽祟仰之忱,还请世兄引路。”

  万选青道:“因为天气炎热,先母遗体,不在灵堂之内,暂时停放在后园水榭地室之中,盟主乃是贵宾,怎好屈驾地室……”

  夏云峰拂髯道:“老夫和各位掌门人都是老夫人的熟人,老夫人归天,老夫和各位掌门人自该瞻拜遗容,见见她最后一面,世兄毋须客气了。”他是坚持非欲一瞻遗容不可。

  万选青和总管万仲达二人在前面引路,陪同盟主夏云峰,副盟主青云道长、柯长泰以及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等一行人同出大厅,穿行长廊,来至后园水榭。
  
  水榭中早就准备了许多座位,总管万仲达脚下一停,朝夏云峰行了一礼,说道:“回盟主,水榭地室,地方逼仄,盟主和各位掌门人、代表,只好分作几批下去,除了下去的人,其余的请在水榭中待茶吧。”地下室不会太大,自然容不下这许多人了。说话之时,四名青衣汉子手托茶盘,替大家送上茶盏,放在茶几之上。

  夏云峰对万仲达说的话,自然相信,这就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青云道兄、柯帮主先随兄弟下去。”盟主要下去,总管索寒心、总教习屈一怪自然也要随侍左右,跟着下去了。

  万选青、万仲达二人走在前面领路,进入厅后,鱼贯沿石级而下。地室稍为有了变动,走下石级,是一条长长的走道,只可容得二人并肩 而行,走道尽头,就是一座不太宽敞的厅堂。前面一张八仙桌,设着灵堂,点燃了香烛,中间悬着一道素帏,帏后就是停尸之处了,有人在低低的啜泣。

  万选青目含泪光,躬身道:“启禀盟主,先母遗体就在帏后下。”

  万仲达在万选青说话之时,走前几步,撩起了素帏,高声道:“盟主和二位副盟主来了。”帏后立时响起几个妇女的哭声。

  夏云峰面上微有戚容,举步走入,帏后地方不大,中间直挺挺躺着万老夫人,脸上覆一方白布。在尸身两旁,跪伏着四、五个妇女,俱身都穿重孝,掩面哭泣。万老夫人只有一个女儿青凤万飞琼,其余人想是万老夫人的侄女、侄媳妇。

  夏云峰因里面既有女眷陪着尸体,他身为盟主,自然不好再走进去,但站在侧面,相距不过数尺,以他的目力,自可看到躺着的尸体确是万老夫人无误,这就双手一拱,道:“老嫂子,兄弟特来拜瞻遗容,你安息吧,兄弟不打扰了。”说罢一揖,就缓缓退出素帏。

  万选青又扑的跪倒下去,叩头道:“多谢盟主、副盟主。”

  这一切都毫无可疑,夏云峰自然也不疑有他,一面伸手把万选青扶起,说道:“世兄初遭大故,还望节哀顺变,多多保重。”

  万仲峰一抬手道:“盟主请往这边走。”他指的不是原路。

  夏云峰问道:“从这里去也是水榭么?”

  万仲达道:“不,水榭是入口,从这里去是出口,上面就是花厅了。”他口中说着,立即走在前面引路,领着夏云峰等人向厅堂右首一条走道行去。
  
    

  水榭上,此刻走出副总管万金城,手持名单躬着身道:“现在有请华山派掌门人,少林寺慧善大师,武当玉清道长三位。”三人站起身,跟着副总管万金城进入地室,瞻仰过万老夫人遗容,退出灵堂。

  万金城就躬着身道:“商掌门人请往这里走,才是出口,请到花厅奉茶。”说完,抢在前面引路。

  这条走道,不过容得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四、五丈远,右首壁间,一排有三扇木门,敢情是三间小室。万金城走在前面,故意放缓脚步。就在此时,走在最后的武当玉清道长突觉身后被人突袭,制住了穴道。接着第二个少林慧善大师、和走在前面的华山商翰飞也同样被人制住。这转眼之间,就能一下制住商翰飞等三人的,正是笑面神丐。

  接着三扇木门开处,飞快的闪出三人,那是范子云和羊令公、桂豪年,各自抱起一人,又迅速的退入小室之中。这三间小室,虽然各有一道木门,但里面却是打通的一大间,靠边放置着三张木榻,这是临时隔间的,范子云等三人抱着商翰飞、慧善大师、玉清道长三人,迅速的放在榻上。

  室内早已有三个人在等着,那是百花帮主花真真,九华神尼和穿着一身火红道袍的南离子。他们各有各的任务,花真真早已把从岭南温家取来的「解迷丹」,用百花帮精制「百花解毒露」调开,这时以极快的手法,拿起三个小酒盏,依次捏开三人牙关,把药露灌入他们口中。

  九华神尼双目低垂,运起佛门神功「拈花指」,依次在三人脑后「玉枕穴」上连点三点。南离子更不怠慢,双手一伸,从他大袖中伸出一双比朱砂还红的手掌,两手互搓,以「推宫过穴」手法,迅快按摩商翰飞全身,一个方毕,紧接着又替第二个人按摩,不过瞬息工夫,已替三人按摩完毕,长长吁了口气,收回手去。

  笑面神丐偏头问道:“他们都好了么?”

  南离子点点头笑道:“他们被「太阴蔽日」手法,掩蔽神志,经神尼施展佛门神功,由「玉枕穴」逼出,散布全身,以他们三人本身的修为,稍假时日,也一样可以炼化,如今经贫道「离火真气」予以毁除,自然完全好了。”

  “好。”笑面神丐口中说了声「好」,挥手之间,就拍开了三人受制的穴道,商翰飞、慧善大师、玉清道长三人同时身躯一震,倏地睁开眼来,翻身坐起。

  商翰飞一眼看到笑面神丐和九华神尼,不觉口中轻「咦」一声,慌忙起身拱手道:“游老人家、神尼……”慧善大师、玉清道长也同时跨下木榻,合十、稽首。

  笑面神丐连忙摇手,道:“三位不用多礼,时间迫促,一时也无法和你们多说,夏云峰已在花厅等候,时间多了,易使他起疑。你们是被太阴教邪术,掩蔽灵智,如今业已完全解除了,快些上去,以后的事,自有我老人家会安排的。”

  商翰飞情知时间宝贵,匆匆拱了拱手道:“晚辈一切都听你老人家的了。”说完,当先举步走出。副总管万金城已在走道上等候,立即引着三人往地道走去。
  
    

  这时总管万仲达又已经回到水榭,引着衡山派陆宗元、八卦门封自清,六合门齐子厚三位掌门人进入地室。接着副总管万金城又引着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和齐子绥(六合掌门人之弟)三人入内。接着又领了唐门少庄主唐文焕、妻子祝秀娥(形意掌门人之女)、华山派盛锦堂进来。

  接下去万金城又引着峨嵋派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真、流星樊同和青云道长的师侄吕秀等人,进入地室。这些人都由花真真喂「百花解毒露」调制的温家「解迷丹」,并经神尼佛门神功点度「玉枕穴」,南离子以「离火真气」「推宫过穴」解除了太阴教的禁制手法「太阴蔽日」。

  前后不过顿饭光景,全已恢复了神志,其中只有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是以副盟主的身份,随同夏云峰进入地室的,无法替他解除禁制的手术,这且留待后话。
  
    

  后园这广大花厅,和水榭遥遥相对,是一座飞檐画栋,高敞的二层楼屋宇,四周迥廊曲折。廊外遍植花卉,为故盟主万晓峰在日,春日宴客之所,楼前有一方横额,题为「醉春风楼」,但万家的人,都叫它后花厅。这时这座后花厅的敞厅上,三面十六扇雕花落地长门全已敞开着,虽在大暑月里,依然清风徐来,甚为凉爽。

  武林盟主夏云峰和两位副盟主峨嵋青云道长,丐帮柯长泰,以及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代表们自不拘形式的坐在古藤精制的凉椅上,正在沦茗谈天。所有的人,神志虽已恢复清明,但因笑面神丐再三叮嘱,不可露出丝毫马脚宋,是以大家依然和神志并未恢复一般,沉默寡言,附合着他。

  夏云峰眼看大家经过老子山一个月时间的施术,果然全都唯唯诺诺,连最难说话的商翰飞,也变得十分驯服,心头自然大为高兴,踞坐在上首藤椅上,踌躇满志,一座上都是他一人的高声谈论。只见总管万仲达再次匆匆走入,朝丐帮帮主柯长泰拱拱手道:“柯帮主,有几位贵帮长老求见柯帮主。”

  柯长泰一怔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万仲达道:“他们只说有要事求见帮主,旁的没有说。”柯长泰道:“一共有几个人?”

  万仲达道:“有四、五位。”

  柯长泰微微攒了下眉,起身问道:“人在哪里?”

  万仲达道:“在下因前面人多,已把他们引到迎月轩待茶,帮主是否接见他们?”

  柯长泰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一面朝夏云峰抱拳道:“盟主、诸位道兄,兄弟有事,暂时告退。”

  夏云峰一摆手道:“柯兄只管请便。”

  万仲达领着柯长泰,退出后花厅,一路穿行花树,来至迎月轩。这是一幢一排三间的楼房,面向正东,前面是一片圆形草坪。两人越过草坪,走近阶前,万仲达脚下一停,拱手道:“几位贵帮长老就在里面恭候柯帮主大驾,柯帮主请吧。”

  柯长泰说了声:“有劳万总管了。”举步跨上石阶,踏进中间一间堂屋,目光一瞥,心头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这迎月轩宽敞的堂屋中间,空荡荡的没有一点陈设,连椅几都没有,上首放着两叠高高的麻布袋,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只,却并无人坐,只是虚设的坐位。边上却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紫衣少女,手中捧着一只碧油油的绿玉打狗棒,足有八尺来长,那正是本帮最高执法棒——碧琅杆。

  左右两旁,各坐着两个白发、白须的老叫化子,他们都闭目垂帘,盘膝坐在一叠高高的麻袋上,一看就知那一叠麻袋,共有二十四只之多。右边下首也坐着一个人,那是伏虎丐连三省,他坐在十九只麻袋上。在他身后伺立的是金陵分舵连三元。

  本来柯长泰和连三省同为丐帮左右长老,品级为十九只麻袋,但他如今是帮主身份,就有二十一只麻袋了。使他感到惊惶的乃是那四个有二十四只麻袋的白发老化子,分明是丐帮久已不问尘世的四大名山长老,他们如何会联袂来到这里的呢? 

  尤其上首那两叠麻袋,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只,这会是什么人?本帮竟然还有辈份这么高的前辈高人?迎月轩里,这副阵仗,倒像是丐帮在召开高峰会议了。他踌躇着跨入堂屋,硬着头皮走向前去,躬身作了个长揖,说道:“弟子代理帮主柯长泰拜见四位前辈长老。”他担任帮主,未经丐帮正式通过,故而只有代理帮主的身份。

  伏虎丐连三省缓缓起立,洪声喝道:“柯长泰,你见到了老祖宗,还不下跪。”

  “老祖宗?老祖宗在哪里?”柯长泰躬下去的身子,已经直了起来,心中暗暗怒恼,微晒道:“连长老,你担任本帮右长老,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可知本帮规矩,帮主无须下跪。”

  连三省道:“柯长泰,你只是在蔡故帮主遇害之后,暂代帮主,并非真正帮主,而且本帮规矩,帮主遇上辈份较尊的前辈,可以不拜,但见了本帮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器碧琅杆如见老祖宗,如何不下跪行礼?你敢藐视老祖宗的法器?”

  柯长泰暗暗哼了一声,自己明明看到了上首那小丫头手中捧着的是碧琅杆,如何忘了?想到这里,只得双膝一屈,跪拜下去,口中说道:“弟子柯长泰,叩见老祖宗。”

  只听上首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说:“柯长泰,连三省告你毒死蔡帮主,攫夺丐帮权位,出卖本帮,投靠异教,可有此事,现在你当着大家,从实招来。”

  柯长泰蓦然惊异,急忙抬头看去,方才上首两叠高高的麻袋上,还是空的,就在自己跪拜下去的一瞬之间,竟然多两个人出来。左首那叠麻袋上,蹲着一个尖瘦脸小老头,穿着一件宽大的大褂,耸肩缩头,生成一双短眉,两颗小眼睛,形状滑稽而古怪。右首一叠麻袋上,坐着一个一头花白头发的老丐婆,蓝布衫上打着几块大补钉,闭起双目,似乎在打瞌睡。

  柯长泰骤睹这两个人,一颗心登时往下直沉,这不是本帮辈份最尊的一对老祖宗,笑面神丐和闭眼丐婆?这两人据说年纪已在百岁之外,还是蔡帮主的师伯祖,比四大名山长老,还高上一辈,自己方才怎么会没想到,连四大名山长老都坐在两旁,留出上首两个位子,不是这两个老祖宗,还有谁来?一时慌忙叩头道:“弟子不知两位老祖宗驾莅,还望恕弟子不知之罪。”

  笑面神丐口中「咄」了一声,尖声道:“你给我站起来,我老人家向你问话,你还没回答呢。”

  柯长泰依言站起,回道:“回老祖宗,那是连长老想和弟子争夺丐帮帮主,故入人罪,诬告弟子,蔡帮主之死,是凌江涛在药罐中下的九节毒蟒,当日是弟子和连三省都在场,从药中查获的。”

  笑面神丐哼道:“丐帮忠义立帮,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敢欺瞒我老人家?”

  柯长泰道:“弟子说的句句是实,不信,当日还有项世勇可以作证。”

  笑面神丐道:“柯长泰你若有半句虚言,须知丐帮的家法,决不宽容。”

  柯长泰接着说道:“弟子若有半句虚言,愿领家法,但连三省诬告弟子,可也要拿出证据来,方可资信。”

  笑面神丐点头道:“你说项世勇可以作证?”

  柯长泰道:“正是。”

  笑面神丐道:“连三省,你叫他们统统给我出来。”

  连三省躬身应「是」,举手击了三掌,高声道:“游老人家吩咐,你们都可以出来了。”

  但见左首一道门户开处,一共走出四个人来,第一个是范子云,第二个是蔡帮主的门人凌江涛,第三个、第四个则是柯长泰的心腹,身材壮健的项世勇和矮冬瓜罗文斌。柯长泰心头不禁一紧,项世勇、罗文斌两人率领丐帮高手,随同自己前来黄山,已留他们在外面,如何会在这里?四人一同走到右边下首站停。

  笑面神丐叫道:“项世勇。”

  项世勇胆颤心惊的应了声:“弟子在。”

  笑面神丐又道:“柯长泰要你作证,你把方才向四大名山长老作供的话,再重说一遍,给柯长泰听听。”

  柯长泰听说项世勇方才已向四大名山长老作供,不知他供出什么来了,心头暗自惊凛,凌厉的目光朝项世勇望去。项世勇竟连看都没朝他看上一眼,只是低着头,应了声「是」,说道:“那九节毒蟒是柯长老交给弟子的,他要弟子……”

  柯长泰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说出实情来,一时不由怒从心起,大喝一声道:“你胡说什么?”

  笑面神丐一抬手道:“你不准叱喝。”柯长泰但觉忽然间机伶伶打子一个冷噤,就再也作声不得。

  只听项世勇续道:“柯长老答应弟子,他当了帮主,派弟子当金陵分舵舵主,弟子一时糊涂,就被他利用,那天凌江涛替帮主抓了药回来,弟子趁他不注意,偷偷把九节毒蟒放入了药罐之中。”

  笑面神丐道:“你是说柯长泰要毒死蔡传忠,是为了篡夺丐帮帮主?”

  项世勇道:“是的。”

  笑面神丐又叫道:“罗文斌,现在该你说了。”

  矮冬瓜罗文斌连忙应了声「是」,往前走上两步,他不敢跪,站着躬身说道:“弟子一向跟随柯长老,前年柯长老接受了淮南大侠夏云峰的委聘,担任金章令主……”

  笑面神丐道:“金章令主管些什么?”

  罗文斌道:“弟子听柯长老说,金章令主就是一派之主,他管辖的就是丐帮,还委派了弟子担任铜章剑士。”

  笑面神丐道:“可有证据?”

  “有。”罗文斌从怀中取出一枚黄铜的令牌,双手呈上。

  笑面神丐一招手,把那枚铜章从罗文斌手中,飞到了他的掌心,看下一眼,然后点点头道:“还有呢?”

  罗文斌道:“柯长老怕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宋仁民二位不肯合作,曾要弟子在他们饮食之中,下了两包叫做「迷迭散」的药粉,后来王、宋二位长老果然都听柯长老的话了。”

  笑面神丐抬目道:“范子云,你不是丐帮的人,但你也是证人之一,你说说在金陵遇上的事吧。”

  范子云应声走出,他把初到金陵,就接到金章令主的字条,如何在鬼脸城和金章令主见面,,以及金章令主要他向商翰飞下毒,并命自己围攻连三省,之后,又如何把自己骗去一间大宅,中途昏迷,醒来已在丐帮金陵分舵,硬指自己和凌江涛谋害蔡帮主,要自己招供出主谋之人,幸为百花帮的人所救,详细说了一遍。

  笑面神丐道:“你确认那金章令主,就是柯长泰么?”

  “是的。”范子云点头道:“那金章令主的身材和口音,都和柯长老一般无二。”

  “好。”笑面神丐一摆手,令范子云退下,目光一抬,直向柯长泰投来,沉声道:“柯长泰,你都听到了?”

  “弟子听到了。”柯长泰依然神色恭敬的回道:“但弟子也有证人。”

  他早就想到今日之事,凭自己这点能耐,已是无法脱身,好在夏盟主和各大门派掌门人都在后花厅上,自己只要逃到那里,就有夏盟主替自己作主了。因此他一直故作恭敬,心里早就打好算盘,话声甫出,人已往后一仰,鲤鱼倒窜波,动作如电,一下往门外穿射出去。

  “孽障,回来。”这发话的是闭眼丐婆。

  这时柯长泰已穿出迎月轩大门,射到阶上三丈多远,厅上的人竟然一个也没追出来,他自然不敢稍懈,正待纵身扑起。哪知双足才一点动,忽觉身后似是被人拉住,纵起的人,双脚堪堪离地,就是掠不出去。不,背后突然一紧,一个人身不由己「呼」的一声,往厅内倒飞回去。

  这是生死关头,柯长泰自然不肯就范,身在半空,猛然腰肢一挺,双手一划,双足一蹬,企图全力挣脱。这一下果然有效,挣是给他挣脱了,但背上就像重重的挨了一鞭,痛澈心肺,忍不住闷哼一声,一个人「砰」然一声,从半空摔下,爬在地上。厅上的诸人,依然好端端的坐着,生似并没有人出过手,但柯长泰却被从厅外抓了回来,摔在地上了。

  好个柯长泰,身子摔到了地上,他居然忍着疼痛,又从地上弹起,企图夺门而逃。但他这回只弹动了一下,并未腾身而起,这一刹那,他才发现方才这重重的一摔,全身骨节,生似全被抖散了一般,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完了,难道自己竟被废去了武功不成? 

  笑面神丐蹲在麻袋上,一脸严肃的道:“柯长泰,你都承认了?”柯长泰躺在地上,拼命的运集真气,竟然在这一摔之—下全已散去,怎么也凝聚不起来,他自然没有吭声。

  笑面神丐吩咐道:“凌江涛,你去搜搜他身上,可有金牌?”凌江涛答应一声,走到柯长泰身边,伸手在他怀中一阵掏摸,果然摸出一块金牌,双手送到笑面神丐面前。

  笑面神丐凛然道:“柯长泰,你丧心病狂,居然出卖丐帮,毒毙帮主,犯上作乱,如今罪证俱全,还有何说?”

  柯长泰经过这一阵挣扎着运气行功,才知道自己当真在那一摔之中,武功全废,看来难逃公论,不由得把心一横,悍然道:“老子一人作事一人当,你们要把老子怎样,悉凭处置,老子都不在乎。”

  连三省须眉轩动,断喝一声:“柯长泰,你犯上滔天大罪,还敢在老祖宗面前发横?”

  柯长泰爬伏在地上,厉声道:“老子只有一条命,有什么不敢?”

  坐在左首下面的一位白须老丐双目精光暴射,像春雷般大喝一声:“该死的畜生。”柯长泰只觉全身一颤,一股凉气直透背脊骨,登时口噤难言。

  坐在左上首一位白发披肩的老丐站起身,朝上面笑面神丐和闭眼丐婆躬身一礼道:“丐帮不幸,出此叛逆之徒,弟子请二位师伯主持本帮清理门户,按本帮家规,首逆重犯柯长泰,应处极刑五刃分尸,从犯项世勇、罗文斌三刀攒心,庶使本帮弟子忠义励节,奸逆必诛,以儆人心。”

  “应该,应该。”笑面神丐点头道:“我老人家对叛逆之徒最深痛恶极了,就是给他个一千刀都不为过,连三省,这三个逆徒,就交给你去执行了。”

  连三省躬身应「是」,一面抬头道:“弟子还有一事,要禀报老祖宗。”

  “有话快说。”笑面神丐挥着手道:“别禀报长,禀报短了。”

  连三省道:“本帮从蔡帮主过世后,帮务就由柯长泰暂代,如今柯长泰恶迹昭彰,就要正帮规了,这帮主一职,不可久悬,蔡帮主在日,本拟以他嫡传弟子凌江涛为继承人之意,又因凌扛涛被诬,现在杀师罪名,已经洗脱,还请老祖宗作主。”

  笑面神丐道:“这立帮主是件大事,须得本帮长老会通过,我老人家可作不了主。”目光左右一瞥,笑了笑又道:“我老人家和老丐婆,也算是本帮长老,如今还有四大名山长老在此,唔,你们的意见怎样?”

  左上首那个白发老丐欠身道:“本帮三代长老,都在于此,弟子觉得蔡帮主在日,既有以凌江涛为继承人,蔡传忠为人一向谨慎,他选定的人,大致也错不了,那就由凌江涛为继承人好了,不知二位老人家,三位师弟意下如何?”

  闭眼丐婆道:“这件事,我和老丐头都没意见,你们决定了就好。”

  其余三位白发老丐一齐起身道:“弟子都同意大师兄的意见。”

  笑面神丐点头道:“那就这样决定。”

  连三省喝道:“凌江涛,还不向二位老祖宗、四位师伯祖跪下来谢恩?”这是丐帮的礼节,笑面神丐也不好反对,凌江涛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左首白发老丐起身道:“新任本帮帮主凌江涛听着,本帮忠义相传,行道江湖,当以除暴安良,奉公守法,在这一个月之内,可由右长老连三省为你讲解本帮礼节、帮规,今后一切帮务,当由右长老督促辅导,不可逾越,你当牢记在心。”

  凌江涛含泪道:“弟子自当永远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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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附骨毒疽

 

  后花厅内,盟主夏云峰眼看柯长泰去了好一会工夫,还不见回转,心中不禁起疑,回头道:“索总管,你出去看看,柯帮主已经去了好一会工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索寒心答应一声,举步走出。

  阶前站着万家总管万仲达,连忙含笑迎着道:“索兄有事?”

  索寒心心头微现不悦,暗道:“你这老小子,一向听命于我,对我十分恭敬,今天居然和我称兄道弟起来了。”举手摸摸下巴,「唔」了一声道:“这是盟主要我出来问问,柯帮主现在何处?怎么去了老半天还没回来?”

  万仲达忽然凑近了些,说道:“盟主这一问,那是最好没有,柯帮主只怕有些麻烦……”

  索寒心不悦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万仲达道:“有你索总管去一趟,就可解决,不然的话,他只怕很难脱身。”

  索寒心道:“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万仲达道:“因为有几位丐帮的长老,查究蔡帮主被毒死的事儿,要柯帮主去作证。”

  索寒心道:“你怎么不早说?”

  万仲达道:“兄弟也是刚才听到副总管叫人来说的,兄弟正要进去禀报盟主,你老哥已经出来了,索总管要不要去禀报盟主一声?”

  索寒心冷然道:“这点小事,何须惊动盟主,他人在哪里。”

  万仲达道:“就在迎月轩西首崇文馆。”

  索寒心一挥手道:“走,他们有什么事,就叫他们一起见盟主去。”

  “是,是。”万仲达道:“兄弟这就替索总管领路。”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花榭,一会工夫,到了崇文馆。

  这是五间二层楼的房屋,外面有一道清水砖墙,进入两扇大门,小庭院中,摆满上百盆兰花,原是万家藏书之所,中间是一间幽雅的小客厅,左首一排花窗,则是书房。此刻这整座楼房,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万仲达走到阶前,就脚下一停,口中说道:“夏盟主夏家堡的索总管驾到。”

  只听里面有人沉声道:“请进。”索寒心大摇大摆的跨上石阶,跨入客厅,厅上并没有人。

  万仲达陪笑道:“他们都在书房里,索总管请到书房待茶。”他因索寒心是客,自然让客人走在前面。

  这是一道雕花圆洞门,里面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书房,索寒心自然不疑有他,昂首阔步,跨入书房,但当他目光一动,一个人几乎呆住了。书房里坐着、站着不少人,但没有丐帮柯长泰,更没有什么丐帮长老。坐着的一共有三个人,中间一位浓眉凤目,紫膛脸,花白长髯的紫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从老子山被人救走的三湘大侠于化龙。

  第二位道装打扮的美貌女子,是百花帮帮主花真真。第三位是个白头发的老妇人,赫然竟是向各大门派发出讣告,业已谢世的万家老当家万老夫人。站在一旁的则是万选青,万飞琼兄妹、百花帮门人冷梅萼、艾红桃。另外还有两个青衫少年,他认出身佩彩虹剑的应该是夏玉容,另外一个是商紫雯,他并不认识。

  九头鸟索寒心也是多年老江湖,一眼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心头未免蓦地一震,但立时就镇定下来,心中已知这是怎么回事了,脸上不觉飞过一丝阴沉的笑容,抱抱拳道:“恭喜万老夫人无恙。”

  万老夫人沉着脸,冷冷一哼道:“索寒心,你一向诡计多端,这一着,没想到吧?”

  索寒心皮笑肉不笑的道:“万老夫人这一着倒确是颇出人意外。”

  万老夫人道:“老身为了挽救各大门派,不得不伪装身死。”

  索寒心阴恻恻道:“可惜老夫人纵然假装身死,也挽救不了各大门派。”

  万老夫人道:“你可知老身把你请来,有什么事吗?”

  索寒心道:“在下正想请教。”

  万老夫人道:“据老身调查,夏堡主所作所为,都是受你怂恿和利用,你应该是太阴教的重要头目吧?”

  最后这句话,听得索寒心心头猛震,脸色为之一变,阴笑道:“想不到老夫人知道的真还不少,老夫人已经交出盟主,足可怡养天年,知道的太多,对老夫人未必有利。”

  万老夫人凛然道:“五月五日黄山大会,各大门派的人,在老身面前失去抗力,促成你们的阴谋,老身也自然要从我手里,平反过来,黄山万家,不受威胁,不受利诱,只知正义所在,义无反顾。”

  索寒心点头道:“老夫人这样做法,只怕会后悔莫及。”

  万选青大喝道:“索寒心,你已经死在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索寒心发出一声刺耳的大笑道:“索某倒看不出什么值得在下胆颤心惊之处?”

  于化龙双目精光进射,沉喝道:“索寒心你还没回答万老夫人,你在太阴教是何等身份?”

  索寒心微哂道:“夏盟主就在花厅,你于老儿怎不去问夏盟主呢?”

  花真真淡淡一笑道:“看来索总管不到黄河,是不肯说的了。”

  索寒心大笑道:“索某还不知道黄河在哪里呢?”

  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脆少女声音,接口道:“黄河已经就在你面前了。”

  索寒心缓缓回过头,只见身后门口一排站着四个人,这四人,他认识的只有一个,那是腰悬青霓剑的范子云。其余三人,则是羊令公、桂豪年和商小雯,说话的自然是商小雯了。原来羊令公和桂豪年早就隐身门外,防范索寒心夺门逃走,范子云和商小雯却是刚刚赶到。

  万老夫人间道:“范少侠、商姑娘,柯长泰已经解决了么?”

  范子云还没开口,商小雯咭的笑道:“早就解决了,按丐帮家法五刃分尸,连丐帮帮主也选定了,由凌江涛接任。”

  万老夫人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听得暗暗一惊,忖道:“听他们口气,柯长泰已被他们解决了,看来万老夫人对今日之事,果然早有安排。”心念一动,冷然道:“柯长泰乃是武林公选的副盟主,你们这是公然和盟主作对了,在下既然知道此事,那就得向盟主报告,少陪了。”

  他因圆洞门已被四人拦阻,目光一动,人已随身纵起,身化一道青影,倏然朝敞开的长窗外飞射过去。这是他进入书房时,早就看好的退路,他早已料想得到从大门退出必然有人拦阻,只有六扇长窗在他进来之时早已看到窗外是一片花架,并没有人埋伏。这一下当真动作如电,室中的人还没末得及阻止,他一道人影业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突然大喝一声:“回来。”他两手当胸,左手如招,右手如挽,使了一记怪招。说也奇怪,索寒心明明已经穿窗飞出的人,居然随着他的手势,如响斯应,呼的一声,倒飞回来。

  这下直看得室中诸人,不由齐齐一怔,谁也想不到范子云竟有这般高深的武学,居然能在招手之间,就把索寒心招了回来。索寒心自然也大吃一惊,但他乃是久经大敌之人,发觉背后传来的一道吸力,来势奇强,自知一时无法挣脱,就顺势往后退入,待得对方吸力稍缓,才猛力一挣,脱出吸力之外。定睛看去,原来把自己吸进来的,竟然会是范子云,心头不禁暗暗一惊,忖道:“这小子哪来这份功力?”他还以为自己挣脱了吸力,其实是范子云施展「风雷引」把他吸入之后,刚好收势了。

  万老夫人大喝道:“索寒心,现在你该明白,想逃出去,是办不到的事了,不如干脆一些,答我所问。”

  索寒心深沉目光,冷然四顾,问道:“老夫人要问什么?”

  万老夫人道:“你在太阴教担任什么职司?教主是谁?现在是不是在老子山?”

  索寒心阴笑道:“老夫人以为这些话,索寒心会回答吗?”

  夏玉容道:“你非回答不可。”

  索寒心目光一注,说道:“你大概是大小姐吧?”

  夏玉容道:“不错,我就是。”

  索寒心道:“大小姐可知盟主在花厅之上。”

  夏玉容道:“当然知道。”

  索寒心道:“大小姐是盟主亲生女儿,怎么公然和你爹作对?难道你要作逆伦不孝之女?”

  “住口。”夏玉容怒声道:“爹被你们一干人蛊惑、蒙蔽,我要找出你们这些旁门左道的阴谋,正是救我爹之道。”

  于化龙道:“索寒心,你不肯好好回答,可知今日的结局么?”

  索寒心道:“于老儿,你也算是侠名久著的人,怎么想倚多为胜?”

  夏玉容道:“于前辈,老夫人,这种贼人,和他多言无益,晚辈先把他拿下了。”

  范子云道:“此事不劳大哥动手,还是小弟出手把他拿下就是了。”

  索寒心方才被范子云吸了回来,心中还是不信,他年纪轻轻,会练成这等高绝的功夫,闻言不觉阴沉一笑道:“范子云,盟主待你不薄,不但把你视作侄子,还把大小姐许配给你,谁知你竟然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公然吃里爬外,无怪大小姐胆敢背叛他父亲,连夜私奔,原来是受了你小子的拐诱……”

  夏玉容听得又气又怒,娇叱一声:“你胡说些什么?”她一时气极,话声出口,右腕一振,「嘶」的一声,五指凌空点出,使的正是「拈花指」。

  索寒心早就做了准备,阴笑一声,身形一晃,向左闪出。他左首背后,站立的却是桂豪年,口中喝道:“别往我这里来。”同样右腕一振,点出一指。

  他是南海风雷门的人,风雷门自从百年前遗失了两种绝学「旋风掌」和「雷火指」,但几位前代传人,竭尽心智,以本门武功为基础,摹仿「旋风掌」和「雷火指」的功能,发展成「大风掌」和「天雷指」,但也成为一派武学。他点出的这一指,正是「天雷指」,指风出手,轰然有声,宛如雷公锥一般,威势却也不小。索寒心身形一侧,右手挥手一掌,往右拍去。

  范子云左手一招,右手内引,冷喝道:“索总管,你这点能耐,还是跟在下过几招的好。”他这一招一引,硬是把索寒心拍向桂豪年的掌风给吸了过来。

  索寒心右掌向左拍出,人自然也向左转去,但掌风一下被范子云吸了过来,人自然也随着吸力向右转来。范子云可没容他出手,本来向右招手的左手,突然向右推出,本来向左引的右手,也跟着向右划出。索寒心掌力被吸,身向右转,现在又突觉一股大力,把他往左推出,他转过来的入,又被他推了出去,脚下如何还站得住,一连冲出去了两、三步之多。大家眼看范子云把索寒心一个人像木偶般随着他手势转过来,转过去的,不禁大声喝起彩来。

  索寒心一张瘦削脸,猛然暴喝一声:“姓范的小子,我和你拼了。”双足站桩,双掌似斧,朝范子云迎面劈来。他这下老羞成怒,掌上含蕴了他几十年的功力,劲风如涛,来势确实十分凶猛,完全是情急拼命的打法。

  范子云存心戏弄于他,哪会把他这记掌风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你和我拼?很好。”他依然好整以暇,双手当胸,直待对方掌风逼近,才左手向头顶打了一个圆圈,右手一托,硬把索寒心的掌风往上托起。不,索寒心这一道掌风,本来是直劈过来的,经他一托一圈,掌风随着他手势,在头上打了一转,呼的一声,又笔直朝索寒心回敬过去。

  索寒心一身武功,已有三四十年修为,掌风出手自然能发能收,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借力打力,把门己劈出去的芈风,转了一圈,反向自己劈撞过来,自己竟然无法收回,心头一惊,此刻四周全是敌人,避无可避,只得赶紧双掌当胸,使了一招「闭门拒虎」,全力推出,自己硬接自己的掌风。但听「蓬」然一声,掌风虽是接了下来,脚下却站不住桩,往后连退了两步。

  这下他才知道范子云今非昔比,果然已得高明传授,不知练成了什么奇特功夫?一时连喘息都来不及,色厉内荏,厉声道:“姓范的,你尽使花招,可敢和 索某正正当当的徒手一搏?”

  “在下有何不敢?”范子云笑道:“只怕你在范某手下,走不出十招。”

  索寒心道:“那倒未必。”突然双手齐举,五指勾曲,一前一后,朝范子云抓来。

  范子云没待他攻到,双手同样五指勾曲,一晃身欺了过去。索寒心冷笑一声,双手向空连续抓去,他出手并未攻敌,只是向空乱抓,但爪风划过,居然布满了丝丝阴寒之气。他左右前后,爪势绵密的好像蜘蛛吐丝一般,范子云使出「游身擒拿手」,硬是给对方阴柔爪势挡住,攻不进去。

  于化龙脸色微变,目注索寒心,轻轻道:“他使的是「阴罗手」,果然是太阴教余孽。”

  范子云接连出手了几招,都被对方一缕阴寒柔韧的劲力反弹过来,心头暗暗吃惊,此时听于化龙叫出「阴罗手」,心中不禁一动,暗暗道:“他布下的是一张网罗,我不会用剑去割破它么?”转念之间,手势随着一变,双手各捏剑诀,口中大喝一声,身向前冲,使子一记「拨云见雾」,以指代剑,疾划出去。

  要知他这「指剑十三式」,原是使剑的招式,他自幼练习玄门内功,每次施展指剑,都能力透指尖,发为剑气,如今练成「风雷引神功」,内功何止增进倍蓰?一划之势,剑气进发,但听一阵嗤嗤轻响,索寒心手爪挥舞所布成的缕缕阴柔劲气,一下就被剑气摧毁了一大片,一个人已然冲到他面前。

  索寒心施展「阴罗手」,本待布成阴罗,再行反击,那时只需扬手之劳,就可撒出一片阴寒劲气,像网罗一般,笼罩敌人全身,却没料到范子云竟然破网而入,欺到了身前。一时惊怒交进,阴笑一声,左手五指轻弹,弹出五缕寒风突袭范子云双目,右手五指直伸,就像一把鱼叉,迅发如电,一下朝范子云胸口插来。

  这一着当真奇快无比,但范子云也并不慢,右手一探,五指如钩,转手之间,已经搭上索寒心的腕脉。索寒心要待变招,已是不及,右腕一麻,已被对方紧紧扣住,他似乎毫不在意,五指翻动,也扣住了范子云的手腕,但他右手反应奇快,一缩之间,五指又已弹出,四缕阴寒如针的劲气,直奔范干云右胁。

  范子云看他右手直弹,左手剑决,也立即随着横划而出。两人一左一右双手互扣,另一只手却快捷无伦的各自攻拒了一招。这一瞬间,范子云忽然发觉索寒心左手掌心,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渗入一股奇寒澈骨的冷气,心中一惊,急忙运起真气,逼了回去。

  索寒心自然很快的发觉范子云正在运功逼气,他趁机大喝一声,右手化掌,一记「独劈华山」,朝范子云当头劈落。范子云五指箕张,直待对方掌势落到头顶不远,才突然朝他手掌抓去,他使的是「大力鹰爪功」。原先也只想和他硬拼一招,哪知一把抓住对方手掌之际,但听一阵「喀」「喀」轻响,索寒心右手五根手指,竟然一把被他捏碎。十指连心,索寒心大叫一声,跌倒地上,竟然痛昏过去。

  这一下连范子云都大感意外,他不知道跟笑面神丐练成「风雷引」,内功比以前精进甚多,「大力鹰爪功」自然也随着增强了威力,此时一抓之力,足以把坚石捏成粉,索寒心五根手指,又如何经得他这一抓? 范子云方自一怔,商小雯早就跨上一步,手指起落,点了索寒心穴道,道:“三哥,你真厉害。”

  于化龙双目神光湛然,问道:“范少兄,你方才使的可是佛门「接引神功」么?老夫听说这门神功失传已久,没想到范少兄年纪不大,却练成了稀世绝艺。”万老夫人也目露惊异,朝范子云看来。

  当然侍立在万老夫人身右的万飞琼看得更觉得惊奇,她和范大哥只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不见,范大哥的武功,精进到令人刮目相看。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于前辈夸奖,在下方才使的不是「接引神功」。”

  羊令公道:“那么老弟使的又是什么功夫?”

  范子云道:“那是游老人家传给在下的「风雷引」。”

  “风雷引?”桂豪年是南海风雷门的传人,听到「风雷」二字,似乎和本门有关,急忙问道:“范老弟,你这「风雷引」,听起来倒像和敝门有关了。”

  “是的。”范子云道:“这门神功为昆仑姜真人所创,当年他看到了贵门「旋风掌」和「雷火指」太以霸道,才想出这种功夫来,可以把「旋风掌」「雷火指」引开,所以叫做「风雷引」。”

  桂豪年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武功一道,当真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敝门风、雷二绝,失落已有多年,兄弟还未寻获,却想不到已经有了克制它的武学。”

  只听笑面神丐在窗外接口道:“小子,你丧什么气?我老人家答应过你,你这趟不会白来,风雷二绝,是你师门绝艺,可以带回去,也让你知道中原武林有克制你们风雷二绝的武功,才不会重蹈百年前你们上代师祖的—覆辙了。”说到最后几句,人已远去。
  
    

  这时,索寒心已经醒转躺卧在地,只是喘息。万选青躬身道:“于前辈,这姓索的该如何发落?”

  于化龙道:“此人乃是太阴教的歹徒,咱们正该问问他太阴教的内情。”

  万选青应了声「是」,喝道:“索寒心,你听到没有?最好从实招供。”索寒心脸如死灰,望望万老夫人和于化龙,却是没有说话。

  商小雯道:“是我点了他的穴道。”跨上一步,在索寒心后颈上踢了一脚,叱道:“快说。”原来她方才点了他「天突穴」,无怪喑不能言。哪知穴道一解,索寒心忽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人又昏了过去。

  商小雯咦道:“奇怪,他怎么了?”

  于化龙看他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似是内腑受创甚钜,心中也觉得暗暗奇怪,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抓起索寒心右腕,把了一会脉,说道:“此人内伤极重。”他回头朝范子云问道:“范少兄方才和他比拼过内力么?”

  范子云点头道:“有,方才在下抓住他脉腕之时,他也反手抓住了在下脉门,在下就觉得从他掌心透过来一股阴寒之气,因此就运气把它逼了回去。”

  “这就是了。”于化龙含笑道:“以范少兄的功力,这一运气逼去,他如何承受得了?老嫂子,只怕要用贵庄「八宝疗伤丹」才能保住他一命呢。”

  万老夫人点点头,吩咐道:“选青,你喂他一粒疗伤丹吧。”万选青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一个药瓶,纳入索寒心口中。索寒心缓缓闭上眼睛,一直没有开口。

  这样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万飞琼喝道:“姓索的,你已经死不了啦,还装什么死?”

  商小雯道:“快说,你再不说,我就抽你几竿,教你尝尝厉害。”

  索寒心双目尽赤,厉声道:“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商小雯哼道:“你想死,没招供出太阴教内幕,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索寒心道:“索某一身功力尽废,除死无大事,还怕什么?”

  商紫雯道:“谁废了你武功来着?”

  索寒心切齿道:“就是范子云这该死的小子。”

  商小雯举脚踢了他—脚,叱道:“你敢骂我三哥。”

  商紫雯一摆手道:“小雯,我不许你对一个失去抵抗的人出手。”

  商小雯道:“谁叫他出口伤人?”范子云道:“我没有废去他武功。”

  于化龙道:“索寒心练的是旁门阴功,经你玄门真气一逼,耙他一身阴功逼散了,唉,这就证明了邪不胜正,索寒心,你还不觉悟么?”

  万老夫人接口道:“索寒心,你外号九头鸟,一生作恶多端,本该不得善终,但经范少侠在不知不觉中,废了你一身武功,也正是替你解除了一身罪孽,你只要觉悟今是昨非,回头是岸,你后半辈子,仍可做一个安安份份的人,你不妨仔细的想一想。”

  索寒心抬目望望万老夫人,说道:“你们还能放过我么?”

  万老夫人道:“只要你痛改前非,老身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

  索寒心似乎有些心动,但接着又摇头道:“不成,你们就算能放过索某,太阴教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太阴教覆亡在即,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还能伤你?你若是还不放心,就可以留在我万松山庄,这样总不怕有人伤害你了吧?”

  索寒心道:“老夫人此话当真?”

  万老夫人道:“老身说出来的,自然作数。”

  “在下说了。”索寒心爬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在下先谢过老夫人,老夫人要问什么,那就问吧,在下知无不言。”

  万老夫人道:“老身要问的就是有关太阴教的内情,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索寒心苦笑道:“在下虽然知道一点,但也并不知道全部内情,还是老夫人问一句,在下答一句的好。”“好。”万老夫人道:“那你先说说太阴教的教主是谁?”

  索寒心一呆,说道:“不瞒老夫人说,你这第一个问题,在下就答不出来。”

  万飞琼道:“你不肯说?”

  索寒心道:“不是,也许你们不信,在下真的不知道,因为在下投入太阴教,充当教中护法,却从没见过教主。”

  万飞琼道:“那你和谁联络的呢?”

  索寒心道:“是夏夫人邢氏,但她也只是教中的护法身份。”

  万飞琼问道:“会不会是夏……堡主?”她因碍着夏玉容在场,不好直呼夏云峰的名字。

  索寒心道:“不是,邢氏夫人掌管老子山,是她要夏堡主派在下担任夏堡主总管的,实际上,夏堡主还得听在下的。”

  夏玉容问道:“邢氏有一个姐姐,她在教中什么身份?”

  索寒心道:“她也是护法身份,但她也是夏堡主的副总管,职务还在在下之下。”

  于化龙一手捋须,问道:“你执掌什么职务?”

  索寒心道:“在下执掌的是监视和辅佐夏堡主,使他当上武林盟主,进一步控制九大门派。”

  万飞琼道:“你还知道什么呢?”

  “就是这些了。”索寒心苦笑道:“如今仔细想来,他们虽然派在下监视夏堡主,和辅佐夏堡主,控制九大门派,好像权大得很,但仔细想来,在下还是事事俱得听教中命令,其实依然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教中机密,在下一件也不知道。”

  于化龙微微一笑道:“你总算想通了。”

  万老夫人点头道:“很好,仲达,你把他带下去,就在后园拨一间房子给他住,按总管职务,每月向帐房支薪,让他好好生活。”

  索寒心吃力的站起身,连连躬身道:“多谢老夫人。”万仲达扶着他退出屋去。

  

  索寒心是奉命查看丐帮帮主柯长泰去的,但去了好一会,仍然不见回来,盟主夏云峰已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就在此时,万松山庄副总管万金城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盟主,丐帮新任帮主凌江涛求见。”

  “丐帮新任帮主?”夏云峰一怔,问道:“那柯帮主呢?”

  万金城陪笑道:“丐帮之事,在下也不清楚,盟主何不让新任帮主进来,一问便知了。”

  夏云峰点头道:“好,万副总管就说老夫有请。”

  万金城应声后,转身走出,高声道:“夏盟主请凌帮主入内相见。”随着话声,只见他引着凌江涛,和伏虎丐连三省,金陵分舵舵主连三元三人走了进来。

  凌江涛抢前一步,就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丐帮新任帮主江湖末学凌江涛拜见盟主。”他既是「新任帮主」,那有「拜见」之礼,但自称「江湖末学」,是以后辈之礼拜见盟主。

  夏云峰见多识广,自然不肯受此大礼,慌忙一把挽住,含笑道:“凌少兄不可多礼。”他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自然也不以「帮主」相称。

  凌扛涛随着站起,连三省跟着拱拱手道:“老化子见过盟主,敝帮新任帮主凌江涛,年轻识浅,今后还望盟主多加指点。”

  “连老哥好说。”夏云峰一抬手道:“三位请坐,贵帮之事,本来不容兄弟置喙,但兄弟忝膺盟主之职,也不得不问,不知贵帮几时拥立了新帮主,怎么不见柯帮主同来?”

  凌江涛三人,依次落坐,仍由连三省答道:“连某陪同凌帮主前来,正是要向盟主禀明此事,敝帮不幸,蔡故帮主遭歹徒毒毙,方才经敝帮二位老祖宗和四大名山长老亲莅,查明真相,左长老柯长泰毒毙帮主,犯上作乱,私通匪徒,出卖敝帮,证据确实。与同谋项世勇,罗文斌三人,已按敝帮家法治罪,蔡故帮主嫡传继承人,由敝帮长老会议决定,授予帮主之位,理应向盟主报备。”

  夏云峰愈听愈奇,也愈听愈惊,丐帮的两位「老祖宗」,那不就是笑面神丐游一夔和闭眼丐婆?他们也来了万松山庄?柯长泰既然已被处决,这是丐帮的家务,自己也不好追问了。夏云峰一手捋须,点头道:“贵帮长老会既已决定,老夫那要恭喜凌帮主了。”柯长泰已死,自然不值他支持。

  凌江涛欠身道:“多谢盟主。”

  连三省站起身,替凌江涛一一引见了在座的各派掌门人和各大门派的代表。大家也一一向凌江涛致贺,然后落坐。只见副总管万金城又匆匆走入,朝夏云峰躬身道:“启禀盟主,老夫人和于大侠到。”

  「老夫人」这三个字传入夏云峰耳中,不禁猛然一怔,万金城口中的「老夫人」,会是谁呢?他心头疑念方动,只见已从门外走进一行人来。当前一个正是从老子山被人救走,如今尚未查出行踪的三湘大侠于化龙。第二个更使他胆颤心惊的那是明明已经过世的万老夫人,如今由万选青、万飞琼一左一右挽扶着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百花帮主花真真、冷梅萼、艾红桃,接着是羊令公、桂豪年和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夏云峰乍见万老夫人,神情猛然一震,但他是什么人,瞬息之间,已然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眼中厉色一闪,脸上随即堆上了笑容,呵呵一笑,站起身迎着道:“于兄久违了。”接着就朝万老夫人拱了拱手,道:“老嫂子天幸无恙,兄弟弥感欣慰,只是老嫂子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万老夫人冷峻的一笑道:“夏盟主责备得极是,但老身若非传出死讯,如何请得到夏盟主?如何请得到被夏盟主邀请到贵堡去的各大门派掌门人和代表?”这话说得很露骨。

  夏云峰心里虽然已料到几分,但还想不出万老夫人如何和自己作对,如今双方尚未撕破脸之前,他只好微微一笑道:“老嫂子有什么事,只要着人送一个信,兄弟还不马上赶来么?”他在说话之时,目光朝万老夫人身后众人瞥过一眼,觉得跟万老夫人进来的这些人,实力并不强。

  他不认识的只有一个身穿黑衣麻布长衫,右臂已断的怪异老人(羊令公)和一个满脸病容的瘦小汉子(桂豪年),似乎武功较高。其余和范子云走在一起的三个年轻人,似是门人弟子,以他们这几个人的实力,别说自己这边,还有各大门派的人,就是自己一人也可以对付。他这一打量,心头登时放宽了一半,脸上也不觉有了真正的笑意,含笑道:“老嫂子,于兄,大家请坐啊。”

  于化龙、万老夫人、花真真,和羊令公、桂豪年几人,都落了坐,其余的人,只是站在一边。范子云却神色恭敬的走到夏云峰面前,叫了声:“夏伯伯。”

  夏云峰嘿然道:“范贤侄,你和玉容一起出来的,玉容可也来了?”这话虽然说得很含蓄,但暗中却有责怪他女儿私奔之意。

  范子云虽然心中不做亏心事,但当着许多人说了出来,也不禁俊脸一红,道:“玉容姐姐也来了,她待回就会来见夏伯伯的。”

  “哼。”夏云峰浓重的哼了一声,微喟道:“女生向外,她还是不来看我的好。”夏玉容站在边上,几乎被爹羞辱得要哭,但她知道此时不宜说明,只好强自忍着眼泪,幸好戴了面具,别人无法看得出来。

  万老夫人道:“范少侠,你先站到一边去,老身受游老人家之托,有三件事要和夏盟主谈谈。”范子云答应一声,果然退了下去。

  夏云峰听她说出「游老人家」四字,不禁心头暗暗一紧,含笑问道:“老嫂子说的游老人家,不知是谁?”他故意有此一问,是为了想探探她的口气。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游老人家远在七、八十年前,就已名满大江南北,他就是丐帮的两位老祖宗之一的笑面神丐,盟主总不会不知道吧?”

  夏云峰暗暗一惊,连忙陪笑道:“游老人家齿德俱尊,兄弟久仰盛名,恨未瞻荆,不知可在宝庄,容兄弟拜识否?”

  万老夫人道:“游老人家有如闲云野鹤,方才处理完丐帮家务,又不知他老人家去了哪里,他老人家如果想和盟主见面,自会自来,若是不想和盟主见面,那就无法见到他老人家的了。”她说的确是实情,笑面神丐就是这般出没无常,早在七、八十年前,已是如此。

  夏云峰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么说,兄弟真是缘悭一面了。”他双手一拱,朝万老夫人道:“老嫂子方才曾说游老人家有事交代,兄弟自当遵办,老嫂子只管吩咐好了。”

  万老夫人道:“一共有三件事要向盟主请教。”

  “请教不敢。”夏云峰满腹狐疑,说道:“老嫂子请说。”

  万老夫人接着说道:“第一件事,盟主有一位总管,叫做九头鸟索寒心,此人来历,不知盟主是否清楚?”

  索寒心此时尚未回来,夏云峰心知必已出事,闻言不由浓眉一掀,说道:“老嫂子可是怀疑索总管的来历,他随同兄弟前来,老嫂子把他叫来一问就知道了。”

  “这倒用不着。”万老夫人接道:“索总管在此次黄山大会前夕,以药物迷倒各大门派与会之人,胁迫老身听其指挥,老身早就怀疑有幕后主使之人,方才索总管已经招供了……”

  夏云峰浓眉一拢,双目精光暴射,沉声道:“怎么老嫂子居然严刑逼供?”

  万老夫人淡然一笑道:“盟主且勿冲动,老身这是奉游老人家之命行事……”

  夏云峰作色道:“游老人家武林前辈,夏某一向尊重,但他老人家如此行事,未免……”

  万老夫人道:“这是为盟主好,索总管已经供出他是太阴教混在盟主身边的人。”

  “什么?”夏云峰心头一震,故作惊容,说道:“他是太阴教的人,哦,哦,他还说了些什么?”

  万老夫人道:“其实他也只是被太阴教利用的傀儡,太阴教内幕一无所知。”

  夏云峰满面怒气的道:“他人呢?兄弟要当面问问清楚。”

  万老夫人道:“索总管武功已废,待会自会出来和盟主见面。”

  夏云峰面现郁怒,似是强自忍耐,说道:“第二件事呢?”

  万老夫人道:“华山商掌门人二位千金,听说范少侠曾被太阴教的「阴极针」所伤,她们令堂就是死在「阴极针」之下,多年来一直未曾查出会使「阴极针」的人,因此想请问盟主一声,这在范少侠身上施展「阴极针」的人是谁,目前可在老子山?”

  夏云峰目光四瞩,冷峻的道:“商家姐妹人在何处。”

  商紫雯、商小雯各自往前站出一步,商紫雯道:“愚姐妹在此。”

  夏云峰回头朝商翰飞问道:“商掌门人,这二位可是令嫒么?”

  商翰飞道:“正是小女。”

  夏云峰道:“商兄,嫂夫人是被「阴极针」害死的么?”

  商翰飞脸上飞过一丝悲痛之色,说道:“拙荆正是死在「阴极针」之下,兄弟侦查多年,迄未找出凶手,难得小女一片孝心,如果盟主确知太阴教贼人下落,还望赐告,兄弟不胜感激之至。”

  “好,好。”夏云峰连说两个「好」字,目光又落回到万老夫人身上,问道:“老嫂子,第三件事呢?”

  商紫雯道:“第二件事盟主还未作答呢?”

  夏云峰浓哼一声道:“老夫听了第三件事,一并作答未迟。”

  “好。”万老夫人道:“第三件事,就是失踪十三年的青衫客范大成,盟主可知他的下落?”范子云听到万老夫人提到父亲,心头不由一紧,急忙举目朝夏云峰望去。

  夏云峰脸色微变,嘿然道:“范大成是兄弟的义弟,从他失踪之后,兄弟多方打听,俱无消息,老嫂子可是知道他的下落?”范子云又回头朝万老夫人望去。

  只见万老夫人微哂道:“盟主应该知道他的下落才对。”范子云听得大奇,又转眼朝夏云峰看去。

  夏云峰勃然变色道:“老嫂子此话怎说?”

  万老夫人淡淡一笑道:“老身也是听人说的。”

  夏云峰双目精光暴射,沉声道:“什么人,他怎么说?”

  万老夫人冷然道:“盟主可是心虚了?”这话听得范子云心头一阵激动,暗道:“听万伯母此言,莫非我爹是夏伯伯害死了?”

  夏云峰同样心头一阵波动,冷喝道:“万老夫人,兄弟尊你一声老嫂子,你说话最好考虑考虑。”

  万老夫人道:“怎么?当着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座上,盟主可是要杀我灭口么?”

  范子云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夏伯伯,我爹究竟如何下?”他话声方出,只听耳边响起师傅屈一怪的声音,以「传音入密」道:“孩子,你且听下去,不许插嘴。”

  万老夫人也一摆手道:“范少侠,你不用性急,且等老身问明白了。”

  夏云峰沉声道:“万夫人究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也该当众说个明白。”

  只见羊令公应声道:“万老夫人是听兄弟说的。”

  夏云峰目光一注,喝道:“尔是何人?”

  羊令公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嘹亮的怪声,说道:“夏堡主荣任了盟主,自然不认识故人了?”

  夏云峰目光寒芒飞射,凝注着羊令公,过了半晌,才道:“阁下何人?恕夏某想不起来了。”

  羊令公右手虚飘飘的大袖忽然飞了起来,在身前一扬,嘿然说道:“那只怪兄弟右臂已断,面目全非……”

  夏云峰身驱陡然一震,凝目道:“你……”他还道羊令公就是范大成。

  范子云一直听着他们双方每一句话,就在此时,只听耳边又响起笑面神丐的声音说道:“小子,你学了「风雷引」,今天该是真正派上用场了,注意,夏云峰眼神不对,快要下杀手了,他如果振臂点出中指,你就得把它往窗口引出来,莫要忘了。”

  “证人?哈哈哈哈。”夏云峰大笑着道:“阁下说的话,能令人深信不疑么?”

  羊令公双目左右顾盼,洪声道:“兄弟忝为一派掌门,说出来的话,有谁不信?”

  夏云峰沉哼了一声道:“阁下连姓名都不敢说,还是一派掌门么?”

  羊令公大笑一声道:“兄弟羊令公,盟主现在想起来了吧?”

  “是长白派掌门人?”夏云峰一呆,点头道:“很好。”「好」字甫出,右手抬处,振腕一指,朝羊令公迎面点来。

  范子云紧记着笑面神丐的话,此时看到夏云峰抬腕之际,点出来的正是中指,一时哪还犹豫,赶忙右手在头顶打了一个圆圈,左手一托,使出「风雷引」神功,把夏云峰点出的「雷火指」一团指风,往窗外引出。
  
    
  
  夏云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苦练了二十年,由三阳真气凝聚成点,威力无与伦比的「雷火指」,点出之后,会突然脱出自己控制,被人往窗外引去,这引开自己「雷火指」的人,竟然会是范子云。他方自一怔之际,突听窗外有人笑道:“什么人把瓜子往外面丢,是不是瓜子壳?”

  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瘦小老头,忽然双手一抬,把范子云引出去的「雷火指」一点劲气,合在掌中。但听「轰」然一声,他居然双掌一合,把凝聚成点的「三阳真气」拍散了。室内诸人,听到爆响,同时大吃一惊。那瘦小老头也似乎吓了一跳,啊道:“是谁丢出来的炮竹,我老人家还当是瓜子呢。”话声刚出,眨眼之间,就已失去了他的影子。

  羊令公嘿然道:“夏盟主的「雷火指」果然厉害。”

  夏云峰双目如电,并不理会羊令公,高大身形一闪,一下就欺到了范子云面前。他这下动作奇快,但厅上众人此时都集中注意着他一个人,他身形晃动之际,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三位姑娘和范子云站得最近,也赶忙闪了出去,品字形往范子云两侧抢上。

  “笃。”一声铁拐点地之声,同时传到众人耳中,一道人影,比闪电还快,拦到了范子云的身前。那正是跟随夏盟主同来的随员之一,夏家堡总教习屈一怪。

  夏云峰满脸俱是怒容,沉声道:“屈总教头,你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羊令公大笑一声:“夏盟主,你当这位老哥是谁么?”

  屈一怪的突然抢到范子云身前,已然使夏云峰意识到事情有了变化,他脸色微微一变,很不自然的道:“他是老夫夏家堡的屈总教头。”

  “哈哈。”羊令公又是一声大笑,说道:“只怕事情很出夏盟主的意外呢。”

  夏云峰目光如炬,转脸望着屈一怪,深沉的道:“屈总教习,你说呢?”

  屈一怪沉默了半晌,才徐徐说道:“大哥对犬子不薄,小弟这点私人嫌怨,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只是小弟想奉劝大哥一句……”

  “你……”夏云峰身躯陡然一震,双目圆睁,失声道:“你是范贤弟?”

  范子云听他口称「范贤弟」,心头不禁大为激动,道:“恩师……你老人家……会是爹……”他要待上去,又有些趑趄。

  听了夏云峰的话,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一个人,她就是百花帮主花真真。她想不到从前英俊潇洒的意中人青衫客范大成,如今会变成又老又残的老人,一双凤目紧盯着屈一怪,眼中已经有些模糊。

  羊令公大笑道:“范子云,你师傅就是令尊,你还不赶快去拜见,阔别一十三年的父子,今天合该团聚。”

  范子云经他一说,已知不假,口中叫了声:“爹……”扑的跪了下去。

  屈一怪,如今该称他范大成了,目中热泪盈眶,点点头道:“孩子,你很好,起来,为父还有话和你夏伯父说。”范子云拭着泪,站起身。

  商小雯低低的道:“三哥,恭喜你,父子重逢了。”

  夏云峰看着他父子二人,木然有顷,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贤弟,愚兄昔年对不起你,也时时内疚于心……”

  范大成含笑道:“小弟已经说过,这些私人恩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大哥何用再说……”

  夏云峰道:“贤弟一向为人忠厚,所以上苍对你也厚,有子当如孙仲谋,范贤侄不但长大成人,而且青出于蓝,贤弟实在比愚兄强得太多了。”

  范大成道:“上苍对大哥也并不薄,只是大哥不该轻听邪教蛊惑,今日之局,已成众叛亲离,各大门派的人,此刻均已恢复神志,大哥也成了众矢之的,小弟只希望大哥悬崖勒马,觉今是昨非,是武林之福,山是大哥之福……”

  “太迟了。”夏云峰忽然摇摇头,黯然不语。

  “大哥。”范大成目中流露出恳切之色,说道:“目前只要你皤然省悟,各大门派都是名门正派,决不会和你计较,何迟之有?”

  夏玉容走上一步,叫道:“爹,范叔叔说得不错,一切祸乱,都是太阴教一手造成的,爹,你何不听范叔叔的劝告,消灭太阴教,不是可以将功赎罪,对九大门派,对整个武林,都有交代了么?”

  夏云峰看夏玉容一眼,点头道:“你果然是彩儿。”夏玉容举手揭下了面具,掠掠鬓发,忽然跪了下去,流泪道:“是不孝女儿,爹,你就听范叔叔相劝……”

  夏云峰依然摇摇头道:“你们不知道。”

  夏玉容仰起头泪流满面,凄然道:“爹,那邢氏把爹害得还不够么?你老人家差点就身败名裂,爹,你怎么还庇护她呢?”

  于化龙也从椅上站了起来,拱拱手道:“夏兄,令嫒说得极是,大家都在这里,黄山之会,是太阴教一手造成的,谁也不会怪你……”

  “于兄金玉良言,只是……”夏云峰眼睛也有些湿润,他伸手把夏玉容扶起,一面凄然拱了拱手道:“各大门派掌门道兄、代表,如今大家都能顺利恢复神志,脱出太阴教的控制,兄弟听了极为欣慰,因为这可使兄弟减少一份罪愆,兄弟……”

  夏玉容听了爹的话,似乎有一丝不祥之感,着急道:“爹,你究竟怎么了?”

  夏云峰没有置答,一手抚着夏玉容香肩,一面朝范大成道:“范贤弟,你能不究既往,愚兄也很高兴,愚兄已把彩儿许配了子云,这是愚兄第一天看到子云,送他青霓剑的时候,已经有了决定,现在贤弟父子重逢,彩儿就是你未过门的儿媳妇,希望贤弟把她视如己女,子云,你也要好好待她……”

  范大成也觉得他口气不对,张目问道:“大哥,你这是为什么?你究竟有什么苦衷,我们义结金兰,你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夏云峰凄然一笑道:“贤弟,实不相瞒,愚兄只有……”

  他忽然咽住,微微摇头,长叹一声道:“这话不说也罢。”

  夏玉容急道:“爹,你一定要说,一定要说出来。”

  夏云峰双目一睁,大笑道:“乖女儿,你应该知道爹的为人,扛湖上也薄有侠名,岂会作出危害武林的事来?只是……”

  夏玉容道:“爹,只是什么呢?”

  夏云峰道:“好,你一定要爹说,爹就说了,因为爹这十余年来,一直受人控制,爹只要一旦脱离太阴教,就只有三天好活。”他此话一出,听得在场之人,莫不悚然一惊。

  夏玉容神情震动,睁大一双秀目,急急问道:“爹,你老人家怎会只有三天好活了呢?”

  夏云峰道:“为父被人下了剧毒,每隔三天,必须服用解药一次,若无解药,三日后剧毒就会发作。”

  范大成道:“只不知大哥中的是什么剧毒?如今各大门派的人,都在这里,难道会没有能解大哥身中之毒的解药么?”

  于化龙点头道:“范老哥说得是,各大门派的人,全在这里,夏老哥不妨说出来听听,究竟是中了什么剧毒?”

  夏云峰微微叹息一声道:“兄弟也不知中的是什么剧毒,平日里运气检查,都查不出来,但如若到了第三天正午,依然不服药,剧毒就会发作……”

  范大成关切的问道:“大哥毒发之时,有什么感受呢?”

  夏云峰说道:“起初只是头昏脑胀,昏昏欲睡,逐渐全身发颤,四肢百骸有似万蚁钻动,最后连指甲眼睛都变成青绿,皮肤肿胀欲裂。”

  华山商翰飞吃惊道:“夏盟主中的莫非是「附骨毒疽」,兄弟不记得曾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毒发情形和夏盟主所说,十分近似,当时兄弟只当是古人姑妄言之,不加深信,没想到果然有这种毒物。”
  
  夏玉容道:“商伯伯可知这「附骨毒疽」有什么解药没有?”

  商翰飞道:“这个书上倒没有说,但天生一物,必有一制,解药总会有的。”

  夏玉容道:“爹,那每次送解药给你的是谁呢?”

  夏云峰道:“就是索寒心。”

  夏玉容道:“我这就去找他。”

  范子云道:“我也去。”

  两人匆匆走出,万飞琼跟在后面叫道:“范大哥,夏姐姐,我给你们领路。”

  范子云笑道:“对了,我们匆匆出来,还不知道索寒心住在哪里?”

  万飞琼嫣然一笑道:“你们跟我来。”她抢在前面,傍花随柳的走了一段路,才低低的道:“娘怕他失去了武功,被人暗加谋害,暗中以「传音入密」交代仲叔把他送到地室里去了,方才你们出来之时,也是娘告诉我,要我来领路的。”万飞琼走在前面,低头往假山洞中走去。

  夏玉容道:“万姐姐,地室入口不是在水榭里么?”

  万飞琼道:“地室一共有三处入口,最近为了娘要假装传出死讯,临时把这一入口的地室,分隔开了,我们得从这里进去才是。”范子云、夏云容跟着他走入假山洞,这里和水榭遥遥相对,中间只隔了四五丈宽的一道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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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暗箭难防

 

  假山洞中,是一条狭仄的走廊,山石叠得玲珑剔透,有足够的天光射入,中间是一间暖阁。万飞琼从身边取出钥匙,打开铁锁,推开两扇米红木门,里面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客堂,中间放一张八仙桌,围着桌子,是八把椅子,上首靠壁处是一张长条桌,放着几件镜瓶之类的古董,壁上挂一幅山水画,和一幅板画。

  万飞琼走到上首,缓缓推开长条桌,取下三块护壁板,壁间就露出一个洞窟,一面回头道:“范大哥,你去把门拴上了。”范子云依言把两扇木门栓上,才发现两扇木门,外面是木制的,里面却是铁板,门闩也是铁的,从里面上了闩,外面的人,就休想开得开。

  万飞琼回眸一笑,说道:“现在可以下去了。”说完,当先往洞内石级走了下去。

  两人跟着她身后,走下石级。这里一共有两间地室,外面一间,空荡荡的没有陈设,只放了一张方桌,和两条板凳,壁上点着一盏琉璃灯,里首一间就是卧室,放着一张木床。万飞琼叫道:“索总管,我们来看你了。”

  索总管脚步沉重的从房中走出,拱拱手道:“万姑娘,在下多蒙老夫人收容,但在下担心,只怕活不过今夜了。”

  万飞琼道:“那怎么会呢?”

  索寒心道:“在下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人要取我性命。”

  范子云道:“索总管只管放心,别说如今万松山庄全是我们的人,而且还有九华神尼、游老人家和闭眼婆婆,太阴教的人再厉害,也没人敢来,何况这里又十分隐秘,什么人都不知你住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索寒心苦笑一声道:“大概在下作的孽太多了,一旦失去了武功,好像失去了凭仗,就感到心虚不安。”

  范子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索总管已经觉悟前非,只要心地光明,一切阴霾,自可一扫而空,用不着心虚不安。”

  索寒心道:“多谢范少侠的金玉良言。”

  夏玉容道:“索总管,我们是有一件事,来请教你的。”

  “大小姐这话太客气了。”索寒心耸着肩,笑了笑道:“有什么事,但请直说,在下知无不言。”

  范子云拉开板凳,说道:“大家还是坐下来再说。”夏玉容、万飞琼各在板凳上坐下,索寒心也在横头欠身落坐。

  夏玉容道:“我爹被人暗下剧毒,索总管知道是谁下的么?”

  索寒心道:“在下只知盟主中了一种剧毒,每隔三天,就得服药一次,至于是谁下的,在下就不清楚了。”他怕夏玉容不相信,说完之后,又郑重的道:“在下落到今天这般地步,自身朝不保夕,只要在下知道,决不会有丝毫隐瞒,这件事在下真的不知道。”

  夏玉容道:“那么每隔三天,那解药是哪里来的呢?”

  索寒心道:“每次都是夫人身边的翠环送来的,因为在下一直随侍盟主,这药必须中午服用,盟主这时候不在上房,差不多都在书房里,所以都是在下侍候盟主服用的。”

  夏玉容道:“那么有时候我爹出门去了呢?”

  索寒心道:“每次盟主出门,也都是由在下随侍左右,所以临出门前,翠环都把盟主在路上所需要的东西,交与在下,盟主服用的药,自然也在内了。”

  “好。”夏玉容说了声「好」,又道:“那么这次爹到黄山来,翠环交给了你几包药呢?”

  索寒心道:“一共是四包,除了三天前在路上服用过一包之外,昨天中午又服用了一包,还剩下二包。”

  夏玉容道:“你把药交给我。”索寒心应了声「是」,伸手从怀中贴身取出一个小小锦盒,道:“里面还有两包,每次服用一包,须得用茶水送下。”

  夏玉容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有两包很小的纸包,这就收入怀中,起身道:“好了,我们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问道:“索总管,如果真有贼人潜入,你可有防身的东西么?”

  索寒心苦笑道:“在下一身真气,被范少侠震散了,如今只是一个平常之人,对方真要取我性命,在下也只好认了。”

  夏玉容从袖中取出一管黝黑的针筒,说道:“这是九华莲蓬针,每次可发一针,共有九针,原是师傅当年给我们初练武时,防身之用,现在不妨暂时给你防身,这里地方隐秘,对方就是有人潜入,也未必找得到,就算给他找到了,有这九支针,也足可以应付一时,你收着吧。”索寒心喜出望外,连连称谢,双手接过。

  万飞琼笑道:“我娘已经吩咐过仲叔,外面日夜也都有人巡守,只要发现贼踪,我们立时就会赶来。”

  索寒心感激的道:“老夫人这份恩德,在下没齿难忘。”三人退出地室,万飞琼把入口又恢复了原状,才开门出去,随手阖上木门又上了锁,才退出假山,回到后花厅。
  
    

  范子云、夏玉容等三人走后,万老夫人含笑朝范大成说道:“范大侠,今天你们父子重逢,骨肉团聚,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老身想给你来个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你意下如何?”

  范大成只当万老夫人说的是儿子和夏玉容的婚事,心想儿子和玉容之事,已成定局,此事再由万老夫人给两家说亲,自然是再好不过,当下双手一拱,呵呵笑道:“但凭老嫂子作主”

  万老夫人回头朝站在百花帮主身后的艾红桃,招招手道:“艾姑娘,你过来。”

  艾红桃依言走了过去,躬身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万老夫人蔼然道:“孩子,范大侠就是你生身之父,还不快上去认了?”艾红桃一呆,望望范大成,迟迟的没敢上去。

  范大成也不禁大为愕然,望着万老夫人道:“老嫂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万老夫人含笑道:“老身是受百花帮主之托,艾姑娘乃是你亲生骨肉,你们父女也该骨肉团圆了。”

  “这……这……”范大成只说了两个「这」字,不由自主的目光朝花真真投去。

  百花帮主花真真一双秋水般的凤目之中,已经含着满眶泪水,起身道:“范大侠,这不能怪你,当年你我都是被害的人,花真真身受师恩,要把百花帮继续维持下去,不然我早就一死了事,但红桃是你的亲身骨肉,我不能让她永远没有父亲,所以我托万老夫人把昔年情形,向你作一解释……”她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不能成声。

  万老夫人忙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年百花帮老帮主门下有两个得意门人,一个是花双双,一个就是花帮主花真真,她们原是同胞姐妹,花双双比花帮主大了一岁。”厅上众人,对百花帮一直都认为是一个左道旁门中的一个门户,很少知道内情,因此大家都耐心的听着。

  万老夫人续道:“百花帮有一个规矩,帮中女弟子,都不能嫁人,更以万恶淫为首的「淫」字,作为第一条戒律,那年老帮主病重之时,为立一位继承人,照说是应该选花双双的,但老帮主认为花双双生性逞强奸胜,如果接了帮主之位,可能会给百花帮招惹许多麻烦,因此宣布花真真为帮主继承人,花双双认为师傅偏心,一气之下,就离开师门,后来在金陵献花崖自立门户,号称扫花门。”大家暗暗「哦」了一声。

  万老夫人续道:“自从花帮主继任帮主之后,双方也相安无事,不料十七年前……”她看了范大成一眼,接着道:“范大侠有一至交好友,这人说起来大家也可能知道,就是江西杨家的三才枪杨立茂杨大侠,当年三才镖局,在江湖上也颇负盛名,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收歇镖局的……”杨家枪,闻名天下,提起三才枪杨立茂,大家自然知道,只是没人知道三才镖局悄悄收歇,究是为了何事? 

  万老夫人续道:“那年杨立茂保了一笔红货,据说是一箱珍宝,途经绩溪,遇上一个少妇,正要投河自尽,为杨大侠所救,问起原因,那少妇连哭带诉,说是受了翁姑的虐待,丈夫又是个赌徒,时常酗酒,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才逃出来的。杨大侠也是一片好心,因当时已是傍晚,而且明天自己镖车正要经个那个村子,准备把她护送回去,当下就要客店给他开了一个房间,那知当晚就着了人家的道,杨大侠和一干趟子手,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一箱红货被人取走,那少妇自然也不知去向了……”

  万老夫人略为歇了歇,又道:“杨大侠自然十分焦急,但这少妇在讧湖上从未见过,连一点根都摸不出来,在一筹莫展之余,想起了好友范大侠,请他帮忙协助侦查,范大侠听他描述那少妇鬓边插着一朵红花。不禁想到安徽境内,只有百花帮,在安徽九华西北的乌沙峡,帮中门人,就是以红花为记,而且也很少在江湖走动,这就陪同杨大侠上百花帮拜山,再经杨大侠证实,他们看到的百花帮门人,鬓上插的红花,果然和那少妇一般无二……”

  她看了百花帮主一眼,才接下去道:“花帮主一向不和外界往来,忽然听到有二位江湖上的朋友去拜山,自然深觉诧异,交谈之下,才知竟然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当时花帮主表示百花帮一向安份守己,帮中规矩,一向把「淫、杀、盗」三字悬为禁律,门下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同时想到花双双创立扫花门,她门下同样以红花为记,可能是扫花门干的勾当,但这话她又未便向范、杨二位说明。
  范大侠、杨大侠看她绝口否认,但百花门的人明明鬓边插红花,心中自然不信,因花帮主说得极为婉转,事无佐证,只好辞出,但两人并未立即离去,准备晚间进去查探,哪知两人走后,花帮主轻车简从,离开乌沙峡,这下更引起范、杨两位的疑心,就一路悄悄跟踪,尾随了下去。”

  万老夫人说到此处,回头含笑问道:“花帮主,老身说的没错吧?”花真真目含珠泪,点了点头。

  万老夫人道:“花帮主当时原是为了查究三才镖局失镖去的,目的地自然是金陵献花崖的扫花门,但范杨二位可会错了意,以为花帮主果然劫持了红货,另有藏处,就这样一路跟踪下去。花双双虽然自立门户,但对花帮主并未正式翻脸,花帮主继任百花帮主后,花双双依法自然成为百花帮的护法长老,因此百花帮仍视花双双为护法长老,并不承认她的扫花门,花帮主到了献花崖,花双双以礼相待……”

  老夫人停了下,又道:“献花陵遍植奇花异卉,不禁止游人赏览,但却有两条禁例,一是擅入禁区,一是武林中人携带武器入内,范、杨二位跟踪花帮主到了献花崖,心知已到地头,因时近黄昏,待得夜晚,就一起进入献花崖去,这下正好犯了花双双两条禁例。但他们怎知献花崖早已有备,两人进入花林,就被「百花香雾」迷翻,倒卧花林之中,唉,就因两人这一着失误,终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大家都听得渐渐入神,厅上静寂无声,只是听万老夫人一个人说话。

  万老夫人略为休息,喝了一口茶,续道:“三才镖局这一箱红货,自然是花双双手下干的,但花帮主查询之下,花双双却矢口否认,一面亲切招待花帮主,诿称自己还要严查。等到拿住范、杨二人,花双双忽然心生毒计,给他们灌下了「花粉催情散」,同时也在花帮主的饮食中也下了此药,当时她准备让范、杨二位玷污花帮主的,后来又,临时改变子主意,把范大侠送入花帮主的卧室,却命她一个贴身侍女去伺候了杨大侠……”厅上众人听到这里,不禁觉得奇怪,花双双此举,究竟有何阴谋呢?

  万老夫人续道:“那花双双当真恶毒已极,她把杨大侠和她侍女捆绑在一起,连夜送到官府衙门,控以夜闯民宅,持械逼奸,被官府收押,一面却故意通知先夫,还是先夫赶到金陵,把杨大侠保出,杨大侠吃了这场官司,一世英名尽毁,保的红货,也只好自认倒霉,赔款了事,从此收歇了三才镖局。”大家听到花双双手段如此毒辣,无不摇头叹息,也更关心青衫客范大成的遭遇。

  万老夫人续道:“她对付花帮主,却是为了谋夺百花帮,因为百花帮的帮规,第一条就是犯淫,范大侠被她灌下「花粉催情散」,自然也落入了她的圈套,等到惊醒,已经铸成了大错,但范大侠却误认为是花帮主以身为饵,设下的陷阱,一怒之下,掴了花帮主一个耳光,越窗而去,幸好那时花双双正在分派手下,把杨大侠送官报案,她派去看守花帮主的侍女,武功不如范大侠,才被范大侠乘隙逃脱,只可怜花帮主冰清玉洁之躯,平白受了玷污……”

  范大成听到她说到这里,不禁身躯颤动,如遭雷殛,木然道:“不是老嫂子今日说出原委,兄弟还不知道当日竟然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兄弟对不住花帮主,兄弟真是该死。”突然举手一掌,朝自己天灵盖上击去。

  夏云峰、羊令公二人站得最近,夏云峰一把抓住了范大成的手臂,喝道:“贤弟,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羊令公也抢到他身边,说道:“万老夫人说出这段前情,目伪是为了促成范兄父女团圆,你怎可如此鲁莽?”

  花真真在万老夫人述说当年经过之时,早已珠泪满脸,这时倏地站起身来,含泪道:“范大侠,你这是何苦,花真真当年忍辱负重,并未怪你,那是因为你我二人,都是被害之人,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抵不住药物乱性,前尘如梦,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花真真如今身入玄门,早已古井无波,只是这孩子是你亲生骨肉,我不忍她身在百花门,受到帮规的限制,终身不能适人,更不忍她不明身世,没有父亲,作个私生女,你如念在当日无心铸错,心存悔意,那就收留了她,如果不肯相认,那也无妨……”艾红桃听到这里,突然投入花真真怀里,叫了声「娘」哇的哭出声来。

  范大成热泪盈眶,也跟着跪到地上,哭声道:“花帮主,在下对不起你,在下该死,毁了你一生,你是个伟大的人,在下自当遵你吩咐,承认我的骨肉,你……请受我一拜。”

  花真真搂着女儿,说道:“范大侠快快请起,花真真不敢当此大礼,桃儿,快去扶起范大侠,叩见爹爹,从现在起,你该姓范了。”

  艾红桃拭着泪站起走到范大成身边,说道:“爹爹,你请起来。”她扶着范大成站起,然后又跪到范大成的面前,拜了下去,哭道:“女儿给爹叩头。”

  范大成热泪盈眶,一把抱着艾红桃,口中叫道:“乖女儿,爹对不起花帮主,更对不起你……”
  
  花真真接着又道:“范大侠,桃儿和梅儿以及范少侠误闯献花崖,又被姐姐「花粉催情散」所害,三人结下孽缘,我听说范少侠并非你亲生,是否确实?”众人一听,又是一惊。先是听到艾红桃、冷梅萼、范子云结下孽缘,接着又听到范子云并非范大成亲生,怎能不惊。
  
  范大成怒极而骂道:“这妖妇,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我的儿女,真该天打雷轰。”说着又拉起怀中的艾红桃道:“乖女儿,你别急,子云并非我亲生,你和冷姑娘就是我的儿媳妇。”
  
  万老夫人看他们父女相认,蔼然笑道:“好了,范大侠,父女团圆,好在老天有眼,乖女成媳,没有造成人间惨剧。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应该高兴才对。”大家也纷纷向范大成道贺,同时也对花真真表示钦佩之忱。
  
    

  正好范子云、夏玉容、万飞琼三人从地室回转。范大成问道:“孩子,你们看到索寒心,他怎么说?”

  夏玉容道:“他身边还有两包解药,给我拿来了,他说解药都是邢氏身边的翠环交给他的,我想那一定是邢氏下的毒,现在还有九天时间,我这就赶到老子山找那邢氏去,爹,这两包药,你老人家收着。”

  夏云峰接过锦盒,嗔目道:“这贱人,好,为父和你一起回去,就凭咱们父女,不相信毁不了她们太阴教。”说罢,虎的站起身来。

  “夏兄,且慢。”于化龙拦着道:“夏兄能够深明大义,及时醒悟,已是令人十分欣慰,至于如何消灭太阴教,此事牵连甚大,好在夏兄还有两包解药,也不急在一时,如今大伙都在这里,不妨从长计议……”

  范大成在他们说话之时,一手拉着艾红桃,朝范子云含笑道:“孩子,她是你的妹妹。”一面又朝艾红桃道:“你快叫大哥。”

  范子云没想到艾红桃真会是自己妹妹,想起那晚在地室中的一幕,不禁心头狂跳,范大成接着道:“好在你非我亲生,否则这事该如何收场?我已替你收下了桃儿和梅儿这两房儿媳妇,你可不许欺负她们。”
  
  范子云心头暗喜,一张俊脸,登时像火烧一般,低低的叫了声:“妹子。”

  艾红桃也胀红了脸,低下头,叫了声:“大哥。”

  这时万选青悄然走到万老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道:“娘,方才游老人家关照孩儿,说今晚要娘大张筵席,给大家接风,同时也为夏盟主反正、范世叔父子团聚庆祝,酒菜务必丰富,也务必使大家尽情喝酒。”

  万老夫人心中一动,她自然知道游老人家必有深意,这就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去吩咐仲叔办就是了。”

  万选青道:“孩儿已经和仲叔说了。”

  万老夫人点头道:“如此就好。”

  母子二人说话之时,大家正在讨论夏云峰身中「附骨毒疽」之事,如今夏玉容取来了解药,各大门派之中,用毒最有名的,莫过于四川唐门,在座的唐文焕是唐门少庄主。其次则是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博览群书,对医道也有极深造谐。其余如八卦门掌门人封自清精于丹药,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精于草药,丐帮右长老伏虎丐连三省也精于草药,几个人把从索寒心那里取来的解药,研究丁半天,依然说不出一点名堂来。

  于化龙大笑道:“诸位道兄,这解药,名为解药,实非解药,因为服了此药,只能暂时抑制毒发,过了三天,仍须再服,就是研究出来了,也只是治标之药,无法真正解除夏兄身内之毒,依兄弟之见,觅取真正解药,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商翰飞道:“于兄说的原也不错,只是治本之药,一时无处可觅,而夏兄只剩下二包解药,为期日迫,在没有找到真正解药之前,如能先找出治标的解药,就可以缓和时日,只要有较长的时间,就不难取到真正的解药了。”

  八卦门封自清道:“商掌门人说得极是,目前只有八天时间,实在太仓促了。”

  “哈哈。”于化龙大笑一声道:“诸位道兄,该知道,咱们如果不知道谁下的毒,不知道解药在哪里,那才是真正的难题,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下毒的是太阴教,他们就在老子山,以咱们目前的人手、力量足够把他们一鼓擒下,一网打尽,还怕他们不交出解药来么?从这里去老子山,不需三天时间,又何须八天,诸位道兄以为何如?”

  衡山掌门人陆宗元道:“于兄说得极是,咱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太阴教一鼓荡平,不但夏盟主的解药,可以顺利取到,天下武林,也可以太平无事了。”

  六合门齐子厚道:“不错,咱们就这么办。”

  夏云峰道:“兄弟惭愧,养虎贻患,不仅自身不保,反而危及诸位道兄,如今诸位既有扫荡太阴教之意,兄弟愿作先驱。”

  商翰飞道:“盟主也毋须自责,这扫荡太阴教,仍是盟主领导才是。”

  夏云峰连连摇手道:“商兄,这个万万不敢,兄弟当选盟主,乃是太阴教一手造成,兄弟只是个傀儡而已,如今大家已经完全复原,兄弟负罪之身,能幸全性命,获谅于各大门派,已是幸事,这盟主早就废了,兄弟之意,如今趁诸位全在此地,希望另选贤能,推举一位光明正大的盟主,才是道理。”

  于化龙摇了摇手,笑道:“夏兄,盟主暂时不用重选,兄弟说句不客气的话,荡平太阴教,是夏兄无可推诿的职责,夏兄应该勇于负责才对。”

  夏云峰慨然道:“于兄说的是,兄弟绝不推诿。”

  “兄弟还有下文。”于化龙笑了笑道:“消灭太阴教既是夏兄应负的责任,在任务未完成之前,你仍应担任盟主,才能统一指挥,换句话说,这是夏兄将功抵罪的机会,对不?”

  夏云峰点头道:“是的。”

  于化龙大笑道:“等到一举荡平太阴教,夏兄的罪就没有了,夏兄既然无罪,而且又替武林出了大力,这盟主自该仍由夏兄继任下去了,又何用再选?”

  “不。”夏云峰坚决的道:“兄弟只望将功抵罪,盟主一职,兄弟绝不敢再担当了。”

  “好,好。”于化龙含笑道:“那是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谈了。”

  商翰飞道:“于兄此言有理,目前先不谈另选盟主的事,兄弟觉得咱们应该讨论讨论如何才能一举消灭太阴教?才是正题。”

  于化龙一手捋须,微笑道:“这个不难。”

  万老夫人道:“于大侠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哈哈。”于化龙洪笑一声,说道:“老嫂嫂,请令郎、令嫒先去外面看看,兄弟这话,可不能泄漏一点风声。”

  万老夫人一挥手道:“选青、飞琼,你们到外面前前后后去看一遍,不奉召唤,任何人都不准走近阶前一步。”万选青兄妹应了声「是」,双双走出。

  万老夫人道:“于大侠现在可以说了。”

  于化龙目光朝厅上一转,声音稍低,说道:“咱们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夏兄率领各大门派的人,原是祭奠老嫂子来的,明天祭奠完毕,是不是仍该回去?各大门派的人,仍然装作神志受他们控制,自然可以仍随夏兄回老子山去了。”

  商翰飞点头道:“于兄此计大妙,咱们随夏盟主回去,他们自然不致起疑, 就可一举控制全局。”

  于化龙道:“老嫂子、兄弟、羊掌门人、花帮主、范世兄、夏姑娘,和咱们这一千人,可以稍迟出发,在路上当然须要保守机密,但等到了老子山,就可堂堂正正的向太阴教叫阵,有咱们一暗一明两拨人里应外合,还怕不把他们一举消灭么?”他这番话,听得大家都觉得十分稳当,不致有什么差错,事情就这样决定。

  万老夫人道:“只是索寒心已被废去武功,这该怎么办呢?”

  于化龙道:“这个不要紧,他只是武功被废,叫他稍为振作精神多注意些,就不易被人瞧得出来,反正他只是随侍夏盟主身边,只要夏兄不差遣他,他无须多走动,就可无事。”
  
    

  大家计议停当,时间已渐渐接近黄昏,万仲达指挥庄丁,在厅上摆上酒席,万老夫人就请大家入席。于化龙问道:“老嫂子,九华神尼、游老人家、闭眼婆婆和南离道长四位呢?怎么不请来入席?”

  万老夫人含笑道:“神尼早就走了,南离道长难得到黄山来,方才上山访友去了,闭眼婆婆是丐帮辈份最高的掌令长老,方才和丐帮四大名山长老一起走的,剩下的只有游老人家一位,他是出了名的游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人找得到他,方才选青去找过他,房子里只有两个空酒坛,没见到人,可能也已走了。”

  于化龙脸上微有喜色,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四位前辈,能请到一位已是天大的面子,这番若非他们四位莅临相助,天下武林,就会全落到太阴教的魔掌中去了。”
  
  万老夫人再次抬手肃客,说道:“大家请吧。”大家自有一番谦让,方自入席,不必细表。

  万老夫人等大家坐定,站起身举杯道:“老身今晚聊备淡酒粗肴,第一是庆祝夏盟主毅然脱离太阴教束缚,重新为武林正义效力,第二是庆祝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脱出魔掌,恢复清明,第三是庆祝丐帮凌帮主新膺重任,第四是庆祝范大侠父子、父女团圆,除了这四点值得大家高兴之外,第五是预祝扫荡太阴教,马到成功,为武林除害,江湖上从此可以永远太平无事,老身先干此杯。”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大家也纷纷举杯,和万老夫人对干了一杯,接着大家又纷纷向夏云峰、凌扛涛、范大成父子,和各大门派的人举杯祝贺,这一席酒,自然吃得十分热闹,不必细表。席散之后,夏云峰和各大门派的人,由总管万仲达陪同,在前厅宾舍休息。

  当然万松山庄大门到大厅还是扎着白花的门楼,灵堂也并未撤去,好像万老夫人真的仙逝了一般,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于化龙、范大成、范子云、羊令公、桂豪年,以及花帮主花真真、夏玉容,商紫雯姐妹等人,因不便公开露面,依然住在后花园中。

  范子云在席间大家正在闹烘烘的敬酒之时,就听到耳边响起笑面神丐的声音说道:“小子,饭后你一个人到假山顶上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了。”范子云不知这位游老人家故作神秘,有什么事?他和爹合住一间,在房中打了个转,就说有事要出去一下,悄悄朝假山奔去。

  这里,他白天来过,自然不须问路,因为后园住了不少宾客,而这些宾客,又须极端保密,所以在后园,总管万仲达特,别要副总管万金城亲自率领庄丁,加强巡逻,尤其这假山一带,为了保护索寒心,多派了几个岗哨。

  但以范子云目前的武功,对这些站哨岗的庄丁,自然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一个人就像一缕轻烟般从树梢掠过,很快就登上假山。假山上有一个茅亭,几棵老松,但亭中静悄悄的并无人影,他还没向四周打量,就听笑面神丐压低声音“喂”了一声,叫道:“小子,我老人家在这里。”

  范子云循声看过去,笑面神丐蹲在茅亭后面的一方大石后面,急忙奔了过去,问道:“老人家,有事?”

  “快蹲下来。”笑面神丐身边还放着一个十五斤装的小酒坛,和一只大海碗,他喝了口酒,才道:“没事,我老人家会约你到这里来?”

  范子云依言蹲下身子,问道:“是不是有人想害索寒心?”

  笑面神丐点点头笑道:“你小子看来还不笨,其实这还用问?不是到这里来守一个人,难道是喂蚊子来的?”他把海碗送了过来,说道:“小子,你也喝一口。”
  
  范子云道:“晚辈不会喝,你老人家喝吧。”

  笑面神丐收回碗去,说道:“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喝酒,不然,陪我老人家消磨长夜,该有多好?”

  “哦,对了。”笑面神丐好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高兴得轻轻拍了一记大腿,说道:“小子,你不会喝酒?是怕喝醉了对不?来,我老人家教你一手,保管你干杯不醉,告诉你这是个秘密,你喝了酒,只须运气把它送出去就好了,譬如你从中焦循手太阴维由大指出「少商」,循手阴明经出「商阳」,凡是手足六条经脉,都可以把喝下的酒气送出来,不就喝不醉了么?”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就是这样才不会喝醉的了?”

  “咳。”笑面神丐道:“我老人家是喜欢杯中物,当然要实实惠惠的喝到肚里去,才舒眼,把酒气放出去了,还喝个屁,我只是教你不会喝酒的人,可以在人面前耍花招罢了。”

  范子云看他一直说着酒活,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今晚到底有什么事么?”

  笑面神丐笑了笑道:“待会你自会知道。”

  范子云知道游老人家游戏风尘,喜欢卖关子,也就不再多问,静静的等候着事情来临,他相信游老人家是不会算错的。笑面神丐也没和他多说,只是剥着花生,一个人独斟独酌,悠然自得,喝得极为痛快。
  
    

  时间默默的过去,假山上自然比屋子里凉爽多了,这就譬如在乘凉吧。如今时间差不多二更将尽,依然不见一点动静。笑面神丐也开始怀疑起来,他放下酒碗,侧着脸道:“奇怪,他怎会不来的呢?事情好像有些走了样。”

  范子云道:“老人家,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这人到底是谁?”

  笑面神丐摇摇头道:“这不能说,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哦。”他忽然哦了一声,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子,今天下午,他们商量了些什么,有没有决定如何行动?”

  范子云就把大家商量好仍由夏伯伯率领原班人马回老子山去作为内应,这里的人以极隐秘的行动,赶赴老子山,然后正式向太阴教叫阵,里应外合,一举就可把太阴教扑灭了。笑面神丐点点头,问道:“夏云峰带原班人马回去,倒是一个办法,只是索寒心被废去了武功,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索寒心反正是随侍夏伯伯身边,只要夏伯伯不差遣他,别人是看不出破绽来的。”

  “唔。”笑面神丐问道:“他们决定何时动身?”

  范子云道:“明天。”

  “你怎么不早说?”笑面神丐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这……咱们还等个屁?”他说到这里,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可以回去了,今晚之事,不可跟人提起。”

  “哦,还有……”笑面神丐把他拉近了些,附着他耳朵说道:“你明天暗中告诉万老夫人一声,说咱们仍然依照预定计划进行,这话千万别让第三人听到。”
  
  范子云点点头道:“晚辈省得。”

  “还有。”笑面神丐又道:“咱们要到老子山再见,我老人家自会告诉你如何做的,我要走了。”说完,双脚一顿,一道人影破空飞起,转身就失去了影子。

  范子云觉得游老人家今晚说话吞吞吐吐,有些神秘,他如今江湖阅历多了,前后略加思索,不觉心头一动,忖道:“莫非自己这边,还有内奸不成?这人会是谁呢?”他逐一分析,又都觉得不对,看看时光,也就纵身掠起,赶回住处。

  范大成坐在床上,还未睡熟,看到范子云悄悄闪入,忍不住问道:“孩子,你到哪里去了?”范子云自然不好瞒爹,只得把今晚经过,悄声说了一遍。

  范大成听得双目乍睁,诧异的道:“游老人家认为咱们之中,还有内奸?”

  范子云点点头道:“孩儿也是这么推想。”

  范大成分析道:“听游老人家的口气,他本来认为此人今晚会对索寒心不利,但因明天索寒心要随夏大哥回老子山去,故而不再下手,如此看来,咱们这计划岂非全已泄漏了么?”

  范子云道:“此事既有游老人家插手,大概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了。”

  “但愿如此。”范大成道:“时间不早,明天一早大家就得上路,快早些睡吧。”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万老夫人要万仲达把事情转告了索寒心。大家吃过早餐,夏云峰仍以盟主身份,率同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以及总管索寒心、总教习屈一怪(范大成),在前厅祭奠了万老夫人灵位,就行辞出。只有丐帮帮主,已非柯长泰,不好随他同去。

  万选青、万飞琼兄妹仍然身穿重孝,一直送到大门口,稽首叩谢。由夏云峰为首的一行人,各自上马,疾驰而去。万松山庄大门,徐徐关闭。万选青兄妹,急速脱下孝服,赶到后园。副总管万金城早已备妥了两艘篷船。

  因为此行十分机密,必须由后园下水,再转出叉港,进青弋江,由长江支流直放洪泽湖。这一行人由三湘大侠于化龙为首,第一船为羊令公、桂豪年、范子云、连三省、凌江涛、连三元、万选青、万仲达。第二船是女将,为万老夫人、万飞琼、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姐妹、秋月、秋桂,和百花帮主花真真、总管花香、门人冷梅萼、艾红桃和小玫。

  大家落船之后,立即起淀,缓缓驶出万松山庄后园。两拨人马水路并进,为了在行动上互相配合,每日都有信鸽往返,作为联络。这天傍晚时分,船抵西高庙,距离老子山不过六七十里路。这是预定行程的最后一站,因为若是再过去的话,就太逼近老子山,对方在水路上,可能派有检查的人,不如在西高庙登岸,改走陆路,夤夜直扑老子山的好。

  万仲达也在午后接到夏云峰最后一只信鸽,说他们早晨抵达龙王集,预计午前就可以进入老子山去了。这样一来,在行程上,可说配合得十分恰当。两艘篷船靠岸之后,大家在船舱里闷了几天,舍舟登陆;舒舒筋骨,就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天色向晚,暮霭笼罩,渐见苍茫。总管万仲达已在庙中安排好茶水,并且也准备了两桌素斋,请大家人庙,到东院休息。和尚们在厅上四周张挂的明角灯中点燃起儿臂粗的四支蜡烛,烛光照耀,登时把一座大客厅照得如同白昼。

  厅上同时也摆好了二席素斋,虽然只是山笋、青蔬和豆腐做的素斋,却也端出六菜一汤,相当的丰盛。大家几日来身处船舱,吃的都是鸡鸭鱼肉,换上一餐素斋,口味清淡鲜美,更是吃得津津有味。饭后,大家正计议着初更动身,直扑老子山,如何分配人手,分作正面和左右两翼。座间突听百花帮主门下十四岁的小玫忽然口呼「哎哟」一声,双手捧腹,蹲下身去。

  花真真怪她大声呼叫,转脸叱道:“你怎么?”

  小玫胀红了一张小脸,说道:“弟子……肚子……好痛……”

  她话声未落,艾红桃也接着道:“师傅,弟子也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哎哟……不对……是不是……这素斋……有毒……”花真真方自一呆,丐帮连二元、万飞琼、冷梅萼、花香、商紫雯等人也渐渐感到腹中作痛。

  万老夫人看出情形不对,忙道:“大家快运气试试,是不是真的中了毒?”大家经她一说,立即各自运气检查,这一检查,所有的人不禁全都变了脸色。

  于化龙怒容满脸,哼道:“咱们果然着了人家的道,诸位且不用惊慌,快坐下来运功把毒逼住,看看是否可以把食物吐出来。”

  羊令公道:“这里的和尚,可能和老子山有关,老子去宰了他们。”

  万老夫人忙道:“羊掌门人,此事也许和庙中的和尚无关……”万仲达赶忙从身边取出万家「八宝解毒丹」来,正待分给几个喊着肚痛的人服用。

  万老夫人铁青着脸,虎的站起身来,喝道:“且慢,仲达,你说,这毒从何来的?”

  万仲达一呆,惶恐的说道:“老夫人怀疑是属下下的毒,属下从前一时糊涂,但已真心悔过,怎敢……”

  于化龙怒声道:“素斋是你办的,不是你还是谁?”挥手一掌,当头击去。

  连三省慌忙举手一架,劝道:“于大侠且请息怒,此事不难查出真相来,目前大家还是先运功逼毒重要。”

  花真真已从身边取出「百花解毒露」,说道:“万总管确已真心悔过,老夫人,目前替大家解毒要紧,万松山庄「八宝解毒丹」,再配合敝帮「解毒露」同时服用,任何剧毒,都可奏效,老夫人如果怀疑万总管的解毒丹,万世兄、万世妹身边,也必然有的?”

  万选青道:“在下身边也带了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

  “如此就好。”花真真伸手接过,一面取过一只饭碗,倒子一碗「解毒露」,打开瓶塞,倒出「解毒丹」,迅速分与众人服用。

  这一阵工夫,所有的人,几乎全都感到腹内绞痛,内功精湛的人,还可以忍耐得住,内功较差的已经痛得额角绽出豆大般的汗珠,口中也呻吟出声,连眼泪都直流下来,大家都已盘膝坐下,运功逼毒。

  万松山庄的「八宝解毒丹」和百花帮的「百花解毒露」同时服用,果然颇具神效,不过盏茶光景,立时止住了绞痛,大家但觉腹中一阵咕咕异鸣,登时内急欲泻,纷纷急匆匆的去找厕所,有几个来不及的,已经忍无可忍,夺门而出,急得胀红着脸,十分尴尬。

  万老夫人看出情形不对,急忙吩咐万仲达,今晚只好暂时打消赶去老子山的计划,在庙中僧房休息一晚,也好让大家更换洗涤。众人之中,如今范子云的内功,已经数得上在三名之内,当然如论他修为年龄,自是不能和于化龙、万老夫人、羊令公、连三省、花真真等人相比,但他练的「风雷引」,乃是道家玄门心法,成就自然与人不同了。

  他在听了于化龙的话后,运气检查,立时发现毒物尚在胸腹之间,这就时时运气把它托住。这是他第一次遇上的事,毫无经验可言,毒物已经被自己真气逼住了,下一个步骤该当如何呢?一时心中感到没了主张? 

  他想问问边上的人,睁目看去,于化龙、万老夫人等人均已闭目垂帘,运功逼毒,开不得口,忽然他想到前几天晚上,游老人家在假山上说的话来:“喝了酒,可以从十二经络把酒气引出去,自己逼住的毒物,自然也可以从十二经络引出去了。”

  心念这一转动,立时缓缓吸了一口气,使用「引」字诀,把逼住的毒物,导向「阳明经」,由喉咙膈上脘,循腹里下行,果然缓慢的从足次趾「厉兑穴」逼了出去。他有了这一发现,心中不禁大喜过望,只是不住的催动真气,把滞留胸腹之间的毒物,循「足阳明经」逼出体外。

  等到花真真喂他眼下「百花露」和「解毒丹」,体内毒物,已余留无几,再经两种药物之力,很快就把毒物清除了。睁开眼来,发现大家服药之后,都在腹泻,只当自己是运气把毒物逼出的,他们腹泻,是药力把毒物打下来了,这自然也是正常的现象了。

  众人此去彼来,腹泻不止,初时大家都和范子云的想法相同,而且经过一阵大泻,胸腹之间,确然也舒畅了不少,哪知堪堪泻完,刚回到厅上,又觉内急,又匆匆忙忙的赶去上厕。你别小觑了腹泻,这是最伤元气的事儿,把你肚子泻得胃徒四壁,一个人的气力也差不多也全泻完了。普通人如此,练功的人当然也一样。

  不多一会,男女老少个个都泻得精疲力竭,登时脸色憔悴,连两个眼眶都凹了下去,但大家还是来来去去,上厕和走马灯一般,忙个不停,独独只有范子云一个人没有腹泻,也没上过一次厕所。于化龙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觉得奇怪,问道:“范少兄,你好像没有腹泻?”

  范子云道:“是的,方才前辈要我们运气检查之时,晚辈发觉毒物似在胸腹之间,当下就用真气把它逼住,从「足阳叫经」引出体外了,晚辈正想把此一方法,告诉大家呢。”
  
  于化龙脸上似有不信之色,双目逼视着范子云,冷然道:“范少兄此话是真的么?”言下之意,竟然怀疑起范子云就是下毒之人了。

  范子云道:“晚辈说的千真万确。”

  于化龙道:“老夫练了数十年功,自以为火候尚称上乘。也无法如范少兄所说,能从「足阳明经」,把毒逼出,范少兄此言,实在令老夫觉得不无可疑?”

  范子云愕然道:“前辈如何觉得可疑呢?”

  于化龙目光掠过厅上诸人,洪笑一声道:“在场之人,个个都中了太阴教卑鄙手段,身中毒药,惟独范少兄一人无恙,不令人觉得可疑么?”他此话显然会引起大家的误会。

  羊令公正在运气,忽然睁目笑道:“兄弟方才听了范少侠的话,试图运气把毒物从「足阳明经」逼出,但运行了一会,还未有效,这点兄弟推想,范少侠的运气方法,也许和咱们有别,试想范少侠能把夏盟主的「雷火指」引开,咱们练了几十年的功,是否能把「雷火指」引出呢?因此,兄弟认为范少侠说的当是实情,于兄不可误会了。”

  万老夫人也颔首道:“羊掌门人说得极是,范少侠蒙游老人家传授,内功心法,与众不同,于大侠这是多疑了。”

  于化龙哈哈一笑道:“范少兄与于某有恩,于某也不是不信任范少兄,只是事有公私,于某既然发现了问题,心有所疑,不得不问个明白,范少兄不会责怪老夫吧?”他因羊令公、万老夫人这一说,不得不赶快收篷自找台阶。

  范子云拱手道:“于前辈对晚辈心生怀疑,是应该的,晚辈怎会见怪呢?”

  桂豪年攒着眉,道:“咱们服了解毒药丸,经过这一阵大泻。本以为毒物以药力打了下去,但在下刚运气检查,毒物竟然并未消失,只是全已散开,而且真气也有随着消散之感,不知诸位可有这等感觉?”

  花真真接口道:“不错,我也有此感觉,真气虽然消散的很慢,分明是对方在泻药之中,渗入了「散功散」一类毒药,如果只有一二种毒药,以敝帮「百花解毒露」和万松山庄的「八宝解毒丹」合用,药效极强,足可化解,但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只怕他们下的毒药,当在五种以上了。”

  羊令公道:“听花帮主口气,对解毒一道,颇为在行,只不知咱们中的究是何种毒物,眼下该当如何解法?”

  花真真道:“羊掌门人夸奖了,花真真也是一知半解,据我所知,今晚他们在饮食中下的毒药,至少也在五种以上,一种是「麻衣散」,一种是「绞肠草」,另外就是「散功散」。「麻衣散」令人流泪不止,泪尽流血。血竭而死,方才已有几位在呻吟之中,流泪不止,「绞肠毒」发作最快,这两种毒药敝帮「百花解毒露」均可化解,惟有「散功散」,另有专门解药,发作虽极为缓慢,但如得不到解药,功力逐渐消失,最是可虑。”

  商小雯道:“太阴教的人这般可恶,不如趁大家功力尚未完全消散,直扑老子山先把他们消灭了,还怕找不到解药么?”

  花真真微微一笑道:“咱们不动,真力还不至迅速消尽,如果稍微用力,消耗也随着递增,从这里到老子山还有七十里路程,大概咱们奔到夏氏别墅,一身力气也耗散得差不多了。”

  商小雯听得一呆道:“那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我没有中毒,我去,咱们没有发动,夏伯伯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举动,那就不致泄漏了身份,我去找爹设法,也许可以把解药弄到手。”

  夏玉容道:“这办法倒是可行,只是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

  范子云道:“不要紧,这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个人去,反而方便些。”

  “唉。”万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舍此之外,也别无办法,但范少侠,你行动可得特别小心。”

  范子云道:“伯母放心,晚辈省得。”一面朝大家拱拱手道:“在下那就走了。”夏玉容、商紫雯二位姑娘一齐跟了出来。夏玉容低低的道:“三弟,老子山目下高手不在少数,你千万留神。”

  商紫雯道:“以三弟的武功,自然不怕他们,只是太阴教有许多鬼蜮伎俩?手段卑鄙,防不胜防,你可要格外注意。”

  范子云笑道:“二位姐姐请回去吧,小弟如能得手,天亮前一定可以赶回来了。”说罢,展开身法,急奔而去。

  夏玉容紧紧握住了商紫雯的手,幽幽说道:“二妹,那邢氏诡计多端,我真替他担心。”

  商紫雯心头自然也放心不下,勉强笑道:“姐姐不用替他担心,他一身武功,足可应付得了的。”

  夏玉容柔弱的道:“但愿如此。”

  只听身后有人嗤的笑道:“这就叫做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商紫雯回头道:“小鬼头,你来则甚?”

  商小雯咭的笑道:“我是不放心他呀。”

  商紫雯举手道:“小鬼头,你该打。”商小雯笑着躲了开去。

  商紫雯一拉夏玉容的手,转身说道:“大姐,我们进去,别理她。”
  
    

  商小雯正待跟去,只听身后有人叫道:“小雯儿。”商小雯一听声音,不觉大喜过望,急忙叫道:“师傅。”

  “嘘。”来的正是闭眼丐婆,口中「嘘」了一声,低声道:“你快过来。”商小雯急忙奔了过去。喜道:“师傅,你老人家来得正好……”

  闭眼丐婆道:“为师此时无暇和你多说,对方三更之后就会有人来,为师目前还不到现身的时候,你们身中慢性散功奇毒,可惜为师这里,只有三颗雪莲子,可以解毒。你先吞服一颗,其余两颗,就交夏玉容和你姐姐服用,今晚之事,就要你们姐妹三个支持大局,虽有凶险,但到时也许会有解围的人,你快去吧。”说着把三颗雪莲子塞到商小雯手中。

  商小雯道:“范大哥去了老子山,他不会……”

  闭眼丐婆道:“他另外会有人相助,好了,她们来了。”商小雯还待再问,眼前一花,已经失去了师傅的影子,她不敢怠慢,把一颗雪莲子吞入口中,但觉一缕冰凉之气,直下胸膈,满口俱是清香。

  只听商紫雯的声音叫道:“小雯,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来?”原来商紫雯、夏玉容回进山门,依然不见妹妹进来,今晚大家都中了散功毒,功力大减,怕妹子不知厉害,遇上对方的人,因此又折了回来。

  商小雯喜孜孜的应道:“我在这里。”

  夏玉容道:“四妹你也太顽皮了,今晚情况特殊,你一个人站在庙外作甚?”

  商小雯笑道:“今晚夜色很好,我在看月亮呀。”一面招招手,低声道:“大姐、二姐,快来,那边好像有一条人影呢。”夏玉容、商紫雯听说有人影,慌忙走了过去,她们虽然中了散功毒,但功力尚未全散。

  商紫雯举目四顾,问道:“人在哪里?”

  商小雯把手中一颗雪莲子塞入她手中,低声道:“姐姐,这是雪莲子可以解「散功散」的毒,你快吞下去了。”

  商紫雯奇道:“你哪里来的?”

  商小雯低声道:“师傅刚才来过,她老人家身边只有三粒,要我交给你和大姐三人吞服。”

  商紫雯道:“只有三粒,也应该给于大侠、万老夫人才对。”

  商小雯道:“不,这是师傅交代的,你快吞下,我还有话告诉你呢。”

  夏玉容道:“你们两个咬着耳朵,在说什么呢?”

  商紫雯只得把雪莲子吞下,一面轻笑道:“大姐,你快过来。”夏玉容依言走近,商紫雯附着她耳朵低低的把经过说了一遍。商小雯立即把雪莲子递了过去,夏玉容依言纳入口中。

  商紫雯问道:“老婆婆还说了些什么?”商小雯又把今晚三更,老子山会有人前来之事说了出来。

  夏玉容一怔道:“这事要不要告诉于前辈和万老夫人呢?”

  商紫雯略为沉思,道:“老婆婆说过目前还不到现身的时候,那就是说在她老人家不曾现身之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提起老婆婆已经来过,她老人家既要咱们三个人担当一阵,我看不用说了,咱们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夏玉容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商小雯道:“只是待回我们三人都不曾中毒,于前辈不是又要怀疑我们了么?”

  商紫雯道:“这个不要紧,我们只说半个月前老婆婆曾给我们每人一颗雪莲子,说是可以助长功力,大概是服过雪莲子的功效了。”

  夏玉容笑道:“二妹果然脑筋灵活,随便就编出话头来了。”

  商紫雯道:“我们快进去,时间长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三人回转东院,大家只当她们是送了范子云一段路,也没人在意。
  
    

  厅上众人因「散功散」已在发作,功力正在逐渐的消散之中,你运功也没有用,索性就不再运气行功,大家围坐下来讨论着应敌之事。于化龙目光迥顾,轻轻叹息一声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咱们这些人等到明天早晨,大概一身功力全保不住了,如果范少兄无法取到解药,太阴教只要派上一、二个人,就可以把咱们全收拾了。”

  万老夫人感慨的道:“这只能说是天命如此了,老身满以为此番胜算在握,哪知……唉,何须等到明晨,他们此刻若有人来,咱们同样已成瓮中之鳖了。”

  羊令公大笑一声道:“那倒未必,咱们这里,几位年轻人兄弟无法估计,年纪稍长的,像于兄,万老夫人,连老哥、花帮主、桂兄和兄弟六人,目前至少还保持了五成功力,来上几个人,还足可和他们一拼。”

  桂豪年道:“羊掌门人说得极是,与其坐以待毙,干脆合咱们几人之力,拼个同归于尽,也未尝划不来。”

  花真真嫣然一笑道:“羊掌门人,桂掌门人说的豪气凌云,令人不胜钦佩,只是事有轻重,咱们拼了之后,如若能补大局,就算值得,如若只和对方拼了几个人,于太阴教一无损害,这就划不来了。”

  羊令公道:“那么依花帮主之见呢?”

  花真真淡淡一笑道:“事情不到完全绝望,咱们就不可轻言牺牲,范少侠去了老子山,也许可以取到解药。”

  于化龙道:“万一取不到呢?”

  “那也不要紧。”花真真恬静的道:“游老人家和闭眼婆婆既然插手于前,从救出于大侠,到替各大门派的人解禁,都有两位老人家相助,咱们大举出发,他们自然已有耳闻,只要能赶来一位,就可渡过难关了。”接着笑道:“还有,南离道长只是去黄山访友,并未离去,九华神尼也近在咫尺,咱们不是有大援在后么?太阴教这点鬼蜮伎俩,只能说是一时狡计得逞罢了,何足道哉?”

  于化龙不禁一呆,继而呵呵大笑道:“花帮主高见极是,哈哈,这点兄弟倒是没有想到。”

  “于大侠好说。”花真真道:“只是今晚当真有些难题,咱们要如何才能安然渡过……”

  万老夫人道:“花帮主认为他们一定会派人前来偷袭么?”

  花真真道:“这是必然之势,他们既在暗中下了毒,自可算得出咱们功力正在逐渐消散之中,所谓先下手为强,他们岂肯放过?据贱妾推想,今晚上半夜他们是不会来的呢。”

  万飞琼道:“花姨,他们上半夜为什么不会来呢?”

  花真真道:“上半夜咱们还可保持五成功力,但过了三更,咱们已经只剩得四成以下,那是强弩之末,只要一击出手,功力就会随着迅快消散,所以我想他们极可能会在三更以后前来。”

  万飞琼道:“那该怎么办呢?”花真真道:“只可以智取,不可力敌。”

  万飞琼问道:“花姨,你已经想到办法了?”花真真嫣然一笑道:“办法是有一个……”

  万飞琼眼睛一亮,问道:“花姨快说出来听听。”花真真含笑道:“法不传六耳,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商小雯道:“那只有几个人可以知道?”

  花真真笑道:“待会,少不了你的。”一面朝万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只想请万总管去办一件事。”

  万老夫人笑道:“花帮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仲达好了。”

  花真真叫道:“万总管。”万仲达连忙应道:“在下在。”

  花真真招招手道:“你过来。”万仲达依言走了过去,花真真附着他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万仲达连连点头道:“在下遵办。”花真真一挥手道:“快去。”

  万仲达领命退下,一面朝连三元招手道:“连舵主,你随兄弟来吧。”连三元答应一声,跟着万仲达走了出去。

  万飞琼道:“花姨好神秘啊。”花真真笑道:“我这办法,是跟诸葛武侯学的,保管有用就是了。”

  于化龙大笑道:“花帮主跟诸葛武侯学的,那一定是空城计了。”

  “空城计怎么行?”花真真娇柔的道:“我要造的是木牛流马。”

  万飞琼回到万老夫人身边,说道:“娘,你知道花姨的计策么?”

  万老夫人蔼然笑道:“花帮主没有告诉娘,娘如何知道呢?”万仲达足足去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和连三元一同进来。

  花真真问道:“万总管都办妥了么?”万仲达躬身道:“在下都办妥了。”

  “好。”花真真朝大家展齿一笑道:“贱妾要调度的全是女将,现在请万姑娘、夏姑娘和二位商姑娘随我来。”一面回头朝花香、冷梅萼、艾红桃、小玫,以及夏玉容的两个使女秋月、秋桂等六人道:“你们也来。”说完,举步走了出去。十员女将也一齐跟了出去。

  这座东院左右两边,各有一排三间客房,方才万老夫人因大家中了毒,命万仲达向庙中借下,准备大家休息之用,左边三间是男宾住的房间,右边三间则是女宾住的。现在花真真把十员女将领到房中,立时掩上了房门,和大家低低的说了一阵。不大工夫,她又领着十员女将,回到厅上来了。

  厅上诸人也不知道花真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她方才说过,这是机密,既并没当众宣布,大家也不好询问,但看花真真回出来之后,她那春花般脸上,好像更充满了自信。
  
    

  时间渐渐的过去,如今二更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更次。万仲达早已站到东院阶前去了,和他一起站在阶前两旁的,还有二名丐帮的八袋弟子。这时,但见一名丐帮弟子匆匆从大门外奔入,朝万仲达低声道:“万总管,有人来了。”

  万仲达问道:“有多少人?”

  那丐帮弟子道:“是一顶软轿,和四个打着纱灯的使女。”他刚说到这里,只听山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传了进来:“扫花门主特来拜会黄山万老夫人。”来的是扫花门主花双双。

  万仲达急忙迎子出去,果见一顶软轿已经在山门前停了下来,轿前站着四个手提花灯的青衣少女,一共只来了五个人,心中不觉稍宽,急忙赶上前去,拱手道:“在下万仲达,已在门前恭候多时了,花门主请稍待,容在下进去通报一声。”

  软轿中人道:“快去。”

  万仲达回转身,三脚两步奔入东院,躬身说道:“启禀老夫人,来的只是扫花门主一人,和随同软轿来的四名使女,要兄弟进来通报。”

  万老夫人道:“你一切都听花帮主吩咐好了。”

  花真真听说来的是花双双,不觉冷冷一笑道:“万总管,你去说有请。”万仲达答应一声,返身退去。

  花真真一抬手,这是暗号,万飞琼、夏玉容、商紫雯姐妹,和冷梅萼、艾红桃、小玫、秋月、秋桂等九人迅快的分开来,站到大厅的四周。只有百花帮总管花香依然伺立在花真真身后。东院廊前,有了脚步声,总管万仲达走在前面,引着扫花门主花双双走了进来。

  在花双双的身后,紧随着四名青衣侍女扫花、葬花、锄花、摘花。扫花手中捧着一柄镶嵌珠花的长剑,飘着淡红剑穗,正是花双双的珠花剑。厅上众人一齐站起身来,这是江湖礼节,因为花双双是以「扫花门主」的身份来的。

  江湖之大,汇纳百流,江湖上也容纳了各门各派,不论门派大小,门主总是一门之主,尊重对方,就是尊重自己。江湖上,并不是好勇斗狠的地方,相反的,江湖上最重伦常,最重礼节,也是最讲义气和最讲理的所在了。

  万老夫人首先含笑道:“老身不知花门主夤夜光降,有失迎迓了。”

  花双双目光一掠在座之人,说道:“万老夫人不用客气,花双双不敢当,于大侠,诸位大侠,快快请坐。”

  花真真冷声道:“小妹没想到来的会是姐姐。”

  花双双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花真真凛然道:“小妹感到意外的是你自己封的扫花门主这个头衔。”

  “这有什么奇怪,历代帝王,哪一个不是自己封的?”花双双格的笑道:“再说,我创立扫花门,就是给百花门扫花的呀,百花帮自己不管落叶飘零,落花缤纷,日积月累,堆积起来,就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扫花门可以给你清理清理,还不好么?”

  花真真脸色微变,叱道:“你胡说什么?”
  
  花双双冷笑道:“我才不胡说呢,古人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帮主不是生了一个女儿么?帮里的女孩子偷汉子,生几个私生子,那也不足为奇了。”

  花真真气得花容惨白,颤声道:“姐姐,亏你还是本帮的护法长老,怎好如此污蔑本帮?”

  花双双一偏头,傲然道:“我早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自从老鬼婆没死之前,我就脱离了百花帮,如今我是扫花门主,扫花,你懂么?就是扫荡百花帮……”

  “姐姐,你太放肆了。”花真真脸色铁青,气得一手按着胸口,颤声道:“我一再容忍,不愿手足相残,你真以为帮规无法奈何你了?”

  花双双也冷厉的道:“真真,你给我听着,你如果不是我嫡亲的同胞妹妹,就是有十个花真真,十个百花帮,早在十年前就给我铲光了,你知道不?”

  万老夫人朝花真真摆了摆手,说道:“花帮主,今晚花门主远来是客,你且莫要说了,还是让咱们听听花门主的来意吧。”一面抬手道:“花门主,有什么话,请坐了再说。”

  花双双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的在万老夫人对面一张木椅上坐下,含笑道:“是呀,我是专程拜访万老夫人来的,我们姐妹见了面就绊嘴,倒像是我做姐姐的专门和妹子过不去了。”接着回过头来,朝万老夫人含笑道:“夏盟主回去之后,咱们才知道万老夫人玉体无恙,二十天前传出的噩耗,只是江湖上传闻失实,实在可喜可贺。”

  于化龙道:“花门主今晚是代表什么人来的,还是只是你花门主自己的意思?”

  “都可以说。”花双双含笑道:“我是手创扫花门的一门之主,代表我自己,也无不可,但今晚我代表了各大门派的意思。”

  “各大门派?”万老夫人微笑问道:“不知花门主代表了哪些门派?”

  花双双格的一声清笑,说道:“我自然是代表夏盟主和九大门派来的了。”

  万老夫人道:“夏盟主怎么说?”

  花双双道:“夏盟主和九大门派的人,得知万老夫人和于大侠诸位,身中剧毒,故而要我连夜赶来相请,诸位在这里诸多不便,不如前去老子山休养,也好为诸位调治……”

  “不用了。”万老夫人冷冷的道:“花门主大概是代表太阴教来的吧?”

  “老夫人要这么说,就算是吧。”花双双冷傲的一笑,接道:“其实太阴教对诸位也并无恶意。”

  万老夫人重哼一声道:“这么说,花门主是替太阴教作说客来的了?”

  花双双又是格的一声清笑道:“说客用不着我来作,我只是想提醒老夫人一句,万盟主逝世五年,老夫人独挑重任,为江湖武林已经尽了心力,再说老夫人已在黄山大会交卸仔肩,正该悠游林泉,颐养天年,老夫人应该做的事,是儿婚女嫁,不该再劳师动众,和太阴教作对了……”

  万老夫人道:“这是太阴教和江湖武林作对,并不是老身和太阴教作对。”

  “话是不错。”花双双道:“但老夫人如果不发动,天下不是太平无事么,老夫人这一发动……”她目光一掠在座众人,接道:“不是连累了许多人都中散功之毒,连带我妹子也遭了鱼池之殃……”

  花真真怒声道:“不用说了,你请吧。”

  “唷。”花双双冷笑一声道:“我的好妹子,姐姐我今晚是代表夏盟主,代表九大门派,代表太阴教来劝劝万老夫人的,妹子,你不是也中了散功毒么,如今这里的人,差不多已只剩下四成功力,尚未消散,只要一到明天清晨,这四成功力,就全保不住了,我是一番好意,你可别弄错了。”

  于化龙道:“花门主要待如何?”

  花双双道:“我是奉夏盟主之命,来接诸位到老子山去的,只有到了老子山才能替诸位解去身中之毒,诸位去不去呢?”

  万老夫人道:“老身如果说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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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千钧一发

 

  “这怎么成?”花双双一笑,又道:“我奉命而来,若是万老夫人和诸位不去的话,教我如何去向夏盟主覆命呢?”

  花真真道:“那你就不用回去了。”

  花双双看了她一眼,格格笑道:“听妹子的口气,好像要把我留在这里了?”

  花真真冷峻的道:“我正有此意。”

  花双双道:“我的好妹子,你别逞强了,方才我已说过,这里的人都差不多只剩了四成功力,如果合力一击,确可把我置之死地,但大家在全力一击之后,一身真气必将尽泄,这许多人换我一个,你们划得来么?”她果然计算好了来的。

  花真真平静的道:“我们不用花力气,一样可以把你拿下。”

  “哦。”花双双又朝大家看了一眼,展齿笑道:“这个我倒看不出来。”

  花真真冷声道:“你马上就会看出来了。”话声出口,左手徐徐一挥。

  这一下,她姿势相当优美,但花双双当然不会去欣赏她的手势,她当然知道花真真这一挥手,必是一种暗号,她要注意的当然是四周的人了,因此她两道神光湛湛的凤目,不觉向四周扫去。花真真说得不错,她马上可以看到,现在她果然看到了。

  就在花真真挥手的一瞬间,万飞琼、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冷梅萼、艾红桃、小玫、秋月、秋桂九人,在众人中跨出了一步,正好把花双双和四个侍女围在中间,九人手中各自从衣袖底下,露出了一截黑黝黝的铁筒,每一个筒口都对准了花双双。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人脸色一变,正待抬手拔剑。

  花双双没想到花真真有这一手,微微一呆,忙道:“你们不许妄动。”

  花真真道:“姐姐,你没想到吧?这些针筒,本来是准备对付太阴教的,但却让你先碰上了。”她没待花双双开口,接道:“现在我不妨给你介绍一下,这九管针筒有三管是「九华莲花针」,二管是长白派的「寒冰神针」,另外四管是我百花帮的「花须绝命针」,你应该想得到,九管针筒齐发,威力之强,足可一举歼灭数十名武林高手。”

  这点花双双自然清楚,她依然神色自若,淡淡一笑道:“好妹子,果然有你的,姐姐算是服你了,你现在打算如何呢?”

  花真真回头道:“夏姑娘,你去点她的穴道,如果她妄想出手,只管给我格杀无论。”夏玉容答应一声,举步走出。

  花双双听得心中暗喜,目光一瞥夏玉容,娇笑道:“我还当他是个标致的小伙子,原来竟是夏盟主的千金。”

  夏玉容走到她面前还有三尺左右光景,她已快若闪电,从椅上一跃而起,手爪一探,来抓夏玉容的脉门。在她想来,夏玉容年岁不大,功力只剩下四成光景,还不手到擒来?但这一下,她当真估计错了。夏玉容冷笑一声,没待她抓到,右手化掌反向花双双抓来的右手脉门上斜切而出。

  花双双一身武功,甚是了得,哪会把夏玉容的一掌放在心上,口中笑道:“夏姑娘,你只剩下四成功力,哪会是我的对手?”右手一缩再出,迎着夏玉容的手掌击去。双方手势何等快速,但听「啪」的一声,两只手掌接实,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各自后退了一步。

  于化龙看得暗暗惊奇,目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夏玉容右手硬接对方一掌,左手突然凌空点出,一缕指风,直向花双双激射过去。花双双自然识货,对方这一指,正是九华神尼独步武林的「拈花指」,她岂肯和你硬拼?身形轻轻一闪,避开指风,人已闪到了万老夫人身边。她打算的原也没错,擒贼擒王,只要扣住了万老夫人的手腕,九管针筒就不管用了。

  哪知她堪堪闪近,突听耳边响起一声轻笑:“现在轮到我了。”背上骤然一紧,一个人就像鱼儿上钩一般,悬空被钓了起来。

  这举竿钓人的正是商小雯,口中咭的笑道:“她还跑得了么?”花双双大吃一惊,急忙身形一弓,在半空中疾快的转身,左手疾出,往身后挥去,但这一挣,并未挣脱。

  花双双武功果然了得,一手已经握住了钓丝,用力一扯,但听「嘶」的一声,把背后衣衫撕破,一个人已如鱼儿脱钩,快若惊鸿,往门口飞射过去。哪知夏玉容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退守门口,一见她往门口冲来,口中冷哼一声道:“回去。”振腕一指,朝花双双迎面点出。

  花双双自然不敢和她的佛门「拈花指」硬打硬接,身形一偏,翩然斜飞开去。夏玉容一个箭步,欺身直上,双掌一翻,抢攻过去,就在欺近身去的刹那之间,已经攻出了五掌,当真快得如同行云流水,轻捷凌厉,兼而有之。

  花双双几乎不敢相信,中了散功毒药,出手还有这般厉害?她脚尖堪堪落地,立即双袖一挥,舞起一片袖风,挡开夏玉容玉掌,突然从袖底伸出一双白嫩如玉的纤手,五指舒展如兰,似拿似拍,抢着朝夏玉容身前几处要害袭到,出手之快,几乎使人目不暇接。

  原来她使出来的是她钻研多年的「落花掌法」,掌式出手,有如落叶缤纷,中间更夹杂了「兰花拂穴手法」,掌式连绵,快捷无比。夏玉容只是九华神尼门下一名记名弟子,一直又没在神尼身边,她会的只是一套剑法,和佛门「拈花指」神功而已。

  此时花双双双掌翻飞,一个人像穿花蝴蝶一般,飘忽不定,人到掌到,她连续点出几指,都落空了,心头难免慌张,登时被逼得连连后退,要不是花双双对她「拈花指」还心存顾忌,身上早就被对方掌势击中了。商小雯看出情形不对,立即一个箭步掠了上去,手中青竹竿猛地朝花双双拦腰就抽。

  花双双正在着着进逼,指、掌齐施,眼看夏玉容业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发出来的「拈花指」,也没了准头,只要再有几招,就可把她拿下,哪知突然「呼」的一声,一条绿影横腰扫来。她久经大敌,自可眼观四方,这一瞥之下,发觉商小雯手中拿的竟是闭眼丐婆的碧琅杆,心头不期一惊,闭眼丐婆把碧琅杆交给这小子使用,她人可能就在这附近。心念闪电一动,急忙身形飘起,避了开去。

  夏玉容这下有了喘息机会,哪肯罢休,口中娇叱一声,振腕一指凌空点出。花双双堪堪避开商小雯一竿,眼看夏玉容又是一指,点了过来,她自然只好退避。要知商小雯拜师虽然不久,闭眼丐婆既然送了她一支青竹竿,自然也教了她几手「打狗棒法」,「打狗棒法」原有九九八十一招,传给商小雯的却只有一个「缠」字诀,总共九个招式。

  商小雯一竿横扫,被花双双避开,此刻右手轻轻一抖,又是「呼」的一声,朝花双双脚踝扫去。花双双本已胜算在握,不料被商小雯这一插手,使得夏玉容缓过气来,自己已经接连避过二次,心头不由大怒。眼看商小雯青竹竿又贴地横扫过来,这回她毋须闪避,只要轻轻一跳,就可使对方扫空,待得竹竿扫到,她便微一吸气,身子上升了五寸光景。

  但哪知商小雯使的乃是「缠」字诀,你身子堪堪离地升起,她青竹竿忽然一抖,往上翻起,竹竿尖头正好击中下她的脚踝。花双双但觉脚踝剧痛,一个踉跄,急忙跃出三步,才不致跌倒。夏玉容又是一记「拈花指」,迎面点了过来。商小雯一招得手,抖手又是一竿,斜抽而至。

  花双双在二人抢攻之下,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心中又怒又急,四个侍女,又因她平日驭下极严,方才喝阻她们不得妄动,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敢出手。再说对方九管针筒,委实威力惊人,如不缠住夏玉容,她和四个侍女,就难以脱身。

  花双双在仔细盘算之下,身形闪动,口中突然发出一声轻啸。这是她和侍女约好的暗号,扫花捧着镶嵌珠花剑的右手突然一抬,五指一送,珠花剑登时脱手朝花双双飞去。花双双伸手一捞,就接住了长剑,「锵」的一声抽剑在手,就一个迥腰,使出「挥刀断水」,光剑一闪,朝商小雯青竹竿上砍去。

  商小雯看她挥剑砍来,口中哼了一声,右手抖动,一支青竹竿突然一紧,刷刷刷、东一竿西一竿,像泼风般朝花双双抽去。夏玉容也不待慢,一下掣出彩虹剑、剑随人发、奋身欺上,举剑刺出。花双双手中的珠花剑,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但她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眼看夏玉容手中的彩虹剑,光华有异,倒也不敢轻攫其锋,和夏玉容硬砍硬砸。

  须知花双双毕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内力武功,均臻上乘,对夏玉容、商小雯二人,自然不会在她眼里。一柄珠花剑,剑光乱闪,专门对付夏玉容,左手剑鞘或左或右,上下点出,正好截住了商小雯的远攻。三人倏忽进退,连拆了二十几招,商小雯只会九招「打狗棒法」,反覆使用,已被花双双看出了破绽,因此已可及时闪避,没有刚才动手时那般对花双双具有威胁了。

  夏玉容在心理上也和花双双一样,她发现珠光剑光如一泓秋水,一望而知是一柄斩钉截铁的利器,自己彩虹剑虽能削铁如泥,但两把利剑相交,如果一样锋利,谁也斫不动谁,一柄上好的剑上,留上几个缺口,也划不来。

  她武功原不及花双双,再在兵刃上有顾忌,剑法自然不能尽展所长,攻势也就被花双双压制下来,再也无法逼近一步。动手相搏,形势是相对的,如果双方实力相等,就是互相抢攻,或有守有攻,饵如果双方实力有了强弱,强的一方,自然只攻不守,弱的一方只守不攻,甚至还守不住。夏玉容的攻势既被花双双压制了下来,自然而然变成了花双双剑术愈来愈凌厉,夏玉容的剑势愈打愈见绌。

  三人斗到酣处,花双双招数又是一变,剑风迥荡,竟逼得二人连退数步,花双双一声冷笑,剑势愈厉,夏玉容、商小雯竟然迭遇险招。商紫雯看出情势不利,迅速掣剑在手,晃身上前助战,加入战团。花双双心中暗暗惊疑,忖道:“他们竟然这许多人没有中毒?”同时左手一扬,剑鞘划起,一下挡住了商紫雯。

  商紫雯一身所学,已得乃父亲传,剑势轻灵,一招「寒梅迎春」,倏化「月移花影」从左侧转到花双双背后,左手紧跟着一记「穿云指」,朝花双双「至阳穴」袭去。花双双方自一惊,急忙闪开,商紫雯又是一剑紧迫削到。

  夏玉容、商小雯有商紫雯的加入,压力为之一松,夏玉容振腕一指,凌空点出,商小雯「刷」的一竿,抽上她肩头。花双双上身一偏,让开竿梢,但一件织锦坎肩的肩头,却已被竿梢挑破,「嗤」的一声,撕破了一块。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门外一声大笑,一道人影飞射而入,洪笑道:“花门主怎地被三个小丫头缠住了?”

  这人堪堪飞落,万飞琼一扬手中针筒,喝道:“你还不给我站住?莫怪我不客气了。”这人一身灰色道袍,脸如青蟹,身材不高,但肩膀甚宽,肩头背一柄阔身长剑,只要看他飞来时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就相当高明。

  连三省哼了一声道:“南天一雕卓南强。”

  卓南强冷冷一声道:“正是兄弟。”他根本没有把手握针筒的万飞琼放在眼里,和连三省答话之后,才缓缓的回过头去,看了看万飞琼手中针筒一眼,突然冷笑道:“你们这点玩意,也在卓某面前耍起花枪来了?几支漆上黑漆的竹管,居然也来唬人?”

  左手一抖,从他大袖中扑碌碌滚出四支针筒,果然全是漆了黑漆的竹管,哪是什么针筒?花真真看得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这四支针筒是交给门口四个丐帮弟子的,敢情都被南天一雕夺了下来,才发现是假的了。花真真假针筒之计被人识破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哪还顾虑南天一雕卓南强的来历,右手一扬,五指向空作势,招了招手。

  这是暗号,但听同时响起一阵「铮」「铮」机簧之声。南天一雕卓南强笑声未落,突然间,一张青蟹脸起子一阵痉挛,张张口,连话声都未出口,咕咚一声,扑倒地上。原来万飞琼等九位姑娘的九管针筒之中,冷梅萼、艾红桃、小玫三人手中的三管「花须绝命针」和秋月、秋桂手中的两管「九华莲花针」都是货真价实的针管。

  只有万飞琼、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手中的四管针筒才是假的。因为花真真已经知道夏玉容和商紫雯姐妹的「散功毒」已经解去。另外门口四个丐帮弟子持的也是假针筒,万一来人企图夺门而逃之时,四个丐帮弟子可以从门外堵住来人去路。

  南天一雕作梦也想不到他识破假针筒,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他更想不到数十年潜修苦练,练成一身上乘武功,竟会一招未露,丧命在五管针筒之下。厅上诸人先前给南天一雕识破假针筒,方自一怔,接着耳中听到机簧之声,南天一雕应声倒下,不禁为之一惊。

  于化龙脸色微变,但接着捋须笑道:“花门主果然机智出众,针筒真真假假,使人摸不清虚实。”

  花真真一笑道:“丐帮弟子四管假针筒,只是我诱敌之计,里面这九管,可丝毫不假。”她在说话之际,朝总管花香,和三个门人冷梅萼、艾红桃、小玫使了一个眼色,这自然又是暗号了。

  四人立时会意,趁射死南天一雕的余威,迅速转身,把手中针筒分别抵住了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个侍女的前胸。花真真更不打话,出指如风,点了她们身后大穴,一下就把花双双四个侍女制住了。

  花双双正在动手之际,耳中听到一阵机簧之声,和南天一雕扑的一声跌倒地上,心头不由一紧,急忙问道:“卓道兄,你怎么了?”

  花真真格的一声娇笑,轻松说道:“南天一雕已经成了死雕,你不妨停下来检查检查,他身上只怕少说也有八九十个针孔呢。”

  花双双心头一震,哼道:“你果然辣手得很。”

  花真真笑道:“对敌人仁慈,岂不成了对自己辣手么?”一面玉手轻摇,含笑道:“夏姑娘、商姑娘,你们可以住手了,我只是证明给她看看,散功散对我们并不构成威胁,我早就已算准太阴教,贼人居心叵测,会使人暗中使毒,已经有了准备。”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果然依言住手。

  花真真举起纤纤玉手,摸摸鬓边插着的一支珠花,这又是暗号了。万飞琼等九位姑娘又迅快的把针筒一齐对准花双双。这下花双双有些色厉内荏,在她眼前,就横着一具尸体,老实说,南天一雕卓南强的武功名头,并不低过于她,一招未发,就丧命九管针筒之下。如今九管针筒又一齐指向她了,这自然使她心头惊颤不已,冷然道:“你要对我下手?”

  花真真脸上也一片肃穆,说道:“以你背叛百花帮,自称扫花门主,投靠太阴教种种罪状,今晚本该饶你不得,但念在我们究竟是同胞姐妹份上,今晚就饶你一次,这也是最后一次,你放下长剑,立时给我出去,今后如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们还是姐妹,否则下次遇上之时,就是我替先师清洗门户之日了。”

  花双双气得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声,厉声道:“很好,真真,你也记着,下次咱们再见面,看是你百花帮清理门户,还是我扫花门横扫百花?”

  花真真微哂道:“现在说狠话没用,你快放下长剑,去吧,别让我改变了主意。”

  花双双果然不再说话,放下了手中的珠花剑,说道:“我四个侍女大概都给你制住了,我要把她们带走。”

  “可以。”花真真回头吩咐道:“你们给我把她们身上兵刃留下,放她们走。”花香等四人答应一声,伸手从扫花等人身上,取下短剑,拍开了她们的穴道。

  花双双喝了一声:“走。”当先往门外行去。扫花等四人紧随她身后,急步行了出去。

  花真真俯身从地上拾起珠花剑,还剑入鞘,随手递给了花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师门不幸,出此叛师之徒,家门不幸,使我同胞姐妹手足相残……”说到此处,二行珠泪,忍不住从她脸颊上挂了下来。
  
    

  范子云一路施展轻功,提气奔行,六七十里路,不过半个时辰,就已赶到老子山。这条路他已是十分熟悉,因此不加思索,一下掠入树林,再一提气,飞越围墙,轻悄的落到地上,依然不见一点动静,他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掠,身形跟着隐入长廊。他的目的,是要找夏伯伯或是爹,只要找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再商量如何去弄解药。

  因此他一脚往第一进的东院找来,如今月洞门已经在望,进入月洞门,就是书房了,看去总算没有惊动太阴教的人。身入虎穴,尤其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纵然胆大,也不觉全神戒备,迅快的穿行长廊,闪入月洞门。这时不过初更多一点,书房还隐隐有灯光透出,只是四面长窗,已经放下了窗帘,一线灯光是从虚掩的房门中透出来的。

  “看情形,留在书房里的,大概是夏伯伯了。”范子云心中想着,人已循着花砖,穿行花丛,来到阶前,脚下略为趑趄,就举步跨上石阶,正待闪到门口,隐住身形,先看看书房中的动静。

  突然两扇木门已及时呀然开启,一个瘦高人影从门中走出。这人范子云一眼就认出是九头鸟索寒心,他步履显得有些沉重,在门口一停,就压低声音道:“来的可是范少侠么?快进来。”

  范子云迎了上去,问道:“夏伯伯在里面么?”

  索寒心点点头,示意他快些进去。范子云迅快跨入,索寒心随手掩上了门。从玄关穿过一间宽敞的客室,迎面又是一道圆形的门户,才是书房。范子云不待索寒心引路,一脚跨了进去,目光抬处,敢情夏伯伯就坐在当窗一张紫檀雕花高背椅上,面向着窗外,所看到的只是一张高背椅。范子云不疑有他,口中叫了声:“夏伯伯。”

  “我不是你夏伯伯。”话声很冷,说话的竟是一个妇人声音,随着话声高背椅已经缓缓转了过来。

  这下看清楚了,坐在高背椅上的是一个面貌妖娆的绿衣妇人,范子云心头猛然一惊,脱口叫道:“是夏伯母。”

  这绿衣妇人正是夏云峰的继室邢氏夫人,她淡淡一笑道:“范贤侄请坐。”范子云面对邢夫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蔼然笑道:“傻孩子,你发什么楞?到了这里,不和回到你自己家里一样么?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

  范子云退到左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抬目道:“小侄是找夏伯伯来的。”

  “我知道。”邢夫人点着头,说道:“你找夏伯父有什么事,和夏伯母说不是一样吗?”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你有什么困难,夏伯母也许一样帮得上忙呢。”

  范子云听得心中不禁一动,说道:“夏伯母肯答应,自然最好了。”下毒之事,她自然清楚,因此不用明说了。

  “我可以答应你。”邢夫人道:“不过你要依夏伯母一件事。”

  范子云道:“夏伯母有什么吩咐,只管请说。”

  邢夫人深沉一笑,说道:“夏伯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不妨告诉你,我是太阴教的人,在教内地位很高。”

  范子云试探着道:“夏伯母地位高到如何一个程度呢?”

  邢夫人缓缓说道:“一人之下,万千人之上。”

  范子云道:“副教主?”

  “差不多。”邢夫人接下去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身份么?”

  范子云道:“小侄不知道。”

  邢夫人徐徐说道:“让你知道夏伯母的身份,就是我要代表本教,向你表明态度。”

  范子云道:“小侄明白了,夏伯母是代表太阴教,要和小侄谈判某一件事了? 

  “不。”邢夫人道:“我要和你谈的,是贤侄的切身之事。”

  范子云道:“小侄有什么切身之事?”

  邢夫人道:“范贤侄,自从你到夏家堡来了之后,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都在和本教作对,也破坏了本教许多措施,因此本教对你作成了两点决议……”她拖长语气,就不往下说。

  范子云道:“贵教对小侄的两点决议,小侄可以听听么?”

  “当然可以。”邢夫人微笑道:“第一、因为贤侄武功卓越,不失为武林后起之秀,敝教网罗天下英才,贤侄自然是在争取之例。”

  范子云道:“小侄居然蒙贵教如此看重,实是荣幸得很。”

  “识时务者为俊杰。”邢夫人抬眼望着范子云,说道:“这么说范贤侄首肯了?”

  范子云道:“小侄还想听听第二点如何?”

  邢夫人微笑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你想还会有什么吗?”

  范子云道:“这么说,小侄要是不答应的话,贵教就有把小侄除去之意了?”

  “也可以这么说。”邢夫人举手贴贴她耳后的钗钿,声音柔和的道:“范贤侄不用马上回答我,不妨先考虑考虑,明天再告诉我不迟。”

  “我……”范子云心头一急,西高庙众人,身中「散功奇毒」,等到天明,每个人一身功力,不是全报废了?他口中说了个「我」字,底下的话,还未出口。

  “不用说了。”邢夫人一摆手道:“我听说你们阔别一十四年的父子,终于重逢了,这是可喜可贺之事。”

  范子云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事她如何知道的?”他没有说出口来。

  邢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们在万松山庄的事,哪一件瞒得过我们?只是我没想到屈一怪竟会是范二叔……”她没待范子云开口,接下去道:“所以咯,范贤侄既然来了,就该去看看范二叔才对,年轻人,做事都只知道冲,没顾虑周全,这是一个通病,你去看看范二叔,也好和范二叔商量商量。”

  范子云心中暗道:“她说的不错,先去找爹商量商量也好。”心念一转,这就起身道:“家父现在哪里?”

  邢夫人道:“范二叔就住在西院,我叫人领你去。”说到这里,随口叫道:“金萍。”

  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欠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邢夫人一指范子云说道:“你领范相公到西院去见见范二爷。”

  金萍应了声「是」,一双秋波朝范子云望来,说道:“范相公请随小婢来。”

  范子云站起身,朝邢夫人抱抱拳道:“小侄告退。”随着金萍走出书房,行丁一段路,范子云随口问道:“姑娘……”

  金萍冷冷的道:“小婢叫做金萍,范相公叫小婢名字好了。”

  范子云只说了两个字,就碰了一鼻子灰,不觉笑了笑,又道:“好,好,金萍姑娘从前不是在书房里的吧?”

  金萍道:“这和小婢领你到西院去没有关连吧?”

  范子云笑道:“当然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因为我在书房里住过,好像没见过你。”

  金萍微哂道:“范相公没有见过的人多着呢。”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转过长廊,西院的月洞门就已在望,金萍突然转过身来,低低的道:“凡事莫认真。”她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说的,也好似和范子云说的,话声出口,就一低头,急步朝西院行去。

  范子云听得深感错愕,她似乎是劝自己不要太认真,这是什么意思?金萍走在前面,已经跨进院落,他只好加快脚步,紧跟上去。两人刚跨上石阶,就见一名青衣使女迎了出来,说道:“是金姐姐,噫,这人是谁?”

  金萍道:“这位是范相公,夫人要我领他来见范二爷的。”

  “啊。”那青衣使女连忙欠欠身道:“小婢见过范相公,只是范二爷已经睡了……”

  金萍道:“你领范相公进去看看,范相公,小婢走啦。”

  西院的青衣使女一欠身道:“范相公请随小婢来。”

  范子云跟着她穿过一间客堂,进入另一个小天井,院子里种了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一排三间,环绕着迥廊,甚是清幽。青衣使女放轻脚步,走近窗前,只听房内响起范大成的声音说道:“什么人?”

  青衣使女忙道:“回范二爷的话,是小婢阿花。”

  范大成道:“有什么事?”

  青衣使女又道:“是范相公来了。”

  “范相公?”范大成一怔,隔着一层纸窗,矍然道:“是云儿?”

  范子云连忙接口道:“爹,是孩儿来了。”

  “哦,啊……”范大成惊喜的道:“云儿,快进来。”

  青衣使女推开房门,侧身道:“范相公请。”范子云急忙跨了进去。

  这间卧房,略呈长方,摆设简单而雅洁。范子云跨进房门,范大成刚好披了件大褂拥被坐起,含笑问道:“云儿,你是怎么来的?”

  范子云道:“大伙都在西高庙……”

  范大成道:“你先坐下来,慢慢的说。”

  范子云依言在床沿上坐下道:“傍晚赶到西高庙,就集体中毒,先是腹痛如绞,后来又大泻不止,大家在疲累不堪之际,发现还中了散功之毒……”

  范大成双眉蹙得很拢,问道:“现在如何了?”

  范子云道:“没有这里的独门解药,无法解毒,孩儿赶来就是找夏伯伯和爹来的。”

  范大成问道:“你见到大哥了?”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夏云峰了。

  “没有。”范子云道:“孩儿刚才见过了夏伯母。”

  范大成问道:“大嫂她怎么说?”范子云就把刚才和邢夫人所谈的话,详细说了一遍。

  范大成口中「唔」了一声,问道:“你的意思呢?”

  范子云道:“她要孩儿投靠太阴教,这是不可能的事。”

  “唉。”范大成轻唉了一声,说道:“但西高庙许多人,身中散功之毒,总不能不顾虑吧?”

  范子云愕然道:“爹的意思,是要孩儿答应她?”

  范大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孩子,你如果是别人的儿子,为父当然不赞成,但你是为父的儿子,为父就不好反对了。”

  范子云听得一怔,爹,本来是他师傅,爹的脾气,他最清楚了,正直刚强,威武不屈,今晚爹说的话,竟然和爹平日为人,大相迳庭。他望着爹,迟疑的道:“爹这话,孩儿不懂。”

  范大成蔼然道:“天下父母心。”他不待范子云回答,一手抓住范子云的手,压低声音说道:“目前太阴教声势之盛,如日在中天,连九大门派都已经臣服了,就凭万老夫人和有限的一些人力,又如何能和他们抗衡?”微微摇了下头,又道:“何况太阴教既对你作成了两点决议,你如果不答应下来,他们很可能先要全力对付你了,这教为父如何放心?”范子云心中深感迷惘,爹怎会劝自己向太阴教投降了?莫非他老人家回到老子山之后,又受了他们的药物蛊惑不成? 

  “啊。”他耳边仿佛响起了金萍那句话:“凡事莫认真。”

  “莫认真?”莫非是指?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一缕寒意:“眼前此人,莫非不是爹?爹从小教自己练武,爹的一双手,粗糙得有如麻袋一般,这人手掌较细,好像从未做过粗活。对了,金萍这句凡事莫认真,岂非说是:莫要把假话认作真的么?好个贼人,你胆敢假冒我爹,劝我投降太阴教。”

  范大成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在想什么?”

  范子云忽然抬头道:“爹,你怎么忘了,那天晚上跟孩儿说的话了?”

  范大成哦了一声问道:“哪一天晚上?”

  范子云道:“就是咱们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咯。”

  范大成微笑道:“那天晚上咱们父子说了很多话,你说的是哪一句呢?”

  “活见鬼,那天晚上爹只说时光不早,要我早些休息了。”范子云心中想着,依然不动声色,说道:“是爹告诉孩儿的,游老人家说过,他和闭眼婆婆来老子山接应,要孩儿设法先混进来,你怎么忘了?”

  “哦,哦,他们会来。”范大成一怔,连连点头道:“为父说是说过,只是据我看,九大门派大势已去,仅存游一夔和闭眼婆婆二人,也无济于事……”现在可以确定他是假冒的人,因为爹根本没和自己说过这句话。

  范子云道:“你认为无济于事,我却认为有济于事呢。”他任由这假冒爹的人牵着手,但却暗暗把「风雷引」神功由手掌心传了过去。他如今内力运用,已练到如心所欲,这一下传过去的内力,震力奇强,范大成坐在床沿上的人,突然「啊」了一声,整个人像触电一般,蹦起三尺多高。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怎么了?”他赶忙伸出左手去扶,但这一扶范大成又是「啊」了一声,身子触到他的手,又像触电一般往上直蹦而起,一下从床上跌了下来。原来他拥被而坐,只是为了用薄被遮盖双脚,范大成右脚已残,他的右脚却是好好的。

  范子云望着他,笑了笑低声道:“人之在患在好为人父,你大概没有福份,所以我叫了你几声爹,你就消受不起了,这样好了,我叫了你几声,你叫还了就会好的。”

  那假冒范大成的人,眼看形迹败露,心头一惊,目光不定,接着阴笑一声,从地上站起,冷冷道:“范子云,告诉你,不错,我是假冒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范子云道:“那为你就不好了。”

  那人道:“你敢对我怎样?”

  范子云含笑说道:“我要你跪下来,磕上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祖爷爷,然后自残一脚,我可以饶你一命……”

  那人厉笑道:“好小子,你在做梦。”喝声出口,双掌突然排胸推出。

  范子云大笑道:“你要跟我动手,还差得远。”左手拂出,一下架住对方双掌,右掌如刀,猛然朝那人左脚劈落。

  就在此时,突然邢夫人的声音在窗外叫道:“范相公住手。”范子云痛恨他假冒父亲,哪还理他,掌下如风,「喀」的一声,把他左脚骨自膝切断,那人大叫一声,摔倒地上,痛得昏死过去。

  适时但听房门砰然开启,邢夫人面含微笑走了进来。她身后紧随着一名侍女,正是方才警告自己「凡事莫要认真」的金萍,但当范子云目光朝她投去,她脸情冷淡得几乎望也不望范子云一眼。范子云脸色很难看,愤然道:“夏伯母,你是小侄的长辈,怎好如此戏弄小侄,叫人假冒家父,究竟是何居心?”

  邢夫人淡淡一笑,先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朝金萍吩咐道:“你去看看,罗有才还活着么?”

  范子云道:“我只废了他一条腿,死不了的。”

  邢夫人缓缓说道:“金萍,罗有才办砸了事,你就按例办就是了。”金萍躬身领命,走到那人身侧,举足就蹴。

  你别看她只是个侍女,身手可不含糊,光是这用脚去蹴来说吧,她纤纤弓鞋,居然认穴奇准,轻重恰到好处,而且足尖连点,快速不输手指,一瞬间就蹴了那人身上七处大穴。这七处大穴,有的是止痛的,有的是止血的,也有使他神志清爽的,总之这一蹴,就可以看出她居然竟是一位点穴的大行家。

  那人一下睁开眼来,要待从地上站起,但左膝已断,不挣动还好,这一挣动,不由得痛澈心肺,口中「啊」了一声,身不由己又跌扑下去。金萍冷冷的道:“罗有才,你办砸了事,夫人要你按例自了。”话声说得比冰还冷。

  罗有才听得一怔,骇然道:“夫人要属下自绝,这是为什么呢?”

  金萍冷冷的道:“我只知道执行命令,不知道为什么?你如果不赶快办事,那就由我替你办了。”

  罗有才嘶声道:“夫人,属下也是一名银章使者,就算被这小子认出来了,也罪不至死……”

  范子云这才听出来那被自己认出是假冒之人,邢夫人就要办他死罪,心中忽然感到有些不忍,正待开口,金萍眼梢冷冷的扫了他一下,冷声道:“你早就该死,毋庸多说,快快自绝吧。”

  罗有才点头道:“不错,我是早就该死,我替你们太阴教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这是报应,但你们太阴教的报应也快到了……”

  邢夫人叱道:“金萍,还让他胡说八道么?”

  “是。”金萍躬身应「是」。

  罗有才大喝一声:“姓邢的贱人,老子死……”他「咕」的一声,不知吞下了什么东西,就不再作声。

  邢夫人吩咐道:“金萍,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金萍刚「唷」了一声,还未举步。

  突听那罗有才大喝一声,从地上一个虎跳,跃了起来,张口喷出一口黑血,朝邢夫人当面射去,人也随着扑了过去。邢夫人不防他有此一着,急忙衣袖一挥,身子迅快横移开去,她这衣袖一拂,恍如春云乍展,范子云自然看得出从她衣袖上涌出一片劲风,把对方扑来之势,挡了回去。但饶你见机得快,衣袖还是被罗有才喷出的黑血,溅上了几点。

  罗有才一个人砰的摔出了一丈开外,他喷出的黑血,也因被邢夫人劲气逼了回去,洒落一地,但听地上登时响起一阵洒洒之声,冒起了一篷黄烟。范子云看得目怵心惊,暗道:“好厉害的剧毒。”

  邢夫人低头看去,她衣袖上已被污血烧了几个焦孔,愤怒的哼了一声:“该死的东西。”回过头来,冷然道:“金萍,你把范相公领到东院去,我要和他好好的谈谈。”说完,身形一晃,倏然往外闪了出去。好快的身法,范子云要待问话,都已不及。

  金萍回身道:“范相公,你随小婢来。”

  范子云跟着她走出西院,四顾无人,忍不住悄声说道:“金萍姑娘,真谢谢你了。”金萍宛如充耳不闻,脚下突然加快,往前行去。

  范子云急忙紧跟她身后而行,快到东院,行近转身之际。金萍忽然压低声音道:“快拿去。”转身疾快的塞过一个很小的纸包,又加快脚步,往前行去。范子云不知她塞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但又不好多问,随手很快揣入怀里。进入书房,金萍说了声:“范相公请坐。”便自退去。
  
    
  
  范子云只得在椅上坐下,等了一会,才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邢夫人敢情衣袖沾了罗有才的污血,回房换衣衫,盈盈走入,她大概喜欢翠绿颜色,换了一件,还是绿的。范子云忽然感觉到邢夫人一身绿衣,显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邢夫人跨人书房,脸上依然带着蔼然微笑,说道:“范相公,你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范子云道:“不错,小侄觉得夏伯母要那姓罗的假扮家父,其中必有缘故……”

  “你坐下了再说,和夏伯母还用得着客气么?”邢夫人微笑着,续道:“其实罗有才这一假扮范二叔,对你却不无帮助。”

  “对小侄有帮助?”范子云愕然怔得一怔,摇头道:“小侄想不出其中道理来。”

  邢夫人微笑道:“你再想想看?”

  范子云沉吟道:“小侄去见家父,见到的只是一个假冒家父之人……”

  “嗯。”邢夫人轻嗯一声道:“很接近了。”

  范子云突然心头一动,嗔目道:“莫非家父已被你们囚禁起来下?”

  “囚禁,这两个字多难听?”邢夫人淡淡一笑道:“不过范二叔确被送往某一个地方去了,不在这里,今晚你是无法见到令尊的,我才要罗有才假冒范二叔,但我早就猜想得到,这出假戏,是很难瞒得过你的。”

  范子云听说爹被送到某一个地方去了,就急忙问道:“你把爹送到哪里去了?”

  邢夫人一抬手,笑道:“孩子,瞧你急成这个样子,夏伯母难道还会难为范二叔么?”不待范子云开口,接下去道:“你不必多问,眼下有一件急于解决的事情……”

  范子云道:“什么事?”

  邢夫人缓缓说道:“你夤夜赶到老子山来,是为什么来的呢?”

  范子云道:“小侄是看夏伯伯和家父来的。”

  邢夫人道:“还有别的事么?”

  范子云道:“一定要有别的事,才会来看夏伯伯么?”

  邢夫人微笑道:“你在夏伯母面前,说话不老实,难道你不是为西高庙那些人来的?”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母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邢夫人道:“好,这样,我们就可以谈谈正文了。”

  范子云道:“夏伯母要和小侄谈的究竟是什么呢?”

  邢夫人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屈指算道:“西高庙一干人中,论地位,有三湘大侠于化龙、长白派掌门人羊令公、风雷门掌门人桂豪年、丐帮新任帮主凌江涛,黄山万家的老夫人和百花帮主花真真,可以说那是江湖上的知名之士。论私情吧,有你未婚妻夏玉容,你的妹子艾红桃,这些人都中了散功奇毒,到明日天明,一身武功,均将尽散……”

  范子云愤然道:“夏伯母这是在威胁小侄么?”

  邢夫人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了。”

  邢夫人接着道:“散功毒并不可怕,武功因药力消失,并非真正的散去,但他们中的奇毒,共有数种之多,其中有一种毒药,要在武功消失之后,才会发作,乃是几种毒药中最厉害的一种……”

  范子云道:“夏伯母这些话,还不是威胁小侄么?”

  邢夫人道:“不是,我告诉你这些话,只是让你知道有许多人的性命,悬在你的手里,他们没有本教的独门解药,是无法解毒的。”

  范子云道:“听夏伯母的口气,好像答应把解药交给小侄了。”

  邢夫人道:“不错,我可以把解药交给你。”

  范子云道:“有条件?”

  “唔,也可以这么说。”邢夫人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本教要争取的是你。”

  范子云道:“小侄可以告诉夏伯母,小侄是不会参加太阴教的。”

  “我知道你很倔强。”邢夫人一笑道:“你参加不参加本教,可以等你回来再作决定。”

  “回来?”范子云讶异的道:“小侄听不懂这回来二字,作何解释?”

  邢夫人笑了笑道:“这还用解释么?等你回来,就是先把解药送去,再回到老子山来。”

  范子云道:“夏伯母答应给解药了?”

  邢夫人徐徐说道:“本教对万夫人,对于大侠,并没有一定要把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已,这次下毒,只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而已,只要他们不再和本教为敌,本领自可给他们一个机会。”

  范子云听她话中似乎另有含意,问道:“夏伯母,这机会二字,又怎么说呢?”

  邢夫人道:“服过解药之人,一切均可与常人无异,惟有不能再闻到本教配制的某一种香气,只要一闻到此种香气之后,就会立时毒发而死,所以永远都不能再和本教为敌了,现在我可以把解药先交给你……”说到这里,回头叫道:“金萍,你把解药取来。”

  金萍在里面答应一声,一手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莲步细碎,悄盈盈的走了出来,一直行到范子云面前,然后把托盘中放着的一个青瓷小瓶,和一杯色呈淡青色茶水,一起放到几上,才行退去。邢夫人一指茶杯,说道:“范相公,把这杯茶喝了,就可把这瓶解药取走了。”

  “唔。”邢夫人率直的道:“这杯茶水之中,下的是另一种毒药,你送到解药之后,必须很快就赶回来,如果过了明午,就会七孔流血而死,也就是说,此药不过中午,可以无害,过了明日中午,就无药可救。

  范子云道:“好,小侄就喝。”伸手端起茶杯,果然一口气喝了下去。

  邢夫人点头道:“你很勇敢,现在你可以把这瓶解药收好,我要金萍领你去看看范二叔,就可以走丁。”

  范子云道:“现在不会再骗小侄了吧?”

  邢夫人道:“范二叔和你夏伯伯住在一起,你见到他们,自会知道。”一面又吩咐道:“金萍,际领范相公到养心山房去一趟。”

  金萍躬身答应道:“小婢遵命。”

  邢夫人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快去吧,但别忘了明日午前必须赶回老子山来,耽误了时光,你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范子云道:“小侄记下了。”说完,随着金萍走出书房,一路往后进行去。
  
    

  范子云自然处处留意,但时当深夜,夏氏别墅四五进房屋,灯光已熄,一片黑沉沉的,你休想看得出一点动静来。他当然不敢多问,只是跟着金萍身后一路急行,不多一会,已经穿出后院。那是老子山的山麓,两边仍可看到傍山而起的围墙,像长城一样,把一片山麓都围了起来。

  山麓间有树林,也有曲折的小径,现在他们就循着石级小径往山上行去。范子云心中时时忖道:“他们把爹囚禁在山上。”他方才当着邢夫人喝下那一柄毒茶,一直运气逼在胸口,此时四顾无人,就时时运气,依照笑面神丐说的逼酒的方法,把一柄毒茶,从「手厥阴经」从中指「中冲穴」缓缓放出。

  山腰间,一片丛林,丛林间出现了一座小庙,庙门已关,横额上写的是「老子庵」三个大字。老子山,当然会有老子「庵」,即或不是什么古迹,盖上一所庵,也可应千景儿。金萍举手扣了三下山门,木门就呀然开启,里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道姑,合掌道:“这么晚了,金姑娘有事?”

  金萍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钱,塞到中年道姑手中,说道:“这是香油钱,请收下了。”

  中年道姑哦了一声,含笑道:“金姑娘请进。”

  金萍缩回手去,好像从道姑掌心拿回一件极小的东西,回头说了声:“范相公请随小婢来。”举步往殿上走了进去。

  范子云自然知道,这座老子庵在夏氏别墅的范围之内,不用说也可以猜想得到这老子庵必和太阴教有关,金萍和这中年道姑说的话,和塞给她一枚金钱,极可能是用金钱交换了某一件东西,他细心察看四周情形,这庵中和夏氏别墅一样,静悄悄的生似毫无半点戒备。

  金萍脚下走得很快,从大殿右侧穿出一道月洞门,外面是一条长廊,从长廊一直走到后院,已是一片草地。中间有一座石砌的亭子,对面就是一方十来丈高的石壁,石壁很光滑,上面是石刻的一幅「老子骑牛」的画像。金萍一直走到画像面前,她没让范子云看清楚,右手不知在画像的牛头上怎么按了一下。

  范子云跟在她后面,有她身子挡住了视线,没看得清楚,只是据他判断,她右手按的部位,是在青牛的头部,也许是把方才中年道姑交给她的东西,投入了什么地方,这地方不是青牛的鼻孔,便是青牛的口中。这时金萍已经后退了三步,但听石壁中响起「嗒」的一声轻响,过没多久,石壁间忽然像门一般推开一道门户。

  从里面走出一个黑衣妇人,目光炯炯望着两人,一阵打量,冷声道:“金萍姑娘,你来作甚?”

  金萍连忙欠身道:“小婢奉副教主之命,领范公子来的。”

  黑衣老妇道:“令在哪里?”金萍探手入怀,取出一面黑色三角小旗,中间画着大半轮皓月,双手递了过去。

  黑衣老妇恭敬的道:“属下参见副教主。”躬下身去,再直起腰来,才双手接过,说道:“金萍姑娘可以带他进去了。”

  金萍回身道:“小婢替范相公领路。”举步往洞窟跨入。

  范子云紧跟着她跨入洞窟,走了约莫丈许光景,地势就渐渐往上,大概走三步,就有一道石级,好在每隔丈许光景,壁上就有一盏油盏,灯光虽然不太明亮,但在黝黑的山腹中间,已是可使你看清脚下石级了。这段路,少说也有半里来长,石级尽头,前面已有天风吹了进来。

  范子云心中暗道:“前面大概已是出口了。”这样又走了一、二十步路,前面领路的金萍已然停下来。

  范子云问道:“到了么?”

  金萍直到此时,才理理秀发,娇声道:“还没有呢,我们要坐藤兜,渡过断壁,到达对面的石窟,才真的到了。”

  范子云道:“过去走不通么?”

  金萍身子一侧,轻笑道:“你有两只翅膀,就可以飞得过去,不信,你来看看。”范子云确实有些好奇,依言走了过去。

  金萍道:“小心些,一脚踏空,下面就是百丈深的湖水了。”

  范子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是一个天然的岩石窟窿,仰面看不到天,俯视下去,也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但听涛声洪洪作响,所能看到的,左侧是一片大削壁,上面隐有细流潺潺,看去滑不留足。对面有一片石崖,相距足有十七八丈远,崖下也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窟,不是他目力好,黑夜之中,真还看不到呢。

  范子云回头道:“我们要到对面石窟中去么?”

  “啊,范相公的眼力真好。”金萍点着头,说道:“堡主,范二爷,都住在对面石窟之中。”

  范子云愤怒的道:“夏伯伯,我爹,都是被夏伯母囚禁在那里了。”

  金萍道:“怎么会是囚禁?范相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我们如何过去?”

  金萍道:“范相公请退下来,让小婢把藤兜放好了,就可过去了。”范子云依言退下。

  金萍走到石窟中,探出身子,伸手抓住一根绳索两手扯动,提起一只四方形的藤兜,她结好绳索,双手握住中间一根主索,回头道:“小婢先下去,范相公看着小婢的样,再跨进来。”说完,左脚先跨入藤兜,然后右脚跟着跨入,站停身子。

  叫道:“范相公,你可以下来了,但必须放轻身子,慢慢的下来,才不会晃动。”范子云学着她样子,双手握紧主索,跨入藤兜。

  这藤兜足有八仙桌那么大,四角有四根索子,结在中间一根主索上,主索上有一个滑轮,只要扯动另一根索子,藤兜就会往前滑进。藤兜里面,空荡荡的,大概一次可以站四个人。范子云跨入藤兜,才发现下面果然是足有百丈深,底下波涛撞击,浪花汹涌,本来这浪花应该卷起很高,但居高临下,看去只是像一堆泡沫而已。

  这里正好左右两边石崖突出,中间的石壁往里凹入,形成天然的缺口,藤兜就是要从这边石崖,渡过二十丈左右的缺口,到达对面的石崖。范子云心中暗道:“下面的湖水,大概就是洪泽湖了。”

  只听金萍叫道:“范相公,你快蹲下来,小婢拉绳索了。”

  范子云依言蹲下,金萍伸出玉臂,缓缓拉动绳索,藤兜在悬空荡漾着缓缓朝前滑行。只是藤兜离开石窟,山风吹得很猛,藤兜不住的左右晃动,滑行很慢。范子云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金萍第一次出言暗示,后来又塞给自己一个纸包,看她行动,似是友非敌,此处说话不虑被人听去,自己正好探探她的口气。心念方动,正待开口。

  忽然金萍低低的道:“范相公,小婢方才给你的乃是一包解药,此时快快服下了,再迟就没有时间了。”她双手轮替,拉着绳索、自然面对着前面,说话之时,也没有回过头来。

  范子云看她先开口了,而且给自己的果然是一包解药,心中一喜,忙道:“谢谢姑娘,在下已经好了。”

  “好了?”金萍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已经把解药服下了?”

  “没有。”范子云一笑道:“在下已经把那杯毒茶逼出体外了。”

  金萍惊奇的道:“你用内功把毒茶逼出体外了,这不大可能……”

  范子云道:“在下说的是真话,方才在下只是把它运气逼住在胸臆之间,后来上山间,在下已从「中冲穴」逼出体外了。”

  金萍欣然道:“范相公内功精湛,小婢钦佩得很。”

  范子云乘机道:“如果在下料得不错,姑娘应该是友非敌了?”金萍只轻「嗯」了一声,没有作答。

  范子云道:“姑娘隐身太阴教,为时大概很久了,不知是哪一门派的人,可以见告么?”

  金萍别过头,低低的道:“范相公日后自知,何用多问?”她在说话之时,双手不觉得一停,这时要待拉动,哪知连拉了几下,藤兜竟然一动不动。这下,金萍不由得心里大急,口中轻「咦」一声道:“这绳索怎么会拉不动了呢?”

  范子云道:“要不要在下来帮你拉?”

  “不成。”金萍道:“力气用大了,会把绳子拉断,那就糟了。”她又拉了几下,藤兜依然停在中间,一动不动。

  金萍已经急出一身香汗,发愁道:“不要是滑轮夹住了,这怎么办呢?谢大娘又不在这里,连叫都叫不应,除非她一直不见我们回出去,下来看到,才能把我们的藤兜拉回去。”

  只听身后石崖上响起那黑衣老妇冰冷的声音说道:“老婆子就在崖上,连副教主也来了。”

  金萍听得猛然一惊,但立即惊喜的叫道:“谢大娘,藤兜上的滑轮夹住了,你快拉我们回去。”

  “不用忙。”那是邢夫人的声音道:“金萍,你还没有回答范相公问你的话,你是哪一派的人,我也想听听呢。”

  范子云暗暗叫了声:“糟糕,方才自己二人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

  金萍吃惊的道:“夫人,小婢一直忠心耿耿,追随夫人,怎会是哪一派的人呢?”

  邢夫人道:“是的,所以我也不相信咯,但事实俱在,却又使我不得不信了。”

  金萍道:“夫人这是冤枉小婢了。”“我一点也不冤枉你。”邢夫人缓缓说道:“我亲耳听到的,你告诉范子云「凡事莫认真」,这总不假吧?”

  范子云心中暗忖道:“原来金萍领自己到西院去的时候,她暗中一直跟在身后,这女人果然可怕得很。”金萍没有作声。

  邢夫人接着道:“我要你在范子云茶里下「子午散」,也是故意试试你的,因为只有你知道解药放在哪里,解药每服三分,我一瓶解药,共有四钱二分,如今只剩下三钱九分,不是你瞒着我偷偷的取了三分,怎会少了三分的呢?”说到这里,不觉娇声一笑,又道:“金萍,我一向待你不薄,范子云你也是初次见面,不可能是你情郎,自然不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甘愿冒生命危险,窃取我的解药,那只有一个理由,除非你是他同党。”

  金萍忽然挺了挺腰干,说道:“夫人说我窃取解药,我承认,但我和范相公素不相识,更不是他的同党。”

  邢夫人「哦」了一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暗中帮助他呢?”

  金萍道:“任何一个人,天生都能分得出善恶邪正,都是有正义感的,我觉得太阴教作的坏事太多了,我个人能力有限,无法加以阻止,但你要害范相公,要在他茶水中下毒,这一点,我还能尽我一分力量,所以我偷取了解药,把解药偷偷的塞给范相公,我认为我这样做,做得很对。”

  “是做得很对。”邢夫人娇笑着道:“但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金萍道:“我既做了,就不怕后果如何了。”

  “好。”邢夫人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背叛本教的人,就得就地正法,五刃分尸,不过你随我多年,我可以饶你不死。”

  金萍道:“那要谢谢夫人宽宏大量。”

  邢夫人道:“不过我不相信你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许有人在暗中支使你,你只要说出受什么人的支使,我可以原谅你一次。”

  “没有人支使我。”金萍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我自己想到就做,夫人就是杀了我,也问不出来的。”

  邢夫人缓缓的叫道:“范子云。”

  范子云道:“夏伯母可是想问小侄么?”

  “我不用问你。”邢夫人似在淡淡的笑下,说道:“你的来历,你的来意,我都清楚,还用得着问么?”

  范子云道:“那么夏伯母的意思……”

  邢夫人道:“我想要你办一件小事,不知你是否愿意?”

  范子云道:“什么事?”

  邢夫人道:“给我把金萍杀了。”

  范干云怔了一怔道:“杀死金萍姑娘?”

  “不错。”邢夫人道:“你如果想活下去,最好听夏伯母的话。”

  范子云道:“看来你是有意安排,在这里要我杀死金萍姑娘的了。”

  “不错。”邢夫人道:“她背叛我,是为了救你,所以我要假你的手杀她,好让她知道后悔。”

  金萍大声道:“范相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的,后悔的应该是你,连追随你多年的人,都会背弃你,那是为了什么,就是正义和邪恶,光明和黑暗,太阴教太阴险毒辣,太恶毒了……”

  邢夫人怒喝一声道:“贱婢,该死。”一面沉声道:“范子云,时间不多,你快作决定才好。”

  范子云朗笑一声道:“你以为范某会听你的么?”

  邢夫人冷冷的道:“你非听不可。”说到这里,朝那黑衣老妇吩咐道:“谢婆子,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我从一数到十,范子云仍然不肯下手,你给我砍断他们藤兜的绳索,让他们坠落百丈悬崖,去作同命鬼吧。”

  黑衣老妇答应道:“属下遵命。”

  邢夫人叫道:“范子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罢就「一」、「二」、「三」、「四」、「五」的数了起来。

  金萍神色紧张,低低的道:“范相公,你快抱住我,再迟就来不及了。”她突然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范子云的手。

  “九……慢点。”邢夫人示意黑衣老妇慢点砍绳,一面叫道:“范子云,你爹还在我手里,只要我一挥手,谢婆子砍断绳索,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爹了,难道这丫头比你爹还重要么?”这话自然使范子云内心感到无比的震撼。

  范子云这一迟疑,金萍本来已抓住他手,缓缓放开,幽幽的道:“范相公,小婢一命,轻如鸿毛,你就杀了小婢,小婢也不会怨你的。”

  邢夫人道:“范子云,你想通了么,快给我杀了她。”
  
  范子云突然胸脯一挺,洪笑道:“我若杀了金萍姑娘,就是不齿于世人的不义之人,我爹是顶天立地的人,岂会有我不义之子?”金萍听到这里,娇躯一阵颤动,左手又迅速紧紧的握住了范子云的手,她身躯、握着的手,都在颤抖。

  邢夫人厉声道:“你真是憨不畏死。”

  范子云大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你要我妄杀一人,做不义之事,范某办不到。”

  邢夫人怒道:“你真该死。”她话声方出,只听「绷」的一声,藤兜突然一沉,往下疾落,这自然是黑衣老妇一下砍断了绳索。

  邢夫人急怒的叱道:“谢婆子,你怎么真的砍断了?”

  黑衣老妇道:“这姓范的小子又臭又硬,他决不会投降的,这种人留着也没用。”

  邢夫人对着百丈悬崖疾落的藤兜,口中轻轻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说道:“这是教主特别交代的,无论如何,要争取范子云的,现在这计划给你破坏了。”




第三十九章 杀子之恨


  藤兜上的绳索被割断,绳兜自然往百丈悬崖跌落下来,藤兜里的两个人,自然也跟着跌落下来了。金萍一只左手,早已紧紧的拉着范子云,先前范子云只当她心里害怕才拉着自己的手,但等到藤兜上的绳索被割断,两人往下跌落,他才发现她拉住自己的手,却是为了救自己了。原来两人手拉着手,两个身子直坠到十四五丈光景,金萍忽然间停住了,范子云下落的人,也被金萍一把拉住。

  耳中只听金萍的声音急叫道:“范大哥,快抱住我,我才能腾得出手来呀。”

  范子云自分必死,这下居然能够死里逃生,没有往下跌落,心头一喜,这是千钧一发,为了争取时间,依言双臂一环,紧紧的抱住了金萍的纤腰,一颗头几乎就贴在她丰满的双峰之间。金萍腾出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扬腕朝石壁上插去,她这柄匕首果然断金切玉,锋利非凡,一下就刺入石壁之中,这下两人总算在空中固定下来。

  金萍被他抱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这要换在平时,她被他这样抱着,早就羞得手软心跳,娇喘无力了。但此刻情形不同,她右手紧紧抡着一根细如钓丝的长线,左手执着匕首,固定了悬空坠落下来的身子,才轻声道:“这石岩下面可以立足,你先下去。”

  范子云目能夜视,经她固定身子,就已看到自己两人停身之处的右方,虽是削壁,但却是一方突出的巨石,岩石下面,大概有丈许宽的石窟,就好像亭子一般,相距也不过数尺,这就双手一松,飘然跃落。

  金萍随着缓缓放线,然后轻轻一跃,落到石上,左手匕首往壁上一插,把手中一圈细索,挂在匕首柄上,回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笑道:“范相公,方才惊险极了,你怕不怕?”
  
  范子云这才想起藤兜没被割断绳索之前,金萍就要自己抱住他,原来她早已有了准备。这就奇了,难道她未卜先知,早就知道邢夫人会割断藤兜绳索的么?唔,对了,这一定是邢夫人故意如此安排,要金萍舍身来救自己,又和自己死里逃生,一同被困在这削壁绝处,想利用金萍的恩情,用美人计来诱使自己投入太阴教。不然,金萍事先毫无准备,怎知这岩石下面可以歇脚?

  范子云愈想愈觉得自己料想不错,不觉冷冷一笑道:“在下没有听邢氏的话,杀了姑娘,姑娘总算也在紧要关头,救了在下,咱们之间,你没有欠我,我也没有欠你,你说对么?”

  金萍看他一副冷漠的模样,心头不禁一怔,望着他道:“范相公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范子云冷然一笑道:“金萍姑娘,你们玩的这一手,并不高明,在下不是三岁孩子,还会受你的骗么?”

  金萍怔怔的道:“小婢骗你什么来了?”

  范子云道:“难道这还不是邢氏设计好的,一面砍断绳索,又故意要你救了我,一同陷入绝地,好慢慢的劝我投效太阴教,在下在江湖上,这种骗人的把戏可看得多了,姑娘这条苦肉计,要想打动我,那是注定要失败的了。”

  “我使的是苦肉计?”金萍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目,盯着他咭的笑出声来,说道:“范相公你在江湖上看得很多,你看到过小婢么?”这句话,她声音似乎有些变了,变得听来有些耳熟。

  范子云不觉一怔,他一双朗目,也不自觉的注视在金萍的脸上,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金萍略现忸怩,说道:“干么这样看我?”

  范子云只觉声音越听越耳熟,只是想不起是谁来,口中说道:“奇怪,你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下一个熟人。”

  “熟人?”金萍披披嘴,轻笑道:“范相公从前认识小婢?”

  范子云突然心中一动,认真的道:“你不是金萍姑娘。”

  金萍道:“小婢不是金萍,会是谁呢?”

  范子云道:“我只是有些感觉,你绝不是金萍姑娘,但我却说不出姑娘是谁来?”

  金萍披披嘴道:“也许我们是熟人,因为范相公认识的姑娘太多了,哪里还会想得起小婢来?”

  范子云一把抓住金萍的手,说道:“你究竟是谁,快说。”

  金萍轻轻挣脱他的手,背过身去,说道:“我明明是金萍咯,你如果认为我不是金萍,那你倒说说看,我会是谁呢?”

  现在,范子云可以确定她不是金萍了,但她说的声音,一会柔软得听来极熟,一会又冷冷的变成了金萍的口气,一时真摸不清她到底是谁?但现在,他也可以确定,这不是邢氏设下的美人苦肉计,她真的在干均一发之际,救了自己。

  金萍听他没有作声,忽然幽幽的道:“看来你真的记不得我了。”她举手掠掠长发,倏地转过身来。

  这下范子云看清楚了,心头不禁大喜,情不由己,双臂一圈,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欣喜的道:“你是叶玲,好哇,小妹子,你逗得我好苦。”她就是叶玲,不是金萍,她在这一瞬间,抹去了脸上的易容。

  叶玲脸上红馥馥的,任由他抱着,还轻轻的偎入他怀里,仰起脸,幽幽的道:“范大哥,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 

  范子云惊喜的抱着她,含笑道:“小妹子,我早应该想到是你了,我听四弟(商小雯)说过,你因祸得福,拜在闭眼婆婆的门下,四弟会使钓竿,可以把人钓起来,你自然也会了。”

  叶玲奇道:“你说的四弟是谁呢?”

  “哦。”范子云不觉失笑道:“四弟,就是你师妹商小雯咯,我们这次到老子山来,她改扮男装,叫她四弟叫惯了。”

  叶玲低低的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范子云一手抚着她秀发,轻笑道:“你是我小妹子,我是你大哥,怎么会把你忘下呢。”

  叶玲娇躯扭了一下,说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子。”她没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我愿意一辈子当你的书童……”

  范子云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紧笑道:“别说傻话了,说真的,咱们不能老待在这里,西高庙还有许多人中了剧毒,需要解药,要是等到天亮,他们一身功力都散尽下,那就不得了啦,我得赶紧把解药送去才好。”

  叶玲眨眨眼,问道:“你相信邢氏给你的解药么?”

  范子云道:“她说过这种解药,虽能解毒,但不能再和太阴教的人作对,这话似乎可信。”

  叶玲抿抿嘴,笑道:“她在解药之中,下了一种不能闻到他们配制的某一种香味,这话倒是没有骗你,但你拿到的,已经不是她配制的这种解药了。”

  范子云道:“是你调了包,那么解药呢?”

  “唔。”叶玲点头道:“她这种解药,还是不服的好,所以我把它丢到山涧里去了。”

  范子云急道:“但西高庙一干人,不能等到天亮,这解药虽然另有毒药,总比没有好。”

  叶玲道:“他们今晚下的毒,还有解药可解,她在解药中配进去的一种毒药,是无药可解的,所以我把它换包,她给你的这瓶解药,只是面粉做的,颜色大小和真的一样罢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办呢?”

  叶玲咭的笑道:“师傅要我来假扮金萍,已有好几天了,金萍是妖妇身边最信任的使女,难道我会白来么?”

  范子云听得大喜,忙道:“你快把解药给我。”

  “给你有什么用?”叶玲笑道:“你另有任务,送解药去的差事,已经用不着你了。”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人送去了?”

  叶玲神秘一笑,道:“是黑衣老妇谢大娘的老伴送去的,而且是真正的解药,没有渗入任何毒药的解药。”

  范子云一怔道:“那谢大娘也是我们的人么?”

  叶玲道:“她是我师傅。”

  范子云道:“你说她就是老子山的副总管,她怎么会……”

  “你这人……”叶玲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以扮金萍,难道师傅就不能改扮谢大娘么?”

  “哦。”范子云喜道:“你说解药是游老人家送去的?”

  “谁说不是?”叶玲道:“邢氏收藏解药之处,只有金萍知道,我把真的解药偷出来了,把假的放在原处,这样她就不会起疑心,但这妖妇果然厉害,我的行径,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范子云道:“闭眼婆婆也来了三天了么?”

  “不,师傅晚上才赶来的。”叶玲接着道:“因为我不敢太早把解药取出来,为的是怕邢氏发觉,等师傅来了,才偷偷的交给师傅。”

  范子云道:“你说我另有任务,那要做什么?”

  叶玲道:“夏堡主和各大门派的人,从黄山回来,太阴教早有内线,但他们却故意装作不知……”

  “内线?”范子云又是一怔,说道:“你是说咱们的人中间,有奸细了?”

  “唔。”叶玲道:“这人还在西高庙呢?”

  范子云吃惊道:“是谁?”

  叶玲道:“我听师公说,这人在太阴教的身份很高,但不知道他是谁,我问过师傅,她老人家不肯说。”

  范子云道:“后来呢?”

  叶玲道:“夏堡主一行人,到了这里,吃过中饭的时候,就全体中了毒……”

  范子云道:“夏伯伯等人一点也没有防范么?”

  叶玲道:“太阴教善于使毒,毒也没下在酒菜里。”

  范子云道:“那是下在茶水里了?”

  叶玲笑道:“下在茶水里,和下在酒莱里不是一样么?太阴教使毒的手法,哪会这么低劣?”

  范子云道:“那么下在哪里?”

  叶玲笑接道:“下在面巾里,等大家吃毕午餐,使女们送上热毛巾,就出了问题,大家全被迷了过去。”

  范子云急着问道:“后来怎么了呢?”

  叶玲道:“后来就被送到对面的石窟中来了。”她口气微顿,接道:“这处石窟,只有你方才来的一条出路,从右边石窟到左边石窟去,只能用藤兜悬空渡过去,而且一次最多只能渡四个人,夏堡主等人,又被灌下「散功散」,武功全失,自然插翅难飞,何况守右边石窟的谢大娘,又是太阴教中邢氏姐妹的死党,武功极高,除了师傅她老人家亲自前来,化装成谢大娘,实在不能把大家救出去。”

  范子云道:“但这些人中全中了「散功散」么?”

  叶玲嗤的笑道:“我是做什么来的,西高庙的人,中了「七毒散」,都已经把解药送去了,这里的人,中的只是散功毒一种毒药,还会弄不到解药么?”

  范子云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叶玲看了他一眼,娇笑道:“依你说呢?”

  范子云道:“好妹子,你干脆说出来吧,咱们时间宝贵,别耽误了事情。”

  “误不了事。”叶玲嫣然一笑道:“好吧,我就告诉大哥吧。”

  范子云笑道:“这才是好妹子。”

  叶玲又慢慢的偎了过去,肩膀斜斜的靠着他胸脯,说道:“事情是这样,师公把解药送去,再等大家经过一阵调息行功,恢复体力,再从西高庙赶到这里,差不多已是明天中午的事了,从现在到明天中午,你说还有多少时间?”她小鸟依人一般,偎依在他身边。

  范子云也情不自禁一手搭在她肩上,半搂着她,问道:“那么我们这边呢?”

  “你听我说呢。”叶玲抬起头,整理了秀发,仰着脸道:“我们这边一件事,就是先上养心山房去。”不待范子云发问,补充着道:“养心山房,就是右边那座石窟了。”她在说话之时,一个人挨着他偎得紧紧的。

  范子云只觉她仰了脸说话,闻到她沁人的口脂幽香,不觉心头一荡,口中低低的道:“我知道。”他心头一阵狂跳,脸上发热,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叶玲仰着脸,并没躲开去,她接受他两片炽热的嘴唇,她虽然羞涩畏缩,但她也充满了喜悦。这是她盼望的,她心甘情愿接受他的一切,因此她很大胆的轻轻把舌头送过去。两颗心跳跃的速度愈来愈急迫,需求也随着急迫了,范子云两只手,有了积极的活动,她没有峻拒,委婉的承受了一切。
  
  
  
  不到片刻功夫,叶玲已经一丝不挂地仰躺在铺在地上的衣服上,一身雪白的嫩肉,丰满的乳房,圆美的嫩臀,下面是美妙的小穴。两片阴唇,紧紧的夹住雪白的大腿间,芳草萋萋,诱人极了。叶玲的身体慢慢凑过去,双手抱住他的颈部,一额红唇送到他的唇边。他们忘情地吻着吻着,吻了一遍又一遍,像一对贪心的孩子,舍不得放弃甜美的果实。

  叶玲秀目徵张,粉脸上升起了一片羞红,似笑还羞,那种诱人的姿态,挑逗着范子云欲火如帜。范子云一面热烈的拥吻着叶玲的嘴唇,一面两手摸着她那团软绵炙热的丰乳。她觉得他那两片嘴唇有不可说的魔力,不知不觉地一条柔软而灵活的香舌,也丁香暗渡,伸进了对方的口中。

  在爱抚和调情之中,她娇喘嘘嘘,媚眼中放射出强烈的欲焰,她把他紧紧地抱着不放。范子云见她已春情大动,不忍再逼弄她,同时自己也觉得不能再忍,迅速地剥下所有的衣股,挺起粗壮的宝贝,朝着湿润的桃源洞口,用力一挺,屁股向下一落,「滋」的一声,整根火辣辣的宝贝直抵花心深处。

  叶玲嘘了口气,哼说:“啊……好大……好硬……顶得好……好舒服……好美……快……快抽插……喔……好舒服……啊……啊……”

  叶玲银牙紧咬的呻吟:“啊……啊……好……好狠……顶……顶得……这样急……啊……好热……啊……好大……好硬……噢……喔……插……插吧……啊啊……”范子云看着叶玲被挑起情欲后,娈得这样浪骚,胸中那股欲火烧得更烈、更强。他将宝贝更用力的插抽,双手且狠狠地揉抚那高耸的乳房。

  “啊……啊……喔……喔……美……美……大哥……你……插死小穴了……啊……用力……啊……用力……对……对,就是……那里……啊……痒……痒死了……啊……用劲插……插深些……再插……深一些……喔……”叶玲不断的发出浪叫,那柔软的腰身,不住的扭摇。

  “噢……噢……美……美死了……啊……啊……大宝贝……插得……好舒服……啊……啊……哎呀……爽……爽死了……”两片阴唇,一吞一吐的极力迎合大宝贝的上下移动。一双玉手,不断地在范子云的胸前和背后乱抓。这又是一种刺激,使他更用力的插,插得又快、又狠。

  叶玲她的浪叫声更大:“啊噢……啊……好哥哥……好……麻……大宝贝……干得小妹……好……舒服……”宝贝直撞花心,使得阴道肌肉一阵阵的收缩。

  “啊……啊……撞到……花……心了……啊……好……好……真好……啊……噢……再来……用力……好美……好爽……我……我要……我要死了……啊……啊……”嫩穴受到连续的攻击,已被干得酥麻,宝贝狠起狠落,每一下都发出「啾」、「啾」的声音。

  “啊……啊……磨……磨得好……好舒服……大哥……你太厉害了……啊……啊……大宝贝……干死人……干啊……死人了……啊……”

  范子云把插入穴中的宝贝,藉着腰力旋转了又旋转,一边喘着气,一边还问道:“小妹子……怎样……小穴……快……快活吗……哦……”

  叶玲摇着屁股,呻吟着:“啊……啊……大宝贝……很……很好……小穴……小穴……给干得……爽死了……哦……啊……”

  “啊……啊……美……美极了……好……好舒……服……你……你真……真厉害……我……我……啊……我舒服……啊……啊……好……好……用力……顶……顶花……花心……快……快……小妹……噢……我……要……被顶……顶死了……”
  
  叶玲的屁股,加速的上仰,一付细腰扭得像弹簧似的,死命的摆动。范子云将宝贝「噗滋」、「噗滋」的又顶了二、三十下后。叶玲突然将阴户紧紧的抵住宝贝的根部,身体一阵子颤抖,口中不断地娇喊。黏黏的阴精,冲出来包住范子云粗硬的宝贝。
  
  叶玲紧紧地抱住范子云,香嘴凑近他的耳边,娇喘着说:“哥……你的……大宝贝……好壮……好壮……”

  范子云见她一付欲言还羞的模样,双手用力,将她的娇体抱在怀中,让那羞红艳美的粉脸,轻偎胸前。一股如幽兰,如丁香的体香,轻轻飘入鼻中:“小玲,你的身体好香,好柔……好滑……”

  “还说,还说,你……你坏死了……”范子云轻抚着她的嫩脸和秀发,无限爱怜地说:“真的……小玲……你不知道……你惹得我……哎……”他的手不停地在那动人的肉体上抚摸,低下头吻着香唇,又用指甲刮那小巧的红樱桃。

  叶玲嫣然一笑,鸡头肉在他胸前轻挺:“你呀,人家救了你,竟然乘机欺负人家,天下没有比你更坏的人啦。”瞧着她的娇模样,欲火更灼烈,下体的宝贝又挺得高高,他把她的小手拉过来,让她握着。

  “小玲,刚才插小穴,插得舒服吗?”握着宝贝,春情又动,骚心再起,叶玲说道:“大哥,好有力、好强,又大又粗,好极了,插得真过瘾……”她玩弄着宝贝,一副玉乳随着胸部的喘动,一起一伏的上下抖动,阴穴里又不住地痒起来。该是春情亢奋的关系,淫水又自肉缝里汨汨的流出。

  “呀……大宝贝……真好……你的……好粗……好迷人……”用两条浑圆修长的玉腿,紧夹住他的腰身。叶玲要求着:“啊……啊……哥……快……快给我……给小穴……来重的……重重的插……插痛快些……我好痒……里面痒死了……哥……快插……求你……”

  叶玲用阴核和阴唇,不住地磨擦龟头,一丝丝的淫水黏满了宝贝头上。于是范子云躺在她的身旁,笑着说道“小玲,我们换一个姿势。”说着,将叶玲一条粉腿侧举,大磨大擦起来。右手也抚摸着她的那对乳房。磨磨擦擦了好一阵子,淫水又龟头顺势顶住阴核。
  
  “哟……痒死了……酥酥的……”酸得叶玲吃吃地笑起来。
  
  “你侧身睡好……”叶玲自己也侧身,握住宝贝,对准阴户进来了。随着她把阴户往龟头塞,想解决洞里的酸麻和痒,可是范子云就不让它进去。这时的叶玲,经过这样的挑逗,只觉得下面的阴户,那淫水又流满了。令她感到欲火难耐,心里的酸痒很不好受。她将阴户再凑了过去,把两片阴唇,含住了他的龟头后,便慢慢的轻磨慢搓。

  范子云感到像一团有温度,又暖热的棉花所擦着一般,被磨得酥痒起来,于是屁股一挺,但见「滋」一声。她感到那阴道腔里,像插进一条粗大而烧红的铁条,而且又觉得是长长的,直达内里深处的花心上,叶玲不由自主的将身子一颤,阴户里的淫水,更加春潮初涨一般,由阴唇缝直流而下。范子云被那窄窄的阴户,夹实了宝贝,在抽送时候,从龟头开始有一阵的酥爽感觉,直传到心里。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各自把屁股重重的摇动着,挺顶着,乐得叶玲口里含糊不清的叫喊:“哎呀……哎呀……哥……哥……我的心……心头……被你……被你……弄得……弄得……啊……啊……好爽……好舒服……哎唷……哎……乐死人家了……你的……宝贝……怎……怎么这样利……利害……把……花……花心……插得……痒……痒死了……”

  范子云听了她的娇喊,也是气喘喘的,低声说:“小妹子……你……你的花心……也不错……像一朵花……触得我龟头……好酸……啊……好像吸……吸吮着……全身……麻麻痒痒……”

  “哦……哦……你看……你看……这么多淫水……哈哈……把……把我的腿……也弄得……湿淋淋……”

  叶玲睨着眼,笑道:“哥……你……你也快乐……吗……”两人虽然说着话,可是下面的东西,仍然疯狂的抽插着,不,抽插得更快、更猛,插得阴户滋滋大晌。

  叶玲又柔声的说:“哥,这样不行……我痒死了……哎呀……我的……我的阴穴……要被……被插破……哎……哎……不要这样擦……擦得穴里……好痒……好痒……啊……哥……有劲……有力顶……顶……啊……嗯……”
  
  原来范子云猛干,那大宝贝上下左右乱闯,就在嫩穴里,四周翘动磨擦。他那浓密的性毛,也就不停地将叶玲的阴唇和阴核磨弄着。这种突来的刺激,更便她乐得怪叫,淫水更是好像小河不断流呀又流呀地。叶玲挺着胸部,用丰满的双乳贴着他的胸部,一双粉腿曲扭着,她闭上了眼睛,两片湿润的香唇微微开启,一条香舌不断自己舐着嘴唇。

  “美……美死人家……我……我……你……你的……太大……太大……我……舒……舒服……好舒服……”叶玲要小穴把整条宝贝吃进,一边挺着阴户,这样,她才觉得「充实」方能满意。全身热得发烫,小穴又麻又酸,不可表达的快感,使她更紧张、更放浪。

  叶玲梦一样的呻吟中,娇躯一阵又一阵的颤抖,屁股一次又一次的挺动,使阴户和宝贝做密切的合作。她舒服透了,自从客栈中与范子云春风一度之后,被老子山副总管擒住,又被「丐婆」所救,再无机会碰见范子云。今天旧梦重温,太舒服,太畅快了,使她又陷于半昏迷中,她已被大宝贝磨得欲仙欲死,快乐似神仙。

  “喔……好哥……我……我……我要丢了……丢了……唔……唔……啊……”叶玲娇叫一声,娇躯乱抖,一阵舒适的快感,传遍全身,小腿乱蹬,双手紧紧拥抱范子云,昏迷过去。

  范子云并没有中止,他缓缓地抽,再慢慢地插进去,缓缓的,每次碰到花心,有劲顶住,她哼着、呻吟着。叶玲本能地抬起粉腿,阴户挺,又挺、更挺。急促的娇喘,美丽的娇脸蛋上,呈现出满足的表情:“好……好哥哥……啊……唔……我会……会给你……插死……干死……嗯……唔……”

  范子云又急速地猛插猛闯,次次尽插到底。叶玲只觉得小穴里,淫水如山洪爆发,往外直流,两腿不断地缩张,全身蠕动,血液沸腾:“好……好……好哥哥……不……不能动了……嗯……嗯……我……我要死掉了……哎呀……哎唷……你……你真……要……我命啊……”泄了又泄,讨饶休息。
  
  

  两人由呼吸急促而渐渐恢复平静,范子云双手环抱着她娇躯,低下头,用嘴吮着她晶莹的泪珠,柔声道:“玲妹,你哭了。”

  叶玲没有避开头,眨眨眼睛,含着明珠玉器般的眼泪,嫣然笑道:“我是高兴得哭了,大哥,我永远是你的人,我只要你心里头有几分之一对着我,我就够了……”她一颗头忽然埋在他怀里,真的哭了,但一双玉腕,却抱得他愈紧。

  范子云低下头去,轻轻吻着她秀发,说道:“玲妹,我不会辜负你的。”

  叶玲用力的点着头,说道:“我知道,我相信你,只要你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两人依然紧紧的互相搂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叶玲才轻轻推了他一把,羞涩的道:“我们可以上去了。”

  范子云道:“你先上,还是我先上去?”

  叶玲脸上娇红未褪,双手拢拢散乱的秀发,嫣然一笑,说道:“这根钓丝很细,你可以上得去吗,还是我先上去,把你钓上去好了。”

  范子云道:“只要有一点凭仗,我自可上得去。”接着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到养心山房去,那里怎么走法,我看还是你先上去吧。”

  叶玲道:“是了,你先上去也要等我去开门呀,好,那还是我先上去的好。”

  范子云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娘子请。”

  “你坏。”叶玲举手轻轻打了他一下,然后一个飞旋,轻快的举手拔起匕首,把一圈钓丝,交给范子云,说道:“我先上去了。”身子一纵,双手抓住钓丝,迅快的揉了上去。

  范子云身上好像充满了活力,轻轻吸气,紧随着叶玲身后,沿丝而上。两人凭着一口真气,双手轮替,揉升而上,十数丈距离,自然很快就揉到了。原来叶玲早就把钓丝系在对面崖洞口子,这一揉到洞口,身子一弓,嗖的一声,窜子进去。范子云跟在她身后,跃入崖洞。

  叶玲惊喜的啊了一声道:“大哥,你来得这么快。”

  范子云道:“我是不放心你,所以跟着你上来的了。”

  叶玲只觉心里一甜,回头撇撇嘴道:“当面说得这么好听,只要转过背去,早就把我忘了。”

  范子云道:“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呢?”他扳过肩头,又要凑过头去吻她。

  叶玲轻轻把他推开,说道:“快别这样了,被人家听到了,多难为情。”说完,扭动腰肢,迅快的往里行去,随手「嗒」的一声,打燃了一只精致的火筒。

  范子云目能夜视,自然并不需要火简,跟着她身后走去。这是一条黝黑的甬道,约可二人并肩而行,走了约莫二十来步,前面果然有着一道黑漆的铁门,门上锁着一把大铁锁。叶玲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铁锁,推门进入,但见一间宽敞的大石室中,有不少人盘膝席地而坐,看到两人走入,纷纷站起身来。

  范大成一眼看到儿子,急忙叫道:“云儿,是你来了。”范子云慌忙叫声「爹」。”

  夏云峰叫道:“贤侄,你是如何进来的?”

  范子云连忙替叶玲介绍道:“她叫叶玲,是闭眼老婆婆的门下。”

  叶玲裣衽道:“堡主不认识小婢,小婢从前是老子山夫人手下。”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叶姑娘,你是老婆婆门下,以后不可如此称呼了。”范子云又替她引见爹。

  叶玲粉脸上骤然飞起一片红云,低下头去,一面裣衽,一面低低的道:“晚辈叶玲,拜见伯父。”她脸上这一飞红,似是不胜娇羞模样。

  范大成如何看不出来,心中暗自奇怪,忖道:“这叶姑娘和云儿似乎很好,不然,见了我怎会如此娇羞?”一面忙道:“姑娘不可多礼。”

  范子云忙道:“小妹子,你快把解药拿出来,分给大家,再说不迟。”叶玲答应一声,探怀取出一个天青小瓷瓶,倾出解药,分与大家。范子云就把闭眼婆婆要叶玲假冒金萍,窃取解药,闭眼婆婆自己假扮谢大娘,就在对崖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夏云峰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如此就好。”

  范大成道:“那你是如何进来的呢?”范子云又把一行人赶到西高庙中了贼人暗算,自己如何夤夜赶来,以及方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把自己和叶玲之事,略过不提。叶玲站在一旁,还是听得羞红了脸,低垂粉颈,不敢作声。

  华山掌门人商翰飞攒眉道:“于大侠一行,全体中毒,此事也刻不容缓,少兄……”

  范子云道:“商伯父放心,解药已由游老人家送去了。”

  少林慧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目前咱们这些人,都已服下解药,该当如何行动?范少侠可曾听游老施主如何安排呢?”

  范子云道:“此事晚辈方才听叶小妹说过,西高庙的人,因所中奇毒,共有七种之多,服了解药之后,尚须有一段时间,调息运功,方可完全恢复,才能赶到,妖妇只当晚辈和金萍同时跌落百丈湖底,此处又有谢大娘把守,不会有什么戒心,这里诸位前辈,今晚可以养足精神,待明日中午,再破壁而出,和西高庙的人会和,就可把太阴教贼众,一网打尽了。”

  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道:“叶姑娘,你已经来了几天,可知太阴教主脑人物,究竟是谁么?”

  叶玲道:“晚辈虽然假扮金萍,来了已有三天之久,但金萍是邢氏的心腹使女,掌管毒药,而且终日随侍邢氏身侧,除了见过邢氏姐姐之外,其他的事,晚辈怕露子马脚,不敢多问,好像教主就是邢氏的姐姐,另外还有一位总护法,旁的就不知道了。”

  “唉。”祝立三轻轻叹了口气道:“知彼知己,咱们这些人,枉自在江湖上跑了大半辈子,连人家底细都一点不清楚。”

  夏云峰大笑道:“别说祝兄了,兄弟被他们利用了十多年,这老子山别墅,还是兄弟的产业,兄弟连山后还有这处石窟,不是被他们迷昏了送进来,还一点都不知道,说来真是惭愧之至。”

  衡山掌门人陆宗元道:“这也不能怪夏兄,总之太阴教处心积虑,经营了十余年之久,江湖上居然会一点风声也没有,只此一点,可见太阴教办事,是何等机密了。”

  形意门祝立三笑道:“兄弟所以还是佩服小兄弟,初出江湖,就一连串发现了不少太阴教的阴谋,也揭发了太阴教不少活动,小兄弟,不是老夫替你说句大话,再过十年八年,武林盟主就非你小兄弟莫属了。”

  范大成道:“祝老哥,你别夸奖他,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祝立三大笑道:“范老哥,令郎少年英俊,是武林后一辈中,唯一杰出隽才,兄弟可不是瞎说,将来几十年,江湖武林的安危,全落在他一人身上呢。”

  慧善大师道:“祝老施主这话不错,老衲也有如此看法,范少施主老成持重,英年有为,九大门派老实说已经渐趋式微,也只有少施主这样一位杰出之士,才能担当重任。”叶玲听大家夸奖着范大哥,她自然内心喜悦,脸上山不期浮起了甜甜笑意。

  这情形看在夏云峰眼里,心中暗暗忖道:“看来此女和范贤侄的交谊极深了。”

  祝秀娥拉着叶玲的手,悄声道:“叶姑娘,时间还早,我们也好休息一会呢。”这许多人中,只有祝秀娥一个女的,如今来了叶玲,自然有了伴了。叶玲今晚心头一直甜甜的,但究竟是折腾丁大半夜,难免有些娇慵,就随地在一旁席地坐下,两人唧唧哝哝的谈得十分投契,直恨相见晚了。

  夏云峰,范大成等人,也各自席地坐下,大家围成了一圈,交谈的无非是明天如何对付太阴教行动的事,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西高庙方面,自从花双双走后,虽然勉强应付过来袭的人,但众人之中除了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三人之外,其余的人,因体内散功奇毒,正在逐渐发作,功力随着时间的过去,逐渐递减。对方的人,虽然花双双铩羽而归,难保不有第二批人继续赶来,心情自然十分沉重。

  尤其范子云走了已有一个更次,依然不见回来,也不禁使人替他暗暗担心。对方经营老子山,已有多年,不说高手如云,就是太阴教手法阴毒,一向神秘莫测,范子云武功再高,究竟年事尚轻,江湖经验总嫌不足,单身只剑,进入龙潭虎穴,该是如何危险之事? 

  万老夫人心头好不焦急,但她看得出来,自己女儿、夏玉容、商紫雯这几位姑娘,似乎芳心全系在范子云一个人身上,她纵然心头一直悬挂着放不下心来,却不敢吐露只字,为的是怕几位姑娘着急。
  
  于化龙一手捋须含笑道:“夏姑娘和二位商姑娘,方才和花双双动手,功力好像丝毫未失,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商小雯咭的笑道:“于前辈,我和大姐、二姐,方才送三哥出去的时候,师傅给了我们一人一颗雪莲子,毒早已解啦。”

  “尊师?”于化龙一怔,大喜道:“莫非闭眼老前辈已经来了?哈哈,你们怎不早说?”

  商紫雯看她已经说了出来,只得含笑道:“晚辈方才没跟大家说明,是老婆婆不愿在此刻现身,怕被老子山的人知道了,所以一直不敢说出来。”

  于化龙眼神一亮,问道:“闭眼老前辈人呢?”

  商小雯道:“师傅已经走啦,她老人家说还有事去。”

  于化龙关心的道:“她老人家可曾说什么时候来么?”

  商小雯摇摇头道:“师傅没说。”

  于化龙轻咳一声道:“范小兄弟单身入险,如有闭眼老前辈暗中相助才好。”

  商小雯道:“师傅说过,三哥此去,自会有人暗中相助。”

  于化龙眼神飞闪,问道:“不知她老人家有没有说,暗中相助的是什么人吗?”

  商小雯道:“没有,我问了,师傅连话都设有说清楚,就匆匆走了。”

  伏虎丐连三省大笑道:“老祖宗既然说过小兄弟有人相助,那就绝对错不了啦,老叫化这下可放心了。”

  只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你本来就该放心,谁又要你不放心来了?”

  连三省忽然眼睛一亮,大喜道:“老祖宗来了。”话刚出口,笑面神丐已经嘻着嘴,像老猴精一般,一脚跨了进来。于化龙目中精芒飞闪,和万老夫人等人一起站起身来。

  笑面神丐哈哈一笑道:“好,好,你们没事就好。”

  商小雯一下钻了出去,拉着笑面神丐的手臂,叫道:“师公,你老人家来了就好,你知道三哥怎么了?”

  笑面神丐被她摇着手臂,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摆着,叫道:“小丫头,你别急,慢慢的说好不?再摇下去,我老人家的手臂,快被你摇断了。”

  商小雯道:“我才不急呢,我们的大哥、二哥可快急坏了呢。”

  商紫雯给她当着大家一嚷,粉脸飞红,叱道:“小雯,你不许对游老人家这样没大没小,一点规矩也不懂。”

  “没关系。”笑面神丐嘻嘻一笑道:“我老人家就喜欢年轻人这样蹦蹦跳跳的,没大没小才天真可爱。”

  商小雯朝商紫雯得意的扮了个鬼脸,咭的笑道:“听见不?师公就喜欢我对他没大没小呢。”

  于化龙道:“前辈请坐。”

  笑面神丐道:“大家都不用客气,都坐下来。”

  商小雯嚷道:“师公,你老人家还没回答我呢,三哥究竟怎么了?”

  “嘻嘻。”笑面神丐伸手一指屋顶,说道:“你问范小子,嗨,他和堡主夫人的贴身丫头金萍,坐在藤兜里,被邢氏手下的谢大娘一下割断了绳索,从百丈高空,掉了下去……”夏玉容惊啊一声,几乎昏倒。

  商紫雯、商小雯、万飞琼、艾红桃、冷梅萼等人都像被人在脑门上重重击了一下,脑子有些昏沉沉的,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中,也起了一层雾水。商小雯急得睁大双目问道:“后来是不是师公救了他们?”

  所有的人听到范子云掉下百丈深崖。也全都感到无比的震惊,但给商小雯这一说,心头不觉全都浮起了希望,目光也集中笑面神丐一个人身上,要听他的下文。笑面神丐目光一瞥,叫道:“万总管。”

  万仲达忙道:“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笑面神丐低低的道:“这里有没有酒,我老人家口干得很。”

  商小雯没待万仲达回答,抢着道:“酒自然有了。”

  “那好。”笑面神丐道:“快去拿来。”

  商小雯道:“现在人家都要听师公的消息,你老人家快说出来了,马上就去拿。”

  笑面神丐耸耸肩道:“一定要我老人家先说出来,才能去拿酒?”

  商小雯道:“万总管也要听听师公的消息咯,他去拿酒,下文就听不见了。”

  “好,好。”笑面神丐摇着头道:“你这小鬼头,偏和我老人家作对,我说, 我说。”

  商小雯催道:“那你老人家快说呀。”

  笑面神丐拗不过她,嘻嘻一笑道:“告诉你,那金萍就是你师姐改扮的。”

  商小雯道:“但藤兜的绳索给割断了,两个人不是全掉下去了么?”

  笑面神丐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屠夫谢东升的河东狮谢大娘,就是你师傅乔装的。”

  商小雯道:“这么说,师傅没割断绳索了?”

  笑面神丐道:“邢氏也在崖上,绳索自然割断了。”

  商小雯道:“这不是白说,绳索割断了,两个人还不是掉下去了?”

  笑面神丐嘻嘻笑道:“你这丫头,平时鬼灵精,今晚怎么变得笨了,有你师姐和范小子在一起,就是掉下去,也摔不死呀。”

  “哦,我知道了。”商小雯喜形于色,拍手笑道:“师姐早就把钓丝挂在崖上了。”大家听到这里,心头一块大石才算放了下来。

  商小雯道:“但有师傅在那里,把邢氏一下制住就好了,何用再割断绳索,多此一举呢?”
  
  “不多,不多。”笑面神丐道:“制住邢氏只是举手之劳,只是邢氏知道范小子和金萍跌下去了,她就不会再有疑心,回转屋去,那里是一个山腹,本由谢大娘守着的,邢氏走了,范小子和你师姐,就可从容救人。”

  “救人?”商小雯问道:“还要救谁?”

  “救的人多着呢。”笑面神丐道:“那是两座突出的山崖,中间相距足有二十来丈宽,那边的崖洞里,被囚禁着夏云峰和各大门派的人,而且还全被他们下了散功毒,是你师姐假扮邢氏贴身使女金萍,才偷到解药,这些人要从对面山崖,而且一次最多只能站四个人,这要多少时间……”

  说到这里,口中忽然「啊」了一声道:“糟糕,这是极端机密的事儿,你这丫头真是多嘴,我老人家酒虫等着要酒喝,就口不择言,要是给太阴教的人听了去,这还得了。”

  商小雯道:“师公,这是你老人家多虑了,这里又没有太阴教的人,会被谁听去了?”

  “哈,你丫头知道什么?”笑面神丐脸色一沉,说道:“我老人家刚才从老子山回来,就是听你师傅说的,她是听你师姐告诉她的,因为你师姐乔装金萍,已经有三天了,她听到的消息自然不少,据说咱们这里就有太阴教的奸细……”这话听得大家又是一怔,这众人之中,竟然会有太阴教的奸细。万老夫人、于化龙全都不禁脸色大变。

  于化龙道:“游前辈可知这人是谁么?”

  笑面神丐摇着头道:“我那老太婆也问过她徒弟,只知这里有他们的人,这是机密事儿,她假扮金萍,内情不熟,怕露出马脚来,所以不敢多问。”他右手握着拳头,朝左手心打了一下,嘻的笑道:“这个并不太难,我老人家只要有酒喝,慢慢的一定可以查得出来。”忽然两眼一瞪,喝道:“万总管,你还不快去拿酒来?”

  万仲达苦着脸道:“游老人家,小的不瞒你说,这儿是和尚庙,哪来的酒……”

  笑面神丐顿着脚,气道:“混球,十万八千个混球,原来你是骗我老人家的。”

  万仲达道:“游老人家……”

  “别叫我老人家,我酒虫发作起来,比你毒药发作还要难受,你知不知道?”笑面神丐气呼呼的往外一指,说道:“这里附近就有村子,庄稼人家哪一家没有酒,你不会去敲敲门,跟他们买一坛总可以吧,就是偷,也要去给我老人家偷一坛来。”

  “是,是。”万仲达连声应「是」,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待转身往外行去。

  商小雯叫道:“万总管,这是我惹的事,你剧毒未解,还是我去吧。”

  商紫雯怕妹子惹出事来,忙道:“小雯,我和你一起去。”

  笑面神丐点点头道:“你们两个去就好,哦,记着,村口第三家,姓程的老太婆家酿的酒最好,只是他们不是卖酒的,一定不肯卖,你们非去偷不可。”

  商小雯道:“你老人家真的要我们去偷?”

  笑面神丐道:“买不到,自然只有偷了,嘻嘻,那程老太婆小气得很,我老人家打这里经过,总得趁黑摸进去,偷偷的喝她半坛不可,她家的酒,都放在厨房的隔壁,你们找到她后面厨房,就可以找到了。”

  商小雯道:“好,我们那就去了。”

  笑面神丐叮嘱道:“偷到酒就走,不可和人家动手。”

  商紫雯道:“晚辈会跟他们商量的。”

  笑面神丐双手使劲一摔,泄气的道:“你丫头真是老实,这姓程的老太婆,软硬不吃,你这一惊动了她,我老人家的酒虫全完了,千万不可去敲门,只有偷才行。”

  商小雯咭的笑道:“老人家只管放心,我们会把酒给你老人家弄来的。”

  笑面神丐连连挥挥手道:“那就快去,越快越好。”万老夫人虽不知笑面神丐为什么一定要她们去偷酒,但心知游老人家必有用意,也就没有阻拦。于化龙多年江湖经验,自然也看出来了,目中神光闪烁不定,同样没有开口,目送商紫雯姐妹两人翩然往外行去。
  
    

  村子,离西高庙,不过里许光景,商紫雯、小雯抵达村口,就停下步来。商小雯伸手一指,低声道:“就是那一家了。”

  商紫雯道:“我知道。”

  商小雯道:“那就快过去了。”

  商紫雯道:“游老人家指定要我们到这一家来,而且还说只能偷不可惊动他们,更不可和人家动手,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商小雯道:“去偷他们的酒,自然不能惊动人家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然。”商紫雯道:“我虽然想不出道理来,但其中必有缘故。”

  商小雯道:“你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东顾虑,西顾虑,那就不用去偷了,和你一起出来,真没意思。”

  商紫雯沉吟道:“我想,这也许是游老人家派给我们的一件差使……”

  商小雯道:“来偷酒,也是差使呀。”

  “不对。”商紫雯摇着头,说道:“游老人家怎么会知道这家人家的老太婆姓程呢?”

  “这有什么稀奇?”商小雯道:“你没听游老人家说,他每次打这里经过,总要摸进去偷喝她半坛么。”

  商紫雯还是摇着头道:“不对……”

  商小雯急道:“我的大小姐,你到底要不要进去?偷一坛酒,不要煞费心机的去推详个老半天,你没和我一起来,我早就抱着酒坛子回到庙里去啦。”

  商紫雯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急性子,像你这样毛毛躁躁,不偾事才怪。”

  商小雯道:“像你这样子,慢吞吞的,只怕到八十岁才会养儿子呢。”

  “你……”商紫雯被她说得粉脸一红,要待发作。商小雯早已「咭」的一声轻笑,身子一扭,像一阵风般逃了开去。不,她双足一点,人如飞鸟投林,像一缕烟般往第三家的墙边掠去,一下就隐入暗处,失去了她的踪影。

  商紫雯来不及喝阻,但看着妹子的身法,心中不禁点头,妹子只不过是闭眼老婆婆的记名弟子,经老婆婆指点,也不过三个月光景,轻功造诣,就比从前精进了不知多少。她不放心妹子一个人涉险,也立即跟着过去。

  这第三家是一幢古老的房屋,虽然座落在村子里,墙外还有一片黄泥的空地,围墙不高,此时三更已过,四更不到,主人自然正在梦乡之中。她略为瞻顾,轻轻越过墙门,跃落庭中,这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商小雯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庭院不大,左右各种着一棵大可合抱的桑树。一排三间平房,左首还有一条狭小园地,种着青菜,可以通向后院。商紫雯心知小雯已经抢先往后面去了,正待跟去。只听屋中响起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叫道:“媳妇儿,外面好像刮风啦,你窗户关好了没有,别叫大宝招了凉。”

  接着另一个妇人声音接口道:“婆婆,外面没有刮风呀,那只是有两片树叶子飘落下来,你老人家睡吧。”商紫雯心头登时一惊,这婆媳二人好灵的耳朵,自己和小雯飞落墙内,都瞒不过她们,还好她们只当作了树叶。

  只听那老婆子又道:“上了年纪的人,下半夜就睡不安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往耳朵里直钻。”

  妇人声音道:“婆婆,现在还不到四更天,你老人家再睡一会咯。”商紫雯不敢大意,悄悄从菜畦间绕了过去。

  转到后院,那是一个小天井,也有一排三间,中间一间,很浅狭,放了一座石磨,两边各有一道门户,门都没关,右首是厨房,左边是柴房。她放轻脚步,跨进中间一间,依然不见妹子的影子,也没听到一点声音,不禁暗自忖道:“这丫头抢在自己前面进来,人会到哪里去了呢?”

  心中想着,先探首朝左首门内张望了一眼,柴房里一片黝黑,堆满了一捆捆的稻草,不像是放酒所在。这就转向右首厨房,跨进门才发现厨房很大,除了一座砖砌的大灶,靠北首窗下,还有一张板桌,和两条板凳,左首靠壁处是一座碗橱,橱边还有一道门户,木门敞开着。

  商紫雯想起游老人家说过:“他家的酒,都放在厨房隔壁,找到厨房,就找到了。”

  这三间房,相当深广,只要看厨房有这么大,就可以想到了,中间的磨房,很浅很狭,可见磨房后面有很大的一间,正是藏酒之处了。心念一动,这就很快的闪了过去。跨进门,鼻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黑暗之中,但见这间酒房果然堆放着许多酒坛,而且一坛坛的叠得比人高。

  商紫雯凝足目力,才发现妹子在进门右首的墙角边,倚墙而立,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低声叫道:“小雯,你怎么了?”商小雯不言不动,站在那里,生 似没有听到一般。

  商紫雯心中不由一惊,迅快忖道:“莫非她着了人家的道?”急忙走到面前,只见商小雯闭着眼睛好像睡熟了,浓重的酒气,就是从她口中喷出来的,心中更觉奇怪,暗自忖道:“妹子向来不会喝酒,当然不会偷酒喝的,怎么会喝醉了呢?”就在此时,她觉得身后似有微风一飒,心头不觉一动,急忙一个旋身,转了过去。

  她这一转身过去,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多了一个白发婆婆,黑暗中,她一双眼,就像两点星星一般,直注着自己,冷然道:“你们两个丫头,胆子不小,你们进来之时,者身已经警告过你们了,还敢潜入我宅里来。”

  商紫雯略为躬身道:“前辈果然功力过人,舍妹大概是被前辈制住了?”

  白发老婆婆冷声道:“她敢来偷老身藏酒,老身就灌了她一碗陈酒,她是被醉倒了。”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沉,哼道:“你们既然敢来,想必学过几招,老婆婆有个规定,只要能够接得住我三招,或者能喝下我老婆子三碗陈酒不醉,都可以自由离去,老婆子让你自己挑选。”

  商紫雯道:“老婆婆……”

  白发老婆婆截着她的话头,说道:“不用多说,舍此之外,说也没用。”

  商紫雯心中忖道:“这老婆婆好生怪癖?”她暗自寻思,妹子虽然不会喝酒,但一个练习内功的人,就算不会喝酒,喝上几碗,也绝不致于醉得不省人事。从她口气听来,她的三碗陈酒,和三招武功并列,一定十分厉害了,自己也不会饮酒,还是接她三招的好。

  白发老婆婆看她沉吟不语,催道:“你想好了没有?”

  商紫雯道:“老婆婆功力深厚……”

  白发老婆婆截然道:“不用说这些废话,你选择哪一样,就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商紫雯道:“晚辈那就选择接老婆婆三招好了。”

  白发老婆婆点头道:“好,你小心,那我就要出手了。”

  “且慢。”商紫雯道:“老婆婆就要在这里赐教么?”

  白发老婆婆道:“只要有一步迥旋,就可动手,你嫌这里地方不够大?”

  商紫雯道:“只是舍妹……”

  白发老婆婆不耐的道:“只要你接得下老婆子三招,我会给她一粒解酒丸,让她随你回去。”

  商紫雯道:“那就多谢老婆婆了。”

  “不用谢得这么早。”白发老婆婆哼了一声,道:“你接着了,第一招。”

  喝声出口,右手突然平伸,朝商紫雯纤腰横扫过来,—指风飒然如刀,出手第一招,正是华山派「飞云掌法」中「华岳流云」,你如果出手硬封,他就可以迅速变为「岚烟流霞」,以五指飞弹,施展「穿云指法」,像飞瀑惊涛,一下可以点你七八处穴道,这一手,正是「飞云掌」精奥之处。

  她自幼得乃父教导,自然识得厉害,这就迅快后退半步身形微蹲,左手横胸如托,右手五指轻舒,从下往上,疾托对方手腕。这一招她使的也是「飞云掌法」,叫做「仙人掌上玉芙蓉」,乃是专门化解「华岳流云」的手法。

  白发老婆婆口中嘿了一声,右手一缩再仲,喝道:“第二招。”突然五指一敛,朝商紫雯当头疾落。

  商紫雯当然认得她这一招是「南峰落雁」,五指如雁敛翼,若是被她插中,别说人的头盖骨,只怕连山石也可以一插两半。她看她两招使的都是本门手法,心中暗自嘀咕:“不知这老婆婆和本门有什么渊源?”一面急忙身形轻旋,右手五指张如龙爪,手腕转动,朝头上笔直伸起。这是一记「苍龙九转」,也正是化解「南峰落雁」的招法。

  白发老婆婆这一记「南峰落雁」刚施展到一半,看到商紫雯使出「苍龙九转」来,她插下的手势,忽然停在半空,冷笑—声道:“小丫头,你可知道这一招如果接实,你这条手臂,九转下来,就得被老身震为九截了。”

  商紫雯说道:“这是老婆婆功力胜过晚辈之处,但晚辈只有使这一招,才能化解老婆婆的「南峰落雁」。”

  白发老婆婆脸色异样难看,哼道:“你是华山门下了,想不到堂堂华山派的弟子,竟然也投靠了太阴教,好,老婆子看在历代祖师份上,前两招就算放你一马,这第三招,老身可不再留情了。”话声一落,正待出手。

  商紫雯急忙喊道:“老婆婆慢点。”

  白发老婆婆凛然道:“他们知道老身是华山派的人,所以才派你来的,你还有何说?”

  商紫雯道:“晚辈不是太阴教的人。”

  “你不是太阴教的人?”白发老婆婆目射异光,冷声道:“那你是什么人门下,来此何事?”

  商紫雯到了此时,已知笑面神丐要自己姐妹前来,可能就是因自己是华山门下的关系了,但不知此行究是为了何事?这就躬身道:“晚辈商紫雯……”

  她刚说出「商紫雯」三字,白发老婆婆目光一亮,问道:“你姓商,商翰飞是你什么人?”

  商紫雯躬身道:“老婆婆说的乃是家父。”

  白发老婆婆神色稍霁,问道:“来此作甚?”

  商紫雯粉脸一红,说道:“晚辈是奉命偷酒来的。”

  “偷酒?”白发老婆婆刚霁的神色,不禁又寒了下来,沉声道:“你爹既然知道老身在此,不亲自前来见我,居然叫你姐妹来偷酒,真是岂有此理。”

  商紫雯听她口气,这位老婆婆的辈份,显然比爹还高了,一面躬身道:“老婆婆误会了……”

  白发老婆婆年岁虽大,竟是个火爆脾气,没待她说完,就截然哼道:“我哪里误会了?”

  商紫雯道:“晚辈姐妹是笑面神丐游老人家要我们来的。”

  “笑面神丐?”白发老婆婆脸上有了惊疑之色,问道:“游老人家还在人世?”

  商紫雯躬身道:“是的。”

  白发老婆婆道:“游老人家怎么会要你们来偷酒的?”

  商紫雯道:“这次为了挽救武林浩劫,联合各大门派,进剿太阴教。都是游老人家在暗中策动,如今大家都在西高庙,因为庙里不备荤酒,游老人家心一动,就要晚辈到这里来偷……”她说到「偷」字,粉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白发者婆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怎不早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倾了一粒白色药丸,纳入商小雯口中,举手在她肩上拂了一下。

  商小雯果然立时清醒起来,口中「啊」了一声,睁眼道:“我不喝。”原来她这句话,是被白发老婆婆抓住她脖子,灌下一碗酒去之时,逼在喉咙里,一直没说出来,这时酒醉一醒,第一句话,就是方才要叫出来的话了。

  商紫雯喝道:“小雯,快见过老婆婆。”

  商小雯眼睛转动,但她刚清醒过来,但酒房中一片黝黑,自然看不清楚,而且她方才被人灌酒,也没看清楚对方的人,闻言问道:“姐姐,你在哪里?”

  白发老婆婆道:“这里大暗了,你们到外面来。”

  外面厨房中忽然亮起了灯光,一个妇人声音接口道:“婆婆,我已经把灯点上了。”白发婆婆引着两人退出酒房,板桌上果然点燃起了油盏。

  一个青衣妇人含笑站在桌边,看她年龄,约莫四十出头,皮肤白皙,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胎子。白发老婆婆含笑道:“这是老身的媳妇翠娘。”一面指着商紫雯姐妹说道:“这两姐妹是咱们华山派商掌门人的女儿。”

  青衣妇女颔首笑道:“二位姑娘请坐。”

  商紫雯道:“老婆婆,晚辈还不知你老人家的辈份,该当如何称呼呢?”

  白发老婆婆笑道:“算起来你娘就是老身的师侄,你们就叫老身婆婆好了,我媳妇,你们就叫她声婶娘吧。”

  商紫雯、小雯连忙拜了下去,口中说道:“晚辈拜见婆婆。”

  白发老婆婆双手把两人拉了起来,笑道:“嘴里叫就好了,何用行此大礼。”

  商紫雯、小雯站起身,又朝青衣妇人裣衽为礼,叫了声:“婶娘。”

  青衣妇人笑着道:“两位姑娘快坐了好说。”

  白发老婆婆已经拉开了板凳,坐了下来,说道:“游老人家要你们来这里偷酒,可曾交代过你们什么吗?”

  商小雯跟着在边上一张板凳坐下,抬头道:“姐姐,婆婆要我们坐下来说呢?”

  商紫雯回身道:“婶娘,你也请坐咯。”

  青衣妇人含笑道:“两位姑娘请坐,我还要回房照顾小孩去。”

  白发老婆婆道:“那你就去吧。”青衣妇人朝两人点点头,回身往外行去。

  商紫雯和妹子并肩坐下,说道:“游老人家并没有交代晚辈什么呀。”

  白发老婆婆说道:“你方才说你们一行人是围剿太阴教来的,现在住在西高庙,是不是人手还没等齐呢?”

  商紫雯道:“这倒不是。”她把众人中毒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白发老婆婆忽然咧嘴一笑道:“这就对了。”没待商紫雯姐妹开口,接着笑了笑道:“游老人家要你们来,虽没交代什么,老身倒可以猜到三分了。”

  商小雯奇道:“婆婆,你老人家猜到什么了呢?”

  白发老婆婆笑道:“游老人家的意思,老身自然知道,第一、老身的老伴,昔年人称终南醉叟、善于酿酒,他遍历五岳名门,采了不少灵药异材,泡了两坛药酒,取名叫做「功力酒」,据他说,练武的人,如果真气消散,不能凝固,失去了武功,此酒可以使之恢复功力,老伴把这两坛酒,视为天下第一奇酒。”商紫雯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些明白。

  白发老婆婆接着道:“有一年,少林寺黄石禅师,和五台山微尘尊者交手,连拼三昼夜,微尘尊者中了一记「般若禅掌」,黄石禅师也中了一记「大手印」,两人落得个两败俱伤。等到少林掌教和老伴闻讯赶到,俱已奄奄一息,一身功力拼耗已尽,连少林「大梅檀丸」都失去验效,就是老伴用一坛「功力酒」挽救了两人性命。后来老伴自己运气入岔,走火入魔,接连服用了半个月,也治好了,剩下半坛,就视若珍宝,老伴去世之后,这半坛「功力酒」,一直密封珍藏迄今。”

  她微微一笑,接道:“你们一行人身中太阴教的「七毒散」其中的散功毒,最是消耗真力,纵有解药,真气一时也无法复元,游老人家虽然没有明说,自然是要你们来跟老身索取那半坛「功力酒」的了。”

  商小雯口中「啊」了一声道:“这就对了,村子里都是庄稼人家,哪一家都有酒,游老人家就偏偏要我们到婆婆家来偷,果然是要我们跟婆婆乞取「功力酒」来的了。”

  白发老婆婆微微叹了口气道:“老身虽然珍惜这半坛酒,但一来游老人家武林前辈……”

  商小雯道:“游老人家辈份化婆婆还要高么?”

  白发老婆婆笑道:“游老人家昔年和老身先父是朋友,后来又和老身老伴结了忘年之交,老伴比他整整小了三十岁,算起来该是两代交谊呢?”

  商小雯道:“这么说,当今武林,是我师公的辈份最高了。”

  白发老婆婆惊讶的道:“你师公……”

  商紫雯道:“我妹子是闭眼老婆婆的记名弟子。”

  “啊。”白发老婆婆惊喜的道:“姑娘原来还是闭眼婆婆的记名弟子,你真是天大的福缘,能得老婆婆垂青,这一来,老身和你这笔帐,真是永远也算不清了。”

  商小雯道:“你老人家是我娘的师叔,永远是我们婆婆咯。”

  白发老婆婆失笑道:“但游老人家是老身先父的朋友,老身岂不又和你平辈。”

  商紫雯道:“游老人家和婆婆令尊只是朋友,婆婆是先母的师叔,自以师门为重了。”

  白发老婆婆点头笑道:“好个师门为重,你们姐妹真会说话,婆婆真是高兴,商掌门人有这么一对掌珠,真好福气。”

  商小雯道:“婆婆一向住在这里么?”

  “搬来快三年了。”白发老婆婆忽然切齿道:“还不是为了万恶的太阴教。”

  商紫雯道:“婆婆和太阴教有仇?”

  “杀子之仇。”白发老婆婆道:“方才老身的话,还没说完哩,游老人家要你们来的另一用意,也许是要你们前来通知老身,十年血债,已经到了可以偿还的时候了。”

  她不待两人再问,接下去道:“十年前,老身儿子程中龙在河南开设神龙镖局,有一次保了一笔红货的暗镖,道经大洪山,一夜之间,红货竟然不翼而飞,中龙也死在大洪山下一家小客店里,事后老身才知道当晚有一个单身女子也在那小客店投宿,第二天已经走了,同时也发现他是中了太阴教的「阴极针」致死的……”

  商小雯惊啊道:“我娘也是死在「阴极针」下的。”

  “老身知道。”白发老婆婆点头道:“经老身几年明查暗访,才打听到太阴教的巢穴,是在老子山,因此就悄悄搬到这里来住,但这三年来,老身几经查证,又毫无所获,由此可见他们如何隐秘了,直到上个月,终于给老身逮到了一个太阴教的贼党……”商小雯要待开口,却被商紫雯悄悄拉了她一下衣角,意思是要她不可开口,听老婆婆说下去。

  白发者婆婆续道:“那贼子找上门来,藉故盘问老身姓什么?老身看他来意分明是已经对老身一家起子怀疑,老身也就不用客气,出手制住了他,逼着他供出老子山太阴教的情形,可惜此人只是一个铜章剑士,知道的并不多,甚至连他们教里的主持人是谁,都不知道,老身看他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了,也就放他走了。”

  商小雯道:“婆婆怎能放他走呢?”

  白发老婆婆笑了笑道:“老身在他身上,点子死穴,大概刚好走到老子山不远,就会在路上暴毙,这样就不会怀疑到老身身上来了。”

  商小雯道:“后来就没人来过么?”

  白发老婆婆笑道:“此后,他们果然对老身一家起了怀疑,有两次派入夜里来踩盘子,都没生事故,所以今晚你们潜入后宅,老身也只当是老子山派来的了。时间不早了,两位姑娘也该走了,老身这就去把酒拿来。”

  随着话声,起身往前进行去,过不一会,只见她手中抱着一个坛身满沾着泥土的小酒坛走入,郑重地说道:“这就是半坛「功力酒」,大姑娘,老身这就交给你了,路上小心些。”她目光何等锐利,早就看出商紫雯较为稳重,不像小雯那样蹦蹦跳跳的。

  商紫雯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婆婆了。”

  白发老婆婆蔼然笑道:“你还和婆婆客气作甚?”一面又朝商小雯笑道:“二姑娘,你也有件差使,游老人家尝酒如命,你给老身带坛回去,算是老身孝敬游老人家的,今晚时间太晚了,老身明日一早,再去拜见老人家,追随大家之后,参加剿灭太阴教的行列。”回身走入酒房,抱了二十五斤一坛的酒坛出来,交给了商小雯。

    
  
  两人各自抱起酒坛,别过白发老婆婆,出了院子,就一路奔行,赶回西高庙东院。只听笑面游龙沙着喉咙笑道:“好了,好了,来了,来了,你们两个丫头不来,我老人家肚肠要给酒虫咬穿了。”商紫雯、小雯各自抱着一个酒坛走入。

  商小雯叫道:“师公,我和姐姐幸未辱命。”

  “我老人家知道。”笑面神丐抢着道:“你们两个各自抱着一个酒坛回来,准是和程老太婆见了面,也吃了些小亏,结果还是抬出你们老子的名头,和她攀上了亲故,又抬出我老人家的名头,说是我老人家要你们去偷的,程老太婆心里一喜,才让你们捧着两坛酒回来的子。”

  商小雯咭的笑道:“师公,你怎么知道的?”

  笑面神丐没有理会她,一手从她手上抢过酒坛,直起脖子,大声叫道:“喂,喂,我的小老弟媳妇儿,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见见我这老哥哥,喂,你快来,别走了,我还有话和你说哩。”大家不知他大声嚷着,是对谁说话,但分明是外面有人。

  外面来了人,这满屋子高手,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只有于化龙、万老夫人、花真真、羊令公、桂豪年、连三省等有限几人,看出笑面神丐使的是「千里传音」之术,这人可能还在庙门之外。笑面神丐话声一落,也不再说话,一手拍开酒坛泥盖,撕开封口,两手捧起酒坛,对着口咕咕嘟嘟喝了起来。

  这一阵猛喝,有如长鲸吸水,几乎连气都没透一口,这样猛喝了一阵才放下酒坛,举袖拭拭嘴角,嘻的笑道:“真痛快,真过瘾,嗨,你们这酒酿得真是不错。”这句话,他又不知是对谁说的了。

  就在他话声方落,门前微风一飒,这回厅上许多人都已发觉有人来了。只见一个青衣白发老婆婆,一脚跨了进来,朝笑面神丐裣衽一礼道:“晚辈本来要等到明天一早才来拜见前辈的……”

  笑面神丐笑道:“你是不放心那坛陈酒,才一路护送两个丫头来的,但既已到了门口,自得进来和大家见见面了。”大家听他口气,才知这白发老婆婆敢情就是商氏姐妹去偷酒的程老太婆了。只是大家不知道「功力酒」的来历,心中暗暗奇怪,这程老太婆何以会不放心半坛陈酒,要暗中一路护送来呢? 

  白发老婆婆一笑道:“晚辈是因这里和老子山近在咫尺,怕两位姑娘万一在路上遇上……”

  “唔。”笑面神丐口中唔了一声,用手一拍胸脯,嘻的笑道:“有我老人家在这里,这里把路,还罩不住,我老人家只有买一块豆腐去撞死了。”说到这里,回头朝大家笑了笑,道:“这两个丫头走后,我老人家不是一直伸着脖子没有说话么?不吹牛,我老人家的元神,就是出了窍,守在一里外的村子口,只要她们遇上老子山来的匪人,我老人家焉得不知?”

  众人听他一说,回想方才情形,商紫雯姐妹走后,游老人家果然坐在大门口,一直没说过半句话。元神出窍,这自然是骗人的了,想来他是在施展「天视地听」之术,但「天视地听」最多也不过能听到一、二十丈之外,他居然可以听到一里之外去,这位笑面神丐的功力之高,当真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

  万老夫人早已站起身来,笑道:“老人家,这位老姐姐远来是客,你老人家还没给大家引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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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兴师问罪

 

  “哦,哦,你看,我老人家几口老酒一喝,就糊涂了。”笑面神丐用手一拍后脑,笑道:“来,来,我给大家引见,这位是我老人家小老弟的媳妇儿,我小老弟,就是人称终南醉叟的便是,她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四十年前,江湖上出了名的女煞星,大家都称她夺命麻姑程大娘,哈哈,你们现在都知道了吧?”

  程老婆婆道:“晚辈正要向游老人家讨令,明天进剿太阴教,晚辈十年杀子之仇,终能得报,这是晚辈的有生之年的唯一大事,要你老人家派个差使才好。”

  笑面神丐耸肩一笑道:“我老人家要她们前去偷酒,就是给你送信去的,太阴教这些年着实网罗了不少高手,其中有一个老不死,出手歹毒得很,一提起这个人,我老人家就头痛得紧,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你这小老弟媳妇儿才能对付……”

  程老婆婆道:“你老人家别开玩笑了,连你老人家头痛的人,晚辈如何对付得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笑面神丐忽然正容道:“咱们的人手,我老人家都计算好了,就只有这个老不死,还没有人料理。”

  程老婆婆问道:“这人是谁呢?”

  “哦,哦……”笑面神丐「哦」了两声,才道:“法不传六耳,天机不可泄漏。”他说到这里,嘴皮微动,敢情是以「传音入密」和程老婆婆说话了。

  “晚辈遵命。”于化龙看在眼里,目中不禁神光闪动。

  笑面神丐一挥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程老婆婆应了声「是」,又朝大家一一作别,转身往外行去。

  “好了,好了。”笑面神丐双手一合,站起身道:“现在大家都来喝一杯了。”他拿起满坛泥巴的一个小酒坛,道:“这是我那个小老弟媳妇儿在土下埋了已有二十多年的好酒,天下第一奇酒,不喝可惜了,来,来,每个人拿个酒杯来,最多大概也只能分得一杯呢,挨个儿来,我老人家给你们斟酒。”

  商小雯道:“师公,有事弟子服其劳,还是我来给大家斟吧。”

  笑面神丐道:“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这小半坛酒,你知道多名贵,溅出一滴,有多可惜,还是我老人家来倒的好。”

  万老夫人问道:“老人家,这酒有那么贵重么?”

  笑面神丐又接道:“你总听盟主老弟说过吧?这就是昔年「终南醉叟」酿制的「功力酒」,功能大补真元,恢复功力,这里有许多人中了散功毒,纵有解药,但功力消散,没有两三天休养,休想复元,咱们明天就要和人家去全力相拼,功力打了折扣,还能和人家拼个屁?所以这酒就成了大家的救命菩萨。”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又道:“这是太阴教「七毒散」解药,现在挨个儿来,一人一粒,用这酒送下。”商紫雯早已取了几只茶盅来,放在桌上。笑面神丐一掌击碎酒坛上的泥盖,抓去封口,大家鼻中都可闻到一阵浓郁的异香。

  羊令公道:“果然好酒。”

  笑面神丐哼道:“你想多喝也不行。”说着,举起坛来,在几个杯中倒满了酒,催道:“来,于大侠,你先来。”一面把解药小瓷瓶递给了商紫雯,命她每人分给一粒。

  于化龙道:“于某那就有僭了。”走到桌前,商紫雯倾了一粒药丸,递给了他。

  于化龙伸手接过,就纳入口中,商小雯就递过一杯酒去。于化龙一饮而尽,笑面神丐突然伸手一掌,击在他后背「灵台穴」上。于化龙蓦然一惊,变色道:“游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笑面神丐朝他微微一笑道:“于大侠莫慌,你身中散功奇毒,我老人家这一掌,是给你震开全身经络,使药力,酒力,能迅速的散开,循经运行,你现在可以去坐下来运功调息了。”

  于化龙笑道:“原来如此,你老事前没有说一声,差点教于某大吃一惊。”

  笑面神丐嘻嘻一笑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快点去运功吧。”

  于化龙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才退后几步,席地坐下,心中兀自有些放心不下,偷眼看去,但见羊令公、凌江涛等人,都是用酒吞下药丸,笑面神丐也依样葫芦,在每人背后拍了一掌,这才放心。接着万老夫人、花真真等一干女将,也各人一杯,用酒吞下解药。

  笑面神丐又朝夏玉容、商紫雯姐妹道:“你们三个,服过老太婆三位雪莲子,每人再来喝一杯酒,功效更大,这是千年难得的好机会,莫要错过。”三人依言也喝了一杯。

  笑面神丐随手把酒坛封好,叫道:“万仲达。”

  万仲达连忙应道:“小的在。”

  笑面神丐道:“你过来。”万仲达应了声「是」,走到他面前。

  笑面神丐朝「功力酒」酒坛一指,说道:“这里还有小半坛酒,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抱着这个酒坛子。”

  万仲达道:“明天大家不是都要到老子山么?小的也要抱着坛子去么?”

  笑面神丐道:“我老人家不是说了么,从现在起,一直到大破太阴教,别的事你都不管,你的任务就是抱着这个坛子,但你可不准偷喝。”

  万仲达道:“小的遵命。”

  笑面神丐道:“好,你现在抱着它,去运气行功吧。”万仲达答应一声,抱起酒坛,退了下去。

  全厅的人,服下解药,都在地上坐下,运功调息、只有夏玉容和商紫雯姐妹,依然分别站在门口,替大家护法。笑面神丐捧起身边酒坛,喝了一口,叫道:“喂,你们三个丫头,刚才喝了一杯「功力酒」,也该去坐息一会,这里有我老人家坐镇,诸邪不侵,保管没事,用不着你们戒备了。”三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傍着老夫人等人,席地坐下,运起功来。
  
  偌大一座大厅,刹那之间,静得不闻一丝声音。不,声音是有,那是笑面神丐不时捧起酒坛喝酒,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咕咕」之声。渐渐,那「咕咕」之声,也听不到了。不,大厅上除了运功调息的人之外,方才还踞坐在木椅上喝酒的笑面神丐,已经不见踪影,连那个酒坛子也不见了。
  
    

  现在已经四更天了,大概再过一会,天就快亮了。一个晚上,虽然都称之为黑夜,但一夜之间,真正最黑最暗的时候,却是在天色将要快亮前的一段时间——四更天。月色已坠,参星已横,大地一片黝黑,西高庙像一只黑熊,峙立在黑沉沉的夜雾之下,庙前,几乎对面看不清人影。

  这时突然像两只飞鸟一般,有两道黑影,从天空疾坠而下。那是两个黑袍人,但就在他们飞泻落地之时,突然右首那人脚下一绊,上身一个前冲,几乎倾跌下去,他赶忙右脚一点,身子往上拔起,再飘落地面。左首那人同样在落地之时,突觉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子斜倾,几乎往左倾跌,他也同时左脚向左跨出,站住了桩。这原是两人飞身落地时,在一瞬之间发生的事。

  右首黑袍人身形一停,突然双目之中射出两道炯炯神光,盯住着左首那人,嘿然道:“阎老哥,你是和兄弟争功?”

  左首黑袍人回过头来,冷冷的道:“龚兄这话什么意思?”

  右首黑袍人冷笑道:“这还用说,你老哥不是为了与兄弟争功,兄弟飞身落地之时,你老哥就不会用脚横勾过来了,兄弟栽个跟斗,你老哥就脸上有光。”

  左首黑袍人怒哼一声道:“你胡说,方才明明是你趁兄弟飞落之时,冷不防推了兄弟一把,兄弟还没问你老哥这是什么意思呢?”

  右首黑袍人听得更气,大声喝道:“阎子奇,你才胡说,明明是你右脚横过来勾了我一下,我几时推过你了?”

  左首黑袍人怒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是你左手推我,我会无缘无故倾跌出去?”

  右首黑袍人道:“对了,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不勾我一脚,我会站立不稳?明明是你勾了我还想胡赖兄弟不成?”

  左首黑袍人道:“龚山民,告诉你,别人怕你「横贯手」,阎子奇可没把你放在眼里。”

  右首黑袍人忽然发出一个尖厉的长笑,喝道:“你一管铁尺,唬唬江湖同道可以,也唬不倒我龚老三。”

  原来这二人,正是太阴教两个护法,左首黑袍人叫做阎子奇,陕西人,外号一尺惊天;右首黑袍人叫做龚山民,山西人,外号横贯手,原是黑道中极有名头的人。今晚扫花门主花双双铩羽回去,两人在教主面前争功,赶来西高庙。

  不想甫一飞身落地,就起了争执,这也没错,这时天色虽黑,但此地是一片空地,并没第三个人,龚山民落地之时,被人勾了一脚,阎子奇被人推了一把,这不是对方故意寻衅,还是什么? 阎子奇闻言不由得怒火大炽,嘿然道:“今晚若不是公事在身,兄弟真想讨教讨教你老哥的「横贯手」,到底有些什么惊人之艺?”

  “好,好。”龚山民听得更怒,尖厉的笑道:“谈到公事,这你老哥尽管放心,西高庙这些人,别说都中了毒,如今早就功力全失,剩了几个小丫头,没有中毒,凭咱们两个,还不手到擒来?咱们先不妨搁上一搁。”

  阎子奇冷然道:“你老哥的意思,是咱们先分个高下?”

  “没错。”龚山民道:“兄弟方才向教主讨令,你老哥就在教主面前,和兄弟争功,兄弟就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划比划,看看谁比谁强,再定行止。”

  阎子奇大怒道:“原来你果然存心和兄弟争功,无怪刚才出手向兄弟榆袭了,好,好,这么说兄弟若是不让你见识见识惊天尺,倒显得兄弟小气了。”

  右手从腰间一掏,取出他插在腰上的一支紫铜尺来,沉声道:“龚老三,兄弟让你先出手。”

  龚山民尖厉一笑说道:“一支铜尺,未必能胜得了兄弟一双肉手,阎老哥何须客气,有什么绝招,只管使出来,也好让兄弟瞧瞧,你阎老哥的尺,是否真能惊天?”

  “很好。”阎子奇越听越怒,突然大喝一声:“龚老三,那你就接着了。”右手挥动铜尺,「呼」的一声,朝龚山民拦腰扫去。

  他外号一尺惊天,这一尺光听声音,就可知道此入神力惊人,铜尺一挥之下,劲势奇大。龚山民和他相距不过二尺光景,待得对方一尺扫来,身子突然一个轻旋,右手一伸,在转身之际,反手顺势朝他尺上抓去。

  阎子奇怒极,心想:“你竟这般小觑于我?”扫出的铜尺,突然回头,反向龚山民手掌击去。这一下他变招极快,正好击中龚山民的手掌。

  龚山民外号「横贯手」,他手上功夫,自然有他独到之处,趁对方反击过来,立即运功去抓。阎子奇但感铜尺犹如击在棉花堆上,柔若无物,心知不妙,急忙收尺,哪知龚山民五指一拢,已把铜尺抓在手里。阎子奇只觉他抓住尺头,往里拉夺,当即左手吐掌,朝他当胸击去。

  龚山民一下抓住铜尺,看他挥掌击来,口中忽然冷嘿一声,同样左掌如刀,朝前迎出。但听「蓬」然一声,两掌击实,竟然秋色平分,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两个身子,同时被震得往后退出一步,但两人右手紧抓铜尺,却谁也没放。

  就在此时,阎子奇突然感到颏下奇痛,自己拂胸长髯,竟然被对方在震退之时,硬生生拉断了几根。龚山民也在此时,耳中听到「呸」的一声,对方一口浓痰,吐在自己鼻子上,竟然隐隐生痛。这下两人自然火上加油,怒火可遏,身形又突然一凑而拢,右手死命不放,两只左手,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施展了出来,狠狠的向对方要害大穴进攻。

  掌、指、爪、拳,只要能伤到对方的招术,无不尽情使出,恨不得把对方立时置之死地而后快。四更天,天色黝黑如墨,两个人这一交上手,两团人影,几乎纠缠在一起打得好不凌厉。可惜这时候没有星月,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如果有旁观的人在场,而又有些星月亮光的话,就可以发现翻翻滚滚纠缠在一起的两团人影之外,还有一个瘦小人影,不知是在帮谁的忙,也拳脚交加,东闪西闪打得十分起劲。

  可惜两个当事人气怒之下,谁也没有发觉,只觉自己肩、背、肘、腹、腿、胫等处,不是被重重击上一拳,就是被重重蹋上一脚,有时肩头衣衫被对方撕破,有时背后衣衫被人手爪抓去。总之这一场激战,已经不是名家较手,有招有式,而是变成两个无赖汉的缠斗,打了你一拳之后,收回手去,决不是空手,把你衣服撕下一块也好,再不就是扯你头发,拉你胡须,无所不用其极。

  不消片刻功夫,两人身上黑袍,早已撕得稀烂,连内衣也都撕成一条条的,露出了上身,而且各使利爪,连身上皮肤,都被对方指甲抓得绽出一条条的血痕来。脸上更不用说了,两个人发髻披散,头发和长须,也被扯落了不知多少,脸上也打得鼻青眼肿,遍体鳞伤,就是没伤到要害。

  越是如此,两个人越是不甘心,右手抓着铜尺,越不肯放,左手也越发加紧,打得更是猛烈。从四更到天亮,时间可并不太长,不多一会,东方渐渐吐露鱼白。这时北首大路上,又有一道人影如飞而来。这是一个高仅中等身材,身上穿着一袭长仅及膝的黄色布袍,须眉稀疏,左右双颊满是红白斑点的老人。

  这老人奔行之际,双足几乎离地数寸,身子好像在悬空浮着一般。就在他快要奔进庙前之时,只见路旁慌慌张张钻出一个头戴毡帽,帽檐压得很低的小老头,双手抱着一个酒坛,一眼看到黄衣老者,赶忙迎着叫道:“龙老来得正好,快去劝劝吧,那边两个老头,快打出人命来啦。”

  黄衣老者一楞,问道:“在哪里?”

  戴毡帽的小老头回头一指道:“就在庙门口。”黄衣老者随着他手指看去,果见庙门口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正有两个人扭成一团,打得难分难解。

  此时天色已经黎明,他目光何等锐利,一眼就已看清那两人正是教主派来的一尺惊天阎子奇和横贯手龚山民。不知他们何以舍了正事不办,自己人却打起来了? 突然他想到这戴毡帽的小老头何以知道自己姓龙?会称呼自己「龙老」的呢?心中疑念一动,立即回头看去。

  就在这指顾间,哪里还有戴毡帽的小老头的踪影?举目四顾,这里除了二三十丈外的西高庙,并无人家,除了路旁稀疏藏不住人的几棵柳树,根本连一点人的影子也没有。这下直把黄衣老者看得心头不禁猛然一惊,暗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他居然能在自己眼皮子下,毫无声息的遁走,这会是谁呢?”他一时无暇多想,双足一顿,身形凌空飞扑过去,口中大喝:“你们还不住手?”一道人影,疾然朝两人中间泻落。

  激战中的两人听到喝声,便知是副总护法来了,心头一惊,便各自松手,往后跃退。原来这黄衣老者正是太阴教的副总护法龙斗星。说起这龙斗星,却也算得是个奇人,他原是甘肃平凉县的孤儿,幼时替人牧羊,有一天,无意中在路边摘食了一颗不知名的果子,回家之后,就寒热大作,烧得不省人事,而且脸上、身上,发出红白斑点,主人看他已是不治,就把他弃置山下。

  也是他命不该绝,遇上一位异人,发现他吃的那颗果子,乃是人间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药,只是此药乃是纯阳之物,毒性也奇烈,必须配制其他药物,合成药丸,方可服食,他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了? 

  这就把他带回崆峒山去,一面喂以药丸,一面以本身真气替他全身推拿,这样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把他一条小命挽救回来,从此也就做了这位异人的徒弟,因此他身上和脸上的红白斑点,一直没有消褪,异人因他脸上红白斑点,生得如同星斗一般,就替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斗星,每天教他静坐练气和修道的功课。

  一晃十年,他年事渐长,自然耐不住山中枯燥无味的静静岁月,终于瞒着师傅,偷偷下山。他服了那颗异果,又经十年练气,虽然没学过武功,但内功造谐,已是十分惊人,不久就渐渐闯出万儿来了。数年之间,就有不少武林成名人物,折在他手下,大家因他生相怪异,给他取了个名号,叫做「生死判」,他也以此自豪。

  尤其凭仗着他的天赋和悟性,凡是和他动过手的人,就把人家一招一式,牢记在心,日积月累,居然给他记住了各门各派不少招式,去芜存精,融会贯通,居然独创了一套杂锦拳掌。以他内功之高,与人动手,都不出一两个照面,因此名头也就越来越响。

  龙斗星曾几次单独找上少林、武当,要去和当今领袖武林的两大门派较技。少林、武当的人,一向以名门正派自居,自然不肯和他这样一位旁门出身的野狐禅较技,婉言谢却。少林、武当二派越不肯和他较技,旁门黑道中人就把他捧得越高,就这样,他也离正派越远,入邪道越深。

  不过他有一点好处,就是始终不忘恩师幼时训诫,不近女色,不乱杀无辜,因此江湖上把他看成亦正亦邪,半正半邪的人物。现在他竟然被太阴教所笼络,担任起副总护法来了。这是一位传奇人物,因此作者要把他来历,略为叙述了。

  闲言表过,却说生死判龙斗星泻落当地,龚山民和阎子奇慌忙躬着身,异口同声的叫了声:“副座。”

  龙斗星目光严厉的望了两人一眼,沉哼道:“你们忘了此行任务?”

  龚山民气呼呼的道:“副座来的正好,属下奉命赶来,不料阎老哥和属下争功,趁属下飞落之际,居然用脚横勾过来……”

  阎子奇抢着道:“副座,属下根本没有勾他,是龚兄先推了属下一掌。”

  “胡说。”龚山民道:“属下绝对没有出手推他了,明明是他勾了属下一脚。”

  阎子奇道:“属下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勾他,是他先发掌推了属下一把。”

  龙斗星道:“二位都是成名多年的人了,如何在动手之时,像街道上的无赖汉一般,乱撕乱扭,这要传出了江湖,岂不是个笑话、你们自己看看,身为本教护法,竟然如此狼狈不堪。”

  龚山民接说道:“回副座的话,属下右手压住他惊天尺,左手和他左手攻拒封拆,根本没撕他的衣衫。”

  阎子奇道:“副座,属下的衣衫,不是他撕的,还会有谁?”

  龙斗星朝阎子奇问道:“你呢,你有没有撕他的衣衫?”

  龚山民道:“属下右手使尺,被他抓住,并未放手,他左手发掌攻来,属下和他正在互击,怎会去撕他的衣衫呢?”

  龙斗星想起方才捧着酒坛的小老头形迹古怪,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问道:“当时你们可曾看到有第三个人在场么?”

  “没有。”龚山民道:“只有咱们两人是同时飞落的。”

  龙斗星朝阎子奇问道:“你也没看到第三个人。”

  阎子奇摇头道:“没有。”

  龙斗星道:“好,你们刚才把动手的情形,给本座详细说上一遍。”两人抢着把方才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龙斗星口中忍不住沉哼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被人家耍了狗熊,还一点都不觉得么?”

  龚山民道:“副座以为有第三个人在属下两人之间,互相挑衅,这不可能。”

  阎子奇道:“当时确实没有第三个人。”

  龙斗星哼道:“据本座看来,用脚勾龚护法,用掌推阎护法的,分明另有其人,后来你们两个各有一手,互握铜尺不放,以二位的武功,只有一只手可以和对方互作攻拒,绝不可能去撕对方的衣衫。因为有机会撕破对方的衣衫,这一机会,怎不狠狠的给对方一掌?可见这撕破你们衣衫的人,也就是在你们飞身落地之时,勾你一脚,推你一掌的人了。”

  龚山民、阎子奇听得不禁一楞,说道:“此人会是谁呢?”

  “呵呵。”有人笑了一声,说道:“这位老哥果然把他们劝解开了,这样就好,朋友咯,有什么大不了的宿仇,非拼到底不可,小老儿一看有人打架就怕,我这几根老骨头,都发脆了,一下都碰不起,所以不敢上来劝解。幸亏路上遇上这位老哥,才请他来给二位拉扯开,现在好了,已经没事了,二位还是快些回去吧,洗把脸,换换衣衫,朋友总归是朋友,打过也就算了。”这说话的人还站得老远。

  龙斗星回头看去,只见七八丈外,一棵大树下,蹲着一个醉态可掬的小老头,头上覆一顶毡帽,身边还放着一个酒坛,那不是方才要自己过来劝架,后来一转眼失去踪影的小老头,还有谁来?一时心中有数,回头叮嘱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本座还有些事儿要办。”

  这时晨曦已经出来了,龚山民,阎子奇身为太阴教护法,竟然闹得个鼻青眼肿,衣衫破碎,自己也觉得狼狈不堪,闻言赶紧应了声「是」,两人同时掠身飞驰而去。
  
    

  龙斗星脚步沉稳,缓缓的朝戴毡帽的小老头走了过去,冷然道:“老哥就是方才要兄弟过来劝解他们打架的那一位了?”

  小老头眯着眼睛,笑道:“是啊!小老儿最怕有人打架了,看到他们打架,就不敢过来,幸好遇上你,才请你来劝解劝解的……”

  龙斗星道:“你老哥知道我姓龙?”

  “你老哥姓龙?”小老头眨了眼睛,笑道:“小老儿怎么会知道呢?”

  龙斗星道:“但你方才明明叫我「龙老」,你忘了,龙某却听得清清楚楚。”

  “龙老,小老儿几时叫过你龙老?”小老头偏着头,忽然「啊」了一声,笑出声来道:“你老哥大概听错了,小老儿是苏州人,方才心里一急,就叫出依来,侬,就是你,侬老,也就是你老了。”

  “真是如此?”龙斗星右手暗暗蓄势,嘿然道:“方才他们飞落之时,不是你从中挑衅,勾了龚山民一脚,又推了阎子奇一把,他们如何会打起来的?”

  小老头蹲着的人,忽然站了起来,瞪着两颗眼睛说道:“你老哥说什么?我几时勾他们一脚,推他们一把了,你……你这可冤枉好人了。”

  龙斗星冷然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你老哥究是何人?”

  “光棍?”小老头听了这句话,不禁有些发火,瞪大一双豆眼,气呼呼的道:“你说小老儿是光棍?小老儿老伴还没死,家里儿孙一大堆,告诉你,我有七子八女十三孙,你怎么说我是老光棍?你……明明是咒我……你……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才是老光棍。”

  龙斗星明知这小老头是故意和自己夹缠,此人分明是个高人无疑,心中暗暗冷嘿一声,突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本座不管你是谁,你既然看到我两个属下狼狈而去,你就死定了。”

  小老头敢情最忌讳「死」字,听他说出「你死定了」这句话,气就更大,双手叉腰,大声道:“你当小老儿好欺侮的,老实说我老人家的儿子都比你大了,你敢咒我老人家死,我就和你没个完,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老人家先死?”他双手掳掳衣袖,大有饱以老拳之意。

  龙斗星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心里暗自冷笑,忖道:“我正要试试你。”这就右手一举,缓缓伸了过去,口中嘿的笑道:“老小于,你再敢对本座出言无状,我就劈了你。”

  “你敢劈我?”小老头胸脯一挺,大声道:“我老人家活了九十八岁,还没人敢碰我一下,你……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掌劈我?好,你劈、你劈。”他竟然随着话声,挺起胸脯,硬是往龙斗星手掌亡凑去。

  龙斗星不知对方底蕴,掌上自然凝聚了八成力道,此时眼看他往掌上撞来,还以为对方仗着护身真气,想乘自己不备,猛然下手,因此又增加了两成力道。哪知小老头胸脯撞上自己掌沿,才发现这小老头竟然只是一个没有练过武的普通人。

  要知他此时掌上凝足了十成力道,小老头的胸脯虽是自己凑上去的,但一凑之下,掌上立生震弹劲力,这还得了?等到龙斗星发觉对方不会武功,小老头口中「啊」了一声,一个人就像猛力的撞在弓弦上一般,呼的一声,凭空飞了出去,一下震出一丈开外,再「啪哒」一声,背心着地,跌坠在地,四肢一伸,就没再动。

  龙斗星没想到这小老头竟然不会武功,要待收掌都已来不及,他想起方才叫自己过来劝架,忽然不见踪影。也许是真的怕看打架,他身子瘦小,躲到树身后面去了也说不定,自己误把他认作了高手,心中不禁有些歉然。

  这就举步走了过去,正待伸手入怀,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喂他几粒,哪知目光一接,那小老头眼珠凸出,脸如死灰,看情形已被自己掌力震毙了。再俯下身去,一探鼻息,果然已经气绝,心中还有些不信,暗道:“自己掌力未吐,是他自己凑上来的,最多也只是被震重伤,不至于死。”

  忍不住伸手往小老头胸口摸去,但觉他胸口软成一堆,胸骨已经全碎,不觉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夫下山以来,五十年之中,从未误杀一人,你这位老哥实在太逞强了,没练过武,怎好把胸脯往我掌上凑过来呢?”

  话声方落,突然身后像一个蚊子般轻的声音传入耳朵:“是你杀了我,还不认帐,我要到阎王殿去告你一状。”龙斗星听得猛然一惊,急忙回身看去,身后哪有什么人? 

  再看地上,小老头直挺挺的躺着,分明已经气绝多时。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何况小老头躺在自己面前,话声却是从自己背后传过来的。这真是怪事,而且此时又是大白天,早晨的太阳,黄澄澄的照在草坪上。生死判龙斗星一生从不信邪,但方才听到的声音却明明是小老头的声音,这使他感到无比的震惊,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内心深感歉疚的看了小老头尸体一眼,摇摇头,回身就走。

  说他走,当然有些不妥,他是双脚一顿,长身掠去,朝北奔行而去。就在他腾身掠起之际,耳中突然听到一个极细的声音在身后,喊道:“喂,喂,龙斗星,你还我命来。”

  龙斗星腾身掠起,就像流矢掠空,身法何等快速,但就在他一路飞掠之际,但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趿趿他他」的拖鞋之声,不徐不疾,一路跟了下来。龙斗星听得奇怪,忍不住脚下一停,刹住身子,回头看去,哪有什么人影?连「趿趿他他」的声音也顿告寂然。

  他自然不信邪,就继续腾身掠起,他才一掠起,身后「趿趿他他」的声音又随着响起,他也就不去理他,继续奔行。只听耳朵边又有一个极细的声音喊道:“喂,龙斗星,你跑得慢一点,我上了年纪,跟不上你呀,跟不上,又如何向你索命呢?”

  龙斗星几乎怀疑是自己心里疑心生暗鬼,但又明明听得十分清楚,不觉又停下步来。回头看去,身后实在没有半个人影,以自己的功力,若然有人,绝逃不过自己的眼睛。而且只要自己一停,身后「趿趿他他」的声音也立即随着停止,心头止不住暗暗惊异,忖道:“这到底是人是鬼?”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瞥见前见不远的一棵树根底下,蹲着一个醉态可掬的小老头,头上覆一顶毡帽,身边放着一个酒坛子,那不就是刚才被自己一掌震碎胸骨,已经身死的小老头还有谁来?这情形,不是和方才庙前一棵大树下,看到的情景一般无一? 

  龙斗星还当自己眼花,不觉用手揉揉眼睛,定睛看去。太阳直接照在大路旁树下,那小者头果然蹲在树下,眯着眼睛笑道:“小老儿最怕有人打架了,看到他们打架,就不敢过来,幸好遇上你,才请你过来劝解的。”这话,也正是方才那小老头说过的话。

  龙斗星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他一个飞掠,落到小老头面前一丈来远,便自停住。小老头抬起头,霎了下眼睛,笑嘻嘻的道:“你是不是又要问小老儿,怎么知道你姓龙的了?”现在已可证实小老头果然没死。

  龙斗星心知遇上了高人,双目精光暴射,步履沉重的朝小老头走去,他每跨一步,坚实的干泥巴地上,都陷下了寸许深的脚印,可见他已把全身力道都凝聚到十二成了,左手按在腰际,右手隐在大袖之中,一直逼到小老头三步左右,才嘿然道:“阁下真人不露相,果然是位高人。”

  小老头对他的逼近身前,似是毫不在意,依然蹲立如故,仰起头,嘻的笑道:“小老儿自然是真的人,绝不是鬼,方才只是和你玩的,嘻嘻……哦,高,我可不高,小老儿站起来,还不到你肩膀,你自然比我高得多了。”不待龙斗星开口,眨着眼睛,又道:“你也跑得累了,要不要坐下来,喝一口酒,我这酒可比一般酒店卖的,要好得多,又醇又香……”

  龙斗星一袭长袍都像灯笼般鼓了起来。沉笑道:“阁下还在龙某面前扯淡?”

  小老头哦了一声,点着头道:“淡是淡了一些,但后劲可大得多。”

  龙斗星看他还在和自己缠夹,不由怒气勃发,仰首洪笑一声,喝道:“龙某手掌的后劲也不见得小。”喝声出口,右手一振,一只巨灵般的手掌,脱袖而出,快若闪电,朝小老头直劈而下。

  双方距离极近,小老头蹲在地上,龙斗星身材较高,伸手之间,几乎已经到了小老头的头顶。这一掌当真像迅雷乍发,一团掌风,轰然有声,劈了下去。小老头骤不及防,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望望龙斗星劈来的手掌,嘴里嚷道:“你这做什么?”这句话的工夫,龙斗星巨灵般手掌,压顶而下,离他头顶已不过数寸光景。

  但听砰然一声巨震,掌风旋若雷劈,把小老头蹲立的地方打成了一个大坑,泥土飞扬,黄尘弥漫,但龙斗星竟然打了个空。龙斗星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么近的距离,会打不到小老头身上,但他发掌之时,两眼一直凝注着小老头,一眨不眨,也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一掌劈落之时,他还抬头望了自己手掌一眼,又说了一句话,才抢起酒坛躲开去的,这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试想自己这一掌,何等神速,掌势一出,就可击上对方头顶,就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在自己发掌之时,再出手封解,都已嫌迟了。小老头如何还能抬起头来看自己手掌,再慢吞吞的说话,再抢着抱起酒坛,再举步跑开,这要多少时光? 

  这好像自己劈下的毒掌,等着他离开了再劈下去的一般。事实当然绝不如此,这自然是小老头的动作,看来十分缓慢,实则神速无俦。龙斗星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莫非此人精擅道家的「缩时之术」不成?”

  就在他一怔神之际,天风吹过,黄尘渐散,小老头居然一手抱着酒坛,就站在他右首三步之外,歪着头望着他,神色不悦的道:“我老人家看你跑累了,好心好意请你喝口酒,你怎地跟我动起手来了,这下幸亏没打上,要是给你打上了,我这几根老骨头,不是全拆散了?有话好说,何必动武呢?”

  龙斗星看他神情,分明是有意揶揄,心头更是怒恼,目射凶光,厉笑道:“老小子,你再接龙某一掌。”这回他觑定了小老头,右足猛地向右跨出,右手箕张,一记「游龙探爪」,朝小老头当胸抓去。

  小老头「嘻」的一声,耸着肩笑道:“方才你使的「泰山压顶」,是泰山派的手法,这记「游龙探爪」,是从华山派偷学来的,你怎么尽偷人家的?唔,看来还有几分蛮力。”他右手抱着酒坛子,这回没再躲闪,随着话声,右手一推,把抱着的酒坛朝龙斗星抓来的手爪上推去。

  他敢情只顾说话,忘了躲闪,等到龙斗星手爪到了身前,心头一急,才用酒坛来挡一挡。试想龙斗星在江湖上,可以算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一抓之势,力贯五指,就是山石,也得被他抓下一把来,区区一个酒坛,如何抵挡得住,不被他击成粉碎才怪。

  但怪就怪在这里,龙斗星这一记发招之快,比方才劈落的一掌,自然又加快了许多,但小老头噜哩八嗦说了一大堆话,才把酒坛推出,龙斗星期到他面前抓出的手爪,应该一发即至,却就像等着他把话说完,推出酒坛来的时候,才抓到。

  但听「扑」的一声,五指钩曲得像铜条的手爪,抓在酒坛身上,不但没把酒坛击碎,这酒坛好像生铁铸成的一般,反而震得他五指隐隐作痛。龙斗星究非等闲之辈,出手奇快,右爪才发,左手随着一掌,朝小老头拦腰横劈过去。

  “嘻嘻。”小老头笑着道:“说你没出息,你就没出息,这一记「天外飞虹」又是偷学峨嵋派的,到底有没有一招半式,是你自己的?”龙斗星左手抬出之时,右手也刚好击上酒坛,此时突觉酒坛一滑,向左移去,又是「砰」的一声,左掌也击在酒坛上。

  这回他只觉酒坛好像煨在火堆里的一般,奇烫无比,手掌击在上面,「滋」的一声,就和皮肉烫焦了一般,痛澈心肺,心头不由大惊,急忙撤掌后退。心中兀自不信,暗道:“就算你练成「三阳神功」,能运起三昧真火,把酒坛烤热,也绝非转手之间,就能办到,自己右手击上酒坛之时,酒坛还是冰凉的,如何能在滑到左首的一瞬之时,就把酒坛烤热了?这是哪一门邪功?”

  小老头依然没事一般,抱着酒坛,笑嘻嘻的道:“你怎么一直跟我这坛酒过不去,叫你喝,你又不喝,偏要左一记,右一记的拍着酒坛子,幸好你没用力道,要是把酒坛子打碎了,岂不糟蹋了大半坛好酒,还害我老人家连瘾都过不成了。”

  经过这两招攻击,生死判龙斗星自知绝非人家对手,不禁有些气馁了,望着小老头,迟疑的道:“龙某自知不是阁下对手,阁下究是何方高人?”

  小老头望望他,忽然嘻嘻一笑,才道:“你问我老人家是谁?我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龙斗星道:“龙某洗耳恭聆。”

  小老头道:“好,我老人家被你两记重手法,逼出了我一身的气,现在浑身没劲,先让我喝口酒,提提精神。”说到这里,两手捧起酒坛,咕咕喝了两口,用衣袖揩揩嘴角,笑道:“我老人家站的时间多了,脚会麻,还是蹲着说吧。”龙斗星知道他故意如此,也就没有说话。

  小老头果然蹲了下来,笑了笑道:“大概……”他扳起指头算了算,才点着道:“唔,这故事该有五十个年头了,我有个当道士的老哥哥,住在一处山洞里,他一生别无所好,就是喜欢喝酒,洞口,堆着许多酒坛子……”龙斗星听得神情似乎一动。

  小老头没去理他,续道:“我就告诉他,要想做神仙,就不可喝酒,喝酒只能成酒仙,成不了神仙,我那道士哥哥说:“上八洞神仙,汉钟离、铁拐李、吕洞宾哪一个不喝酒的?他们不都是神仙么?他依然喝酒如故。”接着笑了笑道:“我说这话,只是说明我那道士哥哥洞门口那许多酒坛子的来历罢了。”龙斗星没有说话。

  小老头续道:“就是五十六年前的春天,我上山去看他……”他口气微顿,重又补充道:“哦,我该说清楚,我和这位道士哥哥,大概已有十二三年没见面了,既然去看他,而且又知道他尝酒如命,因此特地在凤翔去买了两篓子最好的西风酒……”

  他又举起酒坛,喝了两口,接道:“这十二三年没见面,我那道士哥哥居然收了一个徒弟,那小子才十四五岁,却天生是个调皮捣蛋的坯子,他看我左右两手抱着两个五十斤的酒篓子上山,正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当口…… 

  他说到这里,忽然朝龙斗星裂嘴一笑,问道:“老哥,你当那小子有多淘气?刚从他师傅那里学会了弹麻雀的本领,一眼看到我老人家抱着酒篓子上山,竟然把我手上的篓子,当作麻雀来弹,幸亏那石子小。没把酒篓子弹破,我老人家一生气,就大声嚷了起来:「好小子,你欺负我老人家,等下回上了山,我就去告诉你师傅……」”龙斗星听得脸色连变。

  小老头依然自顾自的说道:“那小子年纪虽小,却蛮横得很,听我要去告诉他师傅,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虎的跳将出来,呼呼两拳朝我老人家当胸就打,嘻嘻,我老人家就是和方才一样,身子没动,只把酒篓子推过去,让他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击了两拳,那小子小拳头击在酒篓上,自然很痛,就哭了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龙斗星身躯一颤,叫道:“你……”

  “别打岔。”小老头嘻的笑道:“我故事还没说完呢,自从那年去看了我道士哥哥,一晃眼又过了八九年,我老人家再上山去,那小子已经不在了。据我那道士哥哥说,他是私自逃下山去了,我老人家听得很气,大骂那小子忘恩负义,下山去非把他揪回山去不可。哪知我那道士哥哥因为抚养了他十多年,人总是有感情的,他说:「他这里住不惯就由他去吧,反正人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够自食其力,我也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最后我那道士哥哥还再三托付我老人家,看在我们结交一场,务必要我老人家多照应照应他,这小子,如今算起来,也该有六十四五岁了……”

  龙斗星目光直注,惊诧的道:“你……究是何人?”

  小老头伸手挺挺毡帽,又似乎觉得不对,索性一下把毡帽摘了下来,露出秃得疏朗朗的尖顶,眯着眼睛,笑道:“你还记得?那就看看我老人家是不是还是老样子?像不像?”

  龙斗星看了小老头一眼,慌忙扑的拜了下去,说道:“你老果然是游师叔,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弟子有眼无珠,方才不曾认出是你老人家来,还望游师叔……”他说了一大堆,哪知抬目看去,哪里还有小老头游师叔的影子,心头方自一 怔。

  只听身后响起小老头声音说道:“我老人家最不喜欢看人家做磕头虫,你小子还爬在地上不起来,我老人家一气就走啦。”这小老头不用说,自然就是笑面神丐游一夔了。

  龙斗星慌忙站了起来,说道:“游师叔,恩师他老人家……”

  “死啦,他是醉死的。”笑面神丐摇着头道:“仙道无凭,但我这位老哥酒仙是做到了。”突然面情严肃的道:“他仙逝的那天,正好我老人家在他那里,他要我告诉你,崆峒一支要你继承道统……”

  龙斗星目蕴泪水,摇头道:“我不配,我无颜见到恩师,纵然他老人家已经仙去,我不配继承他老人家的道统。”

  “你配。”笑面神丐沉着声道:“我老人家说你配,你就配。”

  龙斗星用力抓着他的头发,痛苦的道:“我真的不配。”突然转身奔去。

  “给我站住。”笑面神丐大喝一声,人已「呼」的凌空飞去,越过龙斗星头顶,一下落到他面前,沉声道:“你放下手来。”龙斗星慑于他的气势,果然依言放下掩面双手。

  笑面神丐又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为什么说你配吗?”

  龙斗星道:“弟子不知道。”

  笑面神丐嘿了一声,才道:“这就是你不对,既然不知道,就该问个缘故,难道我老人家还会胡说八道不成?”不待龙斗星答话,接着道:“你师傅崆峒传人虽然一生谨严,但崆峒派不在江湖各大门派之内,就是修练的内功,也不是玄门正宗,所以你师傅也修不了仙道,嘻嘻,其实玄门正宗,又有谁修成了真仙?”他说这些话,龙斗星自然不好插口。

  “咱们把话说远了。”笑面神丐耸耸肩,续道:“我老人家和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崆峒派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不是旁门左道,这就是说,你不用自认为所作所为,不是正派而感到自卑,不肯继承你师傅的道统,你师傅的道统,你不继承,还有谁继承?”龙斗星没有说话。

  笑面神丐又道:“再说,你下山五十年,你真以为你师傅不闻不问么?因为你虽然妄自尊大,但一直不忘师训,不妄杀无辜,你师傅才算心安,否则以你这点能耐,只要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你师傅不追回你的武功,废了你么?”龙斗星听得惊出一身冷汗。

  笑面神丐接下去道:“再说,你师傅仙去之后,这三年来,我老人家受你师傅重托,也一直在察看你的行为,若是我老人家看不过去,我会说你配么?”

  龙斗星道:“弟子听了游师叔的训诲,顿觉今是昨非,恩师养我教我,我竟偷逃下山,从此置恩师于不顾,我实在是罪孽深重,弟子敬遵你老人家的指示,即刻回山,面壁思过,以赎前愆……”

  “别忙,别忙。”笑面神丐摇着手道:“你自知罪孽深重,回去面壁思过,就可以赎前愆了么?”

  龙斗星一怔,问道:“你老人家的意思……”

  笑面神丐朝他裂嘴一笑,道:“眼前就有一件天大的功德,比你去面壁思过,坐一百年,一千年还好。”

  龙斗星躬身道:“还望游师叔指点。”笑面神丐一手捧着酒坛,朝他低低的说了几句。

  龙斗星恭敬的点着头道:“弟子受教。”

  笑面神丐嘻嘻的笑道:“那就快去吧。”龙斗星应了声「是」,双脚一顿,人已破空电射而去。
  
    

  晨曦照在西高庙东院,一阵悠扬而有韵律的钟声,传到盘膝席地而坐,正在调息运功的众人耳中,一个个睁开眼来。经过这将近一个更次的运气行功,奇毒已解,再加「功力酒」补盛真元,此刻谁都感到全身真力充沛,气机流畅,比没没有中毒以前,精力更加旺盛。万仲达双手抱着小半坛「功力酒」,首先一跃而起。
  
  于化龙道:“这功力酒果然神效无比,当真是天下第一奇酒。”

  羊令公接口笑道:“兄弟等此间事了,也要遍历名山大川,采集灵药,浸它一坛。”

  连三省道:“羊掌门人也不用泡浸旁的灵药,只要找到一支千年参王,浸了酒,就和「功力酒」足可媲美了。”
  
  羊令公道:“千年参王,天材异宝,可遇而不可求,但二、三百年的野山人参,却不难找得到。”

  万老夫人道:“天色已经大亮,诸位功力也都恢复了,咱们就可以商量商量如何破老子山了。”

  花真真道:“夫人说得极是,咦,游老人家呢?”大家经她一说,回头看去,果然不见笑面神丐的踪影。

  于化龙道:“游老人家游戏风尘,有如神龙见首,他既然走了,老嫂子,这破太阴教的行动,该由老嫂子来领头才是。

  万老夫人道:“老身女流之辈,怎敢当此大任,依老身看,于大侠领袖群伦,此次行动,自该由于大侠来领导了。”

  桂豪年道:“万老夫人说得极是,于大侠不用再推辞了。”

  于化龙一手捋须,巨目朝众人一抡,轻咳一声道:“消灭太阴教是武林各大门派,干百同道求生存的唯一之道,自古道长魔消,邪不敌正,这也是千古不易之理,兄弟忝为武林的一份子,为维护正义,消弥乱源,自是义不容辞之事……”

  “说得好。”众人突然听到这句话,正是笑面神丐的声音,急忙回头看去,但见笑面神丐依旧蹲坐在昨晚坐的地方,他身边放着一个酒坛,好似一直没有动过。厅上这许多人,竟然没有人看到他何时回来的? 

  商小雯喜道:“师公,你回来了。”

  笑面神丐喝得醉醺醺的,眯着眼,打了个呵欠,说道:“我老人家一直坐在这里,又没出去过。”

  商小雯道:“你老人家骗人,你没出去,我们这许多人,怎么会没看到你的呢?”

  笑面神丐嘻的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们都在这里运功调息,我老人家不是在替你们护法么?护法就是不能让敌人潜入,伤害到你们,所以我老人家摇身一变,使的是隐身术,不让什么人看到我老人家,这样就可以监视奸人蠢动,他看不到我,我可以看得到他,岂不妙哉?”

  商小雯眼睛一亮,问道:“师公,你老人家真的会隐身术?”

  笑面神丐道:“我老人家骗你作甚?”

  “啊。”商小雯喜孜孜的道:“师公,你教我可好?”

  笑面神丐道:“这是道法,你年纪还小一时也学不会,这样好子,待回咱们到了老子山,我老人家在你顶门上画一道隐身符,你可以看到人家,人家就看不到你了,你就可如入无人之境,东给他一拳,西给他一脚,没有人知道是你打了他们。你看好不?”

  “好,好。”商小雯喜得拍手道:“这才好玩呢,师公,你现在就给我画好不。”

  笑面神丐道:“这时不成,这可不能让人家看到的,现在有许多人看着,那就不灵了。”

  商小雯道:“那师公,你什么时候给我画呢?”

  “这时还早。”笑面神丐道:“而且也不能让人知道,你先站到边上去,咱们先商量正事儿。”商小雯信以为真,果然乖乖的站到边上去了。

  笑面神丐捧着酒坛,「咕」的喝了一口,用舌头砸砸嘴角,直起身,一下跳到中间一把椅子,双手一摇,道:“现在大家都坐下来,听我老人家封神了,今日一战,非同小可,不但是正邪存亡之机,也是每一个人的生死关头,不论何人,只要一个不巧,就身败名裂,那就是封神榜上有名了。”大家都知道他说话亦庄亦谐,但有时也口没遮拦,有时也隐藏玄机,因此谁也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笑面神丐接着道:“我老人家方才说的是开场白,现在言归正传了,今天,咱们进攻老子山,必须有个领头的人,如果没有,岂不成了群龙无首……”

  万老夫人道:“游老人家,我们大家都听你的指挥,你老人家就是我们领头的人了。”

  “不成,不成。”笑面神丐双手连摇着说道:“我老人家捧着一个酒坛子,终日酒不离口,喜欢喝酒的人,容易误事,你们浩浩荡荡的杀奔老子山,我老人家半路里忽然醉倒,这该怎么办,所以一百个不成,一千个不成……”

  “嗨!你们别插嘴好不,听我老人家封神。”笑面神丐伸手一指于化龙,口中「咄」了一声,喝道:“于化龙听令。”

  于化龙起身拱手道:“在下恭候老人家差遣。”

  “咳,你这就不对。”笑面神丐道:“我叫你听令,你就该朝上拱手说「末将恭听将令」,那才像调兵遣将呀,来,再来过。”他果然装模作样的在椅背上一坐,一指于化龙又「咄」的一声,喝道:“于化龙听令。”大家看得都忍俊不禁,但谁也不敢笑出声来。

  于化龙平日是个规行矩步的人,但笑面神丐辈份甚高,不得不依着他拱拱手,道:“末将在。”

  笑面神丐半蹲半坐,屁股坐在椅背上,大声道:“老夫封你为征北大元帅,统率全班人马,征讨老子山,荡平太阴教,不可心怀贰志,若有贰心,那就是封神榜上有名的人了……”

  “啊,啊,不好……”原来他指手划脚的说话之时,一个不留神,屁股在椅背上没有坐稳,一个元宝翻身,往椅后摔了下去。

  商小雯急忙问道:“师公,你没事吧?”

  笑面神丐已经很快爬了起来,自己解嘲的道:“没关系,这样摔一跤,还摔不伤我。”他双手一甩,连连摇头道:“这不好玩,我不来啦。”于化龙给他方才这几句话,说得脸上变了颜色,但因笑面神丐从椅背上摔了下来,大家只顾看望笑面神丐,就没人注意到他。

  此时于化龙神色凝重,徐徐说道:“游老人家,咱们此行,关系重大,应该好好计议计议,不可再以儿戏出之。”他说得义正词严,自然是对笑面神丐方才的举止,大为不满,含有切责之意。

  大家也都知道笑面神丐游戏风尘,但绝不会信口胡说,方才他对于化龙说的话,虽似戏言,但也未免过份了些,难怪于化龙面有不怿之色。万老夫人连忙接口说道:“游老人家,时间不早,该如何分派,你老就派遣人手,我们也该动身了呢。”

  “嘻,嘻。”笑面神丐耸耸肩,道:“我老人家方才不是已经派好了么?于大侠是咱们这一行人的领头,统率大军,一切应对,都可由于大侠出面,你万老夫人是副主帅,率领女将,一同直奔老子山,和太阴教正面对阵。”

  于化龙道:“游老人家呢?难道不和我们同行么?”

  笑面神丐笑了笑道:“我老人家自然也要去,只是你们是堂堂正正的从大门 去,我老人家却要偷偷摸摸的进去,才能里应外合。”一面朝着万老夫人拱拱手道:“不过我老人家想跟夫人借调一个人,充充我的跟班。”

  万老夫人道:“老人家要谁跟你去呢?”

  笑面神丐一指万仲达道:“自然是万总管了,他好给我老人家捧捧酒坛子。”

  万老夫人道:“仲达,你就跟游老人家去好了。”

  万仲达大喜道:“小的能够追随游老人家,这是小的荣幸。”

  笑面神丐嘻的笑道:“荣幸也没什么荣幸,只是我在你头顶画上一道「符儿」,保管谁也看不到你了。”

  商小雯抢着道:“师公,你老人家答应过我的,怎么忘了?”

  “别急……”笑面神丐挥挥手道:“你不是要凑热闹,显显身手么,这是好机会,过了今天,就算你学了一身武功,也没处用了,你如果跟着我老人家进去,隐了身,可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和人厮杀,你自己挑吧。”

  商小雯想了想,道:“那我还是跟万伯母去,好好的杀他一场,比跟你老人家不能出声、不能厮杀要痛快得多了。”

  笑面神丐笑道:“就是这么说咯。”接着回头叫道:“万总管。”

  万仲达忙道:“小的在。”

  笑面神丐道:“咱们走。”一手抱着酒坛,当先往外行去。万仲达也抱着半坛「功力酒」跟在他身后而去。
  
    

  于化龙等两人走后,才朝大家抱了抱拳,道:“老嫂子,诸位老哥,咱们此去老子山,虽是一路同行,但也要有前后左右,互相策应,因此兄弟觉得大家应该分作四起,才能灵活运用,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羊令公点头道:“于大侠说得极是,行军也有个先锋、后卫、和左右翼之分,才能互作策应。”

  万老夫人道:“于大侠看要如何分配?”

  于化龙一手捋须,看着众人,略为沉吟,才道:“由兄弟和羊兄(羊令公)、桂兄(桂豪年)和万贤侄四人领先,为中军。凌帮主(凌江涛)、连老哥(连三省)率同丐帮弟子为左翼。老嫂子率令嫒(万飞琼)、夏姑娘(夏玉容)和二位商姑娘(商紫雯、小雯)为右翼。花帮主(花真真)率同百花帮弟子为后卫;分则可以单独作战,合则可以互相支援,在行动上就灵活多了,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万老夫人点头道:“于大侠分配得宜,就这样好了。”

  连三省大笑道:“看来于大侠对行军布阵,还是大行家呢。”

  于化龙大笑道:“连老哥过奖了。”他日视众人,说道:“咱们这样分配,只是在行动中求得方便,但到达老子山后,和对方见面之时仍须大家合在一起,到了动手之时,又须分开来列阵,免得在对方包围之中,自己乱了阵脚,诸位都记住了。”大家点了点头。

  于化龙又道:“那就可以动身了。”说完,就回身道:“羊兄、桂兄、万贤侄,咱们该先走了。”率同三人,当先而行。其他的人,也跟着一同走出西高庙,大家展开脚程,一路往北奔行。

  从西高庙到老子山,不过五十来里光景,这段路虽非官道大路,却也是平稳的泥路。一行人脚下均快,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已赶抵老子山夏氏别墅的庄前。一路上既不见有任何人拦阻。到得庄前,也不见庄中有何动静。

  于化龙脚下一停,示意大家停住,一面朝万选青低低的道:“万贤侄,你上去通名求见。”万选青答应一声,独自走上前去,刚跨上石阶。

  就见中间两扇大门启处,走出一个青衣汉子,朝万选青身后打量了一眼,说道:“诸位远来,敝主母已在厅上恭候,请诸位入内奉茶。”万选青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措词才好。

  于化龙呵呵一笑道:“在下于化龙和黄山万老夫人,特来拜会太阴教教主的。”

  那青衣汉子抱抱拳道:“回于大侠,咱们这里是夏盟主的别墅,敝主母是夏盟主的夫人,夏氏别墅哪来太阴教教主?于大侠大概弄错地方了?不过敝主母方才得报,已知于大侠一行人驾临敝庄,因此才命小的前来相请,于大侠有什么事,见下敝主母再说不迟,小的就恕难奉告了。”

  于化龙微微点头,含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夏氏别墅一位管家就口齿犀利,应付得体,老夫好生佩服。”

  青衣汉子冷冷的道:“于大侠夸奖。”

  于化龙道:“既然夏夫人见召,那就请管家领路吧。”

  青衣汉子道:“小的替诸位带路。”他引着众人走入大门,但听身后砰然一声,两扇大门,已经关于起来。

  花真真率领门下弟子走在最后,止不住暗暗冷笑,自己一行人既然敢来,龙潭虎穴都要闯了,何在乎区区两扇大门?青衣汉子走在前面领路,等到一行人进入二门,二门是两扇厚重门户,又砰然关了起来。大家也并不在意,越过大天井,但见三级石阶上,站立着一个一身绿衣,满头珠翠的邢夫人,她身后左右两边,伺立着四名青衣使女。

  邢夫人看到众人,立即款步降阶相迎,含笑道:“贱妾方才据报,于大侠和黄山万老夫人一行人宠莅老子山,贱妾因夏盟主不在此地,有失远迓,还望于大侠、万老夫人,以及诸位多多原谅,快请入大厅奉茶。”大家深入夏氏别墅,仍然看不到一点动静,每人心头,不禁都暗自怀疑,太阴教诡计多端,此刻摆出这副空城计来,不知究竟有什么阴谋? 

  于化龙大笑一声,拱拱手道:“夏夫人好说,兄弟一行,正有事要向夫人请教呢。”

  邢氏淡淡一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诸位远道赶来,自然不会无因,有何见教,且请入内奉茶之后,再说不迟。”她目光一转,望望夏玉容,点头笑道:“啊,玉容也来了,你改穿男装,若非身佩彩虹剑,姨娘差点认不出来了呢。”夏玉容冷冷的哼了一声。

  邢氏笑道:“看,你这孩子,既然和大伙一起来了,也该帮姨娘招呼招呼客人呀。”一面抬着手腕,连连肃客道:“于大侠、万老夫人请。”

  一行人进入大厅,邢氏一抬手道:“诸位请坐。”于化龙、万老夫人、羊令公等人依次落坐,门人弟子则侍立众人身后。一时但见四名青衣使女手托朱漆木盘,送上名盏。

  邢夫人含笑道:“诸位请用茶。”

  于化龙就起身抱抱拳道:“夏夫人可知咱们的来意么””这话已是开门见山了。

  邢氏道:“贱妾正要请教?”

  “那好。”于化龙就一手捋须,洪笑一声,于某那就直说了:“于某和黄山万老嫂子、长白派掌门人、南海风雷门桂掌门人、丐帮凌帮主、百花帮花帮主等人,前来老子山,是拜访太阴教教主来的,要请夏夫人替咱们引见引见才好。”在他们说话之时,万老夫人、羊令公、桂豪年、凌讧涛、花真真等人,一个个站了起来。

  邢氏依然脸含微笑,坐着没动,一双俏目徐徐掠过众人,淡淡一笑道:“原来诸位之中,还有两位掌门人、两位帮主,贱妾倒是奇怪得很,贱妾听夏盟主时常说起九大门派,这几位掌门人、帮主大概不在九大门派之中的了。”不在九大门派之中,自然是小门派了。

  她不待众人开口,目光转到万老夫人身上,又道:“贱妾也曾听夏盟主说过,在前任盟主万晓峰过世之后,万老夫人以未亡人身份,代理盟主,统率九大门派,有数年之久,今年端阳刚刚交卸仔肩,怎么又统率起二个不在中原武林的门派,和两个不在九大门派之内的帮众来了,万老夫人要过盟主的瘾,统率几个帮派,亦无不可,怎么反而到统率中原武林的夏盟主别墅中来寻衅呢?”这话说得很厉害。

  万老夫人神色微变,凛然道:“你这里还是夏盟主的别墅么?”

  “怎么不是?”邢氏冷冷的道:“贱妾是夏盟主的继室,掌管老子山夏氏别墅,天下尽人皆知,如何不是呢?”

  花真真道:“是不是夏氏别墅,你请夏盟主出来就可证明。”

  “夏盟主回夏家堡去了。”邢氏道:“我爱清静,所以住在这里,诸位要找夏盟主,那该到夏家堡去才 对。”她词锋犀利,众人一时倒是无话可对。

  夏玉容冷声道:“我们要找的就是你,你难道不是太阴教的人么?”

  邢氏看了她一眼,脸色一沉,冷笑道:“大小姐,你怎么对继母可以这样说话,我们古老相传,就有儒释道三教,信佛、信道各有自由,我并不否认我信仰的是太阴教,这和外人有什么关系呢?王法也没有规定信太阴教要砍头呀。”

  “你承认就好。”夏玉容道:“太阴教就是你们邢氏姐妹所把持,搅得江湖上一片乌烟瘴气,罪大恶极,难道还不够么广邢氏道:“你小女孩懂得什么?太阴教如何罪大恶极?罪在哪里?恶又在哪里?”

  羊令公道:“太阴教企图颠覆各大门派,用迷药囚禁各大门派掌门人,和与会代表,甚至连你丈夫都被你囚禁在后山,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么?”

  邢氏惊异的道:“这些话,你们是听谁说的?”

  万老夫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阴教余孽潜伏老子山,总是不假吧?”

  邢氏轻轻「唉」了一声,说道:“太阴教并没有诸位想像中那么坏,而且昔年大劫余生,留下来的也只有我姐妹二人,贱妾嫔归夏盟主,家姐终年茹素礼佛,足不出户……”

  万老夫人道:“令姐就在这里了?”

  “不错。”邢氏夫人道:“她无处投奔,投奔贱妾,也是人情之常,因此贱妾特地在后进给她设立了一个佛堂,让她青灯红鱼,礼拜三宝,如何会作恶呢?诸位如是不信,贱妾可以带诸位到后进佛堂去瞧瞧,就可证明贱妾说的不假了。”

  万老夫人看她说话神情,似乎不假,心中不禁有些相信,点头道:“夏夫人愿意领老身等人去见见令姐,自然是好。”

  邢氏这才盈盈站起,说道:“贱妾那就替诸位带路。”四个青衣使女不待吩咐,立即当先走在前面。

  邢氏看了众人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佛堂清净之地,诸位之中,最好是于大侠、万老夫人和二位掌门人、二位帮主同去,去多了只怕不便……”

  于化龙点点头道:“夏夫人说的也是,诸位那就留在这里好了。”

  夏玉容道:“我们一共只有这几个人,分散了不好,太阴教手段阴狠毒辣,留在这里,难保不为所乘,如是她姐妹别无异心,多去几位人又有何妨?”

  “大姑娘,你怎么会如此多心起来?”邢氏阴笑一声道:“如果我姐妹真有异心,你们进了夏氏别墅,别说这几个人,就是再多来些人,也无济于事呀。”接着一抬手道:“诸位既然放心不下,那就一起进去好了。”说完,独自走在前面领路,她也不怕万老夫人在她背后施袭。

  万老夫人、花真真率同女将走在前面,于化龙领着男的,紧随在她们身后而行。大家走出大厅,由左首长廊,穿过两重屋宇,直达最后一进。只见两扇黑漆墙门,紧紧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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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烟消云散

 

  邢氏的四个使女,已在大门左右伺候,看到邢氏领着众人走来,其中一个立即举手在铜环上轻轻叩了三下。只见两扇黑漆墙门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黑布衣衫的老婆子,看到邢氏,立即躬身为礼,道:“老婆子见过夫人,他们是……”

  邢氏道:“他们要来见庵主的。”

  黑衣老婆子为难的看了邢氏一眼,说道:“庵主还在念经,这……”

  “不要紧。”邢氏道:“庵主若怪罪下来,我会和她解释的。”黑衣老婆子应了声「是」,只得退开。

  邢氏领着众人穿过大天井,跨上石阶,脚下一停,回身道:“诸位进入佛堂,务必放轻脚步,最好由万老夫人一个人和家姐谈话。”

  邢氏道:“诸位那就随我进去。”她依然走在前面,由万老夫人为首,女将们都鱼贯而入。

  于化龙回头低声道:“羊兄咱们该留几个人在厅外才是。”

  羊令公点头道:“于大侠说得极是,桂兄,咱们就留在这里吧。”

  凌江涛道:“我们几个留在外面好了。”于是羊令公、桂豪年、凌江涛、连三省、连三元和四个丐帮弟子都在厅外站住,只有于化龙和万选青二人大步跟了进去。

  这座佛堂,等于一座大厅,中间是一座神龛,龛内供奉的是一尊观音大士神像,龛前是一张佛案,案上香炉中香烟缭绕。神龛左首,靠壁处放一张方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和一炷神香,和木鱼清磬等物,一个缁衣妇人面朝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佛像,右手轻轻击着木鱼,发出「笃笃」之声,口中正在哺喃诵经。

  邢氏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低低的叫了声:“大姐。”那缁衣妇人依然诵经如故,没有理睬。

  邢氏又轻轻的道:“大姐,有几位外客来看你,想和你谈谈。”缁衣妇人微微摇了摇头,依然诵经如故,她似乎不愿和外人谈话。

  邢氏耐着性子凑过头去,低声道:“来的是黄山万老夫人,小妹已经答应她了,才领她们进来的,大姐和万老夫人见一面,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缁衣妇人略为颔首,右手敲着木鱼,左手朝外扬了扬。

  邢氏点点头,回身抬拍手道:“诸位请站到前面些,家姐不喜有人站近,亵渎佛经,等家姐诵完这卷经,再和诸位相见。”万老夫人和花真真等人,虽然不信她所说,但看到缁衣妇人在佛堂诵经,总是不假。

  念经的人,不喜外人走近她念经的桌子,也是常事。何况大家在进入佛堂之时,也仔细察看过了,并无可疑之处,自然不疑有他。万老夫人也是信佛之人,时常一个人在佛堂念经,因此听了邢氏的话,就微微颔首,轻轻拉了花真真一下衣角,悄悄退到神龛前面。

  缁衣妇人依然右手轻敲木鱼,「笃」「笃」不绝。邢氏就站在她身边,似在等着她把这卷经念完。佛堂上,一片平静,大家也在静静的等着。就在此时,忽然轰然一声,起自众人脚底,刹那之间,有如天摇地动,大家都感到一时立脚不稳,几乎栽倒,跌撞在一起。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等大家赶紧稳住身子,只感脚下站着的并非实地,而是一块铁板,正在迅速下沉。不,整座大厅,连那神龛在内,都一起往下疾落。直到此时,大家才知道上了邢氏的恶当,显然她是早已设计好的。

  万老夫人怒声道:“好个妖妇,果然心如蛇蝎。”

  于化龙大笑道:“老夫就怀疑她另有诡谋,所以要羊兄、桂兄、和丐帮凌帮主等人,守在外面,现在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只听邢氏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道:“于大侠,这个不用你操心,你留下的区区几人,我早就派好了伺候他们的人,进入老子山来的人,一个也休想逃得出去。”

  “哈哈。”于化龙大笑一声道:“夏夫人,你估计错了,咱们有一位笑面神丐游老人家,早就进入你们夏氏别墅来了。”

  “什么?”邢氏冷笑一声道:“游一夔还敢来?”

  “岂止游老人家?”于化龙大笑道:“连你们囚禁在后山的各大门派的人,都快要出来了。”

  花真真变色道:“于大侠,你这话如何能说。”

  于化龙还是大笑道:“这话如何不能说,游老人家难道还怕区区太阴教不成?咱们纵然被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上面邢氏不再作声。

  万老夫人攒攒眉道:“于大侠,这话的确是不该说的,这一来,岂不使他们有了防范?”

  于化龙嘿然道:“老夫那就不说好了。”
  
    

  却说羊令公、桂豪年、凌江涛、连三省等人守在佛堂外面,眼看众人进去之后,并未引起争执,几人心中虽觉邢氏此举,必有作用,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她究竟有何诡计?桂豪年很少在中原武林走动,当然江湖经验也较为欠缺,忍不住低声问道:“羊老哥,你看这妖妇使的是什么花招?”

  羊令公道:“太阴教诡秘阴毒出名,她此举必然有什么企图,好在咱们的人只进去了一半,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只隔了一条门槛,他们可以冲出来,咱们也可以冲进去,反正咱们是冲着太阴教来的,他们使出什么来,咱们那接着就是了。”

  连三省道:“羊老哥话是不错,据老叫化看,咱们一路进来,都看不出什么动静,这是太阴教故作无备,好让咱们也疏于防范……”话刚说到这里,耳中但听「轰」然一声巨震,两扇门忽然阖了起来。

  羊令公暗叫一声:“不好。”左掌疾发,一记开山掌,朝门上奋力击去。他这一掌,凝足了十成力道威力何等雄猛,只听「砰」的一声,手掌击在厅门上,不但丝毫未动,反而震得羊令公手掌隐隐生痛。

  连三省道:“怎么?这两扇门有这么结实?老叫化也来试试。”右手一举,正待劈出。

  羊令公忙道:“连兄,这两扇门是铁的。”

  伏虎丐连三省洪笑一声道:“就是铁的,老叫化也要试他一掌。”猛地吐气开声,扬手一掌朝铁门上劈子过去。但听又是震天价一声巨响,铁门当然没有被他劈开,但经伏虎丐手掌劈过的铁门上,却微微凹了下去。

  羊令公看得暗暗点头,忖道:“这老叫化功力果然惊人,无怪他有伏虎之号了。”

  突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连三省,看不出你掌上倒有几分力道。”

  连三省听他直呼自己姓名,心中不觉一怔,急忙转身看去,只见正有十几个人,由东首廊间走出,朝阶前行来。当前一人,身穿一袭长仅及膝的黄衫,须眉稀疏,面颊上满是红白斑点的老人,说话的就是他。这人连三省自然认得,正是黑道中被公推为三大魔星之一的生死判龙斗星。

  随在他身后的四人连三省也全部认识,那都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横贯手龚山民、铁扇子朱竹坡、秋风曹济川。曹济川「秋风」这个外号,算是江湖上最斯文的外号。他可不是专门打朋友的秋风而出名的,他手中使的是一柄雁翎刀,刀招十分古怪,以一招「秋风扫落叶」而成名,江湖上有不少和他动过手的人,被刖断双脚,都是拜他「秋风」之赐,所以才叫他秋风的。这四人身后,还有七八名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那是太阴教的徒众了。

  连三省看到生死判龙斗星,心头不期暗暗一怔,忖道:“这魔头怎么也被太阴教网罗来了。”口中洪笑一声道:“龙老哥久违了,老叫化真想不到会在太阴教贼巢里见到你老哥。”

  龙斗星嘿然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哩。”

  连三省道:“这么说龙老哥是太阴教的人了?”

  龙斗星道:“不错,老夫是教里的副总护法。”

  “那真是失敬之至。”连三省冷然一笑道:“咱们那就不用多说了。”不用多说了,就是手底见见真章了。

  哪知话声方落,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兄弟奉游老人家之命,在此接应,连老哥派个武功较差的人过来和兄弟动手,你们把他们几个缠住,兄弟好去救人,时机紧急,你不用和兄弟答话,免得露了破绽。”接着呵呵一笑,喝道:“连三省,在老夫面前,还没有你冒大气的份儿,好,你给我过来,老夫倒要较量较量你能不能伏虎?”这话自然是故意说的了。

  连三省听了他「传音入密」的话,心中大喜,也狂笑一声道:“龙斗星,你们总护法呢?老叫化一向不和副字号的人物动手的。”说到这里,伸手一指龙斗星,回头道:“三元,你过去接他几招。”

  连三元答应一声,举步走了上去,拱拱手道:“龙老哥请。”

  龙斗星哼道:“凭你也配和老夫动手?”

  连三省大笑道:“他是老叫化的堂弟连三元,你能胜得了他,再和老叫化动手不迟。”一面回头叫道:“帮主、羊老哥、桂老哥,咱们时光有限,该出手啦。”

  他在和龙斗星答话之时,早已盘算好了对方几人的身手,暗中以「传音入密」向凌江涛说道:“帮主,你去对付一尺惊天阎子奇。”这时话声出口,人已朝秋风曹济川欺了过去,口中大笑道:“曹老哥,老叫化来领教你的「秋风扫落叶」如何?”声到人到,横手一掌,扫了过去。

  曹济川身形一侧,避开他的掌势,冷笑道:“连老哥大概不要这双掌了。”刷的一声,掣出雁翎刀来,左脚跟着跨上,刀锋直指,迳破中门。

  连三省要凌江涛去对付一尺惊天阎子奇,正因他使的是短尺,凌江涛的打狗棒足有八尺来长,虽然江湖上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但凌江涛只要施展「打狗棒法」,纵然未必胜得过阎子奇,自保应该可以无虑的。龙斗星也只是说要自己几人,把对方几个人缠住就好。

    

  闲言表过,却说凌江涛青竹棒一挥,向阎子奇迎了过去,喝道:“在下向阎前辈讨教。”

  阎子奇双目精光暴射,看了凌江涛一眼,嘿嘿干笑道:“你就是新任丐帮帮主了?”

  凌江涛一抱拳道:“在下正是凌江涛。”

  阎子奇点头道:“老夫久闻丐帮「打狗棒法」威名,今日正好领教。”

  凌江涛道:“前辈好说,请。”

  阎子奇道:“老夫那就有僭了。”话声甫出,手中钢尺一举,风声飒然,向凌江涛迎面欺进。

  凌江涛身子往右一避,青竹棒方自一拈,阎子奇的铁尺已闪电般迳向他胁下点来。凌江涛竹棒一昂,身形右仆,已然扫了出去。阎子奇对闻名天下的「打狗棒法」,早就留上了意,此时看他一棒横扫,立即轻轻一跃,避开对方的扫势。哪知凌江涛这一棒扫到中途,忽然改用「缠」字诀,往上一绊,去势之快,出招之奇,全在敌人万难料到之处。

  阎于奇轻轻一跃,身子将落,瞥见竹棒往上挑起,这一下如果双脚落地,就得被他击中脚踝。好个阎子奇,他果然不愧黑道中的名家,突然双手一划,趁着跃起之势,一招「苍鹰攫兔」,身子直飞而上,到了一丈六七,再尺先人后,飞扑而下。

  凌江涛竹棒原来只挑起半尺来高,但随着阎子奇的飞身而起,变「缠」字诀,一点棒影,迅疾飞向扑面而来的阎子奇钢尺封去。但听「嗒」的一声,钢尺和竹棒相交,封个正着,阎子奇虽然功力深厚,究是身在半空。何况八尺长的青竹棒,本身就有弹性,再加「黏」字诀也是只含震力的招式。因此一接之下,一尺惊天阎子奇一个人竟被凭空甩了出去。

  阎子奇心头着实吃了一惊,好在他经验老到,身子平飞出去一丈来远,就施展千斤坠,飘落地面,双足一点,又倏然飞扑过来,口中大笑道:“凌帮主这一招果然巧妙得很。”钢尺连点,迎面击到。

  凌江涛和他动手两招,已经发现自己学会了「打狗棒法」,和以前只会二十四路之时,在运用之际更觉得心应手,神妙异常,他本来心怀戒惧,如今已放下了心,精神不觉为之一振,手中青竹棒也就使得更纯熟了,点、拨、缠、封,源源出手。

  再说羊令公在连三省朝秋风曹济川欺去的同时,也一下闪了出去,就近拦住横贯手龚山民,笑道:“老哥还缺少一个搭子吧?兄弟凑个数如何?”

  龚山民也是老江湖了,他认不得这位长白派的掌门人,但他见多识广,眼看羊令公穿着一件半长不短的麻布长衫,长统白袜,麻鞋,衣着已经十分古怪,再加右臂空荡荡的缺一只手,脸上又前额下凹,鼻梁中断,生相更是怪异。

  行走江湖的人,遇上这等残废之人,都存三分戒心,因为这种人还能在江湖上行走,必有奇技,因此他自然不敢轻估对方,拱拱手道:“老哥赐教,自然是好,兄弟龚山民,老哥也亮个万儿吧。”

  羊令公深深一笑道:“不敢,兄弟长白羊令公。”

  龚山民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长白派掌门人羊令公,不觉大笑一声道:“原来是羊掌门人,兄弟幸会,羊掌门人要待如何赐教?”

  羊令公道:“龚兄如果不使兵刃,咱们就试试拳也好。”

  龚山民道:“兄弟那就领教羊兄的拳掌了,请。”

  羊令公也道:“龚兄请。”两人各自向右跨出一步。

  龚山民道:“羊掌门人果然盛名不虚。”身子一个轻旋,右手跟着横扫而出,他这一转正好避开了对方直劈而来的掌势,同时横扫的一掌,一股带着轻啸的掌风,像浪潮般涌卷过去。

  羊令公喝道:“好一招「横澜千里」。”突然欺身而上,右掌连挥,但见一天掌影重叠而生,瞬息之间,掌影漫天,但却轻飘飘的,若有若无的拍击而生。

  龚山民心头暗自惊异,突然想到:“他身为长白派的掌门人,这自然是长白「雪花掌」了。”一念及此,他立即双掌翻飞,迎着击出,他以横贯手成名,使出来的,自然是内家重手法了。两人这番交手,一个轻如六月飞花,一个重如巨斧开山,当真各有千秋,一时之间,绝难分得出高低来。
  
    

  桂豪年的对手是铁扇子朱竹坡,这两人使的兵刃,也都是奇门兵刃。桂豪年使的是一柄短剑,长不过二尺,但剑刃却有手掌般阔,这是南海风雷门的风雷剑。铁扇子朱竹坡,使的自然是铁扇子,一般铁扇子,大都是扇骨用精钢铸制而已,扇却是和普通摺扇一般,但朱竹坡的铁扇子却有两尺长,中间是用二十四片 铁板连缀起来的,扇子打开来,就有八仙桌那么宽。

  这两人原先不知对方兵刃竟有这般古怪,等到双方亮开招式,桂豪年大笑一声道:“好极了,阁下这柄扇子,兄弟还是头一次遇上。”

  朱竹坡为人狂傲,冷哂道:“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桂豪年听他口气狂傲,不觉气往上冲,也傲然道:“兵刃虽奇,不知你扇上功夫如何?桂某倒要看看你能在我剑下,走得出几招?好,且让你先进招。”朱竹坡冷笑一声,铁扇豁然打开,手腕一转,宛如一道屏风般朝桂豪年直劈过来。

  桂豪年同样冷嘿一声,身形急走偏锋,一下欺进身去,右手短剑一抖,化作一道银虹,疾射对方面门。朱竹坡没料到对方剑法竟有这般迅捷,急翻铁扇,往下压下,企图压住对方的短剑。桂豪年一步不让,掌中剑猛然向上翻起,一招「拔草寻蛇」,剑尖竟向朱竹坡的手腕划去。

  朱竹坡大喝一声,身形一侧,铁扇倏收,当作铁尺使用改压为截,使的是「顺水推舟」横截过去。桂豪年忽然身子拔起,足尖在他扇头上一点,右脚一招「魁星踢头」,朝朱竹坡当面踢了过去。这一招在旁人来说,该是险招,但桂豪年风雷门的武功,原以腾跃见长,却正是取胜的奇招了。

  朱竹坡不防他有此一着,心头一惊,赶忙身向后仰。桂豪年大笑一声,身子又腾空跃起,正待挥剑扑攻。但朱竹坡只是上身后仰,并不是往后退去,你再腾空飞起,他铁扇又「豁」的一声打了开来,接着挥剑攻下,一支桌面大的扇影已封住了四周半丈之地。

  这一下桂豪年身在空中,再也无法避让,在朱竹坡铁扇横扫之下,扇面锋利如刀,只要身子再下落尺许,那么双足就得齐被削断,若是下沉三尺,那是齐腰划成两截。这真是惊险万分,间不容发。哪知桂豪年竟然大笑一声,忽的一下跃落在他扇面之上,还飞快的跨前一步,右手连挥,闪电三招,洒出一片剑光;朝朱竹坡当头劈落。

  这回就像一个人跳上八仙桌,朝你挥剑劈来,你就站在八仙桌正面,比人家矮了半截,连躲闪都来不及。不,你真要是站在八仙桌间,桌子上有人挥剑劈你的脑袋,你纵然无法封架,还可以急速后退,只要远离八仙桌,他就砍不到你了。

  朱竹坡吃亏的地方,这张八仙桌却是拿在他自己手里,你再往后退,人家还是站在你扇面上也。本来是桂豪年惊险万分,现在变成朱竹坡惊险万分了。好个朱竹坡,临危不乱,口中暴喝一声,右手往下疾抬,突然便了一招「如来翻掌」,扇面一下翻了过来,往下压落。

  这一招正是西游记上孙悟空在如来佛掌上连翻筋斗云,如来佛一下翻过手来,就把老孙压了下去,连老孙都没逃的出来,桂豪年又如何跳得开?但桂豪年毕竟比老孙快得多了,朱竹坡扇面刚刚一侧,他身子已如飞鸟一般,轻灵的斜飞出去。

  等到朱竹坡扇面下覆,他已一下掠到朱竹坡右侧,口中冷笑道:“我说如何,你这把铁扇子,也未免太笨重了些。”话声才出,一道森冷的剑锋,已朝朱竹坡右肋刺来。朱竹坡急忙一个转身,铁扇再次收起,一道尺影,疾挥而出。

  两人再度交锋,大家都不敢轻敌。朱竹坡展开绝技,一面扇,点、打、劈、划如龙蛇疾舞,鹰鹤迥翔,招数变化繁复。桂豪年一柄阔剑,霍霍展开,剑光飞绕,竟似隐隐挟带风雷之声。
  
  这几个人分作了四对,这一动上手,当真掌风如涛,刀光如雪,尺影纵横,棒势如山,扇招翻腾,剑气如云,直打得偌大一片天井疾风四卷。四个丐帮弟子早已退到右首一角,手执青竹棒,结成了四象阵势。八名太阴教的铁章武士也被逼退,身处左角,谁也插不上手去。

  就在大家动手之际,生死判龙斗星和连三元交手不过三招,就低低的说了声:“你快退回去吧。”一把抓住连三元衣领,顺手一扔,把他摔到四个丐帮弟子身边,双足一顿,一道人影,疾如飞隼,朝大厅长廊一闪而逝。

  连三元落到四个弟子结成的四象阵中,虽然被他扔得昏头转向,却居然好好的站住了,只是连对方如何走的?都没看得清楚,只好和四个八袋弟子,一起守在边上。
  
    

  于化龙、万老夫人等人,被沉落的大厅,囚禁在地底之下,已有一刻工夫之久了。地底当然没有阳光,何况这一间沉下来的大厅,是厚重的铁板铸成,能让你们呼吸到空气,已是叨天之幸了,伸手不见五指,是一项最大的威胁了,但这项威胁,如今总算克服了。那是花真真从她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托在掌心,登时从她手掌上放射出一片柔和的珠光,照耀一室。

  夏玉容喜道:“花阿姨,这座铁屋,你可有什么办法破吗?”

  花真真笑道:“我们都被困在这里,我有办法,不早就说出来了么?”

  万飞琼道:“可惜这是铁板,如果是砖墙,就可凿它一个洞,大家都可以出去了。”

  商小雯道:“那也没什么容易,破墙出去,还是在地底呀,方才沉下来的虽然很快,我看少说也有好几丈深呢。”

  “那有什么关系?”万飞琼道:“你不是有的丝么,可以慢慢的用钓丝爬上去呀。将来传出江湖,你就成为大名鼎鼎的蜘蛛美人啦。”

  商小雯道:“你才是盘丝洞里的蜘蛛美人。”

  “啊,你说什么?”万飞琼一下欺到她身边,伸手往她胳肢窝里呵去。两个人咭咭笑成一堆。

  夏玉容道:“你们快别吵了,我有办法了。”万飞琼、商小雯果然停下手来。商小雯急急问道:“大哥,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吧。”

  夏玉容挑着眉毛没有理她,却朝万老夫人道:“万伯母,侄女这支剑削铁如泥,我们可以划破铁板出去了。”说着,呛的一声,抽出彩虹剑来,大家但觉眼前光华大盛,彩霞耀目,把一座铁屋,照耀得光彩流动。

  花真真含笑道:“你看,你宝剑出匣,我这颗珠子就黯然无光了。”

  于化龙没想到她的宝剑竟有如此宝光,心知绝非寻常之物,不觉走了过去,说道:“夏姑娘,这柄剑真能划破铁壁么?”

  夏玉容道:“晚辈一试就知道了。”说罢一举剑朝铁壁上刺去,但听「嗤」的一声,光华一暗,原来彩虹剑已经应手刺没。剑身都刺入壁中,屋中自然看不到光华,大家只觉眼前骤然一暗。

  夏玉容大喜过望,叫道:“成功啦,成功啦,我一点也没用力气,就刺穿铁壁了。”随着话声,轻快的抽回剑来,大家又觉光华大亮。

  于化龙眼看夏玉容的彩虹剑,果然神物利器,轻而易举的穿透铁壁,心中大为惊异,走到她身后,说道:“夏姑娘,让老夫来试试,你把剑交给我。”夏玉容依言把彩虹剑递了过去。

  于化龙接过彩虹剑,左手迅快一指,点了夏玉容的右腰「精促穴」。夏玉容口中轻「唔」一声,就被制住了穴道,她虽然口不能言,但心中明白,急忙暗暗运气,想冲开受制的穴道。

  商小雯叫道:“大姊,你怎么啦。”夏玉容依然没有作声,这下大家都看到夏玉容神色木然,站立不动,一时不觉大吃一惊。

  商紫雯、小雯、和秋月、秋桂不觉都朝夏玉容立身之处赶来。于化龙神色凝重,一挥手道:“且慢,你们莫要过来,我看夏姑娘有些不对,花帮主见多识广,还是你来看看?”

  花真真不疑有他,果然走了过来,仔细检视一遍,觉得夏玉容好像是穴道受制,正待开口,于化龙在旁问道:“花帮主,夏姑娘怎么了?”他在说话之时,左手迅快从大袖中弹出一缕指风,朝花真真身侧袭去。

  花真真发现夏玉容只是被人制住穴道,而且是在她彩虹剑交给于化龙之后,那时只有于化龙和她站的最近。心念一动,不觉对于化龙起了怀疑,同时也有了戒心,此刻于化龙左手虽然隐在大袖之中,但一股悄无声息的劲气,袭到花真真身侧,花真真立时就察觉了,身形翩然斜飞而起,口中发出「格」的一声轻笑,说道:“于大侠,想做什么呀。”

  但就在她闪出之时,于化龙右手又是一记指风,已暗然中袭到,是以话声甫出,人已被他所制,再也作声不得。于化龙突然仰天一声狂笑,说道:“老夫现在才知道咱们这里,果然有了内奸。”

  万老夫人吃惊道:“于大侠说的是谁?”

  于化龙一指花真真道:“除了这花帮主,还会有谁?”

  万老夫人疑信参半,说了声:“这……”

  花香大吃一惊,急急说道:“于大侠,你把帮主怎么了?”她这一出声,花真真门下的冷梅萼、艾红桃、小玫等三人,全都凛然变色,每人忍不住伸手去按剑柄。

  于化龙沉喝道:“百花门下听着,你们谁敢蠢动,老夫就一掌劈了你们帮主。”花香四人,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忘动。

  于化龙朝万飞琼道:“贤侄女,你去点了她们四人穴道。”

  万飞琼望望他,心里有些犹豫,突然一缕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际,说道:“不要紧,你只管去点了她们穴道。”万飞琼听出这「传音入密」和自己说话的,正是花姨,一时心头纳闷,只得依言过去,点了四人穴道。

  商紫雯早已看出情形不对,但因她和小雯二人站得比较远,是以暗中知会妹子,多作戒备,不可妄动。万飞琼堪堪点完花香等人的穴道,于化龙身形如电,一闪而至,就扣住了万飞琼的右腕。万飞琼吃惊的道:“于伯伯,你……”

  于化龙轻轻一指,点了她穴道,大笑道:“老嫂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九大门派,都已不足为恃,兄弟觉得你不该再和太阴教为敌了。”他制住了夏玉容、花真真,目前这几个人,自是非他之敌了。

  万老夫人气愤的道:“你是太阴教的人。”

  于化龙深沉一笑道:“不管兄弟是什么人,兄弟和过世的万盟主,有数十年交情,绝不会伤害老嫂子和贤侄女的,只要老嫂子适时而止,不可再与太阴教为敌,老嫂子可以带了选青贤侄,和贤侄女回转黄山,兄弟可以保证太阴教的人,绝不进入黄山万松山庄周围二十里之内,老嫂子意下如何?”

  万老夫人眼看自己女儿被他所制,不觉有些气馁,深深叹息一声,说道:“看来老身真不该多管闲事了。”

  于化龙得意的大笑一声道:“老嫂子想开了就好。”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头来,朝商紫雯、小雯二人喝道:“你们两个丫头自己有何打算,也该有个决定吧?”

  商紫雯道:“你要待怎样?”

  于化龙接说道:“老夫和尔父乃是素识,你们也算是我故人之女,老夫不想为难你们,只要听话就好。”

  商紫雯道:“你的意思,是要愚姐妹也投入太阴教了?”于化龙道:“正是如此。”

  商紫雯沉吟道:“我不知道。”于化龙厉声道:“这么说,你们是不愿意了?”

  商紫雯道:“你既和家父是朋友,你去问家父好了。”

  于化龙道:“好,不过你们姐妹两个,诡计多端,不许趁机捣乱,目前老夫要点了你们穴道,等见到商兄之时,自会给你们解开穴道。”随着话声,大步走了过去。

  他当然知道商氏姐妹的能耐,尤其商小雯手中的一支青竹棒,不但能把人当鱼钓,还精擅「打狗棒法」,他虽然不惧,但也深具戒心。商紫雯却很干脆,双手一垂,说道:“好吧,于伯伯要点我们穴道,那就请吧。”

  于化龙几十年的老江湖了,他起初认为这批女将,十分难缠,自己纵然出其不意,先制住一、二个人,其他的人,必然群起反抗。好在自己先取了夏玉容的彩虹剑,就算万老夫人、商氏姐妹等人联手抗拒,也不足为虑。但却没有想到事情竟有如此顺利,平日死硬的万老夫人,居然凭自己一番言语,就不再抵抗,最难缠的商氏姐妹,也愿意束手就范,这简直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难道她们有什么特别主谋不成?这不可能,眼前诸人差不多全已制住了,她们还有什么计谋可使?”于化龙一手提剑,但依然小心奕奕的走近商氏姐妹身侧,左手食中二指,轻而易举点了她们姐妹二人的穴道。现在只剩下万老夫人一个人了,纵然她武功再高,也已无济于事了。

  就在此时,这座沉落地底的大厅,忽然起了一阵轻震,已在逐渐往上升起,不大工夫,但听砰然一声,两扇厅门重启,一片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大家方觉眼前大亮,同时只见一条人影,迅快的走入。于化龙倏地转过身去,横剑当胸,沉声喝道:“什么人?”

  进来的那人朝他拱拱手道:“总护法,是兄弟龙斗星。”原来于化龙竟是太阴教的总护法。

  于化龙道:“这里全已解决了……”

  龙斗星点头道:“兄弟知道。”目光一抬,说道:“兄弟要告诉总管一声,此时已是日直午时了。”

  于化龙愕然道:“日直午时?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万老夫人接口说道:“于大侠大概还不清楚吧,日直午时,就是你一身功力完全被封闭的时候了。”

  于化龙一惊,大笑道:“谁能封闭老夫的功力?”

  “自然是游老人家了。”只听花真真格的一声娇笑道:“因为游老人家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太阴教的总护法,所以昨晚在你喝下的「功力酒」的时候,在你身上拍了一掌,这一掌名为「限时封经」,应在今天日直午时,你看,凡是被你点住穴道的人,这时不是全都自动失效了么?”

  于化龙还是不信,自己数十年修为,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脚,岂会一无所觉?但眼前的事实,却不容他不相信。因为经他亲手点住穴道的花真真、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全以最快的身法,闪到了他身前。万飞琼也以迅快的手法,拍开了花香等四人的穴道。

  万老夫人蔼然一笑道:“于总护法,识时务者为俊杰,太阴教瓦解在即,老身觉得你不应该再和天下武林为敌了。”这话,正是方才于化龙劝万老夫人的,只是稍为变动了几个字而已。

  于化龙目射凶光,大笑一声道:“你们纵然自解穴道,要想冲出这座大厅,只怕还不容易呢。”

  夏玉容冷然道:“于总护法,我的剑可以还我了吧。”纤手一伸,来取彩虹剑。

  于化龙大喝一声:“夏姑娘,你不要这条手臂了?”右手长剑一转,正待朝她伸来的手臂削去。

  哪知夏玉容出手比他还快,一下就从他手中把彩虹剑夺了过去。于化龙想不到夏玉容出手会有如此快法,居然从自己手中把长剑夺了过去,心头不禁大怒,沉嘿一声,左手劈面一掌,直击过去。三湘大侠于化龙一生修为,功力何等深厚,这一掌劈击过去,武林中能接得下来的人,已是屈指可数!但他掌势甫发,一张脸登时变了颜色,因为这一掌竟然一点力道也没有使得出来。

  花真真嫣然一笑道:“于总护法,你认了吧。”飞出一指,点了他的穴道,回头朝冷梅萼、艾红桃二人吩咐道:“这人交给你们了。”纤腰一扭,身法美妙,往厅外掠了出去。

  夏玉容、万飞琼、商紫雯、小雯、花香、小玫、秋月、秋桂,全都跟着她像 一阵风般冲出。万老夫人看着她们微微一笑,由冷梅萼、艾红桃押着于化龙也跟出了大厅。
  
    

  大天井上,羊令公和龚山民、凌扛涛和阎子奇、桂豪年和朱竹波、连三省和曹济川、捉对厮杀,正打得难分难解。一片剑、扇、刃、尺幻起的重重光影,锐风如刀,差不多已激战了百招之外,依然铢俩悉称,谁也无法占得半点上风。

  连三省和四个丐帮弟子,结成了阵势,眼看双方打得势均力敌,就是无法插得上手去。就在此时,但见从大厅上飞出一道黄影,身法之快,几乎连人影都看不清楚,一下投入战场之中。不过晃眼之间,只见一团人影,突然从战场中飞起,又朝丐帮弟子结成阵势中投来。

  连三元正待出手,那团人影落到地上,竟然「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定睛看去,那不是横贯手龚山民还有谁来?他似是被人制住了投过来的,已经失去抵抗之力。连三元急忙一挥手,命一名丐帮弟子把他提了过去。哪知转瞬之间,又有一道人影投了过来,那是铁扇子朱竹坡,也同样被人制住了穴道。

  不,人影就像稻草人一般,接二连三的投来,一尺惊天阎子奇,秋风曹济川也相继落到了丐帮阵势之中。连三元弄不懂这四个人如何被人制住的,他只是忙着指挥丐帮弟子抓人。等大厅上花真真率领的女将像猛虎出柙,一阵衣香缤纷,一个个掠到阶前,大天井上一场激烈的大战,已经烟消云散,很快的结束了。羊令公、桂豪年、凌讧涛、连三省都已愕然停下手来。

  只听连三省洪亮的声音呵呵大笑道:“龙老哥,真有你的。”

  四人当中,站的正是刚才首先从大厅上飞射出来的黄影生死判龙斗星,朝大家拱手一笑道:“连老哥好说,兄弟只是奉游老人家之命,替武林同道稍尽棉薄而已。”原来龚山民等四人,都是他出手制住的,此人功力之高,出手之快,确是非同小可。

  羊令公大笑道:“生死判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万老夫人也已走出大厅,含笑道:“今日之事,若无龙大侠出手,咱们还很难脱困呢。”

  龙斗星道:“万夫人过奖,兄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话声甫出,突听一声长笑,说道:“龙兄怎么中途变卦,向敌人卖身投靠了?”笑声入耳,三道人影疾泻而下。

  这说话的三人是中间一个身形高大、脸如锅底的黑袍人,这人生得浓眉如帚,连鬓胡子,看不出他的年纪。左边一个脸如黄蜡,瘦长身子,看去只剩一把骨头架子。右边一个大家都认识,她是手提珠花剑的扫花门主花双双。这三人后面紧跟着十几个人,有几名是黑衣汉子,也有几个身穿蓝布劲装的,另外四个美艳少女,那是扫花门的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弟子。

  万老夫人这边,眼看对方三人同时飞落,其中除了扫花门主,其余两人,只有久走江湖、见多识广的丐帮伏虎连三省认识。原来脸如锅底的黑袍人,是屠夫谢本升,黄蜡脸是蝗神霍大元。这两人都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江湖上把他们和生死判龙斗星,号称为黑道三大魔星。也同时为太阴教所罗致,畀以副总护法的名义,而且也是太阴教倚若长城的三大砥柱。

  龙斗星嘿然道:“谢兄这是什么话,兄弟并未投靠什么人,只是不想待在太阴教而已。”

  屠夫谢本升冷冷的道:“龙兄不想待在太阴教,人各有志,咱们管不着,但龙兄把总护法和四位护法,出卖给敌人,咱们都是江湖人,龙兄这么做未免太不顾江湖道义了。”

  万老夫人道:“太阴教倒行逆施,贻害武林,龙大侠受笑面神丐游老人家的劝化,弃暗投明,改邪归正,这有什么不对?诸位之中,有人觉今是而昨非,毅然脱离太阴教,江湖同道,同样欢迎之至。”

  她口气微顿,接着道:“至于于化龙外蒙大侠之名,内实奸险之徒,游老人家听说他被太阴教幽囚地室,千方百计把他营救脱险,江湖同道对他备极推戴,不想他包藏祸心,一意妄图颠覆各大门派,不惜自贬身份,投靠太阴教,是游老人家识破他的身份,才以「限时封经」手法,使他在今日午正,失去武功,为我所擒。
  四位护法和羊令公等四位激战多时,才为所擒,那只能怨他们学艺不精,武功不如人家,这与龙大侠何干?老身要奉劝诸位,太阴教覆亡在即,诸位何必助纣为虐,淌这场浑水,江湖道上,是有黑白之分,天下武林,源出一脉,诸位此时洁身而退,正是时候,还望诸位三思。”

  屠夫谢本升双目精光投注如电,怪笑一声道:“你是黄山万盟主夫人了,嘿嘿,万盟主是九大门派的盟主,老夫不是九大门派的人,老实说,九大门派干日自以为名门正派,好像天底下除了九大门派,都是旁门异端,所以九大门派的覆亡,与老夫无关,老夫是江湖人,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为重,老夫等人既然应聘担任太阴教副总护法,自然要与九大门派为敌。万夫人方才说的,仍然成见极深,认定了九大门派是正,咱们这些人是邪,正派覆亡,就是大事,邪派灭亡,理所当然,这种论调,就有欠公正,你教老夫如何听得进去?”

  蝗神霍大元阴森一笑,道:“谢兄说得极是,咱们的目的,就是要扶邪灭正,万夫人现在听清楚了么?”

  万老夫人还未过口,羊令公大声道:“万老夫人好言相劝,二位依然执迷不悟,要替太阴教卖命,真是愚不可及。”

  “住口。”谢本升暴喝一声道:“尔是何人?”

  羊令公道:“老夫羊令公。”

  花双双脆笑道:“他是长白派的掌门人。”

  蝗神霍大元道:“这么说,你也不是九大门派的人。”

  羊令公道:“但老夫并不是旁门左道,邪派中人。”

  就在此时,只听大厅上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教主驾到。”

  万老夫人还站在阶前,听到声音起自身后,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两排玄衣劲装少女一对对从大厅正门走出,急忙率同众人,退到阶前左首。两排玄衣少女由一人领头,后面一共五对,每一个人都是腰插双剑,体态婀娜,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她们在阶上分两排站停。

  接着才见一个脸长如驴的黑衣瘦高老妇人随后走出,同样在左首阶上站定。接着并肩从厅门中走出两个身穿翠绿衣裙的妇人,右边一个是满头珠翠的邢氏,左首一个面覆绿纱,神态从容,却使人有神秘之感。邢氏身后随侍两名翠衣使女,那面覆绿纱的妇人身后,也有两名身穿翠衣的使女,一个手捧一柄绿鞘绿穗长剑,一个手捧一柄绿柄绿尾拂尘。

  只要看情形,那面覆绿纱的绿衣妇人,必是太阴教教主。果然,那屠夫谢本升、蝗神霍大元和扫花门主花双双等人一齐朝面覆绿纱的妇人躬下身去道:“属下参见教主、副教主。”

  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尖沙声音,大声嚷着边跑边道:“你别老追我了好不好?我脚都跑酸了,说不和你打,就不和你打……”

  说到最后一句,人已跑了过来,那是一个手捧着酒坛子的糟老头,慌慌张张朝阶前跑来,一下闪到夏玉容身边,口中叫道:“快、快、等那和尚来了,就给他一剑。”他自然就是笑面神丐了。

  这原是眨眼间的事,他刚刚说完,突然一声大喝:“老小子,你往哪里逃?”一道红影,宛如大鹏展翅,飞扑而来,疾风飒然,势道奇速。

  正好笑面神丐从夏玉容身后探出头去,一眼看到红影飞扑而下,口中「哗」的一声,急忙缩头,叫道:“来了,来了,快,快,给他一剑……”夏玉容连对方人影都没看清楚,右手抬处,一剑凌空划出,化作一道彩色长虹,光芒四射,疾挥而出。

  那飞扑过来的红影,堪堪追到夏玉容面前,陡觉眼前奇亮,一道耀目彩虹,宛如神龙掉尾,寒锋砭肌,直逼而来,一看即知是一柄斩金截铁的利器,一时赶紧从横里飘移开去,落到地上。原来这红影正是五台二尊的老大,大达尊者也,此时怒气匆匆的说道:“老小子,你还不快说,把老衲的金轮禅杖放在哪里?”

  笑面神丐又从夏玉容身后探出头来,说道:“我真的没拿,你看我一手还捧着酒坛子,怎么会拿你的什么金轮禅杖呢?刚才也只是凑巧,在你窗下探了个头,你就追出来了,你那金轮禅杖,头上那个轮子,如果真是金子的,那可能是别人偷去了。”

  大达尊者怒声道:“你还胡说八道,老衲明明看到你在窗前草地上胡乱的舞弄着老衲的金轮禅杖,不是你还会是谁?”

  “啊唷。”笑面神丐攒着眉,说道:“这真是冤枉,你看到我的时候,小老儿不是捧着这坛酒么,怎么会舞弄着你的禅杖了?那一定是小老儿的哥哥了,他和小老儿是孪生兄弟,唉,这一辈子小老儿老是替他背黑锅,他一向从没做过好事儿,最近听说他收了一个什么太阴教的教主当干孙女儿,听说那干孙女儿对他还挺孝顺,一口一声的叫着他「公公长」、「公公短」的,所以小老儿才赶来找他的。”

  说着伸手一指面覆绿纱的妇人道:“喂,你就是太阴教的教主娘娘了,你快叫你那干公公出来,把禅杖还给人家,别开玩笑了。”

  就在他说话之时,但见又是一道红影,飞泻而下,那是大达尊者的师弟大德上人,一手提着镔铁降魔杵,大声道:“大师兄,那老头子滑溜得很,小弟追了一段路,就被他溜掉了。”

  笑面神丐又探出头来说道:“对不,你现在相信不是我了吧?”

  面覆绿纱的妇人冷笑一声道:“他就是笑面神丐游一夔,大家把他拿下了。”

  她喝声出口,大达尊者、大德上人已经一左一右朝夏玉容身后包抄过去。另外屠夫谢本升、蝗神霍大元、扫花门主花双双也采取行动,朝夏玉容身后包围过去。万老夫人、花真真、羊令公、桂豪年等人,也纷纷手掣兵刃,正待迎去。

  笑面神丐大声叫道:“你们快别过来了,有夏姑娘帮着我老人家就够了,这些饭桶,还用不着我老人家亲自出手呢。”大家给他一嚷,只得停了下来。

  只听笑面神丐大声叫道:“夏姑娘,不得了,你快替我发上两剑,把这两个和尚逼退了再说。”

  夏玉容听了他的话,右手圈动,使了一招「左右逢源」,划出两圈彩虹般的剑光,剑势乍发,虹光暴涨,森寒剑气,扩及一丈以外,果然逼得两个和尚各自后退了一步。夏玉容心中暗自觉得奇怪,自己亲眼目睹这位五台山的红衣和尚,武功奇高,不说自己一人力敌两个,就是对方两人中任何一个发出一招来,自己也未必接得住,如今居然一招之间,就把两人逼得后退不迭,岂非奇迹? 

  屠夫谢本升冷嘿一声,左手劈出一掌,右手迅快翻起宽大的黑袍取出一柄隐泛蓝光,二尺长的牛耳尖刀,刀尖一指,正待进招。笑面神丐叫道:“不好,那杀猪的要动刀啦。”伸手一指,夏玉容右手彩虹剑不由自主的随着朝谢本升指去。

  这一指不打紧,但听「嗤」的一声,只感剑尖射出去的一缕精芒,竟然从屠夫谢本升劈来的一团凌厉掌风中直穿而入。谢本升右手牛耳刀还未发招,就已发觉不对,急急往后跃开。大达尊者被逼后退了一步,心头不禁大怒,以自己的身份居然被一个小女娃一剑逼退,岂肯甘休。他脚下并未再往前欺去,左手凌空一掌,拍了过去。

  他这一掌含愤出手,使得正是他密宗最厉害的「阿罗汉大手印」,手掌堪堪凌空印出,就有一道内家罡气应手而生。看不出掌势的凌厉,也没有呼啸的掌风,但却有一股无形的气流,使得周遭三丈,风云丕变,站立稍近的人,都感到气压骤低,有令人窒息之感。

  笑面神丐叫道:“不得了啦,那大和尚使出狗爪印来了,你快发剑挡他一挡。”

  夏玉容手中握着彩虹剑,但自己已然失去了主宰,因为不用她去思索应敌,她右手就若有神助,会自动的挥了出去,这回也是如此,笑面神丐叫声方起,她右手长剑已经嘶然有声,横挥出去。剑光如匹练横卷,精虹乍现,内家罡气自然挡不住剑气的锋芒,两下里骤然一接,就可听到一阵阵嗤嗤细响,密宗「阿罗汉大手印」劈出来的掌劲,已如汤沃雪,被剑气一扫而空。

  大达尊者没想到夏玉容居然会使剑气,心头一凛,又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就在大达尊者发掌的同时,大德上人也一举降魔杵,欺到右侧,像泰山压顶般劈下。笑面神丐躲在夏玉容身后,又叫道:“这小和尚坏得很,你迥手给他一剑。”夏玉容彩虹剑堪堪把大达尊者逼退,果然剑势一迥,往右扫去。

  她彩虹剑只要一划动,带起来的光芒,就足有寻丈来长,这一迥剑,剑锋横扫,身子已然向右转了过去,正好避开大德上人降魔杵下击之势,但一道锋芒毕露的剑锋,如果他不赶快跃退就会拦腰扫过,大德上人自然非以最快行动跃开不可。

  屠夫谢本升大喝一声,趁机逼近,牛耳尖刀一转,幻起一片刀光,密集截到,但他身形堪堪逼近!就听笑面神丐说:“这杀猪的不用和他使剑,给他一指也差不多了。”

  夏玉容左手抬处,但觉一股内力,忽然从自己身后传来,由臂而指,从食、中二指冲了出去,又是「嗤」的一声,一缕「拈花指」力,居然直逼刀光之中,对方幻起的刀光,登时击散。不,一下击到谢本升牛耳尖刀之上,几乎震得他握不住尖刀,脱手而出。谢本升大吃一惊,急急跃开。

  夏玉容以一柄彩虹剑力敌三个天字号的高手,依然从容自如,毫无半点怯意,相反的,大达尊者、大德上人和屠夫谢本升三人,却被彩虹剑发出来的剑气,逼得不时往后跃开,这可直把双方之人,看得无不耸然动容。这秘密当然只有夏玉容一个人心头有数,每一记出手,都非自己之力,而是笑面神丐游老人家使的内功。

  但在外人看来,笑面神丐一手抱着酒坛,只是躲在夏玉容的身后,指指点点的叫喊着,丝毫也看不出他有帮助夏玉容的痕迹来。大达尊者和大德上人,是五台山密宗的两大高手,也是太阴教敦聘而来,倚若长城的两大支柱。

  本来是希望对付笑面神丐游一夔的,如今他们两个再加上屠夫谢本升,才和夏玉容打成千手,怎不叫太阴教的人为之气馁? 大达尊者早已气怒得双目圆瞪,一件大红袈裟也鼓得像灯笼一般,一个人倏然飞掠,快若惊飚,每一跃起,就劈出一记「阿罗汉大手印」。

  大德上人同样纵跃如飞,降魔杵使得像雷公打雷一般,电光缭绕,呼啸有声。谢本升一柄牛耳刀,在武林中名列三大魔星,数得上是顶尖,但在这两位密宗大和尚的一旁出手夹功,也每每有褡不上的感觉。夏玉容在三大高手夹击之下,依然应付从容,一柄彩虹剑,势若彩虹,矫若游龙,每一招都划起寻丈光芒,剑气嘶嘶,寒锋砭人。

  有时一招逼退一人,有时一招逼退两个,反正任你武功再高,也不敢轻撄她剑芒犀利的锋镝。这一战几乎吸引了敌我双方所有的目光,也几乎把大天井边上另外两场精彩的打斗给忘了。另外的两场是什么人呢?和屠夫谢本升一同现身的还有蝗神霍大元和扫花门主花双双二人。

  在面覆绿纱妇人喝出:“他就是笑面神丐游一夔,大家把他拿下了”这句话之后,三人是同时朝夏玉容身后包围过去的。何以向夏玉容出手的只有屠夫谢本升一个呢?那是因为蝗神和花双双都被人家截住了。
  
    

  截住花双双的自然是百花帮主花真真,她手提长剑一下拦在花双双面前,面情显得特别严肃,凛然道:“大姐,我们又见面了。”

  花双双冷声道:“妹子,你可是要和我动手么?”

  花真真道:“大姐可记得小妹在西高庙说过的一句话么?”

  花双双格的笑道:“你说过什么来着,我却想不起来了。”

  花真真柳眉挑动,一字一字的道:“我告诉过大姐,那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们还是姊妹,否则下次再遇上之时,就是我替先师清理门户之日了,可惜今天我们又在这里遇上了。”

  花双双一手按着珠花剑,冷笑道:“不错,我们又遇上了,你待怎的,你又能如何呢?”

  花真真神色微黯,叹息一声道:“大姐,你真是要我替先师清理门户么?”

  花双双披披嘴道:“你别再用老鬼师傅来压我了,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花真真脸色一沉道“我们是同胞姐妹,我不忍你……”

  “少废话。”花双双一抬手,呛啷一声,掣出她的珠花剑,冷声道:“妹子,我看你该让开了。”

  花真真道:“大姐,你真……”

  花双双冷然道:“你是百花帮主,我是扫花门主,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可要辣手摧花。”长剑一转,「嗡」的一声,一道秋水般剑光,直向花真真面前漾起。

  花真真变了脸色,黯然道:“看来你是无可救药了。”她斜退一步,紧接着喝道:“花总管,请出花令来吧。”

  花香答应一声,手捧青玉花瓶,瓶中插一支牡丹花,缓步走出。花双双只知「花令」是百花帮的令法,也是帮中处置逆徒的刑令,但却不知「花令」如何使法?威力如何?但不管如何,自己总得先下手为强,一念及此,不待花香走近,手中珠花剑一抡,突然飞扑而起,一剑朝花香当头劈来。

  就在此时,但听「嗒」的一声,插在青玉瓶中的一支牡丹花,突然爆散开来,花瓣缤纷飞舞,有如天仙散花一般。花双双扑过来的人,忽然身躯一震,已有七八处穴道,被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牡丹花瓣击中。不,一下嵌入肉内,全身一麻,手中珠花剑「哨」然一声坠落地上,人也跟着「扑」的双膝一屈,跪倒地上。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婢,睹状大惊,不约而同双手掣剑闪身抢出。

  “绷。”又是一声机篁响起,一大篷牡丹花蕊像雨丝般飞射出去,四婢虽然手握双剑,但哪想闪避得开,双双扑倒下去。牡丹花蕊飞出之后,花蒂中间突然裂开,金光一闪,电射而出,花双双一声惨叫,仰面倒下。

  大家定睛看去,只见花双双胸口,品字形插着三支金色小剑,小剑不过三寸许长,剑尖刺入肌肤还不到一寸,但花双双却已中剑气绝,敢情这金色小剑上,准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了。花真真目蕴泪水,早已别过头去? 

  花香缓步走到花双双身边,验明她确然身死,就收起金剑,收回七十二支细巧的花蕊。再从花双双身上起下牡丹花瓣,然后躬身道:“启禀帮主,花双双背师叛帮,犯上作乱,已予追回武功,金剑正刑。”

  花真真点头道:“很好。”这两个字说出口来,紧接着哭了声:“大姐。”朝花双双尸体扑了上去,号啕大哭起来。

  

  再说蝗神霍大元身子刚一移动,突见一道人影从墙头飞泻而下,落到他的面前,那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白发老妪,目光炯炯,喝道:“你就是蝗神霍大元么?”

  霍大元不识这青衣老妪是谁,不觉一怔道:“在下正是霍大元,请问……”

  青衣老妪冷笑道:“不用问我是谁,老婆子听说你一手「飞蝗阵」,天下无与伦比,你且使出来给老婆子瞧瞧?”原来她就是夺命麻姑程大娘。

  “凭你,本来还不配要霍某施展「飞蝗阵」,但霍某……”霍大元忽然哈哈一笑,接着道:“正要使「飞蝗阵」也。”双手突然朝前一放,从他大袖中飞出一大群飞蝗,为数不下数百只之多,争先恐后的朝夏玉容,万老夫人等人站立之处飞扑过去。

  原来他外号蝗神,豢养子数百只喂毒蝗虫,不论人畜,只要被蝗虫螫上一口,就会毒发无救,的确厉害无比。程大娘冷笑一声,双手同时往空一抓,登时飞出干百缕彩丝,每一根彩丝头上都有一点极细的寒星,映日闪光。

  就在程大娘出手的同时,墙头上又是一声清叱,现出一个青衣女子,她就是程大娘的媳妇戚翠娘,同样双手扬处,飞出一蓬彩丝,宛如网罟一般,朝蝗神霍大元当头罩落。霍大元放出去的三百只蝗虫中有六十只是喂毒铁翼毒针制成的铁蝗,堪堪飞出,就遇上程大娘的彩丝飞针,一针一只,全都被击中腹部,纷纷落到地上,连铁蝗都被飞针穿腹而过,程老娘双手一招,连同被彩丝穿着的蝗虫一齐收了回去。

  霍大元目光凝注在「飞蝗阵」上,眼看不对,心下方自一惊,不妨戚翠娘一蓬彩丝当头罩落,再待闪避,已是不及。这蓬彩丝,同样每一根上都穿着一支飞针,专打人身三十六处穴道,专破敌人气功,她跟婆婆苦练二十年,为的就是要报杀夫之仇。

  这回婆媳二人是奉笑面神丐之命,专门对付蝗神霍大元来的,霍大元武功再高,被这三百六十支「破穴飞针」打入穴道,一身气功,立时尽泄,一个人被三百六个根彩丝缠成一团,有如泄了气的皮球,痛得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瘫痪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只听笑面神丐躲在夏玉容身后,叫道:“程大娘,好啦,这姓霍的不是首恶,刺他几针,叫他清醒清醒,以后好好做人,放他去吧。”

  程大娘朝她媳妇道:“翠娘,游老人家既然说了,就放了他吧。”

  翠娘双手一松,收回彩丝,冷冷的道:“姓霍的,饶你一命,还不快滚?”霍大元但觉全身一松,但已功力全废,哪敢多说,站起身脚步踉跄往外就走。
  
    

  这时大厅右首一条长廊上,又急步走出一大群人来。那正是被囚禁在老子山石穴中的各大门派的人,由淮南大侠夏云峰为首,接着是青衫客范大成、华山商翰飞、盛锦堂、少林慧善大师、武当玉清道长、衡山陆宗元、八卦门封自清、六合门齐子厚、齐子绥、形意门祝立三、女婿唐文焕、女儿祝秀娥、峨嵋青云道长、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吕秀、和失去武功的夏家堡总管九头鸟索寒心,捧着酒坛子的黄山总管万仲达。面蒙绿纱的太阴教主和妹子邢氏,眼看情形危急,正待转身退入大厅。

  只听厅上有人冷笑一声道:“老丐婆在此,你们不用进来了。”那是手持八尺长碧琅杆的闭眼丐婆,她左首是手持青霓剑的范子云,右首是手握青竹棒的叶玲,挡住了去路。

  太阴教主脚下微一趑趄,右手突然扬起,从她大袖中飞出一蓬黑丝,直朝闭眼丐婆师徒迎面电射过去。那蓬黑丝一出衣袖,就扩散开来,化作千丝万缕,暴涨成丈许长短,向闭眼丐婆当头罩了下来。闭眼丐婆双目如缝,进射出两道如线精光,嘿然道:“黑眚丝。”

  她对这蓬黑丝,似是极为忌惮,左手一推,把叶玲向左推出去一丈之外,身形一个急旋,右手碧琅杆猛地朝阶石扫去。这一记碧琅杆拍在阶石上,发出惊天动地的暴响,无数碎石,被一阵旋风卷起,像龙卷风一般,冰雹如雨,旋卷飞起,朝那一蓬黑丝迎着洒去。

  闭眼丐婆身形一晃,已经滑出寻丈,一手提着叶玲,飞掠出大天井下。那一团被旋风裹着的无数碎石,正好迎上了千百黑丝,一下被罩落的黑丝包住,只听一阵「嗤」「嗤」细响,冒起无数黄烟,一大片碎石立时化成了粉碎,随风飞散,消失不见。这一下,直看得各大门派的人,莫不悚然变色。

  闭眼丐婆嘿然道:“这妖妇果然练成了「黑眚丝」。”

  叶玲问道:“师傅,「黑眚丝」很厉害么?”

  闭眼丐婆道:“黑眚丝是他们太阴教最厉害的邪门东西,据说是用剧毒喂养的毒蛛丝所练成,人畜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化成一滩浓血,毛发无存,你方才不是看到了么,连一大片碎石,都被它化蚀得只剩一片黑烟?”

  叶玲骇然道:“那是没有东西可以破它的了?”闭眼丐婆道:“天生一物,自然有破它的人了。”

  叶玲道:“那是什么人呢?”闭眼丐婆道:“破它的人,也快来了。”

  闭眼丐婆闪身飞出之际,太阴教主和邢氏二人也已迅快的闪入了大厅,两扇厅门也随着阉起。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听笑面神丐忽然大笑一声道:“他们都出来了,我老人家不要再和你们玩了,夏姑娘,好好的发一剑给他们瞧瞧。”

  喝声甫出,夏玉容手中的彩虹剑,突然精光暴长,一道奇亮耀目的彩虹,霞光万千,盘空而起,这一霎那,场中所有的人几乎被匹练般虹霓强烈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睛,也在这一霎那间,但听半空中响起一声裂帛般大响,和「哨」「哨」两声,金铁交鸣。等到大家定睛看去,剑光、人影,刹时静止下来。

  大达尊者充满真气,鼓得像灯笼般的一件大红袈裟,胸前已被剑光劈开,只是没伤到人。大德上人的镔铁降魔杵,屠夫谢本升的牛耳刀也同时被剑气扫上,绞成了几截,跌落地上。

  笑面神丐一手捧着酒坛,从夏玉容身后钻了出来,拍手笑道:“两个大和尚,一个杀猪的,你们现在该清楚了吧,要不是我老人家手下留情的,你们三个脑袋瓜早已摘下来给我当杯子了呢?还呆在这里干么,快些回去吧。”

  大达尊者、大德上人这才知道他以气使剑,假夏玉容的手,和自己三人动手,这份功力,岂是自己三人能敌?一念及此,两个和尚双脚一顿,飞身纵起,屠夫谢本升也一声不作,长身掠起,往外飞射而去。太阴教的党羽,全已肃清,但太阴教主和邢氏却已逃入了大厅。

  

  两扇厚重的铁门,已经关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硬攻进去。各大门派的人,都已齐集在大厅前的大天井中,有些性子急的人,已经发掌击门,发出了震天价蓬然巨震。笑面神丐连连摇手道:“用不着,用不着,她们自己会开门出来的。”众人听他一说,不觉住手。

  笑面神丐嘻嘻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接着高声喝道:“万总管。”

  万仲达急忙趋了过去,躬身道:“小的在。”

  笑面神丐道:“我老人家要你把酒分给各大门派的人,每人喝一杯,你分了没有?”

  万仲达道:“小的都已分了。”

  “很好。”笑面神丐道:“现在我老人家还有一件差使,要你去办。”

  万仲达道:“老人家请吩咐。”

  笑面神丐道:“我要你当监斩官,把那盗名欺世,勾结太阴教匪徒的于化龙就地正法,然后再攻打进去,活捉太阴教主。”

  “是,是。”万仲达应了两声是,耳中却听到笑面神丐「传音入密」的声音道:“你要装模作样,装得逼真才行。”

  万仲达暗暗点了下头,立即放下酒坛,双手举掌一拍,大声喝道:“来人哪,把那盗名欺世,勾结太阴教的帮凶于化龙押上来。”他这一喝,立时有两个庄丁押着于化龙上前。

  万仲达喝道:“于化龙,你出卖武林同道,勾结太阴教匪徒,现在知罪了吗?”

  于化龙黯然垂头道:“于某确实罪有应得。”

  万仲达道:“好,现在各大门派掌门人、代表,都在这里,判你死刑,你服是不服?”

  于化龙道:“于某死而无怨。”

  “好。”万仲达高声喝道:“行刑……”一名庄丁「刷」的一声,抽出钢刀,高高举起。

  大厅两扇铁门,砰然开启,太阴教主急奔而出,哭喊道:“慢点。”

  笑面神丐道:“教主娘娘,你怎么了?”

  太阴教主一手撕去面纱,大哭着扑下跪倒地上,朝众人哭拜着道:“诸位大侠,我是太阴教教主,一切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你们要杀要剐,我都死而无怨,我丈夫是无辜的,都是我不好,求求你们,放了他吧,他一世英名已毁,但一生中也做过许多仗义行侠的事,一生之中,只做错了这一件事,难道你们都放不过他么?”

  万老夫人间道:“你丈夫是谁?”

  笑面神丐哼道:“还有谁?就是我老人家要万总管行刑的那个叛贼。”原来太阴教主的丈夫,竟会是三湘大侠于化龙。

  万老夫人道:“你且请起,可否把太阴教的经过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只要可以原谅,大家自会释放你丈夫的。”

  太阴教主感激的道:“多谢万老夫人,多谢诸位大侠。”

  她盈盈站起,道:“贱妾姐妹,原是昔年太阴教主邢昆仑的女儿,贱妾叫做飞凤,妹子叫做飞鸾,太阴教覆亡之时,贱妾姐妹由奶娘带着逃出,后来奶娘打听到于大侠丧偶,辗转托人把贱妾嫁给了他作为续弦,奶娘独自调教我妹子,伺机以「阴极针」害死夏大侠夫人,又把妹子嫁给了夏大侠,利用夏大侠老子山的别墅,收罗扛湖上的人,作为太阴教基地,因为于大侠前妻留下一双子女,奶娘教人劫持到老子山来,威胁于大侠担任本教总护法,一面又以慢性毒药,威胁夏大侠,就这样在老子山创立了太阴教……”

  就在此时,只见夺命麻姑一手提着一团彩丝网住的一个人,匆匆走来,厉声喝道:“我的儿子程中龙是谁害死的?”

  原来那脸长如驴的黑衣妇人在太阴教主和邢氏逃入大厅之时,趁人没去注意她,悄悄从长廊溜走,被程大娘发现,追踪跟出,双手一扬,三百六十根彩丝穿着「破穴神针」脱手飞出,罩个正着,活捉回来。

  太阴教主道:“是奶娘出的主意,她希望劫持程中龙能使你投到太阴教来,不想程中龙威武不屈,乘机给了奶娘一掌,奶娘一怒之下,用「阴极针」点了他死穴……”

  戚翠娘听得尖叫一声:“好个恶婆子。”双手一抖,三百六十支「破穴飞针」直刺进去,全没入身体内。黑衣婆子惨叫一声,戚翠娘双手再抖,把彩丝一阵绞动,再一招手,飞针离体,黑衣婆子三百六十个穴道,成了三百六十个血泉,血全都溅了出来,登时气绝而死。

  夏玉容倏地跨上一步,挥手一剑把她一颗头砍了下来,仰首向天,流泪道:“娘,女儿总算给你老人家报了仇了。”

  商紫雯也随着跟了上去,切齿道:“贱人,你也有今天报应临头的一日,我也要给娘报仇。”长剑朝黑衣婆子胸膛直划而下,来了个开膛剖腹。

  这时只见两名侍女匆匆奔出,跪地说道:“启禀教主,夏夫人服毒死了。”

  太阴教主黯然道:“这些祸都是妹子闯出来的,但她死得好苦……”突然往里奔去。

  万老夫人一抬手,示意万飞琼把她拦住,说道:“死者已矣,你既已悔过,放下屠刀,尚可成佛,今后只要真心向善,也就可以尽赎前愆了。”

  笑面神丐走到于化龙身后,伸手一拍,说道:“饶你不死,我老人家只留下你三成功力,以后不可妄求再练,可保无事,你们夫妇进去找到你的儿女,可以回去了。”一面又伸手替龚山民、朱竹坡、阎子奇、曹济川四人拍开了穴道,道:“你们也只剩下三成功力,可以保身,不可再妄练武功,自可平安无事,若是妄练武功,就得呕血而死,你们也可以走了。”四人唯唯应是,相继离去。于化龙满脸羞惭,和他妻子谢过众人,相偕找他们子女去了。

  笑面神丐朝闭眼丐婆笑了笑道:“老丐婆,咱们也该走了。”

  “哦。”他回过头来,朝范子云裂嘴一笑道:“小子,你别忘了该请我老人家喝几杯喜酒才对,到时,我老人家和老丐婆准来。”这话听得范子云和夏玉容、商紫雯、叶玲、万飞琼、商小雯等人,不禁都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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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花好月圆

 

  夏家堡中,张灯结彩,因为三天之后,就是范子云与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万飞琼、叶玲、艾红桃、冷梅萼的成亲之日,堡中诸人,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倒是几个当事人,悠闲得不得了。这不,这晚夏玉容又找上了范子云。

  才一进范子云房门,她就急急地和范子云拥吻着,范子云也很知趣地在她那小巧的菱唇上深深地吸吻着,吻得夏玉容娇哼不已地道:“嗯……弟弟……姐姐受……不了……要……我要嘛……”她此时因为月经刚过,动情激素大量分泌,加上好几天没有狠狠地吃个饱了,显得有些欲火如焚,小穴痒得受不了,非插入范子云的大宝贝无法解决。

  范子云边吻边安慰着她道:“玉容姐姐……弟弟一定给你……”范子云抱着她放在床上,先脱光衣物后,上床也把夏玉容脱得一丝不挂。
  
  夏玉容伸手握住了范子云的大宝贝捏弄着,几次的经验已把她教的逐渐懂得床上的媚术了。她妖冶又妩媚地望着范子云,轻呼了声:“好弟弟……”范子云接到她发起攻击令的讯息,便爬上她的胴体压着她,同时也把嘴唇堵住她饥渴的双唇上,俩人紧密地搂抱抚摸着。

  夏玉容下体开始不安地乱扭着,玉手也握住范子云的大宝贝,引领着它导向她的小穴口。尚未进入,光在她穴口的阴核上揉着,夏玉容已梦呓般地呻吟了起来。范子云的大宝贝对准小穴的入口,勇敢地向内挺进,夏玉容咬紧了牙根,有些痛楚地承受着范子云的干弄。范子云把玩着夏玉容的两个乳房,吸吮着小奶头,柔情地抚着她的肌肤。

  一会儿,夏玉容嫩脸生春,淫水也流湿了范子云干进她穴内的龟头,细腰微扭,大白屁股也开始向上挺着,范子云知道她需要了,于是渐渐加重了干送的力道。范子云向她阴户中进攻着,龟头顶着她花心一阵磨转,夏玉容舒服得叫道:“哼……哼……啊……啊……”的呻吟声不绝如缕,把范子云抱得更紧。

  范子云甩动大宝贝干弄着小穴,每一次碰到了她的小花心,夏玉容的神经与肉体便会抽搐一下,连续插弄了一阵子,夏玉容大声浪叫着道:“好弟弟……姐姐……美……死了……嗯……云弟弟……姐姐爽……爽死了……好舒服……哟……弟弟……啊……姐姐……忍不住要……浪了……啊……啊……嗯……”

  夏玉容舒爽爽地丢了一次精,范子云的宝贝被她的淫精浸润着,夏玉容娇弱地躺在范子云身下,已经是浪喘连连,香汗淋漓了。范子云继续操动,这时小穴内已被她的淫水润滑了许多,用劲顶插也松动多了。范子云大力地抽送,使夏玉容歇斯底里地浪叫着,娇躯又扭,又磨,又抖地爽透了。
  
  夏玉容紧抱着范子云,一对既挺又硬的小乳房压贴在他和她之间,旋转地磨擦着。随着范子云的猛抽强插,夏玉容又开始浪吟着:“云弟弟……姐姐的小穴……舒服死了……哦……抱紧姐姐……美死了……啊……弟弟……姐姐又要……泄了……啊……啊……啊……嗯……”

  这一次,夏玉容真是泄得全身瘫痪,两手两脚无力地垂软在床上,娇躯久久还是不停地抖动,她是舒服得浑身都松散了。范子云伏在夏玉容的胴体上,温柔地吻着她,虽然他没有爽得泄精,但能使夏玉容获得了二次高潮,让她舒服得如此痛快,也算是尽到了他努力了。

  夏玉容喘着气,喃喃地道:“舒服死了……舒服死了……云弟弟……你真好……姐姐爱你……”
  
  范子云道:“玉容姐姐,你累了就在这里睡吧。”

  夏玉容发觉范子云插在她小穴里的大宝贝还没有软下来,于是道:“云弟弟,你还没泄吧?姐姐可以再让你插穴,再泄一次没什么关系的,弟弟,你说好吗?”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不必了,姐姐,你真的累了,就不要再干了,真没有办法时,我还可以去找别人呀。”
  
  夏玉容眼珠一转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怎么样?”
  
  范子云讶然地问道:“听姐姐的口气,似乎是个新人耶?”
  
  夏玉容笑着点点头道:“算你聪明,你还记不记得如玉?你既然已经收了秋月、秋桂,那为什么不收了她呢?你总该记得当初为了你,她还受了皮肉之苦呢。”
  
  范子云点点头道:“我怎么会忘呢?只要姐姐不吃醋,我自然乐意。”
  
  夏玉容娇笑一声道:“你放心,我才不会那么小心眼呢。我们姊妹有七个,秋月、秋桂加上如玉才三个,我会再帮你物色四个,到时候我们姊妹七个,一人一个,你看可好?”
  
  范子云笑着亲了她一下道:“姐姐怎么说怎么好了,我只希望你们姐妹能够和睦相处。”
  
  夏玉容娇笑道:“放心,我是大姐,我一定带领好几位妹妹,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现在去找如玉吧,她可能已经睡了。”范子云想起如玉那娇美的脸蛋儿,剪剪秋水般的媚眼,水蛇样的纤腰,玉臀肥翘,是个已具有半成熟风味的女体。心中不禁食指大动起来,恨不得马上趴上去,把大宝贝干入她的小穴,逞欲一番。于是吻吻夏玉容的俏脸,要她好好歇息,就悄悄地来到如玉的卧房外了。

  
  
  
  范子云来到如玉的房门口,轻轻地开门,藉着床边油灯的微弱灯光,依稀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睡衣的女孩,肌肤雪白柔嫩,那小小的屁股也肥肥圆圆地翘着,此时的她正安详地进入梦乡,好一付少女熟睡图。

  范子云心跳加快地走到床边,一只手缓缓地伸进了她睡衣内,摸着了她那一对香暖鲜嫩的奶球儿,她不自觉地「嗯」了一声,翻动一下之后,又再沉沉地睡着了,范子云只觉得触手滑酥,像一团绵花似地,软棉棉的,硬实实的,香滑滑的。

  范子云轻轻地摸着弄着,两座峰顶的乳头渐渐地浮凸了起来。她身上那沁人的香气,幽幽地弥散在房中,闻之令人心爽神怡。范子云快速地把身上唯一的内裤给脱了下来,就爬上床去和她并卧在一起。范子云轻轻地在她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子。她醒过来时,还睡眼朦朦地以为范子云是秋月或者秋桂,叫范子云不要吵她,她睡得正浓呢。

  范子云用双手搂着她的香肩,低头轻吻着她的红唇,接着一手摸着她的乳房,一手抚着她的嫩臀,她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地看清楚了是范子云。她睁开睡眼,惊讶地道:“啊……公子……是你……”

  范子云轻柔地道:“如玉,是我,让我好好爱你。”

  范子云继续抚摸着她全身的肉体,如玉娇喘着道:“唔……公子……不……不要……不要这……这样嘛……”

  范子云接着道:“如玉,让我好好爱你,乖,别乱动,让我亲亲你。”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被范子云挑逗得不禁微微启开了樱唇,把条丁香小舌深入范子云的口里,品尝初吻的滋味,这种吸吻的快感,使她昏昏迷迷地陶醉其中而不可自拔。

  趁她尚在迷离之中,范子云伸手插进睡衣内的亵裤里头,轻柔地抚摸着她肥凸微生短毛,又暖又滑的处女阴户,一会儿又将中指慢慢地插入那紧窄的膣道,轻轻地扣挖起来。如玉抖着娇躯,颤颤地道:“啊……哎……公子……不……不要扣那里……快把手……拿开……我……好怕……”

  范子云道:“如玉,你别乱动,不然会痛的哟。”

  范子云有力地紧搂着她,又重重地吸吮着她的香唇,如玉乳房及阴部被范子云抚摸着,又轻轻地拨弄着她的肉缝,膣道,阴核,使她酥麻麻地起了一阵莫名的快感,媚眼微闭,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皮子上颤抖着,小肉缝里流出了湿淋淋的淫水。

  范子云见时机成熟,抱起她的娇躯,脱去她的睡衣和窄小的亵裤,先欣赏了一番,白中透红,柔嫩细腻的肌肤,胸前一对乳房,圆尖尖的奶头像草莓一般腥红上翘,肥白的乳峰,圆软香嫩,细窄的腰枝恰可一握,肥隆的玉臀,结实浑圆,小腹平滑紧绷,阴阜高耸,布满了浓密约寸许长的阴毛,两片阴唇掩蔽在阴毛里,呈鲜艳的腓红色,中间夹着一条细缝,紧密地合着。

  范子云欣赏了好一阵子,如玉也娇羞地窥视着范子云的大宝贝。范子云伸手抚摸着她一双紧绷绷,弹力十足的乳房,再抚摸着她全身细腻的肌肤,真嫩,真滑,这才是女孩子最上品的身材哪。再低下头去吻遍了她全身每一处,最后擘开她的双腿,拨除阴毛,舐吻那红通通,娇嫩嫩的小穴及那粒艳红滑嫩的核心。

  弄得如玉周身剧颤,嫩脸娇红,春意渐升,禁不住地道:“公子……小婢……好难受……”大股的淫水自她的阴道里流出,范子云见她浪水大泄,阴户润滑了,便翻身上马,叉开她的大腿,露出那粉红色而湿淋淋的小春洞,握着大宝贝就用力地插进去,只听如玉哀叫一声:“啊……痛……死……小婢了……”
  
  范子云的大宝贝,也已过关斩将地塞进了她的小穴之中。如玉痛苦地用小手推拒着范子云,道:“公子……不要……动……啊……好痛……”

  范子云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她道:“如玉,女孩子开苞的第一次总是很痛的,不要怕,如果第一次不搞到底,以后再搞的时候还会更痛的。乖乖,把手拿开,听话,我不会骗你的。”

  如玉迟疑地道:“嗯……公子……你要……轻一点……哦……”

  范子云道:“好的,我知道。”范子云再把大宝贝挺进三四寸,用力一插,齐根而入。

  如玉哭叫着道:“哎……哎呀……痛死小婢了……”破瓜之疼使她痛得原本娇红的嫩脸都发白了,全身也直抖着。她用手摸了摸阴户,摸到了一手红红的鲜血,吃惊地叫道:“公子……我流血了……”

  范子云安慰她道:“如玉,不要紧的,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流血,等下子你就会快乐了。”范子云开始轻抽慢送,她还是痛得哼声不绝,香汗霪霪。范子云揉着她的乳头,好增加她的性感,渐渐地她由痛苦转为快乐舒服了。见到她双眉舒张,范子云问道:“如玉,你现在还痛吗?”

  如玉深情地望着范子云,柔声道:“好点儿了……公子……小婢……好痒……”

  范子云一边插干着她的小穴,一边不时用手把玩着她的玉乳,或低下头去舐吮着她艳红的奶头。大宝贝抽插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磨转挑弄着阴核,搞着花心,使她舒服得阴户里一阵阵搐动,穴中淌着她滚烫的淫水,夹带着些微的血丝,潺潺流出,弄湿了一大片床单。

  如玉摇乳摆臀,披头散发,快乐地浪叫着道:“啊……公子……小婢……感到……舒服了……你顶……得……小婢……好麻……喔……捣死我了……小婢……尿……尿出来了……啊……”范子云见她这种骚媚的模样,大宝贝更是狠猛地操了起来,干得她欲仙欲死,臀浪直抛,她刚叫完尿出来了,那一股热烫的淫精,由她子宫内直泄而出,手滑到床边,琼鼻里气咻咻地娇喘着。
  
  范子云知道她已经爽出精水来了,但是自己尚未射精,于是急急地又直操着她那精水横流的小穴,拿出全身力量,又狠又猛地插着她,一边又舐吮着两颗小奶头,摸捏揉抚肥嫩的乳房,用范子云所有的感官去享受这处女美穴的滋味。

  如玉任范子云干了一会儿,又被范子云的大宝贝给奸得娇躯扭动,双手又紧缠着范子云,摇摆着小嫩臀迎挺抛送,浪声叫道:“啊……公子……你插得……真好……小婢……又……又要开始……舒服……了……真痛快……小婢的心……融化……了……公子……你插死小婢了……啊……小婢又……又要尿……尿了……又……来了……啊……”一阵热液又直冲而出。

  范子云被她这一冲,烫得又酸又麻,阳精也把持不住地飞射进了她的子宫内,如玉受到这股精液的射击,也用尽力气,死命地紧抱住范子云。两人互相拥抱了许久,见她回复了精神,才问她说:“如玉,我插得你舒服吗?”

  如玉娇媚地吻了吻范子云的嘴,道:“嗯,好舒服呀,想不到插穴是这么地美妙和爽快。公子,你让小婢享受到了人生的欢乐,小婢还要你以后再插,好嘛?如玉爱你,公子。”

  范子云吻着她道:“如玉,我也会好好爱你的。累了吧,睡吧……”就这样赤裸裸地拥在一起,双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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