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_近代以来最重要的话语录 - xp1024.com
《常言道:近代以来最重要的话语录》


正文 一 大学

20世纪50年代初,留英回来的王竹溪(杨振宁在西南联大时的老师)到山东大学讲学,讲座中途,束星北走到台上说:“我有必要打断一下,因为我认为王先生的报告错误百出,他没有搞懂热力学的本质。”他捏起粉笔一边在王先生写满黑板的公式和概念上打叉,一边解释错在哪里。一口气讲了大约四十分钟。王竹溪一直尴尬的站在一边。

校领导为此找束星北谈话,束星北说:过去大学都是这么做的。

1914年11月初,梁启超在清华作题为《君子》的演说,引用了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来勉励大家,希望清华学子能够“崇德修学,勉为真君子,异日出膺大任,足以挽既倒之狂澜,作中流之砥柱”,大家深受鼓舞,从此清华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为校训。

梁启超推荐陈寅恪先生为清华国学院导师,校长曹云祥说:“他是哪一国博士?”梁答:“他不是学士,也不是博士。”曹又问:“他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著作。”曹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梁先生气了,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廖廖数百字有价值。”接着梁先生提出了柏林大学、巴黎大学几位教授对陈寅恪先生的推誉。曹一听,既然外国人都推崇,就请。

姜亮夫回忆民国时期的清华大学时有这样一段记述:“在清华这个环境中,你要讲不正经的话,找一个人讲肮脏话是不可能的。先生同先生,学生同先生、同学与同学,碰见了都是讲,某个杂志上有某篇文章,看过了没有?如都看过两个人就讨论起来,如一方没有看过,看过的就说这篇有什么好处,建议对方去看。”

蔡元培任民国教育总长时,范源濂任次长,他们办教育的方法相对立。范说:“小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中学?中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的大学?所以我们的第一步,当先把小学整顿。”蔡元培说:“没有好大学,中学师资哪里来?没有好中学,小学师资哪里来?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大学整顿。”

1917年1月9日,北京大学举行开学典礼,蔡元培发表就职演说,这就是著名的《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蔡与北大学生约法三章:一是抱定宗旨,“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二是砥砺德行,“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已,更必有心励人”;三是敬爱师友,“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堂,尤应互相亲爱,庶可收切磋之效。”

蔡元培谈及自己的教育理念:大学教育的目的与观念是明确的,就是要使索然寡味的学习趣味化,激起人们的求知欲望,我们决不把北大仅仅看成是这样一个场所——对学生进行有效的训练,训练他们日后成为工作称职的人。……这所大学还负有培育及维护一种高标准的个人品德的责任,而这种品德对于做一个好学生以及今后做一个好国民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

蔡元培在回复林琴南的一封信中谈到了自己的两种办学主张,第一条便是:对于学说,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无论有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

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是北大最重要的思想资源,他说:“大学之大,因其无所不包,各种言论思想均可自由,但亦不必出于互相诟骂。如各有主张,尽可各自鼓吹自己主张之长处,不必攻击或排斥他种主张。”

蔡元培看到梁漱溟一篇文章当即决定聘其做北京大学印度哲学讲席,梁漱溟辞以对印度哲学实无所知。蔡说:“你说你教不了印度哲学,那么,你知有谁能教印度哲学呢?”又说,“我们亦没有寻到真能教印度哲学的人。横竖彼此都差不多,还是你来吧!你不是爱好哲学吗?我此番到北大,定要把许多爱好哲学的朋友都聚拢来,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可不来呢?你不要当是老师来教人,你当是来合作研究,来学习好了。”

刘师培在辛亥前就投靠端方,叛变革命,甘愿充当奸细,出卖同志。蔡元培惜其才,极力为之辩护:“刘申叔,弟与交契颇久,其人确是老实,确是书呆!”章太炎也说:“今者文化陵迟,宿学凋丧,一二博通之才如刘师培辈虽负小疵,不应深论。杀一人无益于中国,而文学自此扫地,使禹域沦为夷裔者,谁之责耶?”民国成立后,蔡元培和章太炎联名在报纸上刊登启事,寻找刘师培:“刘申叔学问渊深,通知古今。前为宵人所误,陷入樊笼。今者民国维新,所望国学深湛之士,提倡素风,任持绝学。而申叔消息杳然,死生难测,如身在他方,尚望发一通信于国粹学报馆,以慰同人眷念。”几年后,刘师培又襄助洪宪帝制,为时人不齿,但蔡元培仍延请他在北大教书。

北大最初不招收女学生,五四时期,许多女学生要求入学北大,蔡元培公开表示支持,但不久蔡元培暂离北大。1920年,代理文科学长陶孟和准许了9名女生入校旁听,引起社会上的议论和教育部的批评,甚至总统徐世昌都出面警告北大当局,认为国立学校应该保持“崇高的道德水准”。但是当时并无法律明文禁止男女合校,已经回到北大的蔡元培就凭这一点,没有请求政府的许可,便正式批准了那9名女生注册为北大正式学生。但事实上,美国和中国基督教徒合办的广州岭南大学早在1918年就已经开始男女并校了。岭南大学即今天中山大学的前身。

“五四”运动中,学生的表现日益激进,胡适和蒋梦麟乃联名发表《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文中写道:“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闹下了乱子,却要未成年的学子抛弃学业,荒废光阴,来干涉纠正,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

胡适《领袖人才的来源》论及:领袖人物必须具备充分的现代见识、必须具有充分的现代训练,必须有足以引起多数人信仰的人格,这种资格的养成,在今日的社会,除了学校,别无他途。

辜鸿铭刚到北大任教的时候,学生们看到他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都忍不住哄笑起来。而他,则不动声色地走到讲台上,向下面的学生打量一番后,慢条斯理地说:“你们笑我,无非是因为我的辫子,我的辫子是有形的,可以剪掉。然而诸位同学脑袋里面的辫子,就不是那么好剪的啦。”

一席话把学生统统镇住了。以后上课就没人敢笑话他了。

蒋梦麟说:“我在大学中搞了几十年,经过许多风潮,发现了一个规律:一个大学中有三派势力,一派是校长,一派是教授,一派是学生,在这三派势力中,如果有两派联合起来反对第三派,第三派必然要失败。”

陈寅恪每次讲课,开宗明义就说:“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1924年,梁漱溟离开北大,有人问他原因,他说:“因为觉得当时的教育不对,先生对学生毫不关心。”他认为,先生应与青年人为友。所谓友,指的是帮着他们走路;所谓走路,指的是让包括技能知识在内的一个人全部的生活往前走。“教育应当是着眼一个人的全部生活,而领着他走人生大路,于身体的活泼、心理的朴实为至要。”

1930年,钱穆到燕京大学任教,校长司徒雷登问他对燕大印象如何,他答道:“起初听说燕大是中国教会大学中最中国化的大学,心中特别向往。我来燕大一看,才发现并非如此。一入校门就看到M楼和S楼,这难道就是中国化吗?我希望将燕大各建筑都改为中国名。”不久,燕大专门召开会议,决定改M楼为穆楼,S楼为适楼,贝公楼为办公楼,其他建筑一律赋以中国名称。钱穆还为校园的一个湖取名叫“未名湖”。

蒋百里就任保定军校校长的第一天,对全体学生训话道:“我此次奉命来掌本校,一定要使本校成为最完整的军事学府,使在座诸君成为最优秀的军官,将来治军,能训练出最精锐的军队。我一定献身于这一任务,实践斯言。如果做不到,当自杀以谢天下。”后来,他因学校被政府拖欠经费,深感愧对学生,遂写下遗书,真的当众自杀,子弹穿过胸膛,幸而未死。

林语堂在东吴大学讲英文课,开学第一天,先生带来一个皮包。皮包里满满一包带壳的花生。他将花生分送给学生享用,课堂变成了茶馆。林先生开始讲课,操一口简洁流畅的英语,大讲其吃花生之道。然后,他将话锋一转,说道:“花生米又叫长生果。诸君第一天上课,请吃我的长生果。祝诸君长生不老!以后我上课不点名,愿诸君吃了长生果,更有长生。”学生们哄堂大笑。

冯友兰在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所写碑文,可与清华陈寅恪为王国维所写之碑文媲美:

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天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软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斯虽先民之恒言,实为民主之真谛。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

闻一多上课别致。据学生回忆,他身穿黑色长袍昂然走进教室,先掏出烟盒向学生笑问:“哪位吸?”学生们笑而不接,他就自己点了一支,电灯光下烟雾缭绕,拖长声音念上一句:“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这才开始讲课。

沈从文论及原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先生时说:“适之先生的最大的尝试并不是他的新诗《尝试集》。他把我这位没有上过学的无名小卒聘请到大学里来教书,这才是他最大胆的尝试!”

傅斯年之于台湾大学,一如当年蔡元培之于北大。他的甘棠遗爱几十年不衰,如刘绍铭在小说《二残游记》中说:“傅校长,虽然我在大洋这边的美国也拿了个什么博士,但我最骄傲的,还是杜鹃花城的那个学位!”

北大新生入学。有名新生拎着很大的包裹来报名,看见路边一个老头,就把他叫过来,说:“老头,给我看下包,我去报名。”老头等了一个小时,一直不动给他看包。

后来新生在开学典礼上看到,讲堂上给大家作演讲的正是那个老头,他就是季羡林。

正文 二 校长

1937年在长沙临时大学时,蒋梦麟、张伯苓、梅贻琦三位校长巡视学生宿舍,看见房屋破败,蒋校长认为不宜居住;张校长却认为学生应该接受锻炼,有这样的宿舍也该满意了。于是蒋说:“倘若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要他住在宿舍里!”张却针锋相对地表示:“倘若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他住在这宿舍里!”梅没有表态。

蔡元培就职后,第一次对学生训话,就说:“大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切中当时北大的病根。后来,蔡先生又提出了“十六字箴言”: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仅两年多时间,蔡先生就把一个官僚养成所改造成为中国的“精神圣地”。

杜威评论蔡元培:“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这些校长中,在某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导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对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蔡元培又在跟吴稚晖的一封信中谈到:大约大学之所以不满人意者,一在学课之凌杂,二在风纪之败坏。救第一弊,在延聘纯粹之学问家,一面教授,一面与学生共同研究,以改造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救第二弊,在延聘学生之模范人物,以整饬学风。

北大开教授会时,会场较乱,各人纷纷发言,蔡元培也站起来预备说话,辜鸿铭一眼看见首先大声说道:“现在请大家听校长的吩咐!”周作人说,这就是辜的语气,他的精神也充分地表现在里边。“五四”运动时,教授们在一起应付事件,其中就是挽留蔡元培,大家都说了好多话,对挽留没有异议。辜鸿铭却说出他自己的特别理由:“校长是我们学校的皇帝,所以非得挽留不可。”

北京大学因提倡“新文化”、“兼容并蓄”,常招致“国务院”、“参议院”等衙门的横加干涉。蔡元培非常气愤:“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世界哪有这种不自由的大学么?还要我去充这种大学的校长么?”1919年6月15日,蔡元培发表《不肯再任北大校长的宣言》,宣称中国现代大学的三项基本原则:第一,大学应当是独立的和自主的;第二,大学应当具有思想自由和学术自由;第三,大学学术与思想自由需要相应的自由的社会政治环境。“我绝对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学校长。”读完乃挂冠而去。

曾为北大代理校长的傅斯年说:“蔡元培先生实在代表两种伟大文化:一曰,中国传统圣贤之修养;一曰,西欧自由博爱之理想。此两种文化,具其一难,兼备尤不可觏。先生殁后,此两种文化,在中国之气象已亡矣!”

南开是私立学校,经费需向社会各界募捐,有学生提出:“我们不要官僚军阀、土豪劣绅的臭钱!”张伯苓校长说:“美丽的鲜花不妨是由粪水浇出来的!”

张伯苓常讲:“人可以有霉运,但不可有霉相!越是倒霉,越要面净发理,衣整鞋洁,让人一看就有清新、明爽、舒服的感觉,霉运很快就可以好转。”他还编了句顺口溜:“勤梳头勤洗脸,就是倒霉也不显!”

张伯苓特别信奉这样的理念:一衣不整,何以拯天下?

南开另有四十字镜箴:“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气象勿傲勿暴勿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

1924年底,大学部师生间发生了点矛盾,张校长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精神平息了这场内部风波,过后轻描淡写地说:“两个小孩打架,摔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各自回家吃饭。”

1929年南开女中部第一届学生毕业,张校长的讲话既幽默又深刻。他说:“你们将来结婚,相夫教子,要襄助丈夫为公为国,不要要求丈夫升官发财。男人升官发财以后,第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你这个元配夫人!”

张伯苓多次说他办教育的理由:“我在北洋水师学校,亲见旅顺大连为日本割去,青岛为德国人所夺走。当我到济公岛的时候,看见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兵,另一个是中国兵。英国兵身体魁梧,穿戴庄严,但中国兵则大不然,他穿的是一件灰色而破旧的军衣,胸前有一个‘勇’字,面色憔悴,两肩齐耸。这两个兵相比较,实有天壤之别,我当时感到羞耻和痛心。我自此受极大刺激,直至现在,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我当时立志要改造我们中国人,但是我并非要训练陆军、海军,同外国周旋。我以为改造国民的方法,就是办教育。”

张校长鼓励学生苦干,但又怕年轻人急于求成反而坏事,他以炖肉为例说:“炖肉要慢火,长炖,不能性急,肉自然又烂又好吃。若心急,一会儿揭开看看,一会儿揭开看看,这锅肉是炖不好的。”

梅贻琦校长1931年在清华就职演说:“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梅贻琦从1931年到1948年一直担任清华大学校长,在他任校长之前,清华师生赶校长、赶教授是家常便饭,校长在任时间都不长。有人问梅贻琦有何秘诀,梅说:“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梅(霉)!”

蒋梦麟校长上任之初,即叮嘱文、理、法三院的院长:“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放手去做,向全国挑选教授与研究人才。”

“三·一八惨案”后,鲁迅、周作人、朱自清等都作文纪念。3月23日,北京各界人士、各社会团体、各学校齐聚北京大学大操场,为“三·一八惨案”的亡灵们举行万人公祭大会。北大代校长蒋梦麟在会上沉痛地说:“我任校长,使人家子弟,社会国家之人材,同学之朋友,如此牺牲,而又无法避免与挽救,此心诚不知如何悲痛。”他说到这里潸然涕下,引得“全场学生相向而泣,门外皆闻哭声”。

竺可桢任浙江大学校长,一次联欢会上,有人请他“训话”,他说:“训字从言从川,是信口开河也。我不训话。”

马寅初先后任浙江大学校长,北京大学校长、名誉校长,因写《新人口论》而受批斗。全国围攻之时,马寅初的牛脾气又起来了,说:“我对我的理论有相当把握,不能不坚持,学术的尊严不能不维护!……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止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我个人被批判是小事,没什么,不过我想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大事,我相信几十年以后,事实会说明我是对的。”

几十年后,果然证明他是对的。

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傅钟孙说:“每一个政治运动起来,虽然这个运动名目不叫斗争,不管它叫学习也好,思想改造也好,肃反也好,每一运动起来,知识分子就心惊胆跳。对于统治者衷心奉承而一再受白眼、挨耳光,这是史无前例的。我想不起来有哪一个兴朝胜世是这样糟蹋知识分子的,我也不晓得这些知识分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而致遭受这么大的祸殃!”

张百熙是京师大学堂第一任管学大臣,对北大而言,功劳决不在蔡元培之下。张一上任即邀请吴汝纶任总教习,三顾茅庐,吴仍拒绝,张竟当场跪下,直到吴答应方罢。但吴汝纶要求先到日本考察,不料刚从日本回国就去世了,真称得上是“千金市骨”了!

蒋百里29岁时任保定军校校长,他到校视事的第一天,向学生们训话,较为简洁:“今天方震到校,有两件事向同学们一谈:一点关于精神方面,一点关于教育方面……方震如不称职,当自杀以明责任。”

蒋百里在校长任上时,受到北洋政府尤其是徐树铮的掣肘,财力时难为继。蒋便召集学生训话:“我初到本校时,曾经教导你们,我要你们做的事,我也必须做到;你们希望我做的事,我也必须做到。你们办不到,我要责罚你们;我办不到,我也要责罚我自己。现在看来,你们一切都好,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我自己却不能尽校长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你们。”说完,拔出手枪,对着胸口就是一枪,幸亏抢救得时,悲剧得免。

李宗吾曾在四川任中学校长及省监学等职,有一年中学学生毕业,省府派李为主试委员,李认真考试,学生恨之。一夜学生多人,手持木棒哑铃,把李宗吾拖出,痛打一顿,临走骂道:“你这狗东西,还主不主张严格考试?”李被人扶起,大声说:“只要打不死,依然要考。”后裹伤上堂,继续考试,学生不敢再抗,一律就试。

1929年,刘文典在安徽大学当校长,支持进步学生闹学潮。蒋介石到安庆召见他,责令刘交出共产党员名单。刘文典说:“我只知道教书,不知道谁是共产党。”蒋说:“你这校长是怎么当的?不把你这学阀撤掉,就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刘毫不相让:“提起总理,我跟他在东京闹革命时,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哩!”

1926年“三·一八”惨案中,学生被打死47人,伤200多人。文化界如蒋梦麟、傅斯年、鲁迅、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闻一多等都以不同方式表达了愤慨。多年后,傅斯年遇到了鹿钟麟,特地走到他的面前说:“从前我们是朋友,现在我们是仇敌,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杀害了他们,我还能沉默吗?”

傅斯年说,“凡一种学问能扩张他所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

傅斯年在谈到北大的几位校长时认为:蒋梦麟学问不如蔡元培,但办事却比蔡高明;自己的学问比不上胡适,但办事比胡适高明。蔡、胡的办事,真是不敢恭维!蒋梦麟又对傅斯年说:“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人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傅斯年就任台湾大学校长时说:“第一流的大学,不能徒然是一个教育机关,必须有它的重要学术贡献;但是,也没有一个第一流的大学,把它的教育忽略了的。”又说,“大学是一个教授集团,不是一个衙门,按大学法,校长虽然权力甚大,然我为学校前途记,决不能有极权主义的作风。”

为维护大学独立和学术自由,傅斯年拒绝权贵子弟降格入学。为此,他特地在校长办公室门上贴上一张字条:“有为子女入学说项者,请免开尊口。傅斯年!”

正文 三 传道

马衡在北大讲“金石学”,带学生去故宫看商周青铜器。学生问他:“何以知道是真的?”马衡说:“若要知道什么是真的,先要知道什么是假的。”学生又问:“那么,又何以知道什么是假的呢?”马衡说:“若要知道什么是假的,先要知道什么是真的!”

梁启超说:“吾爱孔子,吾更爱真理。”

1929年,梁启超身体渐趋恶化,学生谢国桢和萧龙友劝他停止工作,加强休息。梁说:“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坛。”不久不治而逝。1982年,谢国桢因病住院,犹坚持看书不已,萧龙友的儿子萧璋去看他,劝他养病期间不要看书,注意休息。谢说:“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坛,师训不可违!”

章太炎、刘师培、黄侃三人常在一起切磋学问,有一次,刘师培感叹自己生平没有资质优秀的弟子堪当传人,黄侃即朗声问道:“我来做你的关门弟子如何?”刘师培以为黄侃只是开玩笑,便说:“你自有名师,岂能相屈?”黄侃正色相告:“只要你不认为我有辱门墙,我就执弟子礼。”第二天,黄侃果然用红纸封了十块大洋,前往刘家磕头拜师。有人认为黄的学问更胜于刘,不必自轻身份,黄说:“《三礼》为刘氏家学,非如此不能继承绝学,此所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黄侃只比刘师培小两岁。

王闿运就任尊经书院的第一天,就对学生传授学经的方法,说:“治经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数义,不当虚衍卦名;于,必先断句读;于《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不足以颁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说:“说经以说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字为贵”,“文不取裁放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

辜鸿铭曾经教授记忆之法,谓第一步是感动(impression),第二步是保留(retention),最后一步是回忆(recolle)。当外国人向他请教因何有如此记忆力时,他说:“你们外国人用脑记忆(remember by brain),我们中国人用心记忆(remember by )。”

陈寅恪执教于中山大学时,讲课时校内教授旁听者常多于学生,陈因有“教授之教授”的称谓。

1953年12月1日上午,在陈寅恪的家里,汪钱和自己的老师陈寅恪作了一次长谈。汪钱按照老师的要求,记录下陈寅恪的一篇口述长文。在这一“对科学院的答复”中,陈说:“我的思想,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我决不反对现政权,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所以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就不是。”

陈寅恪说:“我侪虽事学问,而决不可倚学问以谋生,道德尤不济饥寒。要当于学问道德之外,另谋求生之地,经商最妙。”

夏承焘评论陈寅恪时说:“著书有三种:最上,令读者得益;其次,令此学本身有发现;其三,但令读者佩服作者之博学精心。陈君之书,在二三之间。”

陈寅恪说: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他认为:中国自今以后,即使能忠实输入北美或东欧思想,其结局当亦等于玄奘唯识之学,在吾国思想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终归于歇绝者。华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石泉的《甲午战争前后的中国政局》,是在导师陈寅恪的指导下开题的,这是陈寅恪惟一一次指导学生作中国近代史学位论文,在很多细节上对石泉有发蒙解惑之力。但陈同时对石泉说:“我可以指导你,其实我对晚清历史还是熟悉的,不过我不能做这方面的研究。认真做,就必然会动感情,这样一来,看问题就不客观了。”

陈垣常对人说:“一篇论文或专著,作完了不要忙着发表,要给三类人看:一是水平高于自己的人,二是和自己平行的人,三是不如自己的人。”他以为这样可以从不同角度得到反映,以便修改。

据丰子恺在回忆他的老师李叔同时写到:

有一次他到我家。我请他藤椅子里坐。他把藤椅子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地坐下去。起先我不敢问。后来看他每次都如此,我就启问。法师回答我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丰子恺崇拜李叔同,两人的师徒之情天高地厚。李叔同温柔高雅,举手投足间有夺人心魄的宝相,这正是丰子恺崇拜他的意义所在。所以夏丏尊说:“子恺被李叔同迷住了!”

赵元任告诉女儿,自己研究语言学是为了“好玩儿”。淡淡一句“好玩儿”,背后藏着颇多深意。

周作人说:“科学其实也很道德!”

一次习作,学生引用。顾颉刚说:“引用古书资料,要用原始书,是二手货,不足取信于人。”

又一次,粗心大意,写错字,老师骂他:“要细心,一个字不可轻轻放过。”

再一次,他出大题目要写作,这次老师骂他更狠:“你的毛病好出大题。要知道大题目费大功夫,不易做得充实;小题目可以做得充实有力,无懈可击。某些事,可以大题小作,在学问上则要小题大做。”

古直在庐山东林寺设帐收徒,杜宣等人前去听课,古直问他带了什么书,杜说只带了一部《辞源》,古直勃然大怒:“怎么我的学生用《辞源》?”杜说:“我不认识的字,不查《辞源》查什么?”古更加怒了,大声地说:“怎么,我的学生查《辞源》?”后来古直缓和下来,才说:“做学问,不能靠二手货,不懂的字,要查《说文》,查《尔雅》,查《水经》”,“要查这个字的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这样才可靠。《辞源》这一类书,是二手货,不可靠的。我们做学问要有穷根究底的精神才行。”

蔡东藩有语:“我为我文,不必不学古人,亦不必强学古人;不必不学今人,亦不必盲从今人。”

蒙文通语与学生:“学问可以不做,却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聪明人要用笨功夫”。这是胡小石先生告诫其高足王季思的一句话。王季思早年在东南大学受教于胡先生。一次他将自己的一篇论文送请胡先生审阅。论文评析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王季思用张华“平关之役,利在获二俊”之言诠释“论功若准平关例,合著黄金铸子昂”二句。胡小石认为这一典故仅说明了前一句,而后句却未有着落,因而建议他去查《国语》一书。季思先生遵嘱查阅,方知后一句乃用《越语》中勾践用黄金为范蠡铸像的典故。

陈中凡研读古书“审谛九事”:别真伪,识途径,明诂训,辨章句,考故实,通条理,知家法,察史实,知流别。

陈望道说:“一个人,如果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需要七分学者气,三分才子气。学者气长到十分就会呆,才子气长到十分就会浮。”

顾随每次步上讲台,常是先拈举一个他当时有所感发的话头,然后就此而引申发挥,有时层层深入,可以接连讲授好几小时甚至好几周而不止。举例来说,有一次先生来上课,步上讲台后便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三行字:“自觉,觉人;自利,利他;自渡,渡人。”

初看起来,这三句话好像与学诗并无重要之关系,而只是讲为人与学道之方,但先生却由此而引发出了不少论诗的妙义。先生所首先阐明的,就是诗歌之主要作用,是在于使人感动,所以写诗之人便首先须要有推己及人与推己及物之心。先生以为必先具有民胞物与之同心,然后方能具有多情锐感之诗心。于是先生便又提出说,伟大的诗人必须有将小我化而为大我之精神,而自我扩大之途径或方法则有二端:一则是对广大的人世的关怀,另一则是对大自然的融入。

叶嘉莹学成出师,南下的时候,顾随对她说:“不佞之望于足下者,在于不佞法外,别有开发,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足下成为孔门之曾参也。”

这重托让叶嘉莹一生都忘不了,她说:

我之所以在半生流离辗转的生活中,一直把我当年听先生讲课时的笔记始终随身携带,惟恐或失的缘故,就因为我深知先生所传述的精华妙义,是我在其他书本中所绝然无法获得的一种无价之宝。古人有言“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先生所予人的乃是心灵的启迪与人格的提升。

——《顾随全集·序言》

夏承焘先生还曾在日记中记下这样一个梦,谓其前身为宋徽宗云云。但是先生更加重视的还是后天的努力。他说:“我曾经谐笑地告诉一位朋友,‘笨’字从‘本’,‘笨’是我治学的本钱。”他的成就、他的词学建树,就是在“笨”字上下功夫而取得的。

周祖谟读书做学问遵循着“次第读书法”。他说:“专攻某一门学科,也要先读有关的基础书,然后兼及其它。如从事语言研究,语言学就要先学好,要会发音,会用音标记音,这是必要的一个次第;从事文学研究的,文学史概要就是必要的一个次第;关于语言文字,就得先看《说文解字》,然后才能研究古文字;研究历史,应先从通史入手,再进行断代史研究。”

冯至在自然、人生、生命几个方面的思考都是很有意义的。他主要提出了几个问题:

一、忍受寂寞,忍耐,默默担当一个大宇宙。像自然一样默默;

二、平凡中的伟大,居于幽暗而自己努力像自然界的贵白草一样“不辜负一个名称”,像往山上凿路的老人、化缘在孤岛上建造灯塔的人一样做有益的事业,体现平凡中的伟大;

三、以自然为楷模,维持向上的心情。

钱穆做小学教师10年,中学教师8年,任大学教师时间更长。但他对小学教师生活却情有独钟。他说,在小学任教时,每校学生都在百人左右,师生相聚,同事如兄弟,师生如家人。每天住在学校,吃在学校,工作在学校,团体如家庭,职业即人生。学校就像堂屋,故在小学任教,总觉心安。而中学、大学规模比小学大,人员比小学杂,师生之间、同事之间来往也比较烦琐。由此才知中学教师、大学教师更是个职业。

晚年钱穆曾多次对人说,教大学不如教中学,教中学不如教小学。

——马建强:《钱穆是怎样做小学教师的》

吴世昌先生说:“不教之教比任何教导都有效,要养成自问自答自己钻研的习惯。”

吴世昌先生说:词本身是清楚的,是可以读懂的。有一条经验:要读原料书,少读或不读选集和注本,要独立思考,才不至于上当受骗。

梁漱溟少时读书无多,但精神雄健,他的成名之作《中西文化及其哲学》,将人类文化分为中、西、印三大类型加以讨论,为绝对独创。蒋百里称之为“震古烁今之著作”,胡秋原认为该著“有独创的意义和可惊的深刻思想力”。

梁漱溟认为,中国文化之伟大非他,只是人类理性之伟大。中国文化的缺欠,却非理性的缺欠,而是理性早启、文化早熟的缺欠。

1966年,红卫兵抄梁漱溟家,将尚未完成的《人心与人生》手稿没收,梁写信给毛泽东说:“若此稿毁却,我生于斯世何益。”在毛泽东的安排下,该手稿得以退还。1975年,梁漱溟终于完成了这本《人心与人生》,其中有云:“宗教之真惟一存在见于古印度早熟之佛教之内,将大行其道于共产主义末期。”

三十年代初,吴健雄在中央大学物理系学习时,他的老师施士元教授是居里夫人的博士生。施士元经常向学生讲述居里夫人的种种轶事,从此吴健雄以居里夫人为偶像,数十年后,吴健雄被称作“中国的居里夫人”。

熊十力诫张中行语:“每日于百忙中,须取古今大著读之。至少数页,毋间断。寻玩义理,须向多方体究,更须钻入深处,勿以浮泛知解为实悟也。”

张季鸾生前曾传授给王芸生二十字秘诀:“以锋利之笔写忠厚之文;以钝拙之笔写尖锐之文。”

吴清源说:围棋本身不是一个武的东西,而是文的,是文化。围棋跟政治没有关系。

张中晓说:“在黑暗之中,要使自己有利于黑暗,惟一的办法是使自己发光。”

高僧大德净空老和尚回忆他当年跟方东美念书时候情景:

我二十六岁跟方东美先生学哲学,方先生给我讲课的时候,最后一个单元是佛经哲学。他告诉我,佛经哲学是全世界哲学里面的最高峰,古今中外的哲学都没有办法跟它相比。方先生说:“学佛才是人生最高的享受!”

20世纪20年代,鲁迅在厦门平民学校成立会上说:“没有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权力:能够教你们永远被奴役。没有什么命运会这样注定:要你们一辈子做穷人。你们自己不要小看自己……”

启功在一文中说,抗战胜利后因有人推荐他去北平当局任职,他拿不定主意,就去征询老师陈垣意见,援庵先生说:“学校送给你的是聘书,你是教师,是宾客;衙门发给你的是委任状,你是属员,是官吏。”

1980年11月,林同济在伯克利大学演讲“对中国人心灵的寻求”。他对观众如此致意——容我这样说吧,中国人认为,一旦你自己和宇宙挂联起来,你就变成某种神圣的事物。你对宇宙作出了终极忠诚的承诺,你和上帝而不是和牧师聚合了,这就是中国之道。

正文 四 为学

1943年,徐复观初次拜见熊十力,请教熊氏应该读什么书。熊氏教他读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徐说那书早年已经读过了。熊十力不高兴地说,你并没有读懂,应该再读。过了些时候,徐复观再去看熊十力,说《读通鉴论》已经读完了。熊问,有什么心得?于是徐便接二连三地说出许多他不太满意的地方。熊十力未听完便怨声斥骂道:“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他的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他的好处,再批评他的坏处,这才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比如《读通鉴论》,某一段该是多么有意义;又如某一段,理解是如何深刻;你记得吗?你懂得吗?你这样读书,真太没有出息!”

魏源得到儒家经典《大学》的古文,一见之下,欣喜若狂,连夜苦读。等汤金钊前去探望时,只见魏蓬头垢面,发辫不整,乱草般的发丝根根旁逸斜出,身穿一领破旧的长袍,不着马褂,上面亦是污迹斑斑,脚上随便穿一双旧得发白的黑色便鞋,未穿布袜。往日沉稳严谨的清贫才子无迹可寻,魏混然一个浪迹街头的乞丐,汤大奇:“默深何以如此?”魏源揖道:“晚生自寻到一册古本《大学》,甚是喜欢,抄录全篇又将之与今文《大学》相校相勘,不知已过了如许时日。”

姚学塽极为赞赏魏源的悟性,魏源要拜姚为师,姚不允,辞道:“你他日定然在我之上,我又如何为你之师?”魏源道:“师学识渊博,又具极其宽容之治学之境,当为我之师。”姚说:“心在而已,何必如此斤斤而计?”

林纾自幼十分刻苦,曾在居室的墙上画了一口棺材,旁边写道:“读书则生,不则入棺。”

1906年7月15日,章太炎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致辞说:“兄弟小的时候,因读蒋氏《东华录》,其中有戴名世、曾静、查嗣庭诸人的案件,便心中发愤,觉得异种乱华,是我们心里第一恨事。后来读郑所南、王船山两先生的书,全是那些保卫汉种的话,民族思想渐渐发达。”

章太炎云:“大国手门下,只能出二国手;二国手门下,却能出大国手。因大国手的门生,往往恪遵师意,不敢独立思考,故不能大成,如顾炎武门下,高者不过潘耒之辈;而二国手的门生,在老师的基础上,不断前进,往往能青出于蓝。如江永的门下,就有戴震这样的高足。”黄侃在音韵学方面,已较乃师章太炎为高,亦是实例之一。

梁启超曾说读龚自珍诗文“如受电击”,他自己的文字也达致了这一阅读效果,他“以饱带感情之笔,写流利畅达之文”,他的《新民说》、等以其一泻千里、汪洋恣肆的文字,新鲜活泼的思想倾倒了几代读者。正是“笔锋常带感情”,使得梁启超的政论富有极大的感染力,影响了几代人。

梁启超评其师康有为:“先生最富于自信力之人也。其所执主义,无论何人不能动摇之。于学术亦然,于治事亦然。不肯迁就以徇事物,而每镕取事物以佐其主义,常有六经皆我注脚,群山皆其仆从之概!”

张之洞在《劝学篇》卷首写道:“二十四篇之义,括之以五知:一知耻,耻不如日本,耻不如土耳其,耻不如暹罗,耻不如古巴。二知惧,惧为印度,惧为越南缅甸朝鲜,惧为埃及,惧为波兰。三知变,不变其习不能变法,不变其法不能变器。四知要,中学考古非要,致用为要;西学亦有别,西艺非要,西政为要。五知本,在海外不忘国,见异俗不忘亲,多智巧不忘圣。”此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精神大概。

廖平读书避短就长,专从“思”字上下功夫,从传统的死记硬背中解脱出来,采用默识理解的科学方法,这是他一生学术所以创见独多,见解奇特的原因之一。他后来回忆这一转变说:“予素无记性,幼读五经未完,然苦不能成诵,弃学。师许以不背,乃复从学,故予后专从思字用功,不以记诵为事。心既通其理,则文字皆可弃,至于疑难精要之处,虽不能通其词,然亦默识其意。”

梁启超这样评论王国维:“学者徒歆其成绩之优异,而不知其所以能致此者,固别有大本大原在。先生之学,从弘大处立脚,而从精微处著力;具有科学的天才,而以极严正之学者的道德贯注而运用之。”

张伯苓办教育,重事功而轻学术。经济学家何廉强调统计的重要性,张便问他:“你用这些数字干什么?你想发现什么?”何答:“我的统计研究可以帮助我们用科学方法复兴中国。”张说:“你的方法常使像我这样的人用显微镜找大象。如果你要想知道我们能在中国做什么,我觉得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做,而无需去精研这些数字。假如我们想从城里修一条公路到校区,难道也需要统计调查吗?”又有一次,张问人类学家李济:“人类学的好处是什么?”李济当时想对全国人民做头部测量,听到张的问话,十分不快,冷冷地回答:“人类学什么好处都没有!”次年,李济就离开了南开。

陈三立有科学精神,直到晚年,仍能穷理格物及于最纤微之处。他曾取一只病蝇置于案上,徐观其状,久久不倦。其诗精深真挚,根源正在于此。

1923年,朱谦之、缪金源等十七位北大学生声明自由听课,不要北大文凭。这十七个人被称作“自绝生”,但他们日后大多学有所成。

钱玄同说:“值清政不纲,丧师蹙地,而标榜洛闽理学之伪儒,矜夸宋元椠刻之横通,方且高距学界,风靡一世,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也,于是好学深思之硕彦、慷慨倜傥之奇材,嫉政治之腐败,痛学术之将沦,皆思出其邃密之旧学与夫深沉之新知,以启牖颛蒙,拯救危亡。”他认为其中最为卓越者有十二人:康有为、宋恕、谭嗣同、梁启超、严复、夏曾佑、章太炎、孙诒让、蔡元培、刘师培、王国维、崔适。他们“或穷究历史社会之演变,或采索语言文字之本源,或论述前哲思想之异同,或阐演先秦道术之微言,或表彰南北剧曲之文章,或考辨上古文献之真赝,或抽绎商卜周彝之史值,或表彰节士义民之景行,或发舒经世致用之精义,或阐扬类族辨物之微旨。”

赵元任是语言天才,他会说33种中国方言,到全国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用方言跟当地人交谈。他又精通英、德、法、日、俄、希腊、拉丁等外语,甚至精通这些语言下面的方言,比如他在巴黎讲巴黎的土语,到了柏林又有了柏林的口音。他因此得了个“赵八哥”的绰号。

少年时的陈垣,有次偶然得到了清代学者张之洞写的《书目答问》一书。打开一看,发现这本书开列了历史上许多著名的典籍,并作了鉴别,为读者介绍了学习的门径。陈垣十分高兴,连忙按照书目购买了大量书籍。有人问他:“你买了这么多书能念得完吗?”陈垣回答道:“书并不都是要仔细念的。有的是供浏览翻阅的,有的是供参考备查的,有的是需要熟读记诵的。有的书要必求甚解,有的则可以不求甚解嘛!”

在《三松堂自序》中,冯友兰讲了一件沈兼士讲哲学史的趣事:

给我们讲中国哲学史的那个教授,从三皇五帝讲起,讲了半年,才讲到周公。我们问他,照这样的速度讲下去,什么时候可以讲完。他说:“无所谓讲完讲不完。若说讲完,一句话可以讲完。若说讲不完,那就永远讲不完。”

顾颉刚在中山大学任教时,以家在北平,向校长戴季陶提出辞职。戴季陶极力挽留,说:“我们这辈人,象树木一样,只能斫作柴烧了。我们不肯被烧,则比我们矮小的树木就不能免了。只要烧了我们,使得现在矮小的树木都能成长,这就是好事。”顾颉刚大受感动,收回了辞呈,并表态要“留中大几年”。不过,他回了趟北平,结果,“开了我的书箱,理了我的旧稿,我实在不忍再走了”,于是食言而肥。

蒋廷黻问公认的汉代史权威杨树达先生:“杨教授,你能给学生和我正确扼要地讲一讲汉代四百年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汉代重要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变化如何吗?”名闻天下的杨先生面有难色,表示自己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书中没有讨论过。

熊十力长期不和家属住在一起,为的是集中精力研究学问。他每天清晨4点起床读书写作,中午亦只闭目坐上片刻,书桌边贴有“说话勿超过3分钟”的字条。

汪曾祺记:陈蕴珍(萧珊)曾问金先生:“您为什么要搞逻辑?”她的意思是:这种学问多么枯燥!金先生的回答是:“我觉得它很好玩。”

殷海光对他的老师金岳霖是这样回忆的:

我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读书时,在一个静寂的黄昏,同我的老师金岳霖先生一起散步。那时种种宣传正闹的很响。我就问金先生,哪一派是真理。他并没有特定的答覆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他说,凡属所谓时代精神,掀起一个时代的人兴奋的,都未必可靠,也未必持久。我接着又问他,什么才是比较持久而可靠的思想。他说,经过自己长久努力思考出来的东西,比如说,休谟、康德、罗素等人的思想。

西南联大开学,殷海光选了郑昕的“哲学概论”,这位教授在德国留过学,对康德哲学有很深的造诣。郑昕发现殷海光也来听他的课,就对他说:“你不用上我的课,下去自己看书就好了。”于是,殷海光就不再来上课了,他在下面看书自学,期末还得了这门课的最高分数。他选金岳霖的逻辑课,金教授也对他说:“我的课你不必上了,王宪钧刚刚从奥国回来,他讲的一定比我好,你去听他的吧!”

西南联大王浩回忆起当年的生活时说:教师之间,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论年资和地位,可以说谁也不怕谁。当然因为每个人品格和常识不等,相互间会有不快,但大体上开诚布公多于阴谋诡计,做人和做学问的风气是好的。例如在课堂上,有些学生直言指出教师的错误,而教师因此对这些学生更欣赏。有两次教师发现讲授有严重错误,遂当堂宣布:近几个星期以来,讲得都不对,以后重讲。教师与学生相处,亲如朋友,有时师生一起学习新材料。同学之间的竞争一般也光明正大,不伤感情,而且往往彼此讨论,以增进对所学知识的了解。

1933年12月8日,林语堂在上海某大学演讲《关于读书之意见》,他说:“人生在世,幼时认为什么都不懂,大学时以为什么都懂,毕业后才知道什么都不懂,中年又以为什么都懂,到晚年才觉悟一切都不懂。”

有人从小就使用梁实秋编的英文字典,一次问他,怎样才能把英文学好,梁回答说:“起码要翻破我编的三本字典。”

学生请教“格”和“律”的异同,胡小石作譬云:“格可变,律不可动。就好比每人脸上都有两眼一鼻一口,这便是不变的律。但每人的眼口鼻都有长短、高低、大小之分,这是可变的格。”

沈从文第一次对书发生趣味,得到好处是五本医书,从中知道鱼刺卡喉时,用猫口涎液可以治愈。第二次对书发生趣味,得到好处是读,培养了他的幻想,他说,使我明白与科学精神相反那一面种种的美丽。第三次看的是部兵书,本来他认为可以世袭云骑尉,但读后有了一个转变,发现自己已没有拘束别人的兴味。沈从文说:“这三种书帮助我,影响我,也就形成我性格的全部。”

沈从文爱用一个别人不常用的词:耐烦。他说自己不是天才,只是耐烦。

吴世昌先生曾回忆十来岁时,读杜牧的《阿房宫赋》,旧书没有标点,一开头只见十二个字“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怎么也看不懂。就跑去问比他大四岁的哥哥吴其昌,哥哥并不教他,反问:“六是什么?”答:“四五六的六。”“王呢?”“国王。”“毕是什么?”“毕是完了。”“六王毕呢?连起来讲。”答:“六个国王完了。”“这不对了,怎么会不懂呢?”哥哥鼓励他。这样一问一答,只有“兀”字实在不懂,哥哥说是“光秃秃”。他问:“四川的山为什么光秃秃?”“自己想想看。”“没有树了。”“树到哪里去了?”“砍了?”“砍下来干什么?”他看到下句有“阿房出”,便答:“造阿房宫了。”这一下全懂了。

杨伯峻是杨树达的侄子,黄侃的弟子。他在叔叔的带领下,十分不情愿地磕头拜黄为师。黄对他说:“我的学问是磕头得来的。”这指的是黄拜刘师培为师的往事。杨伯峻心结顿解,从此拜服。

洪深说:学生的等级可分为四等。最好的是牛,喂以草料,分泌牛奶。其次是酒壶,灌以液体,可如数倾出,仅有少许遗留。再次是破碗,盛之以水,若如数倒出,则涓滴不剩。最劣为漏斗,倾以污水,水则流出,渣滓尽留其内。

冯玉祥在常德时,每天学英文两小时。学习时,即在门外悬一牌子,上书:“冯玉祥死了!”学完后开门除牌,向人说:“冯玉祥复活了。”后来,他可以在美国的街头用英文作反蒋演说。

抗战胜利后,陈寅恪赴英国治疗眼疾,并应邀在牛津大学讲授东方学和汉学,欧洲各大学校的学者云集牛津,以亲聆他讲学为快,但除了伯希和、斯文·赫定、沙畹等寥寥数人外,大多不能听懂。因为陈寅恪在演讲中广泛征引各种文献,使用10余种中亚古语,一般学者听不懂是很自然的事情。

陈尚君是朱东润的关门弟子,曾务农八年,属于工农兵大学生。然而他记忆力超群,博览典籍,在文学史料的补缺方面成就斐然,他以一己之力完成的《全唐诗补编》和《全唐文补编》,补录唐代诗文达12000多篇,较之前辈学人如逯钦立等,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罗庚从16岁开始自修,五年后,他动手写数学论文投稿,当他的《苏家驹之代数的五次方程式解法不能成立的理由》在上海的《科学》杂志刊登出来后,惊动了清华大学的熊庆来教授。熊庆来看完这篇文章,问周围同事:“这个华罗庚是哪国留学生?”恰好有江苏籍的教员在旁,忽然想起了他的弟弟有个小同乡名叫华罗庚,便道:“这个华罗庚哪里教过什么大学,他只念过初中,听说在金坛中学当事务员。”熊庆来惊奇不已,迅即作出决定:“这个年轻人应该请他到清华来!”

华罗庚到清华大学的第二年就升任助教,初中学历当助教,破了清华先例,但却是教授会一致通过的。再一年半升讲师,然后当了两年研究员。1936年,他26岁,就到英国留学了,就读最著名的剑桥大学。但他不愿读博士学位,只求做个Visitor(访问者)。因为做访问者可以冲破束缚,同时攻读七、八门学科。他说:“我来剑桥,是为了求学问,不是为了得学位的。”直到后来,他拥有的唯一的一张文凭,就是初中毕业文凭。

郑天挺回忆说:陈寅恪为教授之教授,其授课多有学者、教授听讲。陈讲元白诗,第一课是,首先讲的是杨玉环是否以处女入宫。时有著名话剧导演贺孟斧客居成都,闻陈大名,想去听课,听说第一课讲处女问题,以为无聊,而罢听课之念,实不知陈以此带出唐朝婚礼制度,是极重要的事。

王元化:如果用知性来掌握美,就会把美的统一体内的各差异面看成分裂开来的孤立的东西,从而把美的内容仅仅看作一抽象的普遍性,而与特殊性的个体形成坚硬的对立,只能从外面生硬地强加到特殊的个体上去,而另一方面,作为美和形式的外在形象也就变成只是拼凑起来勉强粘附到内容上去的赘疣了。

王国维云: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正文 五 纯儒

汤用彤为人温润,一团和气。钱穆与傅斯年有隙,却都与汤交好;熊十力和吕澂于佛学方面每每相左,却均与汤相得;汤虽参与学衡派,却与胡适不伤和气……汤因此得了个“汤菩萨”的绰号,钱穆说他是“一纯儒之典型”。

林纾有侠义之风,曾有某友向他借钱,他便把刚刚卖画所得的400元倾囊相授,朋友坚持立下字据后离去。不久此友病故,林纾前往吊唁,就在灵前把借据烧了,并作了祭文,后又忆写道:若他与朋友都健在,则有无借据都是一样;现在朋友已死,自己恐也来日无多,若死后还有借据存在,难保不使两家产生纠纷,因此烧掉云云。

袁世凯为笼络康有为,召他主持清史馆。康有为力辞道:“我若修清史,则袁世凯首为罪人,如此必不为所容,因此不可赴任。”

1901年,罗振玉在刘鄂家第一次见到甲骨这种古物,欣喜异常。他惊叹之余,自许道:“汉以来小学家若张、杜、扬、许诸儒所不得见也。今山川效灵,三千年而一泄其密,且适我之生,所以谋流传而悠远之,我之责也。”

王国维始终未剪辫子,一次夫人给他洗头时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留着这个东西做什么?”王答道:“正是因为已到这个时候了,我还剪他做什么?”

黄侃留学日本时,一次内急夜起,随意向楼下小便,时楼下住客正在挑灯夜读,见此大骂,黄侃亦反唇相讥。两人舌战酣畅,即互报姓名,黄侃才知楼下客是章太炎。甫一接触,黄见章学识闳富,为己不及,乃折节而称弟子。

章太炎在《台湾日日新报》任编辑时,常有读者向报社反应他的文章怪字僻典太多,读起来很吃力。主编委婉地向他提出意见,他说:“世人之知不知,解不解,我不能管得。吾只患吾文之不善,苟文善,自会有人知之。请勿问!”

蔡元培甲午前后为翰林学士,居京中,一直沿着旧学道路前进。甲午中日之战,为其转变的一大契机。《马关条约》签字,他写下了“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这样刻骨铭心之句,此后,探索救国之道,始言西学。

梁启超在戴戡死后逐渐淡出政坛,在清华、东南等大学任教,声称将以教授与记者的身份终其余生,不复从政。后因病重入协和医院,某中国医生诊断其为肾病,须行手术。手术取出一肾后,病仍不愈,原来是错取好肾。朋友们多劝梁起诉该医生,梁答道:“算了罢!中国人学西医,能够开刀,而令我活到如今,已经算不错了,我又何必告他!”遂死庸医之手!时人深为惋惜,认为别的姑且不论,若其缓死几年,著述必将十分丰富。

王闿运进京供职,有人问他:“民国诸贤,与咸、同间相比如何?”王说:“以今视昔,才智殆有加焉。惟昔人做事认真,今人做事敷衍耳。”

刘师培属古文学派,崔适属今文学派,两人在北大任教时,恰住对门,朝夕相见,每次必恭敬客气地互称先生,且鞠躬作揖不已。但一到上课时便剑拔弩张,互相攻击,毫不留情。

三十年代初,熊十力、汤用彤、钱穆、张东荪、张申府、林宰平、梁漱溟、蒙文通、李证刚、邓高镜、冯友兰、贺麟、张岱年、金岳霖、沈有鼎、冯文炳、黄艮庸等云集北大,经常在一起高谈阔论,可谓一时盛事。熊十力和冯文炳(废名)曾为争论问题而扭打不休,熊声色俱厉地说:“我代表的是佛,你不同意便是反对佛!”但丝毫不曾影响关系。

萧公权说,战前清华园教授同仁之间流行着这样的说法:ever Daisen Says,it goes;ever it goes,Chisen Says。这话的意思是“岱孙怎么说,事情就怎么做;事情怎么做,芝生就怎么说。”

蒙文通任教于四川大学历史系,因与学校有纠纷被解聘,他却照常去上课,说:“聘不聘我是你四川大学的事,我是四川人,不能不教四川子弟!”

汤用彤在北大教书时,傅斯年曾请他兼一个办事处的主任,每月送一份薪金。可当发薪时,他却如数将薪金退回,说:“我已在北大拿钱,不能再另拿一份。”

梁实秋的一句“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但是,你来的时候,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去接你。”让人长久的感慨。

林庚的学生袁行霈至今记得先生的一句话:“人走路要昂着头,我一生都是昂着头的。”

1939年秋,钱钟书和邹文海、徐燕谋等人一起同行到湖南安化的国立师范学院。途中,钱钟书手不释卷,怡然自得。邹文海好奇,方知钱钟书看的是英文字典。邹文海觉得一本索然寡味的字典,竟可捧在手中一月,真是不可思议。钱钟书则告诉他:“字典是旅途的良伴。随翻随玩,遇到几个生冷的字,还可以多记几个字的用法。更可惜的是,前人所著字典,常常记载旧时口语,表现旧时之习俗,趣味之深,不足为外人道也。”

——邹文海《忆钱钟书》

1946年,陈寅恪从欧洲回到清华,此时他双目已盲,身心俱疲。历史系主任雷海宗劝他休养一段时间,他不听,并要求在中文系也开一门课。雷海宗的助手王永兴劝他:“一门课已经够辛苦了,是否不要在中文系上课了?”陈寅恪严肃地说:“我拿国家的薪水,怎能不干活?”

梁思成在北大讲中国建筑史,有几十学生听课。最后一节课,梁思成说:“课讲完了,为了应酬公事,还得考一考吧!诸位说怎么考好?”学生没有一人答话。梁又说:“反正是应酬公事,怎么样都可以,说说吧!”还是没有人答话。梁有点明白了,于是说:“那就先看看有几位是选课的吧,请选课的同学举手!”结果没有一个人举手。梁笑着说:“原来诸位都是旁听的,谢谢诸位捧场!”说完向台下作了一个大揖,飘然而去。

吴稚晖、李石曾在北大组织“八不会”,“八不”即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不吸毒、不做官、不贪财、不阿谀。他们邀请熊十力参加,熊十力说:“你们这是结党,我不干,我是九不。”

胡适评梁启超:“任公为我国革命第一大功臣,其功在革新吾国之思想界。十五年来,吾国人士所以稍知民族思想主义及世界大势者,皆梁氏所赐,此百喙所不能诬也。去年武汉革命,所以能一举而全国响应者,民族思想、政治思想入人已深,故势如破竹耳。使无梁氏之笔,虽有百十孙中山黄克强,岂能成功如此之速耶?”

唐德刚认为,胡适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可与“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相埒。他又评论胡适的人格:“……这些名儒硕彦之中,有胡先生的资质的,大多没有胡先生用功;和胡先生同样用功的人,则多半没有他的天资;先天后天都差与胡适相埒的,又没有他的德性好、人缘好、气味好。这些都是胡适之的过人之处,都不是偶然的。”

朱家骅托傅斯年请李方桂任中央研究院的民族学研究所所长,李坚拒,他说:“研究人员是一等人才,教学人员是二等人才,当所长做官的是三等人才。”傅斯年很惭愧,长揖到地,连说:“我是三等人才。”傅当时是史语所所长。

冯友兰曾在《新事论》中说:我们常听见许多关于城里人与乡下人的笑话,照这些笑话所说,不但城里的人比乡下的人知识高,才能高,享受好,即城里的狗亦比乡下的狗知识高,才能高,享受好。这些虽是笑话,而却不见得不合事实。我们甚至可以说,不但城里的狗比乡下的狗知识高,才能高,享受好,而且城里的狗,在有些方面,比乡下人亦是知识高,才能高,享受好……在中国,一百个乡下人中,至少有九十个一生没有吃过如城里的富室狗所吃的饭食。

冯友兰在西南联大教书,留有长髯,身穿长袍,颇有道家气象,其本人则倡人生哲学之多重境界。一次,他去授课,路遇金岳霖,金问:“芝生,到什么境界了?”冯答:“到了天地境界了。”两人大笑,擦身而过,各自去上课了。

冯友兰说:蔡元培是近代确合乎君子标准的一个人。曾子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儒,“粥粥若无能”,但是“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这样的人,才是君子。孔子说“君子可欺以其方,难枉以非其道。”冯说,蔡先生的人格,是儒家教育理想的最高表现。

冯友兰曾批评胡适的治学精神:“适之先生的病痛,只是过于好奇和自信。他常以为古人所看不出的,他可以看得出;古人所不注意的,他可以注意。所以他经常指出古人所公认为不重要的人物来大吹大擂,而于古人所公认为重要的,则反对之漠然。这是不对的,因为人的眼光不能相去的那样远啊!”然而他亦要为胡氏辩护说:“现在批评适之先生的人真多,有的竟著起一部书批评他。但他们的态度多欠公允,因为他们常把适之先生二十多年前的话来攻击。这如何可算是公允的呢?”

冯友兰说话有点结巴,但是要言不烦,他曾经比较他和金岳霖的异同说:“我们两个人互有短长,他的长处是能把简单的事情说得很复杂,我的长处是能把很复杂的事情说得很简单。”

钱穆在课堂上批评疑古学派,说:“事有可疑,不专在古,上古也有很多不可疑之处。比如有人姓钱,此钱姓便属古,没有可疑。近来有人却不姓钱,改姓‘疑古’,这是什么道理!”这是讽刺钱玄同“疑古玄同”的别号。有人提醒钱穆道:“钱玄同的儿子正在听你的课!”不久,钱穆和钱玄同在一个宴会上碰面,钱玄同说:“我儿子很相信你的话,不听我的!”

红卫兵洗劫了马一浮家,马但求留一方砚台写字,红卫兵不答应,反而猛掴其面。

红卫兵抄梁漱溟家,将梁苦心收集的古玩字画统统付之一炬,梁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但当红卫兵抱出两本大部头精装本的《辞海》和《辞源》时,梁出来阻止了。他解释道这两部书是向外地的学生借的,若烧毁就无法物归原主了。红卫兵毫不理睬,轻蔑地说:“不用了,我们革命的红卫兵,有《新华字典》就足够了。”由于精装书不易烧毁,红卫兵就一页一页撕着烧。

陈布雷效忠蒋介石,终于在全盘皆输的前夕绝望自杀,他代表了中国自古已然的一种“士心”,只怕连对手也不忍以“愚忠”视之。抗战时,他在给王芸生的信中说:“我如同一个已经出嫁的女人,只能从一而终!”可见,他是一个旧道德意义上的君子。

反右时期,陈梦家出于对古文字的热爱,说了一句“文字改革应当慎重”,于是被打成右派分子,一度下放到河南农村劳动。“文革”开始后,陈梦家遭到残酷的批斗,他向一位朋友说:“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于是服大量安眠药自杀,不料未死,10天后又自缢而死,足见他已义无反顾。

林彪死后,针对当前的“批林批孔”运动,梁漱溟十分不满,他认为孔子和林彪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他说:“至于林彪是不是要走孔子的路,行孔孟之道,我却不敢相信,我不认为林彪是受害于孔子!”这些道理虽然再明白不过,可是在当时敢于说真话的,竟然只有梁漱溟一人而已。

废名很佩服其同乡熊十力,常跟熊谈儒道异同等事,等到他着手读佛书以后,却与专门学佛的熊翁意见不合,而且多有不满之意。有一次,两人在一起论僧肇,一言不合,大声争论,外人在外听得酣处中突然静止,原来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很快废名气哄哄地离开熊家。但到第二天,废名又到熊家,跟熊讨论起另外的问题了。

晏阳初在接受赛珍珠访谈时曾说:“我向全世界提出这一个问题,请求解答。为什么不能团结所有国家、所有地区的人民以共同打击我们的敌人——愚昧、贫困、疾病和腐败政府呢?”

殷海光临死前,徐复观去看望他,他对徐承认自己以前的某些说法不对。他对徐复观这样说:“相识二十多年来,先生常为海光提到时厌恶的人物之一,但亦为海光心灵深处所激赏的人物之一。”徐复观则认为,二十年来,在文化思想上他所遇到的最大麻烦,多半与殷海光有关。得到殷海光死讯时,徐曾绕室彷徨地自言自语:“今后的生活更寂寞了,再没有一个可以谈天的人了。”被他的太太听到,立刻责备说:“你怎能说这种话!你说这种话,对得起其他的朋友吗?”

《吴宓日记》出版前,编者想请已八十多岁的钱钟书为之作序。钱氏为此写了一封信给编者,请其将此信“附入日记中”。此时钱氏才在日记里见到,几十年前自己的一篇文章曾使吴宓先生很不愉快。他在序里说,“不意使先师伤心如此,罪不可逭,真当焚笔砚矣”。他还说,将此文附入书里,“俾见老物尚非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者,头白门生倘得免于削籍而标于头墙之外乎!”

1961年9月3日《雨僧日记》云:“解放后寅恪兄壁立千仞之态度,人民政府先后派汪筏、章士钊、陈毅等来见,劝请移京居住,寅恪不从,且痛斥周扬(周在小组谈话中,自责,谓不应激怒寅恪先生云云)。”周扬说:“1959年我去拜访他,他问,周先生,新华社你管不管,我说有点关系。他说1958年几月几日,新华社广播了新闻,大学生教学比老师还好,只隔了半年,为什么又说学生向老师学习,如何前后矛盾如此。我被突然袭击了一下,我说新事物要实验,总要实验几次,革命、社会主义也是个实验。买双鞋,要实验那么几次。他不太满意,说实验是可以,但是尺寸不要差得太远,但差一点是可能的……”

季羡林入住北大后,住处很特别,是在翠花胡同里。而明朝的东厂,就设在翠花胡同。季羡林的住所,则就是以前东厂特务行刑杀人的地方。当时,那是个很寂静的院子,树木葱郁,石碑林立,而且寝室外面还摆着一口棺木。季羡林一个人住在里面,平时自然少有人找。好友臧克家携夫人郑曼去过一次,郑曼当时就忍不住问道:“季先生,你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不害怕吗?”季羡林则说:“这个地方好啊!正好可以静下来读书和工作,也确实不会有人来打扰啊!”

季羡林是健康长寿的老人,有人就好奇他是不是有什么养生之术。季羡林的回答是,我坚持“三不主义”。“三不主义”指的是:不锻炼、不挑食和不嘀咕。不锻炼是不为锻炼而锻炼,觉得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工作上比较好,如果花在锻炼上,太可惜了。不挑食则是不管什么高脂肪、胆固醇,只要合自己口味,张口就吃。不嘀咕则凡事看开些,不要在心里放着。然后还有一点就是“腿勤、手勤、脑勤”,自己的秘诀就是:千万不让脑筋闲着,脑筋要永远不停地思考问题。

梁漱溟在医生问他有何要求时说:“我很累,我要休息。”说完就瞑目长逝。张岱年由此想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

正文 六 博雅

丰子恺曾忆及,其师李叔同对他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书也不及马先生之多。”

曾国藩在家书中说:“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

张元济主持南洋公学译书院,按十分之四付给严复版税,为中国所仅有。严复于是能专力著述。

唐兰博学。民国时期,他在天津教家馆,任教之余,还给天津《商报》办学术性副刊,稿件全由他一人包办,用不同笔名发表,内容涉及经学、小学、诸子、金石、校勘以及诗词等等。吴其昌曾对他壮语:“当今学人中,博极群书者有四个人:梁任公、陈寅恪、一个你、一个我!”

林纾为最后一位桐城派,他的古文论,以桐城派提倡的义法为核心,以左、马、班、韩之文为“天下文章之祖庭”,“取义于经,取材于史,多读儒先之书,留心天下之事,文字所出,自有不可磨灭之光气”。

袁世凯搞善后大借款,六国银行请辜鸿铭任翻译。辜临去时说了一句名言:“所谓的银行家,就是晴天千方百计把伞借给你,雨天又凶霸霸地把伞收回去的那种人!”此语被当成英国谚语收入了英国《大不列颠辞典》。

章太炎于人情世故毫不知悉,出门即不能自归。他在东吴大学的同事黄人也是一个痴人。这两个痴人一次在茶馆小坐,结帐时才发现都没带钱,遂决定将章留下作人质,黄回去取钱。不料黄人回家后,正巧收到朋友寄来的书,于是一看成痴,将章抛诸脑后。

1918年,27岁的胡适到北大任教时,已成了全国知名的文学革命提倡者。林语堂以清华教员身份迎接他。两人见面时,林“犹如触电”。胡博士引用十五世纪人文主义者伊拉斯摩斯从意大利返回祖国荷兰时的豪语说:“我们回来了。一切都会不同了。”

有一次胡适之的朋友们在胡家里聚餐,徐志摩像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进来,抱着一本精装的厚厚的大书,是德文的色情书,图文并茂,大家争着看。胡适之说:“这种东西,包括改七芗、仇十洲的画在内,都一览无遗,不够趣味。我看过一张画,不记得是谁的手笔,一张床,垂下了芙蓉帐,地上一双男鞋,一双红绣鞋,床前一只猫蹲着抬头看帐钩。还算有一点含蓄。”

蒋梦麟和陈独秀都中过前清秀才,惺惺相惜。晚清秀才有两种,一是考八股的秀才,人称“八股秀才”;另一是废八股改策论后的秀才,称“策论秀才”。一般以“八股秀才”为正宗,且更值钱。一次,陈问蒋:“你是什么秀才?”蒋答:“策论秀才。”陈说:“那你这个秀才不值钱,我可是八股秀才!”

周作人看中国书(包括所有的文学艺术)有一条标准非常独特,就是看作者“对待人的态度”,特别是“对待女人儿童的态度”,所以中国书惟有是好的,和可以给儿童带来乐趣,也可以一读。《水浒》里他最喜欢鲁达,最憎恶的是武松,原因就是武松杀人太多,杀嫂子,还血溅鸳鸯楼,格杀勿论,虽然是中国传统中的英雄,其实是狗熊;而鲁达在水浒英雄中杀人最少(仅仅一个),也是无奈和失手。

周作人读书万卷,他说:“我最为佩服的中国思想家只有三人:一是汉王充,二是明李贽,三是清俞正燮。”

顾颉刚出身苏州的诗书世家,康熙皇帝下江南时看到顾氏文风劲盛,特誉其为“江南第一读书人家”。

庐山松门别墅是陈三立的故居之一,陈寅恪一生只去过一次,但是非常喜欢。寅恪的后人想把他迁葬于此,但遇到了很多阻力。后来画家黄永玉看了《陈寅恪的家族史》一书,非常敬佩,乃主动跟陈美延联系。两人一起致信给相关领导,最终如愿以偿。黄永玉还题写了墓碑——“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陈寅恪向罗常培解说中文系之难办:“现在中国文学的新旧杂糅,青黄不接,恰好象现在的思想和政治一样。从前模拟《昭明文选》、《古文辞类纂》和李白、杜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可是许多新作品又堕入了西洋文学家的窠臼,真正创作,实在很不容易。在这旧信念已失,新标准未立以前,当然还上不了轨道。”

陈寅恪晚年因撰《柳如是别传》,颇受不少学人讥讽。陈对挚友吴宓解释道:“研究红妆之身世与著作,盖籍以察出当时夷夏之防与道德气节之真实情况,盖有深素存焉,绝非清闲风流之行事也。”

陈寅恪是一个风趣的人。《事辑》1968年条下引曾做陈寅恪助手十六年之久的黄萱信件,记载:

陈对黄说:“我的研究方法,是你最熟识的。我死之后,你可为我写篇谈谈我是如何做科学研究的文章。”黄萱难过地说:“陈先生,真对不起,您的东西我实在没学到手。”陈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没有学到,那就好了,免得中我的毒。”

这风趣中微含愤激,语气仍是那样从容闲淡,哀而不怨。

曹聚仁的儿子曹景仲写信给曹聚仁,没多久就收到回信,不料打开后发现,竟然是自己写给父亲的信。信中,曹聚仁已将儿子的错别字改过,并分好段落,点好标点,并重新整齐地誊抄一遍。最后曹写了三个注意事项:“1、一件事写成一段,必须分段写。横写直写都可以。必须断句。2、想好了再写,写好了看一遍再抄。3、如果不分段,不断句的,就不必寄来。”

民国学人在北平多会染上搜集旧书的癖好。这种癖好也有传染性。一次,国立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同礼要蒋廷黻陪他去一位私人收藏家那里。他们一起相互监视,找资料时,袁问蒋对哪一方面特别有兴趣。蒋找到两本小册子,一本是《文祥年谱》,一本是有关鸦片买卖的书。袁似乎不感兴趣,蒋私下很高兴。两人分手后,袁回图书馆,蒋回俱乐部。蒋随即转回去想买那两本书,当他半小时后赶到书主处购书时,主人告诉他,袁先生已经先把书买走了。

费正清回忆抗战时僻居李庄的梁思成和林徽因:“……我深深地被我这两位朋友的坚毅精神所感动。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中,他们仍继续做学问。倘若是美国人,我相信他们早已丢开书本,把精力放在改善生活境遇上去了。然而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却能完全安于过这种农民的原始生活,坚持从事他们的工作……”

杨步伟曾说:“我就是我,不是别人。我是五尺一,不是五尺四。”她少时即“胆大妄为”,上家塾时,启蒙老师说,孔子曰:“割不正不食。”她在饭桌上批评孔夫子浪费东西:“他只吃方块肉,那谁吃他剩下的零零碎碎的边边呢。”结果,遭到父母一顿臭骂,骂她对圣人不恭。她还捉弄先生:“赵钱孙李,先生没米;周吴郑王,先生没床;冯陈褚卫,先生没被;蒋沈韩杨,先生没娘。”被长辈斥为没有规矩的“万人嫌”。

在耶鲁时,李赋宁曾和留学英国牛津大学的同学王佐良、许国璋,以及留学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周珏良通信,相约共同回国执教,“我教中世纪,佐良教文艺复兴和莎士比亚,国璋教18世纪,珏良教19世纪”。有人赞曰:“这就是绝配!”

吴宓有《红楼》癖,自比“怡红公子”。在西南联大时,他见昆明有牛肉馆名“潇湘馆”,认为亵渎了林妹妹,竟去砸馆,直至人家改名才了事。

叶德辉性情古怪,他藏书甚富,不轻易示人,在书橱上贴有“老婆不借书不借”的字条。但他对性问题有想法,校刻了不少有关性问题的旧书,像《素女经》、《交欢大乐赋》、《杂事秘辛》等都翻印过。潘光旦评说,叶翻印的书还有“几分科学的价值”。

钱钟书常讲:“二十岁不狂是没有志气,三十岁犹狂是没有头脑。”他清华大学毕业后正是二十来岁,陈福田等人想让钱钟书读清华研究所。钱钟书当时答道:“望眼清华,还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来当我的导师!”

北大全盛时期,名流云集,时有“五马”、“四陈”、“三沈”、“二周”之称,“三沈”即沈兼士与其兄沈士远、沈尹默三人,他们同在北大任教,同为北大评议会成员,当时在北大被称为“沈氏三兄弟”。

有一次,曹禺见吴组缃进来,便偷偷对他说:“你看,钱钟书就坐在那里,还不赶紧叫他给你开几本英文淫书?”当时清华图书馆藏书很多,中文洋文均有,整日开放,但许多同学都摸不到门。吴组缃听罢,随即走到钱钟书的桌边,真请他给自己开录三本英文黄书。钱钟书也不推辞,随手拿过桌上一张纸,飞快地写满正反两面。吴组缃接过一看,数了数,竟记录了40几本英文淫书的名字,还包括作者姓名与内容特征,不禁叹服。直到很久以后,钱钟书还爱考问吴组缃:“马克思第三个外孙女嫁给谁了?”吴组缃只好回答不知道,但不免反击说:“你专会搞这一套!”

鲁迅去世后,叶公超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把鲁迅的所有作品又重读一遍,叶赞扬说:“我有时读他的杂感文字,一方面感到他的文字好,同时又感到他所‘瞄准’(鲁迅最爱用各种军事名词)的对象实在不值得一颗子弹。骂他的人和被他骂的人实在没有一个在任何方面是与他同等的。”胡适责怪叶公超说:“鲁迅生前吐痰都不会吐在你头上,你为什么写那样长的文章捧他?”叶说:“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不能因人而否定其文学的成就。”

梁实秋、罗隆基等人偷看胡适日记,胡笑容满面地说:“你们怎可偷看我的日记?”随后严肃地说,“我生平不治资产,这一部日记将是我留给我的儿子们惟一的遗赠,当然是要在我死后若干年才能发表。”

1940年浙江大学流徙到遵义,在艰苦的流亡时期,竺可桢邀请费巩担任训导长。费巩接受了职位,同时表示:“吾不要训导长的薪俸,仍要教授原薪,一年可省出四五千元钱来,可拿这笔省出的钱用在学生物质生活的改善上面。”他上任后身体力行,亲自动手烧开水为学生杀臭虫。学生宿舍灯光太暗,他花费精力设计了一种亮度大而烟气小的植物油灯,拿自己的工资购买玻璃、铅皮等材料,制作了800多盏分发到各宿舍。学生们称之为“费巩灯”。

周策纵自嘲曰:“妻娇女嫩成顽敌,室小书多乱似山。”

殷海光赞美金岳霖的《逻辑》:“此书一出,直如彗星临空,光芒万丈。”又说,“此书是中国人写的第一本高水平的现代逻辑。仅仅就这本书的文字来说吧,真是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他最后突然把书往桌上一扔,说:“你们听,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杀害宋教仁的主凶之一洪述祖,是清代大学者洪亮吉的后人,世代书香,曾制有一联云:“长安居大不易,天下事尚可为。”可见其才气!清朝隆裕太后的退位诏书就是由他拟就的。而他还有一个争气的儿子,那便是著名的戏剧作家洪深。

陈寅恪是学者,陶铸是国家官员,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然陶铸主政华南时,对陈寅恪十分尊敬,两人结下友谊。文革中,陶铸几次要求善待陈寅恪,红卫兵都置之不理。后来陶铸也被批斗,红卫兵质问他何以如此庇佑陈寅恪,陶铸正色道:“你们要是有陈寅恪的水平,我也那样待你们!”

黄炎培对黄万里教育甚严,要点凡三:“一,必须尊重农民。黄炎培多次教育下属说,我国自有历史以来,劳动的农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的统治阶级。二,为人必须喷出热血地爱人!爱乃是道德的根基,所谓真善美实皆包含在爱中。三,戒骄傲。戒骄必须从内心出发,仅在形态上不虚伪犹不足道也。”

《季羡林自传》中曾写季羡林因为担任北大副校长后公务缠身,只好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来写文章。“在会前、会后,甚至是会中,构思或动笔写文章。有不少会,讲话空话废话居多,传递的信息量却不大,态度欠端,话风不正,哼哼哈哈,不知所云,又佐之以‘这个’、‘那个’,间之以‘唵’、‘啊’,白白浪费精力,效果却是很少。在这时候,我就用一个耳朵或者半个耳朵去听……而把剩下的一个耳朵或一个半耳朵全部关闭,把精力集中在脑海里,构思,写文章。当然,在飞机上,火车上,汽车上,甚至是自行车上,特别是步行的时候,我脑海更是思考不停。这就是我所说的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

李敖说:“胡适和殷海光是我来台湾后所能看到的算是可以赞美的知识分子,其他的人不够看。傅斯年死得太早!要是再看了不起的知识分子,我只有照镜子,看我自己。”由于他崇拜殷海光,便学殷的样子,一年四季都穿长袍。

正文 七 国粹

黄侃一身傲骨,满腹牢骚,他睥睨学术界二三十年,目空一切!甚至对太炎先生的经学,有时也会批评一声,“粗!”一次马寅初去看他,谈到《说文》,他一概置之不理,再问,他便不客气地说:“你还是去弄经济吧,小学谈何容易,说了你也不懂!”

1903年,孙诒让见到《铁云藏龟》后,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楼上的一间书房中,两个月不曾下楼,专心研读这些奇怪的文字。有一天,下人突然听到他大叫一声,上楼一看,孙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满面喜色地喊道:“我解通了!我解通了!”孙成为文明史上第一个读通并考释甲骨文字的人。

1906年,清廷正式废除科举制。梁启超说:“夫科举非恶制也,所恶乎畴昔之科举者,徒以其所试之科目不足致用也。”黄仁宇则说:“科举废除是20世纪中国历史的头等大事,从此上下两层社会被打成两截,无法得到有效的沟通。”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时,康有为在日本,他听到武昌起义的消息,“惴惴恐栗”,他说,“积四千年君主之俗,欲一旦废之,甚非策也。”他认为可以用“旧朝旧君”,或者孔子嫡裔来做“虚君”,实行“虚君共和”。

章太炎谓曾国藩之起兵“平洪杨”并非“赞清”,而是为了扶持“名教”。在曾看来,一切治国活动,上至天文、地理、军政、官制,下至河工、盐漕、赋税、国用以及“平洪杨”这类军事活动和“曲全邻好”的华洋交涉活动,均属“礼”,即道德实践活动的范围。

王静安遗体入敛之时,清华师生去给王遗体三鞠躬以敬礼。陈寅恪与众不同,他身着袍子马褂,跪在地下叩头,并三叩头。陈行孔孟之道,非此一端,他在国学研究院时,其学生到上海陈家去谒见其父散原老人,散原老人与一帮学生谈话,均坐,独陈先生站在一旁,并坚持到谈话完毕。

陈寅恪为王国维所写之碑文: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陈寅恪曾说:“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他在晚年自挽说:“涕泣对牛衣,卅载都成断肠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时,以为自己再无恢复自由的希望,就写了一封很沉痛的信,给夫人汤国黎女士,信中提到两件事:一是“我死了以后,国粹便中断了”;二是“先人窀穸未安,为莫大憾事。”

1922年,清室曾以经济困难为由,欲将由沈阳运抵北京故宫的文溯阁《四库全书》盗售日本人,且价已议定,为120万元。此事被当时的北京大学教授沈兼士获悉,沈致函民国教育部,“竭力反对,其事遂寝”。

刘师培曾是同盟会员,思想激进,为较早接触社会主义的中国人之一,认为阶级斗争学说为“千古不磨之论”,曾为《共产党宣言》的中译本作序。他更一针见血地指出,若农民问题不能解决,则民生革命于事无补,可说是超迈时代的高见。不过事实上他更倾向于无政府主义,对马克思的国家学说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不以为然,认为如此一来,此国家又以新面目令人民成为其奴隶。他的妻子何震也是社会主义最早的鼓吹者之一,且是妇女解放先锋。刘师培曾向湖广总督端方上言辞激烈的劝降书,但他后来竟投靠端方,转而恶毒地攻击革命党,并曾出卖陶成章、陈其美等旧日同志,转变之速令人侧目。民国建立后,孙中山等人皆惜其才,不忍加罪,蔡元培更将他聘为北大教授。在新文化运动中,他虽然托名旧派,事实上多少有点支持新派。他逝世时才36岁,蔡元培评论道:“向使君委身学术,不为外援所扰,以康强其身,而尽瘁于著作,其所成就岂可限量?惜哉!”

黄侃处处维护国故。他认为木版书便于批点、执持和躺着阅读,讥讽精装的西式图书为“皮靴硬领”;又说中装的文明和舒适远胜西装,一边说一边将脚上的布鞋脱下又穿上,并指着一位同学说:“看,你穿皮鞋,就没有这么方便!”

胡适评论道:“京剧太落伍,用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黄侃挺身而起道:“适之,适之,那要唱武松打虎怎么办?”

张慧剑说:“中国有三大天才皆死于水,此三人者,各可代表一千年之中国文艺史——第一千年为屈原,第二千年为李白,第三千年为王国维。”

辜鸿铭少时在英国读书,曾依中国礼节在房间里备下酒馔,遥祭祖先。房东太太问他:“你的祖先何时能来享用你的祭品呢?”他答道:“就在您的祖先嗅到您所献鲜花的时候!”

1924年,辜鸿铭赴日本讲学,认为中日之争为兄弟阋墙,而日本之所以能御侮于外,非明治西化之故,实中国传统之功。西方人言性恶,互为猜忌攻伐,衍为欧战,若听任之,必成人类之浩劫。日本若持续西化,亦必将扰乱东方,因此应喝止西化,荷担起复兴东方文明的使命,进而拯救世界。日本之喝止西化,亦足以喝止中国之西化,日本须将纯正的中华文明反馈中国,这是上天给予日本的使命。这就是所谓大东亚文化建设之论,日本人因之而成大东亚的政治理论。

辜鸿铭学中文较晚,以《康熙字典》为入,六经子史为出,自以为不须旁求。沈曾植很轻视他,说:“尔所言吾尽知,然尔欲知吾所言,非二十年不可致也。”

辜鸿铭在北大的讲坛上说:“我们之所以学习英文,是为了用我国温柔敦厚的诗教,去化谕那些蛮夷。”他居北京时,洋人络绎来访,都说:“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一次有英国作家毛姆来访,抱怨他的油灯太过昏暗,他说:“我们中国人讲求明心见性,其灯自亮,不像你们西洋人专务外表。”

民国始肇,鸿铭时为南洋公学校长,不肯易其辫服,自诩老大中国之最后代表。尝笑解云:“常人笑我愚忠于清室,吾岂止如是。吾非仅效忠于世受皇恩之清室,亦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也。”

蒋廷黼在德国出版协会演讲:“中国可以,而且一定会再成为一个伟大国家,在国际上享有崇高的地位,但是并不想建立一个大帝国。在中国悠久的历史过程中,曾经作出许多种尝试,包括建立大帝国。但中国诗人对唐代的开疆拓土、丰功伟业并不歌颂,反而有许多惨痛的描述。我们中国人对建立大帝国的确有丰富的经验,但却坚定认为建立帝国或是占领其他人的土地是人类的谬想。”

某新学者对柳诒徵说:“线装书在新社会已毫无用处,不如付诸一炬!”柳答道:“我非常赞同,且应做得彻底!否则此处焚毁,别处未焚毁,终究无益。应该号召全国一致行动,将线装书焚尽。然而即便如此仍不够妥当,因为世界各国的图书馆里尚有不计其数的中国线装古籍,故应动员他们一起焚毁。否则国外有些汉学家,正在孜孜不倦地研究汉学,倘使有朝一日他们来华,就经史子集向我们提出问题,我们却瞠目结舌难以应对,岂不会贻笑于世界么?”

梁漱溟说:“中国传统中该变化的早就变了,不该变的永远都不会改变,而这些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中国传统将统领世界。”他认为中国有以贡献与世界者,不外八个字:“人生向上,伦理情谊。”而这正是世界和平的基础。

梁漱溟应邀来清华短期讲学,贺麟抓住这一良机,拜访梁漱溟几次。梁漱溟推崇王阳明,他对贺麟说:“只有王阳明的与王心斋的书可读,别的都可不念。”

——彭华贺《麟年谱新编》

吴稚晖批评“整理国故”:“这国故的臭东西,他本同小老婆、吸鸦片相依为命。小老婆、吸鸦片,又同升官发财相依为命。国学大盛,政治无不腐败,因为孔孟老墨便是春秋战国乱世的产物。非再把他丢在毛厕里三十年,现今鼓吹成一个干燥无味的物质文明,人家用机关枪打来,我也用机关枪对打,把中国站住,再整理什么国故,毫不嫌迟!”

胡适认为陈寅恪是当世“治史最渊博、最有识见、最能用材料”的人,然陈的文章实在写得不高明,“标点尤赖,不足为法”。实际上,陈寅恪毕生以文言写作,自未必遵守新式标点。

林语堂在哥伦比亚大学讲“中国文化”课,对中国文化的称颂可谓不遗余力,一个女学生有点生气地发问:“什么东西都是中国的好,难道我们美国就没有一样东西比得上你们中国吗?”林语堂答道:“有的,你们的抽水马桶比中国的好!”

殷海光以“五四”英雄的传人自命,崇尚进取,轻视和疏远传统。60年代台湾发生中西文化大论战后,他才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了认识上的转变。1969年他临殁前,在病中遗言中说: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能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

蒋百里说:“国粹者,特色而带有世界性者也,非然者,癖而已矣!”

梁思成说:“我们有传统习惯和趣味:家庭组织、生活程度、工作休息,以及烹饪、缝纫、室内的书画陈设、室外的庭院花木,都不与西人相同。这一切表现的总表现曾是我们的建筑。”

梁思成去扬州主持筹建鉴真纪念馆时,作了有关古建筑维修问题的报告。他说:“我是个无齿之徒——我的牙齿没有了,在美国装了这副假牙。因为上了年纪,所以没装纯白色的,而是略带点儿黄,因此看不出是假牙,这叫整旧如旧。我们修复古建筑也要如此,不能焕然一新。”

于右任有“草圣”之称,他说:“余中年学草,每日仅记一字(即每日一个字写无数次),两三年间,可以执笔。此非妄言,实含至理;有志竟成,功在不舍,后之学人,当更易易……”

王韬说:“见世之所称为儒者,非虚骄狂放,即拘墟固陋,自帖括之外,一无所知,而反嚣然自以为足。及出而涉世,则忮惟险狠,阴贼乖戾,心胸深阻,有如城府,求所谓旷朗坦白者,千百中不得一二。”

鲁迅批评借保存国粹而维护专制政治的“国粹派”们,他说:“我们要保存国粹,须得国粹也能保存我们。”

沈曾植说:“学士者,国之耳目也,今若此,则其谁不盲从而踬蹶也。且学者,礼之所出,礼也者,国人之准则也。若今学士,可谓无学,国无学矣,而欲质之以礼,其可得欤?”

抗战期间,上海一度成为“孤岛”,中国图书文献流失严重。郑振铎缩衣节食,千方百计筹款,抢救珍贵图书,他在《劫中得书记》中说:“余以一人之力欲挽狂澜,诚哉其为愚公移山之业也!杞人忧天,精卫填海,中夜彷徨,每不知涕之何从!”

陈济棠跟胡适说:“读经是我主张的,祀孔是我主张的,拜关岳也是我主张的。我有我的理由。”他认为生产建设可以要科学,但做人必须有本,这个本必须要到本国古文化里去寻求。胡适说:生产要用科学知识,做人也要用科学知识。陈说:“你们都是忘本!难道我们五千年的老祖宗都不知道做人吗?”

弘一法师圆寂,丰子恺悲痛之余,怅然若失,继而曰:“人生境界可分三等。一曰物质生活,此大多数也。二曰精神生活,即学者之流也,此亦不在少数。三曰灵魂生活,即宗教也,得其真谛者极少数耳。弘一法师则安步阅此三层楼台也。事母孝,待妻爱,精深艺术,精研佛法,实最完美一人也。艺术家之最高境界,实与宗教相近。艺术之情景交融,与宗教之诸相非相,实止差一步耳。故所谓格律诗、山水画之属,绝非雕虫之技,为其有宗教精神在焉。吾脚力甚小,故不能随法师更上层楼,惟斤斤于小技,但可攀其栏杆作一窥视,深自惭愧云耳。”

苏曼殊云:凡诸学术,义精则用愈微。

毛泽东和张元济等人游天坛。毛问张说:“你以前做京官的时候,可曾来此?”张元济说:“天坛是敬天之所,我六品小官安能到此?”毛大笑,接着又批评了戊戌变法的不足。张元济曾先后与光绪、袁世凯、孙中山、蒋介石和毛泽东五位巅峰人物促膝而谈,这样的人是绝无仅有的。

杜维明对唐德刚说:“近百余年来,我们都在向西方学习。现在他们的好东西我们都学会了,他们也该学学我们的好东西了。”

唐德刚总结道:我国军界素有“无湘不成军”之说,现在美国的高等教育界,也有“无华不成校”的现象。北美稍为像样点的专科以上的学校,差不多都有中国教授,其总人数盖在千人以上。中国人之所以能在美国高等学校内一支独秀的道理,实在是因为美国教授生活最适合“百无一用”的中国书生的脾胃。做教授要有专业知识,要有最高学位。这些都是急功近利的美国知识分子多不愿为、不屑为、也不易为之事,但却是中国知识分子之所长、之所好。教书生活安定,人事单纯。经济收入虽胀不昏,也饿不死。一个“清高”的头衔,也足使礼仪之邦出来的穷秀才,发生足够阿Q式的自满;也可使远在港台的父母亲大人,乃至丈母娘、未婚妻,提起来笑逐颜开。教授!教授!你真是个中西通用、长幼咸宜,港台大陆都可唬人一下的好招牌!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熊十力向陈毅哭诉道:“我的学问无人可传呵!”文革中,红卫兵抄熊十力家,焚毁无数手稿和书籍。他大受刺激,常精神恍惚地四处吟游,喃喃自语:“中国文化已亡!”

熊十力在无限孤独的暮年哀叹: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楼面壁,忽逢十祀。绝无向学之青年,后顾茫茫……即令如此,这位中国现代新儒家最富原创性的奠基人,仍然寄望于未来:吾国人今日所急需者,思想独立,学术独立,精神独立,……游乎广天博地之间,将为世界文化开出新生命。

殷海光对弟子陈鼓应说:“要好好的读庄子,庄子对人性的了悟这么深切,比现在的存在主义要高明多了。”

正文 八 知史

陈寅恪任教于清华时,学人多好去日本研究中国文化,陈愤云:“国可亡,而史不可灭。”又作诗激励学生道:“群趋东邻受国史,神州大夫羞欲死。田巴鲁仲两无成,要待诸君洗斯耻。”

王国维通过考释甲骨文,使《史记·殷本纪》所传的商代王统得到了物证,证实了司马迁是一个严肃的历史学家。郭沫若说:“殷墟的发现,是新史学的开端;王国维的成绩,是新史学的开山。”

康有为有《草堂示诸子》诗云:“圣统已为刘秀篡,政家并受李斯殃,大同道隐礼经在,未济占成易说亡。良史莫如两司马,传经只有一公羊,群龙无首谁知吉,自有乾元大统长。”

张之洞说:“旧者因噎而食废,新者歧多而羊亡。旧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则无应敌制变之术;不知本,则有非薄名教之心。”

辜鸿铭说:华夏文化的精神在于一种良民宗教,在于每个妇人都无私地绝对地忠诚其丈夫,忠诚的含义包括帮他纳妾;每个男人都无私地绝对地忠诚其君主、国王或皇帝,无私的含义包括奉献出自己的屁股。

章太炎少时受外祖父朱有虔启导,在其十一二岁时,朱即讲《东华录》,说夷夏之防不可不严。章问:“以前的人有谈过这种话没有?”朱说:“王船山、顾亭林已经谈过,尤其是王氏的话,真够透彻,说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只有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了’。”章说:“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朱答:“现在不必作此说。如果李闯得了明的天下,闯虽不是好人,他的子孙却未必都是不好的人,但现在不必作此说。”

梁启超在序言中写道:“吾未见有盖棺后数十年数百年,而论犹未定者矣!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论人者将乌从而鉴之。曰:有人于此,誉之者千万,而毁之者亦千万;誉之者达其极点,毁之者亦达其极点;今之所毁,适足与前之所誉相消,他之所誉,亦足与此之所毁相偿;若此者何如人乎?曰是可谓非常人矣。其为非常之奸雄与为非常之豪杰姑勿论,而要之其位置行事,必非可以寻常庸人之眼之舌所得烛照而雌黄之者也。知此义者可以读我之《李鸿章》。”又说:“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

胡适说:“每读史至鸦片之役,英法之役之类,恒谓中国直也;至庚子之役,则吾终不谓拳匪直也。”

李大钊评论马克思主义:“平心而论马氏的学说,实在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马氏时代,实在是一个最大的发现。我们现在固然不可拿这一个时代一种环境造成的学说,去解释一切历史,或者就那样整个拿来,应用于我们生存的社会,也却不可抹煞他那个时代的价值,和那特别的发见。”

1915年5月9日,陆徵祥、曹汝霖、施履本三人将“二十一条”亲自送往日本公使馆。曹回忆这次经过,“余心感凄凉,若有亲递降表之感。”陆徵祥跟他说起以前“随节俄馆”时,俄财长维德为租借旅大问题跟杨儒谈判,磋商不洽,竟将条约摆在公案上令杨签字。杨答以未奉我皇命令,不能签字。维德拍案咆哮,出言不逊,骄横无礼。杨气愤填胸,年事又高,出门时在石阶上滑跌,遂至不起。曹由是感叹:“弱国外交,言之可叹。”

陈独秀1904总结:一个国家人民的智慧如果没有被广泛地开启,人民如果如果没有参加国家管理的权力,国家的根基总是无法牢固。如果只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良臣身上,那明君良臣在的时候,国家还可以勉强安宁,明君良臣一死,便人亡政息,国家仍旧要衰败下去。

陈独秀说:“‘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之必然产物,无论是功是罪,都不应该专归到那几个人。可是蔡先生、适之和我,乃是当时在思想言论上负主要责任的人,关于重大问题,时论既有疑义,适之不在国内,后死的我,不得不在此短文中顺便申说一下,以告天下后世,以为蔡先生纪念!”

对于青年毛泽东,李璜在回忆录中写道:“那时(1918年)他已25岁,因被环境所限,故他读书不多,而中西学识的根柢那时都很差。但其头脑之欠冷静,而偏向于实行一面,这是给我印象很深的。”晚年陈独秀则回忆道:“以前毛和我私人无恶感,我认为他是一个农运中实际工作人员,政治水平则甚低。”

陈独秀评三十年代的鲁迅:“鲁迅之于共产党,如吴稚晖之于国民党,受捧之余,感恩图报,决不能再有不计利害的是非心了。”

陈独秀晚景凄凉,为其做传的王森然说:“夫中国人民,以保守为天性,遵已动为大教,其余,陈氏之反宗教军阀及孔子主义并赫赫然领导无产阶级革命,相率惊骇而诅之,良不足为怪!顾政见自政见,而人格自人格也,独奈何以政见之不同,党同伐异,莫之能胜,乃密报私隐以陷害之?此村妇相诛之穷技,而不意其出于革命领袖阶级也。造成这不黑不白、不痛不痒、不战不和、不守不走之中国现局,使光明俊伟之人,无以自存于社会,伤之者又不能自富所处之时代。呜呼,如此鸡鸣狗盗,横长权柄,乃国之大哀。”

胡适始终支持汉奸汪精卫。直到1944年汪精卫死了,胡适在11月13日的中,不但无只字谴责汪叛国当汉奸之罪,相反大动怜悯之心写道:“汪精卫死在日本病院里,可怜。精卫一生吃亏在他以‘烈士’出名,终身不免有‘烈士’情结,他总觉得‘我性命尚不顾,你们还不能相信我吗?’”

胡适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罗尔纲写《太平天国史纲》,处处表扬太平天国。他的恩师胡适看后,很生气地说:“中国近代自经太平天国之乱,几十年来不曾恢复元气,你却没有写!你甚至还说新文学运动,是受了太平天国提倡通俗文学的影响,可是我都不曾读过太平天国的白话文。”

罗尔纲继续写他的《太平天国史纲》,获誉,陈独秀在狱中想见他,他又去问胡适,后者仍旧很不高兴:“陈独秀素有政治偏见,岂能研究太平天国?还是不要见了。”

寡为人知的是,“五四”运动得到了不少“反面人物”的理解和支持。保皇派康有为公开赞美学生运动:“诚自宋大学生陈东、欧阳澈以来,稀有之盛举也。试问四万万人对于学生此举,有不称快者乎?”又说:“自有民国,八年以来,未见真民意、真民权,有之自学生此举始耳。”并主张立即释放被捕学生,诛杀卖国贼曹、章。新文学运动的头号敌人林纾,表示支持抵制日货。北洋系前线将领吴佩孚通电支持学生,痛斥政府,不久更唱着抗日歌曲,“撤防”北上。湖南督军张敬尧、江西督军陈光远也要求政府罢免曹、章、陆,力争收回青岛。教育总长傅增湘三次提交辞呈,以此为盾,使政府收回了惩处肇事学生的命令;他还坚决拒不签署解散有关学校的命令。就是被学生痛打了的章宗祥,也委托其妻子具书呈请国务院释放学生。

孙伏园感叹曰:“五四”运动的历史意义,一年比一年更趋明显;“五四”运动的具体印象,却一年比一年更趋淡忘了。

冯友兰说:中国缺少清楚的思想,得到的补偿是较多的理性的幸福,他们是富于理性的快乐主义者,舍力量而取享受,所以不需科学,他们仅希征服的只是他们自己,因此不要科学的力量,他们看来,智慧的内容不是理智的知识,智慧的功能不是增加物质财富,道家以为物质财富只能带来人心的混乱。

冯友兰说:中国哲学中,孟子派儒学、庄派道学皆以神秘的境界为最高境界,以神秘经验为个人修养之最高成就,但两家方法各异,道以纯粹经验忘我,儒以爱之事业去私,无我无私,而个人乃与宇宙合一。

冯友兰再道:英美及西欧等国人之所以是“智”、“富”、“强”者,并不因为他们是英美等国人,而是因为他们是城里人;中国人之所以是“愚”、“贫”、“弱”者,并不是因为他们是中国人,而是因为中国人是乡下人。

陈寅恪说:“默察当今大势,吾国将来必循汉唐之轨辙,倾其全力经营西北,则无可疑。”

余日章作为国民代表赴华盛顿会议,时中日争论方炽,有洋人问余:“中国人果有自治能力吗?”余反问道:“您读过世界历史吗?”彼答“读过”。余接着问:“在世界各国中,试问哪一国不受外族支配的民族自治的政府,有如中国之长久历史者?有的话请告诉我!”对方语塞而退。

吴樾幼年进私塾读书,12岁起,年年参加童子试,均落第。19岁后不再学习八股,爱读古文辞,特别喜好历史。“每读明史,朗诵长吟,感叹唏嘘不能置”。

冯至听鲁迅讲课,感到鲁迅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跟传统的说法很不同。如谈到秦始皇,鲁迅说:“许多史书对人物的评价是靠不住的。历代王朝,统治时间长的,评论者都是本朝的人,对他们本朝的皇帝多半是歌功颂德;统治时间短的,那朝代的皇帝就很容易被贬为‘暴君’,因为评论者是另一个朝代的人了。秦始皇在历史上有贡献,但是吃了秦朝年代太短的亏。”谈到曹操时,他说:“曹操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且不说他在政治改革方面有不少的建树,就是他的为人,也不是小说和戏曲中歪曲的那样。像祢衡那样狂妄的人,我若是曹操,早就把他杀掉了。”

顾颉刚以为,中国的古史是一篇糊涂账,二千多年来随口编造。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如舜在孔子时只是一个“无为而治”的圣君,到《尧典》里就成了一个“家齐而后国治”的圣人,到孟子时就成了一个孝子的模范了。顾称这种现象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

顾维钧以为中国的事情难办,尤其外交难办。他以为内政的对象是人民,外交的对象是与国。在内政上有时候可以开大价钱,可以开空头支票,反正人民无知无力,对你也莫可如何。至于外交,那就得货真价实,不能假一点,不能要大价钱,否则就会自讨没趣,自食其果。他曾说:“中国的外交,从巴黎和会以来,我经手的就很多。所犯的毛病,就是大家乱要价钱,不愿意吃明亏,结果吃暗亏;不愿意吃小亏,结果吃大亏。”

近代以来调停或干预中国内政的外国人中,马歇尔是地位和声望最显赫的一位。马寅初曾说:“举国人民的目光都注视到他,寄以无穷的希望,好像中国之命运已经握在他的手中。最高领袖的地位,好像已转移给他。”《大公报》在一篇社论中说:“劳动马歇尔将军来华,促成中国之民主团结,其事本身,实足令知耻的中国国民汗颜无地。”徐永昌则说:“此次马歇尔来华,我人之上书控诉政府失败者三千余件,此辈皆属各党各派人物。既可上书政府,亦可申之舆论,极其所至,亦可起而革命,乃厚颜以为假此可取媚于外人。一国之民多无人格,其国亦必无国格。”

雷海宗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在太平盛世可靠皇帝与团体间无形的组织维持自己的势力,天下一乱,他们就失去自立自主的能力,大权就转移到流氓的手中。士大夫最多守成,无应付局面的能力。乱世士大夫的行为几乎都是误国祸国的行为。从东汉末年的党祸、宋朝的新旧党争直到明末的东林党,“都是在严重的内忧或外患之下的结党营私行为。起初的动机无论是否纯粹,到后来都成为意气与权力的竞争;大家都宁可误国,也不肯牺牲自己的意见与颜面,当然更不肯放弃自己的私利。各党各派所谈的都是些主观上并不诚恳,客观上不切实际的高调。”

开罗会议,蒋介石夫妇对英国不援助中国老底看穿。蒋在日记中说:“开罗会议之经验,英国决不肯牺牲丝毫利益以济他人……英国之自私与贻害,诚不愧为帝国主义楷模也。”

蒋百里说:国家观念在中国人向来不够明强,作为一个国家的中央若非一代开国之时,亦往往力量不强。而保卫地方倒能发挥出较大的力量,因而有时一个新的有生命的力量常从地方(民间)兴起来。

张荫麟说,“写中国通史永远是一种冒险”,他认为,“一切超于个人心智以外之前定的历史目的与计划皆是虚妄”;“历史之探索,乃根据过去人类活动在现今之遗迹,以重构过去人类活动之真相。无证据之历史观直是谵呓而已”。

抗战时期,钱穆在西南联大撰写《国史大纲》,他特地提出应把“我国家民族、已往文化演进之真相,明白示人,为一般有志认识中国已往政治社会文化思想种种演变者所必要之智识”,作为修撰新通史的必备条件;并昭示国人树立一种信念,任何一国之国民,“对其本国以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1941年,国立编译馆请吴晗写一部《明史》,吴晗交稿后不久,稿件被退回,附有字条写道:“红军之起,拟改作民军之起,以下一律照改。”吴晗大怒道:“我宁可不出此书,这一个字绝不能改!”

1941年,蒋介石评价当年的新文化运动:“我们试看当时所谓新文化运动,究竟指的是什么?就当时一般实际情形来观察,我们实在看不出它具体的内容。是不是提倡白话文就是新文化运动?是不是零星介绍一些西洋文艺就是新文化运动?是不是推翻礼教否定本国历史就是新文化运动?是不是打破一切纪律,扩张个人自由就是新文化运动?是不是盲目崇拜外国,毫不抉择地介绍和接受外来文化就是新文化运动?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所要的新文化,实在是太幼稚,太便宜,而且是太危险了!”蒋介石在“五四”运动时正在福建山区闭门读书,对西方、俄国和日本的经济政治学说颇有涉猎,对于新文化运动也不能说毫无感受。他在上文中五个排比的问句,真好似满面戟髯,根根见肉。

黄仁宇以“大历史观”名闻海内外,他以为中国落后是因为不能“在数字上管理”,“数字管理也可称为经营上的管理。在一些社会中,许多事情不能通过金钱、金融的方式来管理,彼此的关系不能以金钱、资金等数字化概念来描述,这就是不能用数字管理的社会,如中国明末的农业社会。印度农村社会也是如此,不依金钱交易关系,而按照种姓制度,以种姓分工来管理。现今世界上不少地区,将社会习俗与宗教溶为一体,实行宗教式的管理,如印度教流行的印度社会,回教的中东和北非社会等,也都属于不能实行数字管理的社会。欲实行数字上的管理必须废除特权、社会隔绝情况。”

余英时说:“‘五四’乃是一个早熟的文化运动,先天不足而且后天失调。”

雷震在狱中没有低头屈膝。他的脊梁始终是挺直的。他的骨头向来是硬的。在写给儿女的信中,他说:“我是缔造中国历史的人,我自信方向对而工作努力,历史当会给我做证明。”

金庸当年在香港办《明报》,执笔写社评,预测中国大陆的政局(特别是在“文革”时期),每每中的,有人问他奥秘何在,他轻松回答:“我读几十年,一面看,一面研究,”“令我了解中国的历史规律,差不多所有中国人也按这个规律的。”

在总结一生长寿之道时,施蛰存说:“我这一辈子就是旁观,只看不参加。所以总算没有死。”他主张知识分子只写“史记”纪录历史,就很好了,不需要直接参与社会变革。

杨晦曾是“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的领导者之一,但他对此“光荣历史”始终沉默着。他的一个学生黄修己说:“只凭他是‘五四’运动中带头跳进赵家楼的健将,而又绝口不提当年勇,就够我们佩服一辈子了。”从1950年直到“文革”,作为北大中文系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系主任,杨晦留给中文系的还有一句流传广泛,并影响深刻的“名言”:“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张学良90大寿时,众多记者蜂拥而来,他却只接受了日本广播协会的单独采访。他说:“我的一生被日本断送了,我不希望日本的年轻人再犯过去的错误”;他想让日本青年明白,“不要动用武力,用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点历史已经教训了我们”。

吴晗曾说:文化的发扬广大,往往是由于积累。一时一地的文化很少是突然而来,突然而灭。故在中国史上,文化的发煌与消灭,也很少与朝代的兴亡同一起讫……须知文化史家的任务,是在探求历史演化的法则,精密地指出新旧嬗递的痕迹。

贾植芳在《狱里狱外》的自序中说: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追求、爱憎、信念以及种种个人遭遇,都可以作为历史的见证,为青年及后代提供一些比正史、官书更加丰富和实在的东西。

陈寅恪说:“综观史乘,凡士大夫阶级之转移升降,往往于道德标准及社会风习之变迁有关。当其新旧递嬗之间季,常呈一纷纭综错之情态,即新道德标准与旧道德标准,新社会风习与旧社会风习并存杂用。各是其是,而互非其非也。斯诚亦事实之无可如何者。虽然,值此道德标准社会风习纷乱变易之时,此转移升降之士大夫阶级之人,有贤不肖拙巧之分别,而其贤者拙者,常感受苦痛,终于消灭而后已。其不肖者巧者,则多享受欢乐,往往富贵荣显,身泰名遂。其何故也?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两种以上不同之标准及习俗,以应付此环境而已。譬如市肆之中,新旧不同之度量衡并存杂用,则其巧诈不肖之徒,以长大重之度量衡购入,而以短小轻之度量衡售出。其贤而拙者之所为适与相反。于是两者之得失成败,即决定于是矣。”

正文 九 文学

郁达夫在东京帝国大学学经济学,但除了应付一年一度的考试外,很少在这方面下功夫。他特别喜欢读小说,他在图书馆借阅小说的数量,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人借书总是先查目录,选择需要的去借,他却是从书架上一格一格地整批借出,看完后又从上回终止的地方整批借下去。就这样一格又一格,一架又一架,到他毕业为止,竟读了不下3000本各种文字的小说。

张之洞禁其子弟读,他说:“恐未得其隽永,先学其简傲!”

周善培对梁启超说:“中国长久睡梦的人心被你一支笔惊醒了,这不待我来恭维你。但是,作文章有两个境界,第一个是能动人,读你的文章,没有不感动的。第一步你已经做到了。第二个是能留人。司马迁死了快两千年,至今《史记》里有许多文章还是使人不厌百回读的。你这几十年中,作了若干文章,你试想想,不说百回读不容易,就是使人读两回三回的能有几篇文章?”

针对新文学运动以西方为标准的做法,严复严肃地指出:“西方改革者是以口语适应书面语,而中国的改革者却试图以书面语适应口语。”辜鸿铭则说:“古文是高雅的语言,比口语更优美,正如莎士比亚的英语比现代英语口语更优美一样,而改革者带来的那种使人变成道德的侏儒的文学,才是真正的‘死文学’。”

学衡派以文言文反驳新文学运动,不免曲高和寡,应者寥寥,新文学作家们甚至不屑于与他们争论。如鲁迅就说:“我所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是这种东西也居然会有发表的勇气!”胡适则说:“学衡的议论,大概是反对文学革命的尾声了。”

胡适说:“麻将里头有鬼。”又说:不是一部好的小说,因为书里没有一个PLOt(有头有尾的故事)。

对于文学改良,胡适最初是不够自信的,他写信给陈独秀说:“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定。甚愿国中人士能平心静气与吾辈同力研究此问题。讨论既熟,是非自明。吾辈已张革命之旗,虽不容退缩,然亦绝不敢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陈独秀则毫不客气地回复道:“改良文学之声,已起于国中,赞成反对者各居其半。鄙意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至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文学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他人之匡正也。其故何哉,盖以吾国文化,倘已至文言一致地步,则以国语为文,达意状物,岂非天经地义,尚有何种疑义必待讨论乎?”但是多年之后,面对文学革命的累累硕果,两人的表现却又别有不同。陈独秀说:“常有人说白话文的局面是胡适之陈独秀一班人搞出来的,其实这是我们的不虞之誉。中国近来产业发达人口集中,白话文完全是应这个需要而发生而存在的。适之等若在30年前提倡白话文,只需章行严(士钊)一篇文章便驳得烟消灰灭。此时章行严的崇论宏议有谁肯听?”胡适则当仁不让地说:“如果没有胡适、陈独秀之流的话,运用白话文进行文学创作至少要推迟二三十年。”

《新青年》为编委轮流制,编委七人:陈独秀、周树人、周作人、钱玄同、胡适、刘半农、沈尹默。钱、刘化名写文章在《新青年》发表,驳林琴南的复古谬论,胡适对此大加反对,认为“化名写这种游戏文章,不是正人君子做的”,并且不许刘半农再编《新青年》,要由他一个人独编。沈尹默对胡适说,“你不要这样做,要么我们大家都不编,还是给独秀一个人编吧。”周氏兄弟对胡适的态度也大加反对,他们说:“你来编,我们都不投稿。”胡乃缩手。

俞平伯在清华讲诗词,选出一些诗词,自己摇头晃脑而朗诵之。有时候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完全沉浸在诗词的境界之中,遗世而独立。蓦地,他睁大了眼睛,连声说:“好!好!好!就是好!”学生正巴巴地等他解释好在何处,他却已朗诵起第二首诗词来。

鲁迅在答《北斗杂志》如何创作小说时说:“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吝惜。宁可将作小说的材料缩成Sketcch的材料拉长成小说。”

鲁迅谈到自己的小说时说:“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鲁迅从不以为在上海“亭子间”的写作会脱离社会,他说:“这也是生活。”“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鲁迅:文学不是梅毒,可以靠肉体关系遗传。

林语堂评鲁迅:“鲁迅所持非丈二长矛,亦非青龙大刀,乃炼钢宝剑,名宇宙锋。是剑也,斩石如棉,其锋不挫,刺人杀狗,骨骼尽解。于是鲁迅把玩不释,以为嬉乐,东砍西刨,情不自已,与绍兴学童得一把洋刀戏刻书案情形,正复相同,故鲁迅有时或类鲁智深。”

鲁迅在中山大学任教时,学生创办了“新中国”文学社,请鲁迅撰稿。鲁迅鼓励他们自己创作,学生表示了对销路的忧虑,鲁迅说:“这很容易,你们可以写文章骂我,销路就会好的。”

孙福熙说:鲁迅是一个人道主义者,他想尽量的爱人,然而他受人侮辱,而且因为爱人而受人侮辱。

夏济安说:鲁迅是一个“病态的天才”,是“中国现代历史上一个极其深刻而带病态的人物”。

很多人以为鲁迅是条硬汉,很少人注意到鲁迅的爱,更少注意鲁迅大爱的品性。鲁迅自嘲是“浅薄的人道主义”。萧红曾问鲁迅:“你对我们的爱是父性的还是母性的?”鲁迅愣了一下,肯定地说:“是母性的。”

蒋廷黼讲述自己初次见到的鲁迅:“1925年前还闻不出他有什么共产味道。他曾出版过一本,书中铺陈的全是旧说,很少有新义,据我所知,他在西安所讲的还仍为他那本书中的旧套。他有点瘸,走起路来慢吞吞的。他和我们相处不仅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有点胆怯。”

有人统计过鲁迅300万字的作品,发现其中“人”字出现了21362次。在《准风月谈·晨凉漫记》中,鲁迅还谈到了想做一部中国的“人史”,以对抗满篇都写着吃人二字的历史。

学生都很害怕作文课,当年钱穆教作文的方法很有趣。他认为,作文就是说话,口中如何说,笔下就如何写。出口为言,下笔为文。他要求学生想说什么如实写下即可,遇到不认识的字,可以随时提问。一天下午,钱穆要求学生做作文,作文题目为《今天的午饭》。学生的作文交上来以后,钱穆选择一篇写得好的抄在黑板上。这篇作文结尾是这样写的:“今天的午饭,吃红烧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通过这篇作文,钱穆告诉学生,说话、作文要有曲折,要有回味的余地,就像这篇作文的最后一句:“可惜咸了些。”

——马建强《钱穆是怎样做小学教师的》

西南联大时,刘文典教学生写文章,仅授以“观世音菩萨”五字,学生不明所指,刘解释说:“观,乃是多多观察生活;世,就是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就是文章要讲音韵;菩萨,就是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学生闻言,无不应声叫好。

有学生为撰写论文而请教闻一多。闻一多说:“我劝青年朋友们暂且不要谈创作,先读20年书再说。”

沈先生不赞成命题作文,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他给学生出的题目都非常具体,比如“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和“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

——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汪曾祺曾写了一篇小说,有许多对话。他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

——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沈先生教书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

——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沈从文在《习作选集代序》中,有语云:“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

周国珍在《忆伍蠡甫先生》中,说他读书时代记忆最深的事:

周国珍翻译高尔基小说,第一句“大海正在笑着”,先生提笔圈去两字,改成“海在笑”。令他惊呆不已,多年以后还不能忘记。

周作人译出日本作家江马修的小说,题为《小的一个人》,自觉此题不符合中文习惯,但别无更贴切的译法。他拿到《新青年》发表时,陶孟和提笔加了个“小”字,变成了《小小的一个人》,立刻珠圆玉润了。周作人十分佩服,称陶为“一字师”。

有一次,废名讲写作要炼句,他举出他的小说中的一段描写炎热的夏日,两个女孩在烈日下走了很长的路,忽然“走近柳荫,仿佛再也不能往前一步。而且,四海八荒同一云!世上难有凉意了。——当然,大树不过一把伞,画影为地,日头争不入”。他说:“你们看,这‘日头争不入’真是神来之笔,真是‘世上唯有凉意了’。写文章就要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才叫大手笔。”

《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张光年指着那些将去劳改的“右派”们的背影说:“中国文学的将来,就在他们之中。”

阳翰笙曾请茅盾为他的小说《地泉》写序,茅盾直言不讳:“你的书是用革命公式写的,要我写序,我只有毫不留情的批评它。”阳翰笙倒也大度:“批评也是好事。”茅盾推辞不得,只好动笔作序,直言这是一部不成功的小说,或者说失败的小说,太过符号化。没想到阳翰笙竟然把如此尖刻的批评原文出版,茅盾连叹:“雅量,真是雅量。”

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多有人光会叫革命口号,而无较好的作品。鲁迅虽为联盟尊崇,却说:他们是左翼,但不是作家。

1935年,胡风发表了《林语堂论》、《张天翼论》,轰动文坛。林语堂误以为是鲁迅化名批评他,鲁迅则语:“要是我写,不会写得那么长!”两篇万言大论使文坛为有这样一位理论家震惊,尚不认识胡风的雪苇以“伟大”许之,后来雪苇却为此吃尽苦头。

胡风被称为“中国的别林斯基”,“东方的卢卡契”,他为文坛繁荣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是萧红的最早读者,直觉萧是有才华的女作家:“我们看到了女性的纤细的感觉,也看到了非女性的雄迈的胸襟。”“这里是真实的受难的中国农民,是真实的野生的奋起,”“在我们已有的农民文学里面,似乎还没有见过这样动人的诗篇。”萧红的这部杰作原没有书名,胡风读后,给它起名为。

张春桥化名狄克攻击萧军的小说,认为作者“不应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指责作品“不够真实”。后又攻击萧军是“鲁门家将”,鲁迅的“孝子贤孙”。萧军气愤地跑到编辑部,恰巧张春桥在场,萧问:“那篇侮辱鲁迅先生和我的文章是谁写的?”一个与张春桥合办报纸的青年承认是他的所为。“好,我也没工夫写文章来回答你们——我们打架去,如果我打输了,此后你们可以随便侮辱我,我不再找你们;如果你们败了,不允许再写此类文章,否则我来揍你们……”张春桥和另一人都年轻气盛,面对挑战,欣然答应。

1979年已近皓首之年的萧重返文坛,在讲话中说:“我是30年代的人物,想不到30年来竟埋在土里……从1949年起,我就被埋在土里了,现在从土里爬出来,东北老乡叫我‘出土文物’,我是会说话的出土文物……”老年萧军仍爱打抱不平,一次朋友父子都被街上流氓所欺,被打得头破血流,萧知道后,怒不可遏,带了两个小伙子,对着打人的流氓家门连续叫骂,要他滚出来,见个高低,否则,就不是他老子的“种”。打人者缩了头没出来,老朋友竟也再没受到欺负了。萧军说,对于狼和咬人的狗只能用棍棒教训它们,而不能礼让,对于流氓,就应该比流氓更流氓些。他信奉一句俗语:有理讲倒人,无理打倒人。

张爱玲说:“出名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张爱玲为出版小说,到印刷所去校稿样。她那天穿的奇装异服,使整个印刷所的工人停了产。百分之百的回头率,让张爱玲深感满意,于得意之中,张爱玲对跟她聊天的女工说:“要想让人家在那么多人里只注意你一个,就得去找你祖母的衣服来穿。”那女工吓了一跳:“穿祖母的衣服,不是穿寿衣一样了吗?”张爱玲说:“那有什么关系,别致就行。”

周弃子年青时即享有文名,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提出并且为广大群众接受的抗日救亡口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周晚年在台湾自号未埋庵主,穷困甚于高阳,两人友善,周多次向高借贷。一年年关迫近,高阳无接济动静,来访的张佛千问:“是否需要我给高阳打个电话去?”周忙摆手:“不用,我不催他,他已经在为我着急,何况他的年关也是年年难过呢。”

瞿秋白说自己是“一个不适合当官的人,在一个错误的历史时期当上了一个注定犯错的领导者”。他的文才曾折服了不少人。后来成为文化史专家、新中国文化部副部长的郑振择,当时准备结婚,想求瞿秋白刻一对印,瞿秋白开的润格是50元。郑付不起,转而求茅盾。婚礼那天,瞿秋白手提一手绢小包,说来送金50,郑不胜惶恐,打开一看,却是两方石印。

梁实秋在抗日高潮中仍大写悠闲文字,被左翼作家批评为“抗战无关论”。他自我辩解说,人在情急时固然可以操起菜刀杀人,但杀人毕竟不是菜刀的使命。梁实秋一直坚持自己的态度,后来的成就也很高,一人独立译完了《莎士比亚全集》。有人说,当我们承认梁实秋的贡献时,更不该忘记瞿秋白这样的,情急用菜刀去救国救民,甚至连自己的珠玉之身也扑上去的人。

梁实秋说:伟大的文学乃是基于固定的普遍的人性,无论文学还是革命,其中心均是个人主义的,均是崇拜英雄的,均是尊重天才的,与所谓大多数不发生任何关系。

丁玲一叹:从1919年,我15岁就开始反封建,现在60年了,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文艺界是吃了大亏的,根子是什么?我寻求着回答。有的同志说是封建。是呀,封建。封建具体表现在什么上呢……它在文艺界的表现就是宗派主义。

1949年后,沈从文发现自己“搞的全错了,一切工作信心全崩溃了”。此前二十余年间,他曾写下了近三百万字小说,此后,他再未写过小说。学生辈的林斤澜见他太寂寞,拉他去参加一个会议,主持人最后礼节性地请沈先生讲话,沈赶紧说:“我不会写小说,我不太懂小说。”

沈从文自称是“乡下人”。建国后,他被安排到历史博物馆工作,居家艰难,长期住在胡同里。有一年多雨,许多地方被淹,他站在门前轻轻叹息:“雨愁人得很。”他的孩子们听见了,批评他说:“农民不会这样想。”

沈从文说:“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

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认为:先生的姨妹张充和的悼词“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是最确切的。

原学医学之文学家,舍鲁迅、郭沫若外,还有宗白华。旧派小说家恽铁樵则逐渐淡出文坛,成为一代名医。章太炎自诩医道高超,但对恽铁樵却由衷钦佩。

王国维叹曰:天才者,或数十年而一出,或数百年而一出,而又须济之以学问,帅之以德性,始能产生真正之大文学,此屈子、渊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旷世而不一遇也。

正文 十 诗人

1973年,余光中应邀到台湾清华大学给教授们讲演,在满座博士之前,他朗诵自己的新诗:“星空非常希腊”。正在自我享受吟哦之趣时,一位听众虎地站起来,劈头说:“你这诗不通,希腊是名词,怎么可以当形容词?而且崇洋媚外,中国天空也有蓝的,形容蓝天为什么一定要找外国?”余光中愣住了,缓过神来,锐词相讥,说什么文学不是方程式,不懂就不要乱说。结果惹怒了更多人,讲演不欢而散。

王国维语云: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

苏曼殊在南京时和赵声交好,两人常在一起饮酒赋诗,纵马高歌,钟山附近的人们都被他们豪迈的气概所吸引。苏曼殊曾答应给赵声画一幅《饮马荒城图》,画成后却无法交给赵声,因为赵声为革命四处奔走,居无定所。黄花岗起义后,赵声悲愤而死,化名“天香阁主人”葬于香港。苏曼殊就效法延陵季子挂剑的故典,托一位友人将此画带到赵声墓前焚化。但这位友人不舍得这样做,自己收藏了,此画后来不知下落。

徐志摩虽与张幼仪离异,张家人却一直视徐为“佳婿”。张嘉铸在徐志摩再婚时,居然盛装出席;徐逝世后,他专程赶到济南奔丧,并扶灵南下;他临死时在遗嘱中吩咐:丧事不要放哀乐,要朗诵徐志摩的诗。至于张君劢则更为离谱,他居然竭力反对张幼仪再嫁,生怕令张家蒙羞,他说:“女人只能出嫁一次,否则全中国的风俗都没有意义了。”

徐志摩飞机失事而死,年仅36岁。郁达夫在一篇追悼他的文章中说他死得恰好,因为诗人如美人,老了就不值钱了,况且他的这一种死法,和拜伦、雪莱一样不凡。

孙大雨以韵译莎士比亚的《李尔王》而闻名,他对自己的新诗十分自负,对别的诗人则嗤之以鼻,经常在课堂抄一节闻一多或者徐志摩的诗,然后连呼“狗屁”,接下来又抄一节自己的诗,顾盼自得,击节叹赏。如此一番宣泄后,方能将情绪导入正轨,重新开始上课。

鲁迅为讽刺时下流行的失恋诗,仿照东汉张衡的《四愁诗》作了三段打油诗,题目为《我的失恋》。孙伏园准备将之发表在《晨报副刊》上,到付排时却被代理总编刘勉撤下。孙伏园大怒,质问刘勉撤稿的原因,刘勉只说“要不得”、“要不得”,却别无其他原因。气得孙伏园给了他一记耳光,随后辞职而去。

闻一多见解云:最使屈原成为人民热爱与崇敬的对象的,是他的行为,不是他的文采。如果对于当时那在暴风雨前窒息得奄奄待毙的楚国人民,屈原的《离骚》唤醒了他们的反抗情绪,那么,屈原的死,更把那反抗情绪提高到爆炸的边沿,……历史决定了暴风雨的时代必然要来到,屈原一再的给这时代执行了“催生”的任务,……实质的等于领导了一次人民革命,替人民报了一次仇。屈原是中国历史上惟一有充分条件称为人民诗人的人。

闻一多评价自己:我是幼稚的,重感情的,但是青年人的幼稚病,有时并不是可耻的,尤其是在一个启蒙的时期,幼稚是感情的先导,感情的冲动,才能发出力量。所以有人怕他们矫枉过正,我却觉得更要矫枉过正,因为矫枉过正才显得有力量。

1944年,昆明文艺界举行纪念鲁迅逝世八周年晚会,闻一多也去参加。闻是“新月派”诗人,曾骂过鲁迅,他不仅不避嫌疑来参加,且发表了坦诚的演说。他先向鲁迅的画像深鞠一躬,然后说:“鲁迅对!他以前骂我们清高,是对的;他骂我们是京派,当时我们在北京享福,他在吃苦,他是对的……时间越久,越觉得鲁迅伟大。今天我代表自英美回国的大学教授,至少我个人,向鲁迅先生深深地忏悔!”然后,他指着鲁迅画像旁悬挂的对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说:“有人说鲁迅是中国的圣人,就凭这两句话,他就当之无愧!”

朱湘脾气不好,可他自己不承认,“吾爱友谊,但吾更爱诗艺。”他跟徐志摩、闻一多最终没有做好朋友,他在生活中更是处处碰壁,工作丢了,夫妻散了,朋友断了。他说,做文章误了我的一生。

聂绀弩有诗云:“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

1985年,胡风去世,除了海外,国内一片寂然,唯有聂绀弩诗见诸报端:“精神界人非骄子,沦落坎坷以忧死。千万字文万首诗,得问世者能有几!死无青蝇为吊客,尸藏太平冰箱里。心胸肝胆齐坚冰,从此天风呼不起。昨梦君立海边山,苍苍者天茫茫水。”聂还有一诗写胡风:“不解垂纶渭水边,头亡身在老刑天。无端狂笑无端哭,三十万言三十年。便住华居医啥病,但招明月伴无眠。奇诗仅止三千首,定不随君到九泉。”

1942年2月,24岁的穆旦胸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志,参加中国远征军,任杜聿明将军司令部随军翻译,出征缅甸抗日战场。但战败和濒临死亡让他一下子懂得了诗。“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还有另一句也很精彩:胸中燃烧了,却不想起床。

戴望舒以一首《雨巷》蜚声诗坛,至今令人怦然心动。然而他其貌不扬,满脸麻子,常年哮喘,有些像晚唐的温庭筠和北宋的贺方回,人不如诗。他的爱情也没有那么美好,他先是追求施蜇存的妹妹施绛年,不成功,又转而追求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圈子小得不得了。他以自杀为要挟,终于得与穆丽娟结婚,然而婚后并不幸福,穆想离开他,他便又服毒自杀,但穆不为所动,终于离婚。好在他不以私废公,汉奸李士群邀他入伙,承诺把穆丽娟送回他身边,他坚决拒绝。他在1949年去世,留下一句话:“不要替自己辩护,时间长了,别人自然会了解你。”

诗人杨骚与诗人白薇恋爱,他与白薇相约,要等他在新加坡嫖满妓女100名之数,真正懂得女人之后,两人才能结合。白薇居然同意了,而杨骚因此染了一身的性病。

邵洵美好赌,说赌博富于诗意,在赌桌上作新诗,输得越多作得越好,遂自称“赌博诗人”。他说:“钟可成赌得最豪,朱如山赌得最精,卢少棠赌得最刁,唐生智赌得最恶,而若论雅赌,舍我其谁?”

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鸣还记得,一次听林庚讲“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讲到“风满袖”的意蕴时,他平静地、引经据典地讲着,站在写满优美板书的黑板前,静静地看着学生。张鸣忽然“感到了先生绸衫的袖子仿佛在轻轻飘动”,虽然那时教室里并没有风。

“从那时起,我才感受到了诗的魅力,那是一种静默中的召唤。”张鸣说。

闻捷曾自嘲说:“我是一个诗歌上的诗人,爱情上的痴人,政治上的庸人。”“文革”中,他受到审查,工宣队故意不让他与戴厚英从干校一起回上海休假。闻捷送戴上车后,“两手蒙脸偷偷哭泣”。在受批判的大会上,闻捷说:“我对小戴的感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不能没有她……”

胡适在台湾,曾创作了一首“新三从四德”诗: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

苇岸确诊肝癌晚期后,考虑过放弃治疗,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家出走,到南方或沙漠,走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或是在途中以其他方式告别人世;也曾考虑仿效诗人海子的做法,并同诗人林莽、王家新谈论过这些死法。王家新用了维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来强力劝阻他:“自杀是肮脏的。”苇岸受到了震动,最终打消了这些念头。

在“全民写诗”的热潮中,昆明办了个“万人赛诗会”,一连数天,满城都是张贴的诗画。云南大学校长李广田看了三天之后,对学生说:“同学们,我仔细琢磨了三天三宿,这里面确实没有一首可以称之为诗的东西。”

曾有记者问北岛,他如何看待早期诗歌时,北岛回答说:“现在如果有人向我提起,我会觉得惭愧,我对那类诗基本持否定态度。”因为“它是官方话语的一种回声”,“有语言暴力的倾向”。北岛说:“摆脱革命话语的影响,是我们这代人一辈子的事。”

海子把房间打扫干净后,前去卧轨自杀。对于海子的生活,西川评价道:“你可以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但却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

巴金与冰心在1949年前即关系密切,后来更是以姐弟相称。巴金曾在致冰心信中说:“有你在,灯亮着;我们不在黑暗中,我们放心了。”

正文 十一 新闻

王芸生等人所办《大公报》社训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王以为新闻记者要敢于说真话,不怕杀头。他曾对后生小子们说:“抓到刑场,揪住小辫儿,钢刀一举,咔嚓一声的时候,小子,你要一声不吭,咬紧牙关顶得住,才算得一条好汉,一个好记者。”

李鸿章访问美国,有记者问他是否可以将美国的报纸介绍到中国,他答道:“我国办有报纸,但遗憾的是我国的编辑们不愿将真相告诉读者,他们不像你们的报纸敢讲真话,只讲真话。我国的编辑们在讲真话时十分吝啬,他们只讲部分的真实,而且他们也没有你们报纸这么大的发行量。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就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就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的方式了。”

在“思以清议救天下”的陈范手里,《苏报》成为上海重要的中文日报。康梁变法失败后,康有为由维新转向保皇,陈对汪文溥说:“中国势当改革,而康君所持非也,君盖偕我以文学饷国人,俾无再如迷途。”《苏报》言论从此转向革命。

1902年5月,陈范的《苏报》发表《敬告守旧诸君》,公开倡言革命:“居今日而欲救吾同胞,舍革命外无他术,非革命不足以破坏,非破坏不足以建设,故革命实救中国之不二法门也。”

1905年发生《苏报》案,邹容死在狱中。章太炎做诗说:“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慷慨激昂,激奋同盟会士气,满清气为之夺。

《革命逸史》的著者冯自由原名懋龙,其父冯镜如与康有为有旧,但冯自由在日本留学时,对康有为等保皇派十分厌恶。当时,保皇派办有《清议报》,康有为对该报干涉极多,尤其不准出现“自由”二字,麦孟华、蔡锷、秦力山等编辑均感不满,冯懋龙尤为愤懑,遂为自己改名“自由”,以示与其决裂。

北平晨报社社长陈博士在某次宴会上,有人问报上近日有何新闻,陈回答:“新闻不在报上!”

1907年,杨笃生与于右任等在上海创办《神州日报》。他所写的社论和“时事小言”大胆泼辣,言人所不敢言,很受读者欢迎,时人誉之为“公之文欲天下哭则哭,欲天下歌则歌”。四年后,他为革命精神受到刺激,传闻黄兴战死,他非常悲伤,发现章士钊跟保皇党人来往,两人关系因此决裂,精神上再度受刺激,痛苦难忍。遗书给吴稚晖:“有生无乐,得死为佳。”1911年8月6日,杨在英国利物浦海口投大西洋死。

傅斯年曾对胡适说:“我们自己要有办法,一入政府即全无办法。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我们是要奋斗的,惟其如此,应永远在野,盖一入政府,无法奋斗也。”

胡适不耐寂寞,他声称最重视学术,要“二十年不谈政治”,数年之间,即创办《努力》周报,发表。朋友或不赞成其办报,担心他要做“梁任公之续”,胡适自己说:“他们都说我应该专心著书,那是上策,教授是中策,办报是下策,……这一班朋友的意思,我都很感谢,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1918年,邵飘萍创办《京报》,他的理想就是办一份独立的报纸,不依附任何政治势力;他相信新闻记者是“社会之公人,是居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外的第三者”。对于他的捍卫言论自由,冯玉祥给的评价是:“飘萍一支笔,胜抵十万军。”

民初,陈独秀豪言:“我办报十年,中国局面全改观。”

陈独秀为《新青年》答读者问:“谁说本杂志代表舆论?本杂志的宗旨,就是要反抗舆论!”

于右任办《民呼报》,提倡排满革命,清廷乃扬言要挖其双目,他便改《民呼报》为《民吁报》,以示“呼”被挖去双眼。

1925年12月7日,邵飘萍出了一大张二整版的《京报特刊》,以厚纸铜版精印,全是最近时局重要人物的照片,非常醒目。每个人物后面都有他亲自写的评语,如:冯玉祥将军、孙岳将军、岳维峻将军、“保护京畿治安京畿警卫总司令兼京畿警察总监”鹿钟鳞将军、“时势造英雄首先倒奉”之孙传芳、“通电外无所成自岳州赴汉口”之吴佩孚将军、“东北国民军之崛起倒戈击奉”之郭松龄、“忠孝两难”之张学良、“一世之枭亲离众叛”之张作霖、“鲁民公敌”张宗昌、“直民公敌”李景林、“甘心助逆”之张作相等。他不断地发表报道、时评赞颂郭松龄,力数张作霖的罪状,甚至撰文鼓励张学良“父让子继”,连只相信暴力的“马贼”张作霖也慌了手脚,马上汇款30万元赠给邵飘萍,企图堵他的嘴。他收到后立即退回,并继续在报上揭露张作霖。他曾和家人说:“张作霖出30万元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他真的不幸而言中!

1933年,章太炎的高足吴承仕办《文史》杂志,又研究唯物辨证法,引起一些老教授的嘲弄,包括他的同门钱玄同。钱写三字联“普罗学、唯物观”给吴承仕,吴不明其意。钱说加上你的《文史》,不就是“普罗文学,唯物史观”吗?长着肥硕大头的钱玄同曾说:“头可断,辨证法不可开课!”鲁迅笑曰:“何妨赌肥头,抵当辨证法。”

史量才办《申报》,为政府不喜。据说蒋介石曾找史谈话,蒋说:“把我搞火了,我手下有100万兵!”史冷冷地回答:“我手下也有100万读者!”1934年11月13日下午,史量才果遭国民党军统特务暗杀,终年54岁。

史量才力排众议,延请黎烈文为副刊《自由谈》革新时期的主编。黎邀进步作家为《自由谈》执笔,鲁迅、茅盾、巴金等都经常有作品发表,形成文化界一座新堡垒。国民党在上海的头目吴醒亚等曾联名致函史氏,要求撤换黎烈文,并推荐张某代之。史置之不理。吴醒亚等只得亲自造访,当面提出撤换黎要求。史直截了当答复说:“感谢诸公为《自由谈》惠临赐教。我想诸公也未必愿将《自由谈》变作《不自由谈》吧。”吴等闻之色变而去。

林白水和邵飘萍被杀后,成舍我也被张宗昌逮捕,眼看就要处决,其家人找到前国务总理孙宝琦为他说情,才拣了一条命回来。他一回报社就说:“报继续出,顶多稍微避避风,军阀还是要骂,张宗昌长不了!”他常对报社的同仁说:“只要保证真实,对社会没有危害,什么新闻都可以刊登。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不用负责任,打官司坐牢房,归我去!”

1937年3月止,中国各种民办报纸已有1518种,公、私营电台78家,公私营通讯社520家,其中绝大多数为私营。著名的通讯社如国闻通讯社、申时通讯社,著名的报纸如《申报》、《大公报》、《国闻日报》,著名的出版社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等,均为私营。

南京沦陷当天,日本通知上海公共租界,要求所有中文报纸发行前必须送审。《大公报》总编辑王芸生宣布:“我们是报人,生平深怀文章报国之志,在平时,我们对国家无所赞襄,对同胞无所贡献,深感惭愧。到今天,我们所能自勉,兼为同胞勉者,惟有这三个字——不投降!”

张学良同意当年《大公报》王芸生对他发动西安事变的评价。王芸生在《大公报》上这样写:“明白的人不用辩,胡涂的人辩什么?”“换了任何人都会这样做!”

抗战行将结束时,黄炎培访问延安归来,写了《延安归来》一书,极力讴歌延安和毛泽东,引起强烈反响。他还趁热打铁,发动了拒绝国民党自1931年就开始实行的报刊图书审查制度的“拒检运动”。他公开表示:“这叫做‘吃了砒霜药老虎’,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的!”经他登高一呼,国统区各大城市的新闻文化团体纷纷响应。经过与政府近两个月的冷战后,这些书生们取得了胜利,政府被迫撤销了对新闻和图书的检查。

抗战刚一结束,王芸生就表示:我们建议政府先做一件事,就是:取消新闻检查,开放言论自由。……新闻检查不仅有掩饰罪恶,包庇顽邪的作用,还会使政府与人民都受了蒙蔽。……有新闻检查,就没有言论出版自由。……新闻检查的后果是领袖神圣化,只闻谀词,身入云端,政府一切好,绝对无错,在政府的文告里,永远责备人民,而不自检,于是久而久之陷于腐化无能而不自知,至于否定民主,远离人民。

1944年,迁至成都的燕京大学请王芸生前去讲演。此时已担任《大公报》主编的王芸生告诫大家:如果你因为讲真话而获罪,被“抓到刑场,揪住小辫子,钢刀一举,咔嚓一声的时候,小子,你要一声不吭,咬紧牙关顶得住,才算得是一条好汉,一个好记者。”

1942年冬到次年春天,河南、广东大灾荒,导致3000万河南人死了300万,广东也饿死300万。1943年2月1日,《大公报》以《豫灾实录》为题报道了大灾荒。王芸生奋笔写就《看重庆,念中原》,第二天作为社论刊出。蒋介石看了勃然大怒,亲自下令将《大公报》停刊整顿三天。

王芸生说:新闻记者这种职业,就现在的情形看来,似乎人人都可以干,但要干得尽职却不是一件容易事。一个能克尽厥职的新闻记者,他须具备几种异乎常人的条件:他须有坚贞的人格,强劲的毅力,丰富的学识;对于人类,对于国家,对于自己的职业,要有热情,要有烈爱,然后以明敏的头脑,热烈的心肠,冰霜的操守,发为“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勇干精神,兢兢业业的为人类为国家,尽职服务。

张季鸾有“新闻奇才”之称,他曾有《杨将军不写九宫格》文,记杨虎城将军因西安事变而遭囚禁中的一段历史:“将军获遣三四年,以生龙活虎之人,在花朝日夕之时,处穷乡僻壤之地,苦闷无聊,可以想见。左右因便进言:何不以习字为功课!习字能养性,得静中之乐也。将军深嘉纳之。于是集白羊之毫,折九宫格子,日书百十字。初患格小字大,字正格斜;积旬日,及稍稍有规矩,颇以自喜。左右有谀之者曰:佳哉,将军几入格矣!将军闻言,忽有所感,则大怒,裂其纸,并墨砚而碎之。左右方惊无所措。将军乃慨然云:我人已在格子里,愁苦不可解,今并我字亦入格耶?我固有罪,我之字无罪也,我何必使字失自由?从此将军不复习字,苦闷无聊,遂一如往昔。”人称“这样的文字,可与《史记》媲美”。

1941年5月,《大公报》获得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颁发的奖章,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荣誉。张季鸾在《本社同人的声明》中说:“中国报,有一点与各国不同:就是各国的报是作为一种大的实业经营,而中国报原则上是文人论政的机关,不是实业机关。这一点,可以说中国落后,但也可以说是特长。”

张季鸾看重记者的作用,他对徐铸成说:“成熟的记者应该是第一等的政治家,美国的总统候选人不是有许多曾做过记者的吗?”他又说:“我们报人不可妄自菲薄,报人的修养与政治家的修养实在是一样,而报人感觉之锐敏、注意之广泛或过之。”

1938年4月,范长江回到《大公报》汉口馆,张季鸾认为一个合格的报人要写社评、编稿件、做标题、拼版、看样,样样都拿得起来,不仅要能跑,还要能坐、能熬。张赏识范长江的才华,也有意培养他、让他磨练一下,所以当他提出做“要闻版编辑”时,就答应了。没想到他只值了两天夜班就大发牢骚,对王芸生说:“我不能这样出卖我的健康!”向来温厚待人的张季鸾先生十分生气:“出卖健康?我们出卖了一辈子健康,从来没有怨言,他只做了两天就受不了,叫他走!”

徐铸成说,张季鸾的文章之所以常常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就在于“字字句句,朴质沉痛”,就在于他不仅有见识,站得高,看得远,看得深,同时也在于他的“笔锋常带感情”。俞颂华在评价王芸生文章为世人所传诵时也说:“他富于热情,所说的话,常能打入读者的心坎。所以他的文章,始终能动人心弦,不致与无党无派的民意脱节。”王芸生自己在《新闻记者怎样立言》中说:“要热情,才能使‘笔端带有感情’,才能在笔下表现文字的生命和活力。”

《大公报》总编张季鸾学识渊博,交游广泛,三教九流,无所不包。1941年9月6日,张季鸾在重庆病逝,海上闻人杜月笙赶赴重庆,扶棺痛哭,连声呼叫:“四哥!四哥!”悲痛万分,如丧考妣。病重期间,蒋介石曾亲往医院探望,蒋氏唁电有“握手犹温”之句,挽联曰:“天下慕正声,千秋不朽;崇朝嗟永诀,四海同悲。”

作为大出版家,王云五跟张元济不同。张是纯粹的夫子,搞出版仍关注一个“学”字;王云五不然,他着眼于一个“商”字,有人说他是世界上最理想的出版商。他自承:“出版事业犹如开饭馆,要饭馆出名,必须要有名厨,厨子比老板还重要。他要拥有支配全饭馆饮食的全权,才能端出来精彩的菜肴,以飨食客。出版家最好是读书人,书读得博,不一定要专,这样才能推出各类可读的书。”

王芸生从1941年到1949年主持《大公报》笔政。这八年,他为了坚持言论独立,多次碰蒋,蒋介石请他兼军委会参议,送来聘书和薪水,被他退回,颇不给面子。1947年,中统特务抓了《大公报》记者唐振常,他便给上海市长吴国祯去电话:今天不放人,明天就登报!

毛泽东在延安时期除“党报党刊”外,读得最多、最用心的报纸就是《大公报》。直到1958年,毛还对吴冷西说:“张季鸾摇着鹅毛扇,到处作座上客。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形势的方法,却是当总编辑的应该学习的。”

1948年,王芸生应毛泽东之邀赴解放区,行前,他专门找来《解放日报》,翻看了王实味的一文。看后感慨说:“这就要挨枪子儿啊,那我过去岂不是要挨800个枪子儿?”

1945年,毛泽东飞抵重庆,与蒋介石进行举世瞩目的和平谈判。期间,他曾两次约见王芸生,单独交谈甚久。后来大公报馆回请毛泽东,宴会后,毛当场为《大公报》题词:为人民服务。

1933年,离柔石等“左联五烈士”被杀害已整整两年,当时的报章都不敢载这事。《现代》杂志编辑施蛰存后来回忆鲁迅的名文《为了忘却的记念》,“这篇文章曾在两个杂志的编辑室里搁了好几天,编辑先生不敢用,才转给我”。施也“有点踌躇”、“不敢决断”,“请老板张静庐先生拿主意。张读后沉吟不决,考虑了两三天,毅然决定:上!那理由是:一,舍不得鲁迅这篇异乎寻常的杰作被扼杀,或被别的刊物取得发表的荣誉;二,经仔细研究,这篇文章没有直接触犯统治者的语句,在租界里发表,顶不上什么大罪名。”

成舍我办报多经磨难,军阀、党国领袖、上海滩流氓等等多刁难过他,甚至置他于死地,他经历了一个时代报人的“不幸”和“幸”。张宗昌杀人不眨眼,没过几年,成在中山公园常见张闷坐来今雨轩,搔首无聊,屡想跟他攀谈,他只是报以微笑。成舍我得罪汪精卫时,朋友劝他妥协,他拒绝了。“日寇投降,我到南京,最近一个月以前,当我在南京挂出了《民生报》招牌的那一天,我从中山陵回来,经过所谓梅花山‘汪墓’,只见许多人在他墓前排队撒尿。”

成舍我在重庆办《世界日报》,对社内一切措施严管,甚至规定职工伙食只许吃糙米,做菜不放油。职工因工作劳累,营养不好,迭次要求改善伙食,成始终不许。1945年4月12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去世,消息在当日中午传到重庆,报社职工正在吃午饭,成舍我到食堂宣布这个消息,并说:“你们看,罗斯福是金元王国的总统,营养应当是很好的,可是他也死了,可见营养的关系不大。”话未说完,全室哗笑。

成舍我办报对记者管理很严,他每天亲自比较报纸版面的优劣,树立几个“假想敌”,如以北京晨报和天津大公报作目标,摘记自己有什么特点,人家有什么占先,凡认为落后于人的,属于外地的即用函电责询驻外记者。1947年某日,南京特派记者所发专电报道某地发现大乌龟的一条新闻,即据以刊布,次日另外几家报纸所报道的不是乌龟而是玳瑁。成当时很恼火,立即发致南京一电,内有“人皆玳瑁,我独乌龟”之语,员工见此电稿者莫不失笑。

成舍我16岁时立下志愿:“办一份真正独立的报纸。”他从事新闻业80年,坚信“新闻是第四种权力,是监督政府的力量”。他去世前一年,因病住进了医院,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说话,他每天仍挣扎着手书“我要说话”四个字。

国共内战时,储安平在《观察》停刊前说:“政府虽然怕我们批评,而事实上,我们现在则连批评政府的兴趣也已没有了。”

1947年初,徐铸成拒绝政府投资10个亿控制《文汇报》的意图,当着陈立夫、吴国桢、宣铁吾、潘公展等人的面,他说:“《文汇报》是用我的墨汁喂大的”,“不接受任何方面的津贴和政治性投资。”话谈到最后,上海警备司令宣铁吾对徐铸成说:“佩服佩服。今天这个场面,你能顶下来,真不容易。我宣铁吾对不起你,曾封了你们七天门;今后,你再怎么骂,我要是再动手,不是人养的。”徐回答说:“言重了,我只是凭良心办报而已。”

徐铸成评价民国报人:“邵飘萍、黄远生诸先生富有采访经验,文笔恣肆,而不长于经营。史量才、张竹平、汪汉溪诸先生工于筹计,擘画精致,而不以著述见长。在我所了解的新闻界前辈中,恐怕只有胡政之先生可称多面手,文、武、昆、乱不挡。后期的如成舍我辈,虽然也精力充沛,编辑、经营都有一套,但手面、魄力,似乎都不能与胡相比。”

1948年7月,陈铭德、邓季惺夫妇创办的《新民报》被勒今永久停刊:“查南京《新民报》屡次刊载为匪宣传、诋毁政府、散布谣言、煽惑人心、动摇士气暨挑拨离间军民地方团队情感之新闻、通讯及言论……”身为立法委员的邓季惺当场抗议说:“这个命令所援引的所谓《出版法》,是立法院所没有承认的北洋政府时代遗留下来的单行法,是无效的。”她的抗议自然无效。

20世纪40年代,复旦新闻系讨论“系训”,有教授提出“打成一片”,立刻受到同学的欢迎,觉得一是通俗易懂,二是强调新闻记者和人民站在一起,三是这口号从延安传来的。眼看就要举手通过了,陈望道却提出“好学力行”四字,认为这才是对新闻人更根本的要求。最后,陈望道的提议获得通过。

王芸生以《大公报》闻达社会,中共建国,他仍难以放下架子。有一次,在各报负责人的会议上,谈起一件小事,时为华东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张春桥夸夸其谈一通,说得完全不对,王芸生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的话,说:“唉!不是那么回事。”同时,习惯性地用手往上轻轻一挥。谁知张春桥勃然变色,冷嘲热讽说:“我是打仗进上海的,原是土包子,不像王先生那样和大人物往来,见过大世面。说错了,请你王先生指教。”此语一出,举座无言。

“雷震案”爆发后,殷海光不顾个人之安危,与友人共同发表了轰动一时的《〈自由中国〉言论撰稿人共同声明》,要求文责自负,并声言:“我们认为这种举措,关系乎我们个人者尚小,关系乎言论自由者大,关乎中国政治民主化前途者更大……”读后让人慨然系之。雷震出狱后,自购墓地,除预留雷震夫妇二人的墓穴外,另有三座,为安葬亡儿、移葬早逝的老友罗鸿诏和殷海光而建。

《一份血写的报告》带回北京后,陈禹山先交给部主任卢云审,而后由副总编殷参和总编杨西光审,但考虑到所披露的是发生在新中国的极其残忍的法西斯罪行,又有“好像是揭露无产阶级专政、揭露党的领导、太血淋淋、影响不好”等反对意见,稿子最终送交胡耀邦审阅。据杨西光传达,胡耀邦一字未改,准予发表,但是说了一句话:把行刑前割喉管的那句话去掉。正是这一指示,《一份血写的报告》见报时,抹去了直接表述割喉管的文字。但是文章发表后,许多读者打电话追问“把她按倒在地,惨无人道地剥夺了她用语言表达真理的权利”到底是什么意思。陈禹山和编辑部干事吴力田无法搪塞,只好如实告诉读者,是指割断了喉管。一位读者听后,在电话里哽咽说:“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一文在谈到被害的刘和珍君的一位战友时写道: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棍棒伤痕。当年有棍棒的伤痕而被枪杀的叫虐杀,而今我们割断气管再去处决,这叫什么杀?假如鲁迅活着,他会含蓄掉吗?他会怎么写?”

老记者戴煌在几十年前有一份《万言书》:翻开我们的各种报纸刊物,再对照一下我们的内部材料和各种参考资料,我们就会有非常触目惊心的感觉,我们的光明与伟大被过分地宣扬了,而我们的黑暗与腐朽被偷偷地掩盖了起来。这是一种不相信人民的行为。

萧乾总结:理论,理论,充其量不过是一张地图,它代替不了旅行。我要的是去体验。我要采访人生。

正文 十二 行知

蒋百里曾带两个孩子到德国,一个乡下老太太对他说:“儿女求学固属重要,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教给他们重视合群生活。青年人最忌产生忧郁或孤独的情绪,学习求好了,身子却弄虚了,精神也被消磨殆尽。这种有学问的人,对国家和社会有何用处?因此之故,除求学外,父母还须注意儿女们的周围环境,让她们跟多数人在一起,多过点滑冰、游泳、打球的野外生活。”蒋回头提醒孩子:“这位老太太的话,就是课堂外极可宝贵的学问。”

1905年,严复赴伦敦。时逢孙中山在英,两人会晤探讨中国前途,严复以中国民智未开,“为今之计,惟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乎!”孙中山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君为思想家,鄙人乃执行家也。”

章太炎晚年,外患日亟。他在讲学时着重宣讲“行己有耻”,议论时政。蒋介石让章的金兰兄弟张继出面,劝“大哥当安心讲学,勿议时事”,章太炎十分生气,他说:“吾老矣,岂复好摘发阴私以示天下不安?……吾辈往日之业,至今且全堕矣,谁实为之?吾辈安得默尔而息也?”“五年以来,当局恶贯已盈,道路侧目。”

在法国战场,晏阳初从汉字中选出一千个常用字教华工识字,后来创办了《华工周报》。数月后,晏阳初收到了一位华工写的信,这位华工为了表示对晏阳初的感激,决定捐出他三年来在法国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积蓄下来的血汗钱365法郎。

这封信改变了晏阳初的一生,晏阳初说:“我去法国,原是想教育华工,没想到他们竟教育了我。”他决定:“立志回国以后,不做官,不发财,把我的终身献给劳苦的大众。”

二战末期,罗斯福总统提出了著名的四大自由,晏阳初补充了一条,就是人民要有“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

晏阳初常说:“三C”影响了我一生,就是孔子(fucius)、基督(C)和苦力(Coolies)。比较具体的说,是:来自远古的儒家民本思想,来自近世的传教士的榜样和来自四海的民间疾苦和智能。

晏阳初说:如果你想在教育上或其他领域内提倡新思想和新制度,那就最好不要介入政治,这样,你才有作实验的绝对自由,这是能充分发挥自己智慧的惟一方法,否则,你就会由于放弃原则而失败。

1945年,晏阳初在一次与蒋介石的会面中说:“我们人民遭受了二十一年的内战,他们流尽了鲜血。现在该是为农村的大众干一些事情的时候了。”蒋介石说:“你是个学者,我是个战士。”并且说,等他消灭了共产党之后,要聘晏阳初为全中国乡村改造运动的领导。晏阳初说:“委员长,如果您只看到军队的力量,而看不到人民的力量,那么你会失去中国。”

1988年晏阳初98岁寿辰之际,里根总统在给他的贺辞中说:“在我任职期间,最大的报偿之一莫过于得知有像您这样全心全意为他人服务的贤达之士。”1989年布什总统又在给晏阳初的生日贺辞中说:“通过寻求给予那些处于困境中的人以帮助,而不是施舍,您重申了人的尊严与价值。”“您使无数的人认识到:任何一个儿童决不只是有一张吃饭的嘴,而是具备无限潜力的、有两只劳动的手的、有价值的人。”

在《北大教授剪影》中,讲到了这么一件关于沈兼士的事情:有一次,中文系一年级学生上课时,他正在兴致勃勃地讲课,忽然有人进来,用点名册来点名。那人把礼帽放在附近桌子上,沈先生以为是特务,非常讨厌,马上把那人的帽子摔到地上,又大声说:“这是放帽子的地方?这是放东西的地方?”那人不好意思地拾起帽子戴上,然后面对大家说:“沈先生太过分了!我以前还听过他的课呢!”然后慢慢推门走了。原来那是注册科的职员来抽查上课学生人数。一般北大教师是不点学生名的,尤其是二年级以上就更不大点名了。北大当局号召“自由研究”,不愿听本课的,也可以随便自己回去研究。对刚从中学来的一年级学生要严些,但也是抽查点名,不一定抽查哪一班,以致有此误会。

沈葆桢少时胆子极小,夜里听见猫叫都害怕。沈母教以儒家道德观念,问曰:“你敬仰历朝历代的忠臣孝子吗?”葆桢回答:“当然敬仰。”沈母随即举例说古代忠臣孝子九死一生,万折不挠的故事,问儿子:“你知道他们的胆子从哪来的吗?”葆桢说:“他们天生大胆。”沈母说:“不对,因为他们做人做事都堂堂正正,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孝敬父母,报效国家,所以胆子就大了。”随后又经常有意让沈葆桢独自往返阴森可怕的地方,一来二去,沈葆桢的胆子也就练大了。

费巩年轻时学成回国曾取道苏联,朋友问他对苏联的印象,他说:“总的印象还不错,有不少新鲜的东西,但我不喜欢强制人们必须去接受某一种思想,把思想也标准化。我希望把道理给人民讲清楚,由人民自由来比较和选择。”朋友说:“你是个典型的自由主义者!”费巩回答说:“不管你说我是什么主义,我酷爱这种自由的气氛,我相信每个人自己都长着一个脑子,他们有判断好坏是非的能力。”

陶行知原名陶文浚,他年轻时信奉王明阳“知是行之始”的主张,因改名“知行”。后来他兴办教育,日益发现“行”的重要,所谓“行而后知”,故又改名为“行知”。他还写了一首《三代》的打油诗作为说明:“行动是老子,知识是儿子,创造是孙子。”

陶行知注重“启发式”教育,一次他到武汉大学演讲,拎着一个大口袋上台,一上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大公鸡和一把米。他按着鸡头让鸡吃米,鸡死活不吃;后来他松开手,让鸡自己呆在那里,鸡却开始低头吃米。陶行知就此解释道:“教育就如喂鸡,强迫学生学习,学生是不愿学的,即使学了,也是食古不化。但是,如果让学生多发挥主观能动性,那么效果一定会好得多。”

陶行知首倡“到农村去”的平民教育,最重手脑并用,适所以矫正用脑不用手之双料少爷的畸形发展。他曾在南京创办晓庄学校,成绩斐然。学校有图书馆一座,陶亲自题写馆名曰:“书呆子莫来馆”。此诚别开生面,足令教员肚子里的应声虫退避三舍。

1926年,陶行知为中华教育改进社起草《改造全国乡村教育宣言书》,提出“要筹募一百万元基金,征集一百万位同志,提倡一百万所学校,改造一百万个乡村。”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胡适第一次坐飞机,写了一首题为《飞行小赞》的小诗,那位连人力车都不坐的陶行知大怒,也作了一首诗登在报上,历数造一架飞机需要多少工人的血汗,多少农民的血汗,飞机造好了是为国家服务的,不是为了让你胡博士当成玩意儿嬉乐的!

孙中山自幼性格果敢,有担代。母亲让他挑瓦罐出外担水,他不愿去,便私自将瓦罐撞破,但直承其事,不打诳语,一如华盛顿承认砍倒樱桃树一般。他又敢于反对偶像崇拜,他曾把家乡神庙里供奉之金花娘娘塑像的手指、足趾一一断去,以验证神仙是否流血,令村民大为恐慌。他又常偷食祭品,其母责怪时,他便抗议道:“死菩萨未食,且让活菩萨先食吧!”

蒋介石留学日本时,常在电车、火车或渡轮上看到日本人阅读王阳明的,许多人读一章节,即闭目静坐,若有所思。蒋大受刺激,遂买了大量王阳明的著作开始研读。他说:“对于这个哲学,真是一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种心领神驰的仰慕……”

梁漱溟认为,“乡治”是“中国民族自救运动最后的一个新方向”。他因此辞去北大的教职,到山东、广东、河南等地进行实验,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才被迫停止。

钱钟书说:“西方的大经大典,我算是都读过了。”他的名言是:“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

闻一多说:同情心发达到极点,判激来得强,发动也来得强,也许仅仅一点文字上的表现还不够,那便非得现身说法不可了。所以陆游一个七十衰翁要‘泪洒龙床请北征’,拜伦要战死在疆场上了。

蒋梦麟说自己平生做事全凭“三子”:以孔子做人,以老子处世,以鬼子办事。鬼子者,洋鬼子也,以科学务实的态度做事。

正文 十三 直言

胡适曾对青年朋友们说:“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马关条约》签订后,李鸿章被国人目为卖国贼,朝廷也斥责他办事不力,官员说他丧权辱国,更有不少仁人志士扬言要杀他以雪大耻,惟有全体军机大臣在一份奏折中说:“中国之败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鸿章之过。”

严复曰:吾闻学术之事,必求之初地而后得其真,自奋耳目心思之力,以得之于两者之见象者,上之上者也。其次则乞灵于简策之所流传,师友之所授业。然是二者,必资之其本用之文字无疑也。最下乃求之翻译,其隔尘弥多,其去真滋远。

严复再曰:其所以必习西文者,因一切科学美术,与夫专门之业,彼族皆已精通,不通西文,吾学断难臻极,一也;中国号无进步,即以其文字与外国大殊,无由互换智识之故。惟通其文字,而后五洲文物事势,可使如在目前,资吾对勘,二也;通西文者,固不必皆人才,而中国后此人才,断无不通西文之理,此言殆不可易,三也;更有异者,中文必求进步,与欲读中国古书,知其微言大义者,往往待西文通达之后而后能之。此亦赫胥黎之言也,四也;且西文即通,无异入新世界,前此教育虽有缺憾,皆可得此为之补苴。大抵20世纪之中国人,不如是者,不得谓之成学。

康有为被光绪召见时,在朝房邂逅荣禄。荣禄说:“法是应该变的,但是一二百年的老法,怎么能在短期内变掉呢?”康有为愤然回答:“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就可以变了!”

《革命军》的作者邹容擅治印,留学日本时,有同学请他刻“壮游日本”四字,他马上把石头扔了回去,说:“你仅游了个日本,就觉得很壮了,那些环游地球的,又该如何呢?”

梁启超在北京师范大学授课,有一次发现学生很少,原来有重要的校际篮球比赛,很多学生都跑去看了。梁于是大发牢骚:“做学问不如打球好玩,你们也不是要跟我做学问,不过是要看看梁启超罢了,和动物园的老虎、大象一样,看一两次就够了。不过我并不失望,不要多,只要好,我在时务学堂只有40多个学生,可是出了蔡松坡、范源濂、杨树达,一个顶一个!”

蔡元培坦陈:教育是要个性与群性平均发达的。政党是要制造一种特别的群性,抹杀个性。例如,鼓励人民亲善某国,仇视某国;或用甲民族的文化,去同化乙民族。今日的政党,往往有此等政策,若参与教育,便是大害。教育是求远效的,政党的政策是求近功的。……若把教育权也交与政党,两党更迭的时候,教育方针也要跟着改变,教育就没有成效了。所以,教育事业不可不超然于各派政党之外。

每值“五四”,北大同学会必会盛宴同学,并奉蔡元培为上宾。年年如此,蔡颇疲惫,一次戏语邻座曰:“吾辈此日真成吃‘五四’饭矣!”

蒋介石说:“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独立的哲学,或有了独立的哲学而不能发扬光大,甚至湮没不彰,那这个国家必无以生存于世界,终要被人灭亡。”

梁漱溟之父梁济于1918年六十大寿前几日投积水潭自尽,遗书有云“为殉清而死”。世人为此震惊不已,就是陈独秀、胡适、徐志摩等新派人物也纷纷表达了由衷的敬意。梁济生前仰慕梁启超,曾五次登门拜谒,并想请他题写扇面,事皆未成。后来梁济偶然看到梁启超给名伶谭鑫培题写的诗句,十分失望。梁济死后,梁启超“感涕至不可抑,深自懊悔”,惊呼:“并世有此人,而我乃不获一见。”然而末代皇帝溥仪,却在晚年的自传中写道:“为了一件黄马褂,为了将来续写家谱时写上清朝的官衔,为了死后一个谥法,那时每天都有人往紫禁城跑,或者从遥远的地方寄来奏折。绰号叫‘梁疯子’的梁巨川,不惜投到北京积水潭的水坑里,用一条性命和泡过水的‘遗折’,换了一个‘贞端’的谥法。”溥仪眼光独到,为人叹服。

彭述之以为马克思主义以外无学问,陈独秀批曰:“此苏联之愚徒也。”

同盟会志在驱逐鞑虏,杨度很不以为然,他认为满人也是华族,只有弃民族主义而入国家主义,方可力保满蒙藏的广袤疆土。

胡适谈民主:民主政治常常是常识政治,而开明的专制是特别英杰的政治,特别英杰不可必得,而常识比较容易训练。

陈独秀说:“若夫博学而不能致用,漠视实际上生活上之冷血动物,乃中国旧式之书生,非20世纪新青年也。”

贺麟说:如果把民族复兴理解为单纯的经济振兴,则不惟忽略事实,也不明复兴的要旨,事实上,任何民族复兴的关键还是主体精神价值的张扬。

民国时,王亚南有此语:“专制制度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哑子,一种是骗子。我看今天的中国就是少数骗子在统治多数哑子”。

梁思成说:“一个东方古国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征,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因为这事实明显的代表着我们文化的衰落,至于消失的现象。”

吴浊流说:我们的青年,相反地视固有文化等如垃圾,不值一文,放弃而不读,其结果产生无根的思想,像浮萍一样,风一来就摇动,可左可右可前可后,这种现象从哪一角落来看,都是同样的,因为他们没有根,就不能根生大地,也不能根深蒂固发育起来。

章士钊直言:“防口者,专制之愚策;杀士者,国家之大耻。”

鲁迅亦有名言: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时常还不能餍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欲望。

鲁迅曾这句也很透彻:一个人乏到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也就难保别人不来打你的嘴巴。

鲁迅在与台静农通信时谈到了诺贝尔: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我哪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赏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

鲁迅十分清醒:“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着,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鲁迅终生的工作是要揭示国民性,他曾说:“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算一件难事,因为,已经说过,我们究竟是未经革新的古国的人民,所以也还是各不相通,并且连自己的手也几乎不懂自己的足。”他有名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有诗说自己:“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

郁达夫谈到鲁迅之死:“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郁达夫参加了鲁迅的葬礼,感慨:“因鲁迅的一死,使人们自觉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为;也因鲁迅的一死,使人家看出来中国还是奴隶性很浓的半绝望的国家。”

俞颂华是中国较早研究中产阶级的学者,他在《论中等阶级》一文中写道:“研西史者辄分社会阶级为四级:一曰僧侣阶级,二曰贵族阶级,三曰中等阶级,四曰劳动阶级或无产阶级。……第三阶级,即所谓中产阶级,其质与量固亦各国不同,惟其分子,包含企业家、银行家,有自由职业者如记者、律师、医师、著作家、教育家等以及其他在各界自谋比较独立自由之生活而不专恃雇主所给工资以资糊口者,皆属之。”他认为,正常社会中的“原动力”,并不是苏联社会的无产阶级,而是他自己笔下“有恒产与恒心”之“中等阶级”。

1930年,罗隆基于《新月》杂志发表《我们要什么样的政治制度》一文,文中写道:“国民党可以抄写共产党的策略,把党放在国上,别的党又何尝不可抄国民党的策略,把党放在国上?秦始皇打到了天下,自己做皇帝;刘邦打到了天下,当然亦做皇帝;曹操、司马懿打到了天下,当然亦做皇帝。这就是‘家天下’的故事。国民党革命成功,可以说‘党在国上’,其他的党革命成功,当然亦可以说‘党在国上’。这当然成了持续不断的‘党天下’。”这番论述,与二十七年后储安平因之获罪的“党天下”论前后呼应。

贺麟说:最容易而且最常侵犯学术独立自主的最大力量,当推政治。……真正的学术是人类理智和自由精神的最高体现,所以它不仅不应该是政治的工具,文明的粉饰,或者为经济所左右。

冯友兰论及:中国家族伦理之道德制度,发达最早。周公典章制度实中国上古文明精华。至若周秦诸子,实无足称。老、庄思想尚高,然比之西国之哲学士,则浅陋之至。

吴宓的《雨僧日记》曾记陈寅恪所谈:中国之哲学美术,远不如希腊。不特科学为逊泰西也。但中国古人,素擅长政治及实践伦理学。与罗马人最相似。其言道德,惟重实用,不究虚理。其长短处均在此。长处即修齐治平之旨;短处即实事之利害得失,观察过明,而乏精深远大之思。

顾颉刚了论学问:凡是专心研究学问的人,对于政治的兴味一定很淡,这并不是遗落世务,实在一个人只有这一点精神,它既集中于学问,便再不能分心于政治了……学校中人一齐不问政治固然不对,但容许几个对于学问有特别兴味的人专作研究也未始说不过去……使得类似静安先生的人可以安心研究,不再被别的方面所拉拢而作牺牲。

顾颉刚在专门论及王国维的死时说:现在会做文章的人,无形中总给许多人捧作民众的领袖,一切的事情都压到他的头上,直至把他毁坏了而后已。……这种士大夫的清高是害死静安先生的主要之点,他觉得自己读书多,闻见广,自视甚高,就不愿和民众接近了……到现在宁可以身殉辫,这就是他不肯自居于民众,故意立异,装腔作势,以鸣其高傲,以维持其士大夫阶级的尊严的确据。这种思想是我们绝对不能表同情的。

潘光旦善治年谱,孔祥熙想请他证明自己是孔子之后,他毫不客气地回绝道:“对不起,山西没有一家是孔子之后!”

柯劭忞辞参政之职时说:“政出多门,何参之有。”

蒋廷黼曰:研究历史的结果修正了固有的观念。清末一百年间处理中国事务的领导人,不论满汉,并非像过去出版物所渲染的全是坏得不可救药的。……在民族主义革命高潮时期,欲望唤醒国人注意当时事实和情况,指出错误并非全在外国人一方,这真是不可想象的,但我相信中国与列强之间早期的谈判大部分都是错误的闹剧,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了解情况。

蒋廷黼曰: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做事极不容易。同治年间起始的自强运动,虽未达到目的,然而能有相当的成绩,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倘若当时没有恭亲王及文祥在京内主持,没有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在京外推动,那么,英、法联军及太平天国以后的中国还要麻木不仁,好像鸦片战争以后的中国一样,所以我们要仔细研究这几位时代领袖人物究竟作了些什么事业。

王先谦深刻地揭示中国学人普遍务虚图名的弊病说:“窃谓中国学人大病,在一空字。理学兴,则舍程、朱而趋陆、王,以程、乐务实也。汉学兴,则低汉而尊宋,以汉学若人也。新学兴,又斥西而守中,以西学尤繁重也。至如究心新学,能人所难,宜无病矣。然日本维新,从制造入,中国求新,从议论入。所务在名,所图在私。言满天下,而无实以继之,则亦仍然一空,终古罔济而已。”

顾维钧曾反复阐述他对于外交谈判的一个基本原则,即否定全胜论。顾说:“每一个中国知识分子都记得一句古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换句话说,坚持原则比只顾局部利益为好。我一向把这句话看作是个人一生中的宝贵箴言,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这项箴言不适用于外交,因为国家是永存的,不能玉碎,一个外交家不能因为必须坚持原则而眼看着他的国家趋于毁灭不顾。”

李泽厚《哲学探寻录》中说道:理性的发达使人们以为可以凭依它来设计社会乌托邦,但当列宁和毛泽东把它付诸革命实践时,美丽的图景顿时成为真正乌有之乡,支付大同社会梦的是亿万人的血汗、泪水和仇恨。从而经验主义自由派的稳健、渐进、改良、否定过分依赖理性以及否定社会整体工程设计,反而显得实在和健康。

顾准说:这个人世间永远不会有绝对完善,我们所能做的,永远不过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章乃器在一份3万多字的《根据事实,全面检查》中末尾写到:我对党披肝沥胆,希望党对我推心置腹。……我到现在为止没有希望逃避处分。一个只能为官,不能为民的人,不能不是十足的官僚,他不但当不起一个革命者的称号,而且不配做一个社会主义的公民。……我不能颠倒是非对待别人,也不能泯灭良心来对待自己。

贾植芳坦陈:抗战以后起来的一代知识分子……几乎是吸吮着“五四”新文化的营养成长,又在抗战的炮火中练就,从小就知道独立人格宝贵,有一种藐视一切权威、反抗一切压迫的个人主义冲动。这种冲动在国共两大政治力量对峙的时候,促使他们本能的同情、偏向共产党一边……可到了1949年以后,新政权建立,新的权威开始发生作用的时候,这一代知识分子与生俱来的个人主义的热情与冲动,则成为生在门槛上的芝兰,不能不被锄掉。

老舍在《猫城记》里说:天还是那么黑,星还是那么明,一切还是那么安静,只有亡国之夕的眼睛是闭不牢的。我知道他们是醒着,他们也知道我没睡,但是谁也不说话,舌似乎被毁灭的指给捏住,从此人与国永不许再出声了。世界上又哑了一个文化,它的最后的梦是已经太晚了的自由歌唱。它将永不会再醒过来。它的魂灵只能向地狱里去,因为它生前的记录是历史上的一个污点。

韦君宜评价到知青作家时说:这一群“文化大革命”新一代,后来大多数都成了没有文化的人,有一些在农村里苦读,回来补10年的课,终归差得多。有些人把自己的苦写成小说,如梁晓生、阿城、张抗抗、史铁生、叶辛——现在已经成名。但是他们的小说了里,都写了自己如何受苦,却没有一个老实写出当年自己十六七岁时究竟是怎样响应“文化大革命”的号召,自己的思想究竟是怎样自愿变做无知的?所有这些老的、中的、少的,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归之于四人帮,这够了吗?我看是还不够。

周谷城说:他们的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和哲学家几乎大都在讨论他们那一套制度的弊端,中国学者相反,天天解释优越性。

杨振宁一叹:中国人有时太天真,太理想化,想到永远未来社会需要什么,今天就大干起来,这是不合算的。

曾昭抡说:“不要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中国知识分子闹事是有传统的,从汉朝的太学生到五四运动,都是学生闹起来的。”

李敖:任何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形式上必须是反对型、批评型、异议型的。在寻求真理、维护真理的过程中,从反对、批评着眼,太重要了。……当知识分子却为马屁之先,当政护航,就是最可耻的不务正业。知识分子玩政治,跟流氓打天下一样是一个古老的公式,也是一个腐败的公式。

1957年的多事之秋,冒鹤亭赴北京拜谒毛泽东。临别,毛问:“先生可有言相赠?”冒答:“我身历数朝,只有共产党能使中国强大,这好比雄狮一头,也不免有若干虱子。古人云:‘虮虱虽小,为害亦大焉。’慎须提防!”

萨孟武曾感慨道:“中国之博士,大多为鸭博士。夫鸭者,能游于水中,而不能捷游;能行于陆上,而不能捷行;能飞于空中,而不能高飞。以鸭之名加于中国之一般博士,不亦宜乎?”他还曾对学生太息道:“中国人之革命者与反革命者均占少数,而占多数者则为‘看革命者’也。”

原中共江苏省委书记惠浴宇对极左思想给中共带来的破坏有深切陈述,他说:“根据我的体会,人一左,就六亲不认,不再是人。”

雷海宗说:“中国知识分子一言不发的本领在全世界的历史上,可以考第一名。”

正文 十四 棒喝

据季羡林先生回忆:叶公超讲英文,几乎从不讲解,一上堂,就让坐在前排的学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读原文,到了一定段落,他大喊一声:“Stop!”问大家有问题没有。没人回答,他就让学生依次朗读下去,一直到下课。

学生摸出了这个规律,谁愿意朗读,就坐在前排,否则往后坐。有人偶尔提出了一个问题,他断喝一声:“查字典去!”

这一声狮子喉有大威力,从此天下太平,宇域宁静,相安无事,转瞬过了一年。

康有为见了一次廖平,一听他说“六经有一部分是伪的”,就气得和他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哪知才过了几个月,康就说“六经全是伪的”。

章太炎被袁世凯幽禁在龙泉寺,忧愤之下,决定绝食,并留下遗言:“我死之后,中夏文化亦亡矣!”他的弟子吴承仕、钱玄同等屡屡劝他进食,他都不为所动。最后,吴承仕问他:“先生,您比弥衡如何?”章答:“弥衡岂能比我?”吴接着说:“刘表要杀弥衡,自己不愿戴杀士之名,故假黄祖之手。如今袁世凯比刘表高明,他不必劳驾什么黄祖,而让先生自己杀自己!”章太炎一听,大吃一惊,马上停止绝食。

邹容少时即对科举制度十分不满,他向热衷于科举功名的父亲说:“臭八股儿不愿学,满场儿不爱入”。他问父亲:“衰世科名,得之又有何用?”

梁启超中举甚早,春风得意,他于当时流行的训诂词章之学亦颇有涉猎,并因此沾沾自喜。他18岁那年,与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康有为进行了长达9个半时辰的抵掌之谈,自感“如冷水浇背,当头一棒,一旦尽失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乃至夜不能寐。他于是尽弃所学,拜在康的门下,成为康的大弟子。

1918年4月,新民学会成立不久,会员中一些有抱负的青年,积极组织到法国勤工俭学。毛泽东为此进行了多方面的活动,但在启程前几天,他告诉大家:他决定不去法国。毛在给周世钊的一封信中,对此解释说:“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两个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种‘迷’。中国出过洋的总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多数呢?仍旧是糊涂,仍旧是‘莫名其妙’,这便是一个具体的证据。我曾以此问过胡适之和黎邵西两位,他们都以我的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

章太炎在成都时,有一客叙述己贫,请求他向四川当局推荐。章太炎听了勃然大怒说:“你一贫已至此,若至穷时又将如何?”在座的赵熙以为是章的旧友,为打圆场,就说:“贫与穷亦有异乎?”章太炎说:“异甚,所谓贫者,以其贝(古人以贝为钱)分之于人,而己身尚不致一无所有;若穷则弃家而无有,孑然一身,藏身穴内,安能与贫并论乎?”后来,赵熙对他人说:“我读书数十年,今日方才懂得贫穷两字字义啊!”

章太炎在把印度与当时的中国加以比较后认为,中国人患有六种精神痼疾:诈伪无耻,缩肉畏死,贪叨图利,偷惰废学,浮华相竞,猜疑相贼。

章太炎痛骂吴稚晖:“足下本一洋奴资格,今日言革命,明日言无政府,外嬖大阉,忘其雅素。一则曰‘吾年长’,再则曰‘君年少’,是明以革命先辈自居。而乃以是议和,何其自戾?足下果年长耶?保其艾者,不再多言,‘善箝尔口,勿令舐痈;善补尔裤,勿令后穿’斯已矣!此足足下所当自省者也!”

吴稚晖赴日本留学,临行前,有人劝他剪去辫子,他勃然大怒道:“留学就是要保住这条辫子,岂可割掉!”到了日本,有人劝他去见孙中山,他又勃然大怒道:“革命就是造反,造反的就是强盗,他们在外洋造反的是江洋大盗,你们为什么要我去看他?”

1923年,王造时在《清华周刊》发表文章说:“对于讲学问的梁任公先生,我是十二万分的钦佩;对于谈政治的梁任公先生,我是十二万分的怀疑。”以此为国民党辨护。十年之后,王同样激烈地批评国民党,朋友说他自相矛盾,王反问:是我变了呢?还是国民党变了呢?

范古农居士讲佛学,说:“很多人说西方极乐世界是没有的,我现在可以给他们一个证明。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有名各有其实的。譬如有桌子的名词,就有桌子这样实物;有椅子的名词,就有椅子这样实物。谁能说出一个没有实物的名词来给大家听听?”众皆默然。他便接着说:“西方极乐世界是有这名词的,可见西方极乐世界是真有的了。”

贝勒毓朗为军机时,看到国会请愿团代表多为留学生,连连怒骂“妖党”。人问何故,他说:“他们口口声声事实法理,实则无法无天。往年我赴日本考察政治,看到学生和蔡钧大起冲突。我以国家体面攸关,婉劝学生忍耐,静待解决。我向他们长揖盈千累百,竟无一人回答。狂暴放恣,目空一切,言之犹有余痛。试问他们如何够得上做立宪国民?”

鲁迅在1925年的《忽然想到》文中写道:“我还记得第一次‘五四’运动以后,军警们很客气地只用枪托,乱打那些手无寸铁的教员和学生,威武到很像一队铁骑在苗田上驰骋;学生则惊叫奔避,正如遇见虎狼的羊群。但是,当学生们成了大群,袭击他们的敌人时,不是遇见孩子也要推他摔几个筋斗么?在学校里,不是还唾骂敌人的儿子,使他非逃回家去不可么?这和古代暴君的灭族的意见,有什么区分?”

鲁迅《夜颂》: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黑夜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

鲁迅曾在厦门大学担任教授。其间,校长林文庆经常克扣办学经费,刁难师生。某次,厦大的教授和研究院的负责人开会,林提出将经费削减一半,教授们纷纷反对。林文庆说:“学校的经费是有钱人给的。所以,只有有钱人,才有发言权!”他刚说完,鲁迅就站起来,掏出两个银币,“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厉声说:“我有钱,我也有发言权!”

左翼思潮兴起时,一些追求进步的青年自居信徒,党同伐异。徐懋庸曾对鲁迅说:“对于他们(指胡风、黄源等)的言行,打击本极易,但徒以有先生作着他们的盾牌,人谁不爱先生,所以在实际解决和文字斗争上都感到绝大的困难。”对此鲁迅反问道:“什么是‘实际解决’?是充军,还是杀头呢?”鲁迅还说:“抓到一面旗帜,就自以为出人头地,摆出奴隶总管的架子,以鸣鞭为唯一的业绩——是无药可医,于中国也不但毫无用处,而且还有害处的。”

李耀先去拜见老师熊十力,在熊家用餐。李一口气吃了九个汤团,碗里还剩一个,他怕不礼貌,勉为其难又吃了半个,实在吃不下去了。正在为难之际,只听熊十力在桌上猛击一掌,怒喝道:“你连这点东西都消化不了,还谈得上做学问、图事功?”犹如当头棒喝,李顿时汗流浃背、豁然开朗,肚量为之一宽,最后半个汤团很容易便吞下去了。

抗战期间,白崇禧聘请翻译家乔大壮为参议。一次,白将乔的文稿改了几个字,乔勃然大怒道:“阁下是总参谋长,我是中央大学教授,各人自有一行。你能改我的文章,我也改你的作战计划,如何?”白崇禧只好认错。

1932年,许德珩出狱不久,杨杏佛找到他,要他参加民权保障同盟。许说:“我自己的人权都保障不了,还保障人家的民权。”杨杏佛答说:“我们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保障民权。”

民初,逐僧毁寺渐成风潮。滇军师长李根源亲自督军上山,指名捉拿虚云。虚云只身往见。李根源责问:“佛教何用?”虚云答说:“自古立国皆以政教并化,政能治身而不能治心,惟教能治心;心为万物之本,本得其正,何身之不治?”李为之折服。

民初,北京的教授们经常领不到薪水,一次,几百位教员去要求政府发放欠薪,遭到武装宪警的镇压。法政大学校长王家驹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北大政治学教授李大钊挺身与士兵理论,责备他们毫无同情心,不该欺负饿肚皮的穷教员。北大国文系教授马叙伦额头被打肿一大块,鼻孔流血,对着宪兵大喊:“你们只会打自己中国人,你们为什么不去打日本人?”

陈独秀初见沈尹默,大声说:“我叫陈仲甫,昨天在刘三家看到你写的诗,诗做得很好,字其俗入骨。”受此棒喝,沈开始发愤钻研书法。

陈延年和陈乔年小时候在老家生活,后来稍微长大些,就被陈独秀接到上海。不过陈独秀却不安排孩子在家食宿,而是安排他们白天要在外做工谋生,晚上则寄宿在《新青年》发行厅的地板上。既是姨又是后妈的高君曼见此情景常常落泪,并想让俩孩子回家居住。陈独秀不答应:“你真是妇人之仁,那样虽是善意,反而容易生出恶果。少年的人生,就应该让他们自创前程。”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论及:中国文化是早熟文化,特征在于做人之道,便是形而下意义上的生存智慧极早地便很发达。这种文化特性,给中国学术带来某种严重的缺陷。中国几千年来学术不分,其所谓学问大抵是术而非学,最为大病。其结果学固然不会有,术亦同样不会发达,恰落于不学无术那句老话。

梁漱溟年轻时曾想做和尚。当少年中国学会请他做宗教问题演讲时,他准备讲稿不如意,不得不放下笔,随手翻阅《明儒学案》。在东崖语录中忽然见到“百虑交锢,血气靡宁”八个字,不觉心凉,顿时头皮冒汗,默然有省,遂由此决定放弃出家之念。

蒋光慈在《异邦与故国》中写道:近来中国有许多书籍,都是译自日文的。如果日本人将欧洲的哪一国的作品,带点错误和删改,译到日本来,而中国人又将这部作品,带点错误和删改,从日文译到中国去,试问这作品岂不是要与原作不同了一半吗?

蒋介石年轻时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曾请孙中山为他题写“弱肉强食,优胜劣败”八个字。孙中山很不以为然,拖延半个月后,却送给蒋另外八个字——“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近代以来,中国的政治家多以中国人民素质不足为借口,拒绝或暂缓实行民主宪政。即便伟大如孙中山,也要在实行宪政之前,先来一个“训政时期”。对此,胡适反驳道:“人民参政并不须多大的专门知识,他们需要的是参政的经验。……所患的只是怕民众不肯出来参政,故民治国家的大问题总是怎样引导民众出来参政。只要他们肯出来参政,一回生,两回便熟了;头回上当,二回便学乖了。故民主制度本身便是最好的政治训练。”

1957年,《北京日报》刊出华南圭认为北京城墙应当拆除的意见,梁思成反驳道:“他说拆城墙有很大经济价值,拆下来的砖可以盖多少楼云云。那么你看这些汉镜不也可以熔了铸几十个铜板么?这些陶俑也可以砸碎了拿去铺马路。过去扒掉三座门,理由是酿成很多车祸,还拉一些三轮车工人、汽车司机到人代会上控诉,要拆就拆何必搞这一套,这样搞谁还敢放个屁?现在扒了不还是照样有车祸?现在的东西长安街,弄得像十八世纪前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的任何一条大街一样,没有一点个性,还不如我身上的灰制服有个性呢。人家早已改变了,我们还去学老样。照有些人的意见,就是要把北京搞得像北京饭店的大厅扩大起来一样,没有一点个性。其实城墙的存在和城市建设可以并行不悖。现在城墙还没扒,城外不是一样在建设吗?我不知道中央的同志还是市委的同志,对扒城墙有这样大的兴趣!”

北京市终于开始酝酿拆除牌楼,对古建筑的大规模拆除开始在这个城市蔓延。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著名历史学家吴晗担起了解释拆除工作的任务,为了挽救四朝古都仅存的完整牌楼街不因政治因素而毁于一旦,梁思成与吴晗发生了激烈的争论,由于吴唅的言论,梁思成被气得当场失声痛哭。不久,在郑振铎邀请的一次聚餐会上,林徽因与吴晗也发生了一次面对面的争论,陈从周目睹其情其境说:“她指着吴晗的鼻子,大声谴责。虽然那时她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与气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

1955,年三联书店出版了8大本《胡适思想批判论文汇编》,约200万字,蔚为大观。其时胡适身在美国,抱着一种近似隔岸观火的态度“欣赏”大洋彼岸的这场闹剧,且极富耐心地看完了这8大本奇书。据严秀先生猜测,即便是当时的大陆,恐怕也没谁能读完这些“煌煌巨著”,包括这些文章的作者本身。有一次唐德刚指着这些书问:“这几百万字的巨著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学问和真理?!”胡适答说:“没有学术自由,哪里谈得到学问?”

“文革”后,多人为聂绀弩的冤案奔走,戴浩与聂夫人周颖拿到了有关政策文件,周颖先看文件,一边读,一边说:“有了这个文件,事情就好办了,咱们的问题都能解决。”周颖要聂也看看,聂不看。他还带着冷笑讥刺戴浩和周颖:“见到几张纸,就欣喜若狂;等平反的时候,你们该要感激涕零了吧!”

1962年,杨振宁与父母在日内瓦见面,当时杨在美国,很少知道中国的实际情形。杨父说新中国使中国人真正站起来了,从前不会做一根针,今天可以制造汽车和飞机,从前常常有水灾旱灾,动辄死去几百万人,今天完全没有了。从前文盲遍野,今天至少城市里面所有小孩都能上学。从前……今天……正说得高兴,杨母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不要专讲这些。我摸黑起来去买豆腐,排队站了三个钟头,还只能买到两块不整齐的,有什么好?”

李慎之说:“季(羡林)也许在梵文方面有专长,但在学术思想上无非是一个庸俗的民族主义者,现在则给他戴上许多高帽子,甚至称之为‘学术大师’。季本人固然好名,倒也无大害,只是学术界这样捧一个对国学与世界史近乎无知的老人,实在是中国的耻辱。”

巴金反思“文革”:“我回头看背后的路,还能够分辨这些年我是怎样走过来的。我踏在脚下的是那么多的谎言,用鲜花装饰的谎言。”

老舍《二马》写道:民族要是老了,人人生下来就是“出窝儿老”,出窝老是生下来便眼花耳聋痰喘咳嗽的!一国里要有这么四万万出窝老,这个老国便越来越老,直到老得爬也爬不动,便一声不出的呜呼哀哉了。

有一年,金庸到台湾,跟李敖聊天,特别提到,在他儿子死后,他精研佛学,已是虔诚的佛教徒了。李敖说:“佛经里讲‘七注财’、‘七圣财’、‘七德财’,虽然有点出入,但大体上,无不以舍弃财产为要件。所谓‘舍离一切,而无染着’,所谓‘随求给施,无所吝惜’,你有这么多的财产在身边,你说你是虔诚佛教徒,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金庸听了,窘得无以对答。李敖认为,金庸的信佛,是一种“选择法”:凡对他有利的他就信;对他不利的,他就佯装不见。这种伪善,自成一家,就叫做“金庸式伪善”。

正文 十五 苦痛

陈寅恪聊及政治决定了他“聊作无益之事”时说:纵览史乘,凡士大夫阶级之转移升降,往往与道德标准及社会风习之变迁有关……值此道德标准社会风习变易之时,此转移升降之士大夫阶级之人,有贤不肖拙巧之分别,而其贤者拙者,常感受苦痛,终于消灭而后已。其不肖者巧者,则多享受欢乐,往往富贵荣显,身泰名遂。其何故也?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两种以此不同之标准及风俗,以应付此环境而已。

吴研人自陈:所读之书,终不能达于用,至于落拓极而牢骚起,抑郁发而叱咤生,穷愁著书自以为“呵风云、撼山岳、夺魂魄、泣鬼神”,或者“态虫鱼、评月露、写幽恨、寄缠绵”,愤世嫉俗之余,不觉也是一个大愚人罢了。

王国维说他自己:“余之性质,欲为哲学家则感情苦多而知为苦寡,欲为诗人则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哲学上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余知真理,而余又爱其谬误。”

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应之曰:近人有东西文化之说,其区域分划之当否,固不必论,即所谓异同优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义焉。其义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近数十年来,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会经济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剧疾之变迁;纲纪之说,无所凭依,不待外来学说之掊击,而已消沉沦丧于不知觉之间;虽有人焉,强聒而力持,亦终归于不可救疗之局。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

鲁迅《少读中国书》观点:主张读经的人是别有用心的,他们要人读经,成为孝子顺民,成为烈女节妇,而自己倒可以得意姿态、高高骑在人民头上。他们常常以读经自负,以中国古文化自居,但他们可曾用感化过五卅惨案的日本兵,可曾用咒沉了三·一八惨案中炮轰大沽口的八国联军的战舰?

胡适:儒是殷民族的教士,他们的衣服是殷服,所行殷礼,他们的人生观是亡国遗民的柔逊的人生观,从一个亡国民族的教士阶级,变到调和三代文化的师傅。用吾从周的博大精神,提起了“仁以为己任”的绝大使命——这是孔子的新儒教,这就是“亡国奴柔顺论”,匈奴人或哥特人亡国不知多少次,性格却未见柔顺,犹太人亡国时间最长也不见柔顺。

胡适说:“革命往往多含一点自觉的努力,而历史演进往往多是不知不觉的自然变化,因为这方法上的不同,在结果也有两种不同:第一,无意的自然演进是很迟慢的,是很不经济的,而自觉的人工促进往往可以缩短改革的时间。第二,自然演进的结果往往留下许多久已失其功用的旧制度和旧势力,而自觉的革命往往能多铲除一些陈腐的东西。在这两点上,自觉的革命都优于不自觉的演进。”他坦言:“我们是不承认有什么根本解决的。世界上两个大革命,一个法国革命,一个俄国革命,表面上可算是根本解决了,然而骨子里总逃不了那枝枝节节的具体问题;虽然快意一时,震动百世,而法国和俄国终不能不应付那一点一滴的问题。我们因为不信根本改造的话,只信那一点一滴的改造,所以我们不谈主义,只谈问题;不存大希望,也不致于大失望。”

陈独秀为他的时代疾呼:“破坏,破坏偶像,破坏虚伪的偶像。吾人信仰,当以真实和合理的为标准。宗教上、政治上、道德上、自古相传的虚荣,欺人不合理的信仰都算是偶像,都应该破坏。此等虚伪的偶像倘不破坏,宇宙间实在的真理和吾人心坎儿里的信仰永远不能合一。”

“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如傅斯年、罗家伦、段锡朋、罗隆基等,日后都是一时瑜亮。而后来的三·一八、一二·九、一·二一等运动,大多为政治势力所操纵,那些学生领袖也就欠缺一种气质,但似乎有点“真人不露相”的深沉。

苏曼殊曰:优人作剧,荡破民财,小说增缘,助发淫事。夫音乐隳心,离则愈苦。淫词导欲,滋益缠绵,佛法割断贪痴,流溢慈惠,求乐则彼暂而此永,据德则此有而彼无。

苏曼殊自况:众人一日不成佛,我梦中宵有泪痕。

蒋介石痛感中华文化的日益沦亡,在其《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中写道:“中国在文化领域中是消失了,中国政治的形态、社会的组织和思想内容的形式,已经失去了它的特征……从文化的领域去展望,现代世界里全面固然已经没有了中国,中国的领土里面也几乎没有了中国人。”

1932年,陈独秀第五次被捕,在解往南京的火车上,他呼呼酣睡,了不在意。在国民党军政部长何应钦向他求字时,他率尔而应,提笔就写了“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几个大字。在狱中,他听到有可能处死的消息,却毫不畏惧地说:“我脑筋惨痛已极,极盼政府早日提我下狱处死,不欲生在此恶浊社会。”

杨杏佛、瞿秋白遇难后,盛传鲁迅亦将不免,鲁迅乃作诗曰:“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胡风作为鲁迅的门生,在非常时期写出“三十万言书”,不可不谓之硬汉。在武斗最凶猛的“文革”之初,他正好在四川深山中劳改,否则必死无疑。饶是如此,他几经斗争和监禁后,精神也早已崩溃。文革后虽获自由,经过治疗后精神也逐渐平复,但仍十分敏感,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旧疾复作。他于1985年去世,弥留之际还在惊惶失措地说:“有人又想诬陷我?这怎么得了?”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国民党独裁统治招致民怨沸腾,党内要求实行民主、宪政的呼声也非常强烈。国民党西南联大区党部就曾召开会议,公推冯友兰致信蒋介石,要求国民政府为收拾人心而实行立宪。信中写道:“睹一叶之飘零,知深秋之将之。”“昔清室迟迟不肯实行宪政,以致失去人心,使本党得以成功。前事不远,可为殷鉴。”据说,蒋看罢“为之动容,为之泪下”。

殷海光穷困之际,向学生和老友求助,他在致许冠三的信中说:“我自己只有一个念头,‘五四’以来,真正的自由知识分子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特别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这个时代让我活活挨饿?”

1961年,田家英在浙江进行农村调查后,到杭州向毛泽东汇报工作,与毛崇横等人同住刘庄。田善谈,往往饭前讲故事以广见闻。此次却看着饭菜,神情严肃,无心摆龙门阵,他说:“农民兄弟太困难了,有一户农民因搞公社化搬了七次家,办食堂占了他的房屋,搬到庙里,庙被征用办工业,住到亲邻家,整个村子又叫搬迁,只剩下一条扁担可以担走的全部家当,下一步迁到哪里还不知道,真叫人看不下去。”田感叹:“一饭膏梁颇不薄,惭愧万家百姓心。”

王序曾说,沈从文最害怕的,是失去工作的权利。有一年,通知他去办理从历史博物馆调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手续时,他误以为是办理退休手续,走进有关部门办公室的门,他紧张得几乎无所措手足,只是嗫嚅着说:“我还能做点事,请不要让我退休。”

邓稼先跟杨振宁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美国留学,一直是好朋友。邓稼先回国后“把自己与‘文明世界’有关的一切全部埋葬”。1972年,杨振宁到北京到处找邓稼先,有关部门只得给邓稼先在北京的一个四合院安排了一个“家”。杨振宁一看书柜里的书都带着图书馆的标签,知道这不是邓稼先的真家。最后,为杨振宁送别的时候,邓稼先忍不住请示周恩来,能不能告诉杨振宁,因为他就问一个问题:中国的核试验、原子弹,是不是靠中国人自己搞的?在飞机场,邓稼先对杨振宁说:“我可以告诉你一句真话,我就在做这件事。中国这个原子弹,全是自己制造的。”杨振宁当时就冲进洗手间大哭。

梁实秋晚年多次写到他曾任教的青岛:“我曾梦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安然退休,总要找一个比较舒适安逸的地点去居住……我是北平人,从不以北平为理想的地方。北平从繁华而破落,从高雅而庸俗,而恶劣,几经沧桑,早已不复旧观。我虽然足迹不广,但北自辽东,南至百粤,也走过了十几省,窃以为真正令人流连不忍去的地方应推青岛。”又说青岛“真君子国也”。他留在大陆的女儿梁文茜曾专门将青岛海滩的一把细纱装入瓶中寄给父亲,梁实秋将它供在案头,看得老泪纵横。

顾准在反思“革命”的札记上说到:“世人间的基调是进化,革命则是进化受到壅塞时的溃决。”他把革命当作一个前提对待,他考虑革命之后的问题,即“娜拉走后怎样”,结论是要从理想主义走向经验主义。

1997年,巴金住院,从此缠绵病榻。他说:“从现在起,我是为你们活着了。”

正文 十六 临难

变法失败,谭嗣同从容对梁启超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吾与足下分任之。”有日本志士苦劝他东游,谭不听,再四强之,则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故及于难。

寇连材以太监之身哭谏慈禧,在家写《上太后书》,书与太后,慈禧大怒,声色俱厉地问寇是否受人指使,寇以复述明其无人指使,慈禧搬出家规威胁说:“本朝成例,‘内监言国事者斩’,你知道不知道?”寇说:“家规早已被你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国家的大好河山被你破坏得不成样子了,而今我参加变法维新,就是以身许国,不怕抛头颅,洒热血!”慈禧即命内务府把寇连材关押起来,半月后移交刑部处斩。临刑时,寇神色不变,从容就义,年仅28岁。光绪听到噩耗,痛哭流涕,几日不思饮食。京西百花山寇公祠即民间祭祀寇连材而立。

丁日昌回乡之后,病体沉重,加上心灰意冷,因而表示要一心钻研古文,不再问人间事。李鸿章很不客气地批评他说:你这样做,不是不可以成为一大名家,将作品藏之名山,传之无穷,但从汉朝到现在,不患无文人学人,察其究竟,仍不过是文学而已,“于当时奚益?于后世奚裨?人生如朝露,倘及时得手,作成一件两件济世安民顶天立地事业,不更愈于空言耶?”话语锵铿有力,丁日昌由此再次扶病出山。

1900年6月21日,农历五月廿五,清帝国发布《宣战诏书》,向八国联军开战。慈禧在《诏书》中说:“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李鸿章时任两广总督,他给盛宣怀的电报里说:“廿五矫诏,粤断不奉,所谓乱命也。”并要盛转告张之洞和刘坤一。于是,在盛宣怀、张謇、余联沅等人串联下,张之洞、刘坤一、李鸿章等封疆大员不听朝廷而实行“东南互保”。

清朝宪政考察团刚出京城,在天津站就被积极排满的吴樾扔了炸弹,当场炸死三人。载泽、徐世昌略受轻伤,绍英伤势较重,吴樾也当场身亡。当时报刊舆论纷纷谴责这种暗杀恐怖活动,认为五大臣出洋考察是为立宪作准备,关系到中国的前途,凡稍具爱国心者应郑重其事祝其行,希望政府不畏艰难,奋勇前行。但清廷主张缓行,载泽又接到日本来电,说日本国内将有暴动,也请他缓行。考察大臣中,绍英受伤较重,仍在养伤。有人讥讽绍英,说他借口养伤,其实是不准备去了。绍英听到这些话,愤然道:“如果我死了,而宪法确立,则死而荣生,死我何惜?各国立宪,莫不流血,然后才有和平。”

唐才常与谭嗣同都是湖南浏阳人,为一时瑜亮。戊戌谭嗣同死难,唐才常恸哭不已,作挽联曰:“与我公别几许时,忽惊电飞来,恨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满赢将去楚孤臣,箫声鸣咽;近至尊刚十数日,被群阴构死,忍抛弃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剩得扶桑英杰,剑气摩空。”如今浏阳有才常路,但百姓多不知曾有此人。

谭嗣同与大刀王五交好,戊戌政变中,谭本想请王五设法救出光绪,因宫廷戒备森严而罢手。到了生死存亡关头,王五说:“君行吾从,保无他;君死吾收君骨。君请自选!”谭嗣同选择了后者,决心一死以报国人。王五果然冒死收其遗体。后来,王五被八国联军杀害,霍元甲和刘鹗亦冒死收其遗体。

“五四”运动中,已从京师大学堂毕业十年的学长周瑞琦悲愤地投水自杀,他在遗书中写道:“中国有如此严重的内忧外患,不久也许就要亡国了。无人能知山东问题将如何解决,南北和平将于何时实现。大家徒然旁观学生们空举双手,毫无私心、隐讳与其他外在的企图,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国家,这多么可遗憾!我认清了我现在是正在见证一个民族的危亡和人民的受奴役,我决定宁愿作自由鬼而不愿作活奴隶。同胞们!为你们的国家勇敢奋斗吧!我结束了我的生命!”

陈天华投海自杀后,由同志扶柩回国,拟葬于长沙岳麓山。有人害怕官府干涉,禹之谟拔刀指天道:“求一抔土葬烈士,于巡抚何?是不可得,天下事尚可为耶?敢有禁阻者,定以白刃相见。”遂公葬于岳麓山,长沙学子万余人皆穿纯素,时当孟春,却满城雪白,犹如冬日。

闻一多有泰山崩于前不色变的气质。1937年,闻一多主持侄女的婚礼,日军突来空袭,以致停电,众人惊惶躲避。闻一多在黑暗中高声宣布:“结婚乃人生大事,岂能因敌人捣乱就中止举行!希望大家保持镇定!”婚礼于是继续举行。1945年,西南联大举办“五四”纪念会,忽降倾盆大雨,秩序大乱。闻一多在台上掷地有声地说:“今天是‘雨洗兵’,武王伐纣、陈师牧野之时,正如今日。”秩序顿时井然。

在北师大风潮中臭名昭著,被鲁迅笔伐过的女学者杨荫榆,在日军占领苏州时,多次跑去见日本军官,抗议日军的暴行,军官每每被她义正词严的样子折服,命令退还掳掠来的财物。有一天,两个日本兵将她骗出家门,行至一座桥上,开枪将她击倒并抛入河中。她在水中奋力挣扎,日本兵又向水中连放数枪,她终于牺牲。

李公朴、闻一多被暗杀后,民主人士人人自危,如费孝通、潘光旦等人都躲到美国领事馆中避难,梁漱溟却义无反顾,他不仅开始着手调查凶手,且发表公开声明:“尔等宁有第三颗子弹乎?我正在此!”

萧军年轻时练过武功,且性如烈火,他和其他28位作家一直被批斗时,心中愤怒之极。他回忆自己之所以没有反抗,是因为看到跪在旁边的老舍,脸色煞白,额头流着血,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反抗,寡不敌众,自己固然会死,其他28名作家也会随着自己被打死。他于是强压下反抗的冲动。

瞿秋白刚被捕时没有暴露身份,他自称是一名医生,在狱中读书写字,连监狱长也求他开方看病。当时上海的鲁迅等人正在设法营救他。但是一个听过他讲课的叛徒终于认出了他。特务乘其不备突然大喊一声:“瞿秋白!”他木然无应。敌人无法,只好把叛徒拉出当面对质。这时他就说:“既然你们已认出了我,我就是瞿秋白。过去我写的那份供词就权当小说去读吧。”蒋介石听说抓到了瞿秋白,急电宋希濂去处理此事,宋在黄埔时听过他的课,执学生礼,想以师生之情劝其降,并派军医为之治病。他死意已决,说:“减轻一点痛苦是可以的,要治好病就大可不必了。”

瞿秋白得知临死的消息时,正在伏案书写绝笔诗,他一边手不停挥,一边镇静地说:“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他上身着黑色中式对襟衫,下身穿白布抵膝短裤,黑线袜,黑布鞋,到中山公园凉亭前拍照。一位临场记者当日报道说,瞿来到公园,“全园为之寂静,鸟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见菲菜四碟,美酒一罋,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餐毕,出中山公园,步行二华里多,至刑场,系长汀西门外罗汉岭下蛇王宫养济院右侧的一片草坪。瞿一路手持香烟,顾盼自如,缓缓而行。沿途唱歌,《国际歌》是用俄语唱的。到达刑场后,瞿盘膝坐在草坪上,对刽子手微笑点头说,“此地甚好!”饮弹洒血,从容就义,年仅36岁。

张元勋回忆说:林昭走进接见室时,其脸色苍白而瘦削,长发披在肩膀上,散落在背部,覆盖着可抵腰间,一半已是白发!披着一件旧夹上衣(一件小翻领的外套)已破旧不堪了,围着一条“长裙”,据说本是一条白色的床单!脚上,一双极旧的有绊带的黑布鞋。最令人注目而又不忍一睹的是她头上顶着的一方白布,上面用鲜血涂抹成的一个手掌大的“冤”字!她站在门内一步向我嫣然一笑!整个室内三十双眼睛都一齐注视着她。林昭举手取下头上的“冤”字顶巾,用手指把长发分理给我看:在那半是白发的根部,她所指之处,乃见大者如枣,小者如蚕豆般的头发揪掉后的光秃头皮。她又说:“因为知道你要来接见,怕打伤了我无法出来见人,故这几天斗争会没有开,我也被调到一个‘单号’里单独关押,其实就是让我养伤,以掩盖狱内无法无天的暴行!但,头发揪掉了,伤痕犹在!衣服也是他们撕的,你看!”她披着的衣服里面是一件极旧的衬衣,已经没有扣子,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针线缝死了的无法脱下。

赵登禹忠诚果敢,一生勤苦耐劳,慷慨好义,有燕赵豪杰的风度,生得体格魁梧臂力过人,传说他曾只手搏虎,所以绰号“打虎将”。七七事变,日寇进犯南苑,他躬冒战火,身先士卒,和顽敌死拼,我军士气为之大振。赵不幸身负重伤,士兵劝他离开火线,他含泪答说:“命在旦夕,你们不要管我。城内有我老母,你回去告诉她说:‘忠孝不能兼全,万一不幸,她儿子为国死了,也是光荣,不用以我挂在心里!’”话说完,就与世长辞,年仅42岁。

张自忠曾被国人诬为汉奸,因此他誓以一死自证清白。台儿庄战役前,他训话道:“无论谁都可以打败仗,惟独我张自忠不能!我的冤枉,只有一拼到死,才能洗刷干净!”他又接受随军采访的《联合画报》记者采访,表示:“现在的军人,简单讲句话,就是‘怎样找个机会去死’。因为中国所以闹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军人的罪恶。十几年来,要是军人认清国家的危机,团结御侮,敌寇绝不敢来侵犯。我们军人今天要想洗刷罪恶,完成对国家的义务,也只有一条路——去死!早点死!早点光荣地死!”

张自忠死前亲笔谕告所部各将领:“看最近之情况,敌人或再来碰一下钉子,只要敌来犯,兄即到河东与弟等共同去牺牲。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于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愿与诸弟共勉之。”

1938年3月,在津浦县南段为殂击敌军南下的藤县保卫战中,守城师长王铭章将军发出了“决以死拼以报国家”的最后电文。他在破城后的巷战中,与参谋长赵渭滨将军、邹绍孟将军同时壮烈殉国。

1938年春,台儿庄大战最激烈时分,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对师长池峰城说:“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

1942年元月初,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激烈战斗遍于整个会战。第十军师长黄钟将军在其“三战长沙”的日记中记到:“……终日在激烈战斗中,浏阳门、北大马路均起巷战,新军路肉搏4次。本师为夺取陈家山牺牲百余名。下午四时火起,烟雾弥天。尤以北大路附近为烈。野外无鸟兽,城内无行人。此为激烈日,亦为决战日,鹿死谁手,唯在能守。”

1940年,因拒绝参加国民党,俞颂华离开重庆到香港。他说:“我们所珍重的是名节……名利身命,粪土而已!”香港沦陷后,他在友人的店中当管账员。在日机的轰炸下,他坦然地对朋友说:“吾人所重者,志节。身命土苴耳。今其试验时矣。”

1945年12月间,西南联大学生因反内战活动而与当地军警发生冲突。时任北大代理校长的傅斯年赶过去,见到对惨案负有直接责任的关麟征,劈头便说:“从前我们是朋友,可是现在我们是仇敌。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杀害了他们,我还能沉默吗?”

曹聚仁说:“战事初起,国际人士一般认为,中国决不能抵抗日本的武力,抗战简直是发疯。”罗斯福总统的特使埃文思·卡尔逊1937年8月抵达上海时,正值炮火连天。一个月后,他在给罗斯福总统的信里写道:“我简直难以相信,中国人民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是那样齐心协力。就我在中国将近十年的观察,我从未见过中国人像今天这样团结,为共同的事业奋斗。”

1945年8月29日晚,郁达夫被日本宪兵秘密逮捕,并杀害于苏门答腊武古丁宜附近的荒野中。事实上,自1944年1月因华侨汉奸告密后,郁达夫就一直受到日军的监视。职是之故,郁达夫对自己最终可能的结局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每年岁者,例作遗言,以防不测”。

顾准说:“当人们以烈士的名义,把革命的理想主义转变为保守的反动的专制主义的时候,我坚决走上彻底经验主义、多元主义的立场,要为反对专制主义而奋斗到底!”

正文 十七 绝命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病逝。临终写道:“若有异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孙毋食其官禄。”遗嘱止此二语,语不及私。

李鸿章逝世前说:“俄国在满洲扩展其势力,不妨袖手观之,因为日本必然不会漠视这个封豕长蛇般的敌人。时机一到,必起而相战。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我们就有可乘之机了,同时再借助欧美的力量谋求恢复,这便是我们的以毒攻毒之计。”

戊戌政变后,谭嗣同送梁启超到日本使馆,由于不懂日文,只好与日人笔谈。谭嗣同写道:“梁君甚有用,请保护之。”日人写道:“君亦应留此。”谭嗣同一笑置之。其时,梁启超面如土色,谭嗣同则意气洋洋,一如平日。事后有人问谭嗣同为何不一起留在日使馆,谭答道:“中国眼看就要被瓜分,我没有心再活下去了。”

谭嗣同在牢房墙壁上的题诗写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临刑前,他仰天浩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林觉民在黄花岗起义前给妻子遗书:“……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之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天下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

彭家珍绝命书:“共和成,虽死亦荣,共和不成,虽生亦辱,与其生受辱,不如死得荣!”

1912年2月,丘逢甲在南京出席临时政府会议期间患病,告假南归。2月25日去逝,临终之际大喊:“死后必须南向而葬,我不能忘记台湾啊!”

罗振玉挽自己说:毕世寝馈书丛,得观洹水遗文,西陲坠简,鸿都石刻,柱下秘藏,抱残守缺差不幸;半生沉沦桑海,溯自辛亥乘桴,乙丑扈跸,壬申于役,丁丑乞身,补天浴日竟何成。

1916年11月8日,蔡锷溘然长逝,年仅35岁,去世前口授蒋百里代写遗电:“一、愿我人民、政府协力一心,采有希望之积极政策;二、意见多由于争权利,愿为民望者以道德爱国;三、在川阵亡将士及出力人员,恳饬罗、戴两君核实呈请恤奖,以昭激励;四、锷以短命,未克尽力民国,应行薄葬。”

1919年春,在巴黎和会上,中国从德国手中收回青岛的要求遭到拒绝,“二十一条”不但没有取消,竟将德国在山东的权利转让给日本。消息传来,激起了中国人民的无比愤怒,北京学生决定于5月7日举行全国示威游行,表示誓死抗争的民意。匡互生彻夜难眠,热血沸腾,与相知好友月下密谈,决计为国牺牲,写好遗书,将后事托嘱友人,说:“我死后,要家人知道。我为救国而生,为抗敌而死,虽死无怨。”

王国维早年负文名,有海宁四才子之目,然贫困不能自给,投身罗振玉所办之农报馆,屈尊做校对工作。一日,罗到馆办公甚早,听到王在朗读,音节苍凉,不禁奇之。与之一谈之下,更是叹赏不已,遂收为弟子。两人后来一度交恶,但王投水自沉后,罗却说:“静安以一死报知己,我负静安,静安不负我!”

王国维遗言:“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

孙中山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40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40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1935年10月22日,戈公振去世,弥留之际说:“国势垂危至此,我是中国人,当然要回来参加抵抗侵略者的工作……”其死让邹韬奋等人悲痛至极,沈钧儒读了邹的悼念文章,抵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慨然命笔,赋诗四首,最后两首曰:“哀哉韬奋作,壮哉戈先生!死犹断续说,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他自述第四首先写一句,竟不能续,再写仍是这五个字,写完后,泪滴满纸。

鲁迅去世前说:“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鲁迅逝世前在病榻上完成散文《死》,并在该文稿上立下了著名“遗言”: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二、赶快收殓,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四、忘记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真是糊涂虫;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文学家或美术家;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施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1937年初,于立忱回国后自缢身亡,绝命书曰:“如此国家,如此社会,如此自身,无能为力矣!”

1940年,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决定与戴望舒离婚,戴望舒为此发出《绝命书》:“从我们有理由必须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就预见这个婚姻会给我们带来没完的烦恼。但是我一直在想,或许你将来会爱我的。现在幻想毁灭了,我选择了死……”

1940年3月3日,蔡元培在香港寓所失足跌倒,次日入养和医院治疗,惟因胃部出血过多,于三月五日病逝,享年七十三岁。十日举殡,香港各学校及商号下半旗志哀,学校及社团万余人参加公祭,极尽荣哀。蔡元培灵柩初厝东华义庄待运回浙江绍兴故里安葬,但因战事熛起,未能成行,遂移葬香港仔华人永远坟场,“五四”元老、新文化的保姆长眠于香江,墓碑“蔡孑民先生之墓”七字由叶恭绰书写。值得指出的是,他的遗言仅为两句话:“科学救国,美育救国”。

弘一法师于1942年10月13日晚圆寂,临终写下“悲欣交集”四字,写在一用过的字纸上,字迹仍旧有力。他另有致夏丏尊的遗书:“丏尊居士文席:朽人已于□月□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谨达不宣。音启。”遗书的月日,都空着,他圆寂后,由侍疾僧补填。

吴稚晖于1953年病势于台湾,他晚年的钱财清清楚楚,没有不义之财。他在遗嘱中写道:“生未带来,死乃支配,可耻!”

1961年,陈寅恪辞别专门来探望自己的吴宓,为赋诗曰:“问疾宁辞蜀道难,相逢握手泪丸澜。暮年一晤非容易,应作生离死别看。”其后果不复见。

马一浮1967年临终时作诗云:“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

卢作孚自杀前,留下一纸遗书,只有两行字:“把家具还给民生公司,好好跟孩子们过。”

“文革”中,范烟桥恐祸及己,尽焚五十年来的手稿。但饶是如此也未能免厄,有一次他念了一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红卫兵听到后说他侮蔑“文革”,将其活活打死。周瘦鹃来吊唁,泣不能语,回家后便投井而死了。

周作人在最后改定的遗嘱中说:“余一生文字无足称道,唯暮年所译希腊对话是50年来的心愿,识者自当知之。”并在遗嘱前说:“以前曾作遗嘱数次,今日重作一通,殆是定本矣。”

殷海光在病中遗言里说:“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能再活15年,为中国文化尽力。”

1969年,殷海光去世。在他辞世之前26天完成的《海光文选·自叙》一文中,他说:“……我近年更痛切地感到任何好的有关人的学说和制度,包括自由民主在内,如果没有道德理想作原动力,如果不受伦理规范的制约,都会被利用的,都是非常危险的,都可以变成它的反面。民主可以变成极权,自由可以成为暴乱。自古以来,柏拉图等大思想家的顾虑,并不是多余的。”

殷海光口述遗嘱,在遗憾对不起太太和孩子两事后说:“在我的思想快要成熟时,我怕没法写下来,对苦难的中国人民有所贡献。对青年一辈,可能没法有一个最后的交待,《思想与方法》、《中国文化的展望》只是一个开始,何况我又一直在改变和修正我自己的思想。我若死在台湾,希望在东部立个大石碑,刻着‘自由思想者殷海光之墓’,身体化灰,撒在太平洋里,墓碑要面对太平洋。”

冯友兰临终前,说了最后一句关于哲学的话:“中国哲学将来一定会大放光彩,要注意《周易》哲学。”

黄万里遗言:万里老朽手启予敏儿及沈英夫妇弟妹:治江原是国家大事,“蓄”、“拦”、“疏”及“抗”四策中,各段仍应以堤防“拦”为主。长江汉口段力求堤固,堤面临水面,宜打钢板钢桩,背面宜石砌,以策万全。盼注意注意。万里遗嘱,2001年8月8日手笔候存。

由于身患重病,苇岸在医生和亲友的反复劝说下,被迫像吃药一样地开了荤,一度中断了坚持一辈子的素食,为此,他在临终前深表愧悔,让妹妹记下他最后的遗言:“我平生最大的愧悔是在我患病、重病期间没有把素食主义这个信念坚持到底(就这一点,过去也曾有人对我保持怀疑),在医生、亲友的劝说及我个人的妥协下,我没能将素食主义贯彻到底,我觉得这是我个人在信念上的一种堕落,保命大于了信念本身。”

1965年5月31日,林昭被判有期徒刑20年。次日,林昭刺破手指,用鲜血写作《判决后的申明》,“……这是一个可耻的判决,但我骄傲地听取了它!这是敌人对于我个人战斗行为的一种估价,我为之由衷地感到战斗者的自豪!……我应该作得更多,以符合你们的估价!除此以外,这所谓的判决与我可谓毫无意义!我蔑视它!看着吧!历史法庭的正式判决很快即将昭告于后世!你们这些极权统治者和诈伪的奸佞——歹徒、恶赖、窃国盗和殃民贼将不仅是真正的被告更是公诉的罪人!公义必胜!自由万岁!”

1985年9月21日,古龙去世,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怎么我的女朋友都没有来看我呢?

正文 十八 先觉

黄炎培访问日本,看到日本朝野反华备战,气焰薰天。黄回国后,将所见报告给蒋介石,蒋默然;又报告给外长王正廷,王哂笑道:“若让你知道日本人要侵略我们,那日本人还会侵略么?如果日本人要侵略我们,你又如何能知道?”黄答道:“好吧,但愿我言不中!”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王正廷被请愿的学生殴伤,黄炎培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连说:“应该,应该!”

持马尔萨斯人口论者,多知马寅初。实则《清稗类钞》的作者徐珂早在1925年就宣扬马氏的理论和山格夫人的节育理论了,他认为节育对女子有三大利:“一因生育而致痼疾或戕身之事可免,一保抱哺之劳可减,一自营之职业可不废。”他甚至认为,节妇不改嫁有利于节育。

魏源早就指出:“欲悉各国情形,必先谙其言语文字……而中国迄今无熟悉外国语言文字之人,恐无以悉其底蕴。”20多年后,迫于当时形势,清廷才设立了中国近代第一所外文学校——“同文馆”。然而在日本,魏源的《海国图志》早就成为知识界人手一册的经典。

伊藤博文从英国留学归来,大倡优化种族之论,认为黄种人荏弱不堪,不及白种人远甚。他当政后,即实施“谋种”政策,凡欧美白人入其境内,辄鼓励日本女子与其野合,以改良种族。谭嗣同对此十分羡慕,然亦知此法断难行于中国,于是喟然作诗曰:“娟娟香影梦灵修,此亦胜兵敌忾俦。蓦地思量十年事,何曾谋种到欧洲?”

王茂荫是晚清朝中为数不多的精通经济问题的官员,他敏锐地认识到货币的价格和价值相分离的特征,并上升到“以实论虚”的理论高度,即坚持货币的金本位。他是《资本论》中惟一提到的中国人。他有一句名言:“官能定钱之值,而不能限物之值,钱当千,民不敢以为百;物值百,民不难以为千。”

戊戌变法期间,陈鼎的改革建议较之谭嗣同等更为激进。他认为赶超英美,有四个当务之急:一是变服装,即穿西服,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把奇装异服的西方人当成“鬼”了,有利于学习西方;二是合宗教,即合并基督教和孔教,彼此都要顶礼膜拜;三是通语言,要求士人尽学西语;四是通婚姻,鼓励中国人与西方人通婚,如此才更可广泛地认知西方。陈的建议引起了光绪的兴趣,曾令军机大臣和总理衙门大臣认真阅读。

严复每有高论,他评价戊戌变法道:“西后残年待尽,倘康梁不采取急进态度,则德宗终可畅行其志。乃康热衷过甚,卒演成卖君卖友惨剧,而彼只身远窜,施施然以忠臣志士自命,堪云无耻之尤。梁则出风头之念有余,救国之心不足。”

最早有意识于商战的也是买办,其中最著名的是郑观应。大约一百年前,他的名著《盛世危言》中有一章专论商战。他说:“习兵战不如习商战。”“兵之并吞祸人易觉,商之掊克弊国无形。我之商务一日不兴,则彼之贪谋一日不辍。”

梁启超自戊戌亡命日本后,接受新思想洗礼,与乃师龃龉日多。康有为以保皇保教祀天配孔诸义硁硁自守,梁氏则颇不以为然:“孔学之不适于新世界者多矣,而更提倡保之,是南行北辕也。”

林则徐被流放,临行前将在广东时所译的《四洲志》、《澳门日报》、《粤东奏稿》以及西方的炮船模型图样,统统交给魏源。魏以关山路远之辞劝林保重,林说:“善始者不必善终,如不出逆料,则徐此生无能为也,寄意丹青,徒发清议而已。唯愚兄所托著书之事,望贤弟刻意为之,务使大清臣民早开智慧,舍此则无可御侮矣!”

1905年,徐锡麟游历浙江各地,交结了他称为“奇才力士”的会党成员,他对人说:“涉历四县,得俊民数十,知中国可为也。”

康有为从气质人性论出发提出了人性平等,梁启超则说: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天赋良能发挥到十分圆满。德国之所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败,就是人民的个性被国家所吞没的缘故。

康有为赴北京参加顺天府乡试,途径香港、上海、天津等地,游历租界,见西人宫室之瑰丽、道路之整洁、巡捕之威严,乃知西人治国有法度,不得以古旧之夷狄视之。于是大购汉译西学之书,潜心攻读。

熊十力是哲学家,但最初是革命家。他于1901年开始投身革命,与宋教仁、黄兴、胡瑛等人多有来往。曾有党人认为武汉不适合发动革命,他驳斥道:“武昌者长江之上游,南北之枢纽,天下安危之所系也,兼有张彪等庸才为官帅,若能暗中策反军队,不数年大事可成。”此说后来果被验证了。

辜鸿铭论庚子之变云:“庚子之变,多因中外隔阂过深,以致彼此猜忌,积嫌久而不通,遂如两电相激,一发而不可收拾。今士大夫皆多忿激,每言为国雪耻,遂致朝廷近日亦以筹饷练兵为急务,此犹非计之得者。盖彼卧薪尝胆之论,乃战国列邦之陋习也。”罗振玉闻而叹曰:“贾长沙复生亦不过如是矣。”

1917年,胡适从美国留学回来,他在横滨渡船的时候看到张勋复辟的消息,大为感慨说,看来中国根本的问题不是一个制度问题,而是人的素质,文化观念问题。他决心回国以后二十年不谈政治,只谈用文艺重新塑造国民的灵魂。

1923年,蒋百里与龚浩回北京,途经徐州,蒋忽然若有所感:“将来有这么一天,我们对日作战,津浦、京汉两路必被日军占领。我们国防应以三阳为据点,即洛阳、襄阳、衡阳。”龚听了这个神话般的怪论,觉得蒋太敏感,自忖“将来中日两国开战,无论怎样,我们的半壁江山不会沦于敌手”。

“五四”运动后,学校精英常被各类政治势力拉拢。李大钊说:“现在我们大学一班人,好像一个处女的地位,交通、研究、政学各系都想勾引我们,勾引不动就给我们造谣;还有那国民系看见我们为这些系所垂涎,便不免起点醋意,真正讨嫌。”

胡适诸多理论今日仍为有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大胆假设,小心地求证;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中国需要医治贫穷、愚昧、贪污、疾病、扰乱,而不是革命;宪政是宪政的最好训练。等等。

在30年代,陶孟和就写过一篇文章《我们小民的希望》,向当权者提出三个要求:尊重生命,尊重财产,尊重人格。

鲁迅说:“与其崇拜孔丘关羽,还不如崇拜达尔文易卜生。”

鲁迅又说:“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长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长育出来的,所以没有这种民众,就没有天才……然而现在,社会上的论调和趋势,一面固然要求天才,一方面却要他灭亡,连预备的土也想扫尽。”

汀泗桥之战后,蒋百里向吴佩孚请命去游说孙传芳出兵相助。孙传芳想坐观成败,含糊其辞。蒋百里知道吴佩孚必败,遂一去不返。吴佩孚果然一蹶不振,而唇亡齿寒,孙传芳也马上为自己的短视付出了代价。

蒋百里曾说,中国民族夙非以武力见长,民族历史不以武功著称;但每从自卫上发出力量来,亦能战胜强敌,也就是说中国不能打侵略战争,而长于自卫。“七七事变”后,蒋百里常说,“打不了,也要打;打败了就退,退了还是打;五年、八年、十年总坚持打下去;不论打到什么天地,穷尽输光不要紧,千千万万就是不要向他妥协,最后胜利定规是我们的。你不相信,你可以睁眼看着;我们都会看得见的,除非你是一个短命鬼。”蒋的话几乎是传诵一时,只可惜他成了“短命鬼”。

日本投降时,曾有议将天皇列为战犯,陈寅恪闻讯甚为忧虑,他认为:“日本军人视天皇为神,如此则必拼死抵抗,以保护天皇。若保留天皇,争取其议和,日军则不敢违抗。如此则我方牺牲益小,而对方投降亦易。”

1940年,陈寅恪赴重庆出席中央研究院会议,第一次见到蒋介石。陈以历史学家的眼光,断定蒋不足有为,遂作诗云:“自笑平生作蜀游,无端乘兴到渝州。千年故垒英雄尽,万里长江日夜流。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楼。行都灯火春寒夕,一梦迷离更白头。”

陈寅恪尝论中西之学:“中国之哲学、美术,远不如希腊,不特科学为逊于泰西也。但中国古人素擅长政治及实践伦理学,其长处是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短处是于实事之利害得失,观察过明而乏精深远大之思。故新文化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传统,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求得相反而适相同。”

蒋廷黻认为,林则徐在鸦片战争前被罢黜,是林的终身大幸而中国国运的大不幸。“林不去,则必战,战则必败,败则他的声名或与叶名琛相等。但林败则中国会速和,速和则损失可减少,是中国的维新或可提早二十年。”

抗战初,朱家骅主政浙江。日军占领杭州前,国民党为实行“焦土抗战”,曾准备焚毁杭州。朱家骅极力反对,他多次对下属说:“外面焦土抗战的风气很盛,一旦杭州撤退时,你们一定要防止”,并布置人手严防,使该计划未得实施。朱家骅认为这地方上的财产总还是中国的,不能将自己的城市付之一炬。

孙家鼐说:“中学有未备者,以西学补之;中学有失传者,以西学还之。”

晏阳初说:富有的人民和富有的国家必须认识到,只有当贫穷的人民和贫穷的国家满足了,你们才是安全的。你把这叫做明智的自身利益也可以。

50年代初,林徽因为了保护北京城墙,曾在人代会上据理力争,还闯进过北京市长彭真的办公室争辩。据说,彭真说不过她,最后拿出毛泽东的批示来才将她压下去:“城墙是封建象征,是皇帝挡农民的。”

三门峡工程拟建时,黄炎培的儿子——留美水工专家黄万里批评某些“专家”竟放弃了“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常识,妄言黄河下游会变清,以此讨好人民和政府。他并且提出了降低水库蓄水位,坝底留大泄水洞排沙的方案,但未被采纳。1960年,三门峡大坝开始蓄水,库尾泥沙迅速淤积,并且快速向上游延伸,威胁到古都西安的安全,情况之严重超出了黄万里的预期。1964年,周恩来主持治黄会议,确定的三门峡改建方案,正是当初被否定的黄万里的意见。此时黄已被划为右派分子好几年了。

1962年,杨伟名写就《当前形势感怀》,他把稿子念给村支委的几个人听。一向支持杨伟名的支部书记贾生财,还没等杨念完,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老杨,这篇东西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简直好极了,要不要我签名?”大队长赵振高,是个不到30岁的小伙子,立即表了态:“好,我也签上名。”副书记樊益山说:“说得不错,可你看中央这架势,恐怕永远也办不到,行不通,我不签这个名!”这个陕西户县城关镇七一大队的农民,在超经济强制及极权思维深入人心的时代,要求尊重价值规律。杨最终死于“文革”,为后人称为“平民思想家”。

1978年12月,在小岗村严立华家,严宏昌、严付昌、严家其、严国品等20个农民以按手印等方式写下包产到户的保证书,保证书说:“我分田到户、每户主签字盖章,如以后能干,每户保证完成每户的全年上交和公粮,不在(再)向国家伸手要钱要粮;如不成,我们干部作(坐)牢杀头也干(甘)心,大家社员也保证把我们的小孩养活到18岁。”

正文 十九 革命

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中,胡适对学生的行动持反对态度,他坚持认为学生应该先“把自己铸造成器”,为此他不惜去揭掉那些热情洋溢的“通告”。于是有学生写信给他:“胡先生,我们深切地明白了你的人格!你的人格连一个无知的工友都不如!只有用粗野的手段对付你才合适!你妈的,难道华北卖给日本以后,你还能当北大的文学院长吗?你把我这热心的青年学生残杀几个,陷害几个,你心还很痛快吗?即使你阻止住了我们爱国心的沸腾,于你有什么好处?于你的良心也过意得去吗?现在警告你:向后你若再撕毁关于爱国的通告,准打断你的腿,叫你成个拐狗!勿谓言之不豫也!”之后有一天,胡适去上课,发现只有周祖谟一个学生。多年之后,恰恰是这个周祖谟取得了可观的学术成就,而那些义愤填膺的学生们却被自己点燃的火焰吞没了。

黎元洪被革命党人拥戴为都督后,起初不肯合作。但他一旦开始合作,就迅速进入状态。他在接见英文《大陆报》记者时说:民军的目标是推翻满族人的统治,并以美国为蓝本建立共和制度。他还说:满族统治者从来没有公正地对待过汉人,只是一昧地屠杀和镇压,因此才爆发了革命。革命成功后,中国将加大对外开放的力度,使外国资本能自由地与中国资本、劳动力结合,以开放中国的资源。该记者惊呼:黎元洪是中国最伟大的改革者。

1903年,邹容写成《革命书》,他宣称革命是“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革命是“天演之公例”,“世界之公理”,是“顺乎天而应乎人”的伟大行动。他认为献身革命是每一个人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老年、中年、壮年、少年、幼年,无论男女,都要“相存、相养、相生活于革命”。

邹容撰成《革命军》一书,与众同志饮酒诵读,并说:“我将署名‘革命军中马前卒’,回上海付印。我为马前卒,诸君若有文章在此书之中,皆为马后卒而已。”邹容还写道:“海内之士,莘莘济济,鱼鱼雅雅,衣冠俎豆,充轫儒林,抗议发愤之徒绝迹,慷慨悲吒之声不闻,名为士人,实则死人不若。”

1898年4月,康有为在广东会馆发表演讲:“吾中国四万万人,无贵无贱,当今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薪火之上,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牢中之囚,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驱使,听人宰割,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变。”他说:“今日人人有亡天下之责,人人有救天下之权!”

康有为反对用革命手段推翻清朝政府,说革命无非是“血流成河,死人如麻”,四亿人将去掉一半。章太炎逐条驳斥康的论点,认为革命是最大的权威,“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未去,即以革命去之”,革命是“启迪民智、除旧布新、补泻兼备的救世良药。”章直斥被保皇派奉为圣明的光绪帝为“载湉小丑,未辨菽麦”,同时指责康有为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利禄熏心、甘当奴隶、为一时之富贵甘冒万亿不韪而不辞的封建市侩”。

梁启超说,当光绪、宣统之间,全国有智识、有血性的人,可算没有一个不是革命党。但手段却有小小差异:一派注重种族革命,说是只要把满洲人撵跑了,不愁政治不清明;一派注重政治革命,说是把民治机关建设起来,不愁满洲人不跑。

梁启超与《民报》论战时期,宣扬说中国人“非有可以为共和国国民之资格”,因此,“与其共和,不如君主立宪;与其君主立宪,又不如开明专制”。到清政府预备立宪时,他跟康有为说:“今者我党与政府死战,犹是第二义,与革党死战,乃是第一义;有彼则无我,有我则无彼。”

1902年,梁启超以“中国之新民”的笔名撰《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刊于《新民丛报》第18号,文中提到的“麦喀士”即马克思,梁为第一个在著作中提到马克思的中国人。

清政府立宪运动期间,大量捕杀革命党人。湖南商会会长禹之谟,在狱中就曾以血作书:“要知清政府下诏立宪,专制的凶暴却有进无已。”

“中华民国”刚成立时,各国称中国为“ese Republic”,伍廷芳认为不妥,认为此意为“中国的共和”,太过狭窄,不如“Republic of a”,以示“共和属于全中国”。此议遂定。

孙中山早年在广州学医,仰慕康有为,曾托人转致敬意,意欲结交。康有为说:“孙某如欲订交,宜先具门生帖拜师乃可。”孙不忿而罢,又赴北京上书李鸿章,李不置可否,孙大怒而去,乃赴檀香山组织兴中会,这才开始反清革命。

张静江曾任驻法公使孙宝琦的随员,有一次在轮船上邂逅孙中山。当时孙刚从伦敦脱险,处事警觉,张静江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是孙中山,我支持你的革命事业!以后你若需要钱,可以找我!”随后他留下了自己的银行帐号和三个字,约定若孙中山日后需要钱,可发电报,第一个字一万元,第二个字二万元,第三个字五万元。不久后,孙中山在日本筹划起义事宜,经费奇缺,想起张静江的话,便发电报一试运气,张静江果然履行约定,将钱汇来,解了革命的燃眉之急。

前清江北提督徐绍祯跟随孙中山革命,孙为酬功,送给徐100万公债。徐用2万元办了一份《民立报》,又用1万元遣散了沈佩贞的“女子北伐队”,然后把剩下的97万交还给孙中山。孙说:“你可以留着这些钱搞政治!”徐答道:“有钱的人不能革命,我还要跟着你革命,所以不能有钱!”

“二次革命”后,孙中山重组中华革命党,规定入党都要按指印、立誓约,绝对服从孙中山。廖仲恺与孙长期交往,友谊甚深,履行了这一手续,其《誓约书》为:立誓约人廖仲恺,为救中国危亡,拯生民困苦,愿牺牲一己之生命、自由、权利,附从孙先生再举革命。务达民权、民生两主义,并创制五权宪法,使政治修明,民生乐利。措国基于巩固,维世界之和平。特诚谨矢誓死如左:一、实行宗旨;二、服从命令;三、尽忠职务;四、严守秘密;五、誓共生死。从此永守此约,至死不渝,如有二心,甘受极刑。中华民国广东惠阳县廖仲恺,民国三年五月二日立。

1904年,孙中山在“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一文中说:“中国正处在一场伟大的民族运动的前夕,清王朝的统治正在迅速地走向死亡……只要星星之火,就能在政治上造成燎原之势。”

当中华革命军在山东发动反袁之前,吴大洲、薄子明到东京向孙中山报告,说:“山东组织起义,现在已有二三千人有把握,只要给我们一笔经费,马上就可发动。”孙问:“要多少钱呢?”吴说:“至少要1000元。”孙说:“好吧,昨天南洋华侨才汇来1200元,你们就拿1000元去吧。”过了两天有人向孙说:“吴大洲等说的话靠不住,他们将钱拿到手在外面乱花。而我们在此生活都很困难,先生为什么轻易信他们的话受他们的骗呢?”孙说:“革命不怕受骗,也不怕失败。那怕一百件革命事业有九十九件失败,而只有一件成功,革命就可胜利。”言者为之语塞。

1905年8月,孙中山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驳斥了保皇派那种“由专制而立宪,由立宪而共和”以及在目前“只可立宪,不能革命”的庸俗进化观点。他说:“且世界立宪,亦必以流血得之,方能成为真立宪,同一流血,何不为直截了当之共和,而为此不完不备之立宪乎?!”

1905年孙中山在日本成立同盟会,张继说,成立之初,参加者不过千人。入会要自己填写“盟约”,滴以左中指的血,亲笔签名,宣誓后,焚掉盟约。为了防止满清政府的暗害,有秘密暗号。同志相见,两人的右手在一起,好像握手而方式不同。同时,一人要问:“什么事体?”答:“国家事。”又问“什么人?”答:“中国人。”相符后,才敢谈革命事。

孙文一生与钱财无缘,民国建立后,难以逾越的财政危机使革命党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部署繁重而艰巨的北伐任务,还是维持百废待兴的南京临时政府日常工作,样样都需要经费,虎踞龙盘的南京城却是“库藏如洗”。孙回国之前,南方革命阵营就传闻他带了巨额华侨捐款,指望能充作军饷大干一场,许多革命同志与各路将领都是把他当作财神爷而伫候于上海码头的。无论是在孙中山登岸之时,还是在他当选临时大总统之日,都有人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带了多少钱?当他如实回答:“予不名一钱也,所带回者,革命之精神耳!”闻而失望者不乏其人。

1921年,共产国际代表马林问孙中山:“您革命思想的核心是什么?”孙中山自豪地回答:“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自尧、舜、禹、汤、文、武以至于周公、孔子相传不息的道统,我继承的就是这种道统。”孙中山的追随者如胡汉民、戴季陶、朱执信、沈定一、廖仲恺等人均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及其均分财富的理想,但认为中国的古圣先贤已提出过类似主张,如《孟子》所极力主张的上古井田制度。

辛亥之后,专制复辟势力对于辛亥革命的反扑数度得逞,使得许多身临其境者颇有辛亥革命已经失败的遗憾和痛苦。孙中山说:“夫去一满州之痛苦,转生出无数强暴之专制,其为毒之烈,较前尤甚。于是而民愈不聊生矣。夫吾党革命之初心,本以救国救种为志,欲出斯民于水火之中,而登衽席之上也,今乃反令之陷水益深,蹈火益热,与革命初衷大相违背……”

1922年,蔡元培、李大钊、陶行知、胡适等十六名学者,在5月14日的《努力周报》上刊发了这篇名文,提出了要建立“好政府”的政治改革目标。文章发表后,引发一场关于“渐进与革命”的论争,王振钧、郑振夏等人问:“是取革命手段呢?还是取改良手段呢?还是先破坏后建设呢?还是在恶基础上面建筑‘好政府’呢?”胡适回答说:“我们可以用你们自己的话来做答案:‘最好双方分工并进,殊途同归’。可改良的,不妨先从改良下手,一点一滴的改良它。太坏了不能改良的,或是恶势力偏不容纳这种一点一滴的改良的,那就有取革命手段的必要了。”

1923年1月29日,孙中山在《申报》五十周年纪念专刊上发表“中国革命史”一文,他说:“从事革命者,于破坏敌人势力之外,不能不兼注意于国民建设能力之养成,此革命方略之所以必要也。余之革命方略,规定革命进行之时期为三:第一为军政时期,第二为训政时期,第三为宪政时期。”

康梁革命失败后,康有为日益保守,从政治革命到君主立宪,又退到保皇,到要求定孔教为国教,他自承:“吾自游墨西哥而不敢言民主共和,自游印度而不敢言革命自立焉。”

1923年7月,孙中山因寻求美国支持不得,而向《纽约时报》记者表达了他强烈的不满。同年12月,孙中山更因要截留广东海关关余,又遭遇英、美、法、日、意、葡等国派军舰赴广州向他示威。他终于忿然宣布:“我们已不依赖西方,我们将联合俄国。”

1903年,“军国民教育会”推举黄兴等回国运动起义。黄兴与刘揆一商量办法,刘说:“种族革命,固非运动军学界不为功,而欲收发难速效,则宜采用哥老会党。以彼辈本为反对满清而早有团结,且其执法好义,……足为吾辈革命所取法。”

1904年,陶成章自日本归国后,积极奔走于浙江各地,联络会党,策划革命。他经常日行八九十里,用麻绳束腰,穿着芒鞋,蓬首垢面,惨淡经营,四过杭州,而没有回家。一次将近除夕,人们劝他回家过年,他说:“幸老父犹健,家计无忧,一至故乡,恐被人情牵累,不能复出矣!”“既以身为国奔走,岂尚能以家系念耶!”

朱执信参加革命后,仍留着辫发,身上穿着他父亲留下的长袍大袖的旧式衣服,即如他所说:“衣服褴褛,辫子盘有头头。”一般人见了,指为怪僻,看不出他是坚定的革命党人。革命党人见之,笑他“顽固”,他则付之一笑,依然故我。好心同伴劝他剪掉,甚至武力强迫,他竟拔出小刀,严肃地说:“谁要再要我剪辫子,我就和谁拼命。”朱执信此举后来反而保护了自己。

许春草有个理想,就是要求正义如大水滔滔,公平如江河滚滚,畅流无阻在祖国大地之上。他原是个泥水工,参加过辛亥革命,讨伐袁世凯,讨伐陈炯明,抗日等等各个近代史上重要的斗争。他有几句名言,一曰:人民反对暴政不必向政府备案;二曰:有公愤无私仇;三曰:不与魔鬼结盟,不与罪恶击掌;四曰:对付外国侵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钱无力则出命,“我出命”。

熊成基在失败被捕“招供”时说:“各国革命之历史,皆流血多次,而后成功。我此次失败也,普通社会中人不知附和也。推其不能附和之原因,盖因自由之血尚未足耳。比如草木,不得雨露,必不能发达。我们之自由树,不得多血灌溉之,又焉能期其茂盛?”

秋瑾在被捕前得知徐锡麟失败的消息时,没有趁机逃走,她对来劝她离开者说:“我怕死就不会出来革命,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由于跟北伐军许崇智产生矛盾,使许春草对武装革命大大失去信心。从1923年起,他就不再参与国民党活动,基本上同国民党脱离关系。回头来致力于民众运动,日本特务及台湾流氓多次阴谋暗杀,许春草毫无畏惧。他从来没有携带自卫手枪,更没有保卫人员。有一次,朋友来告:台湾公会会长陈长福接受任务,非杀许春草不可,劝许谨慎。许春草说:“人的性命在上帝掌中,陈长福无法害我。”

程潜参加同盟会后,从事革命,举凡辛亥、讨袁、护法诸役,莫不为民前驱,其乡人庆之,其母则说:“男儿以身许国,除暴安良,分内事耳,何以庆之?”为绩而不辍,人复劝休止,则又说:“人贵自食其力耳,吾不欲以身暴人。”

陈立夫对沈钧儒说:“我们是拼了命得来的,你们要凭着圆桌上的空话说了去,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中共建政之初,党内也有很多人对安排民主人士、起义将领当高官,以及中共领袖和民主人士密切来往感到不满,甚至有“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小反革命不如大反革命”的说法。

陈独秀在1919年冬的《新青年杂志宣告》说:我们理想的新时代新社会,是诚实的、进步的、积极的、自由的、平等的、创造的、美的、善的、和平的、相互爱护的、劳动而愉快的、全社会幸福的。

鲁迅说:“‘革命’是并不稀奇的,惟其有了它,社会才会改革,人类才会进步,能从原虫到人类,从野蛮到文明,就因为没有一刻不在革命。”

自辛亥革命以来,鲁迅经历的革命太多了,只是被称作“革命”的都是假革命,他说,革命前是奴隶,革命后反而成了奴隶的奴隶了。因此,他主张一切都得从头来过,得有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革命。他反对把革命描述为非常可怕的事,“摆着一种极左倾的凶恶的面貌,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对革命只抱着恐怖”。他说:“革命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

20世纪30年代,江亢虎提倡“中道主义”,认为“革命不一定用武力”,“不一定要军队”,“与闻政治的方法很多,但应走温良恭俭让等正当的途径。”

罗家伦看重全人类和平民的利益,反对暴力革命,他说:“我们与其崇拜大彼得,不如崇拜华盛顿;与其崇拜俾斯麦,不如崇拜富兰克林;与其崇拜克虏伯的制造,不如崇拜爱迪生的发明……”

李宗仁说,他在清末上陆军小学时,但见朝野一片朝气,辛亥革命成功后,则朝气全失,全国上下但觉一片混乱败坏。

1929年,杨度加入共产党,有人讥讽他投机。他驳道:“方今白色恐怖,云何投机?”

章立凡问章乃器:“如果戊戌变法成功了,中国今天会是什么样子?”章乃器回答:“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君主立宪是虚君共和,不是专制独裁,自然有它的道理。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国内动乱了40年,最后不得不把王室请回来!清末是改良和革命赛跑,改良太慢,才发生辛亥革命。建立民国后,袁世凯、蒋介石还不是搞独裁!革命革到现在,还在不断革命,结果又能怎样呢?我看改良的代价或许比革命小得多!”章立凡又问:“那我们今天会不会还留着辫子?”章乃器回答道:“那也未必,日本明治维新后就改穿洋装了。为政之道,就应该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不为百姓所好的体制和习惯,总有一天会被淘汰!”

张元济一直是个“低调子”的渐进改良主义者,“和平改革勿伤元气”,可以代表他的基本想法。1948年9月中央研究院院士开会,他在会上说:“倘若没有戊戍变法、庚子义和团,人民对朝廷的观念不同,也许不会有辛亥的流血的革命,就不会造成一个袁世凯,演出那一套洪宪的笑话,更不会有后来各省军阀的火并和割据。经过这一二十年和平的改革,我们当然可以像一个国家。(若当初即和平,)我想并且不会引起日本的觊觎,一步步的侵略逼成了八年的抗战,使我们贫弱到这个田地。”

钱满素在《爱默生与中国》中写道:真正的革命发生在人们头脑之中,没有观念上的革命,社会革命将不过和波浪一样——只是水面震荡,水下依然如故。

梁启超说:孙中山为目的而不择手段,故无从判断其真正价值。

正文 二十 战事

曾国荃与左宗棠晚年相见,左问曾:“老九一生得力何处?”曾答:“挥金如土,杀人如麻。”

八国联军进京后,将北京分为八个防区。彭诒孙家在美军的防区内,遭到了美军的入室抢劫。彭愤怒地跑到美军军营去理论,美军自觉理亏,次日便张贴告示:中国商民可以预备胭脂水或煤油,若有兵丁进门骚扰,即将其洒在对方身上,痕迹显然,拭之不灭,以便究办。

李鸿章创建北洋水师,不惜万金购买战舰,如购自英国的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炮舰,购自德国的定远、镇远“铁甲”巨舰,以及后来购自英、德的济远、经远、来远、致远、靖远等巡洋舰,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军舰。据当时世界军事年鉴的统计,北洋水师的实力名列世界第八,仅次于英美俄德法西意七强,战斗力超过了英国的远东舰队。李鸿章仍觉得舰速太慢,乃决定从英国阿摩士庄厂购买当时世界上最为快速的巡洋舰。但是朝野内外都认为他花费太巨,于是众口铄金,购舰之议终于作罢。后来这艘巡洋舰被日本买去,号曰“吉野”,在甲午海战中将北洋水师冲得落花流水。再后来中国被迫签订《马关条约》,赔偿2亿6千万两白银,这些钱用来买多少艘巡洋舰都够了!所以梁启超指出:“甲午战争是李鸿章以一人敌一国。”试问焉能不败?

慈禧为过自己的六十大寿,不惜耗费重金扩建颐和园,为此挪用海军经费数千万两,致使早被李鸿章看中的最新英制巡洋舰被日本买去,而为了买这艘吉野舰,明治天皇的皇后连仅有的首饰都捐了出来。

梁启超对李鸿章评价颇高,但他同时也指出李“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只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以为吾中国之政教风俗无一不优于他国,所不及者惟枪耳,炮耳,船耳,机器耳。吾但学此,而洋务之能事毕矣!”

甲午战后不久,恭亲王奕訢病逝。弥留之际,慈禧派人去问谁可接任,曾主动提到光绪的老师翁同龢。恭亲王摇头道:“罄南山之竹,难书此大错。”其意在责怪翁同龢一力主战,而当时的中国确是不可战而战。

袁世凯在小站操练新式陆军,受到保守派的猜忌和攻击,他的上司荣禄便欲杀之而夺其军。但荣禄在小站检阅了袁的部队后,深为其军容齐整、器械精良所感动,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现代化的本国军队。荣禄因此将袁世凯视为练兵奇才,不仅不予加害,反而引为心腹。

北伐军攻陷武昌,生擒守将刘玉春。刘玉春对记者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无愧于玉帅(吴佩孚),惟愧对百姓耳。我虽大开汉阳门,然难民太多,每日出城者不过两千人而已,且争挤溺死者不计其数,实可悯哉。我情知不能守,所以守者为报玉帅也。玉帅主张或有斟酌处,然其人格高尚,且厚待我。我既殃民当死,纵千刀万剐可也。”国民军感其忠勇,释之。

1926年7月9日,国民政府举行蒋介石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兼北伐誓师典礼,当是时,蒋发表北伐誓词称:“国民痛苦,水深火热;土匪军阀,为虎作伥;帝国主义,以枭以张。本军兴师,救国救民;总理遗命,炳若晨星。吊民伐罪,迁厥凶酋;复我平等,还我自由。嗟我将士,为民前锋,有进无退,为国效忠;实行主义,牺牲个人;丹心碧血,革命精神……”

刘戡同何应钦吵架,桌子上的茶杯打翻,茶水洒了一地,何没办法,只好说:“假使你是军分会的代委员长,我是师长,我以这种态度对你,你作何感想?”刘没说话就走了。何对留下来的符昭骞说:“要抗战,首先要军队服从命令,目前华北的情形就不是这样。命令要宋哲元的部队集中通县,他们却到廊坊去。要傅作义部队集中高丽营,他们却到长辛店去。像这种情况,如何谈得上抗战。所以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日本人谈判停战。”

1933年,陈济棠拒绝蒋介石调兵赴赣剿共,他宣称:“不要说日军占了北平,就是日军占了南京,我也不肯调兵去江西剿共。”

罗隆基在《益世报》发表《枪口朝外,不可对内》,主张立即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蒋廷黼马上在《独立评论》作出答复,认为仓促对日作战必将导致失败,现代化的战争需要长期准备,然后全国总动员。

抗战时期,有一记者碰见一军人自愿去河北组织游击队,军人表示,对于中国的最后胜利,他是有确信的。记者问:“中国打胜以后,你打算做什么事情?”无名军人很冷静地说:“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次战事中,军人大概都要死的。”

张自忠给冯治安留下临阵遗嘱说:“无论做好做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请我弟负责。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或永离,不得而知。”

1938年5月,张自忠写好最后的信后即挥军渡河,在南瓜店与敌人遭遇,双方兵力既悬殊,武器更不如,张将军指挥部队奋勇进攻,激战九昼夜,日军伤亡惨重,不知道这支中国部队何以这样能打。后来听说其中有张自忠将军在,乃增援反扑,务期要消灭张将军所部,以绝后患。最后张被围于南瓜店之十里长山,敌人以飞机大炮配合轰击,弹如雨下。到16日,一天之内,从早晨战斗到晚上,张所部伤亡殆尽,将军身中六弹,屡次倒地,屡次爬起冲杀,左右请迁移指挥所暂避,张坚持不许。到了最后弥留时,告左右说: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民族对领袖可告无愧,你们应当努力杀敌,不能辜负我的志向。

1938年5月9日,日军十六师团进攻郓城,23师师长李必蕃令69旅死守。该旅守城不力,郓城失陷。后日军重兵临菏泽城下,他率师直属部队与敌军肉搏,后菏泽沦陷。他在城郊腹部中弹,临终前用军用地图反盖于胸,上书:“误国之罪,一死犹轻,愿我同胞,努力杀敌。”

1943年常德会战最惨烈的时候,常德城区已成一片焦土。第57师师长余程万仍率残部死据城南一角,决意死战。他给司令长官孙连仲的电文中说:“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师部,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孙当即泪如雨下。

续范亭在抗日战争期间以“剖腹自杀”的方式抗议“不抵抗主义”。1935年,他赴南京呼吁抗日,在中山陵放声痛哭:谒陵我心悲,哭陵我无泪,瞻拜总理陵,寸寸肝肠碎。战死无将军,可耻此为最,腼颜事仇敌,瓦全安足贵?又赋绝命诗一首:赤膊条条任去留,丈夫于世何所求?窃恐民气摧残尽,愿把身躯易自由。

抗战期间,蒋介石曾起意“不守”长沙,薛岳不以为然,他说:“长沙不守,军人之职何在?”白崇禧以“长期抗战,须保持实力”相劝,薛也不听,他说:“湘省所处地位关系国家民族危难甚巨,吾人应发抒良心血性,与湘省共存亡。”在他的指挥下,中国军队与日军先后进行了三次大规模会战,取得歼敌各4万多、4万余、5万多的胜利。薛岳受到蒋介石嘉奖,美国总统杜鲁门为薛岳颁发一枚自由勋章,以表彰其在抗战中的贡献。

1946年7月,梁漱溟赴上海拜访了周恩来,力劝共产党重返谈判桌,周恩来似乎被他说动。梁漱溟满意地乘火车回南京,不料次日清晨一到南京,就听到了国军攻陷张家口的消息。梁于是对着伫候在火车站的记者们说:“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这句话被各大报纸用作头版标题,广泛流传。

1949年,军统在云南捕获亲共人士九十余人,卢汉为他们向蒋介石求情,蒋的回电是八个字:“情有可原,罪无可逭。”卢汉为之苦闷不已,求助于李根源,李即提笔将辞序改了一下,变成“罪无可逭,情有可原。”于是这些人的性命得以保全。

刘伯承年轻时与北洋军作战,被一颗子弹打进右眼,造成右眼球坏死,医生决定开刀把坏死的眼球和烂肉割掉。刘伯承不愿使用麻醉剂,因眼睛离脑子太近了,担心麻醉剂影响脑神经。手术做完,刘告诉医生:“我一直很清醒,在记着刀数,一共是72刀。”

正文 二十一 刺客

陈独秀20岁时,与革命党人吴樾相争刺杀满清五大臣,竟至于扭作一团、满地打滚。疲甚,吴问:“舍一生拼与艰难缔造,孰为易?”陈答:“自然是前者易后者难。”吴对曰:“然则,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遂作易水之别。

吴樾准备刺杀五大臣的时候,赵声也在保定。虽然赵声对暗杀这种方式不以为然,但为吴樾的精神所感染,便和吴争赴使命,他看到吴樾只会用手枪,觉得威力太小,便通知善于制造炸弹的杨笃生前来助阵。杨笃生给吴樾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撞针式炸弹,万没想到,这颗炸弹在火车颠簸的情况下自动引爆,吴樾当场被炸死,亦重伤清二臣。

徐锡麟字伯荪,绍兴人,以排满革命为职志,到安徽谋差得巡抚恩铭信任,任警察学堂总办。而徐因此伺机刺杀恩铭,被捕,有人问徐:“恩抚台待你不薄,何故如此?”伯荪说:“恩待我是私交,我对他是公义,私交何得胜过公义?我一死而已,不必多言!”

徐锡麟被捕后,审问者说:“明日当剖尔心肝矣!”徐大笑语:“区区心肝,何屑顾及!”他在供词中自称“专为排满而来”,斥责清廷以立宪为名,行集权专制之实。指称:“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不迟!”恩铭抢救无效死亡,徐被处极刑,临刑时视死如归。清廷对其剖腹剜心,祭奠恩铭,肝为恩铭卫队分食。

徐锡麟在刺杀恩铭的《光复文告》中说:“今则名为立宪,实乃集权中央,玩我股掌,禁止自由,杀戮志士,苛虐无道,暴政横生”,因而号召“重建新国,图共和之幸福,报往日之深仇”。

彭家珍刺良弼前,曾说:“此人不除,共和必难成立。”刺杀虽然成功,彭家珍却当场被溅起的弹片击中而死。良弼临死时感叹道:“杀我者真乃英雄,也是真正了解我的人。我死后,大清也就完了。”两人居然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正像春秋时的要离和庆忌一样。

汪精卫本不赞成暗杀的做法,曾说:“革命是何等伟大的事业,想以刺杀一二宵小之徒而唾手得之,未免太天真了!”但因革命党数次起事失败,同志惨遭屠戮,汪始日益激进,成为一个有志“流血以溉同种”的暗杀主义者。他决心进京刺杀摄政王,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等力劝之。汪凛然道:“若谓今非可死之时,弟非可遽死之人,则未知何时始为可死之时,而吾党孰为可死之人。凡为党死,死得其正。”

汪精卫谋刺摄政王在当时是一个大案,由肃亲王审理。肃亲王看到从汪精卫身上搜缴的三篇汪精卫的亲笔手稿《革命之趋势》、《革命之决心》、《告别同志书》之后,感慨万分,非常佩服汪精卫的人品见识,更佩服汪精卫为革命献身的精神。肃亲王对清廷的腐败也感到深恶痛绝,所以对革命党人的反叛行为也十分同情,他后来说:“如果我不是出生在王族,我早就加入革命党反叛朝廷了。”本来加害皇族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但肃亲王决定从轻发落汪黄二人,以安抚天下人心。摄政王载沣最初主张立斩汪黄二人,但经过肃亲王的反复劝说,也同意从轻发落。

唐德刚说:“对汪精卫,余曾撰文论汪之十大错误,认为汪犯了九大错误,社会和历史都原谅了他,使他有复出领导的机会。只是他把第十大错误做得太绝了,历史无法原谅他,他也就只有以大汉奸之名遗臭史册了。”

1936年国民党五中全会期间,汪精卫亦受暗杀,刺客为王云樵弟子,幸而身中三枪无大碍。当时,陈璧君听说后赶到现场,汪精卫受了重伤,满脸是血,跟陈说,我完了,我完了!陈当即骂汪精卫说:你刚强点好不好,你硬一点好不好,干革命的,还不早晚就有这一天,早晚会有这个结果!

张作霖被清廷招安后,奉令移驻洮南,对付蒙匪。此地多戈壁荒漠,有的地方又草长盈尺,毒虫四处,饿狼遍野,无法进行侦察工作。这时张作霖的绿林兄弟安遇吾请命打入蒙匪内部,探明并画好了蒙匪的巢穴位置和活动路线,但安又想顺便杀一两个蒙匪头目,事败被杀,尸体被肢解,蒙匪更将安的尸体送给张作霖以示威。入殓时,张作霖发现安的身上有个伤口,里面似乎有物,仔细检查后发现是张地图。张作霖便用这张地图击溃了蒙匪。安遇吾的两个儿子也大有乃父之风,拒绝接受张作霖的报答,飘然而去,多年之后也成为有名的侠客。

二次革命失败后,革命党人如亡命客一样在东京过苦难日子,袁世凯仍不放心,派蒋自立到东京去刺杀并收买国民党人。湘支部长覃振认为蒋是一个大威胁,召集同乡开会商议对策,许多人主张行刺,但问何人愿去,却又无人答话。座中有人指着林修梅说:他是军人,应该可以去干。林推说无手枪,荆嗣佑说他家正有一个朋友寄了一支手枪,可以借给林用。林又说还要一个人同去,替他巡风。座中无人答应,忽然窗外有人哈哈大笑,惊动了会众。原来是新到的桃源留学生吴雪梅,其人年龄不过十八九岁,大家问他为何发笑,他神气地说:“我是笑你们这些饭桶,连一个姓蒋的都无人敢去杀他,还想打倒袁世凯吗!”覃振奇其言,忙问他:“看来你倒是一个好汉,有勇气敢去行刺么?”吴答说:“怎么不敢,只可惜我不是你们的党员。”大众欢呼道:“如此我们今天就欢迎你入党。”登时要他填了入党誓约并置酒欢迎。晚餐过后,吴头都不回地去把蒋自立刺杀了。

正文 二十二 军阀

孙传芳号称残暴,但他以五省联帅驻节江浙时,裁减赋税,尤其善待农人,颇得乡人之望。他还重用丁文江等学者,委之以建设大上海的重任。后来有乡绅主动进言,希望能每亩征银二角以助军费,孙坚决不许。因此他失败后,江浙颇有悯伤之感。

袁世凯以签订“二十一条”被唾骂为卖国贼,但事实上“签订二十一条”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说法。日本抛出“二十一条”后,袁世凯即令外长陆征祥等竭力拖延,以待国际社会调停;尤其是在日本威胁不得泄漏条约之事的情况下,他却旋即将此事知会英、美等国,并斥诸媒体,从而使日本陷入舆论被动。在具体谈判中,对原则性的“第五号”坚持不让步,对其他条款也竭力抵制,不惜数次中断会议。由于西方各国的爱莫能助,最终在日本的“最后通牒”下,签订了这个已远不足21条的条约。当时中日实力对比悬殊,若不签城下之盟,势必兵戎相见。事实上,袁世凯不仅不是亲日派,且是日本不共戴天的仇人。早在甲午战争前,袁世凯就在朝鲜两次击退日本人,被日本人衔恨不已。如今条约既成,袁世凯为之痛苦失声,要求全体官员和国民卧薪尝胆,誓与日本“十年后见”。成王败寇,历史上越王勾践,先辱后荣,也不失为一英雄。倘若袁世凯真能发愤图强,一雪前耻,未始不可为一勾践,可惜他自食其言,帝制自为,终于身败名裂,为天下笑。值得指出的是,梁启超、蔡锷的反袁“护国运动”,多少都得到了来自日本的支持。因此,袁世凯临终遗言“为日本去一大敌”确非虚言。

曹锟检阅他驻在保定的军队,在他走过士兵行列时,发现有一名士兵在咽泣。曹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士兵说他刚接到家信,说他爸爸死了,他远在军队,无法回家奔丧。曹说:“不要哭,不要哭。给你五十块大洋,回家葬你父亲去好啦,尽完孝道再回来当兵。”

曹锟曾对议员们说:“谁既有名又有钱,就可以做总统。”某议员立即提议道:“大帅,梅兰芳既有名又有钱,我看他就可以做总统。”曹在贿选当日,见国民党议员吕复没有选自己,竟附耳低语:“如何不选曹某人?”吕复勃然大怒道:“你要是能做总统,天下人就都能做总统了。”

曹锟以贿选得总统,共有480名议员收取了他的贿赂,原则上每人5000元,实际上根据人物地位或作用的不同,从1万元到2000元不等,这些议员后来被称作“猪猡议员”。消息一出,全国大哗,此事遂成为曹锟及其直系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但是,正如曹锟的部下王坦所说:“花钱买总统当,比之拿枪逼人选举的人强多了。”确实,曹锟至少在选举程序上严格遵守了《临时约法》,也没有采取任何暴力手段,对某些拿了钱不投票的议员也未采取报复手段,因此,他实在算不上是最坏的。

曹锟任总统时,他的亲信吴毓麟等人想为了驻英公使的人选问题,频频向外长顾维钧施加压力。双方争执不下,吴毓麟就请曹锟出面,曹锟正色道:“老弟,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外交?因为我们不懂外交,才请顾先生来作外交总长。顾先生对外交有经验,你们凭什么干预?”顾维钧在回忆录里写道:曹锟虽然从未受过学校教育,却是个天生的领袖。

华北沦陷后,日本土肥原贤二极力拉拢前大总统曹锟,想以他为首成立傀儡政府。曹锟身负贿选总统之耻,国难当前却大节不亏,他忿忿地说:“我就是每天喝粥,也不会为日本人做事!”当他听到台儿庄大捷的消息时,兴奋溢于言表,连说:“我就不信,我们还打不过那小日本!”但随着战事不利,他不久便郁郁而逝。

直皖战争前,吴佩孚通电痛骂段祺瑞:“自古中国严外国之防,罪莫大于卖国,丑莫重于媚外。佩孚等束发受书,尝闻大义,誓不与石敬瑭、张邦昌、刘豫、吴三桂共戴一天。宁饮弹而瞑目,不为外奴以后亡。佩孚等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直皖战争后,曹锟和张作霖结为亲家,沆瀣一气,吴佩孚的政治理想无法贯彻。他黯然神伤地回到洛阳,一下车便对记者说:“此次战胜,是一件痛心可耻之事!”

九·一八事变后,吴佩孚到北京,在车站一见来接他的张学良,便怒责道:“为何不打?”张学良说:“实力不足,打不过。”吴佩孚说:“现在我来了,实力就足了!军人最大的实力,便是一个死字!”

吴佩孚势败后,避居四川依附杨森。某日,有日舰司令荒城二郎来访,愿贷款百万,赠械十万,助吴再起。吴马上逐客,说:“我曾有枪何止十万,有钱何止百万,尚且一败涂地,可见成败之机不在此处。若我果举外债,果引外援,何必今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国事国人自了,盛意所不敢承。”

吴佩孚晚年寓居北京什锦花园,每日画菊消遣,态度消极。或有访客迟迟不愿去者,则大谈其《周易》,深奥玄妙,使客乏味而去。事实上他平生颇有著论,如《春秋正识证释》、《易箴》、《日食参考说》、《循分新书》等,故有儒帅之称。

常有历史学家将吴佩孚定格为“英美派”。实则吴佩孚平生抱“三不主义”,即“不住租界”、“不借外债”、“不托庇外人”,始终奉行不辍,至死未变。当然,他对苏俄和日本的拉拢都坚决拒绝,而英美似乎不曾那么主动地拉拢过他,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他对英美要“友善”一些。

董必武评价吴佩孚:“吴佩孚虽然也是个军阀,但他有两点却和其他军阀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关、岳,他失败时不出洋,不居租界……第二,吴氏做官数十年,他统治过几省地盘,带领过几十万军队,却没有私人积蓄,也没有田产,有清廉名。”

三·一八惨案后,段祺瑞赶到现场长跪不起,并以“终身食素”作为对自己的惩罚。他果然信守这一诺言!1936年夏,他因贪吃了几块西瓜导致腹泻,从此病痛不断。医生建议他开荤以增强体质,他表示:“人可死,荤绝不可开!”于是不治而死。

吴佩孚论康有为、章太炎优劣:“皆我好友也。性格相似,而成就不同。南海年高,保皇之魁率;太炎年幼,才气纵横,非南海以下之空闲所能容,遂激越而入革命。使其易地而处,南海可为太炎,太炎亦可为南海。而良人逝后,中国不复有文学之士。两人弟子虽众,乃无足承其业者。”或又问其太炎弟子鲁迅如何,佩孚默然良久道:“吾不读民国以后书。”

王闿运进京,见到总统袁世凯,呼之为“老弟”,袁世凯称王为“壬老”。王闿运很不高兴,对人说:“他竟然称叫我‘壬老’。他不知道他祖父端敏公甲三跟我是什么交情么?不叫‘太世叔’却叫‘老’,真是不知礼数!”

张敬尧兵败北上后,他的靠山段祺瑞很鄙视他,对他颇为冷淡。张郁郁寡欢,乃赴南口投奔冯玉祥。冯玉祥疾令缚之,历数其祸湘之罪,最后付以《新旧约》和《三民主义》两部巨著,语之曰:“你熟读两部书,便放你走!”两个月后,张居然能够背诵一些章节,冯玉祥不得不佩服,只好放他走了。

陈炯明一度持无政府主义,希望以联邦制来建国,先建立亚洲联邦,再与欧洲联邦,美洲联邦组织无军备的“万国联邦”。他认为“万国联邦”是进入“无国界,无种界,无人我界”的“大同世界”所必须经过的第一步。

1925年,陈炯明败于国民军后,蛰居香港,被推举为中国致公党总理。他廉洁自持,不蓄私财,生活窘迫。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企图拉他下水,他则反过来要求日人归还东三省。日人拉拢不成,仍赠他8万元支票,他在支票上打叉退还。1933年,他在贫病中死于香港。其后,致公党继承了他的遗志,与国共两党合作抗日,后来又联共反蒋,直至今天都是参政党之一。

北伐胜利后,中国各地又有拥兵自重的地方大员成为新军阀。李宗仁为始作乱者,其后大小军阀俱闻硝烟而动心,蒋介石痛感“军阀习惯成性,除不胜除,余乃为内外夹攻之人”,但他仍说:“如此投机反动军队不灭,国家何能统一?”

1928年,在北伐军的进攻下,张作霖的军队节节败退。5月,日本大使威胁张签订《中日合资修筑吉会铁路合同》,要张答应,日军帮其阻止北伐军过黄河,张作霖把手中翡翠嘴旱烟袋摔断,大叫:“我这臭皮囊不要了,也不能做这件叫我子子孙孙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并赶走了大使芳泽。

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前,对卢夫人说:“我受伤太重了,两条腿都没了(其实他的腿并没有断),恐怕不行啦!告诉小六子(张学良乳名)以国家为重,好好地干吧!我这臭皮囊不算什么,叫小六子快回奉天。”

韩复榘有古循吏之风,颇为勤政。1934年,山东大水,省府在济南设难民所收容难民。一日,韩复榘莅所训话:“第一,大家要遵守纪律,不要以为自己是灾民,受了政府的优待,变成一种特殊阶级,可以随随便便。第二,要听收容所工作人员的训话。第三,要早起,不要以为现在受灾,一切有官府照应,就可以敷衍,以至于养成懒惰习惯。”韩复榘是一个坚决的睡眠反对论者,经常以早起作为擢拔官吏的依据之一。

“新生活运动”的推行颇不顺利。韩复榘在山东规定恢复古俗,下令把大街上所有烫发、穿高跟鞋的女士都当作妓女抓起来。龙云在云南规定了十大工作,其中一项是禁止学生在街上骑自行车。河南西华县则是放灯、游艺、唱戏,热热闹闹地提前过了个大年。

阎锡山临终时给其亲属留下了六点遗嘱:“一、一切宜简,不宜奢;二、收挽联不收挽幛;三、灵前供无花之花木;四、出殡以早为好;五、不要放声而哭;六、墓碑刻他的日记第一百段及第一百二十八段;七、七日之内,每日早晚各读他选作之《补心录》一遍。”

民初各省的都督,大多昙花一现,只有阎锡山独霸山西三十余年,山西因此寡有战事,治绩冠于全国。到三十年代,还一度被评选为全国的模范省,全国的注册商标中,半数以上都是山西商家的。

正文 二十三 赤子

江小燕获悉傅雷夫妇愤然弃世的消息后,瞒过父母,冒险来到了寄存骨灰的万国殡仪馆。那里的工作人员被她打动,答应把骨灰交给她。等到一堆鳞片样的尸骨端到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钱为傅雷夫妇买一个骨灰盒。从殡仪馆的登记簿上,她查到了朱人秀的地址,在朱的帮助下,她买了一个大塑料袋,将傅、朱的骨灰装好,并以“怒安”为名,寄存于上海永安公墓。回到家中,她提笔给中央领导写了一封信,报告了傅雷夫妇负屈身亡的经过,希望能昭雪英魂。信一寄出,她就因替“老右派”鸣冤叫屈被打成“反革命”,十几年来,一直过着一种含辛茹苦、宵衣旰食的悲惨生活。1979年4月,傅雷夫妇的骨灰盒移入上海革命烈士公墓。一别二十多年的傅聪,第一次回国就赶上了父亲的追悼会,百感交集之余,得知父母的遗骨能奇迹般地保存下来,全仰仗于一个素不相识的无名女子,就和胞弟傅敏四处打听。见到江后,他们一再表示要“有所谢意”,江小燕只是淡然一笑。出于礼貌,她接受了傅聪音乐会的一张入场券,一俟音乐会结束,她就默默地离去,从此再也没有找过傅氏兄弟。

曾国藩亲笔写《爱民歌》,为后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先声,歌曰:“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军士听教训,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计不可欺负他。”

庚子之变,山西巡抚毓贤获罪被发配西北,行至兰州又接到就地处决的圣旨。甘肃布政使李廷箫曾是毓贤在山西时的下僚,念及旧谊,劝毓贤自裁。毓贤则说:“我是大臣,如今有圣旨要杀我而我竟不延颈受戮,是使朝廷法度不能行于臣下。多谢李君,请勿以我为念!”于是受刑而死。李廷箫对他的部属说:“山西拳祸初起时,我也有地方之责,岂忍独生?”于是仰药而死。

1903年,温生才再次往南洋霹雳埠锡矿作工,多年的苦难炼出了他刚烈的性格。一次,当地技师无理鞭打他,他愤怒地说:“你是人,我也是人,凭什么打人?瞧不起弱国国民吗?”一拳把那个技师打得血流满面而逃。

宋教仁说陈天华的爱国热忱乃是出于天性,陈每读中外历史,“于兴亡盛衰之感,则涕泗横流”。因为痛感民族危亡,他写下了《猛回头》、《警世钟》这两本激动人心的小册子,以浅显通俗的语言,将慷慨激昂的爱国热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国内特别是长江流域广为流传,他的反帝救国思想因而也赢得了广泛的同情和影响。1906年1月4日的宋教仁日记写着“倒卧于席上,仰天歌陈星台《猛回头》曲,一时百感交集,歌已,不觉凄然泪下,几失声”。

1906年7月,东京留学生开会欢迎章太炎获释出狱到日本,章在欢迎会上说:“大凡非常的议论,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亦不敢说。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章疯子由此有据。

杨度组织筹安会,为拥袁世凯称帝,可谓不宜余力。但他忌惮梁启超对舆论的影响力,于是派蹇念益、汤学顿前去拉拢梁。徐佛苏、袁思亮和蔡锷则在背地里商量道:“任公(梁启超)眼高于顶,耻为牛后。不如另树一帜,以任公为首,可与杨皙子殊途同归。”不料计议未善,蹇、汤已懊丧而返。原来他们二人一到天津,尚未开口,梁启超已拿出墨迹未干的大作《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示之。文中不遗余力地抨击袁世凯,在蹇、汤的力劝之下,梁才勉强删除一些过于激烈的词句。梁启超并致函杨度曰:“吾人虽见歧,私交弥笃。今后各行其是,不敢以私废公,亦不必以公害私也!”可见,梁启超之“另树一帜”远较他的弟子蔡锷高明。

秋瑾住在北京,值义和团运动失败之后,她感慨地说:“人生处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宁能米盐琐屑终其身乎?”后来,她对王时泽说:“吾自庚子以来,已置吾生命于不顾,即不获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

杨度在日本,经人介绍结识了孙中山。两人政治理想截然不同,却惺惺相惜。杨度与孙中山相约道:“我主张君主立宪,若事成,愿先生助我;先生号召民族革命,先生事若成,我将尽弃我的主张,以助先生。努力国事,期在后日!”后来杨度鼓吹君主立宪的洪宪帝制,成为国家罪人,只好遁迹丘山,结庐学道。但不久他便又出山,秘密为孙中山的国民党工作。

杨度有诗云:“市井有谁知国士。”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李大钊被捕前,杨度在熊希龄嫁女宴会上,从汪大燮那里得知苏联使馆将被搜查,马上避席而去,委托章士钊通知李大钊。但不知为何,李大钊却没有离开苏联使馆,于是被捕。杨度为搭救李大钊,不惜变卖自己在北京的爱宅——悦庐。李大钊死后,杨度又千方百计为他殓葬。

民国六年,蒋梦麟回国,理由是:“学成回国是我的责任,因为我已享受了留美的特权。”他后来在日本上野公园展览会上,看到中日战争中俘获的中国军旗、军服和武器时,“简直使我惭愧得无地自容。”稍后他看见日本人陶醉于对俄战争的胜利,游行队伍绵延数里,他说:“我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假山顶上,望着游行的队伍,触景生情,不禁泫然涕下。”

陈独秀在1919年的《每周评论》上曾有过《研究室与监狱》的名论。他说:“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最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而这些话,并非他徒逞一时之快的豪言壮语,而是身体力行的自箴之词。

民初,革命告成,革命志士多有以“手造共和”自居,要求论功行赏。柳亚子则说陈范:“时南都兴建,昔之亡人逋客,方济济庆弹冠,而先生布袍幅巾,萧然物外,绝口不道前事。”蔡元培等念及陈范功绩,多次要求政府发还清廷没收陈的财产,并对陈有所抚恤。陈说:“谢诸君,勿以我为念,养老之资现犹勉能笔耕砚耨,聊免饥寒……吾辈正谊明道,非以计功利,岂容贪天之功为己为。”他晚境凄凉,孤身一人,贫病交加。章士钊说他,《苏报》案后,“亡命十年,困踬以终,不闻有何怨言。”

1926年8月6日,林白水被押赴天桥刑场,以“通敌有证”的罪名枪决。被难时,他身穿夏布长衫,须发斑白。子弹从后脑入,左眼出,陈尸道旁,见者鼻酸。距邵飘萍在同一地点被杀不过百日,人称“萍水相逢百日间”。

哈佛大学派赵元任请陈寅恪前往任教,陈婉拒之,说:“我对美国的留恋,只有波士顿中国餐馆醉香楼的对虾。”

胡适向来反对暴力,主张以和平解决争端。他因为参加了段祺瑞的善后会议,为共产党所不容。他对陈独秀说:“此次暴徒火烧《晨报》,难道也是争取自由之举吗?”陈独秀说:“《晨报》为新月派把持,这样的阶级立场,如何不能烧?”胡适非常生气:“仲甫,你竟然已不能容忍丝毫异己思想了?如果社会是这样的,那是何等的阴森残酷?”陈独秀说:“正因为社会阴森残酷,我们才无法容忍。他们捕杀共产党的时候,可曾有容忍?五卅惨案,可曾有容忍?我几次入狱,他们又何曾容忍过?”胡适说:“但是你在狱中的时候,马通伯、姚叔节这些旧学究都曾署名营救你,你出狱后,大家还谈笑一座,人情尚在,你难道忘了吗?”陈独秀稍为语塞,但马上又质问道:“但你为何参加善后会议?”胡适说:“以和平方式解决南北纷争而已。”陈独秀说:“段祺瑞是帝国主义之走狗,难道你不知道?”胡适说:“何为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安在?”陈独秀笑着说:“所以你我为不同阶级。”

日军制造济南惨案,杀害蔡公时。陈嘉庚聚集华侨演说道:“日本虽是我邻邦,但在我国遭受天灾时,不曾助我一粒米、一文钱。如今反以其侨民为借口,犯我主权,杀我同胞。其险恶凶蛮,世无俦匹。如今我们怎样反日?一是要抵制日货,凡日商所经营,我等誓不虞目;二是要筹款犒军,我们既不能留学牺牲,就该捐资报国。”日本人听说后,十分恨陈,令人烧掉了陈的橡胶厂,损失五十余万。

1932年,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出版,南京内学院的欧阳竟无令弟子刘衡如撰《破〈新唯识论〉》进行反驳。熊十力看到后,对北大校方说:“我要写书,不讲课了!”于是辞职,飞快地完成了《破〈破新唯识论〉》,这时距《新唯识论》出版才5个月时间。欧阳竟无是熊十力的恩师,但熊坚持说:“吾爱吾师,尤爱真理!”他们师徒交恶,至死未解。

陈独秀最后一次被捕时,替他做辩护的律师,是甲寅派首领古文家章士钊。其辩护词随后在上海《申报》发表,标题是“党即国家乎?”章士钊说:陈独秀“非危害国家也,国民党不能代表国家,是为二物。陈氏反国民党,不反国家,何危害民国可言乎?”

陈独秀寂寞地死去,王森然说,跟他一起致力于新文化运动的人,或居党国显要,或受社会崇拜,“以先生之学历,若求高名厚利,与世人争一日长短,将何往而不自得耶?”“先生不因个人荣利,而一变为世之所谓新官僚,就此而言,实值吾人矜惜也。”“呜呼先生!满腔热血,洒向空林,一生有毅力,无用武之地,吾不反为先生惜,吾惊为民族哭矣。”

弘一法师当年执意出家,出家后竟后悔了,因为发现佛门原非净土,故想还俗。马一浮等朋友劝他说:“原先不赞成你出家,既已跨出了此步,就不要回头了。”弘一听劝,打消还俗的念头,终成一代高僧。

李叔同做了和尚,学生丰子恺仍跟他有来往。弘一法师曾到丰家,丰子恺请法师就坐。法师把藤椅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坐下去。多次如此后,丰问何故,法师答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动,突然坐下去,要把他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传丰子恺吃素念佛,有友人问及,他答道:“吃素是真的,念佛就未必,大概我有时翻译佛教书籍,以致引起人家的误会吧!我只能算与佛教恋爱,而不能说是结婚。”

丰子恺在中写到:我以为世间人与人之关系,最自然最合理的莫如朋友,君臣、父子、昆弟,夫妇之情,在十分自然合理的时候都不外乎是一种广义的友谊,所以朋友之情,实在是一切人情之基础,并育于大地上之人,都是同类的朋友,共为大自然的儿女。

徐树铮收复外蒙后,不仅大力推广蔬菜种植,推行汉化教育,且在库仑开辟网球场,与部将同嬉,自称“绝域蹋踘”,大有汉朝霍去病、赵充国之遗风。

金岳霖有赤子之心。他曾说:“意义愈清楚,情感的寄托愈贫乏,情感的寄托愈丰富,意义愈不清楚。”有次讲课,题目是《小说和哲学》。大家以为金先生一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人问:那么呢?金先生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

——汪曾祺

1936年鲁迅去世的时候,从10月20日至21日,有一万余人自发的前往万国殡仪馆瞻仰鲁迅的遗容。葬礼上,在哀乐声中,一面由上海民众献上的白底黑字的长方形旗——“民族魂”,由宋庆龄、沈钧儒等轻轻的覆盖在楠木灵柩上。

蒙文通指导研究生,上来先是两句话。第一句引陆象山言:“我这里纵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第二句是他自己的信条:“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做学问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

殷海光说梁启超,虽然他已经是历史人物了,“可是在这发霉的社会看来,反而显得他的见解是那么鲜活、刚健、康正、开朗而有力。”

卢作孚生活非常简朴,常年穿一套中山装,人长得很瘦小。为了节省梳头的时间,他剃光头。张岳军先生(即张群)有一次跟他开玩笑:“你的跟班都比你穿得漂亮。”

蒋介石曾想拉拢王造时,以为己用,通过王的江西同乡、国民党元老李烈钧及中央政治大学教授、青年党领袖左舜生出面邀请,王造时深知“无非是以高官厚禄为饵,要我为他所用。”因此婉言谢绝,既不上庐山,也不去南京。蒋不甘心,又派刘健群到上海,软硬兼施企图逼王造时就范。于是就有了这番对话,刘威胁说:“蚊子嗡嗡叫有什么用呢?只要举手一拍就完蛋了。”王回敬他:“对国家大事发表意见是每个公民的权利。”

1948年,梁思成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不久,国民党政府开始筹划把中央研究院迁往台湾。朋友们劝他:“北平保不住了,共产党来了。看来台湾也不保险,还是把全家接到美国去吧。”他拒绝了,说:“共产党也是中国人,也要盖房子。我还是为新中国的建设出力吧。”

1951年7月,中共三十年建党大庆,大家都在报上发表一些回忆庆祝的文章。因为张东荪自中共建国后从来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叶笃义劝他在这个机会写一篇。张拒绝了,他说,他要保持他“沉默的自由”。

马寅初的倔强是出了名的。马寅初常对人说:“言人之所言,那很容易;言人之所欲言,就不太容易;言人之所不敢言,就更难。我就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敢言。”

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序言中说:“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真正的作家或艺术家,应是通过其作品,有助于世人走向尧舜或回到童年的人。”

段锡朋父女游明孝陵,天蓝云白,段锡朋却让女儿看树下泥筑的土屋和半死的老牛。“看着他们穿什么,住什么,”段说,“大多数人就这么活着的。这是我们这辈的过错,也就是你们的责任了。”

1957年,徐铸成被打成右派,《文汇报》社长办公室秘书梅焕藻说了一句话:“徐铸成成为右派,我思想有些不通。”他因此遭受大规模的围攻,要他交代。他步出会场即跳楼自杀了。

萧乾自称“不带地图的旅人”。最喜欢伏尔泰的一句话: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拼命捍卫你发表意见的权力。

正文 二十四 为政

丁文江在《少数人的责任》一文中说:我们中国政治的混乱,不是因为国民程度幼稚,不是因为政治官僚腐败,不是因为武人军阀专横,——是因为“少数人”没有责任心而且没有负责任的能力。只要有几个人有百折不回的决心,拔山蹈海的勇气,不但有知识而且有能力,不但有道德而且要做事业,风气一开,精神就要一变。只要有少数里面的少数,优秀里面的优秀,不肯束手待毙,天下事不怕没有办法的。最可怕的是有知识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努力。

慈禧本不厌恶新法,她曾读过康有为的《波兰分灭记》,并为之十分感动。但变法事业日益演变成帝后之争,犯了政治家的大忌讳,政变于是不可避免。事后慈禧说:“康有为要变法,为什么不找我?”

李鸿章签约割地太多,民怨沸腾,他的侄女婿蒯光典为他辩护道:“西欧诸国,割地卖地是寻常之事,如法国卖米西西比河七省予美国,俄国售阿拉司加予美国,德国割让来因河予法国至普法之战又收回之。国家能自强,则能收复失地;若不求自立,虽有土地,也必被瓜分。”

俾斯麦委婉地表示李鸿章只会打内战,李鸿章喟然长叹:“与妇人孺子共事,亦不得已也。”

李鸿章说:“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

王闿运讲帝王之学,“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一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书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为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寰宇,功标青史。”(见唐浩明)

清末名吏王瑚,别号铁珊,直隶人,在清朝官至道台。民国二年,直隶都督冯国璋请他出山,他主动要求降级做雄县知县,冯无奈之下只好同意。王照例拜谒各机关长官,拜见警察厅长杨以德时,杨看到他的名帖,很不高兴地说:“定州有个翰林王瑚,是大家都敬佩的,你也是定州人,难道不知道么?为什么取了个跟他一样的名字?”王慢慢回答道:“定州只有一个王铁珊,没有第二个!”杨以德惊讶地站了起来,说:“难道你就是铁哥?”王回答:“是!”杨呆了半晌说:“这样未免太屈尊了!”王笑道:“不过想替地方做点事,官的大小,是没有关系的!”王瑚刚直不阿,清廉自首,施政则雷厉风行,为近世官场难得的“异类”,有人评价他是“中国的堂·吉诃德”。

康有为从张勋复辟,梁启超则从段祺瑞讨伐张勋。有人问梁启超:“吾子投笔从戎,壮则壮矣。昔庾公之斯于子濯孺子,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今者令师长素先生(康有为)佐命新朝,吾子痛斥复辟党人罪恶,不留余地,不知令师作何感想。”梁启超答道:“师弟之谊虽存,政治主张早异,我不能与吾师同陷泥淖中也。”

1921年,《努力》周刊发表了胡适起草,蔡元培领衔,李大钊、陶行知、汤尔和、王宠惠、罗文干、高一涵等十四人签署的一文,呼吁“好政府主义”。次年,吴佩孚支持王宠惠组阁,罗文干、汤尔和等人入阁,本届政府被称作“好人政府”。但是这个“好人政府”只维持了73天就下台了。

康有为多次上清帝书,曾专折请开制度局议行新政,请预定开国会期。及至变法六月,代折请定立宪开国会,援春秋改制之意,直接道破“吾国行专制政体,一君与大臣数人共治其国,国安得不弱”之意。据称当时廷议不以为然,而光绪决欲行之。大学士孙家鼐谏说:“若开议院,民有权而君无权矣。”光绪答称:“朕但欲救中国耳,若能救民,则朕无权何碍?”

胡适好谈政治,他曾站在军阀一边厚诬国民党,引起社会舆论和青年学生的不满,老资格的国民党人张难先批评他说:“军阀横行,赖政治家以纠正之;政治家卑污,赖学者以纠正之;今学者又复加如斯,则吾国之苦百姓将再无宁日矣。”而军阀和北洋政府也对他不感兴趣,吴佩孚的军师白坚武警告他说:“我以私人朋友的资格,盼望你今后言论要审慎些,要提高些。”汤尔和在北洋政府里任教育部长,也以朋友身份劝他说:“我劝你不要谈政治了罢。从前我读了你们的时评,也未尝不觉得有点道理。及至我到了政府里面去看看,原来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说的话几乎没有一句搔着痒处的。你们说是一个世界,我们走的又另是一个世界。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谈政治了罢。”

20世纪20年代,林语堂一听陈友仁的英文,受了感动,就参加了汉口的革命政府,充任外交部的秘书,做了4个月,又弃政治而去,他说:“体会出来他自己是个草食动物,而不是肉食动物,自己善于治己,而不善于治人。”他曾经写过:“对我自己而言,顺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

陈独秀说:“如今为国民革命时代,而非无产阶级革命与专政时代,故不惟资产阶级须有民主政治,无产阶级亦须有民主政治,且更为迫切。”

陈独秀说:“以行政言,仁政自优于虐政。以政治言,仁政之伤损国民自动自治之人格,固与虐政无殊。”

抗战时期,蒋介石向马一浮请教治国之道,马说:“唯诚可以感人,唯虚可以接物。”蒋闻之愕然。

蒋廷黼问丁文江:“这些人搞政治会产生什么好结果?”丁文江答道:“廷黼,你不懂军人,你没有资格责备他们。我了解他们,他们很多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有你那样的教育程度,他们一定可以,而且绝对比你对国家有贡献。”

九·一八事变后,学潮汹涌,赴南京请愿的学生不绝于途。陈布雷为蒋介石作《国民政府告学生书》,文中写道:“可战而不战,以亡其国,政府之罪也。不可战而战,以亡其国,亦政府之罪也。”

国共内战,国民军兵败如山倒,蒋介石训话道:“我们过去统一两广和北伐时期,能以少击众,以一当十,是因为官兵具有不贪财、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抗战时期,许多部队大体尚能保持这种传统的精神而英勇奋斗。但抗战胜利后,很多部队完全丧失了这种精神,尤以许多中上级军官利用抗战胜利后到各大城市接收的机会,大发横财,做生意,买房产,贪女色,骄奢淫逸,腐败堕落,弄得上下离心,军无斗志,这是我们军事上失败的根本所在!”

陈公博有关于做官的妙论:“在野政客好骂人,宛如闺女在娘家,养得一身仙风玉骨,好评人短长,嫂氏有不是,只会在旁揶揄,或是看见侄辈尿粪不洁,必掩鼻而过。到了政客做官,又如闺女出阁,做当家媳妇,蓬头垢面,早早起,晚晚睡,还要换人的不谅。有何冤苦,也只好躲在绣房里、被窝中,向夫婿哭诉。自己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保重了,胸部可以示人,纽子不必扣紧,小孩拉屎在桌上,所幸用饭碗盖起来完事。”

1950年,华东局拟在杭州建一空军疗养院,陈三立墓正好在规划之内。陈毅闻讯制止了此事,他说:“如果我们把陈三立的墓都挖了,那共产党何以谢天下?”

40年代末,国民政府启用翁文灏等学者专家,一时行政院人才济济,时人有“人才内阁”之称。但这些人才办公就是聊天,无一事可办。一个亲历其境的学者给朋友写信说:“这是中国两个最有脑力的人才,干吗不到一个学校或研究室去?干吗要把他们困在一个完全自私自利的宋子文手下吃闲饭,聊闷天?”经济学家何廉后来回忆起来仍难抑悲愤:“翁文灏和我虽都在政府中位居高职,但比起‘圈内集团’来,毕竟还是外人。我们并非政府的里层人物,也非党的成员,我们不过是政府的‘装饰品’!我们从未能够搞清楚幕后究竟在搞些什么。”他说:“我在政府中的那几年完全是白白浪费!”

陈布雷劝徐铸成做官,加入国民党。徐说:“参加一政治组织,等于女人决定选择对象,此为终身大事。我对政治素不感兴趣,愿抱独身主义。”

抗日战争前夕,王芸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傅孟真先生有一次对我说,他想写一篇‘中国官僚论’。他说,中国向来臣妾并论,官僚的作风就是姨太太的作风。官僚的人生观:对其主人,揣摩逢迎,谄媚希宠;对于同侪,排挤倾轧,争风吃醋;对于属下,作威作福,无所不用其极。”对于傅氏高论,王芸生深有同感,因此才把它写入文章。王说:“这道理讲得痛快淋漓。这段官僚论,的确支配了中国历史上大部分的人事关系。”

丁文江在频繁的野外调查与学术行政的改进实践中,对政治之于各项事业的高度相关性有了亲切的体认。李济在一次与丁的谈话中就被明确告知:“你们老问我为甚么恋着政治问题不舍,不集中全力作科学的工作。你看,政治不澄清,科学工作是没法推进的,我们必须先造出一种环境来,然后科学工作才能在中国生根。”科学的发展既然与政治密不可分,丁文江这样的行动主义者自然就有了努力问政的理由。

张荫麟毕业于“留美预科”之清华,在美国学哲学,归国即为名校教授,正所谓“清华学派”中人;派中大佬对鲁迅这种“匪徒”、“文丐”似无好感,张却要作一篇《〈南腔北调集〉颂》,称赞鲁迅是“当今国内最富于人性的文人”。张荫麟论政,服膺“费边式的社会主义”(其友哲学家贺麟语),偏于改良、渐进;丁玲其时以左倾激进闻名,民国四十四年,误传丁被捕杀,张当即作文痛悼:“世有欲借口舌笔墨之力以感格凶顽、转移运会者乎?其亦可以休矣!其亦可以醒矣!”

1941年的一次会议上,张奚若尖锐地批评国民党的腐败和蒋介石的独裁。蒋听不下去,就插话说:“欢迎提意见,但不要太刻薄!”张一怒之下便拂袖而去。下次再开会,他接到会议通知和往返路费后,当即回一电报:“无政可议路费退回。”从此再没有出席国民参政会。1956年的最高国务会议上,张奚若批评毛泽东“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否定过去,迷信将来”。此十六字评语曾传遍世界。而毛泽东在大跃进期间竟公开征引张的这十六字。

1960年,毛泽东在北京收到了邓宝珊(时任甘肃省长)呈送的一样特殊物品:一种用油渣和榆树皮粉糅合而成的食物,这种食物是当时甘肃人赖以生存的东西。他的这一举动,受到了当时省委领导人的埋怨、担忧和攻击,而他却处之泰然,他说:“我个人的进退荣辱并不是什么大事,群众的吃饭问题要紧。”

毛泽东曾指控梁漱溟“不问政治是假的,不想做官也是假的”,事实证明,梁“不问政治”确是假的,不过他“不想做官”却是真的,终其一生,梁都只是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读书人。

1976年,毛泽东去世,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国焘,张长叹:“我们都年华消逝!我像毛泽东一样,是个总归要死的人,而死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张国焘晚年特别爱听中文广播,他说:“在中国舞台上,我以往是个演员,现在仅是个观众,总希望能少看到些悲剧才好。”

1985年,蒋经国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接班”问题成为台湾社会的最大热点,许多人都认为蒋经国会把江山传给蒋家第三代,延续家天下的传统。对此,蒋经国明确指出:“总统继承制的问题,这一些问题,只存在于专制与独裁的国家。在我们以宪法为基础的中华民国,根本是不存在的……所以下一任总统,必然会依据宪法而产生……有人或要问,经国的家人中有没有人会竞选下一任总统?我的答复是:不能也不会!”

正文 二十五 爱国

1938年,汪精卫渐露叛意,陈嘉庚苦劝之,汪不听。某次,汪主持参议会,陈嘉庚拍电报提交议案,该议案简单明了:“敌人未退出我国以前,公务员谈和平便是卖国贼。”时恰是汪精卫宣读此案,不禁面白如纸,神色甚不安。此议案当即获得通过,且精简为十一字——“敌未出国土前言和即汉奸”。次日,邹韬奋发表题为“来宾放炮”的文章,评论道:“此寥寥十一字,纵数万字亦所不及,实乃古今中外最伟大之议案。”

李鸿章搭乘美轮回国,到达日本横滨港需要换船。因李鸿章当年离开马关的时候曾表示“终生不履日地”,现在又有了《中俄密约》,让他痛恨起日本人更有底气了。换船必须先上码头,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肉体与日本国土发生一丝关系,李鸿章无论如何也不上岸。侍从们只好在美轮和招商局的轮船之间搭起一块跳板,冒着掉到海里的危险将他扶上船。

容闳家贫,在别人资助下才接受了启蒙教育,后随美国友人到美学习,交付不起学费时,学校向他提条件,要他毕业后从事传教活动,他拒绝说:“我是中国人,我应择最有益中国者为之。”毕业后,他又谢绝友人的挽留,回到国内,他说:“我要以西方之学习,灌输于中国,使中国趋于文明富强之境。”

陈独秀不同意无条件的爱国主义,他说:“国家者,保障人民之权利,增益人民之幸福者也。不此之务,其国家,存之无所荣,亡之无所惜。”又说:“保民之国家,爱之宜也;残民之国家,爱之何居?”

赵元任曾对西方人说:“我们中国人也得在现代过人的日子,我们不能一辈子穿了人种学博物馆的衣服,预备你们来参观。”

1905年,同盟会成立后,许多留学生踊跃入盟。谷思慎担任山西分会负责人,阎锡山是同盟会争取的对象。阎入盟前曾问谷:“你是官宦子弟,何患得不到一官半职,为什么要参加同盟会,另谋出路呢?”谷思慎回答说:“我不是为个人谋出路,而是为中华民族谋出路。”

蒋梦麟小时曾作文让日文教师中川指教,里面提到“中日同文同种”的话,但他的日文老师笔下绝不留情,中川随笔批道:“不对,不对,中日两国并非同种,你的国将被列强瓜分,可怜,可怜!”当天晚上,小蒋梦麟为国家的前途流泪不已。

宋教仁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法政,抱家国之志,十分刻苦,终致劬劳成疾。他忧怀国事,常伏枕啜泣,曾被日本同学看到,为之讶异,宋说:“为吾祖国事,君何能知?”

鲁迅说:“我的爱护中华民国,焦唇敝舌,恐其衰微,大半正为了使我们得有剪辫的自由。”

日占台湾期间,推行其皇民化政策,禁止台湾人使用汉文、台语。连横则在台专卖汉文书籍,以激励民气。他还把独生子连震东送回大陆,对人说:“弟仅此子,不愿其永居异域,长为化外之民。”

日本强占胶济铁路,康有为的女婿罗昌时任外交交涉员,他义无反顾地只身站在铁轨间,对某日本军官说:“除非从我身上碾过,否则休想前进一步!”日军行进因此受阻。

北平沦陷后,有人向马幼渔求字,他说:“如今国土沦陷,我忍辱偷生,绝不能写。将来国土光复,我一定报答你,叫我写什么我写什么,叫我写多少我写多少!”他闭门读书,足不出户,数年如一日,只可惜在抗战胜利前夕病逝。

程德全曾在黑龙江协助办理外交事宜,当时俄国修筑北满铁路,在未知会中国官方的情况下,准备将火车开入中国。程德全便穿好官服,横卧在铁轨上,安静地等待火车的到来。俄国人为之气馁,于是停止开入火车。

1943年2月18日,宋美龄在美国国会发表了极其成功的演说,成功宣传了中国军民独立抗战的伟大精神,虽为求援却正大光明,毫无乞怜之态。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中国人民根据五年又半之经验,确信光明正大之甘冒失败,较诸卑鄙可耻之接受失败,更为明智。”他的演说令无数美国人倾倒,信件像雪片一样地飞到国会和政府,要求尽快支援中国。美国总统罗斯福也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写到:“中国军队对贵国遭受野蛮侵略所进行的英勇抵抗,已经赢得美国和一切热爱自由民族的最高赞誉。”

李公朴、闻一多等人在昆明创办《自由论坛》,抨击国民党的弊政,公开喊出:“我们需要什么?第一,是自由!第二,是自由!第三,仍是自由!”闻一多又说:“爱国的权利,不容剥夺!”

伊藤博文问辜鸿铭:“先生留学欧美,精通西学,难道不知道孔子之教,能行于数千年前,而不能行于当今之世吗?”鸿铭笑道:“孔子之道,好比数学之加减乘除,三三得九即三三得九,虽数千年而不变,决不会三三得八。日本若无孔子之教,焉能有今日?不过今天的数学倒是已经改良了,比如我国借款于贵国,本来是三三得九,不料止得三三得七;到了还款时,竟已是三三得十一。你以为如何呢?”伊藤博文大窘。

1919年巴黎和会上,面对日本索取山东特权的无理要求,顾维钧驳斥道:“西方有位圣人耶稣,他的死难之地耶路撒冷成为基督教的圣城,神圣不可侵犯!我国亦有圣人孔子,就连日本也承认他是圣人,山东正是孔子的故乡,因此也是我们中国人的圣地,自然也不容侵犯!”举座为之颔首不已。

1936年,连横以肝癌病逝前,适逢他的孙子出生。连横遗命道:“中日必有一战,台湾之回归祖国亦赖此战,若生男,则命‘连战’。”

一次留美清华学生聚会,闻一多问潘光旦:“世界上什么样的民族最优秀?”潘光旦说,世界上受压迫多、境遇困难的民族,如中国人、犹太人,是最聪明的。闻一多说:“那就好!要是你研究的结果,是中华民族应当淘汰灭亡,我便只有先用手枪打死你!”

宋美龄在抗战中数次亲临前线。在兰封、富金山、万家岭等战役中,她都勇敢地出现在炮火纷飞之中,不仅带来前线急需的武器弹药,且带来蒋介石的亲笔信。将士担心她的安危,她则慷慨激昂地说:“这是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战,我正该上火线。”最险的一次,是抗战初期前往上海劳军,她的汽车在越过阵地时被日本飞机投弹击中,汽车被炸翻,她肋骨折断、脊椎受伤,却顽强地坚持劳军使命。纵观古今中外的第一夫人,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呢?

北大教授傅鹰说:“人们有什么不好的思想行为,总说是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这是不公平的。资产阶级思想的老祖宗无非是孔夫子,孔夫子几曾教人贪污,损人利己,惟利是图?我从小就念孔夫子那一套,不觉得有什么错。张子善、刘青山、高岗也不代表无产阶级……我最讨厌‘思想改造’,‘改造’两字,和劳动改造联在一起,有了错才要改。我自信一生无大错,爱国不下于任何党员,有什么要改?现在所谓‘改造’,就是要人在什么场合,慷慨激昂说一通时髦话,引经据典,马、恩、列、斯。何必要用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去说人人都懂的事?……我不明白一个化学家怎么可能是唯心的!”

蒋介石曾力主推迟对日作战,但经西安事变后,他既已承诺抗战,即义无反顾。他在庐山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1933年3月10日,蒋介石跟张学良见面,蒋说:“当前的局势好比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舟内只能坐下一人,我俩中间谁离开小船好呢?”张学良出于他的“领袖情结”,为了维护领袖的地位,慨然离去,交出军权,出国考察,代蒋受过。张曾说过:“我张学良没有统一中国的能力,但我有决心服从统一中国的人。”

冯友兰晚年口授《中国哲学史新编》,当写到“中国近代美学:奠基人——王国维”(第六册,全书第六十九章)时,涉及“意境”问题,联想到“七七”事变前后自己的真心实感,特意写下一个附记说:日军进北京城后,他和留守的清华校务会议的人觉得清华完全不同了。有一晚,吴有训和他一起巡察清华园,皓月当空,十分寂静,吴说:“静得怕人,我们在这里守着没有意义了。”冯顿然觉出幻灭之感,以为他们守清华为的是替中国守一个学术上教育上完整的园地,北京已沦陷,他们还在守着,岂不是为日本服务?过了几天,他就和吴有训同往长沙去找清华。他读清人黄仲则诗:“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以为所写正是一种幻灭感,反复吟咏,倍觉沉痛。到长沙后,冯住朋友家中一小楼上,经常凭栏远眺,见栏下一腊梅花,顿觉李后主“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之亡国痛油然而生,深刻极了,沉痛极了。

1939年11月,日军出动飞机轰炸浙江奉化县偏僻的小镇溪口,蒋经国的生母毛福梅被炸死。蒋闻母遇难,星夜兼程赶回溪口。一见母尸,立即昏迷过去,醒后嚎啕大哭,几天寝食不安。在其母遇难处竖碑一座,蒋经国亲笔题写“以血洗血”四字,刻石留念。以后,蒋经国还写过“永远不要挂起日旗来”的文章,以示复仇之志。

抗战期间,宋美龄在美国参、众两院演说,引用中国谚语“看人挑担不吃力”,她说:“我们不要忘记在全面侵略最初的四年半中,中国孤立无援,抵抗日本军阀的淫虐狂暴……中国国民渴望并准备与你们及其他民族合作,不仅为我们本身,且为全人类建设一合理进步之世界社会,这就必须对日本之武力予以彻底摧毁,使其不能再作战,解除日本对于文明的威胁。”

第二次缅甸战役开始,孙立人指挥新三十八师如下山猛虎般扑向胡康河谷。10月29日占领新平洋,12月29日攻占于邦。当日军俘虏被带到孙立人的面前时,孙立人厌恶地皱皱眉头,不加思索地命令参谋:“这些狗杂种!你去审一下,凡是到过中国的,一律就地枪毙,今后都这样办。”命令被迅速执行。

1946年初,余汉谋的第七战区、第十二集团军均同时被撤销,广东全省划入张发奎所辖,余部六十三军、六十五军先后脱离余汉谋掌握。余所部官兵都非常气愤,他不以为意地说:“抗战已经胜利,洗雪了我国甲午以来五十多年的奇耻大辱,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此后大家如能团结一致,遵照总理遗训,做个老百姓也是光荣的。”

蒋廷黻在《中国近代史》中问:近百年的中华民族根本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能近代化吗?能赶上西洋人吗?能利用科学和机械吗?能废除我们家族和家乡观念而组织一个近代的民族国家吗?能的话,我们民族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能的话,我们这个民族是没有前途的。

1933年初,日军侵占山海关,北平吃紧。刘戡率部奉调北上抗日,在古北口曾因惨遭损失,被迫撤离阵地悲愤自杀,因被手下及时抢夺了手枪,自杀未遂;后调北平担任城防。刘派参谋处长符昭骞负责指导构筑工事任务。日本的一个宪兵连要来看中国军队新构筑的防御工事,刘戡坚决反对,并且表示如果日军一定要看,他就下命令对日本人开枪。为此事他和符昭骞一道去见何应钦。何对刘说:“工事一定要构筑,日本军人要看就让他们看,绝对不许打。”刘说:“我决不让日本人看我们的工事,倘若他们一定要看,那我只有以死来拼。”何说:“你为什么不在古北口死,要到北平来死?”刘愤怒地拍桌子说:“我到北平来是奉你的命令来的,我并不是怕死,我坚决反对这种汉奸的作法!”

卢作孚聪明绝顶。抗战期间,因为要跟美国商人打交道,他跟晏阳初的妻子雅丽读英文,晚上有空来读一点。半年之间,就能看英文报纸。武汉失守后,大量后撤入川的人员物资滞留宜昌,卢亲自指挥民生公司船只,在日本飞机狂轰滥炸下,经过40多天奋战,终于将全部人员的物资设备抢运进川,该壮举被称为“中国实业界的敦刻尔克”。

抗战胜利后不久,胡秋原给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写信,抗议“美国不应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牺牲中国领土的主权完整”。赫尔利邀请他面谈,胡到了大使馆把赫尔利驳得体无完肤,赫氏就王顾左右而言他。胡秋原打断他说:“如果大使先生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要告辞了!”赫恭敬送胡出门,说:“胡先生你是我见到的中国人中,罕见的勇者。”胡答:“不对,像我这样的中国人多得很,只是大使先生在酒会或宴会上少见而已。”

1940年宋庆龄自港抵渝,国民党当局开会欢迎。她在会上连连责问:“你们是不是中山先生的信徒?你们是不是三民主义的信徒?你们是不是实行三民主义?你们是不是信仰总理遗教?信仰总理亲笔写的《建国大纲》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现在你们这样违背三民主义,倒行逆施,抗战能胜利吗?”冯玉祥后来在日记中写道:“在此龙潭虎穴,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伟大!孙夫人真是女中尧舜!”

林语堂《吾国吾民》自序中说:我堪能坦白直陈一切,因为我心目中的祖国,内省而不疚,无愧于人。我堪能暴呈她的一切困恼纷扰,因为我未尝放弃我的希望。中国乃伟大过于她的微渺的国家,无需乎他们的粉饰。

1948年,国民大会召开,余汉谋被委任为陆军总司令。一年后,他就职广东绥靖主任,回到广州激愤地对人说:“我以前没有做过京官,很少接触党国要人,总以为他们对国家大事会有一套办法。去年我在南京搞了几个月陆总,和他们接触多些,才使我认识到这班官僚饭桶。二三十年来,他们除了树立私人势力,争权夺利,对国家大事确实毫无办法,根本谈不上为国家人民做好事。照我看,只要共军渡过长江,势必马上解体,可以肯定是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我这次回来为桑梓服务,希望团结广东军政人员,进而与广西合作,支持李宗仁收拾残局。如不可能,只好认输,绝不陈兵边境,作最后挣扎,使广东同胞重受战祸,加重我的罪责。”

1949年春,解放军越过长江,很多知识分子考虑离开大陆去台湾。林同济的父亲认为孩子有太多“不良”记录,“以你这样的思想,和共产党相处你是会遭殃的”,他劝儿子尽快动身去台湾。林脱口而出的话是:“中国若亡了,吾与汝偕亡。”

杨振宁说:“我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是帮助克服了中国人觉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

于右任在台湾思念大陆,写下《鸡鸣曲》、《国殇》等大量诗词。《鸡鸣曲》云:“福州鸡鸣,基隆可听。伊人隔岸,如何不应?”《望雨》则谓:“独立精神未有伤,天风吹动太平洋。更来太武山头望,雨湿神州望故乡。”至于《国殇》:“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正文 二十六 狷狂

殷海光说:“生长在这样一个时代,像我这样的一个知识分子,可以说极有价值,也可以说极无价值。就纯粹的学术来说,我自问相当低能,丝毫没有贡献可言。就思想努力的进程而论,我则超过胡适至少一百年,超过唐(君毅)牟(宗三)至少三百年,超过钱穆至少五百年。个中的进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这些知识分子在种种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还在前进不已。”

王闿运80岁,应袁世凯之邀,出任国史馆馆长,进京途经武汉,段祺瑞来访,请求指点。王说:“世上最容易的就是做官,一个人若官都做不好,那就一无是处。过去我年富力强,有许多大事要我去做,现在我老了,无用了,便只好去做官。”

王闿运说:功名之学,是为功名而求学,功名是登堂入室的最终目的,学问不过是敲门砖,从这门学问,不必深究圣贤的精义,不必身体力行做人的真理,功名到手,砖石尽弃,只需遵循权力场的潜规则即可。

严复见地独特,往往反常人之道而行。袁世凯任直隶大臣时,写信请他入幕,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够得上延揽我!”但袁被贬回河南洹上老家时,他又为袁鸣不平,说朝廷“自坏栋梁”。到了洪宪帝制时,杨度拉拢他入筹安会,他很不以为然地说:“国事非同儿戏,岂能一变再变?”洪宪帝制失败后,举国声讨袁世凯,他又说:“非袁世凯无以维持残局。”

康有为自称“教主”,说“不出十年,必有符命”。章太炎嗤之以鼻道:“康有为什么东西!配做少正卯、吕惠卿吗?狂言呓语,不过李卓吾那一类货色!”

为引起新的文战,刘半农化名王敬轩,直斥《新青年》之非,不想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对这些新的质疑,钱玄同和陈独秀惟痛骂而已。胡适认为不符合民主辩论的精神,陈独秀说:“吾不屑与辩,惟痛骂而已。”

“五四”期间,社会上谣传傅斯年、罗家伦被安福俱乐部收买,胡适轻蔑地了写了篇《他也配》,说:“安福部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收买得动这两个高洁的青年!”

杨度第一次见到孙中山后,即对人感慨道:“与先生畅谈终日,渊渊作高山之响,汪汪若千顷之波,言语诚明,气度宽大,他日成功,当在此人,我也许是他的臂膀!”

章太炎第一次见到陈宦,便大惊失色地说:“中国第一人物,中国第一人物,他日亡民国者必此人也。”民国初年,袁世凯在北京,黄兴在南京,黎元洪在武汉,隐然成三足鼎立之势。陈宦利用自己与南京、武汉方面的良好人际关系,献计于袁世凯,使袁得以翦除这两个劲敌,为洪宪帝制扫平了障碍,陈宦也因此成为袁世凯的心腹爱将,被重用为四川督军。章太炎死后,陈宦对人说:“从此世间无知我之人,太炎知我,我也知太炎。陆建章说太炎作一篇文章,胜过十万兵马,这是对太炎的轻视;我认为太炎一语,足以定天下安危!”

章太炎在东京办《民报》时,陈独秀曾去拜访。章的弟子钱玄同、黄侃在座,听到客来,只好躲入隔壁的房里去。主客谈起清朝汉学的发达,列举戴、段、王诸人,多出于安徽、江苏,不知怎么一转,陈独秀忽而提出湖北,说那里没有出过什么大学者,主人也敷衍说:是呀,没有出什么人。这时黄侃在隔壁大声说:“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未必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客闻之索然扫兴,随即别去。

泰戈尔和辜鸿铭一起获得诺贝尔奖提名,泰戈尔胜出,但辜鸿铭始终瞧不上他。泰戈尔访华,学人踊跃迎迓,唯辜鸿铭闭门谢客。他认为泰戈尔不懂,因此也不懂东方文化的精微之论,不如回印度整理诗集好些。

英国作家毛姆拜访辜鸿铭,深为中国一些经典著作未能译成西文而遗憾。辜鸿铭答道:“代表中华文化精髓的《四书》,早在一两百年前,已经有外文译本了。”毛姆不信,辜鸿铭便约好三日后拿给他看。接下来辜鸿铭便用了三天时间,译出了英、法、德语的《四书》译本。

胡适回国时,青春气盛,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辜鸿铭则认为,胡适所持为美国中下层英语,而且不懂希腊文和德文,故必不能窥见西方古今哲学的堂奥。

胡适寄自己的新作《哲学史大纲》上卷给章太炎,依新式标点符号,在“太炎”二字旁打了一根黑线。章太炎大怒道:“胡适是什么东西,敢在我名字旁边打黑线。”看到下面落款的“胡适”二字旁也有一根黑线,才略感释怀地说:“罢了罢了,这就算抵消!”

刘文典善治,有《庄子补正》十卷,陈寅恪为之作序。他对此十分自负,有人问他古今治的得失,他说:“在中国真正懂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庄周,还有一个就是刘文典。”他在西南联大讲,每次开讲,必先说一句:“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吴宓也常去听,总坐在最后一排。当刘讲到自以为独到处时,总会抬头向后排张望,问:“雨僧兄以为如何?”吴宓必然会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高见甚是,高见甚是!”

日军空袭昆明时,警报响起,大家纷纷躲避,刘文典看到沈从文也在匆匆逃避,便忿忿不平地对人说:“我是为庄子跑警报,因为只有我能讲,他沈从文是为谁跑呵?”

章士钊认为康有为的文章,多有夸大之词,是其性习使然,又系政治作用为之也。他以为“南海诗文,向欠洗伐之功,笔端起处,即倾河倒峡而出;其勉强趁韵处,往往活剥生吞,无暇咀嚼,以诗律言,诚达不到一个细字。”

胡适跟陈独秀关系非常,或畅谈,或争论。有一次争论得厉害,陈独秀问:“适之,你连帝国主义都不承认吗?”胡适生气了,说:“仲甫,哪有帝国主义!哪有帝国主义!”拿起拐杖,在地板上连连笃了几下,就走了。而他在检讨自己时,对陈独秀的苦干精神是佩服的,他说自己“一方面不能有独秀那样狠干,一方面又没有漱溟那样蛮干,所以我是很惭愧的”,他崇敬两人的精神,相形之下他自己显得软弱多了。

黄侃到中大教书,最初尚受尊敬,后来朱骝先作校长,朱是党国机要,无暇顾及对他的礼貌,黄勃然大怒,说是师道沦亡,一定要卷行李滚蛋。国文系再三挽留,朱亲自出马挽留,他还不肯,写信给他的学生们:“……但既已恳辞于前,又复勉留于后,直视去就如儿戏,诸生何取焉?‘慎尔忧游,勉尔遁思’,诸生爱我,当为我咏也。”

1930年,陈独秀贫匮无以自济,精神却异常饱满。他对郑超麟说:“吾恍似回复‘五四’建党之初,精力正无穷也。”

1944年,西南联大国文学会举办“五四”文艺晚会。晚会最后,主席罗常培宣布:“今天唱压轴戏的是杨金甫先生,杨先生将赴美国讲学。”杨金甫讲完后,闻一多径自上台说:“今天唱压轴戏的,不是杨先生,而是我!我研究中国文学二十年,目的就是摧毁这座封建的精神堡垒!”

五省联帅孙传芳拜谒马一浮,马不见。马的家人提议:“可以推说不在家。”马说:“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

曹聚仁在南社演讲,说到南社和辛亥革命的关系,认为辛亥革命是浪漫气氛很浓的政治运动,南社的诗人是龚自珍气氛的诗人,而林庚白就是活着的龚自珍。柳亚子深以为然。但林庚白极不满意,他说:“我心目中尚且无李杜,更何有龚自珍!”他曾说:“十年前论今人诗,郑孝胥第一,我第二。倘现在来看,那么我第一,杜甫第二,郑孝胥还谈不上。”

抗战中,马寅初常发表激烈演讲,抨击政府的腐败。蒋介石召他去问话,他说:“文职不拜见军事长官,没有这个必要,见了就要吵嘴,犯不着!再说,从前我给他讲过课,他是我的学生,学生应该来看老师,哪有老师去看学生的道理!”蒋介石知道后对人说:“我请他来是为了谈经济问题,以后有时间,他随时可以来!”

钱钟书曾在余英时等人面前批评陈寅恪太“trivial”(琐碎、见小),即指《元白诗笺证稿》中考证杨贵妃是否以“处子入宫”那一节。余恍然钱钟书对陈寅恪的学问是有保留的。余本想说,陈氏那一番考辩是为了证实朱子“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的大议论,不能算“trivial”,但那时钱钟书正在余家作客,这句话余无论如何当众说不出口。

1941年圣诞节,日本军队袭入香港。经过九死一生的挣扎,梁漱溟终于逃脱虎口。他乘船逆西江而上进入广西。在安全抵达国统区以后,他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前人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万不会有的事。”这一番话,遭到了包括熊十力在内的许多的人讥评,而梁漱溟却回答他的朋友说:“狂则有之,疯则未也。”

中共建国后召开第一次文代会时,聂绀弩和楼适夷作为香港地区的代表参加。会议结束前,他们接到通知,某首长在北京饭店接见。到了出发时间,聂绀弩仍高卧在床,楼三番五次叫他也无结果,只得动手揭他的被子。他坐起来,睁开睡眼说:“要去,你就去。”“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不管那一套,我还得睡呢。”说完,他又钻进被窝大睡去了。楼只得一人去见首长,还得为聂绀弩找一番托词。

“雷震案”之后,在公开场合下,殷海光常常独自不语,见到一些老友时,脸上也显得一片“冷漠”。傅乐成有一次与之谈及“雷震案”,殷海光只说了一句:“怎么得了啊!”这时他的心情,正像当年在西南联大那个寒夜中长吟李白的那首诗一样:“拔剑四顾心茫然”,颇为绝望。后来殷海光生病,傅乐成与杜维运去医院看他,“他只是微笑,不发一言;继而杜维运也上前搭讪,态度仍是一样,弄得我们十分尴尬。”离开医院,傅乐成无奈地对杜维运说:“你看他像不像苏格拉底?”

钱钟书拒绝新闻界采访,他的名言是:“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好吃,这就行了。何必要看生蛋的鸡是什么模样?”他也从不做寿。在他八十岁要过生日时,家中的电话一度闹翻了天。学士通人,亲朋好友,机关团体,纷纷要给他祝寿,他所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还准备为他开一个纪念会或学术讨论会,但钱一律坚辞。对这类活动,他早已有言在先:“不必花些不明不白的钱,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钱钟书出名后从不参加任何会议是出了名的,对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各种学会他也一律谢绝挂名。杨绛因翻译《唐·吉诃德》而获西班牙政府颁发的大奖,西班牙驻华使馆请她,第一任大使邀请,她谢绝了;第二任大使送来正式的书面邀请,她正式地书面谢绝了;第三任大使通过原社科院院长马洪去请,她才赖不掉了。钱钟书不无得意地对人说:“三个大使才请动她!”

正文 二十七 僻怪

胡适从1942年开始收集世界各国怕老婆的故事,他认为从中可以找到了解国际问题的钥匙。他发现,来自中国的怕老婆故事有几百个,来自美国、英国、北欧的这种故事也有几百个之多,来自日本和德国的却一个都没有。他因此得出结论:“人类中间这一种怕老婆的低级种子,只能在民主国家繁殖,不会产生在极权国家的土壤上。”次年,他收集到不少意大利的怕老婆故事,由此推断意大利在轴心国不会感到愉快,果然,意大利于是年九月向盟军投降了。

丁日昌做江苏巡抚时,曾认真查禁“淫书”,他开出了一长串书目,从《肉蒲团》、《灯草和尚》、《浓情快史》、《绣榻野史》、《五更尼姑》,到《三言》、《二拍》、、、。他认为写尽痴男怨女之情,字面上又决不露一个淫字,而令人心往神驰,这就是所谓“大盗不持干戈”。当苏南战争结束后,刘铭传带亲信将领游览无锡的惠山,当时因躲避战争,山上出家当尼姑的特别多,刘因此饱览秀色。丁日昌知道后,一本正经地劝他:“省三,你现在已经贵为提督了,还这么不检点,难道不怕世人耻笑么?”刘铭传反唇相讥:“丁雨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想当年你刚到我们军营的时候,到处收罗西洋春宫画册,送给我部下的将校,让大家帮你说好话,保你往上爬,你现在倒忘了。”

林琴南古文情调的译述倾倒过一代人,本人却有怪脾气,他曾九谒崇陵(德宗陵),自称“清室遗民”,而又是赞成共和制度的一人。民国初立,他毅然剪去辫发以为诸老倡。民国六年张勋复辟,他劝告同乡人陈宝琛、郑孝胥,说是此举不仅足以危害国家,且足以危害清室。对自己矛盾的行为,他解释说:“我中过举人,已受前清功名,所以自觉是一个遗民了,我承认我的思想太落伍,但做人的方法不可不如此。”

杨士骧升任直隶总督时,进京陛见。次日便微服到前门外煤市街一家羊肉馆大快朵颐。时当暑日,他光着上身,盘辫于顶,像个寻常百姓那样,食羊肉二簋、锅帖三十枚而出。刚出门口,正看到李经楚驱车经过,李十分惊讶地问杨何以如此?杨士骧说:“当年曾与于晦若来此处消夜,记忆深刻,昨天得知此馆尚存,所以乘兴而来,饱啖而出,不亦快乎!京师羊肉馆虽多,但那些岑楼巍巍、金额煌煌者,不过徒有其表。此处虽止小屋一间,狭隘不洁,而其制作之佳,殆无其匹。君若不信,何不试之?”经楚面有难色。杨士骧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兴之所至,何事不可为,进羊肉馆岂足为辱耶?”两人于是携手入内,复大嚼一番后,共载一车而归。

王闿运性情疏阔,似六朝人物。晚年他宠爱家中一周姓婢妇,带着她周历天下。曾过湖北,突然拜访湖北将军段芝贵,一见段他便对周妪说:“你不是想看段大少爷么,这个便是了!”湖南巡抚陆元鼎曾来拜访他,他辞而不见,陆离去半日后他却租船连追百余里回拜。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开始不见,因为不敢当;后来远追,以表敬意!”

王闿运自称有帝王之姿,其日记叙述,多用朝廷语气。民国初年的交际场合,人多改穿西装,王却坚持穿前清官服。谭延闿诘之,王答:“国体改,服色未定。吾虽故衣,与子实相等。子西装欧美之服也;吾服满洲服,非吾国章服之旧,非皆外国之服耶?”

李宗吾于蜀地大讲其厚黑学,言其共分三步功夫,一是厚如城墙,黑如煤炭。超初的脸皮,好像一张纸,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和厚如城墙了。最初心的颜色,作乳白状,由乳色而炭色,而青蓝色,再进而就黑如煤炭了。……第二步是厚而硬,黑而亮。深于厚黑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点不动。……第三步是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天上后世,皆以为不厚不黑,这个境界,很不容易达到,只好在古之大圣大贤中去寻求。

章太炎曾撰文痛贬西方人所用之铅笔、钢笔,并考证出中国古代已知使用铅笔,只是后来才衍化为毛笔。他说:“展转蜕变,毫之制造愈良而铅铁遂废不用,欧洲则讫今未改,以笔言之,亦见汉土所用为已进化,而欧洲所用为未进化者也。”

章太炎曾怀疑孙中山被日本人收买,便将《民报》社悬挂的孙中山照片撕了下来,写道:“卖《民报》之孙文应即撕去。”并将撕坏的照片和评语寄给已到香港的孙中山。但是,当有人附和他说“骂得好”的时候,他却马上给那人一记耳光,说:“总理是中国第一等伟人,除我之外,谁敢骂他?”

《苏报》案发生后,法官曾问章太炎有功名否,章答说:“我双脚落地,便不承认满猪,还说甚么功名呢!”

梁启超提倡新其民以新其政,还倡议成立“知耻学会”,提倡“自诵其耻”。

梁启超酷爱麻将,每于演说之前大战不止,曾说:“予利用博戏时间起腹稿耳。骨牌足以启予智窦,手一抚之,思潮汩汩来,较寻常枯索,难易悬殊,屡验屡效,已成习惯。”

1918年,梁启超和蒋百里并辔游欧。回国后,蒋写了一本《欧洲文艺复兴史》,请梁作序。不料梁的序写得奇长,因为他认为欧洲文艺复兴与清代学术思潮有很多相似之处,遂大加发挥,如江河决止,不可收拾,一写就是8万字,较蒋著篇幅更大。蒋啼笑皆非,只好请梁单独出版,此即《清代学术概论》,其序反倒是蒋所写。后来梁启超又将此书补充至25万字,是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辜鸿铭怪名满天下,他在北大讲英国诗时,对学生说:“我今天教你们外国《大雅》。”又说:“我今天教你们洋《离骚》。”“洋《离骚》”是指密尔顿的一首长诗。罗家伦等学生在教室里对辜很尊重。“五四”运动时,辜在一日本人办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大骂学生是暴徒,是野蛮。罗家伦受不了,质问辜:“先生,你从前写的《春秋大义》我们读了都很佩服,你既然讲春秋大义,你就应知‘内中国而外夷狄’,你现在在夷狄的报纸上发表文章骂我们中国学生是何道理?”辜气得脸色发青,大眼睛鼓起来,两分钟说不出话,最后站起来拿手敲着讲台说道:“我当年连袁世凯都不怕,我还怕你?”

辜鸿铭论民主:“古今时代不同,社会制度有变,水涨船高,后来居上,焉能将汤武革命模拟于列宁革命哉。然民主精神固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不论帝王总统主席,凡具民主精神者皆佳,尧、舜、华盛顿、林肯是也,凡无民主精神者俱僭,桀、纣、袁世凯、曹锟是也。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领导者尤重于制度也。领导者妄,则如恶魔乎。英文‘民主’一字,拆而作‘恶魔’加‘疯狂’而已。今列宁已耳,孰知其后来者如何。”

黄侃常将其老师章太炎比作苏格拉底,将自己比作柏拉图,因为他认为老师的学问博大而散漫,惟自己能整理之;且认为章太炎正像苏格拉底一样根本蔑视美,而自己却风流能事,正如柏拉图般关心物美。后来有一次,章太炎问黄侃:“妇人身上何处最美?”黄侃说:“老师您以为呢?”章太炎说:“以我观之,妇人之美,实在双目。”黄侃笑道:“都说先生痴,据此来看,先生哪里痴呢!”从此,黄侃对章太炎的看法才有所改变。

黄侃有名士怪癖。他住在朋友的屋子里,住得不舒服的时候,想搬家了,就在糊着墙纸的白壁上挥笔写道:“此屋有鬼不可住。”

黄侃在暨南大学任教时,暨大师生人人都须佩戴一枚徽章,独黄侃不肯佩戴。他第一次去上课,被门卫拦住,因为他没有徽章。他说:“我是黄侃!”门卫只管说:“你应该有徽章!”黄侃说:“我就是不爱佩戴那个东西,你不给我进去,我就不进去!”说完掉头就走。最终他成了惟一一个不佩戴徽章而进出校门的人。

陈独秀与彭述之一起被解送南京,途中,陈独秀懵腾大睡,彭述之十分羡慕。晨起,陈独秀说:“吾已半老,别无所求。汝正青春,大有可为。万望勿作他想。”章士钊主动为陈独秀辩护,十分卖力,陈独秀却不领情,说:“律师所云惟其本人观点而已。吾人之政治主张,以吾本人之辩护状为准。”法庭上一片惊叹:“革命家!”一些国民党人呼吁将陈独秀明正典刑,陈泰然自若地说:“不如大辟爽快!”

陈独秀将“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的古箴改作“万恶孝为首,百善淫当先”。

杨度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其成名始于业师王闿运,称其“美于文章,妙于言语”。其后尝共康有为、梁启超游,盖一立宪党人。在东京时又与孙中山、黄兴订交,与革命党人来往密切。洪宪帝制时,他是臭名昭著的帝制党人。帝制失败后披发入山修道,数年后复出,秘密为孙中山效力。国共交恶后,他在上海依附杜月笙,暗地里则拼力救助中共党员及家属,并在周恩来的介绍下,秘密加入共产党。真乃一代奇才!

孙中山到北京后病势加重,无法讨论统一计划,北京协和医院的医师均告束手。张静江、胡适之推荐中医。但是孙中山不愿服中药,他说,他本身是医生,他知道现代医药束手时,中医的确有时也能治好疑难病症。他说:“一只没有装罗盘的船也可能到达目的地,而一只装了罗盘的船有时反而不能到达。但是我宁愿利用科学仪器来航行。”朋友仍旧一再劝他吃中药,他不忍过于拂逆朋友的好意,最后终于同意了。但是这只没装罗盘的船却始终没有到达彼岸。

金岳霖曾说:“我培养了只做概念游戏,不关心政治,甚至于反动的人。例如殷福生(殷海光)就是我所供给所培养的一个反动分子,他现在在台湾为蒋匪帮服务。”“我宣传逻辑上的纯技术观点,天才教育观点,在这一方面我特别捧王浩,他现在仍然留在美国大学里,为美帝国主义服务。”

1932年夏,刘湘在渝召集二十一军管区教育会议,由刘主持,致词大要为:“我统一四海后,先要发展土产,如荣昌烧酒房的泥金茶壶,隆昌的白猪儿;须不依靠科学亦能致富,闭关亦能自守。”何鲁时为重庆大学理学院长,起立发言说:“国家富强必须依靠科学。如不依靠科学,请问督办今天为何要穿西装呢?”刘登时面红耳赤,随即退席。

茅以升在20世纪30年代以主持建造杭州钱塘江大桥闻名于世,在50年代被迫检讨说:“我于1920年初返国,自此为反动统治阶级服务……对于反动统治下的所谓建设,但求能参加促成,而不惜阿附其权势。”他甚至给自己戴上“剥削者”的帽子,说“这种剥削手段,最集中地表现在钱塘江桥工程上,那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我因此而得名”。

熊十力和陈铭枢是在南京学佛时结识的好友。熊在大学时,陈一定要每月寄钱30元表示支助。有一次陈的会计忘了寄钱,熊立刻写了封信,上面写了100来个“王八蛋”。陈看了信,马上补寄钱过去。

康有为擅书法,人称“康体”,却惟独不题扇面。有人怪而问之,他说:怕人拿着扇子上厕所,将字薰臭。

陈翔鹤说:郁达夫跟他们多次逛胡同,达夫的方法,是一条胡同、一个班子的慢慢看,先点若干班子的名,然后挑一个姑娘到她屋子里坐坐,或者一个也不挑。有一次,他对一个姑娘说:“让我抱抱吧,我已经有五六个月不亲近女人了!”这个姑娘就向他的怀里坐下去。

鲁迅的脾气是很倔的,曾有鲁迅不愿见者上门求见,鲁迅让保姆告诉来人说他不在,来人却声称他亲见鲁迅回了家才来敲门的,鲁迅大怒,大声向保姆说:“你去告诉他:说我不在是对他客气!”夏衍曾回忆说,鲁迅不喜欢田汉,一次,内山完造在一家闽菜馆欢迎日本左翼作家中的领袖人物藤森成吉,鲁迅、茅盾、田汉、夏衍等人都在座,田汉对藤森成吉大谈自己与日本唯美主义“恶魔”派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交情,鲁迅很反感,鲁迅对夏衍低声说:“看来,又要唱戏了。”鲁迅随即起身退席,给田汉一个很大的难堪。

鲁迅说:中国人很喜欢奇形怪状、鬼鬼祟祟的脾气,爱看古树发光比大麦开花的多,其实大麦开花他向来也没有见过,于是怪胎畸形就成为报章的好材料,替代了生物学常识。

狂飚社的向培良轰击鲁迅:“十六年初,狂飚社与鲁迅先生决裂,那时候,我们的思想已与鲁迅先生渐渐分离。他的性格狷急,睚眦不忘,又不肯下人,所以不知不觉中被人包围,当了偶像,渐渐失去他那温厚的热情,而成了辛辣的讽刺者和四面挥戈的不能自已的斗士。最后,鲁迅先生全部的精力消耗于攻击和防御中,琐屑争斗,猜疑自若,胸襟日益褊狭,与青年日益远离,卒至于凄伤销铄以死。”

汪晖说:“《鲁迅全集》的每个字上都趴着一位学者。”钱钟书亦引起此种效应,钱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在给黄裳的信中写道:“国内外不乏无聊好事或啖名牟利之辈,欲借弟为敲门之砖,易米之帖。”

熊十力著《十力语要》说:“人谓我孤冷。吾以为人不孤冷到极度,不堪与世谐和。”

新文化运动时,柳亚子响应反孔言论,主张“非孝”,说父子应以兄弟相称。他写诗给儿子柳无忌:“狂言非孝万人骂,我独闻之双耳聪。略分自应呼小友,学书休更效尔公。”他还进一步主张废除伦常,在一首诗中说:“共和已废君臣义,牙彗羞他说五伦。种种要翻千载案,堂堂还我一完人。”

王敬义与李敖性格相近,因多人持此说,故两人虽未谋面,彼此也相知。后来,王到台湾去,得以谋面。李敖问:“喂,他妈的王敬义!”王敬义答:“喂,王八蛋李敖!”

蒋经国曾送给老师吴稚晖一辆人力车,吴当即令他拿来锯子,将车子的两根拉杠锯掉,然后哈哈大笑,把这辆没有拉杠的车身抬到书房里。他懒洋洋地坐了上去,说:“我现在有了一张沙发椅了!”接着他又说:“一个人有四条腿,自己可以走路,何必要别人拉?”吴善隶书,然不喜在墙上张贴字画。他说:“装饰墙壁与其挂字画,不如挂锯子,挂斧子。因为这些东西,是机器的简单代表,可以用来制造物质文明的。”

苏曼殊在长沙任实业学堂舍监,常被学生侮弄。他常背人兀坐,歌哭无常,见人时,目光炯炯直视,数分钟不转瞬,人称他为“苏神经”。他饮食无常度,有时兼人之量,有时数日不食,尤其喜欢巧克力和雪茄烟,曾经把自己的金牙敲下来换糖吃,因此得了个“糖僧”的绰号。他最终死于胃病。

苏曼殊性脱略,不分人己之界。囊空如洗,也从不向友人借贷;若有周济他的,则毫不客气,受而不谢,亦不偿还。曾断炊数日,在床上辗转呻吟,自忘其苦。有友人到,叹曰:“我迟来一步,不意君为饿殍!”为之具炊饭,并赠以百金。他腹饥既解,欣然行于市,见有自行车构制精美,十分喜欢,便买了一辆。又遇到一个乞丐,不食已三日,便倾余囊相赠。数日后,那位友人又去看他,只见他偃卧呻吟如故,不禁大为诧异,以为他在绝食自弃。了解情况后,友人埋怨道:“你不会骑自行车,为何要买?”他答道:“无他,从心所欲而已。”友人无奈,只好派一个仆人来照顾他。

冯友兰的习惯是,每次上课前都面无表情地坐在讲台后,呆望同学们一二分钟,然后才开始上课,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林纾说:“凡人必有野蛮之体魄,而后有文明之精神。”

某次,潘光旦批评罗隆基文章不通,罗急道:“我的文章怎么会不通,我父亲是举人!”潘说:“你父亲是举人有什么了不起,我父亲是翰林!”

美国女作家项美丽撰写《宋氏三姊妹》,特地采访宋庆龄。宋拒绝见她,说她是《纽约客》的撰稿人,而《纽约客》是消闲文学刊物,不够前进。

孙中山被称作“孙大炮”,意为理想家。胡适则认为:“孙中山是一门不能轻视的大炮!”被称作“大炮”的还有傅斯年。傅常在国民参政会上抨击弊政,甚至多次要求罢免孔祥熙。蒋介石问他:“你信任我吗?”他答:“我绝对信任!但是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说!”蒋介石为之动容,竟罢免了孔祥熙包括行政院长在内的一切实际职务。

齐白石在北平街头看到有人卖署名自己的假画,遂当面加以指责,不料此小贩振振有辞:“凡大画家没有不被造假的,造假越多,说明名气越大。而且这些假画物美价廉,是卖给穷人的;而有钱人自然去买你的真品,对你有什么损失呢?”齐白石为之语塞,再看那些赝品,居然很有章法,于是乎竟然收这个小贩做了徒弟。

蒋廷黼说他第一眼看到北平时,不禁对自己惊呼:“北平真能代表中国伟大的过去,北平证明中国过去是伟大的,看到北平使我感到生为中国人实在值得骄傲。”又说:“北平的土著,具有任何地方人所没有的谦恭态度。他们处事谦恭、客气。无论是拉黄包车的、卖面的、卖馒头的、卖烧饼的……无不如此。”

1946年7月,上海各家舞厅举行全市舞女救济苏北难胞义卖活动,口号是:“义舞!义卖!今晚多跳一支舞,可以多救一条命”;上海浴室业很快也如法炮制,打出了“多洗一次澡,多救一条命”的口号。

正文 二十八 修为

徐悲鸿书室中悬有自书一联,上联曰“独持偏见”,下联曰“一意孤行”。他还曾请齐白石以“荒谬绝伦”四字刻章一方,或问何意,他说:“别人看我是‘荒谬’,我看自己是‘绝伦’。”

溥仪曾仿刘禹锡《陋室铭》作《三希堂偶铭》,文曰:“屋不在大,有书则名。国不在霸,有人则能。此是小室,惟吾祖馨。琉球影闪耀,日光入纱明。写读有欣意,往来俱忠贞。可以看镜子,阅《三希》,无心荒之乱耳,无倦怠之坏形。直隶长辛店,西蜀成都亭。余笑曰:何太平之有!”

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埋首于文字学,而站在党内斗争圈外。这种态度使其敌人说他为了骄傲,轻视他们,不屑与他们斗争。彭述之说他保持“东方人的政治道德”,不合于近代斗争之用。

赵元任年轻时,求知欲极强,爱做物理实验,酷爱体育运动,从初中开始坚持记日记。在南京求学期间,一度染上恶习:抽烟、嗜酒、手淫。一旦他意识到这些危害时,以坚强毅力强制自己根除了,常以父命名寓意告诫自己:“元任,任重道远。”后果然博学多才,被尊为“汉语言学之父”。

胡适在奔母丧时写过这样一段话:“‘小我’是会消灭的,‘大我’是永远不灭的。‘小我’是有死的,‘大我’是永远不死,永远不朽的。‘小我’虽然会死,但是每一个‘小我’的一切作为,一切功德罪恶,一切语言行事,无论善恶,一一都永远留存在那个‘大我’之中。那个‘大我’便是古往今来一切‘小我’的纪功碑,彰善祠,罪状判决书。”

蒋介石挽胡适联:“新文化中旧道德之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1942年10月19日,延安召开有二千多人参加的鲁迅逝世六周年纪念大会,萧军在会上宣读了他对王实味问题意见的《备忘录》,引起与会作家的不满。周扬、丁玲、刘白羽等当场与萧军在主席台上展开论辩,萧军舌战群儒,越辩越激烈,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要看个结果,无人退席。辩论从傍晚至深夜,大会主席吴玉章见双方僵持不下,站起来说:“萧军同志是我们共产党的好朋友,我们一定有什么方式方法不对头的地方,使得萧军同志发这么大的火!大家都应以团结为重,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应当检讨检讨!”萧军说:“吴老的话使我心平气和,这样吧,我先检讨,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错,行不行?那百分之一呢,你们想一想是不是都对呢?”丁玲紧接表态说:“这百分之一很重要!我们一点也没错,百分之百全是你的错,共产党的朋友遍天下,你这个朋友等于‘九牛一毛’,有没有都没有关系!”萧军火了:“既然如此,你尽管朋友遍天下,我这‘一毛’也不愿附在‘牛’身上,从今后咱们就拉、蛋、倒!”萧军说完,拂袖而去。

顾颉刚说:“让我盲目崇拜一个人就像让我训斥一个仆人一样困难。”

1941年秋,马一浮的挚友谢无量到四川乐山复性书院看望马一浮,相见甚欢。一日,马一浮通知书院学人齐集尔雅台谒见谢先生,请谢先生向诸生开示。

马一浮的学生张德钧骄矜自负,想考考谢先生的学问,首先发问:“什么是无明?”无量微笑未答。马一浮觉得张生此问出于胜心,必须析之,乃代谢先生答曰:“你这一念,便是无明。何不返躬自看。”张生惭而失色。在座诸生,莫不敛容。

20世纪50年代,在思想改造运动中,冯友兰多次检讨交代,甚至不惜上纲上线,以有说无,但是主持人就是不让过关。金岳霖由于素与政治无涉,在运动中过关较快,不久还被树为积极分子,组织上让他到冯家去做工作,以促进冯氏转变。一进门,金岳霖就大声说:“芝生呀,你有什么对不起人民的地方,可要彻底交代呀。”说着说着,扑上去和冯友兰抱头痛哭。

冯友兰高寿,使一些健康杂志颇感兴趣,当人正儿八经问起他长寿的秘诀时,他却只有“不……着……急”三字奉告。

陈果夫临死前,总结一生,认为自己主要做到了以下几点:住繁华都市多年,未曾入妓院、舞场、赌场之类,为无聊之消遣;管钱终不将钱作为私有,或为金钱所管,反之,愈不爱钱;读书未曾为书本所囿,或自以为知足;管人事不捉弄人,不私于人,更不自用私人;做官未曾作威作福,营私或运用政客,作固位之想及幸进之图;始终保持平民本色;接近商业工作,自己做到不做生意,不与人谈私利;办党务不作植党之想,办教育亦然;生病能摆脱烦恼,始终抱乐观与进取之心。

1950年初,新儒学的代表人物徐复观在香港办《民主评论》,胡兰成来看他,自称是梁漱溟的学生。胡能言善道,徐就真以为他是梁的学生,便照顾他的生活,还应其所求帮他偷渡去日本的旅费。这年五月间,徐也去日本,和他住在一起,才知道他与梁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徐复观在一次谈话中说:“依我的经验,凡是大节有亏的人,便会无所不为的。”

林语堂说:“我从未有写过一行讨当局喜欢或是求当局爱慕的文章。我也从来没说过讨哪个人喜欢的话;连那个想法也压根儿没有”,“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也没有舒服过,也没有自满过;我从来没有照照镜子而不感觉到惭愧得浑身发麻。……我以为我像别人同样有道德,我还以为上帝若爱我能如我母亲爱我的一半,他也不会把我送进地狱去。我这样的人若是不上天堂,这个地球不遭殃才怪。”

冯友兰被拉入了“四人帮”的写作班子“梁效”。据说“文革”结束后,冯的妻子责怪他说:“天都要亮了,还在炕上尿了一泡!”1968年,毛泽东指示要给知识分子以出路,特别指示要把翦伯赞和冯友兰作为反面教材养起来。于是,这两个人从牛棚中被释放出来,每月给120元生活费,并重新分配较宽敞的住房。但不久翦伯赞就和妻子一起自杀了。

张君劢的政治立场飘忽不定,对国共两党都忽而反对忽而支持。1949年后,台湾当局竭力拉拢他,他不为所动,虽生活窘迫,却一芥不取。中共也曾委托陈叔通邀他回国,也被他婉拒。他在印度讲学时,周恩来派张经武拜谒他,他不见,托人带话道:“我住在英帝国主义的宅中,不必麻烦了!”

“文革”中,只有马列书可读,钱钟书只好看德文版的马列书信。他对夏志清说,自己对恩格斯的性生活有所发现。

巴金后来反思说:“在‘文革’到来之前,我的确就是这样地混日子,我用一个混字,因为我只说空话没有干实事。一次接一次开不完的会,一本接一本记录不完的笔记,一张接一张废话写不完的手稿。”

1978年,程千帆平反,学术圈内外皆将其奉为上宾。程千帆却十分清醒。在给友人信中,他言道:“现今国事系事多不堪言,亦不仅某一学校如此……我数十年来,总是希望免疫,但个人免疫又如何。独善其身,似清高,实可耻也。”

其时,学者争评职称之风盛行,程千帆讽之为“真吴道子画鬼趣图”——“其中百态,若旁观不介入,则有读《死魂灵》之乐。”

——莫砺锋《程千帆评传》

于省吾说:“在读书人中,我是有钱的;在有钱人中,我是有学问的。”

“文革”初期,孙冶方坐牢之前,曾与顾准一起住牛棚,一起劳改。顾准对孙冶方说:“反正我是受了那么多罪,再也不要连累你了。我的手上没有血。”

世纪之交,寿者荣辱。上海文坛的百岁老人,有章克标、巴金、施蛰存等人。一次李欧梵拜访施蛰存,谈到要为他贺百岁寿辰,施说:“一百岁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我是20世纪的人,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陈白尘曾说:“惜我未死,不及见写我之文也。”

北岛说:“在没有英雄的时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

弟子们编的《季羡林文集·前言》初稿有“国学大师”、“国宝级学者”、“北大惟一终身教授”等一堆字眼,季老看后要求删去,并说:“真正的大师是王国维、陈寅恪、吴宓,我算什么大师?我生得晚,不能望大师们的项背,不过是个杂家,一个杂牌军而已,不过生的晚些,活的时间长些罢了。是学者,是教授不假,但不要提‘惟一的’,文科是惟一的,还有理科呢?现在是惟一的,还有将来呢?我写的那些东西,除了部分在学术上有一定分量,小品、散文不过是小儿科,哪里称得上什么‘家’?外人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们是我的学生,应该是了解的。这不是谦虚,是实事求是。”

夏承焘字瞿禅,号月轮楼主。他的得意门生、著名作家琦君曾问他“瞿禅”有什么含义,他说:“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只因我瘦,双目瞿瞿,且对一切事物都怀惊喜之情。至于禅,却是不谈的,一谈就不是禅了。其实禅并非一定是佛法,禅就在圣贤书中,诗词中,也在日常生活中。慧海法师所说的‘饥来吃饭困来眠’,不就是日常生活吗?”

——琦君《春风化雨》

殷海光对陈鼓应说:“人与人之间相处,真不容易互相了解,五年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公子哥儿型的人,所以看到你就感到讨厌。许多人背后骂你,也有好些人欣赏你。你像是一匹野马,你是个很不被人了解的人。和你谈话,才体会到你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劲儿!你那种不羁的心态,从你身上可以嗅到一点‘五四’时代文人的气息。今天的知识分子,不是沦为拉拉队,就是变成蛀虫,特立独行的太少了,在时代的大震荡下,一幅晚秋的景象,凉风一吹刮,满树的落叶纷纷飘下,枝头只剩三两片傲霜叶,在冷风中颤傈。有风范、有骨骼的知识分子太少了!像方东美先生那样,便是其中的一片傲霜叶。”

夏丏尊这样描绘弘一法师:

在他,世间竟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好,统舱好,挂褡好,粉破的席子好,破旧的手巾好,白菜好,莱菔(萝卜)好,咸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

正文 二十九 气度

金岳霖主张学生有自己的见解,而且鼓励他们发表自己的见解。有一次在一个逻辑讨论会上,有人提到了当时享有盛名的哥德尔的一本书,金岳霖说要买来看看。他的一位学生沈有鼎马上对金先生说:“老实说,你看不懂的。”金先生闻言,先是哦哦了两声,然后说:“那就算了。”

咸丰皇帝崩后,英国人想拥立恭亲王奕訢为帝。中国与英法签订城下之盟后,在礼部大宴洋人,英法陈兵席侧,想尊恭亲王为首席,令王公以下皆跪迎之。当时许多大臣战战兢兢、双股战栗,惟吏部尚书陈孚恩振衣而出道:“王公与大臣事同一体,今日为玉帛之会,观礼近万人,我朝典制俱在,决不可乱。”洋人为之气夺,此议遂息。不久陈孚恩因依附肃顺,被慈禧充军新疆。

邓世昌舰毁人亡之际,有僚属将救生木推给邓,邓推辞不要。邓在舰上养有二犬,此二犬衔邓臂不令其沉没,邓亦将它们推开,但二犬坚持衔邓不放,邓只好抱犬同沉。对此唐德刚叹曰:“末世友情,人不如狗!”

1900年,李鸿章离开广州北上复任北洋大臣,南海知县裴景福问他有什么办法可让国家少受些损失,他答道:“不能预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缓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吾尚有几年?一日和尚一日钟,钟不鸣,和尚亦死矣。”

李鸿章实为俄国人逼死。1901年11月7日,已经发烧呕血、卧床累月的李鸿章已是油尽灯枯。死前数小时,犹有俄使伫立床前,持异常苛刻的“中俄密约”,逼他签字画押,被他坚决拒绝。俄使去后,李疾令儿子经述草拟遗折,立意自强,并推荐袁世凯为自己的继承人。他弥留之际,仍在痛恨纵容义和团、引发大乱的毓贤。

戊戌年,康有为在北京粤东会馆创立保国会,他慷慨激昂地演讲道:“吾中国四万万人,无贵无贱,当今一日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薪火之上,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牢中之囚,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驱使,听人割载,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变,加以圣教式微,种族沦亡,奇惨大痛,真有不能言者也。”旁立者闻其言,莫不泣下。康又说:“不变法,必亡国!论及中国致衰之由,谓罪皆由于老子……”他突然拍案大呼道:“如老子生在今日,吾必以枪毙之!”闻者莫不动容。

1903年,邹容的《革命军》出版,由章太炎作序。此书迅速风靡,清廷大为惊恐,乃派员拘捕邹、章二人。警察到时,章太炎抱定“志在流血”的决心,安坐待拘;而邹容原本已从后门逃走,听说章太炎被捕,马上到衙门自首。两人大闹租界法庭,引起全国舆论的支持声浪,清廷因而不敢将他们明正典刑,此即著名的“苏报案”。

“五四”时,学生火烧赵家楼,痛殴章宗祥。但是抗战期间,多少昔日名流失身投贼,曹、陆、章却并未接受正式伪职。倒是当年赵家楼那个著名的学生打手梅思平,居然成为汪伪政权的开路先锋,后来成了在南京受审的第一人。

辜鸿铭的父亲是英资橡胶园的总管,母亲是葡萄牙人。他从小聪慧过人,英国老板布朗非常喜欢他,收他为义子。他十岁时,随布朗赴苏格兰接受教育,临去时父母叮嘱他:“慎勿忘汝为中国人!”

章太炎出俞樾门墙,后既反清革命,被俞樾詈为“不忠不孝”,章遂作《谢本师》一文,自兹断绝师生关系。周作人在日本从章太炎学古文,执弟子礼甚恭,后来章太炎依附孙传芳,周作人亦作《谢本师》一篇,攻击太炎。抗战中,周作人附逆,他在北大的学生沈启无也作了《谢本师》与他绝交。

民国初年,上海许多名妓北迁北京,其中一位叫花元春的,刚到京不久就病死了,却无人为她收葬。叶浩吾听说了,先声明自己跟她没有关系,然后表示,既然那些狎客不念旧情,由我来负责殓葬好了。不料过了几个月,叶浩吾也客死在北京,亦无人收殓,这时八大胡同的妓女们联合起来,凑份子为他办了丧事。

美国“排华法案”出炉后,在议会讨论时竟毫无异议,旁听的中国驻美公使伍廷芳大怒,即起立演说,痛斥美国议员无人道、无法理,违背耶稣教义,违背华盛顿平等民主的遗训……如此演说了一小时之久。其间有议员认为他违反规定,要求他退席,他置若罔闻;另有议员则为其折服,要求他继续演说;还有议员叹息道:“真是第一流的外交人物,可惜生在清国。”会后有人问伍廷芳何以违反议会规定,他说:“我当时气极了,不以人类视之!”

美国出台“排华法案”,邻近的墨西哥也想依样画葫芦。伍廷芳赶往墨西哥城洽谈此事。墨方傲慢无礼,伍廷芳怒不可遏,一纵而起,以掌击案道:“下旗回国,电告政府调兵舰来,届时再见!”墨方为之惶恐不已,忙请美国出面调停。此事当时传遍北美,各报争相刊登伍廷芳发怒击案之事,且多有中国的巡洋舰向墨西哥湾直驶的漫画。

康有为之女康同璧曾孤身往印度寻父,并赋诗云:“若论女士西游者,我是支那第一人。”她有一枚印章即刻“康一人”三字。

杨度作《湖南少年歌》,对身为湖南人自豪不已。诗中写道:“中国于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诸君诸君慎于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居正为老同盟会员,曾在上海策动反蒋,被当时上海警备司令熊式辉出卖,把居正骗到司令部扣留。后押到南京,居的夫人见蒋介石,蒋要居写悔过书才能考虑释放。居夫人对蒋说:“居有人格,你不配如此逼他。”

谭嗣同以嫡出,不得父欢。12岁时,二姊、生母及长兄因染时疫,前后五日内相继病殁,谭也被传染,昏死三日,自此有“复生”之字。复生由是轻其生命,深念高望,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

民初,蒋介石在政治上开始崭露头角,但仍不脱上海滩“小混混”色彩,其时日记中充满了荒唐放荡与自责克制的矛盾。如1919年10月初他下决心:“以后禁入花街为狎邪之行。其能乎,请试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人可以醒悟矣!”但10月15日又记道:“下午,出外冶游数次,甚矣,恶习之难改也。”其后几个月,日记中充满自责,也确无“不良记录”。但1920年初,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欲念,1月15、18日分别记有:“晚,外出游荡,身份不知堕落于何地!”“上午,外出冶游,又为不规则之行。回寓所,大发脾气,无中生有,自讨烦恼也。”直到夏天前的日记屡有:“迩日好游荡,何法以制之?”“晚,又作冶游,以后夜间无正事,不许出门。”“晚,游思又起,幸未若何!”这年夏天,他遇到旧友,言谈中感到别人对自己的不屑、痛感自己为人所鄙,在8月7日的日记中云:“世间最下流而耻垢者,惟好色一事。如何能打破此关,则茫茫尘海中,无若我之高尚人格者,尚何为众所鄙之虞!”9日则记道:“吾人为狎邪行,是自入火坑也,焉得不燔死!”以后的日记仍有大量的“理”“欲”交战的记录,但此时已基本是只有“邪念”而无“邪行”了。他写道:“我之好名贪色,以一澹字药之。”“见姝心动,这种心理可丑。此时若不立志奋强,窒息一切欲念,将何以自拔哉!”“欲立业,先立品;欲立品,先立志;欲立志,先绝欲。”“荡心不绝,何以养身?何以报国?”……可以说,在“戒色”方面他已取得成功。

唐绍仪辞职后,蔡元培亦呈请辞职:“敬乞大总统速任教育总长,俾元培得早一日去职,即尸位之咎早一日解免。”当他到总统府向袁世凯当面辞职时,袁对他说:“我代表四万万人留君。”蔡元培说:“元培亦对四万万人之代表而辞职。”

一战时,不少人愿振兴民族工业。范旭东等人办碱厂,劝陈调甫担起制碱的技术责任,共同奋斗。陈说:“我能力薄弱,要我担负此重大责任,等于要孩子当家。”范说:“谁都是孩子,只要有决心,就能成功。”又说:“为了这件大事业,虽粉身碎骨,我亦要硬干出来。”陈大为感动,即相约共同为碱业奋斗。他们到厂外散步,看见一堆一堆的盐坨,形如小山,数之不尽。范对陈说:“一个化学家,看见这样的丰富资源而不起雄心者,非丈夫也。我死后还愿意葬在这个地方。”

1915年袁世凯称帝前夕,曾派人到上海,准备收买王宠惠为袁鼓吹帝制,王拒绝说:“余之笔为共和民主而写作,不能以拥护帝制受辱。”

鲁迅与周扬就“国防文学”发生争执时,托派分子陈其昌认为有机可乘,就给鲁迅写了封信,想把鲁迅拉到自己的阵线里来,结果鲁迅写了一篇《答托洛茨基派的信》来回应。鲁迅在文中极尽刻薄之能事,如“倘若有人造一个攻击你们的谣,说日本人出钱叫你们办报”、“我要敬告你们一声,你们的高超的理论,将不受中国大众所欢迎,你们的所作所为有悖于中国人现在为人的道德”。事实上,陈其昌与他的同志,都是节衣缩食凑份子办报纸,且是坚定的抗日分子……鲁迅显然有点不负责任。抗战中,就是这个陈其昌,被日本宪兵逮捕后,坚贞不屈,不曾吐露一个字,最后被塞入麻袋用刺刀戳死,从吴淞口扔进大海。

陈独秀说:“我只注重我自己独立的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我在此所发表的言论,已向人广泛声明过,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不代表任何人。我已不隶属任何党派了,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张自负责任,将来谁是朋友,现在完全不知道。我绝不怕孤立。”

胡适在北大讲学时,常与黄侃同宴会。有一次,胡适偶然谈起墨学,黄侃立即骂道:“今之讲墨学者,皆混账王八。”胡嘿然无语。过了一会儿,黄侃又说:“就是胡适之尊翁,亦是混账王八。”胡适大怒,谓其辱及先人。黄侃至此大笑说:“且息怒,吾试君耳!吾闻墨子兼受,是无父也,今君有父,何是以言墨学?余非詈君,聊试之耳。”举座哗然欢笑。

某次,北大文科研究所举行研究报告会,有一位韩姓研究生提出一篇有关隋唐之际佛学的研究报告。宣读完毕,胡适以所主任资格首作批评,滔滔不绝,刚说到中途,韩君突然打断他的话头说:“胡先生,你别再说下去了,你越说越外行了。”胡遂停止批评,毫不动气,雅量惊人。

王陆一系“三原才子”,于右任的得力助手。孙中山奉安南京时,征哀词,应者数百,惟王的哀文膺选,受世人称赞。他后来被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秦晋监察使。不幸英年早逝。不少人提出为王立碑纪念,时值抗战国难,关中复又大旱,饥民载道,看到老百姓如此悽惶,于右任对倡议者说:“还是省几个钱,让百姓多喝几碗粥吧!”

林长民说:“做一个天才的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份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1930年秋,国民党某省政府改组,一个北大学生请蔡元培先生向蒋介石推荐他,并托老同学联名致电蔡先生促成。郑天挺记得,蔡先生很快给了回电,只有一句话:“我不长朕即国家者之焰。”

史沫特莱问杨虎城:“您认为中国有强大实力抗击日本吗?”杨说:“谁能从理论上解答这个问题?我认为中国的力量不在飞机和坦克,日本拥有更多的飞机和坦克。我们的力量就在于我们懂得我们必须抗日。这不是单纯的物质力量问题,它需要我们面对现实,有坚强意志。只要我们有坚定的意志,我们就有力量抗战。”

瞿秋白与杨之华临别时,把十本黑漆布面的本子分成两半:“这五本是你的,这五本是我的,我们离别了,不能通讯,就将要说的话写在上面罢,到重见的时候,交换着看吧!”

1937年7月,蒋介石在庐山谈话会上发表演讲:“我们已快要临到这人世悲惨之境地,在这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争既开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没有妥协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蒋说:“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日军逼近厦门,弘一法师正色向惶惶终日的僧侣宣告:“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行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一无所用,而犹腼腆受食,能无愧于心乎!”翌年,他报柳亚子偈云:“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

抗战间,周作人陷身北平,胡适在伦敦听说他有附逆之心,便寄来一首诗加以规劝。诗云:“臧晖先生昨夜作一个梦,梦见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飘然一杖天南行。天南万里岂不太辛苦?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谁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臧晖先生指胡适自己,苦雨庵指周作人。不料,周作人到底没能“识得重与轻”。

日军占领青岛后,王统照困于上海,生活拮据,以至于靠典当度日。有人通知他:“你青岛的家已被日本人占了,但只要你回去做事,宅子自然可以还给你。”王统照拍案而起:“我决不做周作人第二!”

汪精卫离开重庆后,潘云超深为惋叹,但仍不相信他会投敌。汪从河内转途投敌后,潘怅恨不已,手书乐府古辞示人:“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惜才之意,仍是淋漓满纸。

陈公博与汪精卫的关系,很像《兴唐传》里的王伯当和李密。李密叛唐,伯当曾苦劝之,但李密不听,伯当便随他一起逃走,终于和他一起被杀。汪精卫最初要叛国时,陈公博苦苦谏争,汪不听。陈公博写信给朋友说:“并非不知其不可为,而是不忍汪先生之无助。”于是随汪投敌,汪死后,陈成为伪首,但坚持在衔前加一“代”字。抗日战争胜利后,陈公博在日本写信给他一直坚决反对的敌人——蒋介石,表示愿意回来领罪。他在赴死前,还特地将一个小茶壶交给同在狱中的陈璧君,作为最后的馈赠。据说他临死时,神色不曾稍变。

陈璧君有俄国十二月党人之风,她与汪精卫并不认识,当汪精卫决定去刺杀摄政王时,她作为革命党人鼓励汪说:你去干吧,你明天就要去死,我没有旁的送给你。就这样,她跟汪精卫睡了一晚。

西安事变中,蒋介石的随从皆被捕或被击毙,惟独不见了陈诚。现场负责的营长宋文梅十分惊惶,命令严密搜查,结果在西京招待所地下室的一个空啤酒箱里搜到了陈诚。宋拍了拍陈的肩膀,十分鄙夷地说:“军人嘛!怎么这么丢人!”杨虎城闻讯后训斥宋:“我们是政治行动,怎能有人格侮辱?”

1936年12月25日,即西安事变达成协议的第二天,张学良见逼蒋抗日目的已经达到,决定放蒋介石回南京。张学良执意要亲自送蒋回南京,许多人规劝他不要送,以免蒋报复。但张学良坚信蒋的人格,当他陪蒋到机场时,蒋介石对张学良说:“我们兄弟两人,大仁大义,从不抱怨,将来历史上记一笔流芳百世。”张学良很激动,更表示要亲自送蒋回南京。蒋说:“我们兄弟两人谅解,你到南京就不好办,他们打你的主意,我就遗臭万年了。”蒋劝张不要送,张再动了感情,坚持己见,于是一起登上了飞机。

陈垣读了启功的一篇作文后,大为青睐,遂推荐启功去辅仁中学教书,但被中学方面拒绝了,理由是“初中未毕业的人哪里教得了中学”,陈垣便直接聘请启功为辅仁大学的国文讲师。

1945年8月14日深夜,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翌日中午,蒋介石即代表中国政府向全世界作了“以德报怨”的广播讲话,声称“不念旧恶和与人为善是我们民族传统的至高至贵的德性,中国将对日本帝国的八年侵略战争以德报怨”。

沈从文第一次登台授课,慕名而来的学生甚众,教室里挤得满满的。他抬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心里陡然一惊,竟呆呆地站了近10分钟。好不容易开了口,一面急促地讲述,一面在黑板上抄写授课提纲。预定1小时的授课内容,在忙迫中10多分钟便全讲完了。他再次陷入窘迫,无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下课后,学生议论纷纷:“沈从文这样的人也来中公上课,半个小时讲不出一句话来。”议论传到胡适耳里,胡适微笑着说:“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

鲁迅言:“博大的人,应与天堂之极乐和地狱之苦痛相通;健康的神经,应该与慈母之心和赤子之心相连。”

曾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大法官的梅汝璈曾说:“我不是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账上。但是,我相信,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

很多学人到了美国,取得了洋功名,嗣后又申请“绿卡”,从此便在异国定居,故乡无此好湖山!此间乐,不思蜀矣。胡适居美十几年,却从不申请此“卡”。

宋美龄是“宋氏三姐妹”中最小的、也是最长寿的一位,2003年10月逝世于美国,享年106岁。孔令仪称,宋美龄没有美国护照;她在美国及台湾没有任何房地产或其他贵重资产,仅留下12万美元。她惟一拥有的一栋房子在上海,那是她1927年在上海与蒋介石结婚时的嫁妆,也是宋美龄生前惟一的房产。

1943年12月,50岁的叶圣陶说:“朋友们的文字里,都说起我的文字跟为人;这两点,我自己知道得清楚,都平庸。为人是根基,平庸的人当然写不出不平庸的文字。我说我为人平庸,并不是指我缺少种种常识,不能成为专家;也不是指我没有干什么事业,不当教员就当编辑员;却是指我在我所遭遇的生活之内,没有深入它的底里,只在浮面的部分立脚。”

梅贻琦待人平和从容,说话风趣而又适度。他遇到问题总是问别人“你看怎么办好?”或者“我看我们再考虑考虑”,从无急颜愠色。由于他说话喜欢用“也许”、“或者”等语助词,于是学生们送给他一幅对联:“大概也许或者是,可能恐怕差不多。”

毛泽东的自我评价说:“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晋朝人阮籍反对刘邦,他从洛阳走到成皋,叹到: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时曾经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可见神气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总觉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就变成这样的大王了。但也不是折中主义,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我曾举了后汉人李固写给黄琼信中的几句话:山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后两句,正是指我。”

1952年8月,湖南大学评定教师的薪水等级,最高为六级,杨树达当然是其中之一,群众无意见,或以为杨老先生还应再高一级才好,但杨本人却觉得不必再高了。当听说谭丕模和杨荣国两人也是六级时,杨树达大为不满:“谭丕模连《中苏条约》极浅之文字都看不通,亦评为六级。余提议应减,无人见信也。凭心而论,余评最高级,决不为少,而与杨荣国、谭丕模同级,则认为一种侮辱也。”

造反派要批斗陈寅恪,时任中山大学中文系主任的刘节是陈的弟子,他奋然愿替陈上台挨斗,并说:“这是我的光荣!”

1954年,由李希凡、蓝翎的文章引出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批判。陈寅恪说:“人人都骂俞平伯,我不同意。过去你们看他的文章时,并没有发言,今天你们都做了应声虫,正所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1957年8月1日《自由中国》中发表殷海光的社论《反攻大陆问题》。文中说:“一个‘国家’的一切作为都是建立在这样一个渺茫的假想之上,这是太不稳健了。一群人在这样渺茫的假想之上活动,哪里会‘生死以亡’,全力以赴?”殷在当时国民党的高压、恐怖的环境中,竟然敢向所谓的“基本国策”挑战,真是很不简单!

1967年,在京西宾馆的军委扩大会议中,面对江青的嚣张跋扈,叶剑英怒不可遏,猛拍桌子,竟然震断自己的掌骨。此人一向儒雅自持,江青亦为之惊愕不已。

汪曾祺说:“人总要把自己生命的精华都调动起来,倾力一搏,像干将、莫邪一样,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这,才叫活着。”

“文革”中,洪辛几遭没顶之灾,他被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来了个“你说什么我就承认什么”,甚至加上荒唐的编造,叫做“双料特务”,这些自然以后都澄清了,他什么也不是。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说:“反正迟早要推翻的。”

费孝通在回忆“文革”经历时说:“我们都是战斗剧中的演员,都在扮演角色,有些人比其他人会演,但也是在扮演角色。有时我也扮演批判别人的坏角色,谴责和写大字报反对别人!我们不得不演……我变成了旁观者,那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在观察别人的过程中,也有机会观察自己。我想,经过那些年我的确懂得做人应当超脱些,境界要高一些。”

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进入高潮以后,“打倒陈(毅)、姬(鹏飞)、乔(冠华)”的大标语贴满了外交部大院。在外交部的“内部运动”中,乔冠华被造反派批斗多次。有一个时期,他还被迫在北京饭店一侧的王府井街头叫卖小报,形销骨立。乔冠华被揪走以后,有一天他偷偷打电话问龚澎:“造反派逼我写东西怎么办?”龚澎坚定地说:“不要写任何东西,你要是写了,就不要进家门。”

1967年元月,《红旗》杂志发表姚文元的长篇大论《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胡风在四川服刑,有人让他揭露周扬,为胡拒绝。胡风对自己的论敌周扬如此被打倒很是感慨,他向梅志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哪里是讲文艺思想,简直是胡说八道!想不到姚蓬子的儿子居然评起周扬来了!”

1973年10月,掀起“批林批孔”活动,在全国政协学习会上,人们逼着梁漱溟对批林批孔表态。于是81岁高龄的梁漱溟就像当年在北京大学讲坛上授课那样侃侃而谈。他从阐述中国文化入手,肯定孔子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历史地位和学术上的成就,并说:“林彪是不是要走孔子之路、行孔孟之道?我却不敢相信。我不认为林彪是受害于孔子。”所以,“我的态度是:不批孔,但批林。”他的这番话,完全是跟中央“文革”唱反调的。消息传开,轰动了北京城。于是,全国政协的“批林批孔”发展成了“批梁”。从1974年3月至9月,大小批判会开了100多次。他每会必到,认真倾听。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处之泰然,会议的间隙他居然还打太极拳。到了9月底,政协开了一次总结性的批梁大会。主持人再三要求他谈谈对批判会的感想,他只说了一句话:“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让主持人目瞪口呆。

巴金在晚年曾提倡讲真话,引来文坛内外一片喝彩。箫乾尽管很尊敬巴金,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附和这位文坛领袖,而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尽量说真话,坚决不说假话。”

章乃器在大鸣大放运动中说:据我向医院接触,有两种人特别多,一是神经衰弱,二是血压高。我想在运动中,斗人者难免得这种病,被斗者更难免。所以我讲,现在阶级已经基本消灭,阶级特性也可以说已经基本消灭,大家是一致在向人类的共性过渡。不要没有人情味。人,不论党与非党、公方与私方,互信。……我想,在自己的思想未通之前,应该心安理得,轻松愉快地考虑。因为问心无愧,何必惊惶?希望在整风中,批评者、被批评者都本着和风细雨的精神。

李敖喜欢海明威,海明威讲过人可以被打败但却不可以被打垮的话,这一点,李敖做到了。他曾经嘲笑过大陆的“伤痕文学”是“哭哭啼啼没有出息”。他有权讲这个话,他在黑狱里受了10年折磨,出来后春风不改,笑容依旧,稍事片刻的休整,就拍马挺枪再次上阵搏杀,而且越战越勇。

正文 三十 风骨

1938年3月21日,萧军只身一人,身背褡裢,手拄木棍,渡过黄河,从山西吉县步行20多天,来到延安。此行延安只是路过,他原计划到五台山抗日前线打游击,但战事相阻,路途不通,才住进了陕甘宁边区政府招待所。毛泽东从丁玲那里知道消息后,很想会会这位鲁迅弟子,特派办公室秘书和培元前往问候。和培元提出安排时间让他见见毛主席,萧军竟然客气地回绝了:“不见了,他挺忙的,我也只住上一两个星期就走!”

袁世凯死后,被他囚禁多时的章太炎重获自由。章太炎却突然失去了对袁的憎恨,逢人便说袁的好处:“袁世凯也是个可人呢!当年我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时,他居然熟视无睹,无动于衷。现在的人,听见别人背后说他,便把人家恨得要死,谁还敢当面说他,更何况当面骂他了。”

胡适在写给周氏兄弟和陈源的劝架信中说:我是一个爱自由的人,——虽然别人也许嘲笑自由主义是十九世纪的遗迹,——我最怕的是一个猜疑、冷酷、不容忍的社会。我深深地感觉你们的笔战里双方都含有一点不容忍的态度,所以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不少的少年朋友,暗示着他们朝向冷酷、不容忍的方向走,这是最可惋惜的。

鲁迅在论及知识分子说:他们对于社会永不会满意的,所以感受的永远是痛苦,所看到的永远是缺点。

鲁迅敏感,绝不妥协。在他去世前两三年,他跟朋友谈论最多的话题是“中国式的法西斯”,他跟人说:“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近来这样的黑暗,网密犬多,奖励人们去当恶人,真是无法忍受。非反抗不可。”但他又悄声对朋友说:“遗憾的是,我已年过50。”

鲁迅曾说,正义都在他们那一边,他们的正义和我们有什么相干?而这么说说,也会有人怒目而视,因为群众是他们的,同志也是他们的,我又有什么们?好,就说是和我不相干吧,于是我成了个人主义者。

1986年,晚年的王瑶如此认识鲁迅:“鲁迅先生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什么是知识分子?他首先要有知识;其次,他是‘分子’,有独立性。否则,分子不独立,知识也会变质。”

成舍我说:你要享有自由,你就得用行动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自由这两个字;你要享有自由,你就得与那些不让你自由的力量周旋到底。

张申府是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也是第一位把罗素介绍到中国来的学者。他晚年对舒衡哲说:“我希望可以,非常希望,我们必须坦诚地谈,因为对我来说,讲真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曾对友人说,“我吃亏在没有写出一本大书来。”

1931年,《中学生》杂志社向鲁迅提出一个问题:“假如先生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将对他讲怎样的话,作努力的方针?”鲁迅回答道:“请先生也许我回问你一句,就是:我们现在有言论的自由么?假如先生说‘不’,那么我知道一定也不会怪我不作声的。假如先生竟以‘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之名,一定要逼我说一点,那么,我说:第一步要努力争取言论的自由。”

在罗仪凤的安排下,由章诒和和章立凡联络,章伯钧和章乃器在康同璧家的客厅得以见面。这是他们“文革”中的惟一一次见面,也是他们一生的最后会晤。章伯钧一身老旧的中式丝绵衣裤。李健生说:“去见康老和乃器,还不换件衣服。”章伯钧说:“越旧越好,走在街头好让别人认不出我来。”章乃器穿的却是洁白的西式衬衫、灰色毛衣和西装裤,外罩藏蓝呢子大衣。章诒和说:“章伯伯,你怎么还是一副首长的样子?”章乃器边说边站起来,举着烟斗说:“小愚呀,这不是首长的样子,这是人的样子。”

1941年初皖南事变爆发后,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利用与邹韬奋在南洋公学同窗多年的关系设宴相请,软硬兼施逼他参加国民党,以洗刷其“通共”嫌疑。邹韬奋马上质问:以你的职业,看我究竟是不是共产党?徐恩曾回答说:已经监视你几年,未发现是共产党的证据,不过在当今,“不参加国民党就会是共产党”。邹韬奋气愤之余只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这样,看你怎么办!”

1942年6月初,延安中央研究院召开了批判王实味大会,萧军也参加了。会场比较混乱,王实味每说一句,立即招来一片怒吼和痛斥声……萧军坐在会场后边,听不清前边人们说些什么。他便烦躁起来,站起来大声喊:“喂……让他说嘛,为什么不让他说话!”大会不欢而散。萧军走在回家的路上气愤地说:“这他妈的开的什么会,简直像狗打架倒尿盆,哪像个最高学府!”

梁先生为了旧都多保留一些有价值的牌坊、琉璃宫门等古建筑,在扩大的国务院办公会议上,和自称“改革派”的吴晗同志争得面红耳赤,记得有一次,吴晗同志竟站起来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气得梁先生当场痛哭失声。

朱光潜本来对自由主义价值观是很向往的,他认为既然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就不应该有组织。因为有组织就得遵守共同的信仰和纪律,因而难免“党同伐异”“阿其所好”。“我敢说在三十年乃至五十年的未来,中国真正的民意还要藉社会上少数优秀自由分子去形成、去表现。假使这一部分人被逼得终归于没落,民主政治的前途恐怕更渺茫。”

批林批孔运动一起,吴宓便宣称“宁可杀头,也不批孔”,被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1978年,吴宓被遣返回老家,住在他年老的妹妹那里,眼睛已经看不见,加上腿又伤残,步履维艰,不胜痛楚,竟致卧床不起,神志也一天天昏迷,他最后的声音只是渴了就喊饿了就叫:“给我水喝,我要吃饭,我是吴宓教授。”

早在“大跃进”前讨论长江三峡应否筑坝修库的国务院会议上,与会者众口一词,主张立即上马开工,唯独电力部副部长李锐一人唱反调。周恩来即说:“有一人说困难,这很好。”此案即被搁置。

五十年代后期,毛泽东提出了“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的“农业八字宪法”。当年正上中专的袁隆平说了句“八字宪法”少了一个“时”字,搞农业不能违背农时。结果被定性为反对毛主席,被斗得死去活来。

1966年8月27日,千家驹买了一瓶二锅头酒,坐公共汽车去了香山,决心在“鬼见愁”跳崖自杀。结果,他到半山被红卫兵发现,被迫下山,在中途一处跳崖,未死获救。被工商局派车接回机关。家人知道自杀事件后,妻子流着泪说:“我这次被红卫兵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听到你自杀,我才真的哭了,你怎么可以去死呢?你死后,我们怎么办呢?你还有老母亲,有我,有孩子,教我们怎么生活下去呢?”千家驹为之十分痛悔:“本来,蚂蚁尚且贪生,一个人非万分无奈,谁愿意好端端去死呢!我不是一个胸襟狭窄的人,如果不是出于万分痛心,万分悲愤,是决不会出此下策的。但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自杀的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名教授、名演员、名大夫、名作家、名记者、何止千千百百。在我的熟朋友中就有老舍、翦伯赞夫妇、范长江、金仲华、邓拓、孟秋江……等人。孰无父母,孰无兄弟,孰无儿女,孰无亲友,他们生也何罪,死也何辜!”

1966年8月,章乃器被一群红卫兵拉到王府井,参加“集体打人”大会,由于他拒不认罪,态度恶劣,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浑身上下见不到一块好肉。红卫兵把他的家抄个精光,还当着他的面,把新夫人王者香活活打死。一个蹬三轮的车夫,见他还有一口气,便把他拖上车,拉回了家。谁见了,都说他活不过三日。可章乃器不愧是条硬汉,靠着气功和意志,居然活了下来。民建中央和全国工商联的那些干部,没有一个理他,同情他。倒是原来粮食部的一个司机,隔几日便悄悄在他家门口,放上一屉热馒头。他就是这样挺了过来。

高文彬,81岁,曾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翻译、中国检察官秘书,当年他从卷帙浩繁的资料中找出了证据,将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这两名原可能逃脱罪责的战犯送上绞架。1952年后高先生被打成“反革命”,在鄱阳湖修大堤,一修就是28年,每天挑土几十趟,累得连早晨上工的击锣声都听不见。1980年代初获得平反,有关方面要给他补偿损失,他说:“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能用钱补回来吗?”

1974年10月23日,彭德怀知道自己不行了,又一次对侄女彭钢谈到骨灰的处理问题,他紧拉着哭成泪人似的彭钢的手,流着眼泪说:“我多么想把骨灰同我的两个弟弟埋在一起。但他们都是革命烈士,而我是一个反革命呀!我玷污了他们呀!”

柏杨青年壮年多有不幸,他在晚年回忆时说:“我并不认为我是天下最受苦的人,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比我更受苦,这是民族的灾难,时代的灾难,而不是某一个人的灾难。回顾风沙滚滚的来时路,能够度过这些灾难,我比更多的中国人要幸运得多,这使我充满感恩之情。”

徐复观对殷海光说:“无论如何,你所表现出的一种反抗精神,在中国长期专制的历史中是非常宝贵的。仅仅这一点,就可使你不朽。”殷说:“我不是反抗,而是超越。”

在20世纪70年代最黑暗的隧道里,在贫病交加的最后岁月,顾准以他无与伦比的坚定、深邃与睿智留下了这样的遗言——“要有笔杆子,要有鲜血作墨水的笔杆子。”

李泽厚说:似乎是被偶然扔入这个世界,本无任何意义的感性个体,要努力去取得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意义不只是发现自己,而且是去创造,建立只能活一次的独一无二的自己。人作为个体生命是如此之偶然,短促和艰辛,而死却必然而容易。所以人不能是工具,手段,人是目的本身。

正文 三十一 婚恋

金岳霖的爱是内敛的,《林徽因传》的后记中写到这样一件事。当时作者想请当时已经86高龄的金老给林徽因写一段话,金老思考很久后,缓缓地回答:“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阎锡山说:“共产主义只有圣人才能实行。”蔡元培也说:“必有一芥不苟之义,而后可以言共产,必有坐怀不乱之操,而后可以言废婚姻。”

林语堂和结发妻子廖美凤婚姻非常和睦,以至于在林语堂的建议下,把婚书烧掉了。林说:“婚书是结婚的证明,只有离婚时才用得着它。”

1927年12月1日,蒋宋联姻。结婚典礼分别按基督教和中国传统方式举行,前者在宋宅进行,证婚人是中华基督青年全国协会总干事余日章,随后又在上海大华饭店举行传统婚礼,证婚人是南京政府大学院院长蔡元培。美、英、法、日本、挪威等十几个国家的领事出席婚礼,宋家的新成员,自此正式得到国际列强的承认,为蒋以后的统治找到了靠山。蒋介石当日在报上发表《我们的今日》:“我今天和最敬爱的宋女士结婚,是有生以来最光荣、最愉快的事。我们结婚以后,革命事业必定更有进步,从今可以安心担当革命的大任。我们结婚,可以给中国旧社会以影响,同时又给新社会以贡献。”

蒋百里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当众自戕,子弹穿胸而过。他后来在日本女护士佐藤的精心看护下获得重生,便娶佐藤为妻。

林徽因与梁思成夫妇向来坦诚相待,一次她十分苦恼地告诉丈夫,自己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该如何取舍。梁思成闻言,内心颠簸,终夜苦思,次日一早眼圈晕黑,决定把抉择权完全交给妻子。他对林徽因说,“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挑选金岳霖,我将祝你们永远幸福!”林将此语说与金教授听,大逻辑学家面对千载难逢良机,选择弃权:“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蒋梦麟的挚友高仁山被张作霖捕杀,蒋负起照顾其遗孀陶曾谷的责任。后来蒋的妻子病逝后,蒋便娶陶曾谷为妻。婚礼上,蒋答谢宾客时表示:“我一生最敬爱高仁山君,所以我愿意继续他的志愿去从事教育,因为爱高兄,所以我更爱他爱过的人,且是更加倍地爱她,这样才对得起高兄!”

1923年,北大教授谭红丧妻两月后即与其妻妹陈淑君联姻,与陈有口头上婚约的沈某在报上痛斥两人。北大哲学系教授张竞生发表文章为谭陈辩护,并提出爱情四项原则:“爱情是有条件的;爱情是可比较的;爱情是可变迁的;夫妻有如朋友,离散在所难免。”张竞生的高论遭到普遍非议。人们认为爱情至高无上,爱情不容比较,爱情应具有永续性,夫妻不是朋友之一种。也有人主张终止这场讨论,因为“中国没有讨论的资格”。

吴宓是金岳霖的好朋友。吴先生是个勇敢的痴情人,有一回吴在报纸上发表了自己的情诗,其中有“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两句。别人让金去劝劝吴,于是金就去对吴说:“你的诗好不好我们不懂,但其中涉及到毛彦文,这就不是公开发表的事情。这是私事情,不应该拿到报纸上宣传。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我们并不为此宣传。”吴宓听此,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就说:“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金先生也感觉自己说的不大对,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站着听吴骂了半天。

抗战胜利后,殷海光在南京《中央日报》社任主笔,与在“中央图书馆”任职的傅乐成交往甚笃,且谈锋如昔。当时“异常放荡怠惰”(傅自语)的傅乐成结识了一位漂亮姑娘,对她极尽爱慕之能事,却难撷芳心。有一天,殷海光在傅的宿舍里聊天,正好这位姑娘也在场。殷海光口若悬河,姑娘在一旁听得出神。殷海光走后,姑娘对傅乐成说:“假如你有殷先生那样好的学问,我一定嫁给你!”傅乐成受不了这番“刺激”,决心翻译一部英文的西洋史以示自己的进取之心。若干年后,从美国耶鲁学成归来的傅乐成写出扛鼎之作,成了一位“不可忽视的史学家”。

近代中国,奇女子无数。有吴孟班者,人称“女中杰也,有大志,娴文学,通西语”。她曾经“有身,自坠之”,其丈夫为之惊骇,吴说:“养此子须二十年后乃成一人才,若我则五年后可以成一人才。君何厚于二十年外之人才,而薄于五年内之人才?且君与我情非能尽父母之责任者,不如已也。”

1932年,潘兰珍与陈独秀吵架回家,她与陈独秀已生活了两年多,平时只管叫他“李老头”。她年仅24岁,比陈独秀的大儿子小10岁。陈独秀被捕,成为社会上的重大新闻,她与娘家人也整日谈论不休。她甚至说:“陈独秀太自傲了,这回免不了杀头!”潘兰珍的父亲从街上买回一张报纸打开一看:“陈独秀已押到南京受审。”下面是陈独秀的照片。潘兰珍见到照片,一下子惊呆了:“原来陈独秀就是我老公!”

张爱玲为胡兰成写道:“你说没有离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伤了。”又写道:“我想过,你将来就只是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但最为有名的还是:“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初恋时,给胡兰成信中还有一句好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用不着十分懂得对方,所以有倾城之恋。

西安事变中,宋美龄去西安营救丈夫。她走进蒋被软禁的房间,蒋见其如见幽灵,惊讶得张开嘴,露出满口雪白的假牙,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来?”宋美龄说:“我来看你”。蒋把早上读到的《圣经》中的一段翻给宋看:“耶和华将会有新作为,将令女子护卫男子。”

当年上海滩最轰动的婚礼,当数赵丹与叶露茜、郑君里与白露、顾而已与杜小鹃、唐纳与蓝苹这数对璧人的集体婚礼。婚礼在六合塔下举行,由沈钧儒证婚,轰动了全国。但唐纳与蓝苹不久就分手了。蓝苹说:“我自小爱看武侠小说,喜欢勇敢的英雄人物。唐纳一身脂粉气,嫁到这样的丈夫,哪里有幸福可言?”她离开后,唐纳十分痛苦,曾借醉跳黄浦江自杀,幸被朋友拉住。蓝苹闻讯却说:“唐纳的眼泪即使汇成汪洋大海,也浸不软我的心肠。如果唐纳自杀成功,我还会去送一个大花圈。他既然死不了,那连花圈都省下了,别的也不必再谈了。”她那时已移爱于戏剧家章泯了。

史学家孙毓棠的妻子姚凤子是名满西南联大的话剧明星,孙离开昆明时,托好友曹禺照顾姚,不料曹、姚二人竟然产生暧昧关系。孙不久与姚离婚,转而爱上沈履的女儿——比孙差不多小20岁。

某次外交场合,日使刁难王宠惠博士:“君所代表者乃贵国之南京政府,抑贵国之西南政府乎?”王徐徐以答:“余所代表者为贵国所承认之中国政府。”又有一次,一位欧洲贵妇问王:“听说你们中国人结婚,都凭媒人撮合,彼此先不认识,这如何做得夫妻?应该像我们这样,由恋爱而婚姻,才会美满幸福。”王答道:“我们的婚姻,好比一壶水放在火炉上,由冷而热,逐渐沸腾。夫妻初不相识,日久生情,且越来越浓,故少见离婚现象。你们则相反,结婚时如一壶开水,婚后慢慢冷却,因此你们的离婚案如此之多。”

梁漱溟在某晚辈的婚礼上致辞,大意是夫妇应当相敬如宾云云,他便拿自己来做例证,手指着太太说:“像我结婚的时候,我对她是非常恭敬,她对我也十分谦和。我有时因预备讲课,深夜不睡,她也陪着我。如替我沏茶,我总说谢谢,她也必会客气一下。因为敬是相对的,平衡的……”这时她的太太高声打断了她:“什么话!瞎扯乱说!不管什么到你嘴里都变成哲学了!……”梁十分窘迫,只好打住归座了。

陈香梅见到飞虎将军陈纳德时,仅十九岁,而将军已经五十岁了。有一次她大姐陈静怡问她:“他很好,是不是?”陈香梅说:“他该得一个比‘好’还要好的形容词。”“那是什么字呢?”“哦,就像,‘伟大’,也许是。”这即是这段爱情的开头。

1957年,文化部副部长刘鬃要新凤霞跟她的右派丈夫吴祖光离婚,说:“吴祖光是一个政治上的坏人”。新凤霞说:“你们认为他是坏人,我认为他是好人,他对我没坏啊。”

正文 三十二 书呆

赵元任给友人信中写道:“要是你收不到这封信,请你赶快通知我,我好告诉你是什么时候付邮的。”

周善培说,任公常以不知一事为耻,因此,如胡适之流偶然有一篇研究一种极无价值的东西的文章,任公也要把这种不值研究的东西研究一番,有时还发表一篇文章来竞赛一下。周劝他:“论你的年辈,你的资格,应当站在提倡和创造的地位,要人跟你跑才对,你却总是跟人跑。不自足是美德,但像这种求足的方式,天下学术无穷,你已年近60,哪一天才能达到你足的愿望呢?”梁启超当时也一再点头,而始终控制不住一个“名”字,因此就造成一个无所不通的杂家。

在政治和思想上,梁启超多变,有人说:康有为太有成见,梁启超太无成见。1900年他背离康有为的保皇立场,大倡自由、平等、天赋人权之新说,愿同孙中山合作;1902年发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表示“昔也为保教党之骁将,今也为保教党之大敌”。作《新民说》,甚至提倡革命排满,后又“悔过自新”重提君宪。民国后他曾与袁世凯等北洋军阀同流共事,袁氏称帝,他又愤起讨袁。他几次宣布脱离政治又一再热衷于仕途,像个纵横之士,奔走以售其才识,却终难有所作为。梁评价自己说:“……保守性与进取性常交战于胸中,随感情而发,所执往往前后相矛盾。”尝自言曰:“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多以此为诟病,而其言论之效力亦往往相消,盖生性弱点然矣。”

胡适写辜鸿铭的文章有误,辜要求胡适在报上正式道歉,否则向法院起诉。大半年后,胡适见到辜,问“辜先生,你告我的状子进去了没有?”辜说:“胡先生,我向来看得起你的;可是你那段文章实在写得不好!”

胡适在和周作人在关于改造社会与人孰先孰后的问题上,针锋相对地说:个人是社会上无数势力造成的。改造社会的下手方法在于改良那些造成社会的种种势力——制度、习惯、思想等等,改造社会即是改造个人。

胡适提出“好政府主义”前夕,梁启超、林长民等人向他建议,要拉王宠惠。罗文干、蔡元培等人加入研究系。胡适和蔡元培却决心与研究系保持距离,于是将梁、林等人晾在一旁,自己发表了一个。梁启超大怒道:“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发表宣言。”林长民则说:“胡适我们不怪他,他是处女,不愿意跟我们做过妓女的人来往。但蔡先生素来是兼收并蓄的,何以也排斥我们呢?”

潘光旦年轻时因练习跳高摔断一条腿,被迫截肢,大半生与拐杖为伴,但他并不因此变得乖僻避讳。有一次,他谈到孔子,说:“对于孔老夫子,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哦,对不起,应该是四体投地!”

1919年初,王光祈怀疑英美的资本主义制度“究竟与大多数人的幸福有无关系?”他对朋友说,这些国家“造成一种世界无敌的财阀,一般平民生活于这种财阀之下,与我们生活于军阀之下同是一样痛苦”。他理想的社会,“是宜在个人自由主义之下,为一种互助的、自由的、快乐的结合”。

蔡元培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时,虽然辞去了几十个兼职,然而请他题字、作序、写文章、谋职位的人仍是络绎不绝,他不胜其烦,遂在报上登出“三不启事”:一不兼职,二不写稿,三不介绍职业。

陈独秀晚年撰《小学识字教本》,交国力编译馆印行。当时陈立夫负责审查,见此说:“内容无大碍,只是容易和小学校混淆。”陈独秀说:“陈立夫无知,小学者声音训诂、说文考据之学也,古来有之,岂可更改!”于是不得印行。

陈独秀出狱后,林伯渠为他向延安求情,延安方面回复道:“他要想回党须符合三个条件:一是放弃托派立场,公开承认错误;二是公开表示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三是必须在实际行动中表达诚意。”陈独秀本来就没有回党工作的打算,闻此哂笑道:“书面检讨,恕难从命。”

吴稚晖与陈独秀争论。吴:“我是不讳言无政府是要三千年才成的,列宁主义,越飞说的两百年恐还不够。”陈:“你疯了?无政府和共产可以很快的!”吴:“这无非假的罢了。”陈:“那我请问你,现在我们中国共和是假的,那么是康有为的复辟好,还是假的共和好?”吴:“那么即日挂了共产招牌,行的却连三民主义都不如,突然把许多老朋友丢了,于心何忍呢?”陈:“现在哪里行共产?行共产不是疯子吗?”吴:“那么据你判断,列宁的共产,要有多久能行于中国呢?”陈:“二十年足矣!”吴:“那么岂不是国民党的寿限,止有十九年,便要借尸还魂了呢?”

1927年,梁实秋在上海主编《时事新报》的副刊《青光》时,看到一家小报逐日连载《乡下人到上海》,对外地人极尽挖苦之能事,梁便化名写了《上海人到纽约》,以彼之道反制彼身,每日在《青光》上连载,直至《乡下人到上海》偃旗息鼓为止。

1929年,训政时期,党国治下,胡适写了《人权与约法》等文,鼓吹思想言论自由,于是上海市第三区党部发难,接着好几个省市的党部亦呈请“严予惩办”,最后在政府的训令下,由教育部长蒋梦麟签署了第1282号“训令”,撤免胡适中国公学校长之职,理由是胡适近来言论不合“本党党义及总理学说”等。胡适读了“部令”,便给蒋写了一封回信,称“这件事完全是我胡适个人的事,我做了三篇文字,用的是我自己的姓名,与中国公学何干?你为什么会‘令中国公学’,该令殊属不合,故将原件退还。”

潘光旦从清华毕业后,以官费留学美国,攻读优生学,后来衍至家族、家庭、两性研究,尤善治年谱。有一段时间他整日埋头于某姓的家谱上,有客来访,辄以家谱为话题。有人便送了他一幅对联:“寻自身快乐,光他人门楣。”

延安整风期间,何其芳和刘白羽由延安到达重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宣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胡风约集了一批比较进步的作家,请他俩做报告。何报告了延安思想改造运动,用的是他自己的例子,“现身说法”。何给大家印象不好,其口气让人感到他只是标榜自己已经改造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有人说:好快,他已经改造好,就跑来改造我们!冯雪峰就骂:他妈的!我们革命的时候他在哪里?

胡风在秦城监狱被关押在单身牢房。有一次,管教丢给他一个麦草编的帽圈和一捆麦杆,说“老吃饭不干活,太不像话了,学着编麦辫儿吧!”胡风不客气地说:“不是我不干活,是你们剥夺了我的劳动权。我的劳动不是编麦辫,是用笔写作,你晓得吗?”他把麦杆放一边,动也不动一下,后来管教只好取走了事。

抗战前,七君子被捕,在法庭上,审判长问王造时:“被告王造时,你们主张建立一个统一的抗敌政权,是不是要推翻现政府呢?”王是威斯康辛大学政治学博士,答说:“审判长先生,你把政府跟‘政权’混为一谈了!政府,乃国家行政机关,是国家机构的组成部分。政权,则是指国家权力,亦即统治阶级实行阶级统治的权力,由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暴力保证其实现……审判长先生,你所问的政权推翻某政府,这样的问题就是逻辑混乱,概念错误!”

杨杏佛在吴淞大学演说,讲题为“三士的人生观”。他解释“三士”为:“第一,年轻的时代,血气方刚,做志士。第二,中年人,大约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喜欢做名士。第三,四十岁以后的人,血气衰了下去,就做居士。”

1943年,胡适评价冯友兰:“冯友兰虽曾出国门,然实无所见。……见解多带反动意味,保守的趋势甚明,而维护集权的态度亦颇明显。”1947年,冯友兰过访纽约,听说杨绍震夫人许亚芬的硕士论文题目是《1927年以前胡适对中国文化界的影响》,不禁喜形于色,期期艾艾地说:“这……这……这个题目很……很……好,因为过……过了1927年,他也就没……没……没得影响啦!”1950年,胡适看到冯友兰的英文版,不屑地说:“实在太糟了,我应该赶快把中国思想史写完。”1955年,胡适又评价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想说几句好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1949年初,冯友兰致函毛泽东,表示要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在五年内重写一部中国哲学史。毛复函道:“我们是欢迎人们进步的。像你这样的人,过去犯过错误,现在准备改正错误,如果能实践,那是好的。也不必急于求效,可以慢慢地改,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冯看后很不理解,常不无抱怨地想:“什么是老实态度?我有什么不老实?”

百万雄师渡江后,梁漱溟看到毛泽东的新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对“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大不以为然。连说:“错了!错了!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根本精神的,偏激与惰后都不行。唯有调和持中的中国文化必将统治世界,而真正统一中国的方法也只能是适应中国文化之根本精神的中和。”他并引述了《孙子兵法》“穷寇勿迫”的论点,说明“追穷寇”的错误。

“文革”初,康同璧曾激动地说:“我要写信问问毛主席,这样搞下去,国家会成什么样子?你要打倒刘少奇,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要害得全国老百姓跟着遭殃!”俨然有其父康有为“公车上书”,为民请命的气概。

俞平伯被抄家,红卫兵一开始不知道他家钱财放在哪里,后来看到俞夫人紧抱一个匣子不放,即逼而索之,打开一看是现金及存折数万元,遂宣布没收。俞平伯在后面一面追赶,一面高呼:“你们拿走,有利息没有?”

柳亚子针对郭沫若甘愿做中共“尾巴”的尾巴主义,抛出极度自信的宏论:“对于中共,做它的朋友,我举双手赞成,但要我做它的尾巴,我是不来的。老实讲,我是中国第一流政治家,毛先生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何况其他……好像毛先生也承认过新民主主义并没有超出总理三民主义的范围。那么,在我看来,倒证实中共在做我们的尾巴,哪儿是我们做中共的尾巴呢?”

“文革”中,沈从文非常坚强和洒脱,每天除了接受批斗,还很称职地打扫天安门左边历史博物馆的女厕所。后来他被下放到湖北咸宁,任务是看菜园子,他也做的非常认真,并写有总结:“……牛比较老实,一轰就走;猪不行,狡诈之极,外象极笨,走得飞快,貌似走了,却冷不防又从身后包抄转来……”他还写信给黄永玉说:“……这儿荷花真好,你若来……”

殷海光一生中只打过四次电话。一次他太太把他带到电话旁,教他如何打,替他把电话号码拨好了,对方说话,才递给他,殷海光拿起听筒满头大汗,打完电话,几欲昏倒。

“文革”时期,钱钟书下放劳动,杨绛曾指小山窝棚问道,可否终老于此。钱想了想,说:“没有书读。”

黄灿然曾访问哈金的写作状态,哈称自己是“孤零零地写作”,他说:“用英语写作,我得面对我提到的大师。这是一个伟大的传统,要求你有条不紊地工作。至于取悦大师们,我写作,一直就是为了取悦他们。”

“文革”中,赵人伟借给顾准一本英语的。顾准看完,还给赵时说:“我已经哭过了。”

吕叔湘为人认真,叶至善说,文章经过吕叔湘的法眼,心里可踏实许多。叶圣陶家无论是谁,看到文章里的错字病句,就忍不住说:“要是吕先生看到了,肯定气得够呛!”吕的一生,都在和不健康的语句作斗争,努力维护着汉语的纯洁。80年代中,吕发现《人民文学》上的错误实在太多,忿忿不平地写信去一一订正。杂志上于是发表了一封短信,一本正经地向吕叔湘表示谢意,可是这封短短的感谢信,竟然也是错误不断,甚至把吕的名字写成了“吕淑湘”。

罗文干出任王宠惠好人内阁中的司法部长,时被政敌陷害,发生有名的金法郎案,吃了一次莫须有的官司。当时北京东城警察署长去捕人,到罗的住宅,罗极为镇定,只是问:“拘票在哪里?”署长出示总统手谕,罗仍亢声答辩:“手谕不是拘票,总统无权捕我!”结果仍为警察署长强挽以去。

冯友兰在牛棚里受折辱,但他饭照吃,觉照睡,其早餐是一窝头,两大碗玉米面粥,一分钱的咸菜丝。咸菜不少,一般人都吃不完,唯冯友兰不够。经郭兰芳提醒,冯大着胆子向红卫兵要两分钱咸菜,红卫兵瞪大眼睛说:“人家一分钱咸菜都吃不完,你还吃两分钱的,你怎么吃这么多?”冯答:“我……我吃的多。”话虽受斥责,竟还满足了要求。

1952年,钱钟书在毛选英译委员会时,有人建议他把毛选拿回家去翻译,钱说:“这样肮脏的东西拿回家去,把空气都搞脏了。”后经人揭发,受批判,钱从此一言不发。

“大跃进”时期,钱学森发表文章说:“把每年射到1亩地上太阳光能的30%作为植物已利用的部分,而植物利用这些太阳光能把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和水分制造成自己的养料,供给自己发育、生长结实,再把其中的1/5算是可吃的粮食,那么稻麦每年的亩产量就不仅仅是现在的2000多斤或3000多斤,而是2000斤的20多倍!”他后来又在《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上再次以“中国力学学会会长”的名义发表同样的意见,说亩产粮食可以达到3.9万斤。

正文 三十三三 逸事

黄侃平生谨于著述,曾说过“不满五十不著书”。因此1936年他50岁生日那天,他的老师章太炎十分高兴地撰一联相赠:“韦编三绝今知命,黄娟初裁好著书。”上联以孔子“五十读《易》”的典故,称赞黄侃50年来都在勤奋学习;下联即用蔡邕《曹娥碑》的故典,希望黄侃今后可以潜心著述,写出“绝妙好辞”。黄侃见联大为恐惧,因为章太炎一时疏忽,联中竟嵌有“黄绝命”三字。半年后,黄侃果真病逝!时人皆责怪章太炎,章亦自责不已。

户部尚书立山好为名伶路三宝捧场。庚子之变中立山被杀,他的亲朋故旧都避之犹恐不及,只有路三宝带着酒肉到西市祭奠他,痛哭流涕,将其首级放在铜盘之上,用舌头舔去他脸上的血迹。见者无不动容,闻之莫不惊叹。

谭鑫培的戏风靡北京,各大学多有谭迷。一天课间休息,教师们闲话谭的《秦琼卖马》时,胡适插话:“京剧太落伍,用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在场者都静听高论,无人说话。只有黄侃立身而起,道:“适之,适之,那要唱武松打虎怎么办?”

吴趼人某次醉酒,乘人力车回家,车夫行动迟缓,吴厉声叱之。车夫慢慢回答他说:“我曾是一个记名总兵,两胯中弹十五发,因此行动缓慢,请先生勿再逼我!”

光绪戊寅,曾纪泽奉简出使英法大臣,召对时,言及教案。曾氏谓:“中国臣民,常恨洋人,不消说了。但须徐图自强,乃能有济,断非毁一教堂,杀一洋人,便算报仇雪耻。”西太后说:“可不是么?我们此仇,何能一日忘记,但是慢慢要自强起来。你方才的话说得很明白,断非杀一人,烧一屋就算报了仇的。”

1914年3月15日,河南宝丰人白朗在起义的布告中说:“我国自改革以来,神奸主政,民气不扬。虽托名共和,实厉行专制。本都督辍耕而太息者久之。因是纠集豪杰,为民请命。”并提出要“逐走袁世凯,以设立完美之政府”。

戴鸿慈和端方在美国国会看到了林肯总统“of the people”的演说词镌刻,细问其义,美方翻译甚为饶舌,这时中方翻译说:“我国早有译文,即‘民有、民治、民享’。”戴、端赞不绝口:“还是我们译得好!”又问:“译者何人?”答:“孙文。”

四·一二政变后,身在北京的周作人严厉抨击国民党的残暴行为,并对当时身在上海却“视若无睹”的蔡元培、胡适等人大为不满。但随着国民党变本加厉,周作人却日益噤若寒蝉,反倒是蔡元培、胡适等人颇救助了一些政治犯,其中也不乏中共地下党员。

少年中国学会是民国初期著名的社会团体,集中了一批青年俊杰。该会最初禁止其成员参与政治活动,但在“五四”之后开始发生分化,就是否可以参与政治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1923年在苏州开会后,该会终于发生分裂:左翼成员大多投身共产党;右翼成员则另组少年中国党,或者加入国民党和研究系;还有一些人另组新党,如许德珩组九三学社,康白情、孟寿椿组新中国党,等等。学会会员们最后一次激烈辩论之后,邓中夏临离去时,激动地握着左舜生的手说:“好吧!舜生,那我们就在战场上再见!”

溥仪在紫禁城里打电话约来了慕名已久的胡适,对胡适说:他对民国的优待条件并不在乎,只想多读点书,做一个“有为的青年”。胡适恭维道:“皇上真是开明!前途有望!”

自从逊帝溥仪在紫禁城里接见胡适之后,新文学作家们也开始关心“这个青年”的前途了。周作人建议溥仪出国留学,研究希腊罗马艺术,因为他衣食无忧,最适合研究这些“无用学问”了。

英文“humor”曾有多种译法,王国维将它音译为“欧穆亚”,李青崖意译为“语妙”,陈望道译为“油滑”,易培基译为“优骂”,唐桐侯译为“谐稽”,林语堂译为“幽默”。林语堂解释道:“凡善于幽默的人,其谐趣必愈幽隐;而善于鉴赏幽默的人,其欣赏尤在于内心静默的理会,大有不可与外人道之滋味。与粗鄙的笑话不同,幽默愈幽愈默而愈妙。”结果,最终是林语堂的译法普及开来,林后来也被称作“幽默大师”。

中国人最先公开剪去辫子的,是冯自由的父亲冯镜如。他侨居日本,避甲午战事回国。《马关条约》签订后,他返回日本时,即将辫子剪去。孙中山则是1897年在横滨剪去辫子的。

胡适讲课时,曾说:中国有古训“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应该再加一条“时髦不能跟”。

胡适在上海中西女塾以“争取大奶子”为题发表演讲,他说:“中国女子是不配做母亲的,因为她们的奶子被压制太久,减少了生殖力。所以各位要想争取做母亲的权利,第一就应解放奶子。”性学博士张竞生认为胡适的说法没有理论根据,且有欺辱女生、哗众取宠之嫌,在报纸上大加挞伐。两人进行了笔战。

1949年后,大陆多次批判胡适。但寡为人知的是,“五四”时期,在“问题与主义”的论战中,毛泽东一度支持胡适。毛发起过一个“问题研究会”,提出了100多个问题向全国征求意见。即使在他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后,他与胡适的交往仍相当密切,他不仅在出国与否的问题上征询过胡适的意见,且从胡适那里学到了“自修大学”的观念。他在长沙“船山学社”旧址创办“自修大学”时,明确告诉同侪:“这个名字是适之先生造的。”

潘光旦研究性学,著有《性的教育》和《性的道德》。他对当时两个“性学专家”——张竞生和叶德辉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性学博士”张竞生叛卖他人性经验的行为是“野狐狸”的做法,十分不可取;但他对叶德辉收罗旧籍中有关性事的《梅影庵丛书》青睐有加,认为此书有几分科学价值。

北京大学教授张竞生因撰有《性史》一书,被称作“性学博士”。他在卷首说:“天下第一乐事,莫过于雪夜闭门读禁书。”他还在序言中用金圣叹批《西厢》的口气说:“这部《性史》不是淫书,若有人说它是淫书,此人后世定堕拔舌地狱。”此书一再翻印,洛阳纸贵。

张竞生认为,通过猎艳的方式寻找情人,既少费用,又少染病,远比去妓院好。他在晚年的《爱的旋涡》中,还追忆到他当年在法国众多的情人生活,曾模仿“自然派”的习俗,在日光月影、鸟声虫鸣里与情人们一起露宿裸睡。

张竞生说,性犹如水。人怕沉溺,就应该了解水的原理并学会游泳。性的知识以及性生活的实行,不仅关系到每个人的一生,而且关系到整个社会的生存和发展。

张竞生还有一论:“新男性应该具有硕大的鼻子,浓密的胡须,宽阔的肩膀,强健的肌肉,新女性则应该具有高耸的鼻梁,红润的脸颊,丰满的乳房,肥胖的臀部,粗壮的大腿以及发达的性器官——所有这些都是性交过程中性趣冲动达到最高潮的产物。”

1923年,年仅20岁的吴国桢转往普林斯顿大学攻读政治学博士学位。面试时,教务长看到面孔孩子气的吴国桢说:“年轻人,你还没有成熟。”年轻而才气横溢的吴回答说:“先生,依照年龄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成熟,本身就是一种不成熟。”教务长听罢立即录取了吴国桢。

救国会七君子被捕后,苏州地方法院公审沈钧儒。法官问:“你们主张抗日救国,难道不知道抗日救国是共产党的主张吗?”沈回答:“共产党吃饭,你吃不吃饭?”法官无言以对。

陈独秀在狱中,宋美龄等显要都曾来探望,只有胡适过南京而未至。陈独秀怒斥之:“吾知适之是大忙人,此际正与达官贵人拜会饮酒,宁有暇访我哉。不过一旧朋友而已,失之可也。”胡适最终开始来了,但两人一见面即争吵不已。而本无深交的蒋梦麟特地前来探望,并携来几部章回小说,被陈视为知音。

九一八事变后,平津学生纷纷南下请愿,强占火车,强迫开往南京。这一浪潮蔓延到青岛后,青岛大学校方对学生进行了规劝。规劝不成,校方只好“挥泪斩马谡”,开除了几个带头的学生。谁知风潮更加猛烈,演变为反对校长,校长杨金甫只好辞职。闻一多也是最受攻击的对象之一,校园中常贴有“驱逐不学无术的闻一多”之类的标语。闻一多还亲眼看到过黑板上有这样的新诗:“闻一多,闻一多,你一个月拿四百多,一堂课五十分钟,禁得住你呵几呵?”这是讥讽闻一多上课时喜欢夹杂“呵”、“呵”的声音。还有一次,闻一多和梁实秋看见黑板上画了一只兔子和一只乌龟,旁边写着“闻一多和梁实秋”,闻一多严肃地问:“哪一个是我?”梁实秋苦笑着回答:“任你选择!”

张大千与梅兰芳同席,梅兰芳推张上坐,张突然说:“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梅愕然问何故,张答:“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拿笔作画,而你开口唱戏,所以你是君子,我是小人。”

鲁迅问内山完造:“假如孔子活到现在,他会亲日还是排日?”内山说:“大概有时亲日,有时排日。”

暨南大学槟榔社常邀请名人演讲。最初邀请的是鲁迅,听众不少;然后是胡适,听众比鲁迅多好几倍;第三个邀请的是“性学博士”张竞生,听众将一个大饭厅团团围住。不料张竞生讲的是“青年与读书”之类的题材,于是就有不少同学失望地说:“早知他不是讲性学,也犯不着挤得满身臭汗,罚站了那么久,听他的演讲了。”

陈垣和陈寅恪并称“二陈”,但生平旨趣大相径庭,陈垣热衷于政治,而陈寅恪避之犹恐不及。1954年,中国科学院请陈寅恪出任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他力辞,并推荐陈垣。严耕望认为陈垣的治学轨迹是“钱、顾、全、毛”,钱即钱大昕的考据之学,顾即顾炎武的经世致用之学,全即全祖望的故国文献之学,毛即毛泽东思想。

国民政府副总统选举,蒋介石力挺孙科,为此特地召见与孙科竞争的李宗仁,单刀直入地说:“总统、副总统的候选人,均由中央提名。副总统候选人,已内定由孙哲生出任,希望你顾全大局,退出竞选!”李当即拒绝道:“我已经欲罢不能!”

对蒋介石最贴切的一个评价是:“独裁无胆,民主无量。”毛泽东、周恩来和许多民主人士包括后来的李敖都使用这一说法。

伯希和言及日本学术,蔑称之为“三余堂”——文学窃中国之绪余,佛学窃印度之绪余,各科学窃欧洲之绪余。

1949年初,柳亚子一度意见不少,毛泽东写了“牢骚太盛防肠断”的诗句来批评他,柳则马上作诗反驳:“英雄惯作欺人语,未必牢骚便断肠。”

20世纪50年代,内地大批胡适。在一座谈会上,与胡适有关系的几位老先生不得不“批判”,沈尹默讲话最妙,他说一次去看胡适,胡正在写文章,但见案头满是打开的书,边看边写,沈说:“这哪里是做学问的样子?”

章伯钧与女儿章诒和议论男人的相貌,他说:“共产党里面有三个美男子,如周恩来。国民党里有三个美男子,如汪精卫。民主党派也有三个,如黄琪翔。储安平也是其中之一。”“爸爸,在这九个人里面,谁最漂亮?”“当然是汪兆铭啦。我们的安徽老乡胡适自己就讲过,一定要嫁他。”“那汪精卫漂亮在那儿呢?”“在眼睛。他的眼睛不仅漂亮,而且有侠气。这个结论不是我下的,是个新派诗人说的。我看,储安平眼睛也有侠气。”

田汉五十大寿,郭沫若往贺。贺辞曰:“寿昌,我亲爱的老弟,你今年五十岁了,公然未死!”

林语堂在寻源书院、圣约翰大学读书时,均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他的理由是:不论做什么事,一生都不愿居第一。

在巴西的一个集会上演讲,他说了一个轰动世界的玩笑话:“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屋子里安装有美国的水电煤气管子,有个中国厨子,有个日本太太……”

林汉达编《标准英语读本》,由世界书局出版,林语堂的《开明英语读本》马上黯然失色。林语堂便不依不饶,声称林汉达抄袭自己,一场官司打下来,法庭认为抄袭之说不成立。但是南京教育部的蒋梦麟发话,说《标准》确有抄袭之嫌,禁止发行,于是法庭只判开明书店赔偿30块大洋。开明书店取得了事实上的胜利,世界书局从此不再染指教材。林汉达不服,亲自跑到南京去申诉,结果被教育部次长一阵数落:“人家是博士,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林汉达气得跑到美国去深造,誓雪此辱,但是等他博士学成回国后,林语堂却移居美国了,人家的大作还在美国的畅销书榜上停留了50多周。

林语堂说:“欲探测一个中国人的脾气,其最容易的方法,莫过于问他喜欢林黛玉还是薛宝钗。假如他喜欢黛玉,那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假如他赞成宝钗,那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有的喜欢晴雯,那他也许是未来的大作家;有的喜欢史湘云,他应该同样爱好李白的诗。”

林语堂说:“绅士的演讲,应当象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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