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重征天下》 2013.10.25 致我亲爱的读者 屈指算来,《崇祯:重征天下》这本书在逐浪连载已经快一个月了。作为一个第一次在网上发文的新手,心情一直是紧张中带有期盼,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否合乎读者的口味,也不知道在数以万计的佳作中能否受到读者的关注。从上传第一章的那一刻开始,只要我还醒着,几乎每半个小时都要刷新网页一次,看看点击数量增长了多少。从头一天的只有1000点击、头一周无法排进周点击榜,直到现在的周点击榜70多名、新书潜力榜前10名,近一个月的日子里,我既体会到了写作的孤独,也感受到了成长的喜悦。 都说逐浪的点击假,都说排名没有意义,但我相信,在《崇祯:重征天下》逐渐增长的几十万点击中,您的点击也有一份功劳;都说逐浪的军史类作品不好混,都说上架即是仆街,但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总会得到读者的认可,即使不是金子而只是块顽石,也一定会有它的欣赏者。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块小小的顽石,也一定会为喜爱本书的读者们拼尽全力去写好的! 饱吹饿唱在这里对给予过小弟支持的各位读者庄严承诺:《崇祯:重征天下》绝不会太监(太不吉利了呵呵)。在此也不妨小小地剧透一下:这本书共分为五卷,已经连载的内容:一:本:读:小说 3w.ybdu只是刚刚上路而已。由于小弟不是那种才思泉涌的类型,像某些大神那样一日四更五更,打死也做不到,希望小弟能“爆发小宇宙”的读者大大们,可能要少许的失望了。但小弟对码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抱着十分认真的态度,在质量和数量之间,我宁可选择质量。当然,最基本的一日二更,还是必须保证的。 最后,衷心感谢各位读者,希望你们继续支持《崇祯:重征天下》,将本书加为收藏,看完之后点个推荐、留个点评就更好了! 祝各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一章 跟你丫死磕 城外杀声震天。 仔细分辨,那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却是由无数不同的声音汇聚而成。如雷的战鼓声,刺耳的号角声,混乱的马蹄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刀剑的撞击声,士兵的怒吼声,兵器刺破**之声,痛苦绝望的惨叫声…这些声音组成巨大的洪流,轻而易举地越过高大雄伟的京师城墙,钻进每个身处孤城之内的人的耳朵。 金殿之内,上朝的大臣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那些平时峨冠博带、慷慨激昂、为了自己的位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朝廷命官,此刻却有绝大部分选择了消失。他们或躲藏在家中,心惊胆战地等待城破,希望能装作普通的难民混出城去;或急匆匆地找地方挖深坑,埋藏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搜刮到的金银财宝;或偷偷地组织家丁,秘密与城外联系,只等大兵进城,立即改旗易帜,做个从龙之臣。 年轻的皇帝此时并未身着龙袍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而是全身披挂,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猛然间停住问道:“关宁铁骑为何还不来勤王?!” 几位内阁大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首辅熬不住皇帝犀利的目光,颤声回答:“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六百里加急回奏,关宁铁骑已经起兵勤王。只是…为着防备鞑子声东击西,假借骚扰京师,调虎离山偷袭山海关,不得不暂时留下三万兵力驻守。先锋三千轻骑,现已抵达丰润…” “我cao他大爷!”怒不可遏的皇帝突然破口大骂,让几个平时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登时目瞪口呆。 “吴三桂这个乌龟王八蛋,朕就知道,他早晚得当汉奸!鞑子主力全军在此,他还驻守个屁!不就是拥兵自重,坐山观虎斗么!朕还就不信了,没有他吴三桂,难道我大明就真的非得亡国不成!传旨,御林军全军开拔,随朕出城杀敌!” 三千御林军拥挤在狭窄的御道上,从皇城一直排到正阳门的高大城楼之下。皇帝策马飞驰而过,他从这些比自己更年轻的士兵的眼神中,看到了紧张、激动和兴奋。他知道,士兵们也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登上城楼,皇帝的心情更加沉重。城外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就在刚才,一支刚刚抵达的勤王部队顷刻之间全军覆没,敌军如同地底来的魔兽,无情地绞杀着在战场上残存的明军。当战斗的勇气消失以后,明军竟如同丧家犬一般,只知道像无头苍蝇般地乱跑,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个人敢于转过身去,举起手中的武器向敌人还击。越是这样,敌军越是杀得兴起,明军越是无路可逃,相继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恐怖的尸体。 皇帝气得肺都要炸开,猛然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这一箭却不是射向敌军,而是射向一个仓皇逃命的明军军官。军官应声落马,周围众将目瞪口呆之际,皇帝恨恨地道:“诸将及所有军士,如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开城门,还是男人的,跟着朕上阵杀敌!” 一通激越而又悲壮的战鼓声后,京师城门缓缓地开启,吊桥放下。皇帝金盔金甲,一马当先冲过护城河。三千御林军跟随着这位大明帝国的核心人物,在城外迅速列阵。敌军见城内的明军居然敢出城迎敌,也颇感意外,同样后退数百步列阵。 皇帝知道,敌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战力远胜自己未经战阵的御林军。但眼下死守城池只能坐以待毙,还不如趁敌军摸不清自己的底细,来个短兵相接。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此处,他策马从阵列前缓缓驶过,高举手中大刀,同前排的士兵兵器相碰,激励士气,然后回到正中,再次将宝刀缓缓举起。双方的士兵都知道,只等皇帝一声大喝,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当口,皇帝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句什么才合适。后悔平时没多看两本书已经来不及了,这尴尬的冷场就这么持续着,己方的阵列已经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再这样下去,仗没打就已经要输了! 情急之下,皇帝顾不了那么多,大吼一声:“跟你丫死磕!” 战场突然寂静下来,敌我双方上万人,全被这一句给搞楞了。什么叫“你丫”?“死磕”又是啥意思? 一看这句简单的京骂居然取得了震慑全场的效果,年轻的皇帝勇气大增,双腿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开始了缓步的冲锋。 皇帝都玩命了,身后的御林军焉敢不豁出命来跟着冲锋。几个机灵的将官,也学着皇帝的腔调,一边跟随在皇帝的两侧保护,一边嘶吼着:“跟你丫死磕!” 渐渐地,所有官兵都感到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巨大感染力,杂乱的呼喊也逐渐形成了一阵统一的声浪:“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 随着这摧枯拉朽一般的声浪,明军一个个血灌瞳仁,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道随着自己的皇帝,如同一支沾满鲜血、带着凛凛杀气的铁矛,恶狠狠地向着敌阵插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的后金士兵,此刻却胆战心惊地看到,几千匹战马,从开始的缓步小跑,逐渐演变成四蹄飞奔,战场上顿时腾起一阵恐怖的尘雾。雾气中,明军一个个如同刚从地狱冲上人间的妖魔鬼怪,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刃,向自己冲锋过来! 敌阵一阵骚乱。敌酋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和明军交过无数次手,还从未见过对方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过,这“跟你丫死磕”却不知是何含义,投降的汉人们可从未讲过。难道,这竟是一句咒语,能施什么妖法不成? 不过,毕竟是身经百战,敌酋经过短暂的慌乱,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看着主动冲锋过来的明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弓箭准备!” 后金军队以骑射得天下,自与习惯步战的明军不同。明军有专门的弓箭手,后金却人人是弓箭手,且全是在马上开弓放箭。见主将下令,后金军队无比娴熟地人人挽弓在手,将沉重的利箭搭在弓弦上,或平或举,开弓如满月。随着主将一声“放”,数千只利箭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从各种方向,铺天盖地地向明军压了过来。 皇帝首当其冲,见黑压压的一片弓箭海如同乌云盖顶,暗想是时候启动秘密武器了。于是一按马鞍上的按钮,一张金属丝编成的细网立刻弹了出来,在战马的前方和上方形成一个半圆型的保护罩。 这保护罩其实由两层特制的金属网组成。利箭接触到第一层金属网时,由于惯性仍然继续前冲。但金属网也随着箭支向后运动,因而并未被刺破。同时,极大缓解了箭支的冲击力。当利箭冲到第二层金属网时,则已成强弩之末,无法再前进,只能掉落在地。 有了这层保护罩,后金引以为傲的箭雨,竟未能对皇帝形成任何伤害! 后面的明军看得真切,立时士气大振,一边高呼“跟你丫死磕”,一边也纷纷打开保护罩。这一轮密集的箭雨,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对面的敌酋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玩意?以前的明军可没用过这东西,往往第一轮箭雨,已经让对手人仰马翻,阵脚大乱了。可这次不但敌人没伤到分毫,自己的军队却因为丝毫没有准备,登时一片哗然! 而就在此时,明军已经冲到近前。年轻的皇帝又按了一下按钮,那张铁网竟向前激射了出去,罩住了自己前方猝不及防的几个敌人。皇帝此时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厉吼一声“跟你丫死磕”,就抡着大刀,纵马冲入敌阵。 刀光过处,血肉横飞。离他最近的几个敌人,因为被铁网束缚了手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惨哼着撞下马去。 紧跟着,明军的钢铁洪流就随着皇帝亲自劈开的缺口,狠狠地楔入敌阵。 后金军队毕竟训练有素,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稳住阵脚,凭借人数的优势,把明军团团围住。这时已经短兵相接,什么战术都没用了,只剩下最原始的以命搏杀。双方的士兵都用最简单的动作攻击着对手,完全没有闪避的时间和机会。谁比对方的手快,谁就能先一步要了对方的命。而在下一秒,刚刚取得决斗胜利的士兵就可能被其他人的兵器刺穿身体,喷着鲜血倒下去,永远不再起来。 皇帝如同疯魔了一般,连砍了数十名敌人,而对招呼到自己身上的兵刃浑然不觉。突然,他觉得后脑挨了重重的一击,顿时眼前模糊起来。顷刻间,鼓角铮鸣如同烟雾般飞速散去,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当他逐渐恢复意识时,却听到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醒醒,给我醒醒!让你上课是来睡觉的么!” 第二章 穿越的基本原理 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足可容纳数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却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十名学生。如果是高数、英语等必修课,或者是考研的专业课,可绝不是这种景象。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考研的时候能多拿一分,甚至是给未来的导师多留点好印象,那些看起来衣着光鲜、温文尔雅的天之骄子们,抢起座来的生猛程度,甚至会让菜市场抢惯地盘的小商小贩也感到汗颜。 而如今这种景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堂课不是考研的课程。 事实确实如此。非但不是考研课程,甚至连期末考试课程也不是,这只不过是一堂选修课而已。 当然,选修课也是要拿到学分的。不过相对而言,选修课的学分就太容易混到了。只要给老师留点面子,平时能有一半学生来听课,老师也不太会和学生过不去。最后来个全体通过,老师收了讲课费,学生拿了学分,皆大欢喜。 不过,选修课和选修课也不一样。有些热门选修课,比如日语,那也是要挤破头的。眼下这一门,显然是冷门中的冷门了。讲台上,一位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不紧不慢地照本宣科。而他对面的学生们,就比较丰富多彩了:有的在看别的书,有的玩手机,有的把头埋在书里打盹,更有的打情骂俏,不亦乐乎。 这门课程的名字是:量子力学。 有时候大学就是这么恶搞。开了选修课,本来是应该让学生自由选择的。但是有的课程没人选,那怎么办,老师岂不是收不到讲课费。于是乎,就要划分名额,每个专业必须有n个学生来选修m专业。这样搞的结果,就如同现在这样,几十个学金融、学会计、学体育的,对着一个教量子力学的教授。那么除了发呆,搞点地下工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教授却似乎并不在意对牛弹琴,他很享受讲课的过程。不过今天,学生们似乎过分了点,人来得太少,连四分之一都不到。看着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老教授微微一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今天没来的同学,恐怕要后悔了。” 此言一出,教室内的众人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不好,要点名! 点名不到,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如果平常上课点名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差那么一点,老师一般也会给你撩上去,道理很简单:平时多上几次课,给老师面子,老师也就会给你面子。但是如果点名没到,那就会成为重点照顾对象,考不好就等着掏钱重修吧。 对如此重大的事情,同学们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凡是翘课的,无不早就和同寝室的哥们或姐们打好了招呼:“点名的时候帮我答应一声啊!”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人来得太少了,总不成一个人喊七八次到吧,那也太假了。 就在大家忐忑不安之时,老教授满意地笑了:“大家不要紧张,我不是要点名。我的意思是,下面我们要讨论的话题非常有趣。不但有趣,也非常时髦。不但时髦,也非常高端,连我的博士生,我都没给他们讲过。这个高端呢,并不是说有多么艰深,相反,对有悟性的同学来说,这就像喝一杯白开水一样简单。所以哪位同学要是能听懂,我会考虑推荐他硕博连读。没来上课的同学就只好错过了,可惜啊,太可惜了。” 老教授这几句话,吊起了大部分人的胃口。当然也有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小声嘀咕:“哥这成绩能毕业就不错了,管你有没有趣,高不高端。还不如睡会儿,晚上还要通宵下副本呢。” 老教授似乎看出了这几位的不屑,但仍然颇有自信地说:“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下穿越。” 这下子,连那几个二百五也精神起来了。这几位全是穿越小说的粉丝,别看上课一拿起教科书就犯困,半夜熄灯了却点着蜡烛看《寻秦记》,有一位连头发燎着了都不知道。 老教授看到课堂气氛活跃了起来,目的达到,心中不禁暗自得意,继续侃侃而言道:“现在很流行穿越小说、电视剧吧?那么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什么叫穿越?” 一位平常从不举手的大哥蹭地一声蹦起来喊道:“穿越就是时空穿梭,从现在回到过去!” 老教授满意地一笑,示意这位兴奋过度的哥们坐下:“很好。那么,我现在问第二个问题:如何穿越?” 这下教室里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位仁兄站了起来:“老师,你还真信能穿越啊?” 教室里哄堂大笑。老教授却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对,我相信真的能穿越。而且我已经打算把此生余下的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到研究穿越中去。” 教室里再次鸦雀无声了。老教授不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两个点,继续问道:“请告诉我,这两个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是多少?” 大伙完全不明白,老教授怎么会把话题从穿越突然转移到平面几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女生怯生生地说:“两点之间直线的距离最短。” 老教授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完全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认为这两个点就在这块黑板上。那么我现在如果告诉你,这不是一块黑板,而是一张纸,结果有没有不同?” 那女生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老师,这和是黑板还是纸有什么关系么?距离没有变啊!” 老教授叹了口气道:“看来,同学们的思路是有点僵化了。黑板和纸,大有区别。黑板是硬的,纸是软的。” 这时,刚才那位蹦起来的男生似乎恍然大悟了:“我明白了,老师!如果这两个点是在一张柔软的纸上,那我可以把这张纸对折一下,这两个点直接就挨上了!” 老教授就像发现了知音一样,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你说得太好了!刚才你说的穿越的定义,并不完善。我来说一下我给穿越下的定义:利用时空的扭曲,从一个时空节点,跳跃到另一个时空节点,这就叫穿越。刚才我举的两个点的例子,就是一种最简单的穿越。当然,不论是黑板还是纸,都是平面的、二维的。如果三维空间也可以扭曲,那我们就可以实现瞬间移动。理论上,只要我们能合理地扭曲空间,就可以瞬间到达宇宙的任意一个地方!”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老教授继续说下去:“让我们的思路继续拓展下去,由三维拓展到四维。第四维是什么呢?” 这下,有的同学如梦初醒了:“是时间!” 老教授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时间!大家可能会有一种感觉:时间是永远向前流逝的,就像一根射线,或者说一根轴一样。现在我请大家想象一下:时间轴在某种条件下,也像一张纸一样,是可以扭曲的。那么当这根轴弯曲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一位听得如同白痴一样的大哥不由自主地问道:“那怎样才能让空间和时间扭曲呢?” 老教授说:“问得好,这也是穿越的核心问题:如何穿越?其实,让一个东西扭曲很简单,给它足够的力。让空间和时间扭曲也是一样,当一种力大到足够的程度,就可以让时空扭曲。在扭曲的时空中,会突然出现或者持续存在一座‘桥梁’,让我们从时空的一个点抄近道到达另一个点。科学界把这座‘桥梁’称之为‘虫洞’。关于时空扭曲和虫洞,这也是量子力学的精髓部分,我们下节课再讲,现在下课。” 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不由得感叹起来:原来看似枯燥的一门课,竟然也能让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量子力学的魅力啊。 在大家纷纷起身离开阶梯教室时,只有一个异类仍然端坐在座位上,看起来似乎若有所思。老教授看在眼里,心中暗忖:“他在想什么?也许他想到了什么?难道这是一个可造之材?” 于是他没有惊动这位同学,悄悄走近他的座位,仔细打量。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把老教授气得背过气去。 敢情这位仁兄颇有点张飞张翼德的本事,竟然睁着眼睛睡着了,此刻那小呼噜打得正美呢! 老教授白白激动了一次,认清了这货的真面目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醒醒,给我醒醒!让你上课是来睡觉的么!” 这位仁兄反应也算机敏,立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大吼一声:“到!” 老教授真是把鼻子都气歪了:“你以为我一直在点名么?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这位睡神才清醒过来,搞清楚了状况。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顿如被扎破的气球,矮了不止三分,好半天才崩出几个字:“我…我…叫尤俭…” 第三章 龙河名墅 尤俭同学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当了皇帝。可惜,梦的内容并不甜蜜,最重要的是,做梦的地方实在太危险。 老教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幸的尤俭同学当场被宣布,本学期的选修课量子力学予以免考,直接准备下学期重修。 晚上的卧谈会上,平时一贯大吹大擂、大放厥词的尤俭,这回可是一言不发了。不管别人说个啥,他只会用或疾或徐、或轻或重的“唉”来回答。直到唉得别人都不吭声了,他还得用一声长长的“唉”来做最后陈述。 宿舍老大看不下去了:“我说老五,不至于,啊!不就是个选修课重修嘛,有什么了不起,没看你哥我已经重修了n回了,不也没掉半根汗毛。” 尤俭幽怨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并不是光因为这一件事郁闷。最近我简直是倒霉头顶,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还有啥倒霉事,说来听听!”几个没心没肺的室友顿时来了精神,听别人怎么倒霉,对这几位来说,简直比听单田芳的评书还过瘾。 尤俭自然知道哥几个的心思,怒道:“都什么人呀!人家这心里正滴血呢,你们可倒好,看哈哈笑是吧,我叫你们看!今天晚上谁也别睡觉,谁睡着了我可要学爵爷,给你们开开窍!” 一听尤俭真生气了,那几位也不敢嘻嘻哈哈了。还是老大稳重,温言劝慰道:“老五啊,大伙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开导开导你。有事憋在心里不好,不如说出来痛快痛快。其实呢,你那点事,哥也知道个百分之**十,你要不愿意说,哥就替你说说。” 也不管尤俭是否同意,老大已经从上铺坐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叨咕了起来:“首先,你失恋了。上星期你收到一封信,虽然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哥几个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还是替你审查了一遍。原来你跟上高中时的暗恋对象表白,让人家给拒绝了。其实这没什么嘛,现在找工作还讲究个双向选择呢,她没看上你是她的损失,就凭老五你这一表人才,以后还不得让多少中老年妇女排着队追。我看你干脆跟我姓王得了,包你将来准能成为货真价实的钻石级王老五。” 尤俭听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老大一看不对赶紧改了话题:“好好好,这件事太**,不提也罢。另外一件事呢,就是前两天你坐公交车,手机让小偷给偷了。要说这小偷是可恨,偷谁不好,非要偷我们的老五,他那手机可是刚花五千大元买的爱缝,在兜里还没装热乎呢,就这么没了。更可恨的是,这笔钱可是老五父母给老五这学期的全部生活费。老五刚一冲动给挪用了,就支援了本市人民的生产建设,要不怎么说冲动是魔鬼呢。” 这时候的尤俭是没戴帽子,如果戴了的话,早已经怒发冲冠了。可是老大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喷得满屋子都是:“还有,今天早上,在餐厅打饭的时候,老五可是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了。最左边那个打饭口,你们都知道的,对,就是那个横纲级的大婶,老五在她那打饭。大婶问了一句,‘你要什么,同学?’老五可能昨天通宵游戏太困了,迷迷糊糊就接了一句:‘我要女同学。’全餐厅的人那个乐啊!大婶当时脸就红了,愣说老五跟她耍流氓,揪着老五不让走,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也不知道到底谁跟谁耍流氓。老五,正好你也失恋了,我看大婶对你也挺有意思,要不你俩就两好合一好…” 尤俭气得直翻白眼,喘着粗气道:“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老大哪肯罢休,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还没说完呢!昨天晚上老五不是通宵去了么?他的魔兽号被盗了,他的qq号被盗了,他的内裤号都被盗了。这都是平常老上不健康网站的结果,我早劝过他,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就剩个弈城的号还没被盗,老五一怒之下,下了一夜的围棋。结果呢,零胜二十八负。” 老大还想继续说下去,尤俭绝望地惨叫一声:“啊~~~~~~!!!我这辈子活得太失败啦!!!” 还是老七人厚道,接口说道:“行了行了,再说老五要跳楼了。我说老五啊,别的事已经没法了,你就节哀顺变吧。重修这事,还有回旋余地。别那么死脑筋,去找找老师,送点礼意思意思,没准他气一消,这事就算了。别的不说,重修费也好几百块呢,能省点就省点呗。” 尤俭感激涕零地说:“还是老七够意思,哥听你的!再看看你们几个孽畜,那说的都是人话么!” 老七憨厚地一笑:“省下来那点钱,让哥几个暴撮你一顿,岂不是更有意义。” 尤俭顿时口吐白沫,向后就倒:“我去你大爷的!” 闹归闹,尤俭还是听从了老七的劝告,决定去找老教授意思一下。第二天一早,他就忙忙活活地买了一大袋子瓜果梨桃,打算给老教授送过去。 这时候尤俭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连老教授姓什么都不知道。 都怪平时太不用心了,课没上过几次,现在只能临阵抱佛脚了。尤俭在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跟别人打听了半天,才知道老教授姓伊,是我国量子力学方面的权威,据说还是商朝名相伊尹之后。平时伊教授都是带博士研究生,极少给本科生上课,这学期唯一的一门课就是这门选修课。 伊教授平时也很少在学校露面,上完课就开车走人。尤俭心想,反正去办公室也找不到他,而且提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也不太好看,不如去伊教授家里一趟,把东西一送,再说几句软话。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就冲我这扑面而来的诚恳态度,也许老头就高抬贵手了。 拐弯抹角打听到了伊教授的住址,把尤俭吓了一跳。原来伊教授住在龙河名墅,那可是本市最高档的别墅区,离学校那是相当的远。但是为了不重修,尤俭也只好不辞辛苦,倒了n次公交,最后又开了将近半小时的11路,才来到龙河名墅的小区门前。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远处巍峨的高山,已经被落日映出红彤彤的色彩。而群山中的一道溪瀑,也被余晖染成金色,犹如一条正在蜿蜒跳跃的神龙。尤俭心中暗赞:此处胜景,真不愧“龙河”二字。这伊教授倒真会享受,我要是也能在此终老一生,嘿嘿,那就别无所求啦! 而当尤俭把目光转到近处的小区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豪华,太豪华了! 透过犹如巴黎凯旋门一般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绿草如茵,溪水潺潺,一幢幢欧式风格的独栋豪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犹如仙境的小区之内。出入大门的,无不是保时捷、宾利之类的豪车,你要是开个宝马,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尤俭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头乱发两条短腿,身穿半个多月没洗的破牛仔裤,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点廉价水果。他真怕刚走到门口,就让保安当盲流一脚给踹回来。 眼一闭心一横,都走到这了,怎么也得上啊!尤俭一咬后槽牙,昂首阔步走上前去,理直气壮地问保安:“我是伊教授的学生,他让我帮他带回来一些科研器材。” 保安倒是出人意料地很客气:“你是伊教授的新学生吧,过去可没见过你。不过伊教授刚刚进去,他是跟我说一会儿有人来找他。他家是a区8号,你自己过去吧。” 尤俭心中纳闷:难道伊教授比菩提老祖还牛叉,居然未卜先知?不管怎么样,先混进去再说。 进了小区,尤俭更加晕头转向。高档别墅区和普通小区不一样,可不是四四方方中规中矩的,简直就像个迷宫一样。尤俭哪里知道a区8号在哪,只得一路乱撞,巡逻的保安差点把他当成翻墙进来的小偷。 好不容易才来到伊教授家门前,尤俭心中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老头子的家光院子就有二十米见方,院子正中央是一幢四层的法式小楼,即使和这个小区的其他豪宅比,也算得上是顶级的了。 尤俭心中暗想,伊教授这老爷子,这辈子算是没白活啊。甭管是享受国家津贴也好,挪用科研经费也好,人家把自己家里整明白了。哪像自己,父母现在还蜗居在八十年代建的不足五十平米的小两居,本人就更别提了,想当房奴都不知道啥时候有资格呢。 这时,院内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狗,冲着尤俭狂吠起来。要不是高大的铁栅栏门挡着,这条大狗就要扑到尤俭身上来了。 尤俭从小最怕狗。自从五岁那年被一条小京叭追着在胡同里跑,被看热闹的众人哄笑过一番以后,他那幼小的心灵,就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以后即使是上了大学,如果路遇一条瘦弱的流浪狗,尤俭都得小心翼翼地绕着走,绕过去以后还得回头盯着,以便狗有追击意图时撒腿就跑。 所以,面对这条真正意义上的恶犬,尤俭已经准备向后转,齐步走了。 就在此时,豪宅的门开了,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伊教授迈着轻快的步伐迎了出来:“唉呀,快进来快进来,想死爷爷了!” 尤俭愣住了。虽然以伊教授的年龄,确实差不多可以做自己的爷爷,但是还没怎么着就先以爷爷自居,白捡我这么一个便宜孙子,这也未免太…难道说伊教授老来无后,挑中了自己做继承人,以后我就成为这里的少主了? 尤俭正胡思乱想,伊教授的目光也定格到了他那张略显白痴的脸上。过了足足半分钟,伊教授怒喝一声:“怎么是你小子?” 第四章 平行世界 当尤俭心惊胆战地绕过凶猛的大狗,进入伊教授家里宽阔的客厅,坐到豪华的欧式沙发上时,才明白伊教授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的外孙女伊伊。 伊教授早年丧妻,唯一的一个女儿也留学英国并且定居下来,嫁给了一个英国同学。所以他的外孙女是个混血,国籍也是英国。伊伊是伊教授给她起的中文名,其实人家当然还有英文名字,尤俭也没记住。当然,以他的英语水平,听见跟没听见也差不了多少。 从小到大,伊教授也只见过伊伊几次。现在伊伊已经二十岁,正在剑桥读大学。这次,伊伊作为剑桥的学生代表出席在中国召开的国际大学生辩论会,正好借此机会来看外公,伊教授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今天就是伊伊到达的日子,伊教授正在家里坐等外孙女,没想到先把尤俭这个活宝给等来了。 尤俭耐着性子听着伊教授自我陶醉地滔滔不绝,心想我是来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的,至于你外孙女还是你奶奶来,她是英国人还是外星人,我可没兴趣。趁着伊教授说得嗓子冒烟,端起茶杯喝水的空隙,他赶忙腆着脸插话道:“伊教授,没想到我来得还真是巧,今天您祖孙团聚,我一个穷学生也无以为贺,这点水果就聊表我一点心意吧。您看…昨天上课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今天您既然有这么大的喜事,就原谅我一次,别让我重修了吧,下次我保证不睡觉了…” 伊教授的兴致确实不错,他一阵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真以为我不让你考试了?告诉你,学校有规章制度,谁都得遵守。你考试不及格我可以让你不过,但是不让你考试,我还没这个权力。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端正一下学习的态度。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总睡觉可不好哇,这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了。岂不闻古诗有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尤俭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心道好你个伊教授,你这一吓唬不要紧,瞧我这通折腾,就差跪下管你叫爷爷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干脆一劳永逸,求老爷子关照一下,这门选修课就让我顺利通过得了。 想到这里,尤俭刚要张嘴,伊教授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呵呵地说道:“以你这种学习态度,要想顺利拿到学分,难呐!” 尤俭一激灵,心想你老可别再给我上眼药了,还没来得及说好话,伊教授的手机响了一声,看意思是来短信了。伊教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对尤俭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估计你前面的课程也没好好听,我这里有讲课的视频光盘,你就在这给我好好补课,顺便给我看会儿门。伊伊来短信说,航班延误了,得晚两个多小时才到。那么晚她一个女孩子来这荒郊野外的,我不放心,我要去机场接她。你呢,就坐在这好好学习,等我们回来了,你再走,嘿嘿嘿嘿。” 尤俭心中暗自叫苦:你外孙女是人,我就不是人啦?!她还有你开车接来,那个点我可怎么回去啊!但是,脸上又不敢带出一丝的不情愿,只好喏喏连声。 直到看着伊教授走出房门,发动宾利车绝尘而去,尤俭才吐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本想偷偷溜走,看了看院子里那条大狗,他很自觉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尤俭一阵心血来潮,想趁着伊教授不在,好好参观参观这座豪宅开开眼。但转念一想,这老爷子如此精明,万一在什么角落装个摄像头,回头一看我竟敢在他家里乱串,我可就彻底完戏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看电视吧。 尤俭打开电视机,想看会儿电视节目消磨时光。没想到别看伊教授家装修得富丽堂皇,这电视也是60英寸超大屏幕的高档货,却偏偏没装有线,除了央视一套,啥节目也收不到。这会正播新闻联播,尤俭心道这有什么看头,无非就是每天的老三条:领导很忙,全国人民很幸福,外国很乱。看来,还是看会光盘吧。 尤俭翻了翻摆在桌上的光盘盒,令他失望的是,一张电影或者电视剧的盘也没有,全是伊教授的讲课视频,按照课程的名称和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尤俭心想这老爷子也够自恋的,在学校还没讲够,在家还要给自己放,看来这高级知识分子的境界,比那些庸俗的歌星影星也强不到哪去。 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看看量子力学的课程视频吧,万一老头回来要当场检查,好歹也能应付两句。尤俭这样想着,从中抽出了标记着“本科量子力学选修课”的那张盘,塞进影碟机中。 过了一小会儿,伊教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中。画面中的伊教授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看来这视频可能是好几年以前录制的。 尤俭斜靠在沙发上,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不觉又是困意袭来。没过几分钟,这货居然又睡着了。要是电视屏幕中的伊教授看到尤俭这个德性,非得学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把他掐死不可。 但是,伊教授毕竟不是贞子,他仍然在画面中侃侃而谈,全然不顾自己的讲解对尤俭而言,几乎是美妙的催眠曲:“虫洞,最早是爱因斯坦提出的。他认为宇宙时空可以是不平坦的,如果恒星塌缩成了黑洞,那么时空在史瓦西半径,也就是视界的地方与原来的时空垂直。在不平坦的宇宙时空中,这种结构就意味着黑洞视界内的部分会与宇宙的另一个部分相结合,然后在那里产生一个洞。这个弯曲的视界,就是一种特定的虫洞。 “之后的很多科学家都对虫洞发生了很大的兴趣。我们知道,黑洞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进入他的引力场范围内的一切,那么这些东西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聚集在黑洞的内部,另一种是通过某种渠道把这些东西释放出去了。而黑洞的直径通常很小,它能否容纳无穷无尽的物质? “如果不能的话,那就只能是后一种可能。然而,显然这些物质没有再次被释放到黑洞的周围。那么,也许黑洞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洞,连接到时空的另外一个地方。这个特殊的洞,我们就叫它虫洞。 …“另外一些科学家提出了更为有趣的假说。我们所说的时空,其实就是宇宙。中国古代对宇宙的定义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那么,宇宙,也就是时空,是不是只有一个呢? “是否有另一个你正在阅读和本文完全一样的一篇文章?那个家伙并非你自己,却生活在一个有着云雾缭绕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喧嚣嘈杂的城市,和其它七颗行星一同围绕一颗恒星旋转,并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他(她)一生的经历和你每秒钟都相同。然而也许他(她)此刻正准备放下这篇文章而你却打算看下去。 “这种‘分身’的想法听起来奇怪而又难以置信,是埃弗莱特的一种推论,源于他在1957年发表的博士论文。他认为,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很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宇宙,而这些宇宙是宇宙的可能状态的一种反应,这些宇宙可能其基本物理常数和我们所认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而连结这些宇宙之间的桥梁,也是虫洞。 …“如果我们认为通过虫洞可以做时间旅行,那么又有两种不同的推论。一种认为我们只能做时间的看客,就像看电影一样,无法改变时空的既定发展。另一种则认为,当我们开始时间旅行,就开启了一个新的宇宙,或者说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而是那个平行世界的一部分。在那里,事情的发展将按照那里的规律进行。也就是说,‘我们’的历史有可能会被改变。” …“当然,即使存在虫洞,对于时空旅行者来说,这一旅程肯定不会是很愉快的。贯穿整个虫洞的强大辐射,将会把他扯碎,烤焦,最后变成基本粒子发射出去。” …如此高深的理论,尤俭连一个整句都没有听到,他早已神游太虚。在梦境中,尤俭似乎变成了一条白白胖胖、不停蠕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大虫子,从宇宙的这一头钻到那一头,把宇宙钻得千疮百孔。至于自己为什么要钻来钻去,尤俭也不知道,好像…是要寻找一条母虫子? 正在梦周公的尤俭当然不知道,不知何时,一个陌生的身影已经悄悄站在他的背后。手里,举着寒光闪闪的瑞士军刀。 第五章 神秘的实验室 尤俭正做着美梦,只觉得脖子有点凉。 不会是上铺的老大尿炕了吧?要不就是在上面晾袜子或者内裤,往下滴答水呢?尤俭顿觉一阵恶心,赶紧睁开了双眼。 这一睁眼不要紧,尤俭吓得差点尿裤子。 自己的咽喉处,正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长这么大,尤俭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刚一动,紧挨着皮肤的刀刃似乎已经切进了他的身体,那透骨的凉意让尤俭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同时,冷汗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尤俭好不容易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蹦出几句话:“大…大哥,我是来…来串门的,你要是求财,这里面的东西随…随便拿,我一点也不心疼;你要是找人,那你找的肯定不是我,可千万…千万别误会!” 身后的持刀人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 尤俭哪敢有半点隐瞒,实话实说:“我是伊教授的学生,今天来是补课的。这位女侠,咱们素昧平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看你还是放我走,我保证不会报警的!” 刚说完这句话,尤俭顿觉呼吸一滞,那刀刃的力道又加大了半分,他心想这下完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伊教授啊伊教授,你可把哥给坑惨了!就是变成鬼,哥也跟你没完! 就在此时,那匕首突然松开了,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你这个胆小鬼,我爷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鬼门关上逛了一圈,突然警报解除,尤俭立刻瘫倒在沙发上。不过仅仅过了三秒钟,他就暴怒地弹射起来,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玩笑的女孩。 出现在尤俭眼前的,是一个可称为尤物的清纯少女。她年龄不过十**岁的样子,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穿着时尚的黑色风衣。那大大的蓝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无疑显示出她的西方血统。但她小巧的嘴唇和精致的面庞,又体现出东方美女的神韵。造物主就是这样巧妙地把东西方两种不同风格的美融合在一起,从而产生了一种新的迷人气质。 不过尤俭此刻可没有心情欣赏美女,让一个小丫头戏耍了一番,差点吓尿裤子,这让他感到受了奇耻大辱。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以后走路脑袋都得扎到裤裆里,丢人啊!刚才是睡着了猝不及防,现在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尤俭想到此处,顺手从茶几上抄起一个烟灰缸,凶狠地骂道:“你他妈是哪根葱,要不要脸,敢在哥睡觉的时候搞突然袭击?识相的,赶紧把刀子扔了,给哥赔礼道歉;要不然,信不信立刻就让你满脸开花!” 那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唉呀呀,你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爷爷的学生,难道中国的大学生都是像你这样的么,也太没素质了。” 尤俭气得青筋都蹦起来了,刚想暴起伤人,猛然想到了什么,扬起的手硬生生顿在了空中:“你说什么?你爷爷?谁是你爷爷?” 少女不屑地撇撇嘴:“我爷爷当然是伊教授,要不然我怎么能进来这里。” 尤俭心中暗自叫苦:不会这么倒霉吧!老爷子还没糊弄过去,又把他的宝贝外孙女给得罪了,看来我这重修是命中注定了。 心中这么想着,尤俭那装出来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马上换了一副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笑容,假装热情地说道:“误会,误会啊!伊教授让我给他看门,他去接外孙女,所以我这警惕性不得稍微提高点嘛!这么说你就是伊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尤俭一边耍着贫嘴,一边赶紧放下烟灰缸,想走上前去套个近乎,但那少女却不领情,冷笑一声说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尤俭脑子转得飞快,恬不知耻地胡编道:“伊教授给我们几个博士生上课的时候,经常提起你的。怎么,他没跟你提起过我么?” 那少女看尤俭说得那么肯定,一脸无邪的样子,也放松了警惕。她半信半疑地问:“难道…你是张德华?爷爷最得意的弟子?怎么我觉得你和电话里的声音不太像呢?” 尤俭心想我还刘德华呢,但是已经编到这种程度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张德华。电话里的声音和本人当然会有一点区别,呵呵。” 那少女突然欢叫一声,扔掉刀子和行李就扑了过来。还没等尤俭反应过来,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扑进尤俭的怀中,热情地与尤俭贴了贴脸,然后郑重地退后两步,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道:“真没想到和你这样见面,刚才真是对不起了!你在物理评论快报上发表的论文我刚刚拜读过,简直是太精彩了!要知道,中国人已经六年没有登上快报的头版了!” 尤俭只好尴尬地答应着,心想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一会儿这位大小姐要是问我个学术问题,我立刻就得露馅,那她还不得一脚把我踹到院子里喂狗去。岔开话题,对,赶紧岔开话题! 要说在这方面,尤俭还算是很有天分的。他赶忙接口说道:“这都是伊教授指导得好,再加上我有点运气,没什么好说的。你从英国来,一定没吃过这里的美食吧?明天如果你有时间,我带你去市里去吃水煮鱼怎么样?要不就去吃香辣虾,或者全聚德烤鸭?然后,我们再到山里好好地玩一天如何?” 那少女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看尤俭的眼神里全是崇拜:“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这么有情调啊!我还以为中国的博士都是书呆子呢!” 尤俭暗道惭愧,心说我也就这两下子了,要是知道我基本就是个吃货,你还能用这么多情的眼神看着我么! 两人这样聊了起来,尤俭这才知道这位美丽的少女确实是伊教授的外孙女伊伊,英文名是伊丽莎白。原来伊伊把航班的时间搞错了,在机场等了一小会儿,她耐不住性子就自己打听着找过来了,和伊教授走了个两岔。 尤俭边聊着边想,这小妞革命经验跟我比还太嫩了点,三言两语就让我给糊弄了。幸亏我老人家也算半个正人君子,要不然还不得把她… 刚产生点邪念,尤俭又自惭形秽起来。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选修课都过不了、还冒充博士的**丝本科生,和一个名门之后的剑桥美少女,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连一丁点开花结果的可能性都没有!就连院子里那条狗,都比我有资格和人家亲近一点,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就在尤俭想着如何脱身之际,伊伊突然拉起他的手。尤俭不由得心中一荡:都说外国女人在感情方面主动热烈,看来这小妮子虽然只有一半外国血统,这方面倒是有样学样。难道说我要有一段艳遇? 就在尤俭胡思乱想,手足无措之际,伊伊的话让他如同一盆冷水泼头:“我知道爷爷家里就有一个非常棒的实验室,你们经常在这里做一些尖端的实验。带我去看看!” 尤俭心里这个后悔啊!完了完了,刚才还不如打个招呼马上走人,现在可好,马上就要穿帮了。别说我不知道这鬼实验室在哪,就算找到了,我哪里知道那里面会有些什么鬼东西。再者一说,即使没露馅,看着看着伊教授回来了,我还不得让他们祖孙二人联手把我大卸八块了! 伊伊却没有看出尤俭的神情有些异样,还以为是“张德华”不愿意带他参观实验室,嘟起可爱的小嘴假装生气道:“这么小气啊!就带我参观一下嘛,就一小下,我不会让爷爷知道的,这总可以吧!” 尤俭差点鼻血长流:萌,太萌啦!哥在人世上已经枉活二十年,啥时候有过这待遇啊!为了能再多享受一小会儿这美少女的似水柔情,刀山火海,哥去闯! 就这样,尤俭毅然站起身来,紧紧攥着伊伊温润的小手不肯撒开,义正辞严地说道:“只看一下下哦!实验室就在楼上。” 尤俭赌了一把。如果真有实验室的话,那只能在楼上,因为这一楼没看到有地下室的入口,外面也没有其他建筑。如果楼上没有实验室,那就对付着说“跟你开个玩笑,伊教授的实验室怎么可能会在家里”等等,反正伊伊这么单纯,自己是有信心应付一小会儿的。 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尤俭如释重负。原来二楼整层就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物理实验的器材。没想到伊教授还挺有个性,把实验室整到自己家里来了。 伊伊却看起来有点失望,她耸了耸肩道:“你们就用这些器材做实验么?天平、滑轮、电磁铁、透镜,这些都是最普通的东西,只能做做中学的物理实验啊!” 尤俭无言以对,心想这得问你爷爷,也许他老人家只是把这些东西做为装修元素,放在这里摆样子的,就跟领导办公室的书橱、医生办公室的骷髅架子一个道理。 突然,伊伊的眼睛盯着前面,拉紧了尤俭的手道:“这里不对!” 尤俭顺着伊伊的眼神看去,发现前面的墙边,有一尊真人大小维纳斯雕塑静静地矗立着,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协调。那维纳斯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看上去极为诡异。 第六章 虫洞开启 在满是实验器材的屋子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尊**的维纳斯雕像,确实是够诡异。尤俭暗忖,看不出来伊教授这么大岁数了,又是名满天下的学术权威,原来也好这一口。看来龌龊的人不只自己,顿觉心理平衡不少。 伊伊却走上去仔细观察着这尊雕像,良久没有说话。尤俭也只好跟过去,假装四处查看,目光却只往雕像的三点游走。 过了半天,伊伊高兴地叫道:“我知道了!” 尤俭吓了一跳道:“你知道什么?” 伊伊白了一眼尤俭道:“别装了,我猜这尊雕像就是一个机关。你看,雕像一般都是用整块的石头雕出来的,整个雕塑都是一体的。但是你看这维纳斯的眼睛,分明是两块宝石,这是后镶进去的嘛。只要是雕塑家都不会这么做的。” 尤俭哪懂雕塑,不过伊伊这么一说,他也注意到,怪不得刚才觉得维纳斯的表情有些诡异,原来怪就怪在这两只眼睛上。看起来这两只眼睛都是用蓝宝石,或者是蓝色的有机玻璃制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不过要说这是机关,打死尤俭也不相信,没准这就是伊教授闲着没事diy的呢,装机关,有必要么? 伊伊却不理尤俭的不屑眼神,抬起玉手触摸那两只眼睛。摸了几下,她突然用力按下左眼,只听“咯嘣”一声,维纳斯的那只漂亮的眼球让伊伊给按得陷进去了,雕像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变成了独眼龙。 尤俭暗道不好,这小丫头闯祸了,伊教授回来还不得发飙啊。而且,这笔账多半要算到我老人家头上! 伊伊也是一阵惊慌,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是雕塑,里面肯定是实心的,怎么会一按就陷下去呢?肯定有问题!” 不等尤俭出手制止,她又用力地把维纳斯的右眼按了下去。 忽听得维纳斯身后“轰隆隆”一阵闷响,吓得尤俭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维纳斯雕像缓缓地自动向左平移起来,完全移离原位后,雕像身后的墙缓缓开启,原来是一部隐秘的电梯!电梯门旁边,只有唯一的一个按钮,同样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我靠!真有机关! 此时的尤俭面如死灰,心想这伊教授到底想干嘛,在自己家里弄这玩意是什么意思,这部电梯又通向哪里?是钱太多了怕不安全搞个密室?还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伊伊却高兴得大喊大叫起来:“不愧是爷爷,太厉害了!张德华,你就别装了,我爷爷都告诉我了,他的家里有一个非常棒的实验室,这一定就是实验室的入口,对不对!” 尤俭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低声道:“你最好别进去,伊教授从来没让我进去过。”这倒是实话,伊教授这次能让他进大门口,他都已经烧高香了。 伊伊却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信。她信手按下按钮,电梯门应声而开。不等尤俭阻止,她已经抢先一步跨进电梯,尤俭也被她拽着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 电梯里面也只有几个简单的按钮:上升,下降,开门,关门。伊伊先按了上升键,电梯没动。看来这已经是到顶了,那所谓的秘密实验室只能是在下面。伊伊毫不犹豫,立刻按下了下降键。这次,电梯门缓缓关闭,接着轿厢就开始下降了。 如果换在平时,和一个美女单独乘坐电梯,尤俭早就心猿意马,贼光四射了。但此时他哪有那种心情,只觉得电梯运行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但早就降到地面,而且已经深深地沉入地下。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私搭乱建了,难道伊教授竟是传说中的科学怪人,在隐秘的地底深处,偷偷培养异形? 正在恍惚中,尤俭觉得一阵头晕,原来电梯已经到底。伊伊倒是丝毫没有惊慌,她敏捷地按下了开门键。 随着电梯门的缓缓开启,一道厚重的大铁门出现在二人眼前。这道铁门安装了类似船舵的旋转把手,旁边还配了一个液晶屏和一个数字键盘,看来是要输入密码才能开启。这越发印证了尤俭的判断:铁门后面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 看到需要输入密码,尤俭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小丫头,没密码你白费劲了吧,我也就不用跟你进去探险了。没想到伊伊沉吟了片刻,走上前去轻舒玉指,飞快地输入了六个数字:4、9、1、0、0、1,边输边说:“这是我爷爷的生日,看看对不对。” 刚刚输完,随着一阵巨响,旋转把手自动开始旋转,大铁门缓缓开启! 尤俭暗叫伊教授你也太幼稚了吧,顶级科学家就这点智商?居然用自己生日做密码,要不怎么说高分低能呢。 但是紧接着看到的一切,让他和伊伊彻底目瞪口呆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宽敞的正方形大厅,边长足有十五米以上。大厅内没有一盏灯,但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整个房间被一台巨大的电子设备所占据,这台设备无处不发射出幽蓝色的光芒! 还是伊伊先反应了过来:“电子对撞机!” 尤俭当然不识货,只见这台设备的核心部分并不大,大概只相当于一台普通的家用冰箱大小。上半部分是一台显示器,显示着一堆不知所云的数据;下半部分看起来像个控制箱。但是从这个控制箱开始,往两边分别引出一条细如发丝的管道,大厅的其他空间几乎就被这些盘根错节的管道填满。这些管道都是透明的,那些幽蓝色的光芒,就是从这些管道内发出来的,乍看起来像是霓虹灯组成的迷宫。 而在大厅正中央处,这两根管道汇聚到一个类似水晶球的东西上。这个水晶球的光芒比其他地方要稍亮一些,所以两人一眼就看到了。 尤俭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伊伊却激动地叫道:“爷爷太厉害了!我参观过日内瓦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它的加速隧道长达27千米,直径将近1米。而爷爷的这个对撞机,只占用了这么小的空间,而且隧道居然这么细,更厉害的是轨迹完全是不规则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型材料,但是我能肯定,爷爷既然造出了它,就一定已经实现了和日内瓦对撞机完全相同的功能!说不定,那蓝色水晶球里,已经收集到了所有量子力学科学家梦寐以求的反物质!”说着她就走进大厅,想要看个究竟。 尤俭顿觉不妥。别的不知道,这大型强子对撞机他可是听说过。据说这玩意曾经发生过一次加速隧道泄漏的故障,让媒体惊呼“潘多拉魔盒就要开启”。至于反物质,他倒也通过一些科幻小说略知一二。反物质的质量是负的,自然界中也许根本不存在,反物质遇到物质,就会湮灭,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眼前这位小美女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尤俭可还没活够呢,这鬼东西要是万一也来个故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弥漫于整个房间的幽蓝色光芒全部熄灭了,大厅蓦地陷入黑暗中。伊伊到底是个女孩子,对黑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遭此变故,本能地扑到尤俭怀中。 尤俭虽然也怕得要命,但是软玉温香抱满怀,此时缩卵以后就没法混了,只得硬着头皮安慰伊伊:“别…别怕,估计是临时停电,马上就好…”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个水晶球慢慢地重新发出了亮光。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幽蓝色的光芒,而是如同极光一般,不断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尤俭心中觉得不对劲,但是早已两腿发软,动弹不得了。 突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大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脆响。伊伊只顾在尤俭怀中瑟瑟发抖,尤俭却眼尖,他看出那个水晶球表面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尤俭心道不好,要出大事!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那水晶球内突然像是起了一阵猛烈的飓风,无数种色彩狂乱地冲击着水晶球的外壳。那外壳已经破裂,哪禁得住这种折腾,没几下就彻底爆裂,球内的东西顿时如开闸洪水般,倾刻淹没了整个大厅,把尤俭和伊伊也包围在其中。 尤俭此时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通俗点说,他吓傻了。恍惚中,他看到原来水晶球的位置,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东西,漩涡中心,是无尽的黑暗。 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尤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看到了自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 怀中的伊伊,融化了! 确切地说,刚才还小鸟依人的美少女,此时已经幻化为一团人形的气体!并且,这团气体的一个边缘,正被那高速旋转的漩涡吸引过去!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尤俭立刻感到彻骨的巨大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无名的力量拉伸变形,然后就跟随着伊伊化成的那一团气体,迅速地被那可怕的漩涡无情地吞噬! 第七章 莫名其妙的殿下 如果尤俭好好地看了伊教授的教学视频,而不是呼呼大睡,他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科学狂人伊教授倾力打造的微型电子对撞机,将微粒不断加速,依靠微粒对撞产生的巨大能量,成功地获取了只在理论中出现的反物质。但是伊教授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新型材料没能经受住考验,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破裂了。在反物质与物质世界接触的一刹那,一个连结当前时空与未知时空的虫洞形成了。 而尤俭与伊伊,就成了这次实验的牺牲品。他们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不由己地进入时空隧道,开始了疯狂的时间旅行。 以基本粒子的形式。 当然,因为没好好学习,尤俭对此也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伊伊已经化身为一道青光,沿着无穷无尽的隧道飞速向前,而自己也化身为另一道,紧紧跟随。 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也没有空间变换的意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巨痛! 如果可以用普通意义上的长度来描述的话,尤俭的身长可以在千亿分之一秒内,从纳米级变成光年级,然后再变回去。由此产生的不适感,尤俭照单全收。 正常人当然不可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感,但是不要忘了,尤俭现在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束粒子。至于这束粒子为什么还能感到疼痛,大概元芳也只能说:“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方,突然尤俭觉得眼前(其实早没眼了)一亮,那似乎无穷无尽的时空隧道开了一个口子,前面的伊伊粒子束正好从那里冲了出去。在一刹那间,那束基本粒子似乎又恢复了人的形状。 但尤俭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赶到的时候,那个口子刚好闭合,于是尤俭粒子束开始在时空隧道中如同弹球般撞击式前进。大概时空隧道也禁不住如此折腾,没几下就开了另一道口子,尤俭就此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穿越之旅。 又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尤俭终于勉强睁开了双眼。深深呼吸了几口,眼珠转了几下,又动了动小手指头,他终于确认自己还在人间。 看来,刚才是做了一个超级乱七八糟的梦啊! 不对,梦中全身巨痛,醒来依然是浑身酸疼。而且,胳膊腿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最为怪异的是,尤俭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了什么地方! 看起来,这是一张巨大并且舒适的床。尤俭盖着锦被,头枕金黄色的枕头,仰面躺在大床的正中。头顶是高高的幔帐,帐帘低垂,虽然外面似乎灯火通明,却什么也看不清。显然,这不是他那如同狗窝一般的下铺。 又过了一会儿,尤俭更清醒了一些,感到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喉咙如同火烧刀割般难受,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帐帘被轻轻挑起,一个俏丽的身影闪现在尤俭眼前。到现在尤俭还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还以为是伊教授的外孙女伊伊来了,不由得叫出声来:“伊伊!” 但定睛一看,来者并非伊伊,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她年龄尚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奇怪的是她的打扮:头顶梳着双髻,用两根银簪别住;额头留着齐眉刘海;两腮擦着淡淡的胭脂水粉;身着古代女子惯穿的长裙。她俏目含羞,正惊异地注视着尤俭。虽然没有伊伊那种现代女性的妩媚,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古典美。 搞什么?!从哪冒出来一个古代的丫鬟? 尤俭这一惊,身体机能立时恢复了大半,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女孩子吓了一跳,却并不躲避,反而更凑近了身躯,轻呼道:“王烨,您醒了?” 顷刻之间,尤俭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用问,肯定是同寝室那几块料趁自己睡着了,演一出戏来整蛊自己,奶奶个熊,下的本钱不小啊!如果自己没反应过来,对着眼前这个小美女兽性大发,那当自己脱得只剩裤衩的时候,这几个衰人就会从床底下钻出来,对着自己大打闪光灯。真要那样,尤俭这辈子在他们跟前都抬不起头了。幸亏他们请的临时演员台词没记熟,让自己看出了破绽。 于是尤俭不慌不忙地道:“你大概认错人了吧,王烨是我们寝室老大,我叫尤俭。” 谁知那女孩子闻听此言却如遭电击般浑身一颤,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颤声应道:“请王烨息怒!王烨的名讳,奴婢万死也不敢冒犯!” 这搞什么飞机?尤俭彻底糊涂了。 此时,帐外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伊伊,王烨是不是醒了?” 跪着的女孩子赶忙回答:“小姐,王烨真的醒了!” “那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传太医来!”那个声音急切地催促道。 那女孩子忙对尤俭磕了个头,急匆匆站起身来跑了几步,可能是跑到了房间门口,对着外面脆生生地喊道:“快去传太医,王烨醒转了!” 房间外面一阵轻微的骚动,过不多时,只听得脚步声嘈杂,紧跟着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喊道:“太医院御医包建严、贾用等求见!” 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进来为王烨诊治!” 女孩子在门口传话后,呼啦啦进来一大票人,全是皓首银须、身着各色古代官服的老头子。由于进来得着急,其中一个还在门槛上拌了一下,来了个狗吃屎。但此时没人笑话他,他自己也顾不得疼痛,赶忙爬起来,趋步凑到尤俭的床边。 为首的一个老者,对尤俭一拱手道:“殿下,请容微臣为殿下把脉!” 尤俭彻底目瞪口呆了。如果是开玩笑,这玩笑开得也太大,成本也太高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都从哪找来的?刚才还一直管我叫王烨,怎么这会又成“殿下”了? 那老者见尤俭并不答话,眼神痴呆,还道是他乍一醒来精神恍惚,忙小心翼翼地抬起尤俭的左臂,搭在随身携带的腕枕上,随即收敛心神,用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轻叩尤俭的脉搏,同时凝神观察他的气色。过了一会儿,老者的眉头越发紧缩起来,面容也是越来越凝重。 旁边的另一个老者忍不住轻声问道:“包大人,殿下脉象如何?” 这位被称为“包大人”的老者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殿下的脉象,实乃老夫平生所仅见,真是怪哉,怪哉!” 尤俭别的不知道,但给自己号脉他是懂的,这分明是给在自己看病嘛!好好的看什么病?看意思我这病还不轻,还怪哉怪哉,难道我是奥特曼么? 心中这样想着,尤俭没好气地道:“能有多怪?你倒是说说看。” 这位包大人倒没听出尤俭话中的责难,反以为是“王烨”考较他,摇头晃脑地答道:“回殿下,昨日微臣刚为殿下号过脉,彼时殿下的尺、关、寸三脉时而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时而如细流渐涸,无迹可寻。且当时殿下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若有似无。请恕微臣直言,这症相竟似是猛烈邪毒深入脏腑,油尽灯枯之相已显。” 尤俭听得心里发毛,心说你这老头不带这么忽悠的,我胆子小,可别没病让你给吓出病来。奇怪,刚才还觉得浑身酸痛,这会怎么又觉得一点事也没有了,这位包大人怎么越扯越远呢? 不等尤俭说话,包大人继续说道:“然而刚才微臣为殿下再次号脉,却与昨日截然不同。殿下脉象平和,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且观殿下气色明亮润泽,隐然含蓄,竟似是完全没有疾病一般!似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脉象竟有如此天翻地覆之差异,实乃微臣平生所仅见,因此有怪哉一说。” 你大爷的,本来我就没病,看意思你还挺不满意,非得有点病你才高兴?尤俭郁闷地想道。 包大人说完,又有几个太医轮流上前为尤俭号脉,号完也都不住地怪哉、怪哉个没完。当然,他们的说法与包大人完全相同。 房间内的那个女子再次发话了:“我也略懂医理,照诸位太医所说,殿下是不妨事的了?” 尤俭这时才意识到,虽然一直听这女子发号施令,却没看到她的身影。这才叫怪哉,怪哉! 包大人代表众太医,恭谨地冲着房间的一个角落作了个揖道:“回娘娘的话,从脉象看,殿下确实已经痊愈了。但是否会反复,我等此时还不敢妄言。” 那女子沉吟了片刻说道:“既如此,还请各位将殿下的状况速速禀明圣上。”这语气虽然轻柔,却也透出一股坚定和不容置疑。 众太医纷纷跪倒磕头,喏喏连声地退出了房间。 到了现在,尤俭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大相信这是寝室兄弟的恶作剧了。 房间重新静寂了下来。良久,那个美妙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烨,你觉得现在可好?” 这次,声音就在耳边。 第八章 死去活来 尤俭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风格也算得上是魔幻现实主义,其中以中百万大奖、明天要考试今天啥也不会、马上要被执行死刑、世界末日,以及形形色色的性梦为主。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处在一个荒诞的梦中梦里面。 高大的古代建筑、奢华的古代家具、精致的古代器物,以及刚才莫名其妙的古代医生(还号称太医),还有眼前盈盈拜倒在自己床前的,两个娇滴滴的古代美女! 一个是刚才在床前与尤俭对话的女孩,此刻她跪得稍稍靠后,垂首不语。另一个,想来是那只问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跪得较为靠近,却是周身大红的婚服,衣服上缀满各种金光闪闪的饰物。头顶上,却以一块大红盖头遮住了面庞。这分明是一位刚入洞房的新娘!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 还有,房间内温暖如春,香气沁人心脾,梦中也会有如此真实的触觉和嗅觉么? 尤俭从未做过这样的梦。如果这是梦,他宁愿不要醒来! 正在尤俭惊疑不定,胡乱猜测之际,那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微微螓首,以极其轻柔的声音对尤俭说道:“王烨抱病多日,很多事情未必知道,请容妾身慢慢回禀。王烨腊月初二偶染风寒,到初三夜间便高烧不退,并且一直昏迷。皇上着太医院多位御医诊治,病情却是丝毫不见好转。到初六,太医奏明皇上,说王烨恐怕是不行了。皇上大为震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即刻为王烨*办婚礼冲喜。臣妾周氏,父亲周奎,江南苏州人氏。得蒙皇后亲选,指为王妃。今日,即是王烨大婚之日。”说罢,垂首不语,那盖头下的一张俏脸,早已红透到耳根。 哪知过了半天,不见上面的“王烨”回话。这位自称“周氏”的女子正紧张地等待着,忽听前面“扑通”一声,随即身后的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王烨又昏过去了!” 周氏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急匆匆撩开盖头,定睛一看。但见这位爷翻着白眼向后栽倒,口吐白沫,有出气没进气,眼瞅着是不行了。 周氏心中暗自叫苦:怎么刚恢复神智,又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回光返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一叠声催道:“赶紧快去把太医请回来!” 那名为“伊伊”的女孩抽泣着冲出房门去。不多时,刚才那一帮老家伙们又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这次可不像刚才那样从容不迫了,连通禀一声也顾不上,呼啦一声围拢了过来,纷纷跪倒在地,磕头犹如**奔碎米,乱糟糟地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周氏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连声催道:“不要废话,赶快给王烨诊治!” 为首的老头子哆哆嗦嗦地拾起尤俭的左手,刚要号脉,冷不防这货从床上一跃而起,还高喊一声:“我靠,这下可发达了!”唬得老爷子怪叫一声向后栽倒,同样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屋子里余下的人,全被尤俭的举动吓了个半死:这难道是要诈尸不成?! 此时尤俭的心中,却比吃了蜜还甜。敢情一个劲管我叫“王烨”、“王烨”的,那不是宿舍老大的破名,而是“王爷”!合着哥们这次命不该绝,真的让老教授的仪器给整穿越了!而且,还穿越成了一个王爷!而且,上来就白捡一个大媳妇儿! 想到媳妇儿,尤俭这才仔细去看自己的这位王妃。 此时的周氏,已经是六神无主。自己的这位夫君和主上,刚才上蹿下跳这两下子,把她吓得花容失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尤俭,生怕他一秒钟之后再度躺倒,就此归西。 尤俭却如同几辈子没见到女人的色鬼,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位古代美女。 这位身着婚礼盛装的女子,其实称为女孩倒更为合适。因为她的年龄不过十四五岁,比刚才那名为“伊伊”的女孩也大不了一两岁。不过,虽然脸上还略带稚气,却也更多地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头戴凤冠,凤冠下浓密的黑发上,也插满了各色珠宝;在细细的刘海下,是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以及像两汪清泉般的双眼。她的脸上略施脂粉,却遮不住皮肤的白皙;此刻,由于被尤俭给惊呆了,她温润的双唇微张,虽然离得挺远,尤俭都似乎感到她吹气如兰,不由得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发了,这次真的是发了! 王爷好啊!不像皇帝,不但日理万机,还得整天防着别人把自己干掉。王爷就不同了,只要不存造反的心思,一辈子全部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这美好的生活,就是给个神仙当也不换啊! 从前世的纯**丝,突然穿越成今生的王爷,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好在尤俭的心理素质比范伟强了不少,虽然也嘎的一声抽过去了,但还是瞬间满血复活。 摊上这么好的事,你说你抽了,谁信啊! 望着眼前盈盈拜倒的新娘子,尤俭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舔着脸道:“那个…太突然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周氏刚才在那群太医面前,很自然地拿起了王妃的架势。但此刻在夫君面前,却又恢复了女儿的娇羞,怯生生地答道:“在王爷面前,臣妾怎敢称大。臣妾的闺名唤作蕊娘。” 尤俭正喜滋滋地想叫一声老婆的名字,好拉近一下两人的感情,以方便后续的行动。但听到这个名字,却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自己要管这位妙龄少女叫娘一样。他灵机一动,讨好地道:“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叫你‘蕊儿’如何?” 周氏俏脸又是一红,轻声细语地道:“王爷的吩咐,蕊儿自当遵守。” 见老婆如此上道,尤俭顿时放下心来。他从几扇木格制作的窗户向外望去,都是漆黑一片,想来现在应是深夜。灾星未退*心又起,尤俭大着胆子道:“爱…爱妃呀,如今时候不早,你我二人既已成婚,是不是该…那个安歇了,嘿嘿嘿嘿。” 虽然尤俭已经努力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并且拼命地拽“文言文”,蕊儿冰雪聪明,其实不用他明说,也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既然已经奉旨成亲,她的命运只能和这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本以为嫁了个死人,从此要守一辈子的寡,她已是心如死灰。如今,丈夫又活了,她怎能不满心欢喜。至于眼前的这个人是愚是贤,是贵为王侯还是凡夫俗子,那倒又在其次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为人妻,就要尽妻子的本分。想到此处,蕊儿更是羞得粉面通红,连原本雪白的颈子都变成粉色的了。她以细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道:“臣妾自当服侍王爷,只是王爷大病初愈,还应当多休息,总以贵体为重。” 尤俭此时*心大动,蹭的一声从床上蹦下来道:“我没病,你看,我身体好着呢。” 这一蹦下来,尤俭才发现自己的身形也发生了变化。本来自己在前世也是个矮个子,还被损友讥讽为“五短身材”,他还怒气冲冲地反驳:“我这叫四短一长!” 而如今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五短身材了,不但身高比原来矮了十几公分,而且那个小兄弟也萎缩了不少,和少年儿童没啥区别。看来,自己是穿越成了个十来岁的孩子啊。 蕊儿却不知尤俭的心思,只见他脸色一阵苍白,还以为他身体虚弱,忙起身扶住尤俭,关切地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这下,这位做梦都没梦到过的美女可是投怀送抱了,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少女体香,早把尤俭的一点忧虑吹到了九霄云外。尤俭只觉身体某处突然发生了急剧的膨胀,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爱情动作片的片段。他牙一咬心一横,心道古人当爹都早,既然穿越了,就要入乡随俗,可千万别有什么犯罪感,缩了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想到此处,尤俭双臂用力,轻轻地将蕊儿抱起。后面的伊伊早已识趣地退出房间,尤俭更加肆无忌惮,将羞得双目紧闭的蕊儿抛在宽大的床上,随即一跃而上,迫不及待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又去脱蕊儿的衣服。此时的蕊儿,只能任他摆布。 当脱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一个精致的肚兜呈现在尤俭的面前。在肚兜下面的,就是尤俭在前世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女人! 尤俭用颤抖的双手,贪婪地隔着肚兜抚摸着蕊儿的玉体。但是没摸几下,他却注意到肚兜上还用绿色丝线绣出了几个字。由于都是繁体字,尤俭只能费力地一个个去辨认。 他身下的蕊儿,此时由于丈夫的抚摸,全身已经发烫起来,如同刚刚绽开的花朵,任凭心上人采摘。 哪知过了半晌,不见尤俭有后续的动作。蕊儿等了多时,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想看看丈夫在做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蕊儿不由得发出了凄厉的呼喊:“王爷!…伊伊,快去传太医,快!” 敢情在关键时刻,尤俭又抽了。 不过,他不是和范伟犯一个毛病,而是因为认出了肚兜上的那几个字:“魏忠贤谋害殿下!” 第九章 都是谐音惹的祸 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最为辛苦的就要数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了。除了太医院院使包建严因惊吓过度,心脏病突然发作,不得不被抬回家静养之外,其余的一众人等,即使上至七十高龄,也扎扎实实地在宫内做了三次折返跑,体能状态比起中超来也丝毫不差。 面对着人事不省、有出气没进气的王爷和满面泪痕的王妃,这些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医全都哭笑不得。大晚上的,几次了这都?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牢骚归牢骚,该干的活还是要干,否则,吃饭的家伙可就要不保了,毕竟这位爷可是皇上传下严旨,一定要全力施救的。救不活没关系,但是不出力那可就不行了,最起码,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于是乎,太医们再次一拥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捶后背的捶后背,就差人工呼吸了。总之,得让这位爷先喘上来这口气再说。 这次倒没过多久,尤俭再次悠然醒转过来。太医们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喘匀,他们就发现王爷不大对劲。但见他眼神空洞呆滞,并不理任何人,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完了。最后只得转回身来,齐齐对着王妃低低地躬下身去,呐嚅着道:“娘娘,王爷他…” 蕊儿也早把丈夫的反常行为看在眼里,忙急切地问道:“王爷到底如何?有没有性命之忧?” 老大包建严已经挂了,剩下的众太医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当这个倒霉蛋。最后还是二把手、太医院同知贾用硬着头皮答道:“依微臣看来,王爷是没有大碍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快说!”蕊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王妃的仪态了。 “只不过…王爷的心智似乎出了些问题,看起来是痰涌迷住了心窍,成了痴呆。” 蕊儿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如果这个人直接死了还好,可明明他刚才醒了,明明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明明自己就要成为他的女人!可是顷刻间,他又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傻子!看来,老天是一定要让我痛苦一生啊! 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感到恻然。刚想脚底抹油,忽听身后一声暴喝:“你大爷才是痴呆呢!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这冷不丁的一嗓子,把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众太医吓得真魂出窍。有几位前列腺不太好的,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这位神出鬼没的王爷千岁,不知何时又精神了!这会儿,他正圆睁怒目,对着咒他痴呆的太医们呲牙咧嘴,看这架势,恨不得冲上去咬人了! 这次就连蕊儿也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盯着尤俭,半晌不敢作声。自己的这位夫君难道是撞了邪,不到一刻功夫,怎么竟死去活来好几回呢? 还是侍女伊伊机灵,见王爷怒发冲冠,娘娘又不说话,这房间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赶忙拽了拽蕊儿的衣角。蕊儿这才反应过来,就势作色道:“一群庸医,自己没本事,还敢胡乱为王爷诊治,在此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退下去!” 众太医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扣下来千刀万剐了。 众人退出房间之后,蕊儿这才温言劝慰尤俭道:“王爷请息怒。太医们只是医术不精,却决不敢故意冒犯王爷。王爷乃千金之躯,犯不着为这些小人的混话生气,保重贵体要紧。” 尤俭却浑似没有听到蕊儿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良久,突然道:“把衣服脱了。” 刚才众太医来抢救尤俭时,蕊儿自然是早已穿好了衣服。见此时夫君又要自己脱衣,还以为他是急色过度,忙红着脸劝道:“臣妾自当尽心服侍王爷,但王爷大病初愈,气血有亏,还是先将养几日…” 尤俭却阴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叫,你,现,在,把,衣,服,脱,了!” 蕊儿见夫君面色铁青,直眉立目,全不似刚才昏迷之前对自己那般温柔款曲,只得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虽是如此,委屈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珍珠断线般洒落下来。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夫君与刚才判若两人。看来,少不得要遭受一番摧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当个浑浑噩噩的傻子呢! 伊伊赶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在心中为自己的主人不住地默默祈祷。 房间内的蕊儿虽然紧闭了眼睛,还是感觉到夫君一步步迫了过来,随即觉得身上一凉,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把自己的蛮腰紧紧握住。 蕊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惊叫一声,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勃然大怒,那还不得被整治得死去活来。 可是过了半晌,对面这位又没了动静。难不成是又晕过去了?蕊儿这次已经欲哭无泪了,但睁眼一看,他倒是没晕,只是将头深深扎进自己的怀中,紧盯着自己的胸部,不错眼珠地研究着。 蕊儿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瞬间又大窘了起来。她今年芳龄十四,正是豆蔻年华,又兼聪慧过人,早已情窦初开。这次被指给王爷为妃,又有年长的宫女专门教授男女之事。不过到了亲历之时,即使是在丈夫面前,这般裸露着身躯,还有肌肤相触,仍让蕊儿觉得羞愧难当。她的全身都不禁轻轻地颤抖着,差点就要晕倒在丈夫怀里。 就在她春心大动之时,却听尤俭颇为严厉地喝斥道:“站好了别动,你一个劲哆嗦,我都快看不清了!” 蕊儿这才清醒过来,发现王爷不是在研究自己的身体,而是在研究自己身上的那个肚兜。不觉臊得脸儿都快变成紫色,心中暗骂自己:倒不是王爷急色,倒是你自己,满脑子尽想些不堪之事!蕊儿啊蕊儿,枉你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怎么在丈夫面前却如此…简直羞死人了! 此时的尤俭,却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蕊儿的变化,只是反复认真地辨认肚兜上的字迹,最后确认,确实是“魏忠贤谋害殿下”七个大字无疑。联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遭遇,尤俭惊恐地预感到大事不妙! 虽有佳人在眼前玉体横陈,尤俭却连半点冲动也没有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蕊儿,你既是我的妻子,你我二人自是一体了。我问你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蕊儿这时也觉得不对了,忙肃容答道:“王爷自管问,臣妾不敢有半句隐瞒。” 尤俭试探着问第一个问题:“今年是哪年?” 蕊儿渐渐明白过来:自己的丈夫可能确实是痴呆了,连年月日都搞不清了。她强忍着悲痛,恭谨地答道:“今年是癸亥年。” “我不是问你天干地支,我是问你,年号,年号!” “哦,今年是天启三年。” 天启三年!尤俭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了。但他还不死心,继续追问第二个问题:“我的名字是什么?” 蕊儿强自忍着,但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王爷的名讳,臣妾不敢…” “让你说你就说!” “是!…王爷的名讳是…朱由检。” 朱!由!检! 呆了半晌,前世的尤俭,今世的朱由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cao你大爷!” 就算再不学无术,他也知道,朱由检即是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他登基之时,大明江山已是四处起火,八下冒烟,简单说叫气数已尽,换谁来当皇帝,都已经无法挽救王朝覆灭的命运。崇祯皇帝虽然勤政,无奈朝廷从上到下已经腐朽到了极点,文官昏聩无能,只知内斗,武将贪生怕死,拥兵自重。他本人又刚愎自用,死不认错。是以登基十几年来,皇帝越努力,局势就越坏。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十几年明朝天灾频频,民不聊生,好像就连老天爷也和崇祯对着干。在这种情况下,明朝的武力也衰退到了极点。在内部,农民军如李自成、张献忠等辈纷纷揭竿而起,将中原地区搅得一塌糊涂;关外满清势力异军突起,虎视中原。坚持了十八年之后,李自成终于攻破京师,崇祯只落得个吊死煤山的悲惨结局。这之后满清入关,大好江山就此落入异族之手,中华民族又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贼老天!哥叫尤俭,你就让哥穿越成朱由检!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此时再恨爹妈没给起个好名字,已经来不及了。更让朱由检感到惊恐的是,似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运气还不如原来那位。那一位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而自己,怎么上来就招惹上魏忠贤了! 他也知道,魏忠贤是明末著名的大太监,天启年间得皇帝崇信,权势滔天。他掌控东厂,打倒了东林党,任用亲信祸乱朝政,僭称九千岁,得罪他的人无不惨遭毒手。直到崇祯登基,他才被连根拔起,最后畏罪自杀。 历史上是我杀他,现在好像是他杀我! 刚刚升级为朱由检同志的主人公,终于再也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超级重击,光荣地又一次晕倒了。 第十章 隐秘的绣字 这一夜的剩余时间,新任的朱由检同志倒是没有再玩出什么妖蛾子。虽然太医们又被迫来了一次集体冲刺,不过经过会诊,得出的结论依然是:王爷脉象平和,确实没什么大病。只是可能由于兴奋过度,精神十分疲劳,现在睡着了而已。在用过一剂安神药之后,朱由检果然睡得十分香甜,和前几日的状态大不相同。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朱由检舒服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睁眼一看,却发现蕊儿坐在床边打盹,神色憔悴,看起来竟是守着自己,一夜不曾合眼。 朱由检一下子就感动起来了。遥想前世,也就是他妈能对他这么好,其他的女性,别说是床前侍疾,亲尝汤药,就是用高跟鞋踩着了他的脚趾头,也得瞪他一眼,嫌他没站对地方,硌了自己的脚。眼下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啊! 这一感动,朱由检不由得心疼地伸手拉住了蕊儿的手。这一双小手温润如玉,十指纤纤,让人攥住就不想撒开。这货不由得心神一荡,偷眼去看蕊儿。 此时的蕊儿因为过于困倦,仍在垂首打盹,并没有马上醒转过来。朱由检更觉又是怜惜又是心中痒痒,把蕊儿的小手攥得更紧了。也难怪,在前世,他唯一拉过手的女性就是他妈,还是在三岁以前。实在是饥渴啊! 孰料这货由于心情过于激动,攥的力道稍微大了点,蕊儿马上惊醒过来。她刚从朦胧中醒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捉住不放,登时惊慌失措。 虽然已经成婚,她其实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这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仍然是十分陌生的。十几年身处深闺之中,又何曾有过这般遭遇。因此,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 只是这一下子,朱由检完全没有防备。他本来躺着攥住蕊儿的双手,冷不防蕊儿猛往回抽手,力道十分强劲,一下竟把他拽得坐了起来。当两人的手分开之时,因为身体失去了平衡,朱由检又不由自主地往后躺倒,正好脑袋撞到了坚硬的床头上,当即惨叫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又昏迷过去。 蕊儿这才完全清醒过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地道:“臣妾死罪!王爷,臣妾没伤到您吧?” 朱由检心中暗叫倒霉,却也不想给新婚妻子留下个脓包的形象,强忍着疼痛道:“没事…没事没事!那什么,我没吓到你吧?” 经过了昨夜的折腾,朱由检在蕊儿的心中早已深深烙下了“喜怒无常”四个大字。因此虽然他并没有发火,还出人意料地颇为温和,蕊儿却仍是心惊胆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让朱由检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点洋洋得意:古代就是好,男人地位就是高啊!哪像前世,老婆个个是河东狮,丈夫个个是妻管严。没法子,都是男女比例失调惹的祸! 不过,眼瞅着娇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朱由检到底是于心不忍,忙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起来,坐到床上说话。” 蕊儿这才心有余悸地起身,听话地斜着身子坐在朱由检旁边。只是刚刚坐下,她又惊恐地看着朱由检,颤声道:“王…王爷,您的肚子怎么了?” 朱由检也吓了一跳,往下看去时,却不由得老脸一红,用手乱掩道:“这个…嘿嘿嘿嘿。” 蕊儿方才恍然大悟,顿时羞得低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不觉又联想到昨夜,王爷要自己除去衣物的情景,在无比尴尬的同时,又觉得忍俊不禁,终于“噗哧”一声,破颜微笑了起来。 朱由检自然也心生感应,“呵呵呵”地陪着佳人傻笑了一会儿。但是一联想到肚兜上的字,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毕竟这是要命的大事! 简单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大脑,朱由检认为既然蕊儿贴身穿着这个肚兜,肯定是知情者。不如直接问问她,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于是他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蕊儿,你穿的那个肚兜真好看,为夫还想看看。” 蕊儿以为他又要求欢,心道这位爷也太好色了,不由得红着脸微嗔道:“王爷!现在可是大白天的,…”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这少女撒娇的表情,他只在电视上欣赏过,没想到老天开眼,这回男主角换成自己啦! 这货当即气血上涌,恨不得马上就坡下驴,直接把蕊儿给就地正法了。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小命要紧,只得涎着脸道:“就看一下,真的,不干别的,就看一下嘛…” 蕊儿见朱由检虽然没有像昨夜那样疾言厉色,态度却是十分坚决。看看里间再无旁人,外间又是贴身的丫鬟伊伊守着,这才放下心来,不情愿地解开衣服的扣子。 最后的一层肚兜,蕊儿说什么也不肯解了。不过朱由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强求。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蕊儿,你的肚兜上绣的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不料,听了朱由检的问题,蕊儿却莫名其妙,无辜地睁大了眼睛道:“王爷,臣妾这肚兜上面没有绣字啊!”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难道人穿越过来,眼睛却出了问题么?俺还没看够美女啊,这眼神咋还不好使了呢! 朱由检恼羞成怒,将肚兜一把扯过来,认真地平摊在床上,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起来。 只是再怎么看,这大红底色的肚兜上,仍是用鹦哥绿色的丝线绣成的“魏忠贤谋害殿下”七个字。再抬头看蕊儿,也仍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朱由检火了:“还不承认?难道你不识字?这几个绿色的字是什么?” 蕊儿见朱由检突然又生了气,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王爷息怒!臣妾识字,但是这块红肚兜上,确实没有绿色的字啊!” 朱由检像看个怪物一样盯了蕊儿半晌,突然若有所悟。他用眼睛的余光一瞥,看见房间内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件精致的工艺品,顿时有了主意,假装像发现了宝贝,高声叫道:“蕊儿,桌子上那件红白相间的东西是什么?拿来我看!” 蕊儿不明就里,只得过去把那件东西拿了过来,递给朱由检道:“王爷,这叫翡翠白菜,是用翡翠雕成的,乃是皇后送给臣妾的礼物。” 朱由检当然知道这件翡翠白菜是无价之宝,不过此刻重点不在这里。他手持翡翠白菜,不怀好意地问道:“看看,这是什么颜色?” 蕊儿莫名其妙地答道:“是红白相间,王爷。” 朱由检赶紧追问:“这件肚兜,也是别人送的吧?” 蕊儿忸怩着答道:“是,王爷。也是皇后所赠。皇后吩咐臣妾,新婚之时一定要穿着的。” 额滴个神呐!敢情俺媳妇是个红绿色盲! 心念电转之间,朱由检已经将这件事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魏忠贤谋害殿下”这个信息,是通过王妃蕊儿的肚兜传递给自己的,而发出这个信息的人,只能是皇后。为了避免泄露信息,她就把字绣在肚兜这种非常私密的东西上。 而如此私密的物事,蕊儿自然不会拿出来让丈夫之外的人看。这还不算,就是她自己看了,都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来,真是隐秘到了极点! 在这一刻,朱由检甚至开始怀疑:蕊儿之所以能被选为王妃,除了容貌出众,知书达礼等原因外,更重要的是她是个色盲! 可见皇后心思之缜密,也可见此事之非同小可!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给自己传递这样的信息?自己毕竟只是个王爷,又不是皇上,皇后没道理隔着皇上,偷偷给自己传递这种秘密啊?难不成,自己穿越过来之前的朱由检本尊,还和皇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朱由检只顾胡思乱想,眼神无意中定在蕊儿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实在太那啥了! 在这一瞬间,这货把所有的东西全忘了,只是傻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蕊儿。良久,只听得“叭嗒”一声,朱由检同志的哈喇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银线,掉在了地上。 蕊儿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吓得尖叫一声,飞身跳回床上,一下子钻入锦被之中,把自己的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个动作简直快如闪电,朱由检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蕊儿已经躺在床上,只露出乌黑浓密的秀发了。 可是如此一来,二人就同处在一床锦被之中,肌肤难免有所接触。朱由检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心中暗道:管他什么魏忠贤,管他什么皇后,管他什么阴谋诡计,舒服一秒是一秒吧!反正已经是两世为人,也算赚到了,放着身旁的尤物不下手,就是再多活五百年也没啥意思! 然而,就在朱由检的魔掌即将伸向蕊儿的身体之时,一个尖利的声音由远而近,彻底破坏了这春意盎然的气氛:“圣旨到!宁王朱由检、宁王妃即刻接旨!” 第十一章 九千岁闪亮登场 三次了,都特么三次了! 朱由检郁闷地想,皇后是不是在这个肚兜上面施了什么法术了?每次要和蕊儿成就好事,每次到了剩下这个肚兜的时候,总有点什么事情来搅局! 还没等他抱怨,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满脸惊慌之色的侍女伊伊一脚闯了进来,如同打机关枪一般地说道:“王爷娘娘不好了,皇上派东厂督公魏忠贤来传圣旨,要王爷和娘娘即刻到前殿去接旨呢!啊!…” 这最后的一声“啊”,自然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景。 听说魏忠贤来传旨,朱由检顿时傻了眼,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这魏忠贤不是要谋害老子么,这会子传的是什么旨?别是他假传圣旨,要把老子给做了吧! 还是蕊儿先恢复了冷静,对伊伊叱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为王爷更衣!” 伊伊嘴里应了声“是”,赶忙走上前来为朱由检更衣。说是更衣,其实朱由检压根啥也没穿,只是刚才一直在被窝里躺着,倒也觉不出什么来。这下要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给光光溜溜的自己侍候穿衣,朱由检就是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来。他从伊伊手中抢过衣服,在被窝里毛手毛脚地就想自己穿上。 可是费了半天劲才发现,这些衣服可不是现代的衬衣长裤,随便一蹬一披一系扣就行了。这几件古代的服装不仅纹饰十分繁杂,穿起来也完全不得要领,朱由检找了半天,愣是没琢磨明白怎么把衣服穿到身上。还是伊伊看出了朱由检的窘态,轻声道:“王爷莫急,还是奴婢侍候王爷更衣吧。” 朱由检此时也乱了方寸,只得让伊伊动手了。好在伊伊倒是没有丝毫的羞怯,并且手脚十分麻利,没几下就给他从里到外穿得妥妥贴贴。此时,又有两个宫女进来侍候,并且合力端过来一面大铜镜。朱由检第一次通过铜镜看到了今生的自己,虽然比前世矮了些,但身材还算匀称,容貌还算清秀。再配上这一身朱红色蟒袍,戴上乌黑的冠冕,穿上崭新的长靴,还别说,真有那么点风流倜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王者气度。比起前世那一头乱发、两条短腿的邋遢形象,现在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紧接着,朱由检从镜中又看到了蕊儿。她此时也穿好了王妃的盛装,与昨夜以喜庆为主的新娘礼服相比,感觉又有不同。蕊儿虽然年龄尚小,但换上了王妃装束,刚才的娇羞之气立时一扫而空,很自然地有了一种高贵典雅的风范。与朱由检站在一起,还真称得上是珠联璧合。 蕊儿见朱由检又看得呆了,赶紧低声道:“王爷,魏公公还在前面等着传旨呢!”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房门,蕊儿也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出房门,外面凛冽的寒风让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原来,他身后的寝宫一直烧着炭火,将殿内烘得温暖如春,外面却正是隆冬时节,天上还飘着些小雪花。 朱由检又匆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很显然,自己是身处一座古代宫殿式建筑中,刚才出来的后殿,也就是寝宫;现在面对的,则是更为高大的前殿;前殿和后殿之间,则是颇为宽广的庭院,院内还种植着两颗高大的国槐。至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就不得而知了。 匆匆穿过庭院,从后门进入前殿,只见空旷的殿内并没有太多的物件,当中一张大号的木椅,做工考究,应该是主人就座的位置。前面则是两排稍小一号的木椅。看来,这里应该是个议事厅了。 再往前殿的正门口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身着华丽官服的官员一手手持圣旨,另一手负在背后,昂然而立。此人年龄约在五十岁左右,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仪容看上去颇有点威严,不过下巴却是光光的,没有一根胡须。 难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九千岁,魏忠贤? 正当朱由检打量此人时,此人也看到了朱由检,立刻朗声道:“宁王朱由检、宁王妃听旨!”声音中气十足,只是略有些尖利,让人觉得不太顺耳。朱由检这才知道,敢情自己刚才在后殿听到的那一嗓子就是魏忠贤喊的,不由得恨得牙根痒痒,心想不带这么坑爹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大爷我要成其好事的时候来传旨,吓得自己立刻就软了。以后要落下病根,非跟你小子玩命不可! 恨归恨,他还是赶忙跪下去,身后的蕊儿也跟着跪了下去。朱由检心想,幸亏在前世看了不少狗血的古装电视剧,要不然这场面还真应付不来。又琢磨着,原来自己的封号是“宁王”,听起来还不错嘛。 不学无术的他哪里知道,这“宁王”可非同一般。明代第一位宁王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受封于大宁(今内蒙赤峰市宁城县),与燕王朱棣等王子节制边境兵马。他的麾下有当时最为精锐的骑兵“朵颜三卫”,是藩王中兵力最盛者。 不料朱元璋驾崩,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后,燕王朱棣起兵叛乱,与南京朝廷进行了四年的战争,史称“靖难之役”。在此间,朱棣胁迫朱权与自己一起造反,并许以事成之后,分天下而治。然后,又逐渐剥夺了朱权的一切权力。 后来朱棣造反成功,推翻了建文帝,自立为帝,即是明代的第三位皇帝明成祖。当上皇帝以后,朱棣翻脸不认帐,什么“分天下而治”连提也不提。可怜的宁王朱权,却被“发配”到江西南昌,虽名为王爷,实则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这还不算完。王爵都是世袭罔替的,一百多年以后的正德年间,朱权的四代孙宁王朱宸濠,借口正德皇帝朱厚照昏庸无道,起兵反叛。这一次,却再次输了个精光,反叛失败被杀,“宁王”这一藩系也从此被废除。 然而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后,魏忠贤等人却怂恿着皇帝,立五弟朱由检为宁王。这一手相当恶毒,因为历史上的宁王已经造过两次反了,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说朱由检脑后天生反骨,日后必反。当然,这些传言也是魏忠贤的手下编造出来的,无非就是想离间皇帝和朱由检,好把皇帝牢牢控制在手心。 孰料,朱由校比朱由检更不学无术,历史问题一概不知,也漠不关心。朱由校兄弟六人,除了自己和朱由检,其余均早早夭亡,因此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直是恩宠有加。 当然,刚刚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同志,只能是无知者无畏了。 不过不容朱由检有时间胡思乱想,魏忠贤展开圣旨,不疾不徐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前几日听说五弟病了,朕好生烦恼,饭也吃不下。皇后的主意,让五弟马上成婚。现在五弟果然好了,朕高兴得很,看来老天也帮助五弟。皇后有功,王妃有功,朕后面还要重重封赏。着五弟和王妃即刻见驾,朕有赏赐要当面给五弟。钦此!” 朱由检听得都惊呆了:这是哪门子圣旨?!原以为圣旨这种冠冕堂皇的东东,必定要整得辞藻华美,满纸文言。可自己刚刚听魏忠贤宣读的,偏偏就是这种极其可怜的语文水平。说句不好听的,连个三年级的小学生都不如! 魏忠贤宣旨完毕,见朱由检还愣愣地跪着,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那速度,即使是川剧变脸,恐怕也要自愧不如。他将圣旨卷起来往朱由检面前一递,小声道:“宁王千岁,领旨谢恩吧!” 朱由检这才醒过味来,赶忙学着古装电视剧里的样子,叩头领旨谢恩。起身之后,只见魏忠贤那张老脸已经对着自己笑成了一朵花,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等朱由检发话,魏忠贤抢前一步跪倒在地,以太监特有的腔调高声唱道:“老奴魏忠贤,给王爷请安,给娘娘请安!” 明明心中满腔仇恨,朱由检还是赶紧将魏忠贤搀了起来。人家毕竟号称九千岁,比哥们还大八千岁呢,跪一下那就是做做样子,可千万别当真了。再说了,这当官还不打笑脸人呢。虽说皇后在肚兜上绣了“魏忠贤谋害殿下”,但是到底怎么个情况,朱由检还是一头雾水,也不敢确定。兴许这只是个误会?咱刚穿越过来,连牙都没顾上刷呢,从来也没招惹过魏忠贤,他谋害咱作甚? 朱由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假惺惺地道:“有劳魏公公传旨,快请上座!” 魏忠贤却并不入座,朗声笑道:“在王爷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欣闻王爷痊愈,老奴不胜欢喜。王爷刚刚大婚,老奴想着宫内一定缺少侍候的婢女,”说着拍了几下巴掌,就见从殿外走进四名宫女,齐齐地跪倒磕头道:“见过王爷千岁,见过娘娘千岁!” 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魏忠贤接着道:“这四个丫头,手脚倒还麻利,长相也还过得去,就让她们进来侍候王爷吧。” 朱由检仔细看去,再次惊呆了! 这四位,又是一水的大美女!更难得的是,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第十二章 穿越三定律 穿越定律之一:乱世出英雄。 其实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真正天下大乱的日子并不太多。谁不想过安稳日子?没事打仗玩,吃饱了撑的?就算按照罗贯中老先生的说法,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也顶多是对半开。可但凡穿越成功的同志,却几乎无一例外地闯入了乱世,仿佛还嫌历史不够乱,非得给**再添点汽油似的。 不过要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想,如果不是在乱世,您老就算穿越了,也没多大折腾头,基本上是该咋地还得咋地。运气好,穿成了王侯将相,您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吧。有首特有名气的英文诗怎么说来着:“既然已经happy,何必苦苦study?不如挣些money,早点生个baby!” 万一运气不好,穿成了布衣百姓,对不起,是龙您得盘着,是虎您得卧着。您说您有本事,对不起,咱用不着!您呐,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穿越定律之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要说人民群众的智慧,那必须是无穷的。要不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严重抑制了伟大的中国人民的创造性,咱们早跑步进入**了。这不,只要穿越的同志稍加点拨,那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必定会突飞猛进,发明个新工具、新武器就像喝杯水那么简单,矿产资源要啥有啥,生产工艺直接与现代接轨,生产设备嘛,要不要都行,咱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穿越定律之三:男主必种马,女主必宫斗。 按理来说,咱们现在所处的是个开放的社会,尤其是思想解放。虽然没有明确喊出“性解放”的口号,但基本上还是有权利追求性福的。可但凡穿越了的男同志,无一不是在前世严重性压抑,以至在穿越过后,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恨不得把天下美女尽收怀中。而那些美女们也都跟苍蝇见着臭肉似的,永远不停地围着男主转。您要真有这魅力,别穿越了,在现实社会搞个真的不更好?不过您可别忘了,您老可不是*库,夜总会的帅哥比您man得多,干不了两年基本上都趴下了。就您这小身板,能吃得消么? 穿越的女同学们就更惨了,本来落入王家挺好一事儿,一辈子吃喝不愁,又不用工作,天天逗猫遛狗不就结了么。您还非得让那个多情的npc对您三心二意,没有对手制造对手,整天和一帮心理极其阴暗的蛇蝎美女明争暗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是吧? 此时的朱由检同志,仔细把自己的处境和穿越三定律做了个对比。 要说乱世,还真是乱世。虽然现在还是天启年间,可离明朝灭亡也没几年了。用不了多久,李自成就要造反,清军就要入关。可惜的是,这么经典的乱世,没穿成英雄,却穿成了个狗熊。朱由检昨夜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在梦中,那根上吊的绳子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要说科技,那就更开玩笑了。前世的尤俭同学,倒是上过大学。不过,大学也不过就是由你玩四年,要指着课堂上那点玩意开天辟地,真该吃药了。尤其是他学的是管理学,你说你要是学个化学、学个机械、学个建筑工程啥的,可能还有点用,学管理学你能管理谁,谁让你管?至于初中高中学过的数理化,尤俭同学更是连本带利还给老师了。要让现在的朱由检同志冷不丁整个大发明出来,恐怕比让他穿越回去还难。 还别说,稍微靠点谱的,就是这穿越第三定律,又称种马大定理了。看起来朱由检同志还是比较有女人缘的,穿越过来直接成婚。虽然让肚兜给搅和了,没能首战告捷,但是蕊儿可是合法妻子,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不,魏忠贤又送来四个容貌一模一样的美女,看来这种马是当定了。成功男人和失败男人有啥区别?成功男人就是白天瞎jb忙,晚上jb瞎忙;失败男人就是白天没jb事,晚上jb没事!前世已经够失败了,今生好歹也成功一回吧! 魏忠贤见四位美女一进殿,朱由检的眼神就直了,心中不住冷笑,口中却恭谨地道:“这四个丫头乃是孪生姐妹,从小没了父母,在街头乞讨,怪可怜的。几年前正巧让老奴在街头遇见,就带回府中。如今她们几个都大了,除了一般的活计,琴棋书画也都学过一点,陪王爷娱乐一下解解闷,都不在话下。” 所谓“娱乐一下”,朱由检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刚想半推半就,将四位美女收入囊中,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魏忠贤谋害殿下”这几个大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四位美女,分明就是放在我身边的四个摄像头啊!搞不好,最后还会变成四颗定时炸弹! 见朱由检明明已经心动,却又突然沉吟不语,魏忠贤还以为他是碍于刚刚奉旨成婚,不好意思当着王妃的面收下美女。于是他转而对着蕊儿呵呵笑道:“娘娘,您看如何呢?” 朱由检原以为蕊儿就算不一蹦三尺高,也得摔个脸子。没想到蕊儿倒是微微一笑道:“多谢魏公公的好意,那本宫就替王爷做个主,将她们收下吧。” 这下倒弄得朱由检老大不好意思,只得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 魏忠贤见人也送出去了,就要起身告辞。还是蕊儿明白事,叫身边的宫女用托盘托着一件物什,交与魏忠贤,同时笑道:“魏公公这次辛苦了,日后还望魏公公多多照拂我家王爷。” 魏忠贤将那物什接过,揣入袖中,老脸再次笑成了一朵花。他拱了拱手道:“如此,老奴就告辞了,还请王爷和娘娘尽快去乾清宫,皇上还等着呢。” 朱由检和蕊儿陪着魏忠贤走出正殿,又穿过前庭和院落的大门,来到这处宫殿的外面。魏忠贤嘻嘻笑道:“不劳王爷和娘娘远送,老奴这就回去缴旨。” 朱由检这才发现,宫门外仍是层层叠叠的宫殿。而魏忠贤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足足有几十名手下守候多时,还有八名小太监抬着一抬大轿。魏忠贤弯腰钻进大轿,这几十人的队伍才逶迤远去,真是派头十足。 见魏忠贤等人走远了,朱由检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往回进宫。这一回头,才发现高大的宫门上,一块蓝底匾额高高悬挂,上面是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文华门。 朱由检立马就明白了:原来自己身处的地方,就是紫禁城啊! 前世的尤俭,倒是去北京旅游过一次,其中的景点自然少不了故宫,也就是紫禁城。对紫禁城内的著名建筑,他也了解了一些。文华门里面自然是文华殿,这文华殿位于紫禁城的东南部,三大殿的东侧,是皇帝召开经筵,以及皇族子弟学习的地方。只是在今生,这里却成了朱由检的寝宫。 朱由检原以为王爷肯定是在自己的王府居住,没想到自己也住在紫禁城里。这可是皇帝老儿和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住的地儿!想当年老子在这撒泡尿还得交五块钱,有的地方还神神秘秘的不让进。现在哥大大咧咧在这下榻了,故宫管理处的那帮孙子们,你们倒再是来吆喝你大爷一回,来啊! 朱由检洋洋得意地回到宫中,却发现刚才魏忠贤送的那四位美女还在殿内跪着,因为没有新主人的命令,不敢起来。他这才头疼起来,不知如何处理。 蕊儿何等聪明,早就看出了朱由检的尴尬。她对朱由检使了个眼色,随即对四位美女道:“起来回话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四位孪生美女这才起身。朱由检咳嗽两声,假装观看殿内的陈设,却不住偷眼往她们脸上身上瞄去。但见这四位少女其实年龄也不大,与蕊儿倒是相仿。不过,那眉眼之间,少了些蕊儿的清丽脱俗,却多了些温柔妩媚,自是别有一番风韵。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那里面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四名侍女梅剑、兰剑、竹剑、菊剑,也是这般年纪大小。后来天山童姥丧命,虚竹成为灵鹫宫新主人。当虚竹回少林寺后,这四名侍女暗中跟着,结果被少林寺的高僧发现。其中一位老和尚还这么评价道:“方丈师兄,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再看眼前这四位孪生姐妹,倒真的符合老和尚的描述。只不过,这老和尚怎么知道这样的就是处女?看来,这秃驴也不是什么好和尚。 朱由检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那四名少女以甜美的嗓音齐声回禀道:“回王爷娘娘,我姐妹四人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根本没有名字。到了魏公公府上,魏公公给我们四个取名大妞、二妞、三妞、小妞。” 朱由检心中一阵激动,不由得对魏忠贤产生了莫大的好感:见过没文化的,没见过这么没文化的!有了魏忠贤比着,我老人家也可以算个大才子了! 蕊儿本来还是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道:“这几个名字太俗了。你们一个个出落的如此美丽,叫大妞小妞,也太煞风景。王爷,不如您给她们几个重新取个好听的名字?” 朱由检假装思索了一下道:“那就叫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吧。” 蕊儿听得眼前一亮,半是赞许、半是打趣地道:“这名字取得好啊!既有四季花朵的妩媚,又有剑的英气,看来王爷很喜欢你们几个呢!”心中却暗想,谁说这个人不学无术,能不假思索,顺口取出这样好的名字,就是我也自愧不如呢! 四位孪生姐妹也不胜欣喜地跪倒谢道:“谢王爷赐名!” 朱由检口中应付道:“不客气,不客气啊,嘿嘿嘿嘿。”心中却暗叫,惭愧惭愧!金庸大侠,俺剽窃你知识产权了,你可不要告我啊! 第十三章 东缉事厂 魏忠贤坐着八抬大轿,被众人簇拥着,在紫禁城中大摇大摆,向北而行。这时的雪比刚才紧了许多,随行者满头满身都落满了雪花,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掸。 其实在紫禁城中,只有皇帝可以做八个人抬的大轿。即使是贵为皇太后、皇后,也只能坐四人抬的轿子。其余如贵妃,以及有特殊功勋的大臣,则只能坐二人抬的小轿。即使是这种小轿,也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剩下的人,就只能坐11路公交了。魏忠贤如此僭越,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宫女杂役,人人都看在眼里。以东林党人为首的朝臣,就因为这一条,弹劾魏忠贤不下百次了。但是皇帝不管事,批红权掌握在魏忠贤手里,那些弹劾的奏章还要让魏忠贤来批准,最后终成废纸。后来皇帝知道了,竟然满不在乎,后来干脆下旨,特许魏忠贤可以坐八抬大轿。 不过此时,魏忠贤却并不是像他对朱由检说的那样,回乾清宫缴旨。刚刚走出朱由检的视线,他立刻阴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回东厂去,叫显纯、显真过来。对了,还有那个太医,叫贾什么来着?” 轿子的左右两侧,分别由一名手持佩刀的侍卫护持。其中的一人立即单膝点地,肃容应道:“回督主,那个太医叫贾用,是正四品太医院同知。” 魏忠贤似乎有些疲倦,用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了声:“去吧。” 那名侍卫将头一低,并不像电视剧中常演的那样高声答“是”或者“尊令”之类,而是一言不发,直到魏忠贤的大轿走远了,才匆匆起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东厂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紫禁城有九千多间房子,乍看起来,这里与其他大多数殿阁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这里从内到外一棵树也没有,而且被大批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守卫着。在正门外五步之处立着一块牌匾,上面是明成祖朱棣手书的“东缉事厂”四个大字,无形中带着一种阴冷肃杀之气,和紫禁城那种恢宏广阔、海纳百川的气势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 其实东厂本来在紫禁城之外。魏忠贤大权独揽,竟自己做主把东厂迁进了大内,顺便带进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档头和番子。这些人自成一体,完全不受紫禁城的禁卫节制,即使夜间宫禁,仍有专设之门可随意出入,简直把皇上家当成自己家了。 八抬大轿直接穿过了正门,绕过了正殿,又穿过中庭,到后殿门前方才落轿。魏忠贤被人搀扶着从轿中下来,径直进入后殿,坐在了他那个头堪比龙椅的太师椅上。 而在中庭等候魏忠贤多时的几个人,此时才鱼贯进入后殿。为首的两人跪下大礼参拜道:“儿许显纯、许显真见过父亲大人!” 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木雕泥塑般的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儿不必多礼,一旁坐下。查清楚了没有?” 向魏忠贤参拜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正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另一个是他的胞弟、东厂档头许显真。 许显纯今年三十多岁,却已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连给魏忠贤跪下都颇为吃力,需要旁边的侍卫搀扶。本来他的眼睛就小,让满脸的横肉一挤,几乎在脸上都找不到了。而许显真则截然相反,虽然年龄只有二十多岁,但浑身透露出一种干练和杀气,双目精芒闪现,如同黑夜里潜伏在树丛中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虽然是亲兄弟,二人外貌差异如此之大,倒也稀奇。 其时魏忠贤和他掌控的东厂权势滔天,趋炎附势之徒纷纷拜入他的门下。这许显纯原是武进士出身,进入锦衣卫做个小官。后来攀附上了魏忠贤,竟无耻地拜这个太监为干爹,自此青云直上,没几年时间就升到了正三品,专管锦衣卫刑狱之事,深得魏忠贤的器重,号称魏忠贤手下“五彪”之一。一人得道**犬升天,他又把自己的亲弟弟许显真推荐给魏忠贤,也得到重用,做了东厂的一名档头,专司侦缉。 许显纯见魏忠贤发问,忙垂首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儿等刚刚审问过了太医院同知贾用。”说着冲许显真使个眼色。许显真会意,回身将后面已经瘫坐在地的一人像拖死狗般拽了过来。这个人正是昨夜给朱由检诊治过的太医贾用,如今已吓得面如死灰,体如筛糠,一股劲地向魏忠贤叩头道:“九千岁饶命!九千岁饶命!” 许显真见贾用除了告饶,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就替他说道:“父亲大人,儿刚才已经审过这厮,他说昨天傍晚趁人不备时,已在给那个人熬的药中下了三更断肠草。孰料刚下完药,太医院院使包建严也奉旨来了,要亲检汤药。贾用想着三更断肠草下到药中无色无味,包建严未必检得出来,他在房间里反惹嫌疑,就退出去了一小会儿。包建严是如何检查汤药的,他就没敢看。到得亥时,那人就突然醒转了。” 魏忠贤不错眼珠地盯着贾用,胖手抚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良久才微笑道:“贾太医,事情可是这样的?” 贾用颤声道:“确…确是如此,在九千岁面前,微臣不敢有半句欺瞒!” 魏忠贤用手对着贾用虚抬了一下,笑着说道:“贾太医,起来说话么!你看你这是何必,咱家只不过问句话,关心一下宁王的病情,何至于就把你吓成这样呢!你再说说,这院使包建严平时如何,与何人有私交,现在何处?” 贾用见魏忠贤始终笑容可掬,比刚才胆子壮了些。他稳了稳心神道:“微臣还是跪着给九千岁回话,九千岁面前,微臣哪有站的份儿呢。这包建严是我的顶头上司,医术是极高明的。他平时与谁私交,这个微臣是不知道的,不过他素有心疾,昨夜被宁王吓了一跳,当场就昏厥了。抬回太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死了?!”魏忠贤冷不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脸上的肉丝都气得突突乱跳。东厂大堂内的众人顿时唬得噤若寒蝉,就连许显纯都吓得打了个冷战。 过了一会儿,许显真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大人,儿已派人去了包建严家。包建严确实已死,他的家人正在张罗丧事。儿还探明,这包建严与东林党人过从甚密,杨涟、左光斗等人生病之时,还曾请他上门诊治。” 魏忠贤倒背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嘴里叨咕着:“东林党…东林党…” 许显纯趁机插言道:“以儿看来,这次行动咱们这里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事机不密,被东林党人提前知晓。这包建严,定是东林党的走狗,在关键时刻坏了大事。然后,来个一死了之,死无对证。不对,很有可能是东林党人杀了他灭口!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从包建严这里就没法下手,顺藤摸瓜了。” 魏忠贤倏地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道:“他死了,不是还有他的老婆孩子么。显纯,你就查查他们。” 许显纯忙应了声:“是,父亲大人!”然后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用,用眼神示意魏忠贤道:“那个人醒过来之后上蹿下跳,贾太医正好借机会,给他服了一剂安神醒脑的汤药。您看…” 魏忠贤“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声如鹰隼,笑得所有人浑身发冷。突然,他收住笑声,上前两步,双手把贾用搀扶起来,温和地道:“贾太医,你辛苦了,咱家谢谢你。现在没你的事了,回去歇着吧,嘿嘿。” 贾用如蒙大赦,重新跪在地上给魏忠贤磕了三个响头,连声道:“谢九千岁,谢九千岁!” 魏忠贤摇摇头,笑着挥了挥手,贾用赶忙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孰料贾用刚转过身去,魏忠贤立即给一旁的许显真递了个眼色。许显真会意,一个箭步追到贾用身后,双手扳住贾用的头,用力一拧。 殿内响起了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贾用的胸膛还冲着殿外,可是脑袋却转了个900度,两只眼睛如同死鱼般凸出眶外,露出极度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魏忠贤。过了几秒钟,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魏忠贤依然摸着下巴,笑容可掬。许显纯笑道:“这死东西,死都死得这么难看。赶紧拖出去扔了,别污了父亲大人的眼。” 众人七手八脚,把贾用的尸体搭了出去。魏忠贤这才慢悠悠地道:“这贾太医为了给宁王千岁治病,殚精竭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脖子摔断了,可惜,可惜。他还有家人没有?” 许显真会意,对着魏忠贤躬身施了个礼,大踏步走出殿去。望着许显真的背影,魏忠贤满意地笑了:“显纯呐,显真这小兔崽子,你说怎么这么聪明呢!” 许显纯谄媚地笑道:“那还不是父亲大人的栽培。” 魏忠贤笑了一阵,缓缓收住了笑容,沉吟道:“显纯呐。现在看来,东林党人势力还是不小,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一击不中,咱们得赶紧收手。再这样明着来,被抓住把柄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去和尔耕、呈秀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另外,先把内鬼揪出来再说!” 殿外的雪,此时下得更大了。 第十四章 木匠皇帝 刚刚穿越过来就害死两个太医,这可是朱由检同志绝对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包建严包大人,老爷子本来心脏就不太好,这两天皇上严旨一定要救宁王,包建严已经鸭梨山大了。结果朱由检死去活来还连带诈尸,老爷子没禁受得住这种刺激,突发心肌梗死,一会儿就过去了。结果竟被怀疑暗通东林党,与魏忠贤作对,不但死了白死,还要连累家人,真是比窦娥还冤! 此时的朱由检,正和蕊儿一起,走在前往乾清宫觐见皇帝的路上。一路大雪纷飞,把个紫禁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宛如天宫一般。朱由检在前世是北方人,大雪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蕊儿则不然,她自幼在苏州长大,今年秋天刚刚随父亲进京城。虽然这些年尽是些寒冷的冬天,但苏杭之地也从未下过雪,至多是冬雨而已。本来二人都可以坐轿,朱由检见蕊儿喜欢下雪,为了讨好老婆,也就不坐轿了。见了大如鹅毛的雪片,蕊儿十分好奇和激动,忍不住不时地用手去接。雪片落在头上身上,也舍不得去掸,不多时就成了个雪人儿。如果不时碍着王妃的身份,她早就想大跳大笑,甚至在雪地上打个滚,快乐地撒点野了。 朱由检望着童心未泯的蕊儿,心里不由得感叹:对孩子来说,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场雪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而长大了以后,见识多了,也就逐渐地麻木,逐渐地成为一个俗人。除了金钱和美女,真是没啥能打动自己的了。而今,自己从遥远的未来穿越至此,比起天蓬元帅错投猪胎,真是幸运得无以复加。美女自不必多言,现在身边就有六个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至于钱,作为皇帝宠爱的王爷,那还能少得了?可是即使如此,想到未来可怕的命运,想到眼下危险的处境,朱由检的心中还是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过去对那些达官贵人、亿万富翁只有羡慕嫉妒恨,现在才明白,谁他娘的都不容易! 蕊儿正高兴着,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出神,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臣妾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正瞎琢磨着,闻听此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忙笑道:“这有什么失礼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下雪了,不玩雪岂不可惜。一会儿见过皇帝以后,咱们回到文华殿,饮酒赏雪,堆雪人,打雪仗,拉雪橇,滚雪球,让你玩个够,好不好?” 蕊儿哪里知道下雪还有如此多的玩法,欢喜得不住点头,眼神充满了期待。就连旁边的伊伊,以及刚刚跟了朱由检的梅剑等四姐妹,也都让他忽悠得心驰神往了。 其实朱由检还有若干玩雪的绝招,比如埋在雪堆里,突然蹦出来吓唬人,或者往雪地里撒尿,然后拿着冻成的冰溜子骗小朋友吃等等。过去他是很乐于玩这些恶搞游戏的,不过现在成了王爷了,自然也要注意身份。当着这么多美女的面,堂堂王爷在雪地里撒尿,他自己都觉得太龌龊了,只好憋住了没说出来。 不多时,他们已经穿过乾清门,来到乾清宫前。前世游览故宫时,朱由检倒也从导游那里了解到一点紫禁城的历史知识。这乾清宫乃是明清皇帝的正式寝宫,名义上皇帝晚上要在这里睡觉。不过实际上,皇帝们往往嫌乾清宫太大太严肃,很少愿意在这里过夜,不是去妃子们那里快活,就是找个其他的去处。比如康熙皇帝,就大部分时间呆在养心殿。再比如嘉靖皇帝,干脆躲出紫禁城,藏在西苑炼丹修道。如此看来,这当今圣上天启皇帝,还算是比较循规蹈矩的了。 不过刚穿过乾清门,朱由检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从乾清门到乾清宫之间的宽阔的广场上,堆满了成捆的木料,甚至还有砍伐下来,未经任何加工的原木,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得过来。这些木料都用苫布盖住,此时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十几名太监正忙碌地从苫布上把积雪扫下来,想必是为了防止木料受潮。 再看这些木料堆旁边,还散落着不少木制品。朱由检仔细一看,木桌、木椅、木凳、木制工艺品,种类还真挺齐全,不过全都是残缺不全,像是被人故意用斧子劈烂,然后随意丢弃在这里的。 乾清宫要拆迁?朱由检感到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乾清宫,依然是巍然屹立,看不出任何异常。 朱由检正在纳罕,乾清宫门前侍立的一大群太监中疾步走过来一位,扯着公鸭嗓道:“老奴王体乾,给宁王千岁、王妃娘娘请安!您二位可来了,万岁爷等得都着急了。” 朱由检基本上算半个历史文盲,自然不知道这王体乾是何许人也。但能侍候在皇帝身边,肯定也来头不小。就算比不上魏忠贤那么威风,也绝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于是他赶紧挤出一付笑容道:“那就有劳王公公,带小王夫妇前去觐见万岁。”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感到别扭:这王爷要是想自谦一下,还真不好措辞。说“本王”吧,好像有点臭屁;说“臣”吧,好像又太贬低自己了,毕竟这王爷天生贵胄,和大臣还是有区别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自称“小王”。但一说“小王”,总是想起扑克牌;在扑克牌里,小王除了能管管“2”,好像也没啥大用了,就连个最小的“对3”都管不起,最关键的是,只要一出“小王”,基本上必被“大王”拍死,最大的作用,也就仅限于做把贡献了。 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着王体乾往前走,身后还跟着蕊儿。三人穿过几重森严的护卫,拾级而上,登上乾清宫的须弥座,来到紧闭着的高大宫门前。王体乾却不再往里走,回身陪笑道:“万岁爷有旨,着宁王、宁王妃进殿,无须通禀。王爷、娘娘,请吧!” 朱由检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慌,心想里面坐着的可是大明帝国的皇帝,全天下属他最大,自己前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当年在学校,顶多就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来学校视察。就这样,还得让一帮傻货提前一个星期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搞卫生,拉条幅,摆花坛,写板报,忙得昏天黑地。学生会还得组织排练,比如领导问这个怎么答,问那个怎么答,非得练到天衣无缝,百分之百让领导满意才行。到了,人家根本就没到自己这个校区来,而傻货们除了骂几句“你丫吃饱了撑的,没事来瞎晃悠嘛”,也只能以更加猛烈地破坏卫生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了。 现如今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赶鸭子上架,不进去也不行了。朱由检只得稳了稳心神,高声道:“臣朱由检等觐见!” 喊完这一嗓子,殿内却没有任何反应。王体乾向着殿内一伸手,示意朱由检直接进殿。朱由检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和蕊儿一起进入了乾清宫的大殿。 刚一进来,朱由检立刻吓了一大跳:这是地震了还是遭抢了?只见本来十分宽阔的大殿内,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各种木制家具器物,简直都没有个下脚地儿,就连盘龙柱上都斜靠着木梯,甚至是整张的木床。与殿外不同,这里的家具均是完好无损,用料考究,做工精巧,只是有的已经上了漆,有的还未上漆。殿内乌烟瘴气,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呛得朱由检直咳嗽。地面上也满是锯末,且漆迹斑斑,时不时还有个没用完的漆桶,以及或大或小的木工锯、斧子凿子等工具。大殿正前方的御座之上,则是空无一人。 这哪里像是皇帝御极宇内的九宸之居,分明是个热火朝天的实木家具工厂嘛! 朱由检正疑惑着,突然听得大殿的一个角落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之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家具堆中,一个满头锯末,浑身是汗的年轻人正赤着上身,用凿子对着一张大木床的床头雕花,认真地进行细微的加工。看这架势,活脱脱一个前世的装修师傅。 不等朱由检回过神来,这个年轻人哈哈大笑着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健步走了过来,用搭在肩膀上的脏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戏谑地道:“怎么了五弟,几日不见,认不出朕了么?” 这就是大明帝国的主人、主宰天下苍生的天启皇帝?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朱由检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天启,就算比不上天启坦克,最起码也得有点君临天下的气度,往宝座上一坐不怒自威,张口就是“朕射你无罪”之类。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再怎么看,也还是个木匠! 不过仔细分辨,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更高大一些。此时殿外正大雪纷飞,乾清宫又大,比自己的文华殿冷了很多,但此人干活干得汗流浃背,一身赤膊倒也颇显健美,把身后的蕊儿臊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是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看上去并不是很健康。 过了几秒钟,朱由检才从震惊中醒过味来:既然自称“朕”,那不是皇帝还能是谁,别人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这种玩笑啊!于是赶紧与蕊儿一起跪倒在地,行叩拜之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个年轻人,正是朱由检的亲哥哥,天启皇帝朱由校。如果不是不学无术,朱由检就应该知道,朱由校是历史上著名的“木匠皇帝”,登基以来宠信魏忠贤,任其胡作非为,自己却不理朝政,只对木工活感兴趣,手艺倒也非同一般。如果不是皇帝,朱由校可称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木工大师。可惜他却偏偏是皇帝,于是就只能永远背上“昏君”的骂名了。 此时朱由校笑着一把搀起朱由检道:“你我兄弟,不要讲究这些礼节。这都是让那些老头子们看的,有个甚么用?”又转向蕊儿道:“宁王妃也起来吧。此次皇后将你指给了五弟,果然是有眼光,堪称国色天香,把朕的妃子们都比下去了!朕上了皇后的当了,要是不指给五弟你,朕就把你收了!”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紧,心道我这皇帝哥哥别是一眼看上了蕊儿,要横刀夺爱吧? 第十五章 花梨紫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句话啥意思呢?就是说,天下所有的地方,全都是皇帝他老哥一个人的;天下所有的人,全都得听皇帝的招呼。只要皇帝一句话,要啥你就得给啥,就是要你的小命,你还得三跪九叩,谢主隆恩。要是皇帝看上了你的老婆,对不起,你就识相点,乖乖地交出来吧。 在历史上,皇帝抢别人老婆那是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本来是唐玄宗的儿子的妃子,结果一次进宫给老公公请安,一眼让唐玄宗给看上了。这下也不用回去了,直接上龙床上请安去了。唐玄宗的儿子挺郁闷,昨天还是老婆,今天成了母后了。后来的清顺治皇帝福临,也抢了亲自己的弟弟博穆博果尔的妃子董鄂妃。他这个弟弟不如唐玄宗的儿子觉悟高,听说自己的女人被抢了,气势汹汹地去找顺治兴师问罪,据说还给了皇帝陛下一个大嘴巴。结果博穆博果尔同志被永远圈禁,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蕊儿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垂涎三尺。万一皇帝看上了她,我老人家又该怎么办?是当个忍气吞声的小叔子,还是也威风一把,抡圆了给皇帝哥哥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然后,然后,恐怕,就木有然后了… 正当朱由检同志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之时,天启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五弟,开个玩笑,朕怎么会抢五弟心爱的女人。你且来看,”说着把朱由检拉到刚刚正在加工的大木床前,“这就是朕为你夫妇二人亲手打造的床,名为‘龙凤合欢床’,五弟,你现在就和王妃躺上去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朱由检心说没有你这么浑的,就算你是皇帝,开玩笑也太没边了!不过想是这么想,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尴尬地“嘿嘿”傻笑。蕊儿更是被天启这几句戏谑之言羞得满面通红,头也不敢抬,连走近那张床都不敢。天启却看得心中大乐。他自幼登基,在宫中胡闹惯了,于人情事故完全不懂,哪里知道小叔子可以和嫂子说荤段子,大伯子哥却不能跟弟媳妇开玩笑的道理。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在乎。 不过,朱由检发现这张床做得还真是不错。尤其是床头的雕花,在没有现代工具的情况下,用凿子一点一点凿出如此繁复的造型,绝对得花费不少功夫。他还不知道,这张床的雕花足足用去了天启一个月的时间,毁掉重做都好几次了。 天启见朱由检看得认真,不由得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道:“来,五弟,再看看朕给你们夫妇造的太师椅。”说着从旁边的家具堆里,一手一个,举起两张还没有上漆的木椅来,放到朱由检面前。 朱由检认真看时,但见这木椅的木料色泽温润,材质坚韧,纹理清晰,有的木纹中还有些小的木疖,木疖处亦十分平整,呈现出老人头的形状。他不由得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我靠,黄花梨木!” 朱由检的前世尤俭同学,从小就喜欢听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老早就从里面学会一句话: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这前面一句“人分三六九等”,倒是很好理解。人人生而平等,那纯属骗人的鬼话。君不见有人一落生就含着金钥匙,走到哪吃香到哪。有的人就郁闷了,一辈子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下顿饭能不能吃上。尤俭同学自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没当上那一等公民,最起码还有口饭吃。其实他是有点太自信了,等到大学毕业之时,就他这两下子,能不能吃上饭还真得两说着。 至于这后面一句:木分花梨紫檀,尤俭就不知所云了。直到上大学期间暑期打工,在家具卖场发传单拉人,对家具行业有了点了解,才知道“花梨”是指黄花梨木,“紫檀”是指紫檀木,都是极为名贵的木材。不过,黄花梨木中国南方也有出产,而紫檀木产地在东南亚一带,运输过来殊为不易,所以紫檀木比黄花梨木更为稀有。当时,一套黄花梨木的中式家具都炒到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一套。尤俭还幻想过,既然有“木分花梨紫檀”之说,肯定黄花梨木过去也有不值钱的时候。要是能穿越过去一次,挨家挨户收点黄花梨木的破家具,再回来一卖,那不立刻发了。 天启见朱由检认得黄花梨木,登时大喜道:“五弟,你也懂木材,懂家具?!真是太好了!”一边说,一边紧紧握着朱由检的手,激动地不住摇晃。他单手能轻松举起沉重的黄花梨木椅,手劲自然也是极大,把朱由检捏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告饶道:“万岁,轻点儿!”在殿外偷听的太监,有的只偷听到了这一句,不禁吓了一跳,摇着头喃喃道:“荒唐,太荒唐了…” 朱由检哪里知道,天启帝朱由校自幼长在深宫,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只有太监宫女,同龄的玩伴几乎没有,可以说是十分孤独,当了皇帝以后就更觉无聊。魏忠贤正是因为能变着法地陪他玩,哄他开心,所以才深得宠信。 不过,自从迷上了木工,魏忠贤也终于黔驴技穷了。这可是真正的技术和手艺,魏忠贤无赖出身,踢个毽子逗个鸟还行,木匠活是万万做不来的。因此天启只能一个人窝在深宫自己做家具,虽然自认已达大师级水准,但无人喝彩,有时候也感觉意兴阑珊。如今可算找着个知音,天启岂能轻易放过朱由检? 过了半天,天启好不容易才将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笑着问道:“五弟,你觉得这把椅子的做工如何,还应如何改进?” 朱由检抖了抖差点被捏碎的手,心想这椅子可是皇帝亲手打造的,谁要是敢说做工不好,那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但要说如何改进,朱由检可就不知如何回答了。如果说不需要改进,看皇帝这痴迷的样子,这种回答恐怕不对他的心思。一不对心思,对自己的印象就要变差了。不管怎么说,要是皇帝能罩着自己,总是好事一桩。就算魏忠贤想干掉自己,也得掂量掂量。所以,不能顺口答音,还真得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但是,朱由检不过就是在家具卖场发了几天宣传单,对家具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要是说句外行话,皇帝听着驴唇不对马嘴,那可就惨了。必须整点超前的东西,能把皇帝忽悠住了。于是他盯着椅子,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突然灵光一现,笑道:“万岁,这把椅子的做工,自然是十分考究的。别的不说,单这椅子的弯腿,没有足够的技巧,是做不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天启好奇地问道。 “不过,”朱由检见天启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黄花梨木质坚硬,这椅面又十分平整,坐久了,可能会感到疲劳。” 天启一拍大腿:“说得好!却是如何改进?” 朱由检笑道:“如果是小改进的话,可以在椅面上进行一点小加工,做出两个浅浅的凹面…” 不等朱由检说完,天启恍然大悟,兴奋地一跃而起道:“明白了!就是做个屁股的形状,让屁股正好可以陷进去!好主意,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 朱由检一阵暴寒。前世讲究人体工程学,椅子做成这样,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疲劳,他也没研究过,只觉得有点好玩而已。但皇帝你也太直白了!这可是金銮宝殿,您可是九五之尊,当众大喊“屁股”,成何体统啊,这也太有损您的光辉形象了!再看一旁的蕊儿,简直都恨不得要用手去捂耳朵,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天启却浑然不觉,旁若无人地用手在椅子上比划了半天,最后对朱由检颔首道:“没问题,我今天晚上就开始加工,三天以后就可以完活了,包括上好漆面。等等,”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问道:“你刚才说的‘小改进’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大改进?说来我听!” 朱由检心中暗自叫苦:这就叫祸从口出!刚才简单说个“改进”多好,明明已经把皇帝哄高兴了,现在我要再整出来个大改进,皇帝面子上挂不住,不但前功尽弃,自己这条小命搞不好都得扔了! 但是现在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朱由检心一横,索性豁出去说道:“万岁,木椅再怎么改进,在舒适度上也很有限。如果在椅面上垫些软榻之类,又不够美观。不如以木为筋骨,外用厚皮覆盖,皮子内多填充一些棉花,如此坐上去就舒服多了。再在其中放些弹簧,当人站起之时,弹簧复位,就可以恢复没坐之前的形状,保持美观。” 说完之后,朱由检提心吊胆地看着天启,不知道自己拿沙发来糊弄皇帝,到底能不能过关。 可是过了半晌,天启也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朱由检。渐渐地,天启的脸涨得通红起来,缓缓地抬起了手。 猛然间,天启的大巴掌狠狠地抡了下来。 第十六章 难坐的御座 朱由检把眼一闭,只等挨打,心想这回算是彻底完戏。惹恼了皇帝,绝不不会只是挨个耳雷子这么简单。恐怕打完以后,就要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乾清宫内外。朱由检却没感到疼,忙睁眼一看,大吃一惊。 原来天启自己给自己来了个大嘴巴子! 皇帝是什么人?那是老天爷之子,介于神和人之间,全天下最牛叉的人!皇帝是永远也不会犯错的,是永远也不会接受批评的。就算迫不得已展开自我批评,那也叫“罪己诏”,不过是作秀而已。皇帝都“罪己”了,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受这么大委屈,当大臣的那还不得脱层皮。所以作秀完毕,该整谁还是整谁,该砍谁的脑袋还是砍谁的脑袋。如今皇帝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可比普通的“罪己”规格更高了,朱由检和蕊儿都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起跪倒,以头触地,一个字也不敢说。 天启这一巴掌,倒是贯彻了“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的宗旨,把半边脸都打红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怔怔地道:“原来朕以为自己只是做皇帝做不好,没想到,朕连个合格的木匠都不是!以皮覆木,内充棉花,多好的点子,朕怎么就想不到!” 朱由检见自己一时嘴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哪里还敢接话茬。 天启却一把拉起朱由检,指着御座,激动地道:“五弟你看,这张椅子,朕早就不想坐了!”说罢也不由分说,强拉着朱由检来到御座旁,一边把他往上按,一边说道:“来来来,五弟,你坐上去试试!” 朱由检简直都要吓尿裤子了。这皇帝哥哥是要闹哪样?难道,他怀疑我有不臣之心,故意以此来试探?想到这里,朱由检更是死也不肯往上坐,口中连声喊道:“臣万死也不敢坐陛下的御座!” 闹了一小会儿,天启突然停住了手,狡黠地笑道:“五弟,开个玩笑而已。朕只是觉得这御座太宽,坐在上面都够不着两边的扶手。而且也太硬,坐一会儿,屁股就疼得受不了。你想想看,大臣们来奏事,他们想坐就坐,想站就站,想跪还可以跪一会儿。朕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御座上,一坐就是大半天,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刚才听你一讲,朕就觉得,要是把这御座改成你说的那样,岂不舒服很多,哈哈哈哈!” 朱由检也只得陪着傻笑,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心想果然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天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再多应付一会儿,非犯了心脏病不可。 好在天启接着说道:“五弟,今天朕真是太高兴了。你大病初愈,又给朕出了这么好的点子,朕要重重封赏你。来人,”随着他的召唤,刚才在外面迎接朱由检的太监王体乾急忙进入大殿,给天启躬身请了个安,却径直转到御座旁,在另一张摆着文房四宝的桌前坐下,援笔在手。 天启在殿内跺了两步道:“传朕的旨意,赐宁王朱由检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东珠五颗,御马十匹,宝剑一口。宁王妃温良贤惠,赐黄金千两,白银一万两,珍珠十斛。” 天启一边说,王体乾一边写,天启说完,王体乾也写完了,又从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印章,郑重其事地盖了上去。待墨迹干了,就捧着圣旨给朱由检和蕊儿宣读了一遍,二人忙跪倒谢恩。宣读完毕,王体乾捧着圣旨退出殿去,大概是去财务部门支取赏金了。 朱由检心中怦怦直跳: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在前世,黄金一克可就是二百多rmb,万两黄金,那就是一个多亿呐!再加上十万两白银,以及难以用金钱衡量的东珠、宝剑,不会算了,真的不会算了。一不留神,哥成了亿万富翁了! 天启却不以为意地道:“五弟,本想再多赏赐你一些,朕又怕那些朝臣聒噪,说些‘赈灾、练兵花费甚大,国库入不敷出,宗室禄银已有定例,不宜多赐’之类的屁话。过几日,朕另有赏赐,全从内帑里出,他们就管不着了。只要你平安,经常来陪朕玩,朕就是把内帑都赏给了你,也绝不心疼。对了,一会儿再去皇后处谢个恩。快到午时,朕就不留你们了,去吧!” 直到从乾清宫出来,朱由检仍觉得大脑处于短路状态。这天启皇帝虽然对自己不错,但基本上就是个二百五,放着皇帝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不好好干,却痴迷于木工。有这样的皇帝,明朝要是不亡那算怪了! 但转念一想,天启再怎么不务正业,人家在位的时候可没亡国。而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倒是挺敬业,却偏偏亡了国,恐怕也不能简单地用“气数已尽”来开脱。天天干木匠,照样能驾驭群臣,换个旁人,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做到?所以还是小心为妙,别看现在天启看自己怎么看怎么顺眼,又是赏金又是赏银的;也许哪天看不顺眼了,把现在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还不一定够呢!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蕊儿小声提醒道:“王爷,坤宁宫已经到了。” 朱由检这才发现,刚才只顾想心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坤宁宫门口。其实坤宁宫离乾清宫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交泰殿。但这里的景象却与乾清宫截然不同,宫门前仅有两名年长的宫女侍立,显得冷冷清清。 其中一名宫女进宫通禀,不多时出来恭谨地道:“皇后娘娘有旨,请宁王、宁王妃到宫内叙话。” 朱由检倒也没觉得什么,让宫女在前面带路,大大方方跟了进去。蕊儿进宫之前经过严格的培训,却知道不论是皇后还是妃子,一般是不会在自己的寝宫见皇帝之外的任何男子的。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成年,也只能在宫门外请个安,隔着宫门说几句话,此即所谓“男女之大防”。这次皇后却破天荒邀请宁王入宫,虽然是夫妇二人,蕊儿也颇觉不妥,只是不敢言说。 二人进了坤宁宫的正殿,只见前面的软榻上端坐一名女子,年龄约在二十左右,身材削瘦。她并没有像朱由检猜测的那样满身珠光宝气,而只是淡施脂粉,衣着也并不十分华丽,却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不过她神色略显忧伤,黛眉微蹙,朱唇紧闭,不知为何事正在烦恼。 朱由检只瞟了一眼,心中不由得猛然一荡,赶紧把眼神移开,同时暗想:如果说蕊儿是清丽的茉莉花,梅剑姐妹是四朵妩媚的月季花,那么她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荷花。真要比较起来,她的姿色更在蕊儿等人之上,可说是宛如天人。造化弄人,前世上的大学是工科院校,僧多粥少饥不择食,便也顾不得挑了,只要是不影响市容的,早有一个加强排的男生趋之若鹜。自己功力不济,连个最渣的也捞不上。穿越过来以后,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见到的却都是可称倾国倾城的美女。早知如此,真不该投胎到二十世纪末,上一世算是白活了! 虽然心中痒痒,朱由检却也知道这就是皇后了,不敢造次,刚要大礼参拜,却见皇后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道:“殿下不必多礼,快些坐下。本宫听说殿下已经痊愈,心中欢喜得紧。”又对蕊儿笑道:“宁王妃,在本宫面前不必拘礼。若是在平常百姓人家,哪有小叔子和妯娌来串门,嫂子却在上面高坐的道理,必是要马上下厨张罗酒菜的。唉!本宫有时候倒宁愿咱们真是普通门户,哪像现在这般的不自由!” 朱由检低头看着鞋尖,不敢直视皇后。皇后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别的话不敢多说。除了被皇后的美貌吓住以外,也怕应对不谨,有失礼仪,惹恼皇后。他心想,有的古装电视剧实在太坑爹,皇上还健在呢,皇后就一口一个“哀家”,这不是咒老公早死么?还有一个电视剧,好像叫《康熙王朝》,里面的太皇太后还振臂高呼“我孝庄”如何如何,要知道“孝庄”可是谥号,是死后才有的名头,这下可好,不但自己咒自己,而且还未卜先知了。如果要是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皇帝是二百五无所谓,这皇后一看就是冰雪聪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闲聊了两句,皇后对旁边侍候的宫女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和宁王夫妇说几句知心话。”宫女们会意,答应了一声全部退出殿去,还把门窗都紧紧地关上了。 殿内只剩下皇后、朱由检和蕊儿三人。一时间,殿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朱由检猜测,皇后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也许,肚兜事件的谜底就要揭晓了。 第十七章 细雪轻盈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刀子一样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鹅毛般的雪片,在紫禁城上空肆虐。整个皇城,乃至整个京师,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也就是半天多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已经落了一尺多厚。 皇后却不急着说话,反而从软榻上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欣赏殿外的雪景。朱由检趁皇后背对着自己,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心里想着:这就是凌波微步、足下生莲吧? 窗户一开,殿外的冷风自然灌了进来。坤宁宫内本来就有点阴冷,此时更觉彻骨生寒。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突然懒驴上磨,一阵尿意袭来。但如此严肃的场合,这货哪敢造次,只得深呼吸了几下,强自压抑。 皇后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变化,良久才轻轻地关上窗户,回过身来,竟是俏目含泪,凝望着朱由检,真真我见犹怜。朱由检却暗自叫苦:皇嫂哇,您这是迎风流泪了吧!有啥话快点说,兄弟快憋不住了! 皇后却幽幽地道:“宁王妃,你是江南人氏,大概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你觉得这雪如何?” 蕊儿见皇后问自己,赶忙恭谨而又老老实实地答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雪花晶莹剔透,美丽极了。” 皇后点点头道:“不错。殿下,您说呢?” 朱由检哪有心情和这两个女人探讨雪景,只得嘴上应付道:“这个…雪虽然好看,但下得太大了,也容易成灾。”心中却想,我这裤裆里马上也要成灾了! 皇后却赞许地冲朱由检点点头道:“殿下果然心系苍生。皇帝若像殿下这般,该有多好!这些年屡有雪灾,今年更甚往年。算上今天这场雪,黄河以北一个月以来已经连降三场大雪。不知一夜过后,又有多少房屋倒塌,多少平民伤亡!更有坊间传闻,此乃我大明江山不稳之兆,让人闻之惊心!” 朱由检装出一副肃容,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忐忑不已。夸自己比皇帝强,这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让其他人听到,恐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看样子,皇后对皇帝很不满意,但您别拿小叔子来做参照物啊! 皇后继续说道:“不惟如此。严寒之下,不单是京杭运河早已封冻,其他所有通往京师的道路也全都被冰雪覆盖,车马难以行走。京师本身不产粮,而城内官民百万之众,一日三餐就要耗粮万石,全赖外地运进。道路一封,米价必然暴涨,恐怕不久就要闹饥荒啊!” 朱由检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想,自己只是个什么权力也没有的王爷,又不是皇帝,你这话跟我说,一点用也没有。再者一说,皇后嘛,母仪天下统掌六宫也就行了,这些事也用不着你*心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呗。 皇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但是,殿下大概不会想到,雪除了美丽,除了会酿成灾难,有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武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这皇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已达到飞花折叶的境界,连雪片都能当暗器打出去伤人?难不成,她也是神龙岛打入皇宫的卧底? “今天早晨,兵科给事中魏应嘉上奏疏,说近年来雪灾频频,乃天降警兆,主君王之侧有‘雪’作祟,请皇上明察。”皇后轻咬银牙说道,“又有礼部郎中虞大复上疏,说皇帝御极数载而无子嗣,不利于社稷。还请陛下勿专宠,宜广选秀女,尽早诞下龙子,以慰宗庙。殿下,你可知这两道奏疏是何用意?” 朱由检白痴一般地摇了摇头。皇后似料到他定会如此,耐心解释道:“本宫闺名‘雪盈’,入宫后因避讳,才改名‘嫣’。魏应嘉这厮好生歹毒,虽未明指,却含沙射影,污蔑本宫。至于虞大复,”说到这里,皇后的神色变得凄然,“他说皇帝没有子嗣,分明是指本宫不能生育!”言毕,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 朱由检和蕊儿见皇后流泪,吓得全都跪了下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朱由检心想,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百姓尚且如此,皇室就更以为甚。一个处在深宫的妃子,君王的宠爱不可久恃,但如果有了儿子,就能母以子贵,终身都有了依靠。倘若不幸没有生子,那可就凄凉了。韶华易逝,年老色衰之时,不但早被君王抛于脑后,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待见。即使贵为皇后,如果没有儿子,地位也不见得就能稳固,历史上就多次发生过因为皇后不能生育而被废的事件。下雪什么的那纯属扯淡,但生不出孩子,这就没办法了。 他正想着,忽觉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鼻,随即感到被一双柔弱的手轻轻往上托着,原来是皇后亲自来扶他起身。其实古代叔嫂之间,男女之防甚严,本不该有这么密切的接触。但在皇后眼里,朱由检虽然已经大婚,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皇后一时忘情流泪,已经觉得失仪,见朱由检跪下,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扶了。待朱由检起身之后,皇后见他神色有异,这才觉得不妥,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红晕,忙用言语遮掩道:“殿下何必如此,是本宫失态了。宁王妃,你也请起。此处仅有我们三人,无须拘礼。” 她哪里知道,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朱由检,在被扶起的一瞬间,眼神微微上瞟,不经意间看到了她颀长的粉颈,又顺着领口向下扫去。不过这个时代的衣着,领口都露得非常少,看也看不到什么,哪像前世,要不露点事业线,还真的啥事业也干不成。 即使如此,这货还是心跳骤然加速,脸也腾地红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暗骂:禽兽,你可得hold住,这是皇后!就算把全天下其他的女人都抱上床,也绝不能碰她一根汗毛! “殿下可知这魏应嘉与虞大复是何人?”皇后继续说道,“此二人,均是魏忠贤的鹰犬!魏应嘉是魏忠贤的义子,虞大复更无耻,居然甘做魏忠贤的干孙!” 听到“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的精神终于集中起来,知道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果然,皇后恨恨地道:“此二人必是受魏忠贤唆使上疏,企图离间皇帝与本宫,试探皇帝的态度。皇帝虽然没有相信他们的鬼话,马上下旨申斥了他们,可也没有深究。唉!皇帝本性善良,却偏信魏忠贤,不理朝政。本宫多次规劝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虽然批红之权委于内官,也不宜全然放手。皇帝只是不听。没想到魏忠贤这奴才对本宫怀恨在心,竟勾结客氏,”说到这里,皇后突然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起来,“趁本宫怀有身孕,派人假扮宫女侍候本宫,一日假托为本宫按摩,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过后不久,孩子就…”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 朱由检只听得目瞪口呆。他哪里想得到,魏忠贤为了专权,竟敢对皇后暗下毒手,导致皇后流产!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皇后,他不由得忿忿地道:“万岁怎么不管?” 皇后哽咽着说道:“魏忠贤专事谄媚,又侍奉皇帝多年,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本宫当然对皇帝哭诉过,皇帝却笑着说:‘厂臣忠心耿耿,奉圣夫人也断不会做出有损于朕、有损于皇后的事。皇后不必过于伤心,来日方长,咱们再生就是。’可自那以后,本宫就再也不能生育了!近来皇帝越来越贪玩,对本宫也日渐疏远。不瞒殿下,本宫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皇帝了。本宫知道,此时皇帝就在乾清宫,却是咫尺天涯!”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只得宽言劝慰道:“皇后不用着急,万岁刚才见了臣很高兴,说要臣常去觐见。下次见万岁的时候,臣跟万岁说‘皇后思念万岁’,万岁不就会来了么。” 皇后听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真不愧是亲兄弟,说起话来怎么都如此直白,如同市井小民一般!本宫知道这怪不得你们,先帝即位前,不受皇祖考喜爱,整日郁闷不乐,也不管你们兄弟,让你们整日与那些不学无术的太监厮混。皇帝直到即位,也没有上过一天学,想来殿下也是如此吧。皇帝倚重殿下,还望殿下多读些书,做皇帝的肱股之臣。” 朱由检心中这个郁闷:俺不就是不会拽文么!要是多看两遍《甄嬛传》,俺也能张口闭口“必是极好的”。多累啊!还是说人话省事! “不过,殿下可不要对皇帝说这些事,也不要说本宫思念皇帝。”说到这里,皇后也觉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微一红,却立即正色道:“因为皇帝绝对不会相信,也绝对舍不得他那些宝贝家具。殿下请看,”说着一指大殿墙角的一只敞开着的大木箱,“那些都是皇帝刚刚赏赐本宫的。他根本不知道,本宫一点也不稀罕这些东西!而且,殿下只要对皇帝说了什么,魏忠贤必定马上知晓。” 稍微停顿了片刻,皇后轻声说道:“那件肚兜,想必殿下是看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于是皇后和蕊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都是过来人,脸还红啥,再说这不你自己干的么。赶紧说点有用的,魏忠贤为毛要谋害我,为毛?!朱由检在心中大声呼喊着。 第十八章 烧饼歌 大雪中的坤宁宫,比平日里更加冷清。落在大殿房檐上的雪片被呼号的北风一次次卷起,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然后再次落下。在离大殿十余步外侍立的宫女,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雪人,但没有皇后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一下,更不敢靠近大殿一步,自然也就无法听到里面发出的任何声音。 而大殿之内,决定朱由检同志今生命运的隐密对话,仍在继续进行着。 皇后见朱由检一脸急切之色,对他嫣然一笑道:“新婚之夜惊扰了殿下,事出无奈。本宫也是怕事机不密,泄露出去反而害了殿下,才出此下策。魏忠贤党羽众多,在宫中更是遍布眼线,本宫不得不小心一点。宁王妃,本宫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不能严守秘密。听说你对殿下服侍甚为尽心,本宫也就放心了,还望你不要抱怨本宫。” 蕊儿忙道:“臣妾岂敢,皇后这么做全是为了殿下好,殿下若有危险,臣妾也万万不能独活的。”说着不由得想起昨夜种种情形,眼圈不禁也红了。 皇后接着道:“本宫入宫这几年,可以说是看着殿下长大,知道殿下的身体一直是很好的。十余日前殿下一病不起,当时本宫就很纳罕。后来本宫接到密报,这才知道是魏忠贤使人在殿下的饮食中下了剧毒!幸亏殿下有上天保佑,剧毒亦不能损伤,让魏忠贤没有得逞。” 朱由检听得一脸黑线。敢情哥们穿越到这里,是拜一场宫廷暗杀所赐!原来的那位朱由检嗑药挂了,自己这才有机会借尸还魂。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魏忠贤了? “本宫原也想不明白,殿下并不参与朝政,且尚未成年,魏忠贤谋害殿下,目的何在?”皇后凝望着朱由检,眼中充满了关切和爱怜,“后来差人细细打探,才略能猜得一二。如果本宫所料不错,魏忠贤谋害殿下,有三条理由。” 我靠,还三大罪状!朱由检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的刘宝瑞说的相声《连升三级》,那里面说魏忠贤听某人向他告状:“某某人可骂您了。”魏忠贤想也不想就说:“敢骂我,胆子不小,杀了!”杀完以后一想不对:他骂我他一个人知道,你告状你也知道了,一块儿杀! 这样一个混蛋,杀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需要理由。现在他居然有三大理由要杀自己,想躲过去,得费点劲! 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皇后继续说道:“第一条,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据说殿下年幼之时,有一次碰到魏忠贤。那时候他还叫李进忠,在宫中根基尚浅。殿下贪玩,骑在他脖子上做游戏,不料一时尿急没憋住,就,就,就尿在了魏忠贤身上…”说到这里,皇后脸色微微一红,却也忍俊不禁,掩口轻轻地笑了。 朱由检却笑不出来,心想难道自己从小就有前列腺的毛病,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尿哪不行,灌九千岁一脖领子,这不就是真实版的“骑在脖子上拉屎”么?这样一想,尿意更浓,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皇后却并未注意朱由检的窘态,接着说道:“其实魏忠贤身为宦官,本就是服侍皇室之人。殿下年幼,又不是故意尿在他身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孰料魏忠贤卑鄙小人,睚眦必报,有了权势后,便总想着报这*之辱。” 朱由检听了哭笑不得。看来“不得随地大小便”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前世就没养成这好习惯,哥几个夏天喝完啤酒,总是找个花池子或者墙脚,就地解决了。没想到,居然毁就毁到这毛病上了。看来有的时候,一泡尿不但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素质,也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其实这第一条,本宫并不大相信。魏忠贤气量再小,也不至于因为这件小事而谋害殿下罢?但是这第二条,却说得有板有眼,不由本宫不信。”皇后接着道,“殿下可曾听过《烧饼歌》?” 朱由检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兰州烧饼”,至于这《烧饼歌》是何人所作,是蓝调还是摇滚,那就全无概念了。 皇后见朱由检一问三不知,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既然不知,就容本宫解说一番。这《烧饼歌》其实是一首歌谣,在坊间已流传多年,据说为我朝开国功臣、诚意伯刘基所作。传说,当年太祖皇帝一日清晨正在吃一个烧饼,宫人禀报刘基求见。太祖想,都说这刘基精通易理,善观天象,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今日正好验证一番。于是用碗将烧饼覆住,待刘基参拜已毕,笑道:‘先生深明数理,可知这只碗下所覆何物?’刘基知是太祖考较自己,微微一笑,掐指一算便答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陛下,碗下乃是一个烧饼。’” “哦!这个我知道,这不就是…”朱由检恍然大悟,但刚一张嘴,又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其实他想说:原来刘基就是刘伯温啊,我说怎么玩腾讯的qq游戏《英雄杀》的时候,一轮到刘伯温出牌,这瞎子就总念叨这一句,原来是这意思啊! 皇后好奇地道:“怎么,殿下也曾听过这个故事?” 朱由检赶忙含混地道:“额…记错了,不好意思!皇后您请继续!” 皇后倒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太祖当时听了刘基之言,大惊失色,才相信刘基果有神鬼之机。趁此机会,就问刘基:‘先生既知天数,可为朕讲讲天下后世如何?’刘基答道:‘天数茫茫,我主万子万孙,又何必问哉。’太祖道:‘虽然自古兴亡原有一定,况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能享之,言之何妨,试略言之。’刘基道:‘泄漏天机,臣罪非轻,陛下恕臣万死,才敢冒奏。’太祖当即赐予刘基免死铁券,刘基乃吟歌谣一首,道尽后世五百年之兴衰。因此歌谣由烧饼而起,就称作《烧饼歌》。本宫尚未入宫之时,即听过此歌谣,写得十分艰涩隐讳,难以理解。但自洪武年间至今二百余年,多有被其隐喻而中之事。其中有这么一句:任用阉人保社稷,八千女鬼乱朝纲。近几年坊间盛传:这‘八千女鬼’不就是个‘魏’字么?此句歌诀,正印证了魏忠贤得势,祸乱朝政。” 朱由检心不在焉地听着,暗想这谶语预言之类的玩意儿,古已有之,多半是当世之人假托古人所作,或针砭时弊,或造谣作势,看起来神神叨叨,其实说穿了,就是利用老百姓的无知与迷信来骗人的把戏。最早的陈胜吴广起义,就是几个人半夜装神弄鬼,喊几句“大楚兴,陈胜王”,忽悠善良的老百姓跟着造反。后来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时,长安城中的小儿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估计也是痛恨董卓的人,巧妙地把“董卓”二字拆成“千里草”和“十日卜”,然后教给小孩传唱,恶心董卓大人,嘴上沾点便宜。至于后来的元末,治理黄河时挖出的独眼石人,上刻“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手段就比较拙劣了,明摆着就是先刻好了再埋进去的。不过,这东西效果就是好,就是为广大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不过说了半天,这《烧饼歌》和自己有啥关系呢? 皇后终于揭晓了谜底:“《烧饼歌》凡数百句,有多种版本流传,其中恐怕也有后人假托之作。比如这‘八千女鬼’一句,也就是近几年才逐渐流行,或是东林党人借刘基之名暗讽魏忠贤,也未可知。但最近数月之间,京师突然流行一种食物,做法是将面筋抻成长条拧在一起,然后放入烧沸的油锅煎熟,唤作‘油煎鬼’。坊间传闻,‘鬼’者,即‘八千女鬼’魏忠贤。而‘油煎鬼’,则暗喻魏忠贤早晚必败忘。这‘油煎’二字,岂不是和殿下的大名‘由检’谐音么!这就预示着,魏忠贤是败在殿下的手中!魏忠贤为人极为迷信,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从此处心积虑要谋害殿下,破掉谶语。” “你大爷的!”朱由检心中破口大骂,“哪个鸟人这么能编,愣是把简简单单的炸油条,整成这么曲折动人一故事!你编完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可把你大爷我给坑苦了!” 转念一想,这《烧饼歌》不是号称能预知五百载么,现在还是天启年间,倒要听听后面怎么说,看看这牛鼻子老道的玛雅预言是如何破产的。于是他忙问道:“这《烧饼歌》对后世又是如何讲述的?” 皇后答道:“本宫只记得后面的几句:万子万孙层叠层,祖宗山上贞衣行,公侯不复朝金阙,十八孩儿难上难。卦曰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戊子已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却是不知何意。” 朱由检听了,却不由得暗自心惊。对知道后世历史发展进度的他而言,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暗语,有的就比较好理解了。祖宗山上,就是个“崇”字。“贞衣行”,就是个“祯”字。合起来,不就是自己那倒霉年号,崇祯么?后面的木下一了头,不就是个“李”字,目上一刀,不就是个“自”字,一戊丁,不就是个“成”字么!合起来,不就是要自己命的阎王,李自成么!再后面,平安镇守好桂花,说的不就是镇守山海关的平西王吴三桂么! 奶奶个熊,刘伯温这兔崽子,该不会也是穿越过去的吧?! 刚想到这里,只听得皇后小声惊呼:“殿…殿下,您的袍子怎么湿了?” 第十九章 皇后的叮咛 丢人了,丢大人了! 朱由检同学在前世,就曾经经历过这种极度郁闷的场面。那还是他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放学后,他憋了一泡尿刚想蹿出教室,就被担任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和颜悦色地叫住。原来过几天要举行少儿书法比赛,老师觉得这货写字还算横平竖直,就给他和其他几个写字好的同学报上名了,打算趁着刚放学的功夫,再给他吃点小灶,指点一二。这可苦了当时的尤俭小朋友,平常本来就怕班主任,这次人家一番好意,怎好意思说“对不起,我赶时间去撒尿”,只好强忍着尿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老师旁边接受辅导。 但有这么一句话,充满了朴素的辩证法,闪耀着哲学的光芒: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在痛苦地接受了十分钟的辅导之后,尤俭的身子越来越往下出溜,试图用腿夹住一触即发的小弟弟。但是这问题它宜疏不宜堵啊,结果,一下没忍住,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当时除了老师,还有几个同学在一起接受辅导。于是乎,从第二天开始,尤俭同学宁肯尿裤子也要接受辅导的壮举,在学校传为美谈。 如今,yesterdayoncemore了,itreallymakemecry有木有!尿裤子虽然丢人,但一般也闯不了大祸,关键是这尿的地方要命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坤宁宫,除了皇帝老儿,再没有第二个男人敢在这开闸放水!更要命的是,就在母仪天下的皇后眼皮子底下!这可恶的小兄弟,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得罪了魏忠贤,人家也没说要阉了你啊,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皇后见朱由检吓得尿了裤子,脸色也不由得一沉,刚要发作,心却又软了下来,红着脸别过头去说道:“宁王妃,快伺候殿下到东暖阁更衣。” 蕊儿此时更是欲哭无泪。自己的丈夫不但脓包,而且在君前失仪,这要是换在别人身上就是死罪。幸得皇后并未怪罪,她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由得一阵心酸,几乎要滴下泪来,忙道:“请皇后娘娘恕罪!”然后赶紧搀扶着朱由检,进入东暖阁去换下尿了的衣物。 这东暖阁,乃是坤宁宫大殿内的一个套间,其实就是皇后的卧室。朱由检刚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与皇后身上的香味相仿。不过这时候他可没心情瞎琢磨了,因为现在正是隆冬时节,殿内又不暖和,尿过的裤子一会儿就凉透了,冻得这货直打哆嗦。蕊儿也顾不得害羞,手忙脚乱地帮朱由检把衣服脱下来,这才发现一个难题:没有能换的衣服。待要出去吩咐宫女回文华殿去取,又怕时间太长冻坏了朱由检。而且,王爷下半身赤身露体躲在皇后的卧房之内,若是被旁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正焦急之时,皇后隔着房门轻声道:“衣柜之中,有万岁几年前穿过的中衣,均是洗净了的。这几年万岁长高了,这些衣服就放在这里不穿了。且让殿下先穿上,勿要冻坏了身子。” 事急从权,蕊儿也顾不了许多了,忙谢了个恩,拉开柜门,找到了几件合穿的衣服,匆匆给朱由检套上。但是外面的袍子就没办法了,只得用手拧了拧,然后抻平。至于那些换下来的衣服,蕊儿只好卷成一堆,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中。简单整理过后,朱由检和蕊儿垂着头,红着脸,灰溜溜地从东暖阁蹭了出来。 皇后也觉尴尬,忙岔开话头道:“刚才本宫只说了两条,还有第三条。本宫认为,魏忠贤可能有不臣之心!殿下深得皇帝喜爱,眼下皇帝又无子嗣,…” 后面的话,皇后没有说出口。不过朱由检也能猜到,皇后想说大概的是:万一皇帝挂了,自己可能就要顶上。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对魏忠贤不利的局面,魏忠贤就要先下手为强,让自己挂在皇帝前面。 朱由检挠着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这魏忠贤是个太监。要说别人有不臣之心,那还有可能。这太监又不可能有子孙,他就是造了反,夺了江山,又有什么用处?” 皇后却寒着脸道:“殿下本性宽仁,自然不会想到,这世上有些人比野兽还要肮脏,专行那些下流龌龊之事。本宫听闻,魏忠贤虽是阉人,但去势不净,又勾结客氏,秽乱后宫。那客氏是皇帝乳母,生有三子,其中第三子,可能就是与魏忠贤生下的孽种!” 朱由检被这爆炸性花边新闻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接着恨恨地道:“外臣弹劾魏忠贤的奏章不计其数,但皇帝却仍然倚重魏忠贤,对这些弹劾一概不理。可能在皇帝的心里,国事根本无足轻重吧!至于刚才本宫所说,俱是传闻,谁也不敢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讲与皇帝。皇帝又深信魏忠贤和客氏,即使听到了,也未必相信。这几年魏忠贤势力越来越大,长此以往,我怕,我怕他早晚要对皇帝不利!” “所以,本宫将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皇后突然转向朱由检,热切的眼神中透出无限期许,“现在,魏忠贤还不敢对皇帝直接下手,他要逐渐剪除皇帝的左膀右臂,而殿下就是他眼中最大的障碍之一。所以,只要保得殿下平安无恙,魏忠贤就不敢轻举妄动。再假以时日,殿下必然可以联合朝臣的力量,共同铲除魏忠贤这个大奸贼,绝不能让祖宗三百年基业,断送在阉贼之手!” 朱由检却没敢接皇后的话茬,心想就我这两下子,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怎么跟魏忠贤斗?老家伙能毒死我一次,就能再毒死我第二次。就算不用毒,还有很多种置我于死地的办法,根本防不胜防。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自己就让人家给惦记上了。要说哥们真是倒了血霉了,合着费老半天劲穿越过来,就是为了给皇帝哥哥当挡箭牌来了。 皇后见朱由检不答,又温言劝慰道:“殿下请勿担忧,魏忠贤虽然权势滔天,但无非是狐假虎威,凭借皇帝的宠信作威作福,为所欲为他还做不到。皇帝不重国事却重亲情,对殿下尤为喜爱,单这一条,魏忠贤必有忌惮。相信这次投毒不成,他也会有所收敛。而且在朝廷上,东林党人和他势同水火,斗得很厉害。这些事,也能牵扯魏忠贤很大的精力。即是本宫,虽是女流之辈,不能出这深宫半步,但也有得力耳目。魏忠贤如有异动,本宫也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眼下,魏忠贤毕竟势力广大,党羽众多,一时难以撼动。殿下宜深居简出,保重贵体,处处提防魏忠贤。阉贼无从下手,也就知难而退了。”皇后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待时局有变,殿下再协助皇帝,奋起虎威,将魏忠贤一举拿下。到那时节,殿下即是社稷第一功臣!” 朱由检只好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想道:说了这么半天,还以为皇后有什么杀手锏,敢情还是让自己当个只挨打不还手的缩头乌龟。转念一想,其实如果按照自己知道的历史发展的话,过几年天启驾崩,自己就当皇帝了。魏忠贤的靠山就是天启皇帝,靠山没了,他自然完蛋。好像崇祯也没费什么事,没几天就把魏忠贤给办了。如果真能如此发展,当几年缩头乌龟,倒也不是不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怕就怕,由于自己的穿越,历史不按原来的进程发展,那可就杯具了。当缩头乌龟,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全,不是还有那么句话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万一这魏忠贤认了死理,非得把自己给干掉,自己越缩他越雄起,那可如何是好? 而且,就算历史按照原来的进程发展,自己能把魏忠贤给办了。那后面的李自成怎么办,张献忠怎么办,皇太极怎么办,多尔衮怎么办?折腾半天,不还是得上吊煤山,国丧身死么? 思来想去,既然不管历史到底按不按原来的进程发展,都没啥好果子吃,那就别问怎么办了,凉拌!现在不是还没事么,哥还有希望再活二十年,本来已经让伊教授和他那宝贝外孙女给害死了,这二十年就算是赚的!高高兴兴也是一天,哭哭啼啼也是一天,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是与非!说不定在煤山一钻绳套,哥又穿越回去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又没心没肺起来,昂首对皇后笑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心,臣自当小心谨慎,不让魏忠贤得逞。” 皇后见朱由检突然由怂转牛,虽不明就里,却也甚感欣慰,笑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本宫本不该说这些话。刚才让殿下受了惊吓,本宫也甚感不安。这样吧,皇帝赐给本宫的东西,本宫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送给殿下吧。时候不早,请殿下回文华殿安歇。” 既然皇后端茶送客,朱由检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跪下谢恩告辞。皇后却赶忙用双手相搀,这次却没有丝毫的忸怩,而是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殿下保重!”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如果她不是皇后该多好…停停停,给我hold住! 蕊儿刚要跟着朱由检退下时,皇后却微笑道:“请殿下先去偏殿稍待片刻,本宫和宁王妃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朱由检只得答应着,独自一人先退了出来,在偏殿坐着等候。边等边想,皇后能和蕊儿说点什么呢?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是两个女人,她们又要唱哪一出呢?心中想着这两位堪为天人的美女,朱由检邪恶地笑了。 如果他要是知道此刻皇后和蕊儿在说什么,只怕这货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二十章 致命奇毒 朱由检一出去,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皇后笑着拉起蕊儿的手道:“蕊娘,此间再无旁人,连殿下都出去了,你我也不必拘礼,到东暖阁去坐一会儿。” 蕊儿是被皇后亲点,选为宁王妃的,两人自然是早已见过。自己新来乍到,除了王爷以外,倒是与皇后交往最多。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天真烂漫的本性只能掩盖一时。见皇后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又比自己更加美丽,也油然而生一种想与皇后多加亲近之情。此刻见皇后主动邀请,谦逊了几句,也就欣然从命。 二人进入东暖阁,皇后强拉着蕊儿,在凤床上肩并肩地坐下。握着蕊儿温润的小手,皇后仔细打量她,但见蕊儿面色红润,吹气如兰,还带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身上无处不透着娇羞动人,便打趣道:“蕊娘,昨夜睡得可好?殿下疼爱你么?” 蕊儿立时羞得涨红了脸,以细如蚊丝的声音答道:“皇后取笑臣妾了。王爷昨夜刚刚苏醒,后来又昏过去两次。臣妾心中害怕得紧,一夜未曾合眼。” 皇后也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试探着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未曾和殿下同床?” 蕊儿心中嗔怪:皇后怎么连夫妻房中这种事也问?刚才皇后对朱由检的关切之情,她全都看在眼里。虽然自己是新嫁之妇,并不明白二人之前的关系,但皇后略带亲昵的举动,仍让她感到一丝的醋意。只是这种想法,她怎敢、也怎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用手捂着滚烫的脸小声道:“同床倒是同床了,只是殿下一看到那个肚兜就晕了过去,也不曾…” 皇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自从惨遭魏忠贤毒手,不能再生育,天启已经很少过来。虽然天启隔三岔五就给她很多丰厚的赏赐,后宫的其他嫔妃也都非常尊重自己,但她心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皇帝对自己仍然有感情,但更多的已是亲情,而非男女之爱。而且皇帝也并非移情别恋,其他的嫔妃还不如自己,常常半年甚至一年都难见天启一面。她曾经伤心欲绝,也曾经忿忿不平,可是几年过去,她觉得现在已经接近于心如死灰,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魏忠贤伤害皇帝。 可是今天见了朱由检,她的心中就好比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带动起一**的涟漪。他长得很像他哥哥,简直和几年前的天启一模一样。而且,别看他年纪小,眼睛却并不很规矩,竟敢趁机偷看自己的胸部。虽然明知道他看不到什么,皇后的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慌乱和恼怒。可是,当朱由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时候,她却又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如今看着眼前的蕊娘,浑身上下都透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又让她感到了一丝的嫉妒。 “我这是怎么了?”皇后痴痴地望着蕊儿出了半天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心神正色道,“幸亏你们还没有圆房。刚才殿下在时,本宫不方便亲口对殿下明言。蕊娘,一定要记住,殿下今后绝对不能亲近女色!” 蕊儿吓了一跳道:“却是为何?”话刚出口又深悔起来,好像显得自己是多么急于做那种事似的! 皇后却并不在意,压低声音说道:“昨夜殿下昏睡之后,是不是太医贾用给殿下喝了一剂安神的草药?” 蕊儿懵懂地道:“是啊!” 皇后叹息道:“魏忠贤真是太歹毒了!本宫得到密报,那贾用早被魏忠贤胁迫,他在药中掺入了一种奇毒,唤作‘合欢散’。据说这种毒药服下之后,当时并无任何反应。一旦行房事,便立刻毒发,三刻之内,毒气便会行走全身,立时七窍流血而死,神仙也难以施救。如若你与殿下圆房之时,殿下毒发暴毙,魏忠贤大可将嫌疑洗脱得干干净净,反把害死殿下的责任推到你的身上。” “啊!”蕊儿已经急得哭了出来,紧张地抓住皇后的手,“皇后,怎么办?您一定要救救王爷啊!您赶紧下懿旨,把贾用抓起来,让他交出解药,同时揭发魏忠贤的罪行!” “贾用已经被魏忠贤杀人灭口了。”皇后黯然道,“而且我的人已经打探清楚,这种毒药是从异域传来,却没有同时传过来解药药方。” 蕊儿怔了片刻,怔怔地道:“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只好随王爷去了!” 皇后只得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虽然此毒暂时无解,但只要不近女色,也无大碍。我已派人去研究这种毒药,看看能不能尽快配出解药来。到那时候,”皇后轻捏了蕊儿一把,“你再多和殿下亲近也不迟啊!” “皇后,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蕊儿含着泪焦急地道,“臣妾自然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可王爷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据臣妾看,也…也颇好女色,如何能忍得住?再说,魏忠贤今天刚献给王爷四名美婢!” “哦?”皇后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魏忠贤是想借那几名美女,谋害殿下的性命!你且不必惊慌,一会儿出去,先将此事密告殿下。殿下本性善良,但略显怯懦,他会知道孰轻孰重的。” 说到“怯懦”,两个女人又想起刚才朱由检尿裤子的情景,眉头都是微微一皱。 “至于那几名美女,以及其他的事情,就要全靠你自己了。”皇后接着说道,“你是王妃,在文华殿中你是主人,自可斟酌安排。本宫之所以选你做王妃,就是要你保护殿下。” “臣妾宁愿粉身碎骨,也要保得王爷的周全!”蕊儿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尤其要注意王爷的饮食!还有,尽量不要让王爷独处!”皇后还不放心,细细叮嘱道。 “臣妾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蕊儿才告辞出来。朱由检枯坐房中正等得无聊,赶紧携蕊儿出了坤宁宫。此时大雪已停,天色将近黄昏,惨白色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小脸。 两个人带领着跟随的宫女,沿原路往文华殿走。众人穿过乾清门,来到紫禁城的中轴御道上,发现因为刚刚下过大雪,路十分难走,虽有太监不停地清扫,刚刚扫出的御道上还是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光滑无比。朱由检童心大动,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当下雪,路上结冰的时候,总要在上面来来回回打很多刺溜。见前面有一截很长的冰面,一时兴起,紧走两步冲上冰面,双手张开向前滑行。 这货就忘了,过去打刺溜那穿的是皮鞋,现在穿的可是厚厚的布靴,那摩擦系数能一样么?刚往前滑了不到两米,脚下一滞,身体失去平衡,转了个圈向后仰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他躺在地上,望着比前世干净得多的天空,心中暗想幸亏戴着厚厚的帽子,要不非得摔成个脑震荡不可。 后面的蕊儿和宫女们惊呼着跑过来,刚刚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扶起,孰料这冰面实在太过光滑,不知是哪个宫女没站稳,首先摔倒在地上,结果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除了蕊儿身体轻巧躲了开来,其他的人,包括刚刚站起来的朱由检,以及孪生四姐妹,都被带倒在地。一时间娇呼不断,玉体横陈,让朱由检看得心中大乐。 正在此时,对面远远地走过来一乘四人抬的轿子。轿还未至,一个圆润娇嗔的女声就飘了过来:“唉呦,这不是宁王千岁和王妃娘娘嘛!你们在这里玩得好开心,让奴家看得都想和你们一起玩呢!” 朱由检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赶紧让蕊儿扶起来,整了整折腾得皱巴巴的衣服。 此时,轿子已来到近前轻轻放下。朱由检定睛一看,轿上之人是个衣着华丽的丰满女子,看年龄也就在二十多岁。她高挽云鬓,斜插金钗,两片性感的嘴唇微张着,似在轻轻喘息,而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正不住对着自己放电!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白皙,即使是在周围一片白雪的掩映下,仍然要亮瞎朱由检的双眼。而最为过分的是,如此大冷的天,她却只穿着薄薄的丝衣,两只浑圆的香肩,就那么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气里。而她的身上也是曲线毕露,尤其是胸前那两只不安分的玉兔,简直是呼之欲出! 朱由检看得目瞪口呆,小兄弟又不由自主地向来人致敬了。 轿上之人此时已经下轿,对朱由检蹲了个万福,正好看到了这货的变化,嗲嗲地道:“王爷,您的袍子湿了这么多,想是刚才摔倒之时,里面进了雪吧。冻坏了玉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让奴家给王爷清理一下吧!”说着就伸出玉手,向朱由检的裤裆抓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躲了开来。那女子一抓不中,格格笑道:“怎么,王爷还要躲着奴家?王爷难道忘了,您四五岁的时候,还缠着奴家,要在一个浴盆里洗澡呢!只怕如今奴家的浴盆太小,盛不下王爷的…,呵呵呵呵!” 朱由检简直都傻了:这位别是刚从岛国片场穿越过来的吧? 好在蕊儿为朱由检解了围,她上前盈盈一福,不卑不亢地道:“见过奉圣夫人。” 第二十一章 奉圣夫人 天色将晚,刚刚露了一下头的夕阳,很快就隐没在密布的彤云里。仿佛是一瞬间,黑暗就开始笼罩大地。遥远的紫禁城角楼上,传来报时的钟声。寂静的黄昏里,这钟声显得格外悠长,还略带着点肃杀之气。 一阵寒风吹过,将奉圣夫人身上本就单薄的丝衣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看见朱由检那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吃掉的眼神,奉圣夫人更加得意,仿佛眼前的朱由检是一头呆头呆脑的猎物,即将掉进自己精心伪装的陷阱。 见蕊儿上来答话,她立即媚笑道:“哎呦,王妃娘娘真是国色天香,不要说男人,就是奴家见了也心动不已呢!奴家差点忘了,王爷刚刚大婚,自然有王妃娘娘陪伴。奴家年老色衰,再入不了王爷的眼啦!” 饶是蕊儿温良贤惠,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朱由检一眼,心中想道:王爷该不会真的这么荒唐吧?!难道,过去他和奉圣夫人还曾有过私情? 朱由检见蕊儿瞪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尴尬地赔笑,心中也不住地打鼓。这女人到底是谁?说得好像我跟她还有过一腿似的。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就算干过,那也是上一位朱由检干的,和哥没半毛钱的关系!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和这位浪到骨子里的美女大战三百回合,哥这小身板恐怕还真顶不住! 见几句话就逗得小两口一个恚怒一个色痴,奉圣夫人得意地笑道:“哎呦,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忘了万岁爷还在等奴家前去侍候。王爷,咱们只好下次再见了!”说着径自上轿,逶迤向北而去了。 “万岁爷”这仨字一出口,朱由检顿时如同冷水泼头,呆立在当场。敢情这位也是皇帝哥哥的女人,她可以骚,我不能扰啊! 蕊儿此时再也抑制不住火气,沉着俏脸讥讽道:“王爷,奉圣夫人对您不一般呀!” 朱由检郁闷地试探道:“这个…蕊儿啊,其实我刚刚病愈,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刚才这个人,我连她是谁都记不得!” 其实蕊儿刚才一时难忍醋意,才出言讥讽朱由检。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王爷身边的女人,不用想也是成群结队的,以后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虽然自己是正妃,身份尊贵,但想要让王爷专属自己一人,无异是痴心妄想。只是刚才这个女人身份特殊,蕊儿实在无法接受王爷和她不清不楚。 见朱由检并未因受到讥讽而动怒,反而语气低回婉转,似乎还有讨好哀求自己之意,她的心又软了下来,赶忙低声道:“王爷,是臣妾的不是,不该胡言乱语。您真的想不起奉圣夫人了么?” 朱由检赶忙顺坡下驴,**啄碎米般连连点头。蕊儿松了口气,心想如果王爷真的想不起来她,那说明他们关系并不密切,更不可能有肌肤之亲。自己被她挑拨几句,竟然怀疑起王爷来,真是罪该万死。 想通了这一节,对朱由检更觉歉然,忙微笑道:“这位夫人是万岁爷的乳母,娘家姓客,闺名印月。万岁登基后,封她为‘奉圣夫人’。” 朱由检装作白痴一般地听着,心中却充满了问号。皇帝的奶妈,那年龄一定不小了。皇帝都快二十岁了,那奶妈再年轻也得三十大几奔四十,怎么看着倒像二十多岁呢?再者一说,皇帝都多大了,婚都结了好几年了,怎么还要奶妈伺候?难道还要吃奶不成?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龌龊的想法驱逐出去。但是,越是不愿意想,这个念头越发强烈,到最后,脑海中甚至浮现出n多香艳的镜头。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觉已经回到文华门。刚一进门,就见院落中站着一大票人,有男有女,见朱由检和蕊儿回来,一齐跪倒磕头道:“奴婢恭迎王爷、娘娘!” 朱由检在这个世界本来就谁也不认识,倒还罢了。蕊儿却心细,发现这些人的面孔都很陌生,不是昨天见过的太监宫女,便问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一个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谄媚地答道:“启禀王爷、娘娘,奴才管宁,之前任尚膳监少监。刚刚奉了上命,接任文华殿统领太监。从今以后,就由奴才负责,伺候王爷和娘娘的饮食起居。” 朱由检打量了这个太监一眼,但见他年龄也就在二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皮肤白皙,一双精明的小眼不住地乱转,脸上还永远带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足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十足标准的太监相。他心中不禁一阵恶心,同时也涌起对魏忠贤的敬佩之情:看人家九千岁,不愧是能青史留名的人物,当太监都当得气宇轩昂。 蕊儿却冷冷地道:“哦?敢问这位公公,是奉了何人的上命?” 这位名叫管宁的太监心头一凛,暗叫好生厉害,脸上却不带出来,仍是谄笑着道:“回娘娘的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大人的命令。” 他原以为把魏忠贤抬出来,就能唬住王妃。却不料蕊儿追问道:“本宫听说,紫禁城内的所有太监宫女,统归二十四监管理,这二十四监中,有统领宫中诸事之权的是司礼监。而这司礼监中,管事的应该是掌印太监王体乾罢?魏公公整日为国事*劳,像宫中调换太监宫女这种小事,也需要劳他老人家费心么?” 这段话说得软中带硬,既点出魏忠贤没有权力擅自调换太监宫女,又讽刺他越过掌印太监独揽大权,听得管宁出了一头冷汗,暗想:这个王爷跟个傻子似的一声不吭,倒是这王妃娘娘不好伺候!赶忙小心翼翼地答道:“王公公他老人家整日陪在皇帝身边伺候,再加上岁月不饶人,到底有些精力不济。于是司礼监几位大人一合计,这些杂事就都让魏公公接了。奴才带有司礼监的传票,请王爷和娘娘过目。” 传票?朱由检吓了一跳:难道这司礼监还有法院的功能,还带发传票的,要传我到庭么?接过来仔细一看,才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张人事交接的滚单,上面用了司礼监的印,而且确实有让管宁担任文华殿统领太监的内容。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递给蕊儿。蕊儿仔细看过后,微微一笑道:“既有司礼监的传票,想必是不会错了。今后还要有劳管公公了。” 管宁见王妃不再挑理,也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这话,可折杀奴才了。奴才们伺候王爷和娘娘,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嘿嘿嘿。时候不早了,王爷和娘娘大概都饿了吧。请王爷和娘娘先回殿中稍坐,容奴才等交接完毕,马上安排晚膳!” 敢情这次管宁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还带来八个小太监,八名宫女,把文华殿原来的太监和宫女全给换掉了,只剩下蕊儿从宫外带来的侍女伊伊,以及魏忠贤刚送给朱由检的梅兰竹菊四姐妹。 一时间,文华殿院内院外**飞狗跳,一片狼藉。管宁站在院子中央,不住地发号施令,指挥着太监和宫女搬这搬那,时不时地还斥骂两句,好不威风。而其他的太监和宫女,见了管宁都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比对朱由检和蕊儿还要恭敬。 朱由检皱了皱眉,心想这奴才怎么好像比主子还大!我叫宁王,他叫管宁,你大爷的,这是给我找了个祖宗来压着我啊!他见身边的梅兰竹菊四姐妹神色也颇不自然,好奇地问道:“你们和管公公早就认识吧?” 这还是朱由检第一次主动和四姐妹说话,吓得四人均是一愣,赶忙跪倒在地,梅剑代表四人答道:“启禀王爷,奴婢等在魏公公府中时,就与管公公认识了。” 朱由检心想魏忠贤这老小子,派头果然是大。按说这太监本来就是伺候皇帝和后妃的,就应该住在宫中。他老人家可倒好,不但有自己的府第,还整了一帮人来伺候自己,来了个翻身农奴把歌唱。看来,这魏忠贤还是挺有现代员工意识的,上班下班分得挺清楚。 蕊儿也看出四人神色有异,趁管宁不注意,低声问道:“本宫看你们脸色苍白,竟是有些怕这位管公公?” 梅剑偷着瞅了一眼管宁,声音微颤着答道:“管公公是魏公公的干儿子,奴婢等人原来俱是归他管辖。” 蕊儿心中已明白了九分,冷笑一声道:“以前你们在魏公公府上如何,本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如今,你们既已成了王爷的婢子,就要记住一条:这里是文华殿,在这里只有王爷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只需要听王爷的吩咐。做得好了,王爷自会奖赏;做错了事,王爷自会惩罚。听明白了没有?” 这几句话,蕊儿虽然说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整个文华殿前后院落中的每个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管宁正得意间,猛听此言,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四姐妹聪明无比,自然知道王妃是在警告管宁,勿要仗着魏忠贤的势,再像以前那样滥施*威。她们自幼身份低贱,被魏忠贤抢入府中后,更是受尽欺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自己说话,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齐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听明白了!” 朱由检也不禁暗自得意:看咱这媳妇,小嘴叭叭的多带劲!这要是去参加个国际大专辩论会,也是一把好手啊! 不多时,人员交接完毕,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退出文华殿,院落内又恢复了秩序。朱由检此时才发觉,折腾了一天,中午又被皇帝和皇后连续接见,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确实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管宁倒也尽职尽责,擦了把汗就扯着公鸭嗓道:“传晚膳!” 第二十二章 最初的晚餐 华灯初上,夜幕中的紫禁城虽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但在无数盏宫灯的照耀下,却比平常更显奢华。而在不远处的皇城之外,普通的百姓人家,就只能用豆苗般大小的煤油灯照亮了。 就连白天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市,入夜之后也迅速冷清了下来。执行宵禁的军士一队队从街上走过,遇到收摊稍晚的小贩,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鞭子,然后把他们辛苦一天那点微薄的所得强抢了去。 只有城北那些酒楼妓院云集之处,才比白天更加热闹。达官贵人或是豪商巨贾,出于种种不同的目的,在这里挥霍着钱财、时间和身体。那些风尘女子,也个个花枝招展,曲意逢迎,在烛影摇红中,将娇躯投入熟悉或陌生的男人怀里。 而此时的文华殿,气氛却与这些灯红酒绿之处略有不同。虽然也是满桌丰盛的筵席,也是红袖添香美女如云,客人却只有两个:朱由检与蕊儿。其他所有的人,或在一旁垂手侍立,或流水般地上菜,一个敢说话的也没有,显得颇为压抑。 朱由检看着这满桌子的菜肴,心中一阵发愁。哎呀妈呀,这菜也太硬了!烤乳猪、蒸鹅掌、烤鸭、烧**,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大鱼大肉,但就是连片菜叶也看不见。哥是肉食性动物不假,但也别把八顿饭的肉一次性地整上来啊!再说这气氛也太诡异了,俩人搁这吃,一堆人在旁边看,还一句话也不说,咋越琢磨越像最后的晚餐呢! 见朱由检愣着不动筷子,管宁忙道:“王爷、娘娘,晚膳刚才已经让竹剑、菊剑试过了,请用吧!” 毕竟管宁是司礼监正式任命的统领太监,又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朱由检就是再不乐意,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刚才,管宁召集所有的太监宫女,做了详细的司职分工。却不料,竹剑和菊剑被安排试吃膳食。 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吃的,王爷在吃以前,要让她们两个先试吃。如果她们吃了没事,王爷再吃。如果她们吃了跑肚拉稀,甚至一命呜呼,那就算是给王爷趟了雷了,自能自认倒霉。 朱由检心想这规矩也太cao蛋了,宫女不也是人么,而且又是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干危险系数这么高的工作,简直太不怜香惜玉了。于是不由得同情地看了竹剑和菊剑一眼,又瞪了一眼管宁道:“管公公,本王的饮食,怎么还要这两个宫女先尝?给弄脏了怎么办?让本王拾人牙慧,这什么意思?” 竹剑和菊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王爷是在责怪自己,吓得浑身乱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王爷开恩,饶了奴婢吧!” 管宁忙赔笑道:“王爷,让下人试吃膳食,这是太祖留下的规矩,也是为了王爷好哇!” 朱由检假装生气道:“那也不行!我嫌这两个宫女身份太低,心里不舒服!不如这样吧,”他不怀好意地一笑,“管公公,您是统领太监,比她们身份高得多,您要是试吃的话,本王这心里就舒坦多了,嘿嘿嘿嘿!” 管宁吓得差点尿裤子。魏忠贤派他来,就是要他监视朱由检的,他自然也知道魏忠贤早就想把朱由检干掉。万一九千岁脑子一热,真的在这饭菜里下了毒,毒不死朱由检,可就把他给毒死了。 管宁心中暗骂朱由检,嘴上却谄笑道:“唉呦我的王爷,宫里可没有太监试吃的规矩,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呀!您想,我们这些太监,都是污浊不堪的蠢货,宫女就不一样了,对吧,哈哈哈。” 朱由检一想也是,管宁咬完了我再咬,那不等于和他亲嘴了么,想想都令人作呕。而竹剑菊剑嘛,朱唇贝齿,满口盈香,她吃一口我吃一口,我吃一口她再吃一口,这感觉多么**! 他正意*着,忽听蕊儿说道:“那也不能吃。” 朱由检一怔,还以为蕊儿又发了醋意。果然,蕊儿冷冷地道:“王爷大病初愈,这些饮食如此油腻,王爷怎能克化得动!刚才王爷还说,想让臣妾煮些米粥吃。对吧,王爷?”说着不住地对朱由检使眼色。 朱由检心想我啥时候说要喝粥了,但见蕊儿的神情,知道事情有异,也只得顺口答音道:“啊…对呀,是这么回事,我是说了!” 管宁一脸为难地道:“回娘娘的话,这晚膳是尚膳监传过来的,都有定例,非是奴才能左右得了的。” 蕊儿却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劳管公公费心。这文华殿内不是也有灶么?本宫倒也会做饭,公公只需去尚膳监取些食材,本宫亲自为王爷下厨煮粥。” 管宁吓了一跳,赶忙跪倒道:“娘娘恕罪!从打洪武爷创立大明基业以来,宫里也没有让王妃娘娘亲自动手做饭的规矩!娘娘要是亲自下厨,让司礼监知道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全都活不了!再说了,这殿内的锅灶只是给我们这些下人做饭用的,王爷与娘娘金枝玉叶,怎能用这些锅灶呢!求娘娘开恩呐!” 他这一说,其他的太监宫女也都吓得跪了一地。 蕊儿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此乃王爷之吩咐,本宫也不敢不遵守。诸位既然害怕司礼监,只要不出去乱说也就是了,外人谁又能知道,难道还有通风报信的不成!管公公,请差人去取些米和青菜,王爷饿了,等着本宫做饭呢!” 管宁见王妃态度十分坚决,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倒也不敢再顶撞,忙一边笑道:“既然是王爷和娘娘的吩咐,奴才照做就是。”一边一叠声催促身旁的小太监:“快去尚膳监!” “且慢!”蕊儿又笑盈盈地叫住管宁,“管公公,只怕这小太监笨嘴拙舌,到了尚膳监也说不清楚,还是劳烦管公公亲自跑一趟吧,如何?” 管宁暗暗咬了咬牙,却不敢回嘴,只得应了一声,亲自去尚膳监了。 朱由检看着蕊儿整治管宁,心中十分解气。但是放着满桌子的菜不吃,倒也不知蕊儿是何意。只听蕊儿吩咐:“王爷有谕,今天的晚膳,就赏赐给大伙儿,你们将这些菜分一分吧。还望各位今后要好好服侍王爷,王爷宅心仁厚,赏赐还多着呢。” 不明真相的太监和宫女们自是欢呼雀跃,纷纷跪下谢恩。他们是宫中最底层的人,虽然饮食也有定例,不至于吃糠咽菜,但和王爷的标准比起来,自然有天渊之别。平日主子进膳之后,倒也能吃些残羹冷炙,但像今天这样,王爷一口没动,直接赐给他们吃,这还是破天荒第一回,因此无不感念朱由检和蕊儿。 不多时,管宁带着几个小太监,或扛着米面,或提着一捆捆的菜,满头大汗地返回了文华殿。因为不知道王妃到底要做什么菜,索性每种菜都拿来了一些。 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也感到纳闷,还跟管宁打趣道:“管公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这火烧得可有点邪性,这是要把咱们尚膳监搬到文华殿去呀?” “老东西给我闭嘴!你他妈以为我愿意啊!咱家真他娘的倒霉,怎么摊上两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子!”管宁恨恨地骂道。 蕊儿见食材送来了,也不再多说,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直奔厨房。 原来这紫禁城的后宫各殿都有灶台,倒也不全如管宁所说,是专为太监宫女做饭,主子如果想换点口味,自然也可以在这里做一些。只是绝大多数正餐,还是从尚膳监做好了,由专人用食盒提过来。 文华殿本来不属于后宫,自从朱由检搬到这里,也增加了灶台。不过再怎么着,也从来不曾有一宫的娘娘亲自下厨的事。其他宫女,包括梅兰竹菊和伊伊,都想拦着王妃,却全被蕊儿斥退,灰溜溜地退出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内飘出了饭菜的香味,朱由检不由得精神一振。紧接着,蕊儿轻盈地双手托着托盘走出来,送到朱由检的桌前。 朱由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碟素炒青菜,一碗八宝粥,冒着腾腾的热气。他的馋虫瞬间被勾引起来,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不多时就一扫而空,还连声叫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原来蕊儿还在民间之时,由于幼年丧母,家境又十分贫寒,早早就学会了做饭。她又是苏州人氏,当地风气素来重视饮食口味,所以她的厨艺也相当了得,虽不像尚膳监的厨师那样花样百出,却也色香味俱全。 而且文华殿离尚膳监颇远,这隆冬时节,食物送过来早就凉了。而蕊儿做的饭却是热气腾腾,朱由检吃下去浑身舒畅,神清气爽。这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好好吃饭,却觉得这顿饭比前世的任何一顿饭都好吃。 当然,这货前世上大学的几年,基本上都是泡面加可乐,根本也谈不上什么饮食文化。如今有美人亲自下厨,专为自己精心烹饪,那自然是比宿舍管理员大妈的微波炉要强百倍了。 用过饭后,朱由检满意地摸着草包肚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返回卧房。 卧房就是昨天的婚房,墙边摆着好几只炭火盆,把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饱暖思*欲,这货正坐在床上,憧憬着一会儿是不是和蕊儿做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蕊儿却挥退所有的太监宫女,低声道:“臣妾有要事向王爷禀报。” 第二十三章 深夜的惨叫 “啊!~~~~~~~~~~” 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突然在原本非常宁静的夜色中响起。由于紫禁城宫墙十分高大,且宫墙之间极为宽阔,这声音居然还在这个空间形成了回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紧接着,“啊”、“啊”、“啊”的惨叫声开始不绝于耳。这声音,在寒冷的冬夜里,在原本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中,显得无比突兀诡异。 在紫禁城中值夜的侍卫们,本来还是懒洋洋、不紧不慢地巡逻着。其实每天皇宫的宫门都会在戌时准时关闭落锁,禁止一切人等进出。直到第二天卯时,宫门才会再度开启。除非遇到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夜间的宫门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而紫禁城的城墙高大巍峨,外面还有护城河围绕,城墙上又戒备森严,所以夜间的紫禁城内,基本上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如果说白天朝臣进进出出,又有上峰不时巡视,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话,那么到了夜间,侍卫们的神经大可以放松一些。除了倒霉的新人必须彻夜在重要的宫门边值守,那些资历较深的侍卫们,只要定时在宫中巡视一圈,顶多看看有没有火险,然后就可以回值所睡大觉了。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却让这些侍卫们吓得一个个魂飞魄散。包括那些本来在值所打盹的侍卫,也全都冲到外面,擎刀在手,紧张地辨别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要知道,防备刺客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如果真的混进来个刺客,趁侍卫夜间守备松懈,一击得手,他们全都得脑袋搬家。万一是皇帝遇刺,那就更严重了,不但自己活不了,连全家老小都要一块陪葬! 其中一个侍卫头领凝神一听,急匆匆地道:“是文华殿那边的声音!”说完手臂一挥,几十名侍卫立即跟随着他向文华殿疾奔过去。 可是到了文华殿外,他们却惊异地发现:一连串的惨叫声果然是从这里发出的,可是宫门外已经聚集了十几名侍卫,却都一个个立在当场,有的还伸着脖子往里窥视,却没有一个敢冲进去。 侍卫头领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抡圆了胳膊,对一个刚刚回过头来的年轻侍卫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他力大臂沉,武艺高强,这一巴掌的威力岂同小可,登时将这名侍卫打得斜飞了出去。 其他侍卫见头领来了,赶忙纷纷跪倒道:“千户大人!…” “混蛋!”千户怒骂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一个个缩在这里干什么!殿内惨叫连连,分明是有人行刺,还不进去保护宁王殿下,捉拿刺客!” “千户大人,没有刺客…”刚才那名被他打飞的侍卫,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委屈地回禀道,“刚才卑职等也是闻声而来,文华殿里却派出太监告知卑职,是宁王殿下一时心情郁闷,故此发声,并无他故。因此…” “尽是放屁!”千户抬脚将这名倒霉的侍卫踢飞出去,“你心情郁闷之时,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否!” 做为一名在紫禁城中当值多年、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皇帝亲卫军腾骧右卫千户的老牌侍卫,他自然深知事态的严重性。 遥想当年,将群臣与天下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嘉靖皇帝,就差点被几个心怀怨恨的宫女用一块破布给勒死。幸亏宫女力气小,临事惊慌,侍卫又发现得及时,嘉靖才捡了一条命。 饶是如此,皇帝震怒之下,仍将当夜负责值守的武骧左卫指挥使斩首,两个负有直接责任的千户则凌迟处死,并夷其三族,其他侍卫一律斩首。 自此,嘉靖二十多年再不上朝,甚至不再在紫禁城中居住,而是躲到西苑。 其实这些侍卫死得太冤了,作案的宫女是在殿内行凶,侍卫们在殿外是听到点动静,刚开始还以为皇帝在办事,哪敢轻举妄动。 后来听着和平常不太一样,光是宫女吭哧吭哧的,皇帝一点声音也没有。侍卫们警惕性也是够高的,这才冲进去把嘉靖给救了。就这样,还是没保住脑袋。 而如今,文华殿内分明惨叫连声,没准行凶之人又是宫女之属!宁王为皇帝之爱弟,再不冲进去,自己就是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这里,千户的冷汗已经浸透全身,大吼一声:“抓刺客!”不由分说就冲了进去。门口的一个太监刚想阻拦,被他当胸一脚,踹得滚出老远。其他侍卫见头领已经上了,也不敢怠慢,举刀齐声呐喊着冲进了文华门。 殿内的太监宫女,早被这群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凶神恶煞般冲进来的侍卫们吓得瘫倒在地。 千户也不理会,穿过前殿和庭院,直奔宁王的寝宫而去。刚至寝宫门前之时,忽听门内传出一声娇叱:“何人敢在此作乱!” 千户不知殿内的情况,倒也不敢随便往里闯,稳住身形高声喝道:“腾骧右卫千户林佑坤在此!大胆刺客,竟敢潜入文华殿行刺宁王殿下!如今你已插翅难飞,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如若殿下有半点损伤,本千户定叫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猛然间殿门大开,林佑坤怕刺客往外投掷暗器,忙后退几步护住要害,再定睛看时,门口凛然站立一人,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刺客,而是一位身材娇小,貌若天仙的女子。此刻她面沉似水,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虽然没有说话,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卓尔不群、不容置疑的气度。 不是蕊儿,又是何人! “王妃娘娘!”林佑坤赶忙跪倒,以头触地,不敢与蕊儿直视。 “千户大人,你这是何意?夤夜之间擅闯文华殿,怎么,你要造反不成?!”蕊儿冷冷地问道。 林佑坤忙回禀道:“王妃娘娘明鉴!卑职是听到殿内传出惨叫之声,惟恐有变,情急之下这才闯了进来,请王妃娘娘恕罪!” “如此说来,是本宫错怪千户大人了。”蕊儿淡淡一笑道,“王爷安然无恙,只是一时郁闷,叫喊几声罢了。你擅闯宫禁罪本不轻,念在你忠于职守,王爷就不和你计较了,退下去罢。” 林佑坤却不敢大意,重重地磕了个头道:“还请殿下现身,否则卑职万死也不敢退下!” 蕊儿勃然大怒道:“怎么,千户大人连本宫都不相信了?难道本宫还要谋害王爷不成?!” 林佑坤却倔强地道:“卑职岂敢,只要殿下无恙,卑职立即退出文华殿,任由殿下和娘娘处置!” 两人正僵持间,殿内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出来:“闹什么闹,正烦着呢!” 随着这个声音,失魂落魄的朱由检同志出现在了殿门口。 “啊…殿下!!卑职死罪,请殿下开恩!”林佑坤一看宁王虽然精神萎靡不振,却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立即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顿时慌了神,不住地磕头求饶。 朱由检叹了口气,委屈地道:“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 林佑坤偷眼瞥去,见朱由检眼泛泪光,心想大事不好,我这回可是把宁王给吓坏了,也得罪苦了!你倒霉,我更倒霉! “说好的种马呢?!” 林佑坤一愣,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宁王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难道,宁王是为“种马”的事伤心?这马匹配种之事,自有司事的衙门和太监负责。堂堂宁王殿下,想要骏马还不简单,竟会为这种细枝末节之事大动肝火?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不光是他纳闷,包括蕊儿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朱由检在说什么。但是,只有蕊儿知道他为什么惨叫。 因为刚才,蕊儿把皇后的嘱托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当时就抓狂了。 也难怪,做为一个穿越者,受了那么大罪,穿越到连空调电脑电视机都没有的古代,已经够倒霉了。他还更倒霉一些,穿成了一个离死期不算太远的亡国之君。这还不算,亡国之君还没当上,就有人想把他提前给做了。而最最最重要的是,穿越三定律彻底失效,不但种马做不成,连女人都不能碰了!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啥?不是什么“人死了钱没花了”、“人还活着钱没了”,钱乃身外之物,那才多大点事! 但是,如果天天有美女相伴,却只能看不能碰,这不成太监了么! “你大爷的魏忠贤,我非阉了你个孙子不可!”朱由检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言狠狠地咒骂着。可是刚骂完,他突然悲愤地意识到,魏忠贤对此完全免疫,用不着他阉了。 第二十四章 飞越迷雾 一夜无话。 还能有啥话?现在的朱由检同志,恨不得马上变成一个七十岁的老男人,那样就可以什么想法都没有了。问题是美女在侧,又难免心猿意马。 还是蕊儿想得周全,让朱由检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还不让他脱衣服睡觉,免得产生邪念,危及生命。 再怎么说,朱由检也没脸让女人躺地铺,而自己在床上睡大觉。在前世,“女士优先”的精神已经深入人心,和女人抢东西抢位置,那基本上就属于耍流氓了。 可穿越过来以后,却偏偏颠倒了过来,凡事都是紧着男的来,女人只能靠边站,就连吃饭,也只能等男人吃完以后,捡点残羹冷炙。 朱由检当孙子当惯了,眼下突然当了爷爷,还真有点不适应。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蕊儿只得和他换了个位置,忐忑不安地睡在了床上。 其实朱由检还有另外一层想法。如果自己睡床上,这万一要是半夜起来尿尿,不留神拌一下,倒在蕊儿身上,能不能把持得住,可就不好说了。看来,“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要不然,恐怕就不是男人,直接变成半兽人了。 宫女吹熄了蜡烛,关上了门窗,默默地退出卧房。其实这时候并不太晚,按时间来说也就晚上八点多钟。但这年头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还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只能上床睡觉了。 殿外万籁俱寂。朱由检郁闷地躺在地上,听着床上蕊儿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算自己忍住了不碰女人,但是万一睡着了,来个廊桥梦遗,这又怎么算,毒是发还是不发呢? 想到这里,他又紧张得不行,赶紧把身上厚厚的被子踢开,减轻压力,减少刺激。问题是现在毕竟是隆冬时节,尽管生着炭火,卧房内也并不是太暖和。没一会儿,就把朱由检冻得直打寒战,只好又盖上被子,同时反复默默地念叨:排除杂念,啥也别想! 可是人往往是这样,一件事你越是不愿意想,它就越往脑袋里钻。朱由检也是如此,尽管他紧闭着眼,尽量不去看也不去想身旁不远的蕊儿,可是她那曼妙的身形和姣好的容貌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刚刚努力去想魏忠贤和管宁等人,想用恶心一点的画面占领阵地,皇后、伊伊、四美等人却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内心思想斗争如此激烈,朱由检同志还怎能安然入睡。他像翻烙饼一样翻过来掉过去,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而在梦里,朱由检也不安生。一会儿是蕊儿要和他共进烛光晚餐,一会儿是伊伊和四美要跟他玩鸳鸯浴,一会儿是皇后要和他展开不伦之恋。正在心旌神摇,蠢蠢欲动之时,这些美女的身后,却浮现出牛头马面、死神琉克、伽椰子女士等英雄形象,吓得朱由检屁滚尿流,扭头就跑。 忽一刻,他又坐在一张麻将桌前大杀四方,而战友分别是皇太极、李自成和魏忠贤。要说打麻将,朱由检还是很有心得的,心想就凭我大学几年的历练,收拾你们几个老古董,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一看自己手里这把牌,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风头子就是幺九,简直是烂到了极点。而另外三家,此刻却面带奸笑等着自己出牌,看来胡得都不小。 好不容易把牌给整听了,竟然是十三幺,随便来张风头幺九就能胡牌。朱由检还从来没玩出过这么大的牌,兴奋之余也感到十分紧张。 此时轮到他摸牌,他满心期待地摸起来一看,顿时傻眼:是一张伍万。这一局从开始到现在,一张万牌也没见,他隐约感到不妙,别是要一炮三响吧? 看着朱由检犹犹豫豫的样子,皇太极、李自成、魏忠贤都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促:“你搁那整啥玩意呢,麻溜的啊!” “额滴神啊,天都快亮咧!” “您老先在这相着面,咱家先睡一觉去!” 朱由检勃然大怒道:“催毛催!我不出了!” 那三位可不干了:“怎么意思,玩不起,想耍赖是吧!” 朱由检强词夺理道:“我当大相公还不行么?!” 三人一愣,紧跟着纷纷起身抄家伙,要群殴朱由检。朱由检吓得撒腿就跑,三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朱由检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跑不动了,眼见十八般兵器直奔自己而来,大叫一声:“啊!~~~~~~” “王爷,王爷!您醒醒!是做恶梦了吧?” 朱由检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亲切可人的蕊儿,正帮自己擦拭额头的冷汗。他松了口气,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自己也被这个荒唐的梦给气乐了。 可是突然间,一个模糊的想法袭上心头,他赶紧打开蕊儿的手,噌地坐了起来。 蕊儿还以为他又发了神经,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朱由检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那个念头也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自己掉进了历史的轮回中,前面有个不可改变的倒霉命运在等待着。但是这个命运真的不能改变么? 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朱由检会先在京师隐忍几年,然后等到天启挂掉,即位成为崇祯皇帝。再过十几年,后金军队一次次地入关,李自成张献忠一次次地造反,直到最后,京师被李自成攻破,自己吊死煤山。 但是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不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进程发展呢?就像打牌一样,明知道要放个大炮,干嘛不当个大相公,或者干脆砸罐呢? 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检的脑海中已经产生几个方案。 方案一:直接找个墙角,一头碰死。 优点:简便易行,大明江山不会葬送在自己手上,自己也不用吊死煤山了。 缺点:还不如吊死煤山,还能多活几年。 结论:否决。 方案二:当上皇帝以后,宣布明朝解散,皇太极和李自成你们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和我无关。 优点:不用死了。 缺点:太怂太无耻、历史罪人。 结论:否决。 方案三:不当皇帝。 优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退一步海阔天空、知足常乐、… 缺点:没有皇帝的权力了。没有就没有呗,总比死了强! 结论:可行!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顿时兴奋起来,心里想着: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为了抢皇帝宝座,打得头破血流,可见这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是如果不想当皇帝,那可就太简单了,一句话三个字:我不干!这不就结了么?! 心里一美,这货不由得哼起小曲来:“飞越迷雾,把生命看清楚,明明白白掌握你的路;经过跋涉之后你总能够,拨云见日,重回到最初~~~~~~” 一旁的蕊儿都听傻了,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曲子,臣妾可从来没听过!词虽浅显,却是含义隽永;调虽古怪,却是新奇独特!王爷能否告知臣妾,是哪位词人所作呢?”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露出了马脚,赶忙掩饰道:“哦…你说作者啊,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姓周吧?” 蕊儿却欢叫道:“姓周?那是与臣妾同姓了,真是巧呢!王爷,您是否认识这位词人,臣妾还真想认识一下,看看是何人竟能作出如此奇妙的曲子来!” 朱由检只好含糊地答道:“这个…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你要想见到他,很难,很难!” 望着蕊儿有些失望的神色,朱由检有点于心不忍,安慰道:“其实见不见真人倒无所谓,老眉咔嚓眼的也没啥看头。不过他作的曲子我还会唱很多,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唱给你听啊。” 蕊儿听了又高兴起来,缠着朱由检道:“王爷,您现在就唱给臣妾听嘛!”这一刻,她又恢复了少女本性中的俏皮。 朱由检心中一颤,裆下一紧,差点兽性大发,赶紧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刚要唱个《花.心》之类的情歌哄哄蕊儿,门外一个尖尖的、甜得发腻的声音猛然响起:“王爷、娘娘,该用早膳了!” 你大爷的管宁,你还真能管!本王爷正要一展歌喉的时候,你又来捣乱! 不过朱由检此时心情不错,并没有太跟管宁计较。既然能摆脱宿命,那就得好好对未来规划一番。哥们穿越了一趟不容易,皇帝不当了,最起码当个富家翁,锦衣玉食三妻四妾,这个还可以有吧!这管宁既然管着文华殿,正好盘盘家底,整个理财计划什么的。时机一到,合字并肩字,风紧扯呼!至于历史的车轮,爱往哪转往哪转,咱绝对不能当那个倒霉的螳螂! 第二十五章 偶像派与实力派 朱由检心情很爽,可新任的文华殿总管太监管宁,就很不爽了。 他本是北直隶大城人氏,父亲是失去了土地的雇农,自幼家境贫寒,生得又瘦弱,没少受同龄孩童的欺侮。十岁的时候,一场瘟疫夺走了父母的性命,地主自然不肯白养他这个没用的孤儿,将他从村子里赶了出去。自此他以乞讨为生,受尽白眼和拳脚,有时候还得与饿狗争食。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当太监这个非常有前途的职业。 但是想当太监,可不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那么简单的。别看这一刀,那可是手艺,往往都是祖传的功夫,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那年头想走这条路的同志大有人在,“阉匠”的收费也越来越高,至少也要五六两银子。管宁一个大子儿没有,一咬牙一狠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真的挥刀自宫了。 不是后面还有一句么:即使自宫,未必成功。管宁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算是命大又活了过来,却不料应征太监的人数太多,比公务员考试录取率还低,连续等了几年都没等上入宫的机会。这几年他所受的苦,也自不必细言。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当管宁快要绝望之时,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驾崩,他的儿子光宗即位仅仅一个月也紧跟着驾鹤西游。一番明争暗斗之后,年仅十岁的天启皇帝即位。魏忠贤在朱由校年幼之时就带着他,朱由校自然对他依赖极深。自此,魏忠贤扶摇直上,权势越来越大。 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不肯坐视宦官集团与自己争夺权力。而魏忠贤全凭皇帝的宠信,本身却是不学无术。他自忖不是东林党的对手,只好疯狂地拉帮结派,壮大自己的力量。考虑到现有的太监队伍严重老化,已经不能适应新的斗争形势的需要,魏忠贤开展了有明一代最大规模的一次扩招。管宁正是在这次扩招中被选入宫的。 他自幼混迹于市井之间,遍尝人间冷暖,别看年龄不大,却历练得十分机灵。因此,他在宫中混得十分顺利,不到三年时间,就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太监,逐级升到了少监。由于表现出众,也受到了魏忠贤的重视,还荣幸地拜魏忠贤为干爹。魏忠贤也很够意思,将他分派到尚膳监,这可是二十四衙门中的肥缺。 就在他憧憬着过两年熬成尚膳监总管太监,或是被干爹外放出去,做个镇守太监、甚至守备太监的时候,魏忠贤却突然派他到文华殿做总管太监。 委任之时,魏忠贤还神神秘秘地跟他说:“我儿,你可不要小瞧了这文华殿总管太监。别看这个职位没什么油水可捞,可这宁王殿下,却与咱家有着莫大的干系,比那些镇守太监什么的可重要得多。你赴任之后,别的事什么都不用管,只务必小心在意,把宁王给我看紧了。文华殿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每天宁王和王妃做了什么,你都须细细禀报上来。而且,你还得想办法哄着他,让他信任你,宠着你,任何事都不防着你。到那时候,咱家做什么事都方便了,明白没有?” 管宁如何不明白干爹的心思,心中也为受到魏忠贤如此重用而洋洋得意。为了行事方便,他刚一上任,就来了个大换血,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 没成想第一天,王妃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不肯吃尚膳监送过来的饭食,居然亲自下厨做饭。管宁知道这是摆明了不相信自己,又不好和王妃顶撞,只得按吩咐照办了。 “等咱家禀报了干爹,再让干爹奏明万岁,参他个不守祖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管宁心中恨恨地想。 哪知道还没等他通风报信,王爷突然抓狂,引来林佑坤夜闯文华殿。前去开门的小太监,正是管宁手下最为得力之人,没想到被林森一脚踢中小腹,虽然没死,却也呕血三升,没一年半载恐怕下不了地了。等事情结束,林佑坤居然连个屁都没放,转身就那么走了! 管宁又惊又怒,心想何曾在宫中吃过这么大的亏!林佑坤前脚刚走,管宁后脚就直奔东厂,亲自禀报魏忠贤。 到了东厂门口,才发现气氛与平日有异。东厂向来戒备森严,可今日比平时的护卫又增加了一倍,东厂档头许显真还亲自值守。 管宁一看这阵势,自然知道东厂是有大事发生。若换了平时,可能他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但一则觉得今日受了林佑坤的欺负,不找干爹出头,心里实在憋气;二则他素与许显真不睦,若见了他扭头就走,岂不是让他瞧不起?因此心一横,仍如平时一般,大摇大摆走上前去。 许显真见是管宁来了,双拳一报,不冷不热地道:“这不是管公公么?真是稀客!公公不在文华殿伺候宁王,到东厂来有何贵干?” 管宁也冷笑一声道:“唉呦,咱家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侍卫在这里站岗,走近了才看出来,这不是许大档头么?今儿是怎么了,大档头平日里只顾着杀人放火,哪有功夫和咱家打招呼啊!许是您换班了,换到东厂大门儿做门房?不好意思,咱家找九千岁有事,回见吧您呐!”说着就要往里闯。 许显真听了管宁这一通冷嘲热讽,并不气恼,只是扬手一拦,面无表情地道:“管公公且慢。九千岁有旨,今日在东厂商议要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管宁也不含糊,双手叉腰,扬着光光的下巴道:“合着咱家是闲杂人等?许大档头,你可别忘了,九千岁差咱家去文华殿当总管太监之时,对咱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有要事必须立即回禀。现在咱家就有要事,你要非得拦着不让咱家进去,耽误了九千岁的大事,你承担得起?” 许显真微微一笑道:“管公公,此刻非比平时。你若非要进去,下官就进去通禀一声,九千岁叫你进,你自然进得去。不过,若是讨了没趣,可不要怨下官没有事先提醒。” 管宁岂肯信他,昂然道:“你只管通禀就是。” 许显真将身边的两个番子唤过来道:“我进去通禀九千岁,你们把好门口,若放进一只雀儿去,你们自己的雀儿就别要了!”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管宁一眼,这才转身进去了。 “呸!”管宁看着许显真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原来这魏忠贤党羽众多,却也鱼龙混杂,手下派系林立。比如原来的浙党、楚党、赣党,在与东林党斗争失败后,都躲在魏忠贤这棵大树下,名义上俱为一体,实则仍是泾渭分明,各走各道,只是在对待东林党时,暂时一致对外罢了。但总的来说,魏忠贤的党徒却可分为两大派:偶像派和实力派。 这偶像派,主要以宫内的太监和东厂、锦衣卫的官员为主。他们的特点是:以魏忠贤为偶像,以溜须拍马为主要手段,以攫取权力为奋斗目标,以权钱交易为最终目的。 而实力派,则主要以党附魏忠贤的朝臣为主。比起不学无术、甚至目不识丁的太监,他们大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具有丰富的官场经验,可谓是高素质人才。 对魏忠贤来说,偶像派和实力派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当需要攻击政敌时,就从实力派中选那些文笔犀利、骂功超群的,对某位大臣群起而攻之,一日之内,上他三五十份弹劾奏章。 当舆论制造起来以后,就该偶像派出场了,东厂或锦衣卫将人拿入天牢或诏狱,严刑拷打,将人屈打成招。遇到个别骨头硬的,干脆害死在狱中。之后,再把自己的党羽安插到空出来的位子上去。 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偶像派更得魏忠贤的信任和重用。虽然太监不能当官,大臣空出来的位子,还得从实力派的人里面选。但是司礼监、御马监的太监,以及各地的镇守太监、守备太监,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而这些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具备后天生理优势的偶像派肩上。 而偶像派和实力派也互不买账,均瞧不起对方。偶像派自恃和魏忠贤同出一门,都是挨过一刀的,而且文化水平也同属一个档次,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气质上,都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更亲近一层,往往不把实力派放在眼里。 而实力派觉得自己都是十年寒窗,辛辛苦苦从科举大军中凭本事考出来的,而这些死太监五个字能写错仨,啥本事也没有,只知道奉承魏忠贤,凭什么与自己平起平坐?只不过,“死太监”这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因为魏忠贤老千岁也是个死太监。 这管宁就是偶像派中的佼佼者,而许显真也是实力派中颇得魏忠贤重用的人,两人互相看不上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多时,许显真返回大门口,负手冷冷地道:“九千岁有旨,着管宁入东厂禀事。” 管宁得意洋洋地斜了许显真一眼,倒背着双手,一步三摇,慢慢悠悠地跨进了东厂的大门,仿佛是故意在气许显真。 不过等到管宁穿过院落,踏进议事厅时,他真的有点后悔进来了。 第二十六章 东厂之夜 浓得如同墨一般的夜色,将沉睡的紫禁城紧紧笼罩着,让人感到窒息。 而位于紫禁城东北角的东厂,也是这黑黢黢的堡垒中唯一透出一丝光亮的地方。但这点光亮也随即被无边的夜色吞没,仿佛一条鲨鱼,借着乌贼喷出的大量墨汁,遁去自己的形迹。 议事厅内,原本一尺多高的大蜡烛,燃烧得只剩下小一半。十几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在烛光之中若隐若现。烛光跳动,将其中某一个人惨白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然而只是一瞬,这张脸又看不清楚了,活像是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管宁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半死。东厂他是常来的,但却从没深更半夜的来过。而且每次来,基本上都是他的干爹魏忠贤一个人在,至多身边还有一两个人,这次议事厅内竟黑压压地坐了十几个人,此前还从未有过。此时,这十几个人均是一言不发,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正寻思时,正前方的虎皮大椅上,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儿,夤夜之间,来东厂何事啊?”这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直透管宁的骨髓,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乱颤起来。 管宁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抢步来到高坐的东厂督主魏忠贤面前,双膝跪倒,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不肖儿管宁,给九千岁请安!” 其实他本想让声音洪亮一点,却不知为何,话刚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就生生地挤扁了。 魏忠贤冷冷地扫了管宁一眼,并未说话。 管宁心中又是一凛,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同时谄媚地笑道:“干爹,儿有一样小玩意儿孝敬您。” 魏忠贤打开盒子,议事厅内刹那之间亮了起来。有人小声惊呼道:“夜明珠!” 管宁得意地道:“干爹,其实夜明珠虽然少见,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倒也不算稀奇。但这颗珠子与众不同,请您仔细看看。” 魏忠贤的脸色这时已缓和下来很多,他将夜明珠从盒子中取出,放在掌中仔细端详。 但见这颗比鹅蛋还大的珠子,并非借助外面的光亮,而是自行发出淡雅的光芒。最为奇特的是,珠子的内部似乎竟在缓缓流转,而随着这流转,光芒的颜色也逐渐变化,异彩纷呈,美不胜收。 借着七彩夜明珠的异彩,管宁也看清了,议事厅内还坐着李朝钦、王朝辅等老熟人,都是老资格的总管太监。此外,还有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魏忠贤的死党。当然,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可见干爹的力量仍在不断壮大。 此刻,这些人全都被那稀世之宝牢牢地吸引住了,眼神中隐约闪现着贪婪的光芒,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的嫉恨。尤其是以崔呈秀为首的文臣,虽然在朝堂之上颇能呼风唤雨,但比起管宁这样的内监,在家底上可就薄多了,像这样的宝贝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魏忠贤到底是比他的喽罗们眼界高一些,只是把盒子轻轻地盖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收好,然后对管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难得你这份孝心,咱家就收下吧。你这大半夜巴巴地赶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么颗珠子吧?” 管宁忙讲明自己的来意,从朱由检拒食御膳,另起炉灶,到林佑坤夜闯文华殿,殴打太监,无不讲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尤其是林佑坤闯宫那一节,他大讲以自己为首的太监是多么尽忠职守,林佑坤是多么气焰嚣张,小太监又是如何舍身堵枪眼,林佑坤又是如何扬长而去,简直如同说书一般。 末了,他带着哭腔对魏忠贤哀告道:“干爹,只要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儿子是干爹您的人。这林佑坤打小太监,就等于是打了儿子;打了儿子,就等于是要干爹您的好看啊!您要是不惩治这凶徒,这些无法无天的侍卫们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管宁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足足讲了十几分钟。一边讲着,一边偷眼看魏忠贤,只见魏忠贤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知道他是动怒了,不禁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这一状告得结实,再加上那颗珠子的功效,这次非得要了林佑坤的小命不可。 魏忠贤耐着性子听管宁讲完,微微一笑道:“我儿,近前来!” 管宁以为魏忠贤要做出什么重要指示,赶忙凑上前去,孰料却冷不防挨了一记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 “没用的东西!”魏忠贤破口大骂,“咱家居然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来!你个猴崽子,咱家派你去文华殿,是让你禀报大事,你他娘的可倒好,讲了这么一大堆**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咱家多少时间?你知道咱家现在正在商议多重要的事么?耽误了正事,把你剐一百次都不够,知道么?” 管宁热脸贴了冷屁股,又让魏忠贤连打带骂,早已吓破了胆,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干爹饶命!干爹饶命!孩儿是蠢驴,是蠢猪!” 一旁的众人冷眼旁观,暗自幸灾乐祸。崔呈秀等文臣自不必言,他们本来就瞧不起魏忠贤以外的太监;就连同为太监的李朝钦、王朝辅,也感到十分解气。这管宁年纪轻轻,平日却颇得魏忠贤宠信,提升速度太快,让这班老资格的太监非常不爽。 李朝钦在宫中熬了三十多年,才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也不过是魏忠贤的应声虫而已。王朝辅更悲催,整整做了四十年太监,魏忠贤刚进宫的时候,还当过他的跟班。 孰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魏忠贤已经是东厂督主,将批红之权牢牢握在掌中,足可号令天下,而他却只做到御马监秉笔太监,连司礼监都进不去。 管宁入宫没几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就升到了总管太监,从级别上已经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这让几位老同志情何以堪! 此刻见管宁出丑,王朝辅和李朝钦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冷笑:不知深浅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没看到厂公正有气没处撒么,活该!还说自己是蠢驴、蠢猪,你若是这等蠢物,厂公是你干爹,又成什么物件了?真是蠢不可及!还敢告林佑坤,那林佑坤是什么人?全天下的人,厂公不敢得罪的统共也没几个,偏偏这林佑坤就是其中之一。连这都不知道,还屁颠屁颠地跑来告状,这不是要厂公的好看么? 倒是许显纯与管宁私交甚厚,见管宁触了大霉头,也不得不为他打个圆场。沉吟片刻,他已经有了主意,对魏忠贤道:“父亲大人请息怒。管公公对您忠心耿耿,这个在座的诸位都是知道的。刚才管公公讲的这些,也不能算是不重要。像这宁王不循祖制,就是一条极大的罪过。林佑坤行凶伤人,万岁也未必就一定护着他。有了这些罪证,今后再找个机会,厂公就可以将他们一一铲除。只是这些事和眼下的大事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管公公显然并非故意耽误父亲议事,只是有些不知道轻重罢了。他忠于职守,这一条还是该嘉勉的。俗话说,不知者不为过。父亲,议事要紧,还是不要跟管公公计较了。” 魏忠贤沉着脸听完,恶狠狠地对着管宁骂道:“要不是看在显纯面上,咱家定要打死你这混帐东西!回去做事的时候,记得动动脑子!还不给咱家滚!” 管宁赶忙抱头鼠窜而出。等到出了议事厅,他才发觉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如同掉到冰窖里一般。而且刚才磕头过于卖力,把额头都磕破了,此时也觉得钻心地疼痛。他呲牙咧嘴地擦了擦满头的鲜血和冷汗,暗叫倒霉,心想是什么大事,能让干爹如此大动肝火? 此时,许显真偏又迈着方步踱了过来,嘲讽地笑道:“管公公这一趟,定是又得了彩头,恭喜恭喜!” 管宁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和许显真大吵大闹,却猛然想到现在还没走出东厂的大门,若再打扰了魏忠贤,那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且刚刚许显纯还给自己求情,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许显真是许显纯的胞弟,无论如何,也得卖许显纯一个面子。 因此,他只得暗气暗憋,把头一低,也不答话,灰溜溜地走了出去,同时心中暗想:同样是哥儿俩,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许显纯呐,摊上这么个弟弟,真是白瞎了你这么个人啦! 说来也怪,许显纯和许显真虽然一母同胞,却分属不同的派别。许显真虽在东厂归魏忠贤直接管辖,却属于实力派,和崔呈秀这些人走得更近。 而他的哥哥许显纯,虽然身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是正三品的武官,却属于偶像派,与宫内的太监打得火热。 最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两个人的兄弟情分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经常形影不离,也都深受魏忠贤的器重。以管宁的智商,想破头也猜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华殿的小太监们惊讶地发现,管总管刚才走的时候,浑身是胆雄赳赳;回来的时候,却如同霜打的茄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疼带气,管宁一宿没合眼。想到干爹那凶狠的眼神,他又感到不寒而栗。思来想去,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还得做好本职工作,盯紧宁王!于是天刚麻麻亮,他就起来忙活了。 如果知道之后的遭遇,他宁肯让魏忠贤多抽几个嘴巴,也不愿意让朱由检玩死了。 第二十七章 另起炉灶 “那个谁,对,就说你呢,过来过来过来!” 朱由检颐指气使地把管宁给叫了过来。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忘了管宁的名字,不过好不容易当回王爷,怎么着也得抖抖威风啊。跟美女抖威风,他还没养成这种习惯;但是跟管宁这个死太监,好像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吧。 管宁昨夜刚被魏忠贤狠克一顿,心中正不自在,只想找个由头,寻个太监或是宫女责罚一顿,出出胸中这口恶气。但王爷和王妃的早膳,是每天必须安排的,他也只得忙活了一阵。这会儿一切停当,刚想喘口气歇一会儿,就被朱由检唤了过来。 管宁暗想,当年老子在尚膳监是何等自在,除了孝敬干爹魏忠贤,那真是谁也不鸟,就连顶头上司、尚膳监的总管太监,也不敢对咱家吆五喝六的。可如今到了文华殿伺候宁王,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法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后面是什么来着,记不住啦! 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他可不敢怠慢,忙抢步趋前,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朱由检却是一脸欠揍的表情:“我问你,这早膳和昨天的晚膳怎么一模一样呢?是不是把隔夜的饭又给本王端上来啦,啊?昨天不是告诉你,本王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么?” 他一口一个“本王”,尽量摆足王爷的架势,心中大乐:哈哈,当王爷就是爽,最起码可以肆无忌惮地训人。哥在前世整天当孙子净挨训了,这回非得找回来不可! 管宁哭笑不得地答道:“王爷息怒,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隔夜的饭菜给您食用啊!王爷明鉴,昨天的晚膳,因为王爷不喜欢吃,娘娘已经都赐给太监和宫女们吃了。现在的早膳,实是从尚膳监刚刚送过来的。而且宫中膳食自有定例,这尚膳监也是按定例送膳,和王爷平日的膳食并无不同,却不知为何,不合王爷的胃口了呢!” 朱由检其实是存心找茬,接口问道:“你说本王过去吃的也都是这些东西?本王咋看着不像呢?来来来,你给本王报报菜名,本王听听都是哪些菜。” 管宁在尚膳监任职多年,对各宫的膳食自然是了如指掌,忙朗声道:“回王爷,今日的早膳共有荤菜十二道,面点四品,汤四品,乾果四品。荤菜有:清蒸鲥鱼、烤乳猪、天香鲍鱼、香麻鹿肉、油焖大虾、五香酱**、红油鸭子、蒸熊掌、酱爆驴肉、陈皮兔肉、狍子脊、五丝驼峰;面点有:…” “停停停,打住!”朱由检可不想听管宁说单口相声,“怎么只有荤菜,没有素菜?” 管宁却不慌不忙地道:“回王爷,太祖洪武爷创立宫中规制之时,这御膳之中就只有荤菜,没有素菜。只有太监和宫女,才供应素菜。” 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说过素食主义者,可从没听说过荤食主义者!只吃荤不吃素,这不成狼虫虎豹了么?他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蕊儿,却见蕊儿也对他微微颔首,这才知道管宁并没有胡说,而是事实真的如此。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大概猜出来事情的原委。 想那明太祖朱元璋,本是淮右布衣,穷棒子出身,据说还当过几天和尚。估计是吃糠咽菜吃怕了,当了皇帝以后,这才报复性地只吃荤不吃素。 而之后的皇帝,基本上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吃肉吃习惯了,可能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但是哥不行啊!咱可是知道,蔬菜里含有丰富的维生素,一顿不吃菜可以,一日三餐顿顿都没蔬菜,那非得坏血病不可! 于是他一甩袖子佯怒道:“不合胃口,不吃不吃!本王现在就想吃素菜,你们太监还能吃得到,本王竟然没有,难道说本王还不如太监么?你快去尚膳监,让他们把食材送到文华殿来。本王昨天吃王妃做的饭倒还顺口,以后,让尚膳监就别往这送饭了,本王只吃王妃做的饭!” 其实,朱由检纯粹是借题发挥,连他自己都觉得理由太牵强了。就算想吃素菜,让尚膳监做不就完了么,还非得让王妃亲自下厨? 转念一想,还是小命要紧,穿越这一回不容易,都知道差点被魏忠贤毒死了,哪能还那么大大咧咧呢。就算死,哥也得重于泰山,被毒死也太没创意了,整得七窍流血,跟武大郎似的,那也太影响咱的英雄形象了。 蕊儿倒也配合,听朱由检一发话,马上附和道:“管公公,既然王爷爱吃本宫做的饭,只好辛苦公公,按王爷的吩咐去做吧。” 管宁咧嘴道:“回王爷娘娘,不是奴才不遵旨,实是宫中有规矩啊!这尚膳监每日做什么饭,做多少,都有定例,违反定例,那可就是罪过!昨夜的晚膳,那还是亏了奴才曾在尚膳监任过职,混得人缘好,跟人家说了好半天,这才给通融了通融,让奴才带走了些食材。今儿要是再这么干,奴才和尚膳监都得担着干系!万一要是司礼监怪罪下来,奴才可吃罪不起啊!” 朱由检满以为自己拿着王爷的大帽子一压,管宁立马就得乖乖照办,孰料这管宁诉了一大堆苦,但中心思想就是俩字:不行!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噌地站了起来,指着管宁的鼻子骂道:“你大爷的,本王说话不好使是吧?你怕司礼监怪罪,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本王手下!我问你,你是听本王的,还是听司礼监的?” 管宁见朱由检生了气,倒也有三分害怕,忙跪下禀道:“回王爷,宫中太监,统归二十四衙门管辖。而二十四衙门中,又以司礼监为首,所以奴才当然得听司礼监的。但是既然奴才服侍着王爷,自然也得听王爷的。所以,奴才现在是左右为难呐!要不,王爷您跟司礼监的魏公公说一声,让司礼监别责罚奴才,奴才才好办事啊!” “哪个魏公公?”朱由检心中一惊,连忙追问。 “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魏公公。”管宁毕恭毕敬地答道,心中却想,咱家把干爹搬出来,不信你不怕! 果然,一听“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中。半晌,才讪讪地道:“厂公日理万机,像本王吃什么饭这种小事,恐怕就管不过来了吧。” 管宁见这招果然管用,顿时有了底气,咳嗽了一声道:“宫外的事,奴才不晓得。但这宫内的大事小情,不管怎么绕,最后都得绕到魏公公那里去,须得魏公公照准方可。” 朱由检心中尚存侥幸,试探着问道:“那厂公岂不是太辛苦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二十四衙门么?这些衙门都各司何职?” “回王爷,二十四衙门是个统称,共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管宁见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更加得意,侃侃而言道,“这十二监是: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对啊,你看这不是分得挺细么,各司其职,各管一段嘛!厂公不是司礼监的么,管好司礼监的事不就行了?”朱由检还在强词夺理。 管宁笑道:“王爷,刚才奴才已经说过了,在这二十四衙门之中,以司礼监为尊。司礼监除了掌管批红之权,传宣谕旨,还总管所有内监事务,兼管东厂,以及各种外差。这其他衙门的管事太监的任免,也都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决定。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年事已高,不大管事,如今都是魏公公在坐纛儿。您想啊,有魏公公在,哪个衙门敢胡来?就拿这尚膳监来说,每日从宫外采办多少食材,花多少银子,做多少菜,那都有账管着,到月底都得给司礼监报过去,让魏公公过目。如果对不上数,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就得受罚,搞不好,就得让魏公公把他给免了职,罚去刷恭桶!所以,王爷的吩咐实在是难办,还请王爷体谅奴才等一些个!” 其实管宁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但朱由检存心捣乱,哪肯甘心。他苦苦思索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皮笑肉不笑地道:“管公公啊,本王是急了些,刚才听你一说,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不知者不怪,你不要介意啊。” 管宁以为朱由检要服软,忙赔笑道:“王爷这可是折杀奴才了!奴才就是专门服侍王爷的,况且王爷是天潢贵胄,您要打要骂,那都是奴才的福分呐。” 朱由检却不下他这个台阶,坏笑道:“本王也不想让你难做,但是这些饭菜,本王又实在不想吃。尚膳监辛辛苦苦做出来,岂不浪费?干脆这样吧,你跟尚膳监的人说说,把给我的这一份食材直接折现,来个见面分一半。以后文华殿的食材,由本王安排人直接出宫采购,就不再麻烦尚膳监了。这多好,尚膳监省钱又省劲,本王也能吃上顺口的饭了!” 管宁差点崩溃,合着刚才那一大堆话都白说了,这货根本就听不懂!只得耐着性子道:“王爷,这不行啊!月底对账的时候,怎么跟魏公公交待?” 朱由检若无其事地道:“这还不简单?做个假账不就结了。” 第二十八章 尚膳监的潜规则 管宁万万没有想到,“做个假账”这种上不了桌面的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宁王千岁朱由检口中蹦了出来! 望着朱由检诚恳的眼神,管宁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明白,原来自己的主子是看上尚膳监的银子了,想要分一杯羹! 管宁在宫中多年,又深得魏忠贤倚重,年纪轻轻就委以重任,自然也对内监掌管的二十四衙门了如指掌。 要知道,这二十四衙门各司其职,但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以说是有天渊之别。重要者如司礼监,掌握批红之权,不但与内阁分庭抗礼,近几年在干爹魏忠贤的打理下,还隐隐有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态势。 又比如御马监,如果望文生义,还道是专门给皇帝养马的,实则不然,这御马监专管军队调度,相当于皇城内的兵部,实际权力还在兵部之上。 但是那些不太重要的衙门,可就比较悲催了。比如神宫监,听名字挺狠,其实只是负责太庙和各种皇室庙宇的洒扫和日常管理,无聊透顶。 又如宝钞司,因为明代曾以一种名为宝钞的纸币做为法定货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行货币的印钞厂,其实,却只是负责造办粗细草纸。起这个名字的人简直太有才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视钱财如粪土! 再比如浣衣局,可不单单是洗衣服,其主要职责还包括刷恭桶。那地方简直不能去,顶风都臭半里地。 相对而言,尚膳监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单位,富得流油。因为负责整个紫禁城上至皇帝、下至宫女数万人的饮食,尚膳监自然有采办之粮米肉蔬之权。 可不要小看这个后勤部门,每年过手的银子足有上百万两,里面的猫腻有多少,也自不必细言。因此,能掌管尚膳监的太监,无一不是太监头子的亲信。说尚膳监是司礼监的提款机,恐怕也不为过。 但从明朝开国至今,除了太祖朱元璋事必躬亲,管得稍微严点以外,再没有一个皇帝关注过尚膳监。比较有作为的皇帝,如成祖朱棣、宣宗朱瞻基、孝宗朱佑樘,那都是日理万机,总有忙不完的国家大事,对这小小的尚膳监,自然无暇过问。 而那些不太靠谱的皇帝,又各有各的兴趣爱好。比如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就喜欢折腾,总想着趁大臣不注意,自己偷着跑出去玩;又如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喜欢凡人修真,整日神龙现首不现尾;还比如光宗朱常洛,最热衷床上运动,忍了好几十年,终于当上了皇帝,一高兴来了个夜御八女,“圣容顿减”,结果没到一个月就挂了;再比如当今圣上、天启皇帝朱由校,那更是顶级玩家、资深木匠,常常为了打造新款家具废寝忘食。 总之,领导很忙,而且领导的需求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上的,对尚膳监可没功夫搭理。 皇帝不管,其他人就更乐得不管了,反正尚膳监花的银子都是内帑银。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房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 因此,虽然太祖朱元璋创立宫中规制,其中也包括尚膳监,对皇宫中的膳食标准,根据不同的身份,都做了较为详细的规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完善的规则,只要执行的人想钻空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比如朱元璋规定,每顿饭只能上一道**肉菜。那么按理说,一只**也就足够了。但是也许赶上某一任皇帝嘴刁,只喜欢吃翅尖,那为了满足皇帝的需要,就至少得采买十只**。反正定例只规定了上一道菜,可没规定这一道菜用多少只**。虽然再下一任皇帝嘴又不刁了,可这规矩已经改成十只**,往回改就改不回去了。 只要这种口子一开,后面可就打不住了。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比如说最近闹禽流感,得加强检验检疫工作,又不能断供,那就得加大采购数量,百里挑一。于是乎,虽然端上皇帝的餐桌的只有一只**,但是尚膳监却买了一百只**。那时候又没有冰箱,肉类又不像粮食能放,那怎么办?只好全部低价处理,基本上谁送的就还处理给谁,和白给差不了多少。 一只**的市价不过四分银子,但是特供给紫禁城的那当然不能按市价算,那散养成本多高啊,怎么着也得卖个二、三两银子。也就是说,每天,皇帝的每一顿饭,其中的一道菜,就得花费二百多两银子。照此计算,百万银子还不一定够呢,估计还得提高预算。 二百多年以来,尚膳监都是如此闷声发大财,而且还算勉强能做到利益均沾,只让皇帝一个人当冤大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如今朱由检这活宝却创造性地提出要另起炉灶,甩开尚膳监不算,还要让尚膳监交出相应的银两,这不等于从人家身上往下割肉么?! 望着朱由检那一脸无耻的笑容,管宁在心头滴血的同时,也忍不住纳闷:这宁王大小也算是个王爷,全部的工作无非也就是吃饭睡觉玩女人,还白拿着国家的爵位俸禄,那可是万石的年俸,折成银子怎么也得在万两以上。 这还不算,他要钱没用啊!他又不像普通的官员,底下一大帮人的工资都得自己掏腰包;这亲王的随侍人员可都有工资,也是从内府直接发放,根本用不着朱由检掏一个铜板。就连王妃,以及以后无法确定的嫔妾,也有自己的俸禄。怎么这货还这么贪心,非跟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抢这些小钱呢? 他哪里知道,朱由检同志那可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小时候家里穷,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一个月工资加起来连一百块钱都到不了,真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吃个五毛钱的锅魁,都算是极大的奢侈了。 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那一年上万的学费都基本上把家里的积蓄干光了。本来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不多,偏偏这货不争气,又迷上了网络游戏,影响学习不说,还直接导致伙食水准直线下降,一天三顿方便面是常有的事,加个**蛋都得犹豫半天。 这样一个苦大仇深的穷酸,突然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第一反应只能有一个:搂过来! 管宁心中极不情愿,他虽然已经不在尚膳监,但是人脉还在,影响力还是有的。当然,好处也是大大地。如果让朱由检如愿以偿,少分点银子是小事,破坏了尚膳监行之有效的运作方式,这种行为的性质可是极为恶劣的。 更严重的是,他刚从尚膳监来到文华殿,朱由检就来这么一手,其他的太监肯定要把账记到他管宁的身上,认为是他贪心不足,破坏规矩。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如果想生存下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定律。如果真这么干了,恐怕就把其他的太监得罪光了,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但是要硬顶朱由检,管宁又有些不敢。别看刚才他拿魏忠贤压了朱由检一下,好像还有点效果,但是管宁心里很清楚,朱由检毕竟是宁王,是当今万岁的亲弟弟!干爹魏忠贤为什么权势滔天?还不是万岁爷宠信!要是凡事都跟宁王对着干,把他惹急了,到万岁跟前告上一状,也许干爹没啥事,但是他可就在劫难逃了,他跟皇帝可没什么交情。 而且昨天刚被干爹卷了一顿,很显然干爹眼下有更重要的急务要处理,精力暂时没有放在宁王身上。本来他的任务也只是盯紧朱由检,有事及时汇报而已,也犯不上把自己豁出去跟朱由检对着干。 思来想去,管宁还是只能选择妥协。他嗫嚅着说道:“回王爷,这件事,奴才一人可做不了主。王爷可将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张大辉传来,他若遵了王爷的旨意,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管宁倒不傻,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了张大辉。不过,他估计没有魏忠贤撑腰,张大辉那两下子还不如自己,肯定也是拗不过朱由检的,少不得要遵照办理。宁王和王妃的膳食定例虽然比不上皇帝,但每日也得花几百两银子,一年下来也将近十万两。 其实算算账,真如宁王所说,见面分一半,尚膳监的损失倒也不大,还省得给他做饭了,少担了很多干系。做个假账又不是很难,其实尚膳监天天都在做假账。如果做得好,把这些损失全补上也不是不可能。 “且让他由着性子来吧,咱家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一点!”管宁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朱由检见管宁松了口,也满面含笑道:“好说好说,这件事是本王求人,不能端着架子。一会儿你带本王去尚膳监走一趟,拜会一下这位张总管。事办成了,自然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听说还有好处,管宁受宠若惊地谄笑道:“为王爷办事,那是奴才的本份…” 不等他说完,朱由检笑着打断了他:“还一个事,咱们文华殿有账本没有?本王盘盘帐。昨日本王得了不少赏赐,那些赏赐都在哪呢?本王现在就要看看!” 管宁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第二十九章 两只木箱 不知道哪位民间智者说过一句名言: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诚哉斯言! 朱由检自前世穿越而来,那可是个“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的高级社会。在那个号称“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其实真正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价值观还是有的,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价值,说白了就是钱!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也只有一个,还是钱!有钱,你就是大爷,就可以高人一等,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有尊严;没钱,没钱你废什么话?! 因此,当朱由检同志看到摆在他眼前的两只木箱时,不禁出离愤怒了:“本王的全部家当,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儿?!” 这是两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大木箱。虽然体积也算庞大,但很显然,两只箱子能装多少东西?这和朱由检想象的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差距也太大了! 一个初中生也能算得出来:十万两,也就是一万斤,也就是五千公斤,五吨呐!可这两只箱子,四个小太监就轻轻松松抬过来了,充其量也就几百斤而已。 天启哥可是刚刚赏赐咱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不可能听错的!跑哪去了! 管宁低头避开朱由检严厉的眼神,心中惴惴不安。昨夜他送给魏忠贤的那颗夜明珠,其实是文华殿的东西。他在交接帐物之时,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宝贝。当时心想反正王爷的宝贝有的是,基本上玩过一次以后都束之高阁,大概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件东西。账簿又归自己管着,看看无人觑见,便老实不客气地顺走了。反正账簿上那一页已经撕掉,即使王爷问到时,只说不知,把责任都推给前任总管太监好了。 过了老半天,他才明白王爷关心的是那些金银,暗松了口气,赔笑答道:“王爷,您的禄银,以及皇帝赏赐的黄金和白银,都在武成阁存着呢。” “武成阁是什么地方?”听说银子有着落,朱由检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到肚里。 “武成阁在皇极殿前的广场西侧,是紫禁城的银库。” “皇极殿在哪?” 管宁彻底崩溃了,心想这货贵为王爷,又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怎么连皇极殿都不知道?是真白痴,还是装的?只得苦笑着答道:“皇极殿就是紫禁城三大殿里面的头一殿,也就是金銮殿呐,王爷!” 朱由检这才醒悟,原来故宫三大殿里的太和殿,在明代其实是叫“皇极殿”。看来以后真得谨言慎行,知道了再问,不知道别瞎问!老闹这样的笑话,别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白痴了! 管宁接着解释道:“王爷您想啊,您每年俸禄一万石,折成银子得有多少?万岁爷赏赐的,那就更多了。这么多金银,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因此都在武成阁存着,用的时候再到那里支取。” 哪知道朱由检把眼一翻道:“不行不行,搬过来,统统搬过来!” 管宁简直要抓狂了,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道:“王爷,就算奴才们不辞辛苦,可咱们文华殿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存放这些银子啊。现下,王爷帐上共有黄金万余两,白银十二万两,再加上娘娘的俸禄和赏银,都快堆成山了。” 但凡涉及到钱,朱由检还是比较上心的。他仔细琢磨着管宁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皇帝可是一次性就赏赐给咱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啊,怎么帐上比这数目也多不了多少呢?难道前面那十来年,一个子儿也没攒下?这钱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这个你放心,本王早就算过。这金的比重是19,银的比重是10.5,重是重了些,却占不了多大地方。就算是十万两白银,五六只这么大的箱子也足够装下了。” 管宁瞠目结舌道:“王…王爷,您说的‘比重’是什么,奴才却是不懂!” 朱由检心中暗自得意,要不怎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呢!别看是初中的化学知识,就算是穿越了,也用得着!当下笑道:“你这奴才不学无术,本王跟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照做就是。” 管宁仍不死心地道:“可是王爷,就算咱们文华殿放得下这么多银子,在宫中却又往哪里花去?王爷是天潢贵胄,一切吃穿用度,自有相关衙门供应;就算是想从宫外采买些物件,也要支应相关衙门,派专人去给王爷买回来。花费了多少银两,只需在武成阁做个交割,从帐上划拨过去,也就成了,又何必费时费力地往复搬运这些银子呢?” 其实,管宁说的不无道理,这法子也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确实省却了不少麻烦。但朱由检却是别有用心,他可是刚刚想通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肯定不能在紫禁城里呆一辈子了,跑路是早晚的事。既然要跑路,不管去哪,银子都是必不可少的。这武成阁就相当于一个银行,没事的时候,你随用随支倒是挺方便,可要是真出了事,事到临头你想取钱,对不起,封账号,冻结资金!那可就傻眼了! 朱由检恍惚记起前世,也曾看过不少关于贪官外逃的报道。人家可都是在若干年前就开始精心设计,巧妙地把自己的财产逐步地转移到国外去了。等老婆孩子都在外面站稳脚跟,自己也就成了“裸官”,随时都可以抬屁股走人。 眼下,虽然还顾不上谋划跑到哪去,也不能把属于自己的银子搬出宫外,但从武成阁搬到文华殿,总还是可以的吧!最起码,真金白银看着也养眼啊!而且,好歹这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钱这种东西,还是装在自己兜里最踏实! 见朱由检态度十分坚决,管宁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再硬顶着了。其实皇宫之内,上至太后,下至宫女,也都经常到武成阁支取现银,只不过没有朱由检这么大的数额罢了。要是硬拦着不让搬,还真是没什么道理。他只得安排小太监,赶紧前往武成阁办理。 “这两只箱子,里面又是什么?”朱由检继续追问道。 管宁心中一凛,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回王爷,这里面装的是王爷您这些年搜集的珠宝、字画、古玩。有皇帝赏赐的,也有王爷自己从宫外采买的。现有账簿在此,可一一核对。” 朱由检皱了皱眉,暗想自己在前世,倒也看过不少鉴宝之类的电视节目,那玩意说白了就是俩字,忽悠!字画古玩的价值,是很难准确地衡量的,全在于收藏者认为它值多少钱。在自己这种艺术鉴赏能力基本为零的人的眼里,一副名人的字画,还不如一张**美女的照片有收藏价值呢。 况且他也早就听说一句话:盛世搞收藏,乱世买黄金。如果是太平盛世,人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弄点藏品倒也不错。除了自己把玩,这东西还能升值。即使是假的,总有冤大头来当下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可乱世就不一样了,连饭都不一定能吃得上,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你还有心思搂着那些瓶瓶罐罐和破石头么?广厦良田你背不走;名人字画去换烧饼,人家都不一定跟你换,当擦屁股纸都不合格。唯一走到哪里都管用的,就只有真金白银了。 如今,乱世马上就要到来,当然很多人还浑然不觉,看来上一任朱由检就是其中的一位。遥想前世,尤俭在这么大的时候,倒也收藏过火柴盒、烟盒之类的小玩意,还曾经集过邮,也不过是从往来的信件中,把用过的邮票用水泡下来,都是些万里长城、北京民居之类的普票而已。到底是平台不一样,看人家朱由检玩的多高端!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那就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到此处,朱由检从管宁手中抢过账簿,翻开定睛一看,顿时头大了三圈: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却是满篇的繁体字,行文又是从右到左的竖排。看了半天,一行倒有五六个字不认识,只得递给身旁的蕊儿。 蕊儿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对朱由检如此看重金银,也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她虽家境贫寒,却饱读圣贤之书,学问比起一般的秀才来也不遑多让。孔孟之道,重义而轻利,对金钱锱铢必较,实非君子所为。 在进入文华殿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既然是王爷,那就应该是个做大事的人,是个兼济天下的大英雄。孰料这位宁王殿下,却是贪财好色又胆小如鼠,恰恰是自己平素瞧不起的那一类。但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也只好认命吧,总好过终生守寡! 想到这里,她也只好接过账簿。看着朱由检略带恳求的眼神,她就知道丈夫不识字,只得从第一页开始,轻声为他念道:“仕女图二十幅。” 管宁一看这架势,也明白朱由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已经把有夜明珠的那一页账册撕掉,再对也对不出来了。于是赶紧吩咐小太监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字画的卷轴。 可是当朱由检随意展开其中的一幅画时,他和蕊儿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第三十章 王爷的藏品 随着朱由检展开画卷,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跃然于纸上。 这是一幅精美的古代工笔画。画面中,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却又被薄如轻纱的云层遮住了半边。如水的夜色下,一处寂静的后园之内,花香四溢,细柳低垂。清风徐来,将那柳枝吹得微微摆动,却正好让人瞧见:在那浓浓的绿色之后,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卧在草丛中。 那男子仰面朝天,浑身精赤条条,微闭双眼,腰身用力上挺,显得十分受用。而那妙龄女子,却是骑在男子身上,同样一丝不挂。她与男子四股交接,用双手捧住自己傲人的双峰,似是正在配合男子起伏那曼妙的身躯,脸上略带娇羞,轻咬朱唇,微蹙双眉,欲仙欲死。 而这二人只顾行乐,却不知墙外,更有一名丫鬟偷窥。那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形容尚小,却也被这销骨蚀魂的场景深深吸引住,竟不由自主地将手探入怀中,轻轻抚摸,浑不知衣衫已经滑落不少,两只香肩早露了出来。 蕊儿就在朱由检身旁,瞧得真切,不由得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她虽出身贫寒,却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深受礼教束缚。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也情窦初开,对这男女之事,到底还是一知半解。而像这样充满**气息的春宫图,更是第一次见到。 朱由检也是一阵尴尬,赶紧把画卷啪的一声合上,丢进箱子里。口中还假惺惺地掩饰道:“这必是有人放错了,且看这一幅。”说着又拿起一卷展开。 不曾想,这一卷却是日本的浮世绘。虽然意境比上一幅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场面可就更让人喷火了:一名身着华丽和服的美艳女子,跪在一个身材矮小的古代日本男人身前,用手握住他那丑陋的男根,正要放入自己的樱唇之中。 蕊儿见这幅图比上一幅更加不堪,已是又羞又惊又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红透的俏脸别到一边。 朱由检急得汗都冒出来了,赶紧把这一卷也丢在一旁,又抽出一卷,边打开边勉强笑道:“这一幅肯定没问题了…” 话音没落,他自己已经说不下去了。蕊儿偷眼观看,原来这一幅却是以西洋油画的技法画就,画面中央,一名全身**、神情略带忧郁的妙龄少女,柔弱地立在一大片贝壳之上,一只手掩着胸部,另一只手挽着自己的长发,挡在两腿之间。右侧的另一名女子,似是刚刚将覆在画面中央的女子身上的薄纱掀起。而左侧尚有一男一女,同样不着片缕,还紧紧搂抱在一起,伸长脖子看着画面中央的女子。 比起以写意为主的东方画,这幅西洋画作更加栩栩如生。即使是工笔画,也不过以线条勾勒轮廓,但这西洋画,却能用颜料的薄厚展现人体肤色的质感,甚至连那**少女的乳晕,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蕊儿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脸色一沉,轻声嗔道:“王爷!…” 朱由检也傻眼了,剩下的“仕女图”,不用再看,肯定也全是这类玩意。合着上一任的朱由检年龄虽然不大,却是个紫禁城里的黄品源! 其实在前世,尤俭同学的电脑硬盘都几乎让爱情动作片塞满了,这几幅画卷对他而言,实在只能算是小儿科。 但在穿越之后的今生,却是个理学盛行的时代,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私藏春宫图,已经让人不齿,而朱由检的存货还囊括古今中外,又比普通的无耻之徒更进一步了。 见蕊儿真的生了气,朱由检暗叫冤枉,心想这些玩意可不是我整的。但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干咳一声对旁边的管宁等人道:“你等可不要想歪了,这是艺术品,知道不?此画名为《维纳斯的诞生》,喏,这画面正中的少女就是维纳斯,她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这幅画描绘了维纳斯从海中诞生到人间的场景,旁边那几位也都是神仙。” 维纳斯?希腊?爱神?管宁听得一头雾水,只道朱由检是信口胡诌。太监虽然挨了一刀,再不能正常地行男女之事,但*往往比正常人更为强烈。 管宁也是如此,春宫图他平常可没少看,但如此精彩的也是第一次得见,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有如此好物,要那劳什子的东珠做什么! 蕊儿却不理会朱由检徒劳的解释,不由分说把账簿往他手中一塞,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冷冷地道:“王爷,臣妾有些不舒服,不能在此陪王爷了,请恕罪!” 说着也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转身疾步回了寝宫,还命伊伊把宫门紧紧地关上。 朱由检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要想让蕊儿消除对自己的误会,可不是那么简单啊! 其实说到底,自己不就是这么个货么? 没了蕊儿,这帐是对不下去了,朱由检只得吩咐,将两只木箱重新盖好,放在偏殿之中,留待以后再细细核对。 他悻悻地想,看来还得抓紧时间学学繁体字,要不然真成了睁眼瞎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慌张地禀道:“王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公公前来传旨!” 不等朱由检再做准备,两鬓苍白的王体乾已经颤巍巍地小跑着进了正殿,喘吁吁地喊道:“宁王速速接…接旨!” 这王体乾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名义上是所有太监的总头领。他入宫几十年,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威望极高,号称“内相”,一直屹立不倒。 这些年来,魏忠贤仗着天启皇帝的宠信,在宫中飞扬跋扈,几个曾经是魏忠贤上司的大太监,如上一任东厂督公王朝,都让魏忠贤给整死了。但对王体乾,他却始终不敢下手,还让王体乾保留着掌印太监的头衔。而王体乾为人小心谨慎,知道魏忠贤深得皇帝器重,处处都让着他三分,最近竟连批红大权也撒手不管了。因此,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管宁早与王体乾熟识,知道这位掌印太监平素总是一副慈眉善目、不紧不慢的样子,今天竟急成这样,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圣旨到,朱由检也只好跪倒在王体乾面前,山呼万岁,洗耳恭听。 王体乾南面站定,高声唱道:“传万岁爷的口谕:宁王朱由检,即刻至乾清宫觐见!” 朱由检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刚叩拜完,就被王体乾急匆匆地拉了起来。 “王公公,是什么事,把您给急成这个样子?”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王体乾却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的好王爷,您就别问了,赶紧跟老奴去吧,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朱由检吃了一惊,赶紧跟着王体乾跑出了文华殿,上了早就为他预备好的一乘二人抬的小轿。还没坐定,王体乾急匆匆地道:“起轿,回乾清宫,快点!” 轿夫是两个强壮的太监,闻命立即一言不发地抬起轿子,健步如飞,直奔乾清宫而去,把轿中的朱由检颠了个七荤八素。王体乾跟在后面一溜小跑,帽子都跑掉了,也顾不上去拾。 见此情势,朱由检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暗想难道是天启提前去见阎王了?我这一去,难道是要最后见天启一面,然后立刻即皇帝位么?别啊,哥们还打算撤呢,如今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天启哥你怎么就提前退休了呢!这皇帝可不能当啊,当了就彻底玩完了! 不多时,来到乾清宫外。王体乾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对朱由检道:“王…王爷,万…万岁就在殿内等…等您,您赶紧…赶紧进去吧!” 见乾清宫与平时气氛无异,不像要发生什么大事,朱由检既诧异,又有点忐忑不安。突然,他又觉得可能不是天启要归位,而搞不好是自己要倒霉! 和上次一样,朱由检自己走进了乾清宫的大殿。殿内依然是那样凌乱,木制家具堆得到处都是。所不同的是,天启皇帝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而是高坐在前方的御座之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似是一夜未眠,显得极度憔悴。 朱由检赶忙跪下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启见朱由检来了,却一改刚才的颓态,从龙椅上一跃而起,疾步走到朱由检跟前,大笑着将朱由检拉起来道:“五弟,你怎么来得这么慢!你来看,朕一夜没睡,终于将这御座改成你说的那样了。你还别说,真的比过去舒服多了!来来来,你也坐一坐,看看朕的手艺如何!” 这次天启可不理朱由检的什么“臣万死”了,他臂力惊人,抓起朱由检就像拎小**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朱由检双脚离地,又不敢像个小孩一样乱踢,惟恐惹怒了天启,只好老老实实地被天启硬按在了御座之上。 “万岁,您召臣来觐见,就是为了这件事?”天启的手一松,朱由检赶紧从御座上弹了起来,慌张地问道。 “对啊,就是这事。什么事能有这事大?”天启没心没肺地笑道。 第三十一章 朱由检的初吻 此后一连数日,天启都召朱由检到乾清宫去,当然还是探讨木工和家具。对天启来说,五弟脑子里装满了奇思妙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自己带来灵感,指明方向。 可朱由检就惨了。为了应付天启,他绞尽脑汁,把前世有关家具的记忆基本都榨光了。除了沙发,他又给天启提供了五斗柜、酒架、带箱体的床、壁炉等创意。遇到说不清楚的,还不得不画个草图。 天启对新事物消化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点就透。照这种速度下去,只要再来几天,朱由检就没有新玩意了。 趁着天启高兴,朱由检也壮着胆子,向他提了提打算另起炉灶独自开伙的事。他原本有些心虚,想着紫禁城里这么多人都是尚膳监送饭,唯独自己想搞特殊,天启会不会生气。 哪知道天启除了当木匠,别的事全都无所谓,对朱由检那是百依百顺,当即叫王体乾传了一道口谕给尚膳监,叫他们完全按照朱由检的意思办理,不得有误。 这下朱由检也省事了,不用再去跟尚膳监多费唇舌。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这货的腰杆顿时硬了很多。有皇帝哥哥撑腰,那还不平趟紫禁城!如果以后都能这么顺利,那自己的跑路大计没准也问题不大呢! 这一日快到掌灯之时,朱由检又接到天启的旨意,仍让他到乾清宫觐见。他倒也习惯了,几天下来,他已经知道天启作息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有的时候赶工赶到深夜,兀自不肯休息。 行至乾清门时,却见一名官员模样的人,直挺挺跪在当地。其时天上又飘着鹅毛大雪,这人也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官服已经全部浸湿,冻得他浑身直打冷战。然而此人却仍然倔强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朱由检自从穿越过来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外臣,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人头戴梁冠,身着大红色的官服,腰缠佩玉的金带,手持象牙笏板。看这架势派头,倒是个不小的官员。 再看他的长相,见他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五柳长髯,两鬓和胡须都有些花白了。他额头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在浓重的黑眉之下,则是一双透着坚毅眼神的眼睛。 朱由检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跪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心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此人也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就那么遥望乾清宫,直挺挺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乾清宫外,见殿内一片漆黑,似乎并未掌灯,平日常常在殿外等候的王体乾也不见踪影。 感觉不大对劲啊!朱由检用征询的眼神看了看传旨的太监,这名陌生的太监却笑着说道:“王爷,快进殿吧,别让万岁爷久等了。 朱由检倒也没有太多想,还是像以前一样,独自推门走进大殿,高呼了一声:“臣朱由检参见陛下!” 喊过之后,殿内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朱由检正疑惑着,身后的门“吱呀呀、咣当”一声,被殿外的太监从外面死死地关住了。 大门一关,殿内迅速暗了下来。朱由检刚从外面进来,眼睛还难以适应,只觉得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半天,才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只见殿内仍一如平常,堆满了各式家具,犹如一个杂乱无章的大库房。 朱由检自幼就有点空间幽闭症,从来不敢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独处,生怕角落里冷不丁爬出个贞子、伽椰子之类的女鬼,把自己大卸八块。 此时身处大殿之中,四周漆黑一片,又听不见天启的声音,顿时吓得哆嗦起来。就连那些普普通通的家具,此刻在朱由检的眼里,都仿佛变成了狰狞的怪兽,要把他一口吞掉。 哆嗦了半天,朱由检才发现御座附近点着一盏昏暗的宫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御座上空无一人,天启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朱由检见了灯光,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边颤声说道:“陛下,臣过去找您了啊”,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御座的方向蹭了过去。 其实从大殿门口到御座,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这十几米对此时的朱由检来说,就显得格外漫长。 他一边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一边支起耳朵听着大殿内的动静。可是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而这种吓人的寂静,更加重了乾清宫内恐怖的气氛。 眼看就快挨到御座前,猛然间,朱由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踉跄了几步。为了避免狗吃屎的后果,他只得用尽全力,让马上就要失控的身体摔倒在了御座之上。 也幸亏天启将御座改装成了沙发,否则以黄花梨木的坚硬程度,非得把他的门牙磕掉不可。 就在朱由检惊魂未定之际,一个白花花的身影从黑暗中猛地蹿了出来,将他牢牢地压在了御座之上。朱由检反应倒也敏捷,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但是这昏迷也只持续了几秒,他很快苏醒过来,却感到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正急促地喘息着,用温暖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脖子! 千算万算,没想到哥们居然是这种死法!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怪物咬断喉管,然后被开膛破肚,让这怪物啃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一副挂着肉丝的骨架,朱由检就悲从中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魏忠贤给毒死呢,好歹还落个全尸! 不料等了许久,身上的怪物却并未如他所想般开咬。他反而觉得嘴唇一暖,被两片软绵绵的物事紧紧地贴住。 朱由检又是一惊,忙睁开双眼(这货刚才吓得连眼都没敢睁),才发现伏在自己身上的哪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丰满的美女!等等…她怎么有点眼熟,这不是…不是奉圣夫人么?! 天启皇帝的乳母、奉圣夫人客印月,此刻正一脸媚态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朱由检同学的初吻,就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献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的阿姨。 在前世,尤俭也看过无数爱情动作片,但是实战却一次也没有过。可今天在猝不及防之下,却突然有一个美女主动闯入了自己的怀中,又是在乾清宫这种场合,最关键的是:女主角还是自己根本不能碰的人! 他本以为凭借观影十年的经验,在该展示男性雄风的时候,能够轻车熟路。事到临头才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自己实在是太青涩了,除了任由奉圣夫人摆布,竟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奉圣夫人好不容易结束了那一记悠长的法式香吻,喘息着喃喃地道:“我的小心肝,亲亲好万岁爷,您可想死奴家了!” 朱由检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才意识到当前的极度危险性,赶紧极力挣扎着道:“奉圣夫人…您认错人了,是我!” 奉圣夫人也吃了一惊,赶忙直起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朱由检,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唉呀,原来是殿下,真是羞杀奴家了!殿下和万岁爷的身形实在是太像了,怨不得奴家会认错呢!” 朱由检见她仍不从自己身上下去,急道:“奉圣夫人,刚才实在是失礼了!陛下刚才传旨让我来乾清宫,我却不知您在这里…” 奉圣夫人却媚笑一声道:“奴家也是蒙万岁恩旨,进宫侍奉的呢!既然万岁不在,就让奴家先服侍殿下吧!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家年老色衰,奴家定把殿下服侍得…” 她的话音还未落,乾清宫的大门“咣当”一声被猛地推开,紧接着是一片噪杂的脚步声,不知道有多少人闯进了大殿。 朱由检和奉圣夫人均是大惊失色,奉圣夫人惊羞之下,竟更加紧紧地抱住朱由检,往他的怀中钻去。 “掌起火把!”一个熟悉的声音威严地命令道。 十几支火把在一瞬间被点燃,将乾清宫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朱由检和奉圣夫人无处遁形,只得傻在当场。 火光之下,天启皇帝铁青着脸,负手立在大殿门口。 第三十二章 初识杨涟 “万岁!呜呜呜~~~宁王殿下他,他,他对奴家欲行不轨啊!若不是万岁来得及时,奴家就要被殿下玷污了!呜呜呜~~~” 刚才还极度娇媚、柔情似水的奉圣夫人,却突然来了个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她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投入了天启的怀抱,没有半丝的羞怯。 天启也不客气地一手揽住了奉圣夫人,将她丰满的腰肢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 这下真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奉圣夫人是天启的奶妈,和她通奸,那不等于给天启当了个便宜爹么?如果是你情我愿,那还好点,现在女方又不承认了,楞说是被强暴,想否认吧,又没有证据,毕竟是让天启当场抓获啊! 而最为关键的是,朱由检可是坐在御座之上!这个位子旁人不要说坐,就是看一眼,甚至想一下都不行,都要掉脑袋!看这架势,天启显然是和奉圣夫人一伙的,这时候再说“我是被奉圣夫人推倒,不小心在这坐了一会儿”,天启能信么? 天启大踏步走上前来,虎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由检。而奉圣夫人却乖巧地伏在天启肩头,嘤嘤地哭泣着,仿佛真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喵了个咪的,原来奉圣夫人是挖了个坑让我跳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挺枪立马,抓紧时间办了这个狐狸精,死也做个风流鬼!”朱由检恨恨地想着,但是由于吓得上下牙直打架,哆嗦了半天,才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来:“臣…臣死罪!” 天启良久没有说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凌迟处死、斩首、御赐三尺白绫等种种英勇就义的方法,就像放幻灯片一样,纷纷从朱由检脑海中闪过。还是那句话,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魏忠贤给毒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天启突然放声大笑,不但把跪在地上的朱由检吓了一跳,就连奉圣夫人都吓得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朱由检就被天启那双有力的大手给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五弟,好不好玩?”天启狂笑着问道。 朱由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站在一旁的奉圣夫人,脸上却立时变了眼色,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是朕传旨让你和奉圣夫人来乾清宫的。朕故意躲了出去,让你二人在此相会,一是想看一看五弟你大婚之后,手段如何;二嘛,也是想检验一下这刚刚改装过的御座,让你试试是否舒适。没想到五弟你胆小如鼠,奉圣夫人主动投怀送抱,你都不敢碰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奉圣夫人这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想趁机色诱朱由检,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早掉进了天启的陷阱,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天启看得清清楚楚。她吓得瘫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向上磕头道:“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啊!” 天启笑眯眯地接过手下的太监递上来的一件长袍,亲手给奉圣夫人披上,然后将她搀起来道:“奉圣夫人不必惊慌。您是朕的乳母,就是做什么,朕也不会怪罪呀!朕不过是想,朕近日甚忙,未免冷落了夫人。你虽与忠贤结为对食,他毕竟是个阉人。不如就让五弟替朕抚慰一下夫人,也未尝不可!” 朱由检简直都傻了。天启、奉圣夫人、魏忠贤…这也太乱了!再加上自己,那岂不是乱上加乱! “好了五弟,时候不早,你且回去吧,明日朕另有赏赐。而且,还有件好玩的差事,早晚想让你替朕办一办呢!”天启一边说着,一边将奉圣夫人像抱新娘子一样抱起,大笑着走向东暖阁。 朱由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乾清宫的。君临天下的皇帝,就是这副德性?古人说脏唐臭汉,看来这大明王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行至乾清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一堆人在门前吵吵嚷嚷,推来搡去。朱由检觉得纳闷,凑上去一看,原来还是刚才那个一直跪在这里的官员。周围值守的太监要撵他走,他却不肯,因此才争执起来。 “杨大人,不是咱家要撵您走,实在是宫中有规矩,戌时一到,宫门即刻落锁,一切人等不得出入啊!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赖在这不走,这算怎么回事呢?”一个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着。 这位杨大人却厉声骂道:“放狗屁!大明江山已危在旦夕,陛下却还宠信阉贼!天下纲常已乱,守这些小规矩还有什么用?” 本来这老太监还想尽量平心静气地劝这位杨大人,可他左一个“阉贼”,右一个“阉贼”,不经意间把老太监也给捎上了。这下老太监也不干了,把脸一沉,拉长了公鸭嗓道:“来人呐,把他给咱家叉出去!” 话音未落,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将杨大人夹在中间。杨大人别看嘴上闹得欢,身手却和这两名侍卫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下子就双脚离了地,尽管手刨脚蹬,也无法阻止两人架着他往紫禁城外走去。 杨大人勃然大怒,厉声叱骂老太监与两名侍卫。但两名侍卫却一言不发,只管脚下加紧;老太监则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背着手哼上了小曲,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情急之下,这位杨大人突然冲着乾清宫的方向朗声诵道:“臣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涟,参东厂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自穿越以来,朱由检只知道魏忠贤权势滔天,连皇后都不敢明着和他对抗。像这位杨大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魏忠贤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凝神细听。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杨大人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背诵下去,惜乎渐行渐远,声音逐渐不可闻。朱由检呆了半晌,这才意识到这位杨大人是眼见无法见到天启,只得朗诵自己的奏章,希望天启能听到。岂不知皇帝此时正和奉圣夫人风流快活,哪里顾得上听他这老头子絮絮叨叨? 这奏章是以文言写就,里面又有许多陌生的人名,朱由检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已经想起,这位杨大人就是杨涟,在历史上可是一位以忠君爱国、刚直不阿而闻名的人物。 遥想万历末年,杨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兵科给事中,却已经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连内阁首辅都惧他三分。 当万历皇帝一病不起之时,依例本应由皇太子朱常洛入御榻前侍奉药膳。但当时万历与皇太子关系不好,宫内又有郑贵妃捣乱,皇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以内阁为首的群臣虽也知道厉害关系,却无人敢出头,还是杨涟首倡并力主皇太子入宫侍疾,这才保证了朱常洛在万历驾崩后顺利登基。 孰料朱常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朝得解放后,兴奋过度,“夜御八女,圣容顿减”,又迷信道家偏方,服食红丸,刚登基不到一个月就病入膏肓。 危急时刻,杨涟被朱常洛任命为顾命大臣。在朱常洛驾崩之后,杨涟又率领百官,与朱常洛的妃子李选侍展开了争夺皇太子的斗争,并最终顺利扶皇太子朱由校即位,也就是现在的天启皇帝。并迫使李选侍“移宫”,在这场文官集团对抗后宫势力的较量中大获全胜。 在前世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当时的尤俭同学就有点想不通:如果说万历驾崩,杨涟拥立朱常洛,还可以解释为朱常洛的太子地位不稳,为“正国本”而进行的正义行动。那么到了光宗朱常洛驾崩的时候,太子朱由校的地位可没啥争议的,因为那时候的朱由检还在穿开裆裤,而其他的兄弟都幼年早夭了,没人和朱由校争位置。 既然太子怎么也能当皇帝,那你还折腾个什么劲?是怕李选侍挟持皇帝,干预朝政扰乱国体?其实所谓的“国体”,不过也就是皇帝不管事,内阁说了算。李选侍固然没安好心,你们这一班大臣,恐怕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吧?远的不说,就说后来崇祯除掉魏忠贤,东林党东山再起,不也十几年就亡国了么? 带着这种疑问,朱由检目送着杨涟远去,直到他那枯瘦渺小的身影被黑暗完全吞没。 第三十三章 漱芳斋 冬日的早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在苍老的紫禁城那大小殿阁的屋檐上。在这一瞬间,刚刚从寒夜中苏醒过来的紫禁城,又披上了他那层金碧辉煌的光鲜外衣,准备接受天下臣民的顶礼膜拜。 朱由检坐着二人抬的小轿,刚刚从文华殿转到御街上,就远远地看到杨涟又不出意外地跪在乾清门口。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那苍老中略带悲愤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地飘进了朱由检的耳朵:“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朱由检都有点替这老头子感到悲哀。这么大冷天,这么大岁数,起个大早跑这背奏折,容易么!自己要是有人家十分之一的精神,在前世早考上重点大学了! 问题是,这全是做无用功啊!别说天启这会儿根本不在乾清宫,就算在,这乾清门到乾清宫别看只有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插翅也难飞过去。你就是在这喊破喉咙,天启也听不到一个字。即使听见了,他也听不懂啊! 就在朱由检的小轿即将从杨涟身边经过时,杨涟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拦在轿前,大喝一声:“殿下留步!” 朱由检吓了一大跳,赶忙命太监停轿。 杨涟先是对着朱由检深施一礼,然后朗声说道:“殿下乃陛下亲弟,常得伴随陛下左右,理宜时时谏劝陛下,亲贤臣而远小人,重社稷而谨修身。今陛下亲小人而远贤臣,任用阉贼魏忠贤,终日沉溺于雕虫小技,荒废朝政,臣工难睹圣颜。而殿下不但不谏劝,反迎合陛下,终日与陛下嬉戏。此举与阉贼何异?想陛下之祖宗,亦殿下之祖宗也。殿下行止如此荒唐,岂不愧对列祖列宗?!” 朱由检万没想到,杨涟居然将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仔细想想,好像自己还真是杨涟说的这么回事,也不由得脸上发起烫来。 尽管如此,刚刚起床就让一个陌生人卷一顿,谁心里也不会舒服。更何况,咱也是身不由己啊。自身尚且难保,还管这管那,我管得着么我?说到底,哥是穿越过来的,顶多算个插班生,就算你们班成绩太烂要集体留级,又关我吊事? 想到此处,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老人家忧国忧民,本王也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魏忠贤算帐,干嘛不去东厂门口堵他,和他单挑?跑这堵本王干嘛?觉得本王好欺负是吧?” “我…你…”杨涟一时间让朱由检噎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心中还在纳罕:“单挑”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趁他一楞神的功夫,赶紧催促抬轿子的太监起轿,一溜烟穿过乾清门。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就是把自己十二个捆成一打,也不是这位老爷子的对手。人家可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御史就是专职骂人的。想要骂你,不用带脏字,随随便便就给你整出几十条大罪来。这也就是魏忠贤抗击打能力强,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让杨涟给骂死了。趁杨涟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下回进后宫,可不再走这条道了。 轿子穿过乾清门后,七拐八拐,又穿过御花园,终于在一处殿阁前落轿。朱由检下轿进了大门,见此殿乃是“工”字形结构,前后两殿之间用穿堂连接,倒是与紫禁城中的其他殿阁颇有不同。抬头一看,高悬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就三个大字:漱芳斋。 漱芳斋?这不是还珠格格住过的地方么?朱由检心中充满了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同时默默期待着这里面真能住着一两位美若天仙的格格。 但是马上他就想起来,“格格”是清朝的称呼,明代应该叫“公主”。而且,就算真有公主,那也是自己的姐妹,更或者是阿姨。长成啥样,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正胡思乱想着,已走到后殿门口。值守的太监见朱由检来了,忙笑道:“王爷,皇上有口谕,叫您来了不必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朱由检刚刚迈过后殿大门的门槛,见正殿空无一人,东暖阁里却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哭声。正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之时,天启那独有的没心没肺的笑声从东暖阁传了过来:“五弟,是你来了罢!来来来,进来说话。” 朱由检只得挑帘进了东暖阁,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御榻之上,刚刚睡醒的天启皇帝只披着小衣,慵懒地打着呵欠。锦被之中,却还露出一截雪白的臂膀,和一头浓密的黑发。显然,是昨夜刚蒙天启宠幸的妃子。 地下跪着一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九千岁魏忠贤! 魏忠贤见朱由检进来了,挣扎着要给朱由检施礼。朱由检刚想谦虚两句,天启却笑道:“五弟,大冷的天,这么早把你宣来,扰了你的春梦,王妃没生朕的气罢?” 朱由检忙尴尬地笑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嘿嘿嘿嘿。”同时心中也悲哀地想,这些天来,每天晚上睡地铺,连蕊儿的指头都没碰着过一下。还春梦,净做恶梦了都! “来来来,坐到朕旁边来,这里暖和!”天启热情地招呼。 朱由检吓得赶紧跪倒:“臣不敢!”心想这天启哥也太没溜儿了,你这被窝里还有一个女人呢!就算没有,咱也不能和你并肩而坐啊! “什么敢不敢的,朕叫你坐你就坐!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天启一边说着,一边竟跳下床,硬把朱由检扯起来,按坐到了床上。随即又上了床,将两条光腿放进了被窝。 朱由检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气还没喘匀,突觉屁股被戳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偷眼看时,却见被窝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正要对自己的菊花发动进攻! 朱由检躲也不是,不躲更不行,正在极度尴尬之时,那被窝中的妃子也探出头来,对着他妩媚地一笑。却又是奉圣夫人! 朱由检直吓得汗出如浆,天启却浑若不觉,只顾歪着头听魏忠贤哭诉。 只听那魏忠贤哭哭啼啼地道:“万岁,奴才一心为万岁分忧,尽心尽力维持着司礼监和东厂,这有什么错儿?东林党人却一直视奴才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今,杨涟上奏章弹劾奴才,诬告奴才二十四条大罪…万岁爷,奴才既不容于东林党,恳请万岁允奴才辞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太监的差事,奴才情愿为先帝守灵!呜呜呜…” 朱由检冷眼旁观,心道这魏忠贤演技也称得上高超了,这要放到前世,当个肥皂剧的男主角一点问题没有,没准还能拿个金**百花奖什么的。 不过,魏忠贤主动提出辞职,这倒是出乎朱由检的意外。他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丝幻想:只要天启一点头,这魏忠贤就得卷铺盖滚蛋,也就再也害不了自己了。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用跑路了,也就可以安心当王爷了。 更何况,如果魏忠贤能提前走人,谁知道后面的历史又会如何发展呢?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么:一只南美洲亚马逊热带丛林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也许会在两周以后的大洋彼岸制造一场超级龙卷风。从此以后,也许李自成根本就不会造反,也许清军根本就不会入关,也许自己根本就用不着上吊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正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之时,天启的一句话,就把朱由检拉回了现实:“忠贤勿忧,朕知道你就行了,又何必理会外臣聒噪?参你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魏忠贤闻听此言,更是嚎啕大哭,连连叩头道:“奴才…奴才就是为万岁粉身碎骨,也难报万岁知遇之恩呐!” 朱由检却如同冷水泼头,知道魏忠贤已经轻轻松松地过了这一关。想那杨涟参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洋洋洒洒数千言,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如今却已成一张废纸。 他偷眼看去,只见被窝中的奉圣夫人正暗中与魏忠贤交换眼神,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她的枕边风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按说这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有大把的女人供他享用,每年还可从全国选年轻貌美的秀女,充实进后宫。可这天启却偏偏迷恋自己的奶妈,连国色天香的皇后都抛在了脑后。可见奉圣夫人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呀不简单! 第三十四章 御赐侍卫 “万岁,杨涟这厮,着实可恶!他竟敢污蔑奴才与奉圣夫人,说皇后小产是我们两个人的阴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等奸佞小人,万岁何不下旨将他下狱,严加审问!” 魏忠贤趁热打铁,狠狠地反咬杨涟一口。 朱由检倒挺佩服魏忠贤的智商。其实杨涟参魏忠贤的这二十四条大罪,总结起来无非三条:一是任用小人,贬斥君子,二是恣意妄为,扰乱朝纲;三是干预内廷,图谋不轨。 问题是这官员的任免,对天启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只要当官的不找皇帝的麻烦,不影响他每天做木匠就好,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所以这些所谓的“大罪”,在天启看来,无非是政见不同的派系之间的互相攻讦而已。你咬我我咬你,咬来咬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种情况,天启见得多了,也早就习以为常。 至于恣意妄为,贪赃枉法,天启就更不在乎了。想让人干活,就得给好处。一点好处也没有,谁肯替你卖命?别说魏忠贤了,满朝文武官员,又有哪个是屁股底下干干净净的? 再者说了,正因为做官的有这些把柄攥在皇帝手里,他们才知道畏惧皇帝,才肯惟皇命是听。若一个个都清如水明如镜,皇帝拿他们一点辙也没有,又如何驾驭臣下?所以这方面的“大罪”,也难以改变天启对魏忠贤的宠信。 真正有杀伤力的,要数第三条“大罪”了,也就是干预内廷,图谋不轨。可是偏偏在这最关键的地方,杨涟的奏章却基本上是捕风捉影,缺乏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 当然,这也怪不得杨涟,本来魏忠贤做的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自然要掩人耳目。魏忠贤为人又极为狠辣,完事之后往往杀人灭口,太医贾用即是一例。在这种情况下,杨涟能打探到那么多小道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这样一来,人证物证一样也没有,想凭三言两语击倒魏忠贤,也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眼下,既然魏忠贤安然无恙,那杨涟可就要倒大霉了。这二十四条大罪,可谓是刀刀见血的凌厉杀招,在必欲置魏忠贤于死地的同时,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要魏忠贤不死,杨涟就断无生理。 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叹: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此话一点不假。不管杨涟对自己如何疾言厉色,他到底还是一个忠臣。在魏忠贤权势滔天的今天,敢于奋不顾身地弹劾这位九千岁,这本身就证明杨涟是一个极其勇敢的人。 只可惜,勇敢是勇敢了,却缺乏谋略,就好比一个人把脑袋塞到老虎嘴里大喊:“看我不把你的牙咯掉!”后果可想而知。 出乎意料的是,天启这次却并没有听魏忠贤的,而是一脸坏笑地说道:“忠贤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涟他们这些读书人一点也不好玩,年龄又老,脑筋又死得很,动不动就圣人如何如何,朕都快被他们烦死了。但是呢,他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在朝廷中德高望重,不宜轻动啊。既然他愿意骂,你就让他骂两句又何妨,反正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再熬几年就要致仕,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 魏忠贤本想像以前一样,先让奉圣夫人以肉弹开道,再趁天启陷入温柔乡中,大脑一片混乱之际,讨个皇命,名正言顺地将敢于反对自己的政敌一脚踩死。孰料,这次却碰了个软钉子。 他深知天启的脾气禀性,别看他似乎玩世不恭,耽于玩乐,基本上不怎么管事。但真是他决定了的事,谁要是敢违抗,那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在有一件事上杨涟真的冤枉了魏忠贤,那就是借魏忠贤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别看魏忠贤手握批红大权,天启对他的一举一动,其实清清楚楚,只不过是不言不语,冷眼旁观而已。 矫诏将杨涟下狱?这种念头确实曾经在魏忠贤脑海中闪现过,但是由此产生的后果,却让他不寒而栗,再也不敢深想下去。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此举万万不可! 因此魏忠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哭哭啼啼地谢了恩,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漱芳斋。 望着魏忠贤远去的身影,天启大笑着对朱由检道:“五弟,你看魏忠贤都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鼻涕都快流到嘴里去了,实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朱由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陪着天启傻笑。 被窝中的奉圣夫人却娇嗔道:“万岁!魏公公好可怜啊,替万岁做了那么多事,外面那些大臣还骂他骂得那么凶。万岁你不惩治那些大臣,还笑话魏公公,真是的!” 朱由检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奉圣夫人了,赶忙站了起来,极为尴尬。 天启却狡黠地道:“可怜?朕看未必吧,杨涟参他的那些事,多半是真的。” 奉圣夫人闻听此言,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天启却在奉圣夫人的丰臀上重重拍了一记,*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得!朕怎会相信,朕的乳母会害朕的皇后呢!” 奉圣夫人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恢复了灿烂的笑脸。 天启此刻*心大动,对朱由检道:“朕这么早召你进来,本想着和你一起去乾清宫,把前日那个酒架的活赶出来。但奉圣夫人身子不爽,今日朕就不去了。害你白白起个大早,不要生气啊。近日朕听了些传闻,说宫中有人想对五弟不利。朕想着,五弟平素与世无争,因何事遭忌?此必是无稽之谈。虽然如此,加强宿卫有备无患,也是理所应当。来呀!” 随着天启的一声呼喊,暖阁外一人朗声应道:“臣腾骧右卫千户林佑坤,奉旨觐见!万岁有何吩咐?” 天启道:“朕命你从现在开始,专司宁王和文华殿的宿卫。宁王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可听清楚了?” 林佑坤忙叩头答道:“臣遵旨!” “五弟下去吧,朕要为奉圣夫人推拿一番!”天启恬不知耻地笑道。 朱由检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漱芳斋。还没走远,房内奉圣夫人那令人心旌荡漾的娇喘声已经飘了出来。 林佑坤与朱由检一起退了出来,此时又对他大礼参拜。 朱由检上次初见林佑坤之时,正值抓狂过后筋疲力尽,神情已经恍惚,对林佑坤也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才认真打量,见此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身高臂长,肩宽腰细,一副标准的健美身材。此刻虽恭谨地跪在自己面前,却仍掩饰不住勃勃的英气,以及虎目之中隐隐透出的凌厉眼神。 不用问,这必是一个顶尖的武林高手。 朱由检心中打鼓,不知道皇帝赐给自己侍卫是何用意。万一这林佑坤与魏忠贤也是一伙儿,那可就惨了。 林佑坤心中也自惴惴不安。前日夜闯文华殿,得罪了宁王和宁王妃,他深恐朱由检到御前告自己一状,搞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了。提心吊胆等了几日,不见有动静,他觉得此事已经平息,心中稍定。 不料天启却突然让自己负责宁王的宿卫,这不是给自己穿小鞋么? 至于管宁,他倒从来没放在心上。他官居腾骧右卫千户,官阶不过正五品。但这腾骧右卫乃是大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与腾骧左卫、武骧右卫、武骧左卫一起,合称宫中四卫,专司紫禁城的宿卫。每卫五百人,人数虽少,却设指挥使一名,副指挥使二名,千户四名,百户十六名,规格极高。 其实大明亲军原为二十二卫,这宫中四卫乃是宣德年间增设。与同为二十六卫之一,威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不同,宫中四卫显得颇为低调,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四卫的实际地位,却远在锦衣卫之上。举个简单的例子,锦衣卫的一把手都指挥使田尔耕,统掌南北镇抚司,下辖的诏狱不知整死了多少高官显贵,权力不可谓不大。这么牛叉的人物,居然心甘情愿拜入魏忠贤的门下,认其为义父,与许显纯等人号称“五彪”,其实也不过是魏忠贤的五条狗之一。 但魏忠贤即使权势滔天若此,对宫中四卫却连碰也不敢碰一下。只因这四卫除了皇帝本人,不再受任何人的节制。不过四卫专司宿卫,并不干涉朝政,因此在外行人眼中,显得无足轻重罢了。 连魏忠贤都不鸟,打了管宁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林佑坤自然就更不在乎了。 朱由检对这些自然是一概不知。不过天启如此安排,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历史上,很多著名的人物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倒是让自己的警卫员给干掉了。如果老天有眼,希望哥不要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第三十五章 东林密议 就在朱由检领着林佑坤返回文华殿的同时,皇城外一处豪华宅邸的后堂内,十几名身着蟒服、腰缠玉带的朝廷官员,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 坐在主座的老者,也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乃是吏部尚书、东林党的领袖之一**星。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精神倒比普通的中年人更足。 此刻他正不疾不徐地发言道:“阉贼乱政,天下仁人志士,皆欲亲手诛之,这自是不消说的。但阉贼深得陛下宠信,党羽众多,如何将他扳倒,却是要讲究策略。老夫主持吏部,正好借这六年一次的京察之机,将阉党份子裁汰大半,再以正人君子据其位,此即断阉贼之爪牙。阉贼虽凶,如无牙之虎,又焉能伤人乎?” 下首一人却挺身而起,正是刚刚参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副都御史杨涟。他连连摆手道:“尚书大人之言谬矣!岂不闻杜工部有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阉党所以能掀起滔天逆浪,全在魏忠贤一人,其余不过虾兵蟹将而已,不足为患。魏忠贤一倒,余者必作鸟兽散。反之,魏忠贤不倒,仅逐其党羽,一则其党羽太多难以除尽,二则不能伤其根本。一俟有喘息之机,阉贼登高一呼,趋炎附势之徒又云集附之,遂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难道尚书大人要再等六年,待下次京察,再剪除之?” **星任吏部尚书多年,这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常被老百姓称为“吏部天官”,自是官威甚重。见自己话还没说完,就遭杨涟一通抢白,不由得心头火起,脸涨得通红,立刻反唇相讥道:“文孺(杨涟自文孺),你说得倒轻巧。老夫岂不知祸根在于阉贼一人?但仅凭你的一份奏章,就能扳倒阉贼?你文章虽好,却难达天听,还不是放在阉贼案头,废纸一张?而且,你言辞如此激烈,必遭阉贼忌恨,其若矫诏害你,你又如何自保?” 杨涟不屑道:“只要能扳倒阉贼,匡扶社稷,涟又何惜头颅!似尚书大人如此避重就轻,恰如隔靴搔痒,又如何能伤得了阉贼半根毫毛!” **星见杨涟讥讽自己贪生怕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文孺,老夫已是古稀之年,舍此残生又有何不可?但似你这般枉逞匹夫之勇,只能白白丢掉性命,反更助长阉党之嚣张气焰。这又于社稷何益?” 见两人一见面就唇枪舌剑,坐在**星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打圆场道:“梦白(**星字梦白),文孺,都给老夫坐下!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自己人之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若让阉党看见,岂不被其耻笑?” 此人一说话,**星和杨涟虽然仍是气鼓鼓地,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着坐回椅子中,可见其威信之高。 原来,他就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叶向高。做为三度出任首辅的三朝元老,叶向高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连天启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同时,他也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之一。 见两人虽然坐下,但却瞪着眼睛谁也不理谁,叶向高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夫早就说过,争国本、争大义则可,不要争一时之意气。这些年来,浙党、楚党中人,难道一个正人君子也没有?就因为我们总做意气之争,将他们全赶到了魏忠贤那边。阉党势力大增,咱们这些人,我看也难辞其咎!” 驱逐浙党、楚党,以东林党人取而代之,正是**星的得意之作。听叶向高如此说,**星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反驳道:“叶阁老,照你所言,我东林党人,难道要与阉党和光同尘?” 刚刚还和**星激烈争吵的杨涟,也大声诘问:“阁老,道不同,不相为谋。浙党、楚党之辈,尽是些只知贪图个人官位的小人,与我东林党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胸襟,哪有半点可比?依涟之见,赵尚书下手还是太软!” 眼见叶向高又被拖入战团,旁边一人冷笑道:“文孺未免以偏概全,即我东林党人中,贪图官位者亦不在少数!自身不正,还想去正别人,难!” 杨涟见发言之人为东林党另一领袖人物左光斗,不由得怒从中来,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厉声道:“共之(左光斗字共之),你不要借题发挥!我知道你所指为何,你不就是想说阮大铖的事么?” 左光斗见杨涟抢白自己,也不由得火往上撞,冷冷地道:“不错,那又怎么样?阮集之(阮大铖字集之)是师尊之爱徒,其人品才学绝不在你我之下。当年他连上十八疏,参倒奸臣史继偕,为社稷立下大功,诸公难道都忘了?吏科都给事中之职,明明我等早已论定授予集之,怎的人都来京城了,又给换成工科给事中?!” **星见左光斗又翻出这一公案,也对左光斗大为不满地道:“共之,今天是讨论如何对付阉党,你又扯这些东西干什么?不错,阮大铖换到工科,就是老夫的主意,你有什么话,尽管冲老夫来!咱们当时不都说清楚了么,阮大铖虽好,魏大中更能胜任。况且都是都给事中,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左光斗怒道,“吏科与工科岂能相同?若将赵大人换到工部任尚书,你可愿意?” **星被噎得一时语塞,直气得浑身乱抖,指着左光斗颤声道:“你…你…你…” 眼见众人又吵成一锅粥,一名老者大声喝止道:“诸公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音看去,原来是礼部郎中顾大章。这礼部郎中只是正五品,顾大章也是在座众人中品级最低的,但他平素刚正不阿,之前任刑部员外郎期间颇有口碑,因此谁也不敢小觑。当然,他也是首辅叶向高的密友,否则,也没有资格参与如此高规格的秘密会议。 顾大章见全场都安静下来,静听自己发言,心中也有几分得意,悠然道:“京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已得罪了浙党、楚党,不妨得罪到底。杨大人的奏章已上,覆水难收,也就不必再有所保留。诸公难道没有发觉,以阉贼的脾气,若谁敢直接攻击他,他早就该下手了,如今却为何迟迟不发动?想必是陛下并不支持,阉贼不敢轻举妄动。既如此,我们就来个毕其功于一役,将阉党不分主次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叶向高见顾大章只寥寥数语,就引得包括**星、杨涟、左光斗在内的众人频频点头,暗赞自己这位盟友果然是手段高超,不经意间,就将东林党人的内部矛盾弥合了。 顾大章也趁热打铁道:“我东林党人同气连枝,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务须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切不可为细枝末节之事引发内斗。伤和气事小,误社稷事大!此外,我以为还有一人,其危害更甚于阉贼,诸公不可不察!” 众人诧异道:“是谁?” “就是那宁王朱由检!”顾大章忿忿地道,“坊间早有传闻,本朝之‘宁王’,无一不是脑后生反骨的大奸大恶之人。我本不信这些,但近日宁王日夜引诱陛下嬉戏,更与魏忠贤、客氏等人勾勾搭搭,其心深不可测!” “果然如此!”杨涟激动得大吼一声,“今日我在乾清门还碰到他,本想规劝他几句,却被他斥骂一顿。此等卑鄙小人终日围绕在陛下周围,社稷岂得不危哉!” 叶向高到底比众人稳重些,迟疑着问道:“如伯钦(顾大章字伯钦)、文孺所言,这宁王竟似有不轨之图?” 正在此时,厅外急匆匆奔来一人,激动地大声呼喊道:“诸公!刚得到的消息,宁王朱由检竟与客氏在乾清宫的御座上宣yin!” “什么?”在座众人无不大怒。 “思永,你且慢些说,到底怎么回事?”**星急切地问道。 来人是太仆寺少卿周朝瑞,字思永。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些,立刻咬牙切齿地道:“我今日在去太仆寺的路上,听见两个小太监闲聊…” 随即他就把朱由检昨夜的遭遇复述了一遍。说是复述,其实只是复述他偷听到的两个小太监的对话而已。而这个版本,早不知道被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了。 “反了,反了!”**星气得眼珠子都红了,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得突突直跳,“太祖何等英明,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子孙!” 当下众人议定,全体东林党人,上至首辅叶向高,下至从九品的翰林院待诏,集体上书,弹劾魏忠贤,以及宁王朱由检。尤其是朱由检,*乱后宫、觊觎大宝,罪大恶极,不杀掉他绝不罢休! 离此不远的朱由检哪里知道,这才叫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才叫喝口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第三十六章 赌棋 天启三年冬,东林党终于孤注一掷,向阉党发起大规模攻击。一时间,弹劾奏章铺天盖地涌向紫禁城,将专门处理奏章的司礼监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奏章有的是一人写就,有的是两人、甚至三人共同签署。而弹劾阉党首领、东厂太监魏忠贤的奏章,竟是东林党七十余人联名拜发,声势十分骇人。 而且东林党的打击范围非常之大,阉党的骨干分子几乎无一幸免。魏忠贤自不必言,而他手下的文臣“五虎”: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太仆寺少卿吴淳夫、兵部尚书田吉、太常寺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以及武将“五彪”: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佥事杨衰,也无一不遭到东林党人的围攻。 阉党也绝非善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可没有这种高尚情*。当日管宁夜入东厂之时,魏忠贤聚众商议的大事,正是如何反击东林党,因为那时杨涟已经率先上书参劾魏忠贤。 眼见东林党撕破了脸皮,阉党成员也闻风而动。“五虎”、“五彪”自不待言,魏忠贤党羽甚众,还有“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此时也纷纷上书参劾东林党人。 而党附阉党的齐党、浙党、楚党也不甘寂寞。从万历年间开始,这几党就与东林党斗得不可开交,互有胜负。自从天启登基,东林党人因有拥立之功而得势,齐楚浙党可谓是一败涂地。他们在此次京察中被罢官者最多,是真正的受害者,因而对东林党的怨气也最大。 一时之间,两大阵营隔空对骂,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一地**毛。 但是,天启迟迟不发话,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间陷入僵局。 外面打乱了套,紫禁城内却秩序井然,一如平常。这几天天启没有召见朱由检,朱由检也终于松了口气,能在文华殿安安稳稳地过几天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自从林佑坤奉旨护卫文华殿,他倒是极为尽忠职守,在朱由检身边几乎形影不离。而管宁虽然恨透了林佑坤,表面上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样子。 因此这几日,文华殿倒也风平浪静,一点也感受不到宫外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趁闲着没事,朱由检也终于督促着管宁,把属于自己的银子从武成阁搬了过来。此后的整整一天,朱由检啥也没干,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存放银子的房间里,数钱! 这一数,还真数出点问题来。自己穿越之前的银子,少了就少了吧,谁让前任太败家,只顾着搜集黄色图片了。但是穿越之后,朱由检清清楚楚地记得,天启可是一次性就赏给自己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 可如今数来数去,黄金是一两也不少,但白银却只有五万两,直接给打了个五折。 问过管宁,这货才知道:原来皇帝给宗室和勋臣的赏赐,依例要从户部银库和内帑中各出一半。这内帑中的黄金千两、白银五万两是足额发放了,户部却连一钱银子都没给。 而且,人家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钱! 管宁为了气气朱由检,还惟妙惟肖地学起了户部的办事官员的原话:“请公公回禀宁王殿下,户部一年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仅辽东边事一项开支,就需要二百余万两。剩下区区几十万两银子,还得发放官员俸禄、支付各地卫所军饷、赈济灾民、修葺河工、应付外邦朝贡等等,根本就是捉襟见肘。不瞒公公,户部现在尚欠着前年的地方官员俸禄没发呢!辽东军饷又绝不能动,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还请宁王殿下宽限些时日,待户部手头宽松,还清旧欠之后,再将赏银送去文华殿吧。” 朱由检一听就知道没戏了。从来欠账都只能越欠越多,明朝又到了这般光景,还指着户部能扭亏为盈?拉倒吧,只当没这回子事,也就算了! 不过数了几天钱之后,朱由检也觉得无聊了。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钱,而只是喜欢花钱。就算是金山银山放在这里,不能花,那自己不就相当于一个银行金库的库管员么? 更为郁闷的是,明明身边美女如云,却只能看,不能摸!蕊儿对朱由检看得甚紧,生怕他一时把持不住而导致毒发身亡,都不让任何宫女伺候朱由检,更不要说梅兰竹菊四姐妹了。就连尚未成年的伊伊,蕊儿也让她躲得远远的,谨防朱由检兽性大发。 在前世,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也不过两样:金钱和女人。现在朱由检同志这两样貌似都有了,但却又都如同镜花水月,画饼充饥。这一天天地耗着,有个啥劲? 这一日管宁见朱由检又伏在案上长吁短叹,赶紧上前讨好地道:“王爷,可是觉得烦闷了?” 朱由检此时倒觉得管宁是自己的知音了,忙点点头道:“没错!” 管宁笑道:“要不,奴才去给王爷弄几只金丝雀来?那东西叫得倒是好听得很!” 朱由检本来满心期待,一听此言却又泄了气。这玩意有啥意思?提笼架鸟,那是八旗子弟闲着没事干的一大爱好,但是哥可不好这一口。再者说了,睹物思人,自己和那金丝雀不也同病相怜,都是身处樊笼,不能得脱么? 见朱由检没兴趣,管宁又试探着问道:“要不,奴才陪着王爷掷骰子赌钱?” 朱由检眼前一亮。对啊,哥可是麻将高手,过去总没时间痛痛快快玩一场,现在可好,只剩下时间了。别管那么多,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可仔细一问,朱由检却傻了眼。原来在明末,中国的头号国粹麻将牌还没有发明出来,这时候的打骰子,可就是单纯的打点比大小,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 而风行宫中的马吊牌,也就是前世的牌九,自己又不怎么擅长。 管宁连说了好几种游戏,朱由检都是大眼瞪小眼,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管宁也被整得有点发急,心想这王爷也太笨了,怎么啥也不会呢!最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王爷可会下围棋?” “会啊!”朱由检终于打起了精神。 遥想前世,尤俭同学可是常在弈城围棋网上混日子。他下棋是野路子,从来也没认真地学过,但时间长了,也混了个业余三段。虽然他在网下可能连个学围棋的小孩也下不过,但是杀杀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纯爱好者,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而且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砍韩国人和日本人。要知道弈城是个世界性的围棋平台,大陆、台湾、韩国、日本,甚至欧美的围棋爱好者,都可以直接在网上对弈。 尤俭从小学迷上围棋,一直到上大学,在弈城上至少也下了几千盘。虽然一直也没什么长进,但是每次赢个韩国人或者日本人,他总能得意一阵子,仿佛自己也是参加三国围棋擂台赛的中国选手,也能为国增光一样。 见管宁这个死太监居然也会下围棋,朱由检不由得产生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感。既然没别的娱乐方式,那就下几盘吧! 管宁见朱由检要下围棋,忙命小太监将棋盘棋子取来。朱由检仔细看时,见那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微微带着点翠绿之色;黑子却是漆黑润泽,周边有一圈宝蓝色的光彩。再看那棋盘,竟也是以黄花梨木制成,纹理清晰,还透着一丝原木的清香。 管宁见朱由检看得仔细,忙赔笑道:“王爷,这是棋中极品,云子。” 朱由检倒吸一口冷气。想那云子,自己在前世只从电视上见过,一副棋子,动辄几万大洋。再想想自己家中原来那副破塑料棋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刚要在棋盘前就座,朱由检心中一动,暗想不知这管宁棋艺如何。万一自己这两下子跟人家相差甚远,丢人倒是小事,赌输了银子可就不甚理想了。 他扭头一看,见林佑坤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灵机一动,问道:“林千户,你会下围棋否?” 林佑坤不好意思地笑道:“启禀殿下,微臣倒也会下几手。但棋艺拙劣,在殿下面前却是不敢献丑。” 朱由检忙道:“别客气别客气,来来来,林千户和管公公先杀一局,本王在一旁观战,嘿嘿嘿嘿。” 其实他心里早有盘算:如果这两个人水平都不怎么样,那就好说了。万一有一个是高手,那自己就捡那个软柿子捏。反正在前世也早就养成这习惯了,见了高手赶紧闪,见了面瓜赶紧上。 别人下棋都是找高手,朱由检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他长不了棋的最主要原因。 管宁见有机会在棋盘上报复林佑坤,心中暗自得意,奸笑道:“林千户,咱们玩多大的呢?一千两银子一局,可好?” 第三十七章 一局两万两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无事可做,朱由检也就认真地看起管宁和林佑坤之间的对弈来。 只见二人先猜了先。林佑坤猜得执黑,先在棋盘四角的星位交错布下黑白子各二枚。管宁执白,却首先行棋,在右上角小飞挂角。 朱由检一愣,这才想起来中国古代的围棋与现代规则有很大不同,其中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如同这局棋一般,采用座子制。由于座子的限制,布局阶段受到了很大限制,过于强调中盘战斗。由此也造成古代棋手力量很大,全局思路却较为单一和僵化的特点。 直到近代,围棋在中国日渐式微,却在日本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日本围棋没有座子,各种新奇古怪的布局和定式层出不穷,当然最重要的贡献还是小目布局。 朱由检在前世,也最擅长星小目开局。如今,两人既采用座子,那就等同于前世的对角星布局了。 过了半晌,林佑坤才应以一手小飞守角。而管宁沉思片刻,下一手飞入二四路分角。足足下了十分多钟,二人才各走了七八手棋。 朱由检渐渐看得不耐烦起来,因为二人走的其实都是古定式。这个定式在古人看来是两分的局面,可对于现代围棋而言,由于黑棋需要贴目,往往会走得更积极、更具有攻击性,不肯这样四平八稳地行棋。 但是这个定式太过经典,任何一个围棋初学者都会学到,朱由检早已对此后的各种变化烂熟于胸。他又是下惯了二十秒一步的网上快棋的,此刻见此二人速度如此之慢,不由得焦躁起来,忍不住催促道:“快点,下快点!下棋又不是相面!” 本来古人对弈讲究“观棋不语”,棋德棋品更重于棋艺。但朱由检哪管这些,他是下惯了网棋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在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条狗。别说观棋不语了,利用程序漏洞耍赖的人也比比皆是。朱由检混弈城数年,棋没长多少,各种赖招倒是学得挺全。至于下着下着与对手对骂起来,那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林佑坤却受不了朱由检的催促,心情浮躁起来,深深地打入白棋的阵地。管宁见林佑坤行棋过分,也毫不客气地迎头一镇,中盘战斗就此打响。 之后两个人的行棋速度就更慢了,往往几分钟才走上一手。朱由检看了几十手,便看出林佑坤的围棋水平比初学者也强不了多少,只知道一味厮杀,却忘了自己的大龙存在种种缺陷。 反观管宁,棋力就比林佑坤高多了。由于林佑坤的黑棋破绽百出,让管宁在对杀中巧妙地走出几个手筋,将一块必死之棋,硬生生走成了打劫活。 而打劫则是围棋的高级技巧。俗话说臭棋怕打劫,皆因水平较低的对弈者,找劫材的水平往往更低,要么劫材不够贸然开劫,最后一败涂地;要么尽找损劫,劫还不知胜败,其他地方已经亏损得一塌糊涂,得不偿失。 林佑坤即是如此,由于太过想吃住白棋,白棋在其他地方找劫,他没有应,而是直接粘上消劫。结果这块白棋固然是死了,但是另外的地方却是天翻地覆,最终导致黑棋全面崩溃。 行至一百余手,林佑坤见局势不可挽回,只得懊恼地投子认负。管宁脸上乐开了花,连声道:“林千户,承让,承让!那一千两银子…” 林佑坤有些挂不住,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沉声道:“管公公放心,林某绝不是赖帐之人,银子今日之内肯定送来。但刚才这一局,林某输得有些不甘,不知管公公可否再赐教一局?” 管宁心中大喜。他正不知道如何报复林佑坤,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狠狠地赢了林佑坤千两白银,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刚才一局未终,管宁已知林佑坤的围棋水平比自己差了不少,再下多少盘也是给自己送礼,何乐而不为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朱由检却一脸坏笑地道:“停停停,本王让你们把棋瘾也勾起来了!林千户,你既然输了,就给本王下去。看本王的!”说着就把林佑坤强拽了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管宁对面。 既然朱由检发了话,他才是正主,二人也只得遵命。林佑坤立在朱由检身后观棋,心中不住地懊恼。这千两白银对他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他素来瞧不起太监,刚才被管宁一激,才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哪知自己虽然武艺高强,但下棋却比人家差得远。白扔了这一千两银子,让他心疼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朱由检却是另外一番想法。从刚才的棋局中他已看出,管宁虽然比林佑坤高,但是和自己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别的不说,这大局观就没法比。像刚才管宁硬是做成打劫杀的那块棋,如果换了自己处理,早就弃掉了,根本没必要在那里浪费手数。虽然管宁借打劫获得胜势,那也只是对手太弱的缘故。 从感情上,朱由检还是更向着林佑坤一些,毕竟他还是个正常人,怎么着也比比割了卵蛋的管宁看着更顺眼。眼见林佑坤输急了眼,朱由检赶忙制止了他,亲自上阵,同时心中也有了计较,他要给管宁挖个大大的深坑。 管宁却看不出朱由检的心思,兴高采烈地继续下棋。 前两盘,朱由检故意隐瞒自己的实力,让管宁赢了。而且每输一局,他都装出一副极不服气的表情,非要拉着管宁再下一盘。 不但如此,每局的赌金也翻着番地加码,两局下来,朱由检已经输给管宁六千两银子,把管宁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第二局终了,朱由检装作恼羞成怒道:“不行,再来一局!这一局本王就不信还输给你了!赌金两万两,敢不敢赌!” 此时,蕊儿早已被惊动,也凑过来观棋。她也颇通棋艺,见朱由检前两局下得不知所云、漏洞百出,忍不住轻声叹气。 因为前几日春宫图的事情,蕊儿好几天没给朱由检好脸色看。但说到底,她还是朱由检的妻子,心中到底是向着夫君的。眼见朱由检输红了眼,竟一次将赌金加大到两万两,蕊儿刚想规劝两句,朱由检怕露馅,粗暴地打断她道:“没你的事,给我回后殿去!” 蕊儿一片痴情却遭斥骂,顿时眼含热泪,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朱由检脸上面沉似水,心中却感到歉然:老婆,为了坑死管宁,你就暂时受点委屈吧!回头哥给你跪搓板都行! 管宁却没看出朱由检的诡计,一口答应下来,兴冲冲地开始了第三局的对弈。 孰料布局伊始,管宁就觉出不对劲,因为朱由检在角上走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新形状。 其实这就是朱由检精心准备的飞刀。在围棋术语上,这几步棋叫“骗着”,其实都是过分之棋。如果应对得当,使用骗着者反受其害。但如果应对不当,就上当受骗了,往往在布局阶段就会背上沉重的包袱。 此局即是如此,角上的折冲结果,管宁本想取实地,却被*得取了外势。而全局的子力配置,又显然对管宁围大空不利。 管宁心中略有些紧张,但他有前两局的胜利垫底,倒也没觉得有异常,只是打起精神来,全力应付朱由检的挑战。 但之后的进程,就更出乎管宁的意料。每当他攻击朱由检的弱棋,以为朱由检只能往中腹逃跑,自己则正好大举进攻,顺势围地的时候,朱由检却常常根本不应,而走在棋盘的其他地方。 偏偏这些地方,又总是击中管宁的要害之处,不得不应。几个回合下来,管宁已有疲于奔命之感。为了摆脱被动,他横下心来,要强杀朱由检上方的七个子,心想只要吃掉这一块棋,其他地方再被搜刮,也能确保小胜。 不料真要吃棋,管宁却发现朱由检的这团黑子极有活力。只见他似是不经意地左一碰右一挤,上一断下一立,竟轻轻松松做出一只眼来。再有一眼,这块棋就要活了,而管宁的白棋全盘实地远远落后,如果不杀掉这块黑棋,那就断无胜理。 如果输了,那可是两万两!想到此处,管宁终于慌了神,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脑门上滑落。可是朱由检却趁火打劫,不住地催促道:“走啊,快走啊!” 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下棋最忌心有杂念,心浮气躁。管宁此时方寸已乱,一心只想杀掉黑棋,却不料自己的包围圈早露出了破绽,被朱由检使了个“倒扑”,反将白棋吃掉一大块。 俗语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管宁见败局已定,这才明白是着了朱由检的道,原来他棋力远胜自己,刚才输的两局,完全是为了引自己上套! 朱由检看着呆若木**的管宁,笑眯眯地道:“管公公,承让,承让!咱们还是现结帐吧,那两万两银子…” 第三十八章 奉旨出宫 “啪!”随着魏忠贤的一记单掌开碑,管宁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干爹饶命啊!干爹饶…”管宁赶紧跪在地上,在告饶的同时躲避魏忠贤的巴掌,胸口却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佛山无影脚。 “你个蠢货,越来越会玩了啊!一下子输掉一万两银子,还好意思跟咱家来借?你当咱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么?滚蛋,一个子儿也没有!” 魏忠贤怒骂几句,又要责打管宁,好不容易才被一旁的许显纯等人劝住。 这些日魏忠贤心急如焚,皆因东林党公然向自己宣战,包括他本人在内,参劾阉党成员的奏章不计其数。 在这以前,魏忠贤也没少挨弹劾,但却都是些**毛蒜皮的小事。他只需专捡天启忙着木匠活的时候,将奏章避重就轻地念给他听。天启正忙活着哪有心思听这些,往往只道:“不必念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忠贤要的就是这一句话。有了皇帝的授权,他大可以将奏折留中不发,甚至可以代皇帝下旨申斥上疏之人。实在看不顺眼的,干脆将其罢官,甚至直接下狱。只要是进了监狱,这人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此招屡试不爽,魏忠贤还以为没人敢再反对自己了。不曾想,他的倒行逆施却终于激起了东林党人的强烈愤怒。以杨涟的奏章为开端,东林党人纷纷上疏参劾,甚至数十人联名参奏,大有鱼死网破之决心。 偏偏这次,天启虽然仍然不看奏章,却也不明确表态了。没了皇帝的鼎力支持,魏忠贤也不禁着了慌。这几日,他天天在东厂与崔呈秀等心腹密议,如何反击东林党。 正焦头烂额之时,管宁这奴才竟然又来捣乱。他居然一盘棋就输给朱由检两万两银子,还涎着脸跑来向魏忠贤借钱,怎能不让魏忠贤勃然大怒? 看见管宁那副可怜相,崔呈秀等人无不幸灾乐祸。李朝钦还故作惊讶地问道:“管公公,听说你在尚膳监之时,积蓄颇多,打马吊耍钱的时候也没少一掷千金。怎么今日这区区一万多两银子,还要找厂公来借呢?” 管宁是有苦难言,他虽然平时没少贪墨银子,但往往是左手进右手出,大部分孝敬魏忠贤了。剩下一些积蓄,倒也有三、四万两,却放到宫外,吃着每月二分的利息,一时间收不回来。 他本想让朱由检宽限几天,朱由检却把眼一瞪道:“管公公,你这赌品可不怎么样啊!合着赢钱的时候你不吭声,输钱了就想砸罐?不行,今天你必须把欠本王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如数交上来,否则,嘿嘿嘿嘿,你就还回司礼监报到吧!” 管宁都快急哭了,七拼八凑也只凑了四千两,那一万两的大头却是无论如何凑不上了,只得向干爹魏忠贤求助。 哪知魏忠贤却似个貔貅,向来只进不出。又正赶上心情不好,管宁撞到了枪口上,哪还能讨好果子吃。 还是许显纯为管宁解围道:“父亲大人,倒也不能全怪管公公。孩儿也想不到,这宁王虽然年纪不大,却能使出这等欲擒故纵之计,正好提醒父亲大人,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魏忠贤微微颔首道:“显纯说的是。咱家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灯!” 许显纯见魏忠贤情绪平复了些,趁机进言道:“因此,父亲大人将管公公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一招妙棋,切不可因小失大啊!而且这宁王虽然奸诈,却是贪财好色,管公公再监视一段时间,必能抓住他的把柄。管公公既急用这一万两银子,孩儿手中倒还有些闲钱,就先借给管公公吧。” 魏忠贤见不用自己出钱,心情顿时缓和不少,故意板着脸道:“其实咱家也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今日刚刚备好五十万两,马上要送回肃宁修城墙。城防大事,岂可让这奴才耽误了?” 许显纯见魏忠贤不再追究,忙对管宁使个眼色。管宁赶紧对着魏忠贤猛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跑出东厂。他在感激许显纯再次救了自己一命的同时,也咬牙切齿地暗想:该死的宁王,找个机会,非整死你不可! 与此同时,朱由检却在乾清宫,再次接受天启的召见。 天启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脸色比平日显得更加苍白。但他仍强打精神笑道:“五弟,前日朕不是说,打算委派你办一件好玩的差事么?你来看,”说着一指殿内堆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朕这些日按照你的设计,赶出来不少新式家具。加上之前几个月打造的,乾清宫都快放不下了。却不知宫外之人,对这些家具是否喜爱。今日你就替朕走一趟,微服出宫,将这些家具统统卖了!朕也想知道,这些家具能卖多少银子呢!” 朱由检只得躬身领旨,心中却在想,这天启还挺有经济头脑的,可惜用的不是地方。要是在国事上也如这般精打细算,大明江山又何至于此! 不料天启紧跟着又是一句:“卖了多少银子,你告诉朕一声就行。那些银子,朕就赏给你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天启并非真的有经济头脑,只是想肯定一下自我价值,看看自己的手艺值多少钱而已。 “你微服出宫,朕也有些不放心。”天启接着说道,“就让林佑坤多带好手,贴身护持,也助你打理具体事宜。另外,也可带几个宫女伺候起居。想五弟久居深宫,还没逛过京师吧?朕还听说,宁王妃对五弟约束甚严,你也正好借此机会游玩一番,松泛松泛!嘿嘿嘿嘿…” 朱由检听天启说着说着就下了道,也只得苦笑道:“臣遵旨!” 既领了君命,奉旨办差,这就叫“陛辞”。差事办好之前,就不能再回文华殿了。好在有林佑坤打理一切,为朱由检换了一套较为普通的衣服,然后护送着他,从东华门口上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朱由检刚进车厢,就见梅兰竹菊四姐妹已在车厢之内就座。见朱由检进来,忙齐声禀道:“王爷,王妃娘娘知道王爷要出宫办差,让奴婢等随驾侍候。” 朱由检本想带着蕊儿,等出宫以后,找个机会直接溜之大吉的。但眼见蕊儿无法跟着出宫,又想到还有林佑坤跟着,自己想逃跑,恐怕也是难于上青天。 而且,自己的银子还都在宫内,又没有任何的出逃计划,想一走了之,还是太仓促了一些。 不过他自从穿越以来,还一直在紫禁城里圈着,每日基本上就是文华殿到乾清宫两点一线,也感到乏味得很,早就想到宫外透透气了。如今既蒙天启圣旨出宫,又有美女相伴,倒也感到十分惬意。 不多时,林佑坤办好了出宫的手续,马车催动,缓缓走出了东华门。林佑坤则率领几个手下骑马跟随,暗中保护。 出得宫来,朱由检一边挑起车厢中的窗帘,观看外面的景色,一边也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外面,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从紫禁城外向远处眺望,尚有一道气势恢宏的高大城墙。这道城墙红墙黄瓦,除了将紫禁城囊括其中,还隐约包含着数十座精美的建筑。紫禁城北的景山、北海,也都在这道城墙的范围之内。在这些建筑和景致之间,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御河,不过此时已被冻得如同镜子一般。 朱由检猜到,这就是前世已经不复存在的皇城。遥想当年,辛亥革命一举结束了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帝制,清帝退位,京师也改名北平,地位一落千丈。 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以旧城改造和阻碍城市发展为由,皇城的城墙大部分被陆续拆除。一座拥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美丽城池,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几乎荡然无存,并慢慢湮灭在老人的记忆当中,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黄城根”这个不知所云的地名。 当后世的人们迷失在北京那迷宫般的钢筋水泥丛林中之时,又可曾能想得到,几百年前,这里竟是此番景象? 不多时,马车就来到皇城的城墙之下,并缓缓地穿过了高大的东安门。当然,这座气势巍峨的城门,在后世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穿过东安门,就来到了皇城之外,气氛顿时为之一变。皇城之内那种恢宏大气、庄严肃穆的感觉没有了,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见朱由检望着窗外发愣,一直骑马跟随的林佑坤小声询问道:“殿下,从此处再往前不远,即是十王府街,是个十分热闹的去处。眼下已近正午,请殿下的示下,是否要先去那里打尖?” 朱由检从方位判断,也猜出来这所谓“十王府街”就是前世的王府井大街了。那里可是北京著名的商业街,有“中国第一商业街”的美称。 当然,在前世,尤俭同学对这样的地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原因也很简单,兜里没钱!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朱由检可是鸟枪换炮了,自然底气十足。他豪迈地一挥小手道:“走!” 第三十九章 望海楼 朱由检一行人沿着车水马龙的十王府街一路南行,最后在一家名为“望海楼”的饭馆前停了下来。 林佑坤低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这家望海楼是远近闻名的馆子,依小人看,咱们就在此打尖,然后再做打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尤公子”是朱由检出宫之前,与大家约定好的称呼。既然微服出宫,适当伪装一下也是必要的。否则王爷的牌子一亮出来,恐怕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朱由检抬头望时,见这望海楼是一座三层的建筑,面宽足有十余间房子长,进深也得有七八间,面积足可与紫禁城内的大殿媲美。而且共有三层,在这个年代也算得上是高层建筑了。进出此楼的客人熙熙攘攘,且个个衣着光鲜,想必也是一处高消费的场所。 当然,朱由检现在不用为钱发愁了。而且在宫中多日,也确实憋得难受,见了这样的热闹去处,当然不肯错过。 一行人进了望海楼,马上有跑堂的伙计走上前来殷勤招呼。林佑坤本想选个僻静的雅间,朱由检却只想越热闹越好,选择了顶楼大厅的一张靠窗的桌子。他与林佑坤及四姐妹坐了下来,林佑坤的几名手下,则装作互不相识,挑了几个散座分别坐下,实则暗暗地拉开警戒。 几个人甫一就座,周围食客的目光就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当然,他们不是看朱由检,而是被梅兰竹菊四姐妹那天仙般的、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所吸引。有些人还自持着身份,看过一眼之后,虽然心猿意马,却故意赶紧别过头去。有的人就比较不堪了,眼神一粘到四姐妹的脸上,就再也舍不得移开了。 但不管是谁,一看到林佑坤那满脸的杀气,以及他手中紧握的剑鞘,都赶紧扭过头去,生怕让林佑坤看到他们那邪恶的目光。 朱由检看得心中大乐,对羞得低垂着头的四姐妹开玩笑道:“在这里你们是焦点,本公子倒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人了。” 四姐妹慌了神,刚刚开口说了个“奴婢”,又觉不妥,赶紧缄口不言,却是极为不安。 不多时,店小二过来请朱由检点菜。朱由检接过菜谱看时,尽是些山珍海味之属,也不晓得哪些菜好吃。正犹豫之时,林佑坤笑道:“尤公子第一次来,对你们这里还不熟悉。你只管将你们望海楼的招牌菜上了来,让尤公子好好品尝一番。” 见店小二兴奋地应了一声去了,林佑坤低声对朱由检道:“小人常来这里,倒是对这里的菜了解一些。这顿饭就让小人做东,请尤公子务必赏个面子。” 朱由检还想客气一番,林佑坤却颇为诚恳,一定要请客。其实朱由检赌棋赢了管宁之后,就将林佑坤输的那一千两银子还给了他。林佑坤想着在望海楼吃顿饭虽然花销不菲,也不过几十两纹银,比那一千两自然是少多了,因此执意要做东,以谢朱由检替自己报仇出气。朱由检也只好由他了。 不多时,店小二流水般将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朱由检见以海鲜居多,纳闷地问道:“在京师也能吃到海鲜?新鲜不新鲜呢?” 店小二闻听此问,当即热情地介绍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望海楼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楼旁有一眼井,喏,就是客官您身后这扇窗下的那眼。这井因在十王府街,就叫‘王府井’。京师别处的井水都是又苦又涩,唯有这王府井水质甘甜清冽,因此远近闻名,每天打水的老百姓都排着大队。又有传说,这王府井其实通着海眼,井水如果平静,大海里也肯定波澜不兴;若井水晃动,那可不得了,说明海龙王就要兴风作浪了。” 朱由检倒不清楚这“王府井”的由来,因此也饶有兴致地听着店小二继续饶舌:“因为咱们酒楼正好可以俯瞰这王府井,故此取名‘望海楼’。既然名字里带个‘海’字,如果没有海鲜,那可就贻笑大方了。公子您放心,咱们楼里的海鲜,都是当日子时从大沽港快马运来的,数量极其有限。不是像您这样的贵客,也吃不到这样的新鲜海产。” 在前世,尤俭同学可享受不起海鲜,能吃个麻辣小龙虾就不错了。这些日在宫中,又为着防备食物被投毒,都让蕊儿亲自下厨,一日三餐也以清淡为主。此时见了眼前的饕餮大餐,这货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当即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掂起大槽牙,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林佑坤身负护卫宁王的重任,心思并不在吃上,只是浅尝辄止而已。四姐妹更不消说,她们都经过严格培训,在各方面都被极力打造成古典淑女。此时看见朱由检这副吃相,众人都忍不住轻轻蹙眉,想不到堂堂王爷,怎么吃起饭来跟不要命似的,倒和要饭花子有得一拼。 不多时,朱由检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十几道大菜扫荡了大半。他满意地打着饱嗝,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想坐在这里消消食。 这一停下来,他才发觉刚才吃得太专注了,都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其实大厅里还有数十张桌子,食客足有上百人,基本上每桌都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敬酒闹酒。再加上跑堂的时不时高声地吆喝着上菜,大厅里显得热闹非常。 朱由检心想这也是中餐馆的特点,只要是个馆子,那里面的噪音基本上都得超过一百分贝。如果像西餐厅那样鸦没雀静,那就太吓人了。在前世偏有些假洋鬼子,喝了几杯咖啡就忘了自己姓啥,别人在饭馆里吵吵两声,他也看不顺眼,张口闭口“国人素质”。就你绅士?你咋不想想英国那些足球流氓,在球场上和酒吧里是啥德性?那可是你的新祖宗,素质高不高? 他正这样想着,忽听旁边一桌上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借着这噪杂的环境和几分酒兴,正在高谈阔论。 听贼话也是朱由检的一大乐趣。闲着也是闲着,他正好想听听几人的议论,也借此更多地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和事。 只听其中一人叹道:“都说当今圣上暗弱,致使奸佞小人横行于朝堂。我倒觉得不然,像杨文孺、左共之这些人,都是极有风骨的。这次东林党人大举参劾魏忠贤,我看希望很大!圣上就是再宠信内官,也不能不考虑这么多朝臣的意见吧!” 另一人摇了摇头,已有三分醉意,大着舌头道:“你还指望着皇帝能斩邪留正?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若要整顿朝纲,早就整顿了,还能等到今天?依在下看来,如今的政局已是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你觉得杨涟左光斗是正人君子,我倒觉得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才是误国的蠢才!如果不是他们,神宗驾崩之时,说不定福王就能即位!若是福王即位了,…” 旁边的一个人赶紧捂住他的嘴道:“你疯啦?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语,若让人听了去,可就是抄家灭门之罪!” 他对面的一人却醉眼朦胧地道:“你们还在这里争论谁上谁下,就和朝中的那些高官显禄之辈一样,全是鼠目寸光!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广宁巡抚王化贞刚刚被鞑子杀得全军覆没,而辽东经略熊廷弼素与王化贞不合,竟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导致广宁失守,败军仓皇退守山海关!” 朱由检本来不过是听这几个人闲聊,听到这里却顿时紧张起来。他这些天一直窝在紫禁城,对天下大事可谓一无所知。此时听说明军又被后金杀得大败,这可是与自己之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不由得凝神细听起来。 只听这人接着道:“我前日从邸报上看到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一篇奏章,上面说:‘东事离披,一坏于清、抚,再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捐弃全辽,则无局之可布矣!逐步退缩之于山海,此后再无一步可退!’听说贼酋奴尔哈赤占据全辽之后,将辽西百姓尽数驱逐到辽河以东,然后尽行屠戮,惨绝人寰。辽东局面如此糜烂,朝中衮衮诸公却只知争权夺利,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有朝一日山海关又破,鞑子攻破京师,到时候玉石俱焚,看他们还争什么!…”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心想按说现在刚刚是天启三年,离明朝灭亡还有二十年呢,怎么现在人家都打到山海关啦?照如此速度,哥可就来不及跑了,用不着当皇帝上吊煤山,都得让大辫子们包了饺子! 他一时神情恍惚起来,后面的对话也没心思听了。待到那几个书生离开,林佑坤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尤公子,刚才旁边那桌上坐的两人,是锦衣卫的人。这几名书生,恐怕是要倒大霉了。” 第四十章 神秘的客户 朱由检听林佑坤说,刚才旁桌那两个相对安静的食客,竟是锦衣卫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道:“是来盯着咱们的么?” “不是。”林佑坤冷笑道,“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踪尤公子。若真有人敢暗中跟随,图谋不轨,小人早将他们干掉了。这两个人,只是锦衣卫的固定哨,是专在酒楼闹市偷听闲谈的。” 朱由检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林佑坤解释道:“尤公子,此二人虽然外着便衣,但里面套着的那层麻香色斗牛服却不小心露了出来。还有,二人所持兵刃比单刀长,比长剑略短,狭长略弯,刀柄比普通刀更长一些,便于双手握持,这必是绣春刀了。斗牛服、绣春刀,这就是锦衣卫缇骑的明显标志。” 朱由检又接着问道:“那现在他们去干什么了?” 林佑坤叹了口气道:“尤公子,那几名书生前脚一走,此二人就后脚跟上了。估计走到个僻静的所在,他们就要动手拿人。” 朱由检闻听此言,紧张地问道:“这几名书生也不过是闲聊了几句,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们?” 林佑坤却面色凝重地道:“锦衣卫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皆是由皇帝直接管辖,掌管诏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不过,过去锦衣卫只针对官员和有功名的人,现在却甘做东厂的马前卒,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刚才那几位书生,直言犯忌,言语中对东厂督公魏忠贤颇为不敬,这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那他们几个会判个什么罪?”朱由检颇有点同情这几个人,心想若放在前世,像这样吃饱了撑的胡扯国家大事的简直多了去了。说好听点,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说难听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反正都是平头百姓,说半天也改变不了什么。居然这也成了罪过? “判罪是判不了的,因为他们几个只是百姓,没有判的必要。但是审过之后想活着出来,却难!” 朱由检吓了一跳,听林佑坤的意思,这几个人竟是要被活活整死在狱中! “能不能救他们一救?”朱由检试探着问道。 林佑坤苦着脸压低声音叹道:“殿下,非是卑职不想救这几个人。只是卑职身居腾骧右卫,只负责宫中宿卫,并无其他任何权力。亲军二十六卫,各有所司,逾界者立斩不赦,这是太祖皇帝的明训,卑职又岂敢违反。再者一说,这东厂、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含冤被捕、甚至冤死之人不计其数,又哪能救得过来?” 听林佑坤如此说,朱由检也没了办法。一想到这几个人只因为酒后多说了两句,就要惨遭毒手,他再也没了兴致。自己原以为跑出宫外,就能躲避魏忠贤的魔掌,却不知魏忠贤早利用东厂和锦衣卫,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只要还在大明的地盘,躲到哪里也没有用,还不如在宫里安全! 此时朱由检才猛然想起,自己出宫可是有皇命在身的,可别把正事给耽误了。现在是因为有天启的庇护,才能苟延残喘,这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不能再扔了。 想到此处,他忙和林佑坤商量如何达成皇命,卖掉那一批家具器物。 没想到林佑坤只负责护卫自己的安全,武功虽然高强,其他的事情却是一问三不知,憋了半天才道:“小人于此实在是一窍不通,不如问问店里的伙计,他们一天不知道招待多少天南海北的客人,也算见多识广,兴许能出出主意。” 朱由检听他说得有理,忙叫过一个跑堂的伙计,先是随手赏给他一两银子,权作小费,然后问道:“不瞒你说,我们一行人是从外地进京的客商,专做家具木器生意。现下我们有一批上好的货物,都是紫檀木、黄花梨木打造的,想在京师贩卖,却不知如何入手。你可知哪里有家具的卖场,或是经销商?” 那伙计接了赏银,本来正眉开眼笑。闻听此言,却皱起了眉头,用诧异的眼光打量了朱由检半天,才为难地答道:“这位客官,您是哪里人氏?‘卖场’、‘经销商’是何意,小人不懂啊!”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把前世的专有名词直接搬过来了,难怪人家听不懂。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我是那个…海南人氏,嘿嘿嘿嘿。卖场就是集市,经销商就是倒卖货物的商人,这下能懂了吧?” 伙计这才笑道:“客官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瞒您说,这家具与别样商品不同。寻常百姓,都是自己找块便宜木料,自己打造;而富贵人家,或是像我们望海楼这样的场所,则都是先从外地订木料,等木料运过来之后,再找专门的木匠定做。像您这样直接卖打造好的成品家具,又是如此名贵的木料的,却是没有!” 听伙计这么一说,朱由检顿时傻眼了。看来在这个时代,商品经济还根本无法与前世相比,家具都是diy的,根本就无人买卖,像什么红星美凯龙、居然之家之类的大型家具卖场就更没有了。本以为天启交给的任务能轻松完成,没想到上来就碰到了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朱由检再也没心情在这坐着了,郁闷地叫道:“不吃了,结账!” 伙计应了一声,跑去前台算账。不多时跑了回来,却恭恭敬敬地笑道:“客官,您这一桌,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朱由检看了一眼林佑坤,以为是他趁自己不注意结的账。哪知林佑坤也颇为诧异,看来是完全不知情。 见两人一脸错愕,伙计笑道:“贵客这一桌的账,是天字第一号雅间的客人代结的。他还让小的给贵客传个话,能否赏光到雅间中一叙?” 朱由检心想我穿越过来以后也没什么熟人,是谁这么好心替我买单了?又或者,是想把哥骗入僻静的雅间,再偷偷地给做了? 林佑坤看出朱由检的犹豫,低声道:“尤公子且放宽心,有小人在,料也无妨。” 有人护驾,朱由检的胆子也壮了一些,心想自己虽然没亲眼见过林佑坤动手,但皇帝的贴身护卫,那武艺自然不会很差,估计一个人应付七八个应该没问题。再说,还有其他帮手在周围埋伏着。想那雅间之中,恐怕也藏不了多少刀斧手。人家为自己买单,如果连个面都不敢照,那也太怂了! 想到此处,这货派头十足地道:“既如此,头前带路!” 其实这天字第一号雅间就在他们的桌子后面不远,抬腿就到。进了雅间,朱由检发现里面极为宽阔,装饰得也极尽奢华,不愧“天字第一号”之称。正中一张大圆桌,布满酒菜。圆桌对面,却只有一人就座。此人年约四十,身材臃肿,衣着华丽,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 见朱由检一行人进来,此人赶忙起身离席,抱拳拱手,满脸堆笑道:“阁下屈尊赏光,鄙人荣幸之至!” 朱由检见此人并不认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此人却极其热情地连连劝他入席,又吆喝伙计重新布菜,斟酒倒茶,显得十分热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朱由检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得与林佑坤和四姐妹一起入了席。那人又一定要朱由检坐主位,朱由检推辞不过,只得坐了。 待众人坐定,那人再次拱手笑道:“公子请恕小人冒昧相请。小人姓乔名启泰,山西祁县人氏,眼下在京师开着一间‘德昌号’,主要做些古玩生意。能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朱由检也只得把自己早已编好的那套词拿了出来:“原来是乔掌柜,失敬失敬。鄙人姓尤名俭,海南人氏,专做家具生意。” 乔启泰却神秘地笑道:“不瞒公子说,刚才您与伙计的对话,小人也听到一些,故此才冒昧相请。公子的货物可有样品?能否让小人一观?” 见突然有了感兴趣的客户,朱由检也兴奋起来,忙对林佑坤道:“林管家,去叫伙计们带上一张椅子来,让乔掌柜过目。” 林佑坤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让手下人抬进来一张太师椅。 当然,这些用作样品的家具也是出宫之时,着专人用马车运出的,足足拉了三大车。 乔启泰忙站起身来,仔细端详这把太师椅。 朱由检见这把椅子就是天启应用了人体工程学,在椅面上做出屁股形状的那一把,心中暗笑。 乔启泰看得十分仔细,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甚至还把椅子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看罢多时,才满脸堆笑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请屏退左右,小人有一笔大生意要和公子谈。” 他此言一出,林佑坤登时警惕起来,在桌下的左手拇指轻抬剑柄,沉声问道:“乔掌柜,你到底是何人?” 第四十一章 谈成一笔大生意 宝剑尚未出鞘,那点寒光已经从鞘口透了出来,房间里立刻如同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使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乔启泰见林佑坤生疑,也吓得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忙摆手道:“请这位大人万勿误会,小人真的只是安分守己的商人,只想和公子做生意,绝无其他企图!只不过,小人是从一些细节看出,公子绝非如同刚才所说,是海南来的行商。依小人斗胆揣测,几位却是从…”说到此处他却急忙停住,又回身关紧了房门,才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却是从宫中出来的吧?” 林佑坤见身份被识破,不由得动了杀机,右手已经扶在剑柄之上,却仍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乔掌柜又是从哪里看出,我们是从宫中出来?” 乔启泰在生意场上饱经风雨,如何看不出林佑坤的意图,慌得赶紧跪倒在地,冲朱由检磕头道:“大人饶命!小人绝无歹意,绝无歹意啊!” 朱由检倒觉得乔启泰不像是东厂或锦衣卫的密探。他止住了林佑坤,又问乔启泰道:“乔掌柜不要慌,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从宫中出来的。但你又是从何得知呢?” 乔启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道:“这位大人一直手持长剑,剑鞘之上刻画着一匹肋生双翅的骏马,腾云驾雾,扶摇直上,小人认得这是大内腾骧右卫独有的标志。” 林佑坤心中一惊,没想到是从自己这里出了岔子,却仍不甘心地*问道:“你若是平民百姓,又如何认得大内之物?” 乔启泰忙赔笑道:“小人刚才已经说过,小人经营古玩,各种珍奇之物倒也见过一些。就在去年,小人还从一位宫中的侍卫那里转手了这么一口宝剑,因此认得。” 林佑坤当即默然,心想这倒是实情。这些年有魏忠贤做光辉榜样,宫中之人,不论侍卫还是太监,只要有机会出宫,总要顺点东西想法变卖。反正宫中少了什么东西,自有相关衙门马上采办补齐,也不会有人追究责任。 乔启泰接着道:“再说这张太师椅,从纹理的衔接即可看出,乃是用一整根黄花梨木打造而成。黄花梨木本就珍贵,即使达官贵人用得起,做椅子这种小家具也只用些边角料。用整根木材打造一张太师椅,也就只有宫中才有这种大手笔。更明显的是,这椅子虽然已经上漆,但椅子背面的木料上,还隐约可见一个‘贡’字,却不是宫中的东西,又是何物?再者一说,公子说从海南来,小人去过海南,却听不出公子言语之中带有任何的海南口音。故此揣测,公子只是为行事方便,假借身份罢了。” 这乔启泰侃侃而谈,果然是个浸*古玩界已久的大行家。林佑坤也稍稍放下心来,却还追问道:“乔掌柜所料不错,我等果然是宫中之人,只是出来办事,身份多有不便,这才乔装改扮。你可看得出我们的真实身份?” 乔启泰得意地笑道:“如果小人所料不错,这位管家,其实是大内侍卫。而这位公子,怕是哪个衙门的少监大人吧?” 朱由检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哥不就是长得幼稚点,声音嫩了点,胡子出晚了点么?怎么愣让人给当成太监了呢? 但转念一想,太监就太监吧,不暴露身份,行事倒也方便。于是干笑一声,尖声细气地道:“乔掌柜眼力不错,咱家正是尚膳监的少监管宁,你知道就行了,可不要对外声张。” 林佑坤与梅兰竹菊四姐妹简直哭笑不得,这王爷也太能胡闹了! 乔启泰却信以为真,忙对这冒牌管宁大礼参拜:“管公公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朱由检与乔启泰客气了两句,这才问道:“刚才听乔掌柜说,与咱家有大生意要谈?却不知是何生意?” 乔启泰这次却不敢入座了,站着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却方才听管公公所言,是有一批宫中的家具器物要脱手。小人想,那些家具若当作普通家具卖掉,一则主顾难寻,二则也卖不了多少钱。但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宫中,那就另当别论了!若蒙公公信任,小人即将这批货全部包下!以后公公再有什么好东西,也尽管找小人,小人保证现银交易,价格公道,绝不让公公吃亏!” 朱由检皱着眉看了看乔启泰,心中暗想这家伙过去可能也没少这么干过。宫中之人监守自盗,再拿到这里销赃。他再一转手,将各种宝贝转卖给那些烧包的有钱人,供他们向旁人炫耀:“看,这可是御用的东西!”整个一盗销一条龙的犯罪团伙!不知有多少宝贝,就是这样从紫禁城流落民间,更甚至流往海外,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疼痛和耻辱!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乔启泰,朱由检还真不知道怎么完成天启交办的任务。而且大明王朝都已经这副德性了,自己也别装什么文物保护者,还是想方设法卖个好价钱,以备日后跑路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装出一副不想卖的样子问道:“你一个人全包下来?咱家的这批货可是不少,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乔启泰见真有大生意上门,喜得满面红光道:“不知管公公可有清单,可否让小人一观?” 朱由检示意林佑坤将器物清单递给乔启泰。乔启泰看罢,拍着胸脯道:“管公公请放心,这批货小人一件不剩,全部吃进!十万两现银,您看如何?” 十万两!让户部出五万两银子,尚且拿不出来。而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矮胖商人,出手就是十万两!朱由检暗嘬牙花子,心想哥身为亲王,全部家当差不多也就这些了。这才是官商勾结,生财有道啊! 虽然心花怒放,这货还假装不情愿,与乔启泰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乔启泰笑道:“管公公,小人这一单实不赚钱,只为高攀您老大人。这样吧,十二万两现银,再加一百两黄金,您看如何?只要您以后多多关照,什么都有了!” 朱由检见好就收,拍板成交。如此顺利地完成任务,他也有些意外。但刚出宫半天就办完正事,他又有点怅然若失,心想哥还没玩够呢! 乔启泰最善察言观色,忙赔笑道:“公公出宫一趟殊为不易,再说这银货交割也需要时间,现在可无论如何不能回宫。就让小人做东,今晚在陕西巷的上林苑宴请公公,请公公务必赏光!” 朱由检用征询的眼光看林佑坤。林佑坤却因皇帝只让他保护宁王,至于什么时候回宫,可没有明旨。既出宫来,自然以朱由检马首是瞻。 梅兰竹菊四姐妹听到“上林苑”这三个字,却不由得身子一颤。朱由检不知道陕西巷和上林苑是什么地方,她们却对那里熟悉得很。 她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流落街头的孤儿,而是自幼就被妓馆收养的丫头。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她们谁也不愿意回忆,自己是如何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取悦男人,如何在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丑态百出的嫖客面前首次登台献艺,又是如何屡屡被当众轻薄!若不是老鸨把她们当作奇货可居,以“卖艺不卖身”为幌子,待价而沽,她们如今早已是残花败柳!… 朱由检却未注意到四姐妹神色有异,见林佑坤不反对,当即一口应承下来。不过他还是更关心银子的着落,模仿着管宁的腔调问道:“这些都是小事,却不知银子如何交割?” 乔启泰满面堆笑道:“小人正要和公公商量此事。十二万现银小人绝对是有,但公公将这许多银两搬入宫中,恐怕太过扎眼。不如存入银号,既方便又可靠,还有利息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朱由检倒想不到,明代已经有银行的雏形“银号”出现了。在前世,有钱存银行是常识,平常带张银行卡就可以走遍天下了,只有像傻根那样的傻货才把现金带在身上。 因此,他对把银子存入银号倒并不抗拒,只是对现在有哪些银号,以及经营状况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乔启泰见朱由检也有将银子存入银行的想法,不由得大喜过望。在这个时代,很多有钱人宁愿在自家后院挖个地窖,将银子深埋起来,也不愿意存入银号。这位管公公如此开明,他倒是没有想到,当即喜形于色地道:“小人经商多年,倒也认识几个信得过的银号老板。如公公有意,晚上就在上林苑一并引荐给公公。待谈妥各项事宜,公公在银号开了户头,小人先将银子存进去,然后公公再给小人货物。您看如何?” 朱由检点头答应,只假意叮嘱勿要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乔启泰自是满口答应,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匆匆离去,紧锣密鼓地安排晚上的重要会见去了。 待他走后,朱由检才问林佑坤:“这上林苑是什么去处?” 第四十二章 上林苑 隆冬的夜,来得格外得早。才不过酉时三刻,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以下。紧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迅速地笼罩了大地。那种黑暗仿佛是有形的,它可以侵入人的身体,让人感到无法呼吸。 不过在京师内城的正阳门外,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却不复存在了。灯火通明的街市之上,接踵摩肩的人群竟比白天更多。小贩不知疲倦的叫卖声,酒客醉后的吵嚷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招徕客人的娇呼声,以及不时驶过的马车的马蹄车轮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似有种巨大的魔力,将路过的人都搅入其中,不能自拔。 依祖制,京师入夜即实行宵禁,但到了嘉靖、万历年间,早年制定的规矩已基本破坏殆尽。除了皇城周围仍然戒备森严,内城的其他地方,夜间巡视的军士已经大为减少,也不过是应付差事。至于外城,干脆就无人过问。因此,正阳门外大栅栏一带,也逐渐自发地形成了热闹的街市。 此时,朱由检正带着林佑坤及梅兰竹菊四姐妹,兴致勃勃地徜徉在这繁华的街市之中。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此处为何叫‘大石烂儿’呢?” 林佑坤笑道:“弘治年间,由于街市日渐繁华,盗贼多隐于其中,官府在街上设置木制栅栏,并派士兵把守,盘查往来可疑之人。后来栅栏逐渐废弃不用,‘大栅栏’这个名字却流传了下来。众口相传,发音却逐渐变成了‘大石烂儿’。” “那陕西巷又在何处?”朱由检问道。 “过了大栅栏再往南,有很多条胡同,百姓俗称‘八大胡同’,乃是京师著名的烟花柳巷之地。”林佑坤如数家珍地说道,“其中最有名的是八条胡同,由西往东依次是: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而这八条胡同中,名气最大的就是陕西巷了。永乐年间,这里曾是陕西客商屯放木材之所,故此得名。咱们要去的上林苑,即是陕西巷中最大的妓馆。” 朱由检想不到,乔启泰竟是要在妓院中宴请自己。他老人家哪去过如此高档的娱乐场所,听林佑坤所说,这上林苑简直可以与前世的天上人间媲美了,当即心猿意马起来。 不多时,行至陕西巷。这陕西巷名虽为“巷”,却着实宽阔,足可并排走三辆马车。巷左右两侧,是清一色的二层青砖小楼。看招牌幌子,倒也并非全是妓院,戏园、茶社、酒楼等样样不缺。 当然,最多的还是妓院。每座妓院门口,总有两三个红巾翠袖的妙龄女子,每当有人经过,立即热情地招徕生意:“哎哟,这不是x大爷么,多日不见,您必是把咱们给忘了!还不快进来歇歇脚,让姑娘们给您斟上几杯,再唱支小曲儿,保证让大爷您开心!” 再往前行不远,道路逐渐拥挤起来,林佑坤也提高了警惕,低声对朱由检道:“上林苑到了。” 朱由检抬头看时,见一座三层楼鹤立**群般矗立着,比望海楼的规模也不遑多让。正门口高悬匾额,上书“上林苑”三个大字。通过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见里面还有数进院落,院落中张灯结彩,却似过节一般,点缀得花团锦簇。层楼之上,院落之中,到处是浓妆艳抹的妓女,正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 朱由检正入神地看着,乔启泰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喜滋滋地道:“尤公子大驾光临,乔某真是荣幸之至!宴席已经备好,只等尤公子来便开席,快里面请!” 朱由检客套几句,也就跟随着乔启泰进了上林苑。乔启泰却不去最热闹的临街彩楼,而是领着朱由检一行人径直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偏僻的跨院。跨院之内,也有一座二层小楼,却比临街那一座更显小巧精致,匾额上的题字也颇为秀气:凤来楼。 进入大厅,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在恭候。朱由检一进来,众人纷纷避席见礼。 乔启泰热情地介绍道:“诸位,这就是乔某请来的贵客,海南尤公子。尤公子,请容乔某为您一一介绍。这位是山西榆次的常连天常老板,主营茶叶生意;这位是徽州的王茂昌王老板,主营盐业;这位是潮州的郑拓海郑老板,主营海外贸易;这位年轻一点的,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李自成李公子。” “李自成?”朱由检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叫一声。 那年轻公子诧异道:“怎么,尤公子知道鄙人?” 朱由检暗想不对啊,据说李自成可是驿卒出身,因为裁撤驿站丢了饭碗,才加入造反的流贼,最终灭亡了大明王朝。可眼下这位李自成,不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去当贼啊?迟疑了半晌,他才试探着问道:“李公子可是陕西米脂人氏?” 这位李自成却摇头道:“鄙人是陕西西安府人,不是米脂县的。家兄李自谦,眼下却是在米脂县任县丞。莫非尤公子见过家兄?” 朱由检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位李自成并非那个威震天下、与张献忠齐名的李自成。他的哥哥既然叫李自谦,名字的第三个字带有言字旁,他的名字自然也应如此,当为“李自诚”,仅仅一字之差而已。 想通了此节,这货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忙打个哈哈道:“认错人了,李公子的名字与我的一个熟人很像,嘿嘿嘿嘿。” 众人重新入座后,酒菜流水般端上来。酒过三巡,乔启泰又介绍道:“尤公子,这几位老板除了经营本业,也都开着银号。就让他们各自介绍一番如何?” 朱由检知道要开始谈生意了,当即停箸静听。他心想这也是中国人的古老习惯之一,生意往往是在饭桌上谈成的。而到了办公室或谈判桌上,气氛反不如在饭桌上融洽,业务也难以开展。 年龄最大、两鬓已经开始斑白的常连天首先发言道:“鄙人是山西榆次人。自古晋商通行天下,天南海北路途遥远,携带大量银两殊为不便。更兼本朝银、钱、钞三币并行,兑换起来颇为繁琐,给生意带来很大麻烦。因此鄙人从祖上即经营银号,名为‘宝丰号’。目前,宝丰号在京师、太原、湖州、杭州等多地开有分号。尤公子若将银子存在我宝丰号,不但可以高枕无忧,还可每月收取一厘五的利息。” “这一厘五是多少?”朱由检傻乎乎地问道。 其实这几位老板也都是生意场上闯荡多年的老江湖,早看出来朱由检并非海南来的行商,只是不肯点破而已。见他发问,常连天忙答道:“十分之一为一分,百分之一为一厘,千分之一为一毫。这么说吧,如果尤公子在本号存一千两银子,那每月的利息就是纹银一十五两,每年的利息就是一百八十两。” 百分之十八?这个利率放在前世可是够高的,最起码比银行一年定期存款那可怜的百分之三点多高多了。但前世的银行可是国有的,还有央行、银监会等机构管着,信誉有保证。而如今的银号都是民间创办,只能算是商业信用。万一银号倒闭,别说百分之十八了,连本都找不回来,这可咋办? 常连天看出朱由检的犹豫,当即笑道:“尤公子可是担心本金的安全?此点大可放心,宝丰号实力雄厚,每年过手的银钱逾千万两。银号本身赢利就颇丰,再加上鄙人的茶叶生意,每年也得赚个二三百万两银子,绝对不会出现拖欠利息、甚至侵蚀本金的情况。” 常连天之后,徽商王茂昌、潮商郑拓海,以及陕西商帮的李自诚,也都分别介绍了自己的银号。这几家银号在地域上各有侧重,像王茂昌以盐业为主,他的“日升号”也多集中在扬州、盐城、武昌等盐货的集散地。郑裕隆主营海外生意,在广州、潮州、泉州、杭州等地也开了很多分号,甚至连吕宋岛上的马尼拉也有一家。陕西商帮的银号却是分布最广,北至大同,南至大理,西至酒泉,东至山海关,无不有他们的分号。 几人介绍完情况之后,都满怀希望地望着朱由检,心想凭自己的实力,定能吸引他将银子存入。 孰料朱由检沉默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此说来,各位老板都是实力雄厚。但本人素来胆小怕事,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放心。不知哪位可提供抵押?” 此言一出,几位老板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其实他们做生意固然需要资金周转,银号也兼放高利贷,对银子需求不小。但此时经商最讲信誉二字,自有银号以来,还从未有出资者要求银号抵押的。如要求抵押,摆明了是不信任他们了。 恰在此时,前院一阵高过一阵的喧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乔启泰正为冷场发急,赶忙趁机打圆场道:“生意上的事,不必急于求成。听此喧闹之声,必是本月的花魁选举要开始了。不如大伙儿先去乐呵一番,然后再谈,如何?” 第四十三章 花魁大赛 众人循着声浪来至前院,见上林苑的主楼之中高朋满座,足足聚集了不下数百人。楼内大厅已被几十张八仙桌占满,大厅的另一边,则是半人多高的台子,倒像是个剧场的布局。 幸亏乔启泰早有安排,预留了楼内最好的位置。朱由检由众人簇拥着,径直来到这张离台子最近的桌旁坐下,立时引来周围人群的啧啧艳羡之声。一是羡慕朱由检身旁带着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堪称艳冠群芳;二也是羡慕朱由检出手不凡,能占据最好的位子。 乔启泰心中得意,讨好地对朱由检说道:“不瞒尤公子说,仅为这个位子,乔某就花了一千两白银。而其他桌子也需数百两白银不等。就算没有位子,只要进场,也必须缴纳纹银五十两。这上林苑,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众人忙拱手感谢乔启泰的盛情款待。四姐妹却羞怯地低下头去,她们虽不曾在上林苑呆过,却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生怕被过去的恩客认出来,为朱由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朱由检刚刚坐定,只听周围的人群一阵阵起哄道:“怎的还不开始?快叫姑娘们出来,大爷等得不耐烦了!”本桌上的常连天、郑拓海等人也跟着瞎起哄。而林佑坤、乔启泰、李自诚等人虽未起哄,却也面带微笑,显然都是此间的风月老手了。 朱由检虽然在前世阅尽岛国影片无数,但这种风化场所还是第一次来。在略觉尴尬的同时,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得兴奋起来,心中暗暗期待着“花魁”的登场。 不多时,一名青年男子健步走上前台,朗声说道:“多蒙列位相公捧场,上林苑江三郎先行谢过了!请列位稍安勿躁,姑娘们在后台定妆已毕,花魁大赛马上开始!在开赛之前,小人先将大赛规则讲说一遍!” 全场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听此人讲解。乔启泰趁机对朱由检低声笑道:“这位江三郎大名江映秋,是上林苑老板江万流的三公子,也是这里的少当家。” 朱由检见此人生得面如冠玉,肤如敷粉,天庭饱满,鼻直口方,端的是个美男子。心想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流行花样美男了,看来我朝的“娘”文化倒是源远流长,却非从韩国或日本舶来。 一边想着,一边听江映秋说道:“本届全国花魁大赛,京师的分赛由我们上林苑承办。京师的各家粉楼各出头牌姑娘一名,登台献艺。献艺毕,各位相公即可购买彩票,投入您喜爱的姑娘所对应的票箱之中。 “选票记名,一张票十两银子。最后唱票,得票最多的三位姑娘,即是本届京师花魁大赛的状元、榜眼、探花,并且明日还将代表京师粉楼,参加在通州举行的天下花魁总决赛! “还有,诸位应该都很清楚,头牌的姑娘平常接客只是卖艺。但此次例外,每位姑娘票箱中投票最多的相公,即是该位姑娘半个月之内的唯一恩客!现在,花魁大赛正式开始!” 台下的人群顿时疯狂了起来,谁不想与花魁一夜风流?有些财大气粗的家伙已经跃跃欲试,看那架势,恨不得将花魁的前三名都尽数揽入自己怀中。当然也有些自知实力不济的,只想跟着饱饱眼福,能一睹花魁的芳姿,也就不虚此行了。 忽听一棒锣响,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知道正角儿就要登场。但台上仍是空无一人,只从幕帘后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这歌声细若游丝,却又清清楚楚地送到场内每一个人的耳朵中。虽然只唱得一句,却立即勾勒出一派初秋黄昏的寂寥景象。这一句唱罢多时,众人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随着这掌声,一名怀抱琵琶的美女款款从后台走出,边走边唱道:“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不少人已经认出她,纷纷喝彩道:“不愧是巫雨楼的头牌姑娘吴梦玫!这曲柳三变的《雨霖铃》,也只有吴姑娘能唱得如此情真意切,婉转低回!”当即就有很多沉不住气的客人购买彩票,手忙脚乱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投入吴梦玫的票箱中。就连郑拓海也按捺不住,一口气买了一百张票,一股脑地砸了进去,顿时引来旁观者的一片惊呼。 一曲唱罢,吴梦玫向场内宾客深施一礼,又对投票最多的郑拓海抛了个媚眼,才徐徐退入后台。郑拓海登时浑身酥软,恨不得要冲上去将吴梦玫一口吃掉。 乔启泰打趣道:“郑老板怎的如此性急?这花魁大赛才刚刚开始,后面的姑娘还多得很。万一您又看上了别的姑娘,这一千两银子不就百花了么?” 郑拓海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乔老板有所不知,我郑某人来京师经商十数年,见过的当红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还从未有像吴姑娘这样让郑某着迷的。我捧吴姑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定要捧她做这花魁状元!” 正说话间,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喝彩声,却原来是上林苑的头牌高英儿登了台。她年龄比那吴梦玫更小一些,只有二十岁,却也更加柔媚可人。此时占据地利,捧场的宾客自然也更多。 这次她演奏的是古琴。随着她纤细的十指轻轻地拨弄,悠扬的琴声立即盖过了喝彩声。 李自诚见朱由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高英儿,微笑着道:“尤公子,高姑娘这一曲《春江花月夜》,您觉得如何?”他其实是想看看朱由检是否想与这高英儿共度**,如果朱由检真有此意,他就豁出来砸个万两白银,将高英儿拿下,送与朱由检,做个天大的人情。 朱由检却猜不透李自诚的心思,他心想要让哥听个流行音乐还行,这古代音律嘛,实在是蛤蟆跳井,不懂!想想又不能这么直说,那可就露怯了,只得硬着头皮冒充行家,轻轻摇了摇头。 李自诚还道是他看不上高英儿的姿色,也只得一笑而过,心中暗想:这位“尤公子”真是高深莫测,连高英儿都难入他的法眼。也难怪,他身旁的那四位孪生美女,容貌也绝对不次于台上的任何一名姑娘。 朱由检要是知道李自诚的意图,恐怕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这样,京师各大妓院的姑娘走马灯般上台献艺,底下几十桌的宾客也不闲着,一边观看美女,一边大快朵颐,真真是秀色可餐。朱由检这一桌也是如此,几位银号老板一边殷勤地向朱由检劝酒,一边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银子存入自己的银号绝对不会出问题。 正所谓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这几位老板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如何不深谙此道。朱由检毕竟在前世只是个穷学生,哪里招架得住这些糖衣炮弹,当即允诺将十二万两银子等分为四份,分别存入四家银号之中,不再要求抵押。 几人见目的达到,皆大欢喜,更如众星捧月般轮流向朱由检敬酒,把他简直捧到了天上,就差跪下管朱由检叫爹了。 朱由检虽也喝了不少酒,但此时的酒乃纯粮酿造,在酒精度上根本无法与前世相比,因此脑筋倒还清醒。他将银子分别存入不同的银号,也算遵循了前世“不要把**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投资原则。好歹也是学过经济学的,今天他总算学以致用了一回。 众人交杯换盏之际,花魁大赛也有了结果。唱票的结果,上林苑的高英儿不出意外地摘得京师花魁状元。巫雨楼的吴梦玫得了榜眼,而醉星楼的头牌慕容雪屈居探花。而为了获得与吴梦玫共赴巫山的机会,郑拓海竟然花了八千八百两银子! 朱由检瞠目结舌地道:“郑老板真是性情中人,只为与一青楼女子共度半月,就用了近万两银子,这真叫**一刻值千金!” 乔启泰却笑道:“尤公子有所不知,郑老板精明得很,这银子可没有白花。今夜之后,京师还有谁不晓得郑老板的财力?只怕那财源滚滚而来,用不了几日,郑老板就连本带利赚回来了呢!” 朱由检这才有点明白,此时的妓女就跟前世的名车一样,也是一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想前世那些老总,哪怕公司都拖欠员工工资好几个月了,也得借钱买个奔驰宝马装点门面。要不怎么有“香车美女”这么个词呢,看来基本上这俩算是一个性质的。 众人正喧闹之际,少当家江映秋又跃上前台,高声道:“各位相公先不要着忙,上林苑今夜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朱由检原以为花魁大赛结束,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听说后面的节目更精彩,又重被吊起了胃口。 只见江映秋一声令下,四个打着赤膊的彪形大汉,将一张沉重的八仙桌抬上了前台。 八仙桌上,跪着一名衣衫凌乱、五花大绑的少女! 第四十四章 压轴节目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就是这样一种犯贱的动物,往往到手的弃之如敝屣,却永远追逐着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上林苑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那花魁大赛中群芳斗艳,却让你只能看不能摸。要想一吻芳泽,就必须花上大把的银子,最后胜出的佼佼者也只有几人而已。剩下的老兄,钱可就白花了,只好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悻悻而去。而越是如此,这些人心就越痒痒,下次就越舍得扔钱。 所以当夜色已深、即将曲终人散之时,上林苑推出的这名少女,就不啻于一颗重型炸弹,将那些失望宾客的**再次调动了起来。 但见她衣不蔽体,那浑圆的香肩和诱人的锁骨,完全暴露在一众色鬼的眼前。而绑缚在她柔弱身体上的麻绳,深深地嵌入肉中,更有一丝凌虐的味道,让这些饱经风月的老嫖客也感受到别样的刺激。 再细看她的面庞,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花季年华。但此刻,她那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一头长发也凌乱地披散下来。最为惹人爱怜的是,她一直在不停地哭泣,那晶莹的泪珠已经身下的桌子打湿了一大片。 趁台下众人大流口水之际,江映秋又高声喝道:“诸位!此女姓包,闺名玉怜,乃是太医院前任院使包建严的独女,今年正是二八芳龄,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因包太医犯下重罪,万岁爷严旨抄家,将这玉怜小姐没入官籍。三郎不才,又花费千两黄金,将玉怜小姐买到我们上林苑。今夜的压轴节目,就是哪位相公出价最高,就可以为玉怜小姐开苞!”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少商人虽有大把的银子,也早已三妻四妾,但这个时代重农抑商,所谓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一位,社会地位还不如普通农户。对于包玉怜这种出自官宦名门的大家闺秀,那是高攀不上的。而越是高攀不上,就越是心中发痒,越是幻想有朝一日,能将那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压在*,扬眉吐气一回。 而官妓制度,就正好满足了这些商人的猥琐变态心理。 上林苑号称百年老店,对嫖客的心理自是摸得透透的。别看那花魁大赛中的各位当家头牌均是色艺俱佳,只要银子足够,终能让她们投怀送抱。而真正能让男人疯狂的,还是包玉怜这样初入风月场,对嫖客还极度抗拒的雏儿。因此才让包玉怜压轴,也果然取得了让全场宾客彻底癫狂的预期效果。 朱由检听到“包建严”这个名字,却是一愣,心想这不是给自己治病,结果被自己整得心脏病发作的那位太医么? 他赶忙问身旁的林佑坤:“这是怎么回事?” 林佑坤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轻声叹道:“前些日包建严暴病而亡后,却被太医院的人举发贪墨白银五千两,且私自改动万岁常服的药方,居心叵测。万岁震怒,下严旨将包建严开棺戮尸,又将全家籍没。其实包家只余包玉怜这一女,却遭此大难,真可谓造化弄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蕊儿也曾经转述皇后的话,告诉他魏忠贤杀贾用灭口,又怀疑是包建严救了朱由检的命,迫害其家人的事情。只不知这魏忠贤竟然歹毒到了这种程度,将如此清秀可人的包小姐,就这么丢进了魔窟。说起来,她落到这种下场,似乎与自己也不无关系。 想到此处,他顿觉脸上发烧,坐立不安,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将贪婪的目光落到包玉怜那瑟瑟发抖的娇躯上。 李自诚却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朱由检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尤公子心神不定,是不是看上此女了?” 朱由检正心中愧疚,闻听此言猛地一惊,赶紧尴尬地笑道:“没有,没有没有…” 李自诚却微微一笑,将左手高高举起,朗声道:“我身旁这位尤公子,愿出白银一万五千两,为玉怜小姐赎身!”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顿时引来一阵艳羡之声。要知这包玉怜虽然惊艳全场,到底是个不出名的新人,与那些芳名在外的头牌姑娘,在价格上可是无法比拟的。一万五千两白银,足可为名头稍小的头牌姑娘赎身。而一般的青楼女子,这个数目足可买下三五十个了。 朱由检却是另一番心思。他虽对包玉怜感到歉然,却从未想到、也不懂得花钱为她赎身。此刻听李自诚替自己做了主,还出手就是一万五千两,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可别把自己给整破产了! 李自诚却悄声对他笑道:“尤公子且高坐,此事全包在鄙人身上。” 上林苑的少东家江映秋也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有人会出手如此阔绰。但他乃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这位尤公子有所不知,玉怜小姐刚入我上林苑,小人这本钱还没收回来,岂能马上赎身?” 李自诚冷笑一声道:“江三爷,你刚才不是红口白牙说道,将包小姐从官府买过来,花了千两黄金么?如今金银比价也不过一比九,难道尤公子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还不够你赚的?” 江映秋却早备好了说辞,慢悠悠地道:“千两黄金,这只是买断的花费。此外,尚有打点官面、安排食宿、找人伺候、采买脂粉这许多花销,区区一万五千两银子,又怎么能够?” 其实,他与管理官妓的衙门混得极熟,将包玉怜买过来只花了一百两白银。如今转眼就涨了近百倍,还不知足,见有人志在必得,马上坐地起价,真是奸诈到了极点。 李自诚冷哼一声道:“江三爷是上林苑的少东家不假,但也别把别人当成了冤大头。脂粉行情,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您也不要得寸进尺!这样,尤公子出二万两白银,一口价,成与不成!” 江映秋还想再缓一缓,将包玉怜卖个更高的价钱,他的一个手下却匆匆上台,对他耳语了几句。江映秋顿时面色变了几变,略带惊慌地扫了一眼朱由检这一席,沉吟片刻,高声道:“好!既然尤公子如此怜香惜玉,三郎也不是棒打鸳鸯之人。二万两,成交!玉怜小姐,你现已是自由之身,从今往后,你就是尤公子的人啦!” 全场宾客,无不为朱由检的豪爽和阔绰所震惊。人群沉寂了片刻,随即欢声雷动,恭喜朱由检独占鳌头,抢下了上林苑的压轴之宝。 几个大汉当即为包玉怜松了绑。包玉怜揉了揉被绳子勒得生疼的臂膀,却突然尖声叫道:“我不要跟着他!就算让千人骑,万人胯,我也不要跟着他!我认得他,他就是…” 江映秋立时把脸一沉道:“玉怜小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这里是上林苑,我江三郎一言既出,岂容你不肯?你还道自己是太医院使的千金小姐?若不是尤公子出手相救,我倒想把你卖到漠北去,让你尝尝瓦剌人的滋味!” 包玉怜还想争辩,早被几个大汉推推搡搡地送至朱由检身边。林佑坤却怕她再多说下去暴露朱由检的身份,在她脖子后面稍微用力击了一下。包玉怜立即浑身酥软,躺倒在朱由检的怀中,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众人渐渐散去,乔启泰等商人也与朱由检拱手话别,约定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 出了上林苑,朱由检一行人钻进林佑坤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厢。此时,刚刚替朱由检办完交割手续的李自诚匆匆追了过来。朱由检刚想说些什么,李自诚赶忙制止道:“尤公子切勿推脱。君子有成人之美,鄙人与公子一见如故,正欲与阁下多亲多近,区区小事不必记挂。尤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由检只得下了车。李自诚看常连天等人业已走远,压低声音道:“尤公子,小人相信公子绝不只有这十二万两银子。若还有银子想存入钱庄,小人愿提供抵押!” 朱由检恍然大悟,怪道这李自诚对自己如此慷慨,相当于白送自己二万两银子,原来是想踢开常连天等人,私下与自己做更大的生意。他心中暗叹这李自诚果然是慧眼独具,自己的家底还在宫中,没来得及往外露呢!不过他既能提供担保,何乐不为,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 李自诚大喜过望,连连对朱由检作揖,约定日后详谈,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朱由检重新上了马车,问车外骑马跟随的林佑坤:“如今我们去哪里?” 林佑坤早已安排好了,晚上下榻昌平客栈。这昌平客栈离正阳门不远,也是京师一等一的客栈。 马车催动,朱由检靠在车厢壁上,望着车厢内紧靠在一起昏昏欲睡的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恨恨地将头别到一边,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包玉怜,一些相当不健康的念头又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出来。 第四十五章 剧毒发作 在浓重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正缓缓地行驶在正阳门外大街上。马匹鼻孔中喷出的哈气,在寒夜中清晰可见。得得的马蹄声,清脆的銮铃声,以及沉重的大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吱吱声,在这快要凝固的空气中传出去很远很远,直至无迹可寻。 朱由检在车厢内被颠得七荤八素。这个时代的车子还都是木制车轮,根本没有前世用橡胶制成的轮胎,减震效果接近于零。而路面又是用大块的条石铺就,本就不很平坦,年长日久,就更加坑坑洼洼。 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路面略显平缓,朱由检刚松了口气,冷不防车轮驶过一个深坑,他又被狠狠地颠起来。这下他再难以保持平衡,一下子倒在包玉怜的身上。 包玉怜花容失色,奋力地将他推出去,声音中带着惊慌与愤怒:“不要靠近我!” 朱由检本想借机揩点油,见包玉怜对自己如此抵触,也只得讪讪地坐正,没话找话地道:“包小姐,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有意的。你真的认识我?” 包玉怜对他怒目而视:“你不就是宁王么?” 朱由检奇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包玉怜冷哼一声道:“父亲在时,每遇到疑难杂症,回家后必将病人的详细情况,包括音容样貌,都讲与我听,由我整理入档,以备日后存查。我见你身旁有宫中四卫的高手护驾,年龄相貌又与父亲描述相符,自然猜得出来。” 提到父亲,她心下黯然,两行清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朱由检见自己的身份已被拆穿,在佩服包玉怜冰雪聪明的同时,也顿觉十分尴尬,半晌才憋出一句道:“包小姐所猜不错,我确实是宁王朱由检。人死不能复生,包小姐请节哀。” 包玉怜却狠狠地瞪了朱由检一眼,抽泣着道:“若不是宁王千岁,父亲一定还活得好好的!若不是宁王千岁,玉怜也断不会沦落风尘!” 朱由检心中喊冤:你爹肯定是突发急性心肌梗塞,我吓他一跳最多只能算诱因。至于你被抄家没籍,那都是魏忠贤干的,怎么能把账都算到我老人家头上呢? 他本想辩解两句,但见包玉怜哭得梨花带雨,又对自己如此敌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也只得缄口不言。 同坐在车中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却有些为朱由检打抱不平。菊剑排在老四,平素被三个姐姐疼惯了,胆子也最大,此时忍不住说道:“这位小姐,我们王爷花了那么多银子为你赎身,你怎么不谢王爷,反倒出言不逊呢?” 朱由检倒没想到菊剑能为自己说话。她们四姐妹在文华殿向来小心谨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朱由检和蕊儿因她们是魏忠贤送来的,对她们心存防备,关系也是不冷不热。此时听菊剑说起赎身的事,这货老脸微红,心想钱又不是我出的,还真没什么可谢自己的。 包玉怜拭了拭眼泪,冷笑道:“你们几个,是宁王的侍妾么?又或者也和我一样,是他用银子买来的?” 菊剑登时羞红了脸,急急地道:“我们姐妹只是服侍王爷的婢女。” 包玉怜寒着俏脸道:“他是你们的王爷,却不是我的王爷!玉怜宁肯死,也不做他的玩物!大不了,玉怜终生行医,赚够二万两银子,还给他便了!” 朱由检见包玉怜性情刚烈,本来还有那么一丝幻想,此时也早烟消云散了。眼见她被魏忠贤害得家破人亡,也实在可怜,叹了口气道:“包小姐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打算强迫你做什么。只是夜已深了,不如与我们同去客栈歇息一晚。天亮之后,去留自便,反正你已是自由之身。你看如何?” 包玉怜呆呆地望着朱由检,美目中又堕下泪来,良久才凄然道:“我只是离开了上林苑,却并未脱离乐籍。天下虽大,又哪有容身之处?玉怜也清楚,家父之死怨不得王爷,抄家没籍更是和王爷没有半点关系,这都是玉怜的命!如今,王爷既花费银子为玉怜赎身,玉怜自幼略通医道,愿跟随王爷,为王爷诊病开方,抓药侍疾。但王爷若想收玉怜为侍妾,玉怜宁死不从!” 朱由检心中大喜,有这么个美女私人医生,查个体啥的那是什么劲头!只要你现在不走,日久生情也说不定呢!一瞬间,这货的大脑又被n多邪恶的镜头占据了。 不多时,昌平客栈已到。掌柜和伙计早已恭候多时,赶忙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后院的一座小楼之上。原来林佑坤早已做好安排,朱由检和四姐妹住在小楼上的天字第一号客房,林佑坤住隔壁的二号。而其他手下,则散落分布在前院和后院的若干客房,暗暗地守住所有重要通道,以防不测。 只是林佑坤事先没有预料到会多出一个包玉怜,而且他也想当然地认为朱由检既带了四名美婢,自然是要她们侍寝。 朱由检心里立时痒痒起来,还假装埋怨林佑坤:“林管家,你是怎么安排的?包小姐住哪?要不我和你一个房间,让五位女子住这天字第一号房吧…” 包玉怜却冷冷地道:“不必了,岂敢让公子受委屈!这天字第一号房不是里外套间么,我住外间,公子住里间,也就是了。” 朱由检心中美滋滋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假惺惺地推辞了两句,这才半推半就地进了天字第一号房。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玩了一整天,朱由检也觉得困倦难当。正要上床睡觉时,梅剑恭谨地道:“公子,请容奴婢等伺候您沐浴。” 朱由检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注意力全放在包玉怜身上,竟然忘了还有四位孪生美女,要和自己同处一室!这套间内只有一张大床,今夜岂非要和她们同床共枕! 他虽然听说自己中了剧毒,但这些天却未感到有任何不适,每天早晨起床之时,也总是一柱擎天。时间久了,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蕊儿或者是皇后在骗自己。 此时眼见有美女侍浴的机会,这货把心一横,小脑袋终于战胜了大脑袋,色迷迷地答道:“好…好吧!” 不多时,伙计抬进来一只大木澡盆,又将烧好的水不断加入盆中。这房间内本来就放着炭火盆,此时更是香气四溢,春意融融。 加好水后,伙计退出房间。四姐妹将房门紧紧关闭了,就开始为朱由检宽衣解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入澡盆之中。 朱由检此刻心脏狂跳,强自压抑着极度的紧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看到那些不该看的场景,导致自己兽性大发。 四姐妹倒比朱由检镇定一些。她们本来就是魏忠贤安排在朱由检身边进行色诱的,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因此虽也饱含羞怯,却还是细心地为朱由检搓洗起来。 一时间,朱由检如至仙境。兰剑为他轻轻搓洗背部,竹剑和菊剑一左一右,将他的两条胳膊从手掌到腋窝细细地连搓带揉,又在他的肩部轻轻捶打,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时间一长,这货居然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 “王爷,别在这里睡,一会儿洗完了去床上安歇吧!”梅剑轻声唤醒了他,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而朱由检刚从打盹中醒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再加上水气蒸腾,他也没看清楚,还以为身前的梅剑是自己的娇妻蕊儿,当即一把搂住,口中喃喃地道:“蕊儿,为夫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可他话音未落,突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觉得脑袋在一瞬间就痛得要爆开一般! 被他搂在怀中的梅剑本来是羞怯非常,此刻也发觉朱由检神色痛苦,当即惊恐地呼道:“王爷,您怎么了?” 此时,朱由检已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仿佛多了无数把利剑来回穿刺,胸膛内也是翻江倒海。刚想张嘴说话,却“哇”地一声,将一口墨汁一般黑的污血,喷了梅剑一头一脸! 在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这个世界之时,朱由检心中暗骂:你大爷的魏忠贤,这毒是真的!! 第四十六章 金针过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检再次悠然醒转,却仍觉得周身刺痛难当。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骇异地发现,自己是躺在天字第一号房里间的大床上,全身不着寸缕。而自己的四肢,却被四姐妹死死地按着,动弹不得! 这还不算,自己从头到脚的几十处要穴上,竟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金针,尤以小腹之下最多!而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感,正是从这些金针刺穴之处传来。 朱由检万念俱灰,心想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让魏忠贤老千岁给做掉了。这是要给我来个满清十大酷刑啊!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四姐妹却喜道:“王爷,您终于醒了!” 随即脚步声传来,却是包玉怜来至床边,拾起朱由检的左手,用纤纤细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凝神,诊断脉象。 良久,她才抬起玉手,却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和朱由检四目相对,紧张地说道:“王爷方才剧毒发作,险些丧命。幸亏玉怜用祖传的金针过穴之法,将毒气稍稍引出。王爷切不可乱动,否则触动金针,扰乱了引导毒气的通道,将立即毒气归心,神仙也难以施救!” 朱由检听自己尚处于危险期,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稍稍好了些,已能张口说话,才发现五名美女环绕在侧,自己这副样子实在观之不雅。这货顿觉无比尴尬,挣扎着道:“能不能先给我盖上点…” 包玉怜也羞红了脸。刚才她金针过穴之时,少不得也与朱由检的身体有了很多亲密的接触。但她自幼被父亲教导,医者须存父母之心,不得对病人有任何嫌弃。因此也只得大着胆子,在朱由检的私密之处周围,仔细地下了十数针。 此时见朱由检已能说话,她知道金针已经起效,不由得心头一喜,却又羞涩地解释道:“不能盖东西,否则就碰到金针了…” 朱由检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尴尬地道:“多谢包小姐救命之恩!却不知我中的毒能否化解?” 包玉怜满面红霞,轻启樱唇,缓缓答道:“王爷将我救出苦海,已先有大恩于玉怜,玉怜不过是报恩罢了。王爷所中之毒名为‘合欢散’,是从南洋传入,毒性极其猛烈,最可恶的是深入骨血,难以急除,且没有对症的草药。但玉怜用金针过穴,尚可将剧毒导出一些。您看这金针的针头有黑色血珠渗出,此即是毒液排出的表现。假以时日,总能将毒素排清,那时王爷便痊愈了。” 朱由检想不到这小小的金针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也不禁被祖国医术的博大精深所折服。 遥想前世,得个感冒发烧,都得去医院做一大圈检查,然后再挂几天吊瓶,没个几千块就别想治好。而且越输液越不管用,早晚都得培育出个超级抗药的病菌来。 而包玉怜仅仅给自己做个针灸就能治好剧毒,这要是放到前世,非得让那些砖家叫兽骂死,说她是无证行医的骗子不可。 见朱由检精神好转,一直在旁边紧张守候的林佑坤猛然拔剑在手,用剑尖迫住梅剑的咽喉,厉声喝道:“说!是不是你等毒害王爷的!” 四姐妹吓得一齐跪倒,连连向朱由检求饶道:“王爷饶命,奴婢等怎敢加害王爷!奴婢实在不知这是为何啊!” 见四人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瑟瑟发抖,朱由检十分不忍,忙制止道:“林千户,不关她们的事。” 林佑坤这才收剑还鞘,狠狠地瞪了梅剑等人一眼,这才问包玉怜:“王爷尚需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此次出宫,他担着保护朱由检的大干系,若朱由检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要祸灭九族了,因此也极为紧张。 包玉怜蹙眉道:“王爷中毒时间太长,依玉怜判断,若要完全康复,至少还需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在此期间,玉怜必须每晚如现在这样,为王爷金针过穴。而且,王爷暂时不能做…做那种事,也要尽可能地清心寡欲,以免再次触发剧毒。” 朱由检听说自己的小兄弟虽没有报废,但也必须雪藏一段时间,只得苦笑道:“既如此,今后就有劳包小姐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们都出去吧!” 包玉怜和四姐妹这才醒悟:有自己在他身边,他又是光光溜溜的,能清心寡欲才怪!顿时一齐羞红了脸,纷纷起身退到外间去了。 林佑坤对朱由检满脸赔笑道:“殿下,她们都出去了,卑职陪着殿下就可以了。” 朱由检望着林佑坤那张诚恳的脸,简直是郁闷之极,苦笑一声道:“你也快给我出去!” 一夜无话。这一觉朱由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才发现,包玉怜已不知何时将金针从自己身上拔掉了,此时倒觉得神清气爽,畅快无比。 林佑坤将四姐妹赶到门外,要亲自伺候朱由检更衣。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我还没有出柜的打算,赶忙将林佑坤也轰了出去,自己胡乱穿上了衣服。 洗漱已毕,伙计又送来早餐。餐罢,朱由检想起正事还没办完,昨日还与乔启泰、李自诚等人有约,赶忙让林佑坤安排车马,众人匆匆启程,赶赴崇文门外的聚星楼。 不多时,来到崇文门外。朱由检下了马车,见此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城楼两侧的城墙上,各有对称的数个大洞,河水从洞下穿过,洞口处还设有巨大的船闸。 当然,此时已是数九寒天,河水早已封冻,自然也没有船只通过。但崇文门那高大城楼下的门洞口处,各种贩运货物的大小车辆,以及挑着颤巍巍的担子的小商小贩,还是络绎不绝排队等候放行。 而城门洞内,一队戒备森严的士兵正负责维持秩序,而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则忙于盘查往来货物,并根据货物的数量和价值收取关税,然后才放货物入城。 朱由检正看得入神,乔启泰等人已经从聚星楼门口迎了出来。众人寒暄之际,李自诚见朱由检颇有些容光焕发,而包玉怜与四姐妹却面带倦容,还以为这货床战能力超群,竟能以一敌五,便打趣道:“尤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朱由检苦笑道:“还行,还行!” 一行人寒暄已毕,携手登楼。乔启泰早安排了两个雅间,一间让包玉怜、四姐妹,以及暂时跟随着郑拓海的京师名妓吴梦玫等女客休息,一间则专作洽谈生意之用。 其实昨日朱由检已与这几位商人达成了意向,今日只是再做些细节上的确认而已。待全部事宜计议已定,乔启泰等人又分别拿出起草好的契书,由双方签字画押,一桩连环生意就此大功告成。 朱由检倒是十分细心,将一式二份的契书仔细审视过后才签了字,并且让林佑坤将自己的那份妥善收起。他心想这可是皇帝交待的差事,有了这些白纸黑字,回去才好交差。而具体的银货交割,自有下属去办理。 等全部忙完,时间已近正午。乔启泰又要请客,郑拓海却道:“今日鄙人要携吴姑娘去通州参加全国花魁总决赛,必须即刻启程,否则就赶不及进通州城了。各位老板,尤其是尤公子,务须赏鄙人个面子,让鄙人在通州做个东道,连带为吴姑娘助威。这花魁总决赛乃是人间胜景,不去可是抱憾终生啊!” 朱由检刚刚死里逃生,生怕再受到诱惑,引发剧毒,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郑拓海与李自诚却极力劝他同去,尤其是李自诚,更想借机与他商谈今后的合作大计,死活不肯放他走。 朱由检头脑一热,顺口答应道:“既然郑老板盛情难却,只好叨扰了。” 在一旁侍立的林佑坤却为难地道:“公子,真要出城么?” 他实是担心朱由检的安全,因为在京师之内,他自信可保得宁王万无一失。但出了京师,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了,他虽也带了十几个手下,但总觉不能高枕无忧。 郑拓海却大笑道:“林管家可是担心行程的安全?这一点大可放心,到通州的大驿道往来商贾甚多,这又是天子脚下,能出什么差池?而且,鄙人的商队也正好要从大沽港乘船出海,足有几十号子人,就遇上个把毛贼,也顺手打发了。” 朱由检正玩得心野,也不想就此回宫,对林佑坤道:“那就走一趟吧!” 林佑坤见朱由检已经做了决定,自是不敢顶撞,只得暗自通知手下加派人手,提高戒备。 乔启泰、常连天、王茂昌等人另有要务在身,就此与朱由检等人话别。郑拓海和李自诚则赶忙招呼手下的伙计,安排启程。 此时,诸位女客也从雅间走了出来。包玉怜已经得知朱由检又要去通州去看花魁总决赛,急嗔道:“公子,你不能去!…” 郑拓海哈哈大笑道:“包小姐,怎的还没入尤公子的府门,就发号施令起来?你若想对尤公子耍威风,须得坐在床上,尤公子才好当个‘床头跪’。此刻却是听你不得!” 包玉怜被逗得大窘,一扭身匆匆走下楼去。 李自诚见朱由检不住地摇头苦笑,也微笑着挖苦道:“公子家风严谨,佩服佩服!” 第四十七章 百倍之利 朱由检一行人登上了郑拓海的座驾,只有林佑坤仍是独自骑马相随。而郑拓海的商队足有十几辆马车,前后排出上百米,都依次跟在他们的后面,鱼贯而行。 这辆马车体量极大,竟然是由四匹马并排拉着。车厢内也极为宽阔,而且布置得也很奢华,简直相当于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客厅。 郑拓海还自谦道:“真是对不住尤公子了。眼下正值寒冬,运河封冻,无法走水路,只得让尤公子受些车马颠簸之苦。” 李自诚却笑道:“郑老板太过客气了。想那本朝太师张文忠公,曾有一顶六十四人抬的大轿,轿内俨然一个府衙,客厅、书房、卧室、更衣室一应俱全。郑老板这辆车虽比不得文忠公,亦相去不远。” 郑拓海大笑道:“李公子说笑了,郑某区区一介商人,怎敢与张居正相比?其实我本欲将车厢做得更大一些,不过那样可就出不去城门了。” 众人有说有笑地启程上路,但因路上车水马龙,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朱由检好奇地问道:“天下花魁总决赛,为何要在通州举行呢?何不在京师?” 郑拓海忙解释道:“尤公子有所不知,这通州乃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江南的米盐丝布,皆可通过运河运抵至此,故此得‘通州’之名。因此,通州也是天下客商汇聚之处,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师。而这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专有一班道学家,总以‘有碍风化’为由,整日找青楼的麻烦。有些达官贵人碍于身份,也不愿在京师逛青楼。到了通州,虽然还算不上天高皇帝远,到底方便多了。这天下花魁总决赛每年一次,在通州、扬州、杭州三地轮流举行,今年正好轮到通州。” 朱由检这才恍然,心想这和前世屡见不鲜的贪官出国赌博,其实是一个道理。但还略带疑问地道:“我看这运河不是直通崇文门么?货物何不直接运进京师?” 李自诚插话道:“从通州到京师这一段运河名为通惠河,本是前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从通州直通内城的积水潭。漕运最盛时,经过通惠河运抵大都的粮食每年可达二百万石。本朝太祖定都南京,即将元大都废弃,这通惠河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虽然后来成祖迁都,又多次重修通惠河,但自嘉靖年间开始,朝廷财力越来越捉襟见肘,对运河的修葺维护也大不如前,导致通惠河日渐淤塞。如今,河水只有三尺多深,只能行些小船或画舫游船,吃水深的货船则不能通行,只能将货物从通州转至陆路,再运进京师。” 朱由检一路听着这些掌故,又有美女相伴,倒也不觉得乏味。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东便门,终于离开了高大城墙拱卫的京师,在野外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朱由检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见京师之外即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由于连日大雪,天地之间一派苍茫之色,就连极远处的小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都看得一清二楚。 呼吸着这个时代未经工业污染的新鲜空气,朱由检心想在前世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连六环边上的破房子都要两万块钱一平米,真可谓沧海桑田。但自己若可以选择,还是宁可选择现在,这里没有呼啸而过的大货车,没有pm2.5,也不需要每天三四个小时,堵在上班的路上! 李自诚也大发感慨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但今年这雪也太大了点儿,一场紧似一场,你瞧,现在又开始飘起雪花。如此土地墒情虽好,却要让贫苦百姓苦挨寒冬了。不知明年开春以后如何,可不要像今春一样大旱连连,导致冬麦绝收。” 郑拓海却揶揄道:“绝收不是更好?那明春米价必然大涨,李公子和你们陕西商帮又可大赚一笔了。” 朱由检听得一头黑线,心想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果然不假。为了挣钱盼望粮食绝收,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我们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罢了。”李自诚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江南水稻一岁二熟,我们光是收水稻就得两三个月,漕运到通州又得两三个月,算下来一年时间竟是满满当当,一刻不停!如此辛苦转运,若遇丰年米贱,一石米不过挣个几钱银子。即使是大灾之年,京师米价虽然大涨,但江南的收购价同样水涨船高,也不过挣个一二两银子罢了。哪里比得上郑老板精明,先从扶桑购进东洋刀卖给瓦剌人,再从瓦剌买军马卖到扶桑,这一来一回,百倍之利轻松到手!郑老板却终日高坐青楼,在红巾翠袖之中饮酒作乐,哪像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只能与浑身臭汗的纤夫为伍!” 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照此看来,这郑拓海却是一个典型的军火走私贩子了。 “尤公子勿信李公子胡诌,海上生意哪有那么好做!”郑拓海虽如此说,却是面有得色,“咱们做的是犯禁的生意,为了养家糊口,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看着是赚钱,但大洋之上变幻莫测,风高浪急,海匪横行,折一条船几年都收不回本!再加上打点各路衙门,哪还能剩得下几个子儿!” 郑拓海说得唾星四溅,最后却叹了口气道:“最近这些年,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东洋人自从德川家康当了幕府将军,虽然比万历年间收敛了很多,却也闭关锁国,断绝海上贸易,做生意只能偷偷摸摸的,一不留神被查住,就要扣船杀人。南洋一带,红毛人和干丝腊人争夺日渐激烈,也殃及我们的生意,这些年航线竟逐渐不通了。更可恨的是,福建出了个郑芝龙,亦商亦盗,雄踞东番的魍港,麾下数万人,在东海和海峡横冲直撞,连大明水师都对他束手无策,只能假作不知。论起来,此人还是鄙人的同宗,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抢起来比外夷还凶!” 朱由检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既然后金早晚入关,大明江山不保,逃到海外也不失为一条明路。如今听郑拓海这么一说,海外的形势比大陆还乱,登时心头一沉,知道此路不通。细想一番,竟是无处可去! 此时马车疾行,路渐颠簸。包玉怜与兰剑坐在朱由检的左右两边,都已被颠得昏昏沉沉,渐渐地歪向朱由检,最后竟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美人在侧,吹气如兰,连那淡淡的体香都清晰可辨,沁人心脾,朱由检不由得又心猿意马起来。但想起昨夜毒发的惨状,这货倒也心有余悸,就算色胆包天,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郑拓海见朱由检缩手缩脚,还道是在外人面前放不开,哈哈一笑,揽起吴梦玫柔软的腰肢说道:“尤公子与各位女眷都乏了,就请在车中休息。鄙人却要换辆车,慢慢欣赏梦玫姑娘的歌喉。杜工部有诗云:白日放歌须纵酒。李公子,可愿与鄙人一同饮酒赋诗?” 李自诚却促狭道:“你我都是粗人,又不是秀才举人,这赋诗就免了。只怕杜工部这句诗,还是梦玫姑娘昨夜在枕边刚刚教你的罢!听说此次郑老板卖给乔掌柜不少东洋浮世绘,还有没有存货,鄙人倒是想借来一观!” 二人嬉笑着携吴梦玫下了车,换乘其他车辆。他们本欲给朱由检腾出空间,让其寻欢作乐,却不知朱由检有贼心没贼胆,只得在车中假装困倦闭目养神,倒不如刚才自在了。 见朱由检闭目不言,梅剑、竹剑、菊剑本来不困,也都不敢出声了,以免惊扰了他。梅剑还怕他睡着了身子发冷,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时间一长,朱由检还真的昏昏欲睡了,也随着车子的颠簸,一会儿和包玉怜头靠头,一会儿又与兰剑脸贴脸。 在朦胧之中,这货还在回味着昨夜那香艳的一幕,心想这四姐妹既是孪生,难道身上连一点能区分的记号都没有?待病好之后,总要寻个机会,让她们并排躺在床上,再好好地探究一番! 不知迷糊了多久,朱由检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击车厢的声音所惊醒。他猛地起身向窗外望去,却是林佑坤顶着漫天的风雪,纵马与自己所乘的车辆并驾齐驱。只见他头上和眉毛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冰霜,浑似雪人一般。刚才那阵敲击,正是林佑坤所为。 朱由检忙打开车窗,一股凛冽的冷风立即裹挟着鹅毛大的雪片,钻进了原本用炭火烘烤得暖融融的车厢,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林佑坤见朱由检露了头,忙对他大声喊叫。但风雪太大,朱由检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只得一脸无奈地摇头示意。 林佑坤面带焦急之色,凑近朱由检的耳旁大喊:“公子,我们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第四十八章 雪中遇袭 乌云蔽日,玉鳞满天。凛冽的北风带着肃杀的味道,如刀锋一般从朱由检耳畔呼啸而过,将他瞬间从温柔乡拉回了现实。 朱由检猛吃一惊之时,林佑坤纵马赶到马车前面,纵身一跃,已经坐在目瞪口呆的车夫身旁,一把抢过缰绳用力猛勒。正在并驾齐驱向前疾驰的四匹良马齐声昂首发出长嘶,在空旷的原野中传出老远。 车速猛减,朱由检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到底收脚不住,与前来搀扶的竹剑和菊剑一齐摔倒。幸亏车厢之内铺了厚厚的一层毛毯,否则他非得鼻青脸肿不可。 此时马车已停,郑拓海和李自诚等人也闻声赶来,打开车厢后门,见朱由检与五个美女滚做一团狼狈不堪,倒也忍俊不禁道:“尤公子可是要方便?” 林佑坤却从前面下了车,匆匆地道:“车队后面有五个人,一直骑马远远地坠着我们,恐怕不怀好意!” 众人忙往后眺望,只见漫天风雪,却哪里有半个人影?林佑坤却道:“这里是看不见的,他们在咱们身后二里之外。” 朱由检奇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林佑坤恭谨地答道:“回公子,小人让伙计们在车队前后左右远远地撒开,防备歹人趁雪大偷袭。刚才是负责后卫的伙计传来的消息。” 郑拓海与李自诚闻言均吃了一惊。他们经商多年,行走于江湖之上自然也十分谨慎。但像林佑坤这样警觉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由得对这位尤公子的神秘身份更加感到好奇。 李自诚笑道:“林管家,这是官道,往来车马极多,也许碰巧和咱们是一路的,也未可知。” “不对,这五人五骑,从咱们出东便门时就一直跟着,咱们慢他们也慢,咱们快他们也快,显然是不怀好意。” “不就是五个人么?”郑拓海底气十足地道,“鄙人带着五六十个伙计,若是让五个人吓破了胆,那以后也不用混了。” 正在此时,前方又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眼看冲到车队跟前才猛然停住。来者却是林佑坤的一名手下,他滚鞍落马,先是单膝点地给朱由检施了个礼,紧接着起身对林佑坤耳语了几句。 林佑坤听罢眉头紧锁,对众人道:“我这个伙计刚从前面探路回来。前方不到一里,有一群流民正往这里赶来。依小人之见,为以防万一,最好马上停止前进,让车队围成一圈,将公子和两位老板,以及所有女眷护住…” “林管家有些小题大做了吧!”郑拓海见朱由检手下的一个管家居然对自己发号施令,不由得心生厌恶,“一帮饥民怕他作甚?尤公子且请放宽心,与女眷回车中安坐。林管家若是不放心,也请赶紧把你手下的伙计们都叫回来,在尤公子的马车周围保护,岂不更好!就这样吧,车马继续前行!” 林佑坤见郑拓海听不进劝,不由得冷笑一声,不再理他。等郑拓海走远后,他却低声对朱由检道:“如卑职所料不差,这两拨人必是匪类,意欲对我们前后夹击。一会儿若真动起手来,殿下万勿露面,有卑职在,定可保殿下万无一失。” 朱由检见林佑坤面色凝重,知道他绝不会开这种玩笑,也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听话地钻进车内,只是仍忍不住偷偷地透过车窗,不住向远处张望。 此时,林佑坤果然将所有手下全部召回身边,连他一共十三人,全在朱由检的车旁护持。郑拓海正想出言讥讽两句,忽然见前方的官道上,黑压压地冒出一群人来。仔细看时,见这群人约有六七十人之众,个个衣衫褴褛,顶着风雪逐渐靠近车队。 郑拓海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忙喊停车队,让所有伙计抄起家伙聚拢在一起。他行商多年,手下的伙计也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并且人人都有两下子,此时个个手持刀剑,严阵以待。 不多时,流民队伍已来到近前。为首的几个人走上前来往官道中央一跪,挡住车队的去路,高声喊道:“南来北往的大爷们,可怜可怜俺们这些逃荒之人吧!俺们都是山东高密王家庄的安善良民,只因家乡连年大旱颗粒无收,万不得已才进京逃荒。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雪又这么大,俺们都快饿死冻死了!万望各位大爷行行好,赏给俺们这些苦命的人们一些吃剩的干粮吧!” 郑拓海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伙计会意,立即举着马鞭走上前去,对跪着的几个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泥腿子,是不是瞎了狗眼,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们郑大官人的车队都敢阻拦?赶紧把道路闪开,有多远滚多远!惹恼了郑大官人,看不把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扭送官府,当作江洋大盗,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那几人却并不吃这一套,仍跪在原地苦苦哀求。那伙计勃然大怒,抡起手中的马鞭就抽在其中一人的肩上,顿时抽出了一道血檩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后面那几十名饥民都不干了,吵吵嚷嚷地向前拥来,还乱哄哄地喊着:“不给吃的就算了,为什么打人?”“打人就不行!”“打这个狗腿子!” 郑拓海的另外几个伙计见对方人多势众,怕同伴吃亏,也冲上前去,抡起马鞭,没头没脸地对着前方的人群乱打。 朱由检在后面的车中看得真切,心中颇觉不忍,对在车旁侍立的林佑坤小声说道:“这郑老板也真有点为富不仁,就给这些灾民一点干粮,又有何妨!” 林佑坤却紧锁双眉道:“这些人不是灾民。” 朱由检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灾民?你看这些人,这么大冷的天,却穿得如此破破烂烂,不是灾民,哪能这么惨?” 林佑坤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殿下请仔细看。第一,若是灾民,应该是男女老幼相携而行,这群人却怎么全是男人,一个妇女和孩童也没有?第二,既然是灾民,遇此大风雪,就该找个地方躲避御寒,为何要在这荒郊野外中赶路?第三,即使是灾民,眼下已是寒冬,总该穿些御寒的棉衣。就算有人没有棉衣,也不可能个个没有吧?这显然是欲盖弥彰!” 正说到此处,惨变突起。那最先上前的伙计正用马鞭抽得兴起,刚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人高高地抡起马鞭,斥骂道:“还不给我滚,看我不抽死…” 那个“你”字还没出口,跪在地上的那人突然将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那伙计的头颅已经远远地飞了出去,一蓬血雨如同喷泉一样,从无头的腔子中向上喷射,足有三尺多高。过了几秒钟,那无头的尸身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将原本洁白的雪地,瞬间染成了深红色。 郑拓海手下的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发一声喊:“有贼人劫车!”紧接着分为两队,一队保护郑拓海等人,一队抡起刀剑就杀入这群假冒的流民当中,倒也训练有素,悍勇异常。 而这群“流民”也撕去了伪装,纷纷掣出兵刃,和郑拓海的伙计战作一团。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譬如《德州电锯杀人狂》、《生化危机》,或是《群尸玩过界》那样的开膛破肚的血浆片。但那些自然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能略微刺激一下疲惫的神经,增加一点肾上腺素的分泌,如此而已。如今亲眼见到杀人,还是如此血腥的砍头,吓得他干张着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而朱由检身旁的包玉怜、四姐妹,以及名妓吴梦玫等女子,倒比他强一些,尖叫数声之后,无不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林佑坤见朱由检吓得面色苍白,赶忙呼唤道:“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朱由检心想我没事算怪了,他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见郑拓海的伙计明显比那帮强盗人少,焦急地催促道:“林…林管家,赶快上去帮忙!” 林佑坤却盯着马车的后方,缓缓地道:“前面那帮人,只是普通的盗匪,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郑老板的伙计们已经足够收拾他们了。我们真正的威胁,倒是后面的这五个人。” 朱由检惊恐地向车队后方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五人五骑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十步之外。五匹马周身乌黑,马上之人全身穿着黑衣,脸上也用青纱覆盖,只露出一双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看这架势,倒与《魔戒》中从地狱突然杀出的戒灵有几分相似。 林佑坤喝令手下严密地护住朱由检乘坐的马车,然后缓辔向着那五名骑者走了几步,高声喝道:“既然跟了这么久,出手吧!” 五个戒灵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一齐张弓搭箭。只是一瞬间,五支精钢打造的利箭,带着恐怖的破空之声,向着隔窗偷看的朱由检激射而来! 第四十九章 腾骧右卫 在五支利箭向自己的面门飞来,眼看就要正中靶心之时,朱由检的脑海中噌噌噌噌,闪过黄继光舍身堵枪眼、董存瑞舍身炸暗堡、钢铁侠舍身运核弹、大学生舍身跳粪池等无数英雄形象。但是这些英雄都是舍己为人的,自己和人家好像不怎么沾边啊。总之,这回是要挂了! 就在这生死之间,护持在马车左右的两名林佑坤的手下出手如电,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五支利箭尽数被钢刀劈中。其中四支被击落在地,深深地嵌入雪地之中。 饶是如此,仍有一支箭来势过于凌厉,即使被刀劈中,也只是稍稍偏离的原来的轨迹,“笃”的一声射在车窗边上,箭尖竟然从车厢内冒了头。也幸亏这车厢是用极厚的木板制成,否则就要透板而过了。 朱由检见这支箭的最终落点与自己的脑门只差了三四十公分,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怪叫一声趴了下来,他可不想被射成个马蜂窝。 林佑坤勃然大怒,刚骂了声“废物”,第二轮利箭却是冲着他激射而来。 看看箭到眼前,林佑坤轻舒猿臂,不知如何将手一晃,五支利箭,竟然被他用五根手指的四个指缝各夹住一支。剩下的一支箭,却被他微微一侧脸闪过箭头,用嘴牢牢地叼住箭杆! 五名黑衣人大为吃惊之际,林佑坤冷笑一声,手上和口中一齐用力,只听得脆响连连,竟将四支利箭用五指硬生生夹断,口中的箭杆也断为两截。他“呸”地一声,将断箭吐在地上,满脸鄙夷之色。 五名黑衣人见林佑坤一出手便震慑全场,利箭根本无法伤得他半根毫毛,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扬起手中雪亮的刀剑,催动坐骑,如旋风般向林佑坤杀来。 林佑坤双腿一夹马肚子,同样向着对方冲了过去,宝剑龙吟一声冷然出鞘,冷森森的剑身放射出着夺目的寒光。 几十步的距离,对相向冲刺的骏马来说,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五名黑衣人见林佑坤的马已到眼前,同时举起手中利刃,一齐往林佑坤身上招呼。 但就在这一刹那,林佑坤却突然如泥鳅般从马背上滑了下去,紧接着,五人的坐骑猛然齐声发出凄厉的长嘶,颓然摔倒,也将主人倒撞下马来! 原来林佑坤竟是首先对马下手,手起剑落之处,五匹马的二十条马腿,已被他尽数斩断! 可是林佑坤的马也同遭厄运,被一名黑衣人在即将摔倒之际,狠狠地一刀劈在马颈上。硕大的马头,竟被这一刀硬生生地斩了下来! 一时之间,六匹骏马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地躺倒在雪地上。而那浓重的血腥之气,却迅速地扩散开来。 林佑坤与那五名黑衣人先后坠马,却都从雪地上翻滚了几下以后,迅速站起身来。 林佑坤宝剑遥指敌人,身形如铁塔一般巍然不动。五名黑衣人却呈环形散开,将林佑坤围在当中,缓缓欺近。 林佑坤猛地暴喝一声,趁其中的一名黑衣人脚下稍微不稳,猱身疾进,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势若奔雷。这名黑衣人却是故意卖个破绽,见林佑坤中计率先出手,竟不躲不闪,同样用利剑刺向林佑坤的前胸,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其余四名黑衣人也趁机分别刺向林佑坤的两肋和后背,眼见他是插翅难逃,注定要命丧当场。 孰料林佑坤本来向前冲的身体,如同皮球撞到墙上一般,突然改为向后疾掠。他堪堪避过本来是刺向自己后背的那一剑,如同一阵风般从那一剑落空的黑衣人身旁旋过。 惨号之声响起,那名黑衣人竟被林佑坤拦腰斩为两截! 剩下的四名黑衣人大吃一惊,却并不慌乱,分出两人与林佑坤缠斗,另外两人却是直奔朱由检的马车而来。 林佑坤心中不由得一阵焦躁。刚才他以雷霆之势先杀对方的坐骑,因为敌人在马上的威胁比在步下大得多,不但可借马的冲力击敌,更容易快速接近朱由检。紧接着他又以诡异的身法击杀一人,已经是全力施为,原以为敌手在连遭重手后会心生怯意。 哪料到对方竟是如此悍勇狡诈,一名同伴惨死也浑如不觉,还能并分两路去袭击朱由检,这才是林佑坤最害怕的事情。 而缠斗他的两名黑衣人,武功虽比他略有不如,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刚才被林佑坤偷袭得手,已让这两人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此时他们将林佑坤紧紧缠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林佑坤虽心中发急,一剑快似一剑,一时倒也奈何二人不得。 此时,前方的混战也是险象环生。郑拓海的伙计们毕竟不是习武出身,只凭着一股蛮勇之气,奋力厮杀。但那些假冒的流民本来就是悍匪,人人手中都有两下子,又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本来郑拓海还留了一队伙计保护车马,眼见前面根本顶不住,也忙不迭地将他们派了上去。尽管如此,还是抵挡不住匪徒的冲击。只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郑拓海这一方的人就躺下了十几个,剩下的也心生惧意,连连后退。 到了这步田地,郑拓海已是束手无策,冷汗直流,只剩下坐以待毙。李自诚本来也没带几个从人,此时更是深为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护持在朱由检马车边的十二名侍卫,不待林佑坤发号施令,熟练地分为三个小队,每队四人。一队仍在原地保护朱由检,一队迎上那两名黑衣人,一队却如猛虎下山一般,闯入大群的匪徒阵中。 这十二人,均是林佑坤的手下,也是腾骧右卫中百里挑一的高手,其中还包括两名六品百户,四名从六品校尉。其中一名百户率领三名校尉迎战两名黑衣人,另一名校尉则率领三名侍卫与劫匪厮杀。剩下一名武功最高的百户,仍然不离朱由检的左右。 那两名冲上来的黑衣人,还以为敌手之中只有林佑坤是劲敌,前来迎战的四人不过是小喽罗而已。哪知一交上手才知道,这四人武艺虽比不上林佑坤,却是配合默契,进退有据,四柄长剑使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可寻。而且他们意图很明显,就是不让两名黑衣人接近马车,除此之外,但求自保。 因此,这两名黑衣人也陷入了林佑坤的困境,难以脱身。 但在战场的另一边,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那名校尉和三个侍卫各挺长剑一声不吭,如同幽灵一般杀入敌阵。正砍杀得上瘾的劫匪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噗噗”之声不绝,最前面的六七个人全部脖子中剑,喉管被割开,转着圈倒在地上,鲜血狂喷,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然后双眼凸出,死于非命。 如此一来,战场的形势顿时扭转。本来劫匪气势正盛,可转瞬之间,几个最强的打手就同时丧命,其他人甚至都没看清他们到底是如何中剑的。 他们本是啸聚山林的一群土匪,成员颇为芜杂,既有明军中的逃兵,也有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更多的则原本是穷苦的农民,只因失去土地,生活无着,一狠心才落草为寇。 正因如此,这帮人的武艺也是参差不齐,更没有受过什么统一的训练,大多数人只会挥刀乱砍而已。这种水平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绰绰有余,对付郑拓海手下的伙计,可就有些吃力了。而对大内的腾骧右卫侍卫来说,他们也就和一群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郑拓海的伙计们见来了强援,也都精神大振,本来刚才都被杀得快要溃逃了,此时也大举反攻。不过几分钟,这六七十名劫匪竟被杀了大半,残存的十几个人见势不妙,战斗意志可就比那几名黑衣人差多了,打了个唿哨就想逃走。 那名校尉冷笑一声,挥舞着血淋淋的长剑高声道:“留几个活口,剩下的全给我宰了!” 三名侍卫得命,三纵两纵已经拦住了十几名劫匪的去路。此时那些劫匪已如丧家之犬,再也无心恋战。顷刻之间,几名侍卫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这十几人全部砍翻在地,只留了三个伤势较轻的,一人拎起一个,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回校尉的跟前。 一场冰天雪地中的恶战,至此终于接近尾声。郑拓海的伙计们被杀死十五六个,重伤七八个,其余的也几乎人人带伤。虽然伤亡惨重,到底将劫匪彻底消灭,因此众人也爆发出一阵狂野的欢呼。 与此同时,车队后面的激斗也见了分晓。林佑坤到底武艺超群,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左右支绌,已多次被林佑坤刺伤,点点血迹溅落在雪地之中,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却兀自死战不退。 而守卫朱由检的百户见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再无后顾之忧,又派了两名侍卫,与一名百户、三名校尉夹击另外两名黑衣人。 那两名黑衣人本来以二敌四,已经十分吃力,如此一来就更加不支。 突然,其中一名黑衣人厉啸一声,舍命将对手*退几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掷于雪地当中。顷刻间,火光暴起,雪片纷飞。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大惊失色,忙急速退后,伏身护住全身要害。 待雪片落尽,仔细看时,两名黑衣人已经变成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五十章 必有后福 “公子,公子!贼人已经全部被小人杀死,让公子受惊,小人罪该万死!”林佑坤在车窗边双膝跪倒禀告朱由检,同时也拭去额头的冷汗。 刚刚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见到同伴已经惨死,斗志大减,剑法逐渐散乱。其中一人稍有不慎,被林佑坤一剑刺入小腹,又顺势一挑,直接开膛破肚,肠肚内脏流了一地,惨死当场。 另外一名黑衣人血红着双眼,不要命地向林佑坤发动着疯狂的攻击,却已是强弩之末,不但碰不到林佑坤的半个衣角,自己反倒门户大开。不过几个回合,被林佑坤使了招“怒松横壁”,一剑斩断了双腿,颓然跌倒。 林佑坤用剑尖*住这名黑衣人的咽喉,厉声喝问:“说,你们是什么人,因何袭击车队?” 黑衣人却不答话,从那痛苦得五官扭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冷笑,然后猛地往剑尖上一撞。林佑坤急忙撤剑,却是为时已晚,那人早被刺穿咽喉,气绝身亡。 林佑坤懊恼不已,只得回朱由检处复命。 其实这场恶战从开始到结束,最多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朱由检望着满地恐怖的死尸,以及那些已经开始凝固的鲜血,恍然如有两世为人之感。待他下了马车,那极其浓重的血腥气,终于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把腰一弯,哇哇大吐起来。 见朱由检受惊不轻,林佑坤惶恐地请罪道:“小人罪该万死,公子饶命!” 郑拓海与李自诚等人,本来死里逃生惊魂初定,刚想对扭转战局的林佑坤致谢,见他如此模样,倒不敢轻易上前了,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难以揣测朱由检的身份。 朱由检吐罢多时,面色苍白,强打精神微笑道:“林管家快快请起,若不是你和伙计们出手,咱们大伙儿今天可就全都要死翘翘了。却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林佑坤见朱由检没有责怪自己护卫不利,顿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虽然不太明白“死翘翘”这个词的涵义,却也听得出来朱由检语气中有嘉许之意,忙禀道:“那五个黑衣人已经全部毙命,六十五个劫匪也死了六十二个。伙计们还抓了三个活口,公子可要审问一番?” 朱由检轻轻颔首,林佑坤马上叫侍卫们将那三个被俘的劫匪押了上来。此时,车内被吓昏的包玉怜、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吴梦玫等人,刚刚悠然醒转,猛然见到三个满身血污的劫匪跪在车前,顿时又吓得尖叫起来。 郑拓海忙招呼手下的伙计,将女眷乘坐的马车赶得稍微远一些,又另找了一辆马车,请朱由检登车审问。 朱由检见郑拓海和李自诚损失了不少手下,也算得上是同舟共济了,忙将二人也请上车来。林佑坤却仍不放松警惕,除一名校尉受了轻伤,送入车内包扎以外,又将哨探前后左右撒了出去。 朱由检见跪在车前的三个劫匪均被五花大绑,神情委顿,终于踏实了下来,抖起威风道:“你们三个都是什么人,因何劫杀我们的车队?” 其中一个劫匪哆嗦着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不敢欺瞒公子,小的们实是从此地向北三十里外,大黑山上的土匪,共有六十多人,有个头领叫沈三。小的们平日也就敢抢抢周围村庄的穷老百姓,这官道上是很少来的。却不料今日有人给沈三通风报信,说是有一票大买卖,午后要从官道上经过。沈三想着大雪封路,应该没有官兵,就领着小的们装作饥民在此等候,若真有大买卖,这个年就好过了。却不知碰上了爷爷们,沈三这厮刚才也被杀了,只剩小的们几个。小的们过去都是些穷苦人家,万般无奈才当了贼,但是从来也没杀过人,万望爷爷饶小的们一命!” 林佑坤剑眉一挑,*问道:“是谁给沈三通风报信?” 那人怯生生地答道:“这个…却是不知,那人全身都穿着黑衣,又用青纱遮住了脸,小的们认不出他的模样。”再问却也问不出什么了。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郑拓海却道:“尤公子,此必是我们出城时,有歹人见财起意,从京师尾随至此,又联合本地的土匪一齐动手。” 林佑坤不置可否,对朱由检叉手道:“请公子的示下,善后事宜该如何处理?” 朱由检张口结舌,死了这么多人,他哪知道该如何处理。 郑拓海却赔笑道:“尤公子,林管家,鄙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检诧异道:“郑老板但说无妨。” 郑拓海忙道:“按理来说,贼人拦路抢劫,又死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应该报官的。但不凑巧的是,鄙人的车队里拉了不少犯禁的货物,如果报了官,官府扣车一查,不但鄙人吃不了兜着走,连尤公子和李公子也要受牵连。依鄙人的愚见,反正贼人已被杀了个精光,干脆咱们就继续上路,装作没这么回事,尤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郑老板手下的伙计死伤甚重,难道就白死了不成?这么多尸体,又如何处理?” 郑拓海却微笑道:“这些小事,不用尤公子担心。鄙人的伙计们,死了自有鄙人抚恤,受伤了自有鄙人养着。更何况俗话说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既做的是这种生意,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怨不得别人。至于这些尸体,就更好说了,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大雪再往上一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朱由检听得一阵心寒,想不到郑拓海是如此冷血。他用眼神询问林佑坤,却不料林佑坤也赞同道:“郑老板说的甚是,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还不死心地问道:“那这三个劫匪又该如何处理?” 林佑坤却冷笑道:“这个容易。”说着即叫过手下的一名校尉,耳语几句。校尉领命,与几名侍卫将这三人拖了下去。 朱由检正诧异时,校尉已经返回,也对林佑坤耳语两句。林佑坤微微颔首,随即对众人道:“现在一个劫匪也没有了。” “人…杀了?”朱由检大惊失色,颤声问道。 林佑坤却轻描淡写地道:“此等贼人,留着也是祸害。公子,两位老板,如今天色将晚,荒郊野外甚不安全。前面十余里即到通州,依小人之见,还是抓紧时间赶路,进了通州城,咱们才算彻底脱险。” 郑拓海与李自诚此时才知道,林佑坤简直是个杀人的魔王,也吓得冷汗连连,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过他。见他发话,赶忙同声附和。 朱由检从前世穿越而来,那好歹也是个法制社会。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毒枭,或者人人唾弃的人贩子,也得经过公安局逮捕、审讯,再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一审二审,才能判处极刑,最后还得最高法院复核。一个大案办下来,拖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那些号称民主的国家,更有的废除了死刑,顶多判个几十万年的有期徒刑。那些恶行累累的犯罪分子,在监狱中往往过得还挺滋润。司法效率如此低下,时常让尤俭同学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时候感叹一番。 可眼见林佑坤如此干净利索,连送官都不送,直接将三名劫匪给咔嚓了,这效率不可谓不高,朱由检却更难以接受,心想这个时代的人命,怎的还不如前世的野生动物值钱?! 在林佑坤的护持下,朱由检默默地返回原来乘坐的马车中,车队随即再次启程。望着惊魂未定的几名女子,朱由检都不忍心再与她们讲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车厢内也沉默了下来。 随着车轮的转动,刚刚发生过血腥厮杀的战场,渐渐被抛在车队身后,越来越远。朱由检却在想,人,怎么能居然如此残忍,如此健忘! 一路无话,当夜色逐渐笼罩大地时,车队终于赶到了通州城。 若是在京师,此时已经闭关落锁了。但通州那并不高大的城墙内外,却仍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而为通州带来繁华盛景的京杭大运河从东南方向蜿蜒而来,此时虽早已封冻,却仍不失那磅礴的气象。运河两岸也有官道,运货的大小车辆络绎不绝,都要赶在深夜关城之前,进入通州。 望见城墙,总算彻底安全了。众人都松了口气,郑拓海首先开怀大笑道:“幸亏有尤公子和林管家在,虽然咱们这一路险象环生,到底是平安抵达通州。大恩不言谢,正好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也马上就开开锣,尤公子就请与鄙人同去赏花,顺便吃酒压惊。梦玫姑娘,今晚有这么多人为你助威,你可要好好表现,夺个天下花魁,也不枉尤公子救你这一场啊!” 吴梦玫闻听此言,却再也无法承受这一路的惊恐和忧惧,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带动着包玉怜与四姐妹也都哭起来,一时间梨花带雨,倒让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朱由检望着众美女,苦笑一声劝道:“好了好了,咱们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五十一章 梦红楼 朱由检一行人率领车队,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通州城。而后面很多来不及进城的车马旅人,就只能在城外露宿了。当然,这也是郑拓海用百两银子打典守城士卒的结果,否则,连他们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进得通州城,朱由检见城内其实并不很大,从西城门顺着城内宽阔的主干道向东望去,已可以看到远处的东城门。而城内的建筑也与京师的建筑形制相仿,所不同的是,少了些有司府衙和深宅大院,而酒楼茶肆、客栈赌场却是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反比京师更显热闹。 本次通州之行的目的地,也就是天下花魁总决赛的举办场所,乃是通州最大的妓院梦红楼。 其实这梦红楼离西城门并不太远,但由于街上车水马龙,人流量极大,又有小商小贩占道经营,郑拓海的车队行进十分艰难。不过几百米的路程,竟走了小半个时辰,也让朱由检同志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见识到了前世司空见惯的堵车盛况。 身处闹市之中,灯红柳绿,游人如织,众人的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车马暂时停住时,几名女子见周围做买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也终于恢复了活泼与热衷购物的天性,从车窗探出头去,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李自诚见状笑道:“尤公子,这通州有三宝,分别是烧鲇鱼、糖火烧和通州腐乳。吃腻了山珍海味,再来品尝这些当地小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郑拓海却打趣道:“非也非也,通州明明有四宝,李公子还少说了一宝!” 朱由检奇道:“还有哪一宝?” 李自诚戏谑道:“那必是老郑了,岂不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郑拓海却哈哈大笑道:“李公子太能开玩笑了,鄙人说的这一宝,就是这梦红楼啊!如没有这一宝,其余那三宝,也都不是宝了!” 朱由检抬头看时,街道北侧一座高大的四层建筑已经映入眼帘。在周围低矮而密集的民房映衬下,这座彩旗招展、灯火通明的精美高楼就更显鹤立**群。它的匾额高悬在四层之上,必须很费力地仰视才能望见,上书三个大字:梦红楼。 进入梦红楼的大厅,朱由检见此处比京师的上林苑更为宽阔,足有近百张桌子,此时已是高朋满座。郑拓海早已派人打前站,安排好了座位,不过只是在舞台前的第二排比较偏右的位置,看来在这里比他实力更强的还大有人在。 待朱由检等人入座,郑拓海又赶紧将吴梦玫送入后台,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见郑拓海跑前跑后极为热心,朱由检坏笑着问道:“郑老板既然这么喜欢吴姑娘,为她花了这么多银子,还参加什么花魁大赛?反正上林苑的人也没紧跟着,干脆带她一走了之,岂不更好?” 郑拓海笑答道:“尤公子说笑了,鄙人虽把梦玫带在身边,却在上林苑押了五万两银子,若是跑了,这五万两银子也就没了。再者一说,郑某在京师混迹多年,江湖上还有些小小的名气。若玩这么一手,以后在商界也不用混了!” 包玉怜听了却不以为然,鄙夷地小声嘟囔道:“喜欢人家还不为人家赎身,根本就是假情假意!” 郑拓海耳朵甚灵,听了苦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郑某早已有一妻四妾,家中那母老虎又甚是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让郑某把梦玫收入房中,不然我早就为梦玫赎身了。而且,郑某是粗人一个,常年在海外漂泊,一年中能与梦玫相聚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若将梦玫收了,却不是让她闺中寂寞,还要受那母老虎的气?” 包玉怜却根本不信,别过俏脸道:“那也好过青楼卖笑,曲意逢迎!” 郑拓海见包玉怜生气,因为她已是朱由检的人,自然不敢得罪,赔笑道:“小姐说的是,郑某对梦玫,自然是比不上尤公子对包小姐的情意之万一。尤公子对包小姐一见倾心,豪掷万金为小姐赎身,郑某自愧不如!” 包玉怜见扯到了自己身上,顿时飞红了脸,再也不肯言语,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这个人真的对我动情了么?还是只因为可怜我才为我赎身?天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他却为何偏偏选中了我?父亲是因他而死,又岂能与他有任何瓜葛?他身边美女如云,我身份如此卑微下贱,又怎能有那些非分之想?可我连他的那里都看到过了,以后又该如何相处?…” 一时之间,她芳心大乱,都不敢抬头看朱由检了。 朱由检却不知包玉怜片刻之间,已经动了这许多心思,还大大咧咧地与郑拓海、李自诚及林佑坤等人有说有笑。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健步登台,抱拳对全场来宾团团一揖,高声喝道:“欢迎各位大驾光临梦红楼!小人乃是梦红楼的掌柜李达通,今年轮到通州举办天下花魁总决赛,梦红楼能负责承办,又承蒙各位相公的厚爱,屈尊前来捧场,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在此谢过诸位!在群芳登场之前,小人想先给各位介绍一下今天的几位贵客!” 全场宾客此时都被他这开场白所吸引,无不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几位贵客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第一位,就是桐城的方以智方公子!”李达通跳下舞台,来到第一排正中的桌前,指着居中的一位年轻公子介绍道。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还有不少人窃窃私语道:“这就是在‘江淮四公子’中排名居首的方曼公方公子?‘凌云久动江湖气,杖剑时成风雨声”,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就是出自他手!”而更多的人则是满脸崇敬之情,起身为这位方公子鼓掌致敬。 方以智也潇洒地欠身离座,对人群拱手致意。 朱由检这货在前世不学无术,哪里知道这方以智是何方神圣。见别人鼓掌,他也只好跟着鼓掌。 见场内掌声稍歇,李达通又指着方以智身旁一位更为年轻的公子道:“这第二位,就是宜兴的陈贞慧陈公子!”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原来这陈贞慧不但也是“江淮四公子”之一,文名卓著,其父陈于廷更是东林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时官居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当时民间的文人学子,无不以结识东林党人为荣,当即就有一些人按捺不住想走近前与陈贞慧攀谈,但都被梦红楼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壮汉挡了回去,否则会场非得大乱不可。 “这第三位,”李达通面有得色,高声喝道,“还用小人多做介绍么?十四岁即刊刻《香俪园偶存》,如皋冒襄冒公子!有不知冒辟疆者否?” 这次朱由检终于发现一个自己知道的历史人物了。他在前世看过一部垃圾电视剧《董小宛传奇》,这冒辟疆与董小宛的故事倒也了解一些。在电视剧中,冒辟疆可是一个很有民族气节的著名文人,先是在南明朝廷中与奸臣作斗争,南明灭亡之后又终身不仕满清。而他与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爱情故事,也是这部垃圾电视剧的一条主线。 只是朱由检也知道,前世的那些电视剧,绝大多数都是编剧胡编出来的,与真实的历史,往往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远的不说,那些抗战神剧他可没少看,什么手榴弹打飞机、手撕小鬼子、抗日飞机头比比皆是,要是想从电视剧上了解历史真相,那还不如听听小布什或者奥巴马的演讲,实话还兴许更多一些。 全场如潮的掌声,才将朱由检从走神中拉了回来,见那冒辟疆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是一表人才。此刻他正矜持地对众人拱手作答,目光扫过全场,却突然在朱由检这一席上定了一定,然后才扫向别处。 朱由检不由得一愣,略过片刻才恍然大悟:这冒辟疆自然不认识自己,那郑拓海和李自诚也没什么好看的。他的目光之所以停留,自然是因为貌若天仙的包玉怜和孪生四姐妹。 “什么他妈‘四公子’,都是大老爷们,装毛装,谁还不知道谁啊?不过写几首歪诗,有啥可得瑟的?在前世,要说谁是诗人,那可跟骂他八辈祖宗差不多!”朱由检心中暗骂道。当然,这也只能是羡慕嫉妒恨的一种具体表现罢了。 此时李达通再次登台,高声道:“江淮四公子已到其三,剩下的一位侯方域侯公子,本来我们也曾盛情邀请。只因李香君李姑娘偶然风寒,无法成行,侯公子对李姑娘一往情深,也不前来了。” 全场又是一阵骚动,这次却不是因为侯方域不能来,而是叹息李香君的缺席了。 李达通接着道:“香君因病缺席,实是本届花魁总决赛的一大憾事。但‘秦淮八艳’的其余七位,现已悉数到场,诸位绝对会感到不虚此行!闲话少叙,天下花魁总决赛现在正式开始!” 众人又是欢声雷动。一棒锣响之后,全场寂静。 朱由检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登台,正烦躁时,一阵宛如天籁般的歌声,却从场外飘入他的耳朵。 第五十二章 董小宛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全场上千宾客,此时鸦雀无声,如醉如痴,连呼吸都快要摒住,只为让这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绝美女声,不受到一丝杂音的干扰。 半阙唱罢,从那敞开已久的大门处,歌者终于现身。但见她身材高挑,长发飘逸,眼波如水,粉颈含羞。而她的身上只有单薄的丝衣,如雪的肌肤在丝衣下若隐若现,引发了无数的遐想。一阵寒风吹过,衣袂飘飘,楚楚可怜,让人油然而生怜惜之意。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一边款步前行,一边曼声吟唱:“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直到一曲唱罢,她缓步登台,对台下深深一福,全场宾客才如梦初醒般,爆发出如潮的喝彩声! 而那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更是起身带头鼓掌道:“好一个‘香冷入瑶席’,青莲入场,正应此句!”。 那女子也专对冒襄这一席再次盈盈一拜,眼神中全是柔情蜜意。 朱由检见始终无人介绍登台的女子,忍不住问身旁的李自诚:“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叫‘青莲’么?” 还没等李自诚回答,旁边席上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鼻孔“嗤”了一声,鄙夷地道:“连位居秦淮八艳之首的董小宛董姑娘都不知道,还来观赏花魁大赛,真是暴殄天物!钱再多,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女子就是董小宛,怪不得她与冒襄眉目传情,看来至少这一部垃圾电视剧的剧情还是忠实于历史的。 林佑坤见这名书生对朱由检颇为无礼,却是勃然大怒,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腰间的宝剑。 朱由检见势不妙,赶忙将林佑坤拉了一把,压低声音道:“干什么?别动不动就拿刀动枪的,这人又不是劫匪!” 林佑坤见朱由检发了话,当然不敢造次,沮丧地垂着头退在一旁。 那书生见朱由检不敢吭声,更加趾高气扬,高高扬起下巴,对朱由检不屑一顾。却不知如果不是朱由检,他现在早已经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了。 李自诚见状,低声劝慰朱由检道:“尤公子,权且忍一时之气,勿要和这酸儒一般见识。这人有功名在身,真要闹起来,咱们未必讨得好果子吃。” 朱由检奇道:“李公子又如何知道他有功名?他脑袋上又没贴着标签。” 李自诚闻言莞尔一笑道:“尤公子倒也风趣得紧。您看这人腰间佩玉,寻常百姓若佩玉,是要获罪的。”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俗话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官府连这都管,也未免管得太宽了罢?” “官府管得就是这么宽。洪武年间,普通农户都可以穿丝衣,商人却不能穿,否则就是死罪。”李自诚面带讥讽地说道,“但农户家贫,穿不起丝衣。商人富有,却只敢在家穿丝衣,真让人可发一笑!幸亏这些年来世风渐变,官府也不大深究这些事,否则,鄙人只好换一套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来观赏这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了。” 说话间,董小宛谢过众宾客,就要退场。众人却不肯放她回后台,高声吵嚷着要她再唱一曲。董小宛无奈,只得又唱了一曲《苏幕遮》。 朱由检从京师的上林苑到现在的梦红楼,也听过了不少曲子。初听时尚觉十分新鲜,听多了,毕竟有些千篇一律,如出一辙。这货在前世对流行音乐倒挺感兴趣,偶尔也愿意去歌厅吼两嗓子,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无论是吴梦玫、高英儿还是董小宛,所唱之曲均是典雅悠扬、婉转低回,虽古色古香,却总是不太对他的口味。 而董小宛是江南人氏,唱腔之中还带了些吴音,更让朱由检感到不知所云。耐着性子听了几句,他竟有些意兴阑珊了。 林佑坤见朱由检心不在焉,而郑拓海、李自诚却正听得入神,趁机悄悄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今日袭击车队的匪徒,绝不是普通的盗贼。依卑职看来,竟像是冲着殿下来的。” 朱由检猛吃了一惊,下午那刀光剑影的血腥场面重又浮上心头,赶忙问道:“何以见得?” 林佑坤分析道:“一般的盗贼,不管如何凶残,目的只为求财。但今日所遇的劫匪,却只顾杀人,对车上的财物倒是漠不关心。尤其是车队后方那五名黑衣人,武功精湛,下手狠辣,且宁死不退,又未留下任何可以泄露身份的蛛丝马迹,更让人生疑。” 朱由检回想着下午遭袭的情形,不由得连连点头。尤其是想到五支利箭冲着自己面门飞来的一刹那时,再次吓得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林佑坤接着道:“卑职以为,很可能殿下行藏已经泄露,而有些十恶不赦之徒,想要对殿下不利,还故意伪装成匪徒抢劫,以免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朱由检心想那还用问,肯定是魏忠贤和他的爪牙干的好事。 “当时再返回京师已来不及,所以卑职才同意随郑拓海的车队进通州城。方才我已派手下星夜返回京师,密报万岁,请万岁加派人手,接殿下回宫。同时知会驻扎在本地的通州卫,暗中严密布防。一俟京师来人,殿下即可返京。” 朱由检见林佑坤都给自己安排好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虽然知道林佑坤是为自己好,但他才出宫两天,还没玩够,马上又要打道回府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而且,包玉怜如何安置,与李自诚又如何合作,将来自己又如何亡命天涯,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头绪。如果匆匆回宫,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出来,又是什么时候出来。到那时候,恐怕已是物是人非,连黄花菜都凉了。 此时,董小宛已是一曲唱终。全场又是一阵掌声和欢呼声,无不被董小宛那精美的歌喉和我见犹怜的风韵所折服。 董小宛又对众宾客深深一拜,眼神扫过全场时,却看见朱由检正愁眉苦脸,呆若木**地望着自己,不由得黛眉微蹙,心想这人倒与旁人不同,难道是不喜欢我的才艺? 此时董小宛正是全场的焦点,她这莫名其妙地一皱眉,众人也都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还茫然不知的朱由检。 全场顷刻间一片哗然,朱由检立时成了众矢之的。众宾客还以为他对董小宛的表演不满意,惹得美人蹙眉,均对他怒目而视。 尤其是冒襄,见竟有人让自己的心爱之人蹙眉不快,登时心头火起。但他素有涵养,又自恃身份,只是冷冷地瞥了朱由检一眼,并未发话。 朱由检心中大叫冤枉,这不是躺着中枪么?自己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没认真听讲,连前世的老师还允许上课睡觉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又干嘛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好在董小宛也并未深究,鞠了个躬转身下台去了,众人也就不再关注朱由检。这货也松了口气,心想哥要是这小暴脾气真没忍住,一拍桌子一瞪眼,旁边这位林佑坤简直比藏獒还猛,见谁咬谁,非得制造个通州惨案不可。 下一个登台的却是吴梦玫。她早已精心梳妆过,丝毫看不出受到今日事件的影响,唱了一曲黄庭坚的《水调歌头》。 平心而论,吴梦玫不论是姿色还是才艺,都不逊色于董小宛。但明代江南文气远胜北方,出席天下花魁总决赛的,也多是南方的文人学子,自然更喜欢同样出身于江南、又是名满天下的董小宛。 吴梦玫虽是京师名妓,在名气上可就比董小宛差多了。一曲终了,除了郑拓海等人疯狂叫好以外,其他人却是应者寥寥。 朱由检心中倒颇有些为吴梦玫鸣不平,他早看出来了,其实这些所谓的公子、文人,也不过是和前世的明星粉丝一个德性:只要认准了一个偶像,那就死捧到底。哪怕这个偶像放个屁,那都是香的。如果这个偶像还有个竞争对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在网上用水军淹死。说“傲慢与偏见”吧,实在有点高抬他们,还是“脑残”这个词最为贴切。 正感叹时,吴梦玫退入后台。停了片刻,却有几名梦红楼的杂役上台布置,摆了一桌一椅,又小心翼翼地搬上一样乐器,轻轻放在桌上。 朱由检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却不敢大声问了,生怕再次遭到嘲讽,只得小声问身旁的包玉怜。 包玉怜斜了朱由检一眼,轻声道:“这不是古筝么?连这也没见过?” 在这一刻,朱由检简直无地自容,只想变出一把吉他来,对全场一千多人大声吼叫:“知道这是啥不?这叫guitar!” 第五十三章 陈圆圆 舞台刚刚布置就绪,突然全场灯火尽灭,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台下的人群立即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时有人高声喝问:“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们摸着黑观赏天下花魁么?” “快些掌灯,本公子怕黑!” “退钱!…” 在这一片噪杂之声中,林佑坤却是高度紧张,悄然抽出宝剑,又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此处不甚安全,请随卑职先退出大厅!” 让他这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中发毛,只得被林佑坤扶持着站起身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我怕!”包玉怜和四姐妹却颤声问道。 林佑坤恶狠狠地斥道:“禁声!都给我在这坐着!” 朱由检却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他知道女人天生对黑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若将这几名妙龄女子抛在这里,万一给吓休克一两个,又该如何是好?如再有好色之徒趁机揩油,那自己可就吃大亏了。而且自己都吓跑了,却把女人留在危险之中,也未免太怂了一点。 于是他止住林佑坤,摸着黑对郑拓海、李自诚说道:“人有三急,我先出去方便一下啊。几位女眷怕黑,也跟着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嘿嘿嘿嘿。” 林佑坤忍不住跺脚叹息。他本想悄无声息地带朱由检溜出大厅,朱由检却出声说话,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无遗。而且,他还非要带上几名女子,更增加了护卫的难度。若真有刺客趁机行刺,林佑坤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护得周全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林佑坤只得硬着头皮,让朱由检揽着几名女子的手,自己则在头前开道,摸着黑慢慢向大厅门口挪去。 好不容易蹭到大厅门口,朱由检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这货有幽闭恐惧症,比那几名女子更为害怕,若是时间再长一点,没准就尿裤子了。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的舞台之上,传来流水般的“叮咚”之声。本来嘈杂不堪的大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大厅的灯火仍没有亮起,台上黑漆漆一片,也根本无法看到演奏者的身形样貌。但随着那珠落玉盘般空灵的音符,一个个从古筝中跳跃着着飞向全场,所有的宾客都被深深地吸引。既然漆黑一圈不能见物,很多人倒索性闭上双眼,只是用耳朵和心灵静静地聆听。 乐曲初起甚缓,如泣如诉,让听众的心情随之起伏不定。之后却又渐转急切,似在一股脑地倾诉那撩人的闺怨,闻者无不为之揪心。之后,却又渐归沉寂,如同春梦消逝,了无痕迹。 就在听众摇头叹息、意犹未尽之时,那曼妙的歌声和着古筝的旋律,突然在舞台响起:“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歌罢弦住多时,全场仍鸦雀无声,久久沉浸在那如诗如画的意境中。良久,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好!”人群才如梦初醒般沸腾起来,掌声和叫好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此时全场灯火重新大放光明,朱由检这才看清台上之人,乃是一名年仅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正盈盈立于台前拜谢众人。 他这才知道,刚才全场灯灭并非是演出事故,更没有什么刺客,而只是精心的设计,让宾客不睹其人,纯以乐曲和歌喉被打动。此女子之自信,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时大厅内灯火通明,全场观众都各安于位,只有朱由检等人打算躲出去,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顿时一片哄笑之声响起,纷纷讥笑他胆小如鼠。 朱由检此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心中不住地埋怨林佑坤,赶忙携着包玉怜等人重返座位。郑拓海还打趣道:“尤公子不是去方便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乐曲太美,我又给憋回去了,嘿嘿嘿嘿。”朱由检讪笑着答道,同时也注目观看台上的女子。但见她高挽云鬓,露出修长的粉颈;在浓密而弯曲的刘海下,一双美目正顾盼生情;精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示着她与生俱来的江南特质;而她身上雪白的长裙,更将她那淡雅清新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端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 “圆圆此曲,让人不由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冒襄再次起身恭维,周围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圆圆?这位该不会就是秦淮八艳之一、后来导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的那位陈圆圆吧? “冒公子过誉了,奴家愧不敢当。”那女子对冒襄深施一礼,正欲退场时,众人哪里肯让,纷纷高呼:“陈姑娘,再来一曲!” 果然是陈圆圆!朱由检心想今天真算是不虚此行,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不大的功夫就见到两位。又琢磨着如果吴三桂要真是因为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才彻底下定决心降清,那么自己现在如果把这位“红颜祸水”拐走的话,历史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正胡思乱想之际,陈圆圆已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再度开口献声。这次唱得却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众人又是哄然称妙,气氛较刚才更加热烈。很多陈圆圆的粉丝更是大赞,同样是水调歌头,陈圆圆的这一曲更见功力,而刚才吴梦玫的那一曲,就显得青涩稚嫩,难以入耳了。 朱由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陈圆圆与吴梦玫的演唱其实各有千秋,很难说谁比谁更好一些。只不过陈圆圆的拥趸更多,众口铄金,吴梦玫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更让他感到纳闷的是,两人所唱的明明是两首不同的词,曲调却是完全一样,这可就没劲了。相较之下,因为他在前世听过邓丽君、王菲等版本的《但愿人长久》,已经先入为主,此时再听陈圆圆的版本,倒如同一个蹩脚的翻唱,就更觉得别扭。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曲调旋律跟前世的流行音乐相比,节奏普遍较为舒缓,这货听得无趣,又兼白天遇袭精神过于紧张,此时稍一放松,竟将陈圆圆那优美的歌声当作了催眠曲,听着听着把头一歪,居然睡着了。 陈圆圆一曲唱罢,谢过全场宾客,本欲退场,却也和董小宛一样,在观众席中发现了朱由检。没办法,谁叫这货太过于扎眼,别人都在那拼命鼓掌叫好,他却吹着鼻涕泡,打着小呼噜,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这曲《水调歌头》本是陈圆圆精心准备的保留曲目,唱罢也颇为自得。却不料竟有朱由检这号人物,居然听得呼呼大睡起来,陈圆圆顿时心生恼怒,俏脸也沉了下来。 自陈圆圆登台起,坐在第一排的冒襄就死死地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恨不得用自己热切的眼神将陈圆圆融化。陈圆圆变了脸色,他自然也第一个发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发现又是朱由检这货惹得美人芳心不悦,不由得勃然大怒,挺身而起,来到朱由检这一桌前,用力敲击桌子道:“这位兄台,醒醒!” 朱由检小呼噜打得正美,冷不防被惊醒,倒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啊…?怎么了?”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尊姓大名?”冒襄强压怒火,咬牙问道。 朱由检自然看出冒襄对自己很不客气,但他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冒襄,只得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叫尤俭…” “尤公子,你因何一再扰乱会场?”冒襄忿忿地问道。 “我啥时候扰乱会场了?”朱由检莫名其妙。 此言一出,全场宾客哄堂大笑,皆因“啥”这个字乃是极俗的市井俚语,但凡念过几天书的,都不屑于说出这种辱没身份的字眼,而改用其他文雅一些的词汇替代。 此时听朱由检口出粗言,众人更料定了他土财主的身份,无不讥笑他胸无点墨,却也来附庸风雅。 冒襄也满是嘲讽地微微一笑道:“刚才小宛献唱时,全场叹服,尤公子却为啥面带不屑?圆圆的《水调歌头》又有哪里不好,尤公子为啥竟听得睡着了?公子既对音律一窍不通,又为啥要来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为啥??” 他这几句反问,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朱由检的语气,把满堂宾客逗得捧腹大笑。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可有点挂不住了。他心想这冒襄也太可恶了,你想要巴结董小宛、陈圆圆,也用不着当众给哥这么大的难堪啊! 一怒之下,他拍案而起,大吼一声道:“你不是冒屁泡冒公子么?你是从哪只眼睛看出来,本公子不通音律?!” 第五十四章 冒屁泡 却说朱由检受不得冒襄的挑衅,当场反唇相讥,与他顶撞起来。冒襄字辟疆,他却故意说成“冒屁泡”,一下子将冒襄的形象贬损得十分不堪。 这也是朱由检引以为豪的本领之一,在前世,他给同学取外号也是信手拈来,虽然因此挨过不少顿胖揍,却总是恶习不改,乐此不疲。 而且,他也不让林佑坤出手制止冒襄。因为他很清楚,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像冒襄这样自恃清高的文人,是绝对不会出手痛扁自己的。 既然没有挨打的危险,只是斗斗嘴,这货倒颇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在前世他通宵上网的时候,可没少在语音聊天室泡着,天南海北的骂人话基本上都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骂三分钟不重样,那都是最低标准。 这“冒屁泡”三字一出口,全场宾客均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冒辟疆”与“冒屁泡”虽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冒襄本是一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模样,只因被朱由检起了这个外号,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他在浴盆中泡澡之时,大冒屁泡的恶心情景。 就连台上的陈圆圆,也被朱由检这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先是掩口轻笑,后来越想越觉得有趣,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了,终于笑得花枝乱颤,连腰都笑弯了。 这冒襄自幼饱读诗书,颇负盛名,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又何曾受过如此恶毒的讥讽。此时见自己居然成为全场的笑柄,就连自己最钟情的陈圆圆都在笑话自己,立时气得脸上变了颜色。 而全场宾客中,也有不少人早就瞧不上冒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今天眼见冒襄处处抢了风头,尤其是秦淮八艳中的两位董小宛和陈圆圆,似乎都对他颇为有意,很多自恃才高八斗的文人更是愤愤不平,只恨没有机会与冒襄较量一番。 而此时突然冒出来个朱由检,一句话便将冒襄骂得狗血喷头,倒大得众人之心。有些好事之徒,竟为朱由检叫起好来,显然是把二人的争吵,当成了一场好戏。 这冒襄不但以诗文著称,对音律倒也颇为精通。他见朱由检嘴硬,当即冷着脸道:“尤公子请勿口出污言秽语!您既通音律,我这里正好有一张乐谱,就请先过过目,指正一二,不知意下如何?”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刚才只是一时恼羞成怒,才对冒襄反唇相讥,他又哪里懂得什么古代音律。但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本子。 打开看时,却见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些字有的朱由检能认得出,有的却似日文的假名一般,只是某些汉字的一部分偏旁部首,既不知是何意,也不知该如何去读。这货只得挑着自己认识的,结结巴巴地念道:“工、人、尺、上…” 众人初听他念时,还觉莫名其妙,过了片刻,却突然笑成了一片。冒襄大为得意,冷嘲热讽道:“尤公子,您既通音律,该不会连乐谱都不识吧?那不念工、人、尺,而是音高的标记!” 朱由检顿时脑门冒汗,他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就更别说这古乐谱了。但现在认怂那可就糗大了,只得嘴硬道:“认识乐谱,不见得就能写谱;能写谱,也不见得就能写出好曲子来。本公子自有独门乐谱,写出来你照样不认识!” 冒襄长笑一声,将乐谱一把夺过,轻松地跃上舞台,双手递与陈圆圆道:“圆圆,自今夏姑苏一别,已有半年不能得见芳颜。冒襄时时思念圆圆,夜不能寐,这才历时半月,谱得此曲,聊慰相思之苦。如蒙圆圆不弃,就请试演之,也让这位尤公子听听,冒某会写谱不会!” 陈圆圆接过曲谱,略略浏览一遍,却是喜上眉梢道:“好曲,真是好曲!奴家可否试演一番?” “此曲本就是为圆圆而作,正要聆听圆圆的妙音!”冒襄笑呵呵道。 陈圆圆谢了冒襄,当即取过一把琵琶,按照乐谱边弹边唱起来:“天与灵根出异闻,岭南桃竹未曾分。春心岂料成孤篇,薄命何缘托此君。露井淇园谁接叶,碧瑶琼玉自同芬。子猷不问重来看,误入仙源棹白雪。”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与冒襄同桌的陈贞慧起身赞道:“果然好曲!辟疆此诗,虽明咏夹竹桃,实则以花喻人,精妙之至。此曲幽微淡雅之处,非陈姑娘不能演绎。辟疆兄与陈姑娘如此默契,真真羡煞旁人!” 见众人一片附和之声,冒襄洋洋自得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以为如何?您既云有独门乐谱,必能谱出更好的曲子来,何不让大家一起见识见识?” 朱由检见冒襄如此嚣张,而众人也多站在他那一方,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心想要是拿不出什么玩意,那可就只能把脑袋扎到裤裆里走出去了。他眼一闭心一横,暗道只能出绝招了,当即大喝一声:“谱曲就谱曲,有什么了不起的!” 冒襄见刚才朱由检连工尺谱都不认识,根本不相信他会谱曲。他存心要看朱由检的笑话,借此狠狠教训他一番,当即命从人取来笔墨纸砚,对朱由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不才亲自为尤公子研墨,请公子赐教!” 朱由检上前接过毛笔,哆哩哆嗦地在纸上写了起来。这货在前世上小学书法课就没及格过,连拿毛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得也是歪七扭八,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周围的人见了无不掩口而笑。 不多时,朱由检将笔一掷,对冒襄嚷道:“写完了,拿去看吧!” 冒襄接过来看时,却见纸上鬼画符般写满了根本看不懂的符号,不由得哈哈大笑,将纸张双手举起,高声问道:“这上面是什么,各位可能识得?”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朱由检却辩解道:“谅你也不识货,这叫简谱!闪开,我也将谱子交给陈姑娘,让陈姑娘唱给大伙儿听,看看谁谱的曲子更好!” 说着也跃上舞台,将他的“乐谱”交给陈圆圆。陈圆圆低头一看,却蹙眉道:“这位公子,请恕奴家才疏学浅,识不得您的乐谱!” 朱由检一怔,这才意识到陈圆圆自然也不可能认识几百年后才传入中国的简谱。此时台下已有人起哄道:“你这厮捣乱也捣够了,滚下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气得脑门子上青筋暴起,都快赶上咆哮帝马景涛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道:“都给我闭嘴!陈姑娘,你既不识简谱,可否找个僻静之所,我一句一句教你唱,你学会之后再登台唱一遍?” “你想得倒美!”台下有人大声道,“如此不学无术,还想找这种低级的借口与陈姑娘同处一室,真真卑鄙无耻!” 朱由检终于黔驴技穷了,他气得脸色苍白,呆立在台上,手臂都在不住地发抖。林佑坤见势不妙,已经挺身而出,想先把朱由检护送出去,回来再让通州卫的人将梦红楼的人全体拿下。尤其是那个冒屁泡,更得当着朱由检的面一剑杀了,让他出了这一口气。 “公子不必恼怒,请随奴家到后台。”陈圆圆却出人意料地说道。 朱由检的腰杆顿时直了起来,在全场宾客,尤其是冒襄的惊诧与注视中,大摇大摆地跟着陈圆圆回到了后台。林佑坤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朱由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顿时冷汗淋漓。 陈圆圆将朱由检引至专供她化妆休息的小室,不等朱由检说话,却诚恳地开口道:“这位公子,音律乃是雕虫小技,就不懂也没什么丢人的,您又何必与冒公子为这点小事动气呢?这后台外有条小路,您就从这里出去,不必回前台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陈圆圆还是不相信自己。不过,她能将自己引入后台,让自己免于当众受辱,他还是觉得十分感激。 眼见这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与自己萍水相逢之下,竟是如此体贴,朱由检心中一荡,暗想无论如何不能缩卵,当即将胸脯一拔道:“我为何要逃跑?这真的是乐谱,不过是我自己发明的,姑娘自然看不懂。其实这首曲子,词还是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我先唱一遍,姑娘请听!” 他当即把现代版的《但愿人长久》唱了一遍,同时心中暗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简谱就算是哥发明的了!还有台湾音乐大师梁弘志,以及邓丽君、王菲,剽窃了你们的版权,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多时,一曲唱毕。其实他这嗓子跟破锣有得一比,吼个摇滚可能还差不多,唱这种优美婉约的歌曲就纯属胡闹了。 但陈圆圆却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此曲若用皮阿诺琴与梵婀玲伴奏,不知是何韵味?” 第五十五章 但愿人长久 皮阿诺、梵婀玲,是什么东东?朱由检莫名其妙地想着。那肯定不是传统的乐器,否则不会有如此怪异的名字。 但当他被引至另一个房间,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架复古式钢琴,以及挂在墙上的小提琴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皮阿诺”就是piano,而“梵婀玲”则是violin的音译。 而这个房间的主人,竟是今晚首个登台的董小宛。 陈圆圆兴奋地对董小宛道:“姐姐,这位公子为苏学士的《水调歌头》重新谱了一曲,曲调新奇,既非乐府,也非宋词元曲,倒与西洋歌曲有几分相似。不知姐姐可否与我登台,姐姐拉梵婀玲,我弹皮阿诺琴,一同试演此曲?” 紧接着,她就将《但愿人长久》简单哼唱了一遍。朱由检在一旁听着,心想她只是刚刚听我唱了一次而已,竟然能一个音符也不错地重哼出来,真是个音乐天才! 董小宛听毕,眼中也放出光彩道:“没想到《水调歌头》重新谱曲后,竟有不同的韵味!” 但她又蹙眉道:“只是这两种乐器的配乐,岂能一蹴而就,今夜立即登台,恐怕是来不及了。” 朱由检见二人为难,忙说道:“这个不难,我将配乐的旋律哼给二位姑娘听,不就行了?” 他在前世是天后王菲的死忠粉丝,而这首《但愿人长久》,早被他听过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就连伴奏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即将这首歌又唱了一遍,还同时连比带划,在需要突出伴奏旋律的地方,模拟拉小提琴和弹钢琴的动作。 陈圆圆与董小宛天分极高,听完之后当即试演了一遍。朱由检惊讶地发现,竟然与王菲的原唱相差不远!看来音乐不但无国界,就连时间的鸿沟也可以轻松逾越,这首经典名曲就这样随着自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以前! 正在此时,前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陈圆圆听了笑道:“姐姐,看来你我要快些出去救场,不要让人误解了尤公子才好。” 全场宾客正等得不耐烦,突见朱由检重返舞台,而紧随其后的,竟然是陈圆圆托着小提琴,与董小宛联袂登台,惊呆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如潮的喝彩! 林佑坤也终于松了口气。如果朱由检再不现身,他可就要不顾一切地闯入后台去寻找了。 而包玉怜却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醋意涌上心头,暗暗地想:“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能将这两名绝色女子同时请上来?” 当梦红楼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将沉重的钢琴搬上舞台,台下的人群更是一片惊呼,就连冒襄也诧异地问道:“敢问二位仙子,此二物是什么东西,作何之用?” 朱由检抢先答道:“土老帽,连钢琴和小提琴都不知道?” “钢琴、小提琴?这是尤公子为皮阿诺琴和梵婀玲取的名字么?这两个名字却好!”董小宛欢叫道,然后对冒襄解释,“这钢琴和小提琴,是从西洋舶来的乐器,小宛也是刚刚得到,冒公子不识得,倒也不足为奇。” “西洋舶来之物,皆为奇技*巧。我中土既有黄钟大吕,亦有洞箫牧笛,已经尽善尽美,要此二物又有何用?”冒襄不悦地道。 “冒公子此言差矣!”陈圆圆却娇声道,“音乐未必要以中外之别来分高下。外邦音乐别具一格,也颇有值得借鉴之处。就以琵琶来说,不也是西汉年间,从西域传入中原的么?既然琵琶能大行其道,也许有朝一日,钢琴和小提琴也可登大雅之堂。” “好!说得好!”朱由检高声赞叹。他没想到,陈圆圆竟有如此的远见卓识,在前世那学钢琴和小提琴的孩子满大街都是,倒是被她一语言中。 冒襄见陈圆圆居然向着朱由检说话,不由得心中大恼。他钟情于陈圆圆,还远在董小宛之上,于陈圆圆身上也花费银两不下数千,但陈圆圆总是巧妙地与他周旋,从未让他一吻芳泽。 今日见陈圆圆竟为一陌生人当众反驳自己,还道是她对自己并无一点情意,只不过借题发挥,让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但冒襄素负才名,又是个极其争强好胜之人,众目睽睽之下岂肯服软。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气极反笑道:“既如此,就请二位仙子用西洋乐器,试演这位尤公子谱的曲子,也让我等饱饱耳福!” 陈圆圆与董小宛相视一笑,当即各据其位,演绎起这首《但愿人长久》来。董小宛演奏钢琴,唱前半阙;陈圆圆拉小提琴,唱后半阙。 朱由检见二人虽然对曲调略显生疏,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珠联璧合,也不由得击节叫好。尤其是二人的嗓音,董小宛声音飘逸中略带凄楚,与天后王菲倒有几分神似;而陈圆圆歌喉圆润,温情脉脉,比那一代歌后邓丽君也不差半分。 一曲终了,除了朱由检拼命鼓掌,全场宾客却是呆若木**,只因谁也不曾听过西洋乐器演奏,更不曾听过这种自由的曲调。半晌,一些董小宛和陈圆圆的忠实粉丝才稀稀落落地跟着鼓起掌来,但也仅是礼节性的,并非真正能够欣赏这场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演出。 冒襄更是出言讥讽道:“此曲怪诞不经,全无半点雅意,可惜了二位姑娘的好嗓音!”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跟着附和起来。陈圆圆和董小宛见自己的演出并不成功,也不由得红了脸,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朱由检没想到这么好听的歌曲,在这个时代竟不受欢迎,一时也慌了神。但见到冒襄那副得意洋洋、没事找抽的表情,他也绝不甘心让这家伙就这么压倒自己。 正郁闷地茫然四顾之际,他眼神扫过“梦红楼”的牌匾,突然灵机一动,又一条毒计涌上心头,当即高声喝道:“这钢琴和小提琴,就如同阳春白雪,庸俗之人自然无法欣赏。二位姑娘不必生气,我这里还有一曲,不用西洋乐器。我们仍回后台演习一遍,再来唱给大家听。冒屁泡,你还敢让我教么?” 冒襄大怒道:“你这厮好生惫懒!好,本公子今日就任你放肆,若这次再扰诸位之耳,本公子要你立即滚出去,永远不许再见圆圆与小宛二位姑娘!你可敢答应?” 朱由检也把脖子一梗,无赖地笑道:“那万一大伙儿觉得我这一曲比你刚才那一曲更好,你怎么办?” 冒襄撇嘴道:“那怎么可能?!” “你还别说不可能,”朱由检讥讽道,“是不是心里已经怕了?” “谁怕你来!”冒襄终于中了朱由检的激将法,脱口而出道,“若你的曲子真的胜过我,我冒襄立誓,与圆圆、小宛此生再不相见!” 董小宛闻言大吃一惊,忍不住嗔道:“冒公子,你…” 她自出生即名隶南京教坊司,十来岁就已经是红遍金陵的头牌妓女。多年的青楼生涯,让她见惯了男人的丑陋与薄情。而冒襄则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让他为之倾心的男子。他英俊潇洒,文采风流,出手豪爽,肯为自己一掷千金。从第一次见到他,董小宛就已经芳心暗许,此生若能脱离苦海,定非冒襄不嫁。 可惜冒襄后来又认识了陈圆圆,比对董小宛更为热心。董小宛虽大失所望,却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冒襄能回心转意,重回自己的怀抱。她与陈圆圆早就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为此还专门私下央求过陈圆圆,千万勿要让冒襄得逞。因此,陈圆圆才对冒襄若即若离。 但董小宛的一片痴情,换来的却是冒襄一怒之下,当众亲口说出的“此生再不相见”,真是字字椎心!而且,他只是因与别人斗气,就将董小宛当作赌注压了上去,这也让董小宛清楚地知道,冒襄其实与那些垂涎自己才貌的臭男人,并无多大不同! 在这一瞬间,她万念俱灰,伤心欲绝,泪水夺眶而出。 冒襄见董小宛当众堕泪,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但大庭广众之下,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假装没看见,铁青着脸,狠狠瞪着朱由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圆圆见董小宛伤心落泪,忙将她拉回后台,温言劝解道:“冒公子一句玩笑而已,姐姐不必当真!” 朱由检也跟了过来,涎着脸道:“董姑娘,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吧!”心中却暗想道,冒屁泡,像你这种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见异思迁、玩弄女性的伪君子,撞上了你大爷我,算你倒霉!本来历史上你是抱得美人归的,现在,你再也休想把董小宛这朵鲜花,往你那坨牛粪上插了! 董小宛此时已恢复了常态,拭了拭眼角,微微一笑道:“不干尤公子的事,是我痴心妄想了。尤公子,您不是说还有一曲么?” 朱由检欣然领命,当即把准备好的曲子唱了一遍。唱罢多时,却见董小宛与陈圆圆均是低头默然不语。 朱由检心虚地问道:“怎么,这一曲…也不行?” 两位绝色名妓缓缓抬起头来,却都是满脸泪痕! 第五十六章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高高的舞台之上,随着陈圆圆哀婉低沉的古琴伴奏,董小宛眼噙热泪,深情吟唱。 只唱了一句,全场宾客立即停止了对朱由检、以及二位名妓的猜疑,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听着这天籁之音。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台上的董小宛闭上双目,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似已与这支曲子融为一体。而伴奏的陈圆圆,泪珠也如同断线一般,不时滴落在琴弦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台下千余名听众,此时无不被这支满腔惆怅、无限感慨的曲子所深深打动。而那些眼窝子浅的,从此曲联想到自己年少轻狂之时,也曾与邻家少女花前月下,私定终身;怎奈父母之命难违,有情人难成眷属,只能抱憾终生。这些感情平时只被深深隐藏着,却不料今日在不经意间,被这支短短几十字的曲子在瞬间从心头勾起,再想抑制已不可能,不由得泪眼滂沱。 尤其是那包玉怜与梅兰竹菊四姐妹,她们与台上的董小宛、陈圆圆也曾同为天涯沦落人,对二人合演曲中的那份痴情更能感同身受。虽在台下,她们却觉得此曲正是为自己所作,那歌声正是从自己心底所发! “啊~~~~啊~~~~~~~~~”董小宛一咏三叹,将这曲《枉凝眉》唱罢,便再也不能自持,当场痛哭失声,也不理全场宾客,转身奔向后台去了。 此时,台下哭泣之声也响成一片,更有人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只有冒襄面如死灰,呆立在当场,神经质地不住喃喃道:“水中月、镜中花,水中月、镜中花…” 猛然间掌声响起,却再也不曾停息。 台上的陈圆圆收摄心神,正欲寻找将此曲教授给自己的朱由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连他的那些随从,也都仿佛消失在了空气里。她怔怔地望着刚才朱由检所坐的那一席,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谁,从何而来?他又如何能写出这样的曲子?” 而此时的朱由检,倒并非想玩什么神秘,而是隔了一昼夜,身上的剧毒再次发作,不得不赶紧回客栈,让包玉怜再次金针过穴了。 次日一觉醒来,朱由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回想起昨夜的经过,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被冒襄迫得走投无路,竟然将电视剧87版《红楼梦》中的主题曲拿来凑数。虽然一曲震惊全场,总觉得不甚光彩。 但他也发现,自从昨夜之后,包玉怜与四姐妹看自己的眼神完全变了,既不是奴婢对主人的惶恐与谦卑,更没有曾经的叛逆与冷漠,而是充满了崇拜与怜爱,好像自己成了她们的梦中情人一般。 朱由检心中老大不好意思,同时也悲哀地想,如果不是这首《枉凝眉》,自己在她们的心目中,也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如果自己连王爷也不是,那在她们心中又如何?搞不好,连坨屎也不如! 正一边瞎琢磨,一边胡乱吃着早餐之际,林佑坤突然进来禀报:“启禀公子,昨夜那名姓陈的姑娘前来求见。但她说在客栈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想请公子到她的车上一叙。” 陈圆圆找我干啥?难道她被这一支曲子感动坏了,竟要以身相许?那历史岂不是就要上演大反转了?朱由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忙不迭地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见这货又恢复了常态,包玉怜和四姐妹一头黑线,终于不得不痛苦地明白,以他的境界,那首曲子的一个字、一个音符,都不可能是他写出来的。 此时天色刚刚开始放亮,街上来往的行人还不是很多。朱由检一头钻进停在客栈外的马车车厢,果然见陈圆圆端坐车中。此时的她并不像昨夜登台那样浓妆艳抹,而只是略施粉黛,却更显清纯柔美。 陈圆圆见朱由检上了车,嫣然一笑道:“尤公子早。” “啊…早,早,陈姑娘早!”朱由检正如同痴呆一般贪婪地欣赏着陈圆圆,半晌才回过神来,狼狈地答道。 陈圆圆见了,又是嫣然一笑才道:“奴家冒昧而来,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嘿嘿嘿嘿!”朱由检憨憨地笑道。 “奴家第一次来通州,正想游玩一番。听说运河畔有一座燃灯佛舍利塔,乃是通州胜景,不知公子可有时间陪奴家去走走?”陈圆圆略带羞涩地问道。 “好啊,我马上叫管家准备车…”朱由检刚说了一句,陈圆圆却狡黠地道:“公子不要带其他人,乘奴家的车就可以了。” “这个…”朱由检一时语塞。他当然愿意和陈圆圆同乘一车,但恐怕林佑坤绝不会答应。 “好啦,奴家和公子开玩笑呢。如果奴家所猜不错,昨日与公子同桌的那四位孪生女子,应该是您的侍女;而另一位小姐气质高贵,对您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紧张在意,可是公子的妾室?公子必是对她们情深意重,即使到了青楼这种地方,仍将她们带在身边。奴家又岂敢与公子独处一车,惹您的美眷生气呢?” 朱由检听着陈圆圆略带戏谑的猜测,只得呵呵傻笑,心中暗叫惭愧。其实他倒想见一个爱一个,将天下美女尽数推倒。只可惜身中剧毒,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正说话间,四姐妹却拉着包玉怜从客栈中冲了出来,喜笑颜开地道:“陈姑娘,我们四个都是尤公子的婢女。如果您想邀请我们公子出游,就让我们也沾沾公子的光,把我们也带上同去吧!我们久闻您的芳名,只恨无缘相识呢!” 朱由检苦笑一声,敢情这几位也是陈圆圆的粉丝。 陈圆圆微笑道:“几位姐姐既有此雅兴,奴家敢不从命?这位小姐…” 不等她发问,包玉怜赶忙羞涩地解释道:“我只是尤公子的医生,并非他的家眷。” 陈圆圆忙关切地问道:“哦?原来尤公子有疾在身,却不知是何疾病?有无大碍?” 朱由检顿时老脸一红,包玉怜赶紧为他掩饰道:“不过是有些痰喘的旧疾,不妨事的。” 最后朱由检与包玉怜、四姐妹都挤上了陈圆圆所乘的马车,林佑坤独自骑马相随。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路之上,车厢内莺声燕语,几名女子一见如故,聊得十分开心,倒把个朱由检给晾在了一边,搞得他十分尴尬,好像在偷听女生宿舍的卧谈会一样。 此时,太阳逐渐越爬越高,通州城也终于从夜的苦寒中苏醒过来。穿城而过的运河两畔,是两条宽阔的街道,而街道的另一侧,则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店铺。此时,这些店铺纷纷开张,街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新的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车马沿着运河,一路向北而行,不多时,停在一座高塔之前。众人纷纷下车,在此经过的路人,见一群美若天仙的女子,如众星捧月般护持着朱由检下车,个个艳羡不已。 朱由检下了车抬头观看,见一座雄伟的宝塔矗立在眼前。塔身呈八角形,共十三层,每层的砖石上都有精美的浮雕佛像,无不刻得惟妙惟肖。全塔悬铁铃数千枚,寒风吹过之时,铃铛清脆作响,经久不息。而最为奇特的是,高高的塔顶之上,还长了一棵榆树。 陈圆圆微笑道:“尤公子,此即是通州八景之首的燃灯佛舍利塔了。相传此塔始建于北周,距今已有千年之久。嘉靖年间一次地震之后,塔基倾斜,在重修之时,却发现了埋在地宫中的一颗佛牙与数百粒舍利。奴家早慕其名,一直想来礼佛,今日终于得偿所望。”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陈圆圆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他又不由得想起,在历史上,陈圆圆自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便跟随吴三桂由北至南,一路打到云南昆明。当吴三桂做上了雄踞云贵的平西王之后,陈圆圆却感罪孽深重,带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一代名妓,命运却如落花飘零,真让人可发一叹。不知有了自己的穿越,她还是否会重蹈覆辙? 陈圆圆却不知朱由检的心事,见他面带肃容,还道他也信佛,赶忙净了手,虔诚地双掌合十,在塔基莲台之下盈盈叩拜。 包玉怜及四姐妹却不信佛。她们见此处景致优美,又是雪后初霁,一时童心大起,竟欢叫着打起雪仗来,渐渐跑得远了。 朱由检自然也不信佛,但见陈圆圆如此虔诚,倒也不好造次,只得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良久,陈圆圆才缓缓起身,美目中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轻声道:“公子可知,昨夜小宛姐姐已经连夜动身,返回苏州去了。” 第五十七章 通州惜别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使得千年古塔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隐藏在塔中的燃灯古佛像,也被这缕阳光暂时照亮,宝相庄严,不喜不悲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朱由检在塔前听说董小宛已经连夜离开,倒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不是要连赛三日么?董姑娘与陈姑娘昨日技惊四座,极有望摘下花魁,怎么还没有结果,就先行离开了呢?” 陈圆圆叹了口气道:“这都是些虚名,无非是过眼云烟罢了。姐姐位居‘秦淮八艳’之首,早已名满天下。她又生性恬淡,原不想来参加什么花魁大赛。只因冒公子一再相请,她才不辞车马劳顿,千里北上。昨夜之事,她深恼冒公子,执意要返回苏州。奴家苦劝不住,也只得让她去了。” 朱由检忙假装叹息道:“啊呀,可惜,可惜!”心中却幸灾乐祸,暗想那冒屁泡这辈子也别想再与董小宛亲近了。这就叫惹我朱由检,整你没商量! 但一想到昨日刚与董小宛相识,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在历史上,董小宛早早仙逝,一抔黄土掩芳魂,令人扼腕叹惜。不知自己的穿越,能否影响这位名动天下的女子的命运?想到此处,不觉惘然。 陈圆圆见朱由检默然不语,还道是他对董小宛一见倾心。不知为何,她的心头竟闪过一丝妒意,勉强微笑道:“姐姐临走之时,要奴家来寻公子。若公子他日前往苏州,请一定至姐姐处小坐。对了,敢问尤公子,昨日那曲《枉凝眉》,真的是公子所作么?” 朱由检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把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红楼梦》据为己有,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实不相瞒,此曲乃是曹雪芹所作。” 陈圆圆的眼中顿时放出光亮:“不知这位曹公子现在何处,奴家能否一见?” 朱由检心想曹雪芹还得过个一百来年才出生,我又从哪里给你找去。只得顺口撒谎道:“曹公子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想要见他一面,却难!” 陈圆圆闻听此言,神色立即黯然起来,轻轻叹息。 朱由检见陈圆圆沮丧不已,心中倒有些不忍,忙安慰道:“曹公子虽然不好找,但他偶尔会寄信给我,信中往往有些他刚作的诗词。前几日我还收到一封,里面有首《葬花吟》也非常精彩,…” 陈圆圆信以为真,大喜道:“真的?公子可否现在就念给奴家听?” 朱由检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为啥要说《葬花吟》呢?那可差不多是《红楼梦》里最长的诗了。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背诵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背到此处,朱由检已是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后面的词句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陈圆圆却已听得痴了,喃喃地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曹公子此诗,怎么竟似为奴家而作!…” 朱由检正自张口结舌之际,林佑坤匆匆走上前道:“公子,老爷来信,家中有急事,请务必速归!” 朱由检听了大吃一惊。原来所谓“老爷”,正是他与林佑坤事先商量好的暗号,代指天启。如今天启急召自己回宫,不知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还是京师有何变故? 不管如何,圣命难违,再想与美人多盘桓一刻亦不可得了,朱由检只得与陈圆圆拱手作别。 陈圆圆见朱由检突然要走,恋恋不舍,眼含热泪道:“公子匆匆而去,这首《葬花吟》奴家尚未听全,不知今后还能否相见?奴家不日也要返回金陵,重回那粉窟之中,还不如这残花有处葬身!…” 朱由检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信口胡诌道:“陈姑娘,佛不是曾经曰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既不愿回金陵,干脆一走了之,反正也没人紧盯着你。” 陈圆圆泫然欲泣道:“奴家身在乐籍,天下虽大,无处安身!况且,奴家的赎身银高达二十万两,就算有人想为奴家赎身,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 朱由检最见不得女人哭。在前世从电视里一看到那些苦情片,他都得赶紧换台,否则过不了几分钟,也得跟着人家哭个稀里哗啦。此时见陈圆圆如此难过,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陈姑娘不必担忧,赎身的事,包在我身上!谁想为你赎身,我借钱给他!” “尤公子此话当真?”陈圆圆惊喜地问道,但随即她黯然低下头去,“奴家猜测,公子不会借钱给他的…” “本公子有的是钱!你说那人是谁!”其实话一出口,朱由检就有些后悔了,二十万两白银,那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满打满算,自己全部的资产还不一定够呢!如果要是掏完钱陈圆圆跟了自己,那还算值;可是为他人做嫁,自己不成新时代的活雷锋了么?但在陈圆圆面前,他又不好反悔,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打掉牙自己吞了。 “就是那冒襄冒公子!”陈圆圆鼓足勇气说道。 “他呀!…”朱由检顿时满头黑线。 陈圆圆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奴家刚才是与公子开玩笑呢!就算冒公子要为奴家赎身,奴家还不肯依他呢!否则,奴家就再也无颜与小宛姐姐见面啦!” 此时,林佑坤已安排好了马车,并将包玉怜和四姐妹都送至车上,整装待发。朱由检只得与陈圆圆依依惜别。 当车走出去老远时,陈圆圆还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娇声喊道:“公子若有了曹公子的新诗,请一定誊写一份,寄到金陵烟雨楼!” 朱由检也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扯着嗓子喊道:“陈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吴三桂的人?” 陈圆圆诧异地喊道:“不认识!” “如果见了吴三桂,千万不要搭理他!”朱由检倾尽全力,对着渐行渐远的陈圆圆高呼。 “尤公子说什么,奴家听不清!公子保重!…”陈圆圆的马车转过一个弯,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声音却还远远地飘过来。 包玉怜见朱由检过了许久,仍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笑着讥讽道:“公子既这么喜欢圆圆妹子,干脆给她也赎身,岂不更好?”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打岔道:“陈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包小姐的妹子了?” 包玉怜假装发怒道:“我们几个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刚才我们来时,已在车上约好义结金兰。圆圆妹子还替小宛姐姐做了主,也算上她一个。等他日遇到小宛姐姐,再正式焚香叩头,完成仪式。这么重要的事,公子刚才竟没有听见?是不是只顾欣赏圆圆妹子的姿色了?” 朱由检看了看梅兰竹菊四姐妹,见她们也用眼神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顿觉哭笑不得,看来刚才可不是一般的走神啊。 不多时,车马已出了通州城。忽然,后面一人快马追来,边追边喊:“尤公子留步!”仔细一看,却是李自诚,朱由检忙吩咐车马停住。李自诚追到跟前滚鞍落马,喘嘘嘘地道:“尤公子因何不辞而别?” 朱由检这才想起,李自诚指望着和自己谈大生意,为此不但从京师跟到通州,还花费巨资为包玉怜赎身。自己倒好,把人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顿觉不好意思,忙笑道:“京师突有急务,走得太过匆忙,请李公子勿要见怪。” “尤公子说得哪里话来!”李自诚见朱由检不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大定。他见官道边有一酒肆,当即邀朱由检在此歇脚,说是要与他饮酒作别,其实仍是找机会与他商谈业务。 酒过三巡,林佑坤开门见山地道:“尤公子,实不相瞒,我们陕西商帮最近在经营上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困难,急需资金周转。因此,若尤公子还有闲置的大宗银两,小人愿意提供抵押,并且提供比之前更高的利息。不过,尤公子为何一定要坚持抵押呢?” 朱由检心想,在前世我那可怜的老爷子误信“高收益、零风险”的所谓“民间借贷”,将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十几万血汗钱投了进去,结果别说利息了,连本金都打了水漂。那些非法集资的哥们拍屁股走人,老爷子却气得住了院。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这前车之鉴,不管是谁,不管你说得口灿莲花、天花乱坠,哥岂能再轻信? 第五十八章 商业谈判 官道旁的酒肆大多是这样,一幢四处漏风的木板房,几张破烂的桌椅,一个脏兮兮的掌柜兼伙计。南来北往的客商,即使是腰缠万贯,到了这里,照样也得用几乎永远不刷的碗筷。 朱由检与李自诚的商业谈判,正是在这样一处酒肆里,就着一碟花生米、三两老白干、半斤猪头肉,艰苦地展开了。 “经商之道,诚信为本。”李自诚诚恳地说道,“我们陕西商帮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至今已有二百余载。若因区区几万、十几万两银子就赖账或拖欠本息,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朱由检当然不能把前世的遭遇说出来,只得往大里说道:“我想要放的银子,可不止几万或者十几万两,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如此大的金额,自然不能仅凭李公子红口白牙一说,就轻易放给你。” “而且,”朱由检故意卖个关子道,“这些银子,我占的份额只是一小部分。大东家身份显赫,亲自出马多有不便,这才委托我出面办理。若不能给他一个可靠的保证,我也无权擅自决定。” 其实他说的“大东家”,当然指的是天启,但李自诚却以为他说的是某位手握重权的高官,自然也不好多问。 听朱由检说有上百万两银子可以动用,李自诚更是不肯放过,沉思片刻道:“尤公子所言,亦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小人完全可以理解。之前小人也曾想到这一节,所以才允诺尤公子,可以提供抵押。却不知尤公子此次想往敝号存入多少银两,又想要什么抵押?” 朱由检盘算了一下,不算蕊儿的私房钱,自己让管宁搬入文华殿的银子有五万多两,再加上赌棋赢管宁的一万多两,大概七万两左右。但是黄金却有整整一万两,按照现在一比九的比价,就相当于白银九万两了。 照这样计算,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现金,就有大概十六万两白银。至于那些珍宝古玩,以及那些中外春宫图,就不好估算价值了,想来也不会太少。反正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朱由检早就想把他们从宫中转移出来,以后跑路之时,可就方便多了。 想好之后,他对李自诚说道:“我这第一次,打算先存十五万两银子。却不知李公子可以提供什么作为抵押?利息多少?” 李自诚闻言大喜。要知道,前日朱由检卖家具所得的十二万两银子,可是四家银号平分。即使如此,李自诚刚刚得到的三万两,对资金的周转已是极大的帮助。就连他为包玉怜赎身垫付的二万两,也是从这三万两银子里出的。若真能一次入账十五万两,就可做些大宗生意,一下子赚个盆满钵溢。 想到此处,李自诚更加坚定了谈成这笔大生意的决心,狠狠心道:“利息可按每月二厘。至于抵押,小人在关中有三百顷田产,按照市价,至少也值三十万两银子。将这些田产的地契抵押给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李自诚原以为自己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朱由检肯定能一口应允了。孰料朱由检翻着眼皮算了半天,微微一笑道:“我还欠李公子一个大人情,怎好意思要这么高的利息。前面那十二万两银子,不是一厘五的月息么?这次也还是按一厘五算吧。但是这个抵押不行。” 李自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着问道:“尤公子主动降息,如此慷慨,小人感激不尽。但这田产的价值已经二倍于您的本金,为何您…”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李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嫌抵押物价值低,而是不愿意接受田产作为抵押物。” 李自诚诧异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田地每年收获粮食,财源稳定,更可百世传承,是极好的产业。我等经商之人,每有余资,谁不买田置地。却不知公子为何不愿接受田产抵押?” 朱由检却明白,土地这玩意在前世之所以叫不动产,是因为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动。若是太平盛世,投资不动产还行。可现在是乱世,没准过不了几年,清军就要大举入关了,别说三百顷田地,整个大明江山都得易主。到时候八旗兵走马圈地,你还拿着地契跟人家讲理?不一刀剁了你才怪! 不过这些道理,自是不能对李自诚明言。朱由检微微一笑道:“这个怎么说呢?我自幼不事稼穑,只对经商感兴趣,良田千顷到了我的手里,早晚都得荒芜掉。却不知贵商帮有哪些赚钱的店铺商业,尤其是江南、岭南地区的?” 朱由检之所以提出要江南、岭南地区的产业,是因为他觉得清军入关之后,由北向南统一全国,先是击败李自成,然后灭掉南明的弘光政权,到底还是花费了些时间。尤其是岭南的两广地区,更是几年以后才彻底平定。有了时间上的缓冲,自己的闪人大计成功的机会可能会更多一些。 李自诚沉思片刻,迟疑地道:“我们陕西商帮虽然商行天下,但业务以西北、西南地区居多。江南地区,那是徽商、浙商、潮商的地盘,竞争十分激烈。说到稳赚的买卖,我们在岭南的澳门倒是有三家洋行,分别经营粮米、茶叶和瓷器,一年也能净赚个一二万两银子。不过这三家洋行加起来,资产总共也就在五六万两之间,抵不得公子的十五万两。” “澳门?”朱由检顿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那不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么?” 李自诚莫名其妙:“葡萄牙人?公子可能搞错了罢,澳门只有佛郎机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佛郎机”是中国古代对葡萄牙人的称谓,赶忙改口道:“对对对,就是佛郎机人!却不知贵帮如何将生意做到了佛郎机人那里?” 李自诚笑道:“佛郎机人,其国离我大明不下万里。嘉靖年间,一艘佛郎机人的船只自南洋而来,因风暴受损,停泊在澳门,便在那里定居下来,且要与我国通商。 “其时海匪猖獗,朝廷恢复海禁,本不欲与之通商,更有廷臣屡屡上奏章,建议驱逐佛郎机人。但佛郎机人对朝廷甚为恭谨,又曾派兵助水师剿匪,更与横行南洋的红毛人矛盾极深。朝廷经过几番争议,权衡利弊,终于同意佛郎机人定居澳门。” “但朝廷将佛郎机人限制在澳门一隅,不得进入内地半步。因此,佛郎机人想与内地通商,必须通过我朝人开设的洋行才能进行。为防止当地人与佛郎机人暗通款曲,又限定洋行只能由外地商人开办。我们陕西商帮通过前任两广巡抚的门路,也办了这三家洋行。这粮食、茶叶和瓷器,都是佛郎机人急缺的物资,因而销路极好。但佛郎机人在南洋斗不过红毛人,航路也大受影响,贸易量毕竟不算太大。” 听了李自诚的介绍,朱由检心想,这澳门倒是清军入关后,不可多得的一片净土。就连台湾都在康熙年间让施琅给拿下了,可从没听说清政府打过收复澳门的主意。若将来能躲到澳门去,老外就认识钱,凭着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富,在那当个土豪劣绅,问题应该还不大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当即爽快地道:“李公子,不用再多说了,就以这三家洋行做为抵押。” 李自诚闻听此言喜出望外。他虽然搞不懂朱由检的逻辑,但眼见稳赚不赔的买卖上门,又岂有不做之理。 两人当即草签了抵押协议,又约定了一些诸如银钱交接之类的详细事宜。待全部议定,已经是午后的未时三刻。 林佑坤等得焦躁,不住地进来催促朱由检赶快上路。李自诚见大功告成,也拱手道:“小人不日也将南下,安排敝帮的漕粮北运事宜,与公子就此别过。若公子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只管派人到京师宣武门外的关中会馆传话便是。” 二人分别之后,朱由检一行人也抓紧时间赶路。无奈一是时间早已过午,二是雪后道路难行,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太阳已经落山,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京师了。 林佑坤只得对朱由检道:“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今夜不妨去那里投宿。” 朱由检点头应允。不多时,见前面的官道边果然有一处房舍,在黑夜中露出点点灯火。他诧异地问道:“原来驿站就在这里,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留意?” 车上的梅剑、菊剑、竹剑却想起,那时候朱由检正和包玉怜及兰剑头靠头睡得香甜,还看得出来,必是做了些甚是低俗不堪的梦,忍不住都掩口偷笑起来。 马车来到驿站门前,却见大门紧紧关闭着。林佑坤诧异道:“这驿站的驿卒们也太懒了些,怎么刚刚入夜就关了门?”当即跳下马走上前去,用力砸门。 砸了许久,听得里面隐约传来几句吵嚷之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隔着厚重的大门喊道:“驿站已经住满了,贵客请去别处投宿吧!” 第五十九章 通州驿 “放屁!”林佑坤怒道,“今天下午,我明明已派人提前来通知你们,房间不是都已订好了么?” 里面的人无奈地答道:“实在对不住,本驿站今夜有要员进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即使是预订了房间也不行。贵客还是另寻他处吧!” 林佑坤身负护送朱由检的重任,岂敢在雪夜赶路?他当即勃然大怒,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高喊:“什么狗屁要员?废话少说,赶紧开门!” 此时,门内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刚才答话的驿卒竟惨叫起来。 林佑坤正纳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隔着门缝透了过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赶紧给咱家滚蛋!东厂番子在此,要是再敢聒噪,咱家活剥了你的皮!” 林佑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驿站是让东厂的人给占了。当即冷笑一声,后退十几步,突然疾步冲向高墙,纵身而起,手脚并用,在墙上轻点几下。四米多高的院墙,竟被他一跃而过。 朱由检在车内看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所谓“飞檐走壁”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之中,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如今眼见为实,这才知道古代武术博大精深,只因后世尚武精神荡然无存,才导致这些高深的功夫逐渐失传。 却说林佑坤越过高墙,轻飘飘地落在驿站宽敞前院之内。大门内的几名东厂番子大吃一惊,纷纷掣出刀剑,高声呼喊:“有刺客!” 一瞬间,从驿站前厅呼啦啦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各持刀剑在手,将林佑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林佑坤见状冷然不惧,只将剑鞘高高举起,厉声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何物?” 众番子中为首一人身着褐色长衫,腰缠玉带,足蹬皂靴,正是刚才发声的太监。他定睛一看,却大惊失色道:“这不是…腾骧右卫的林佑坤林千户大人么?” 林佑坤扫了他一眼,见也是熟人,当即撇嘴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领班大人,孙吉祥孙公公!孙公公好大官威,林某倒怕让公公把皮剥了呢!” 孙吉祥忙换了一副嘴脸,满脸赔笑道:“咱家哪里知道是千户大人,否则就是借咱家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将千户大人拒之门外啊!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开门!” 原来东厂虽然在宫外横行无忌不可一世,却惹不起宫中四卫。就连东厂督主魏忠贤,见了四卫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也得客客气气的。这孙吉祥虽然是东厂十二掌班之一,在东厂内掌握实权,却也很知道分寸。腾骧右卫的千户,官职虽只有五品,却是皇帝的贴身护卫,绝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林佑坤却不依不饶地道:“下官奉万岁密谕出宫公干,今夜早已在此预订了房间。却不知孙公公因何要让下官吃个闭门羹?” 孙吉祥脑门冒汗,不住地解释道:“千户大人万勿见怪,咱家真的不知道您已经预订了房间,否则绝不能有此误会。况且咱家也有苦衷,不得已才封了驿站…” “有何苦衷,不妨说来听听!”林佑坤冷笑道。 孙吉祥见招架不住,只得实言相告道:“其实咱家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和九千岁的严命,从山海关将钦犯熊廷弼、王化贞押解进京。因大雪封路,今夜无法赶回京师,这才宿于驿站。这熊廷弼、王化贞是朝廷要犯,咱家也是怕走漏了消息,为防不测,才封了驿站,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还请千户大人宽恕则个!” 林佑坤也知道辽东新败,朝野震惊,天启大怒,将熊廷弼、王化贞锁拿进京议罪的事。他知道这是大案,孙吉祥如此谨慎,倒也无可厚非。因此才脸色平和下来道:“既如此,倒是下官错怪孙公公了。现在已经入夜,下官也有皇命在身,不知能否将下官预订的房间仍拨给下官?” 孙吉祥忙不迭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由检却不知里面的情况,见林佑坤迎了出来,倒也没有多想,率领众人进了驿站。 此时,驿站的驿丞才敢上前殷勤招呼。而孙吉祥也不敢探听林佑坤到底有什么皇命,早率领几十名东厂番子返回各自的房间。 朱由检第一次进驿站,倒觉得十分新鲜。转过照壁,即是宽敞的前院。前院正中,有一座高高的鼓楼。再向北,则是气派的前厅,透过前厅,隐约还可见后面的客房,至少也有几十间之多。前厅两侧,还有宽阔的过道供马匹通过。 驿丞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前厅,殷勤地送上酒菜。朱由检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这里的长官?敢问贵姓大名?” 那驿丞并不敢胡乱猜测朱由检的身份,见问到自己,忙满脸堆笑地回答:“贵客说笑了,卑职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哪敢称什么‘长官’。卑职王长保,您唤卑职‘老王’即可。” 朱由检倒觉得“老王”这个称呼颇有现代感,笑着问道:“老王,你这驿站共有多少间房,多少驿卒,多少匹马?”。 “回贵客的话,通州驿共有鼓楼一间、正厅三间、后厅三间、送礼房三间、库房两间、廊房十间、马神庙一间、马房十四间、厢房十六间、驿丞房一间。驿卒共十六名,马四十三匹。” “规模不小啊!”朱由检笑道,“这驿站一年得有不少拨款吧?你薪俸又有多少?” 老王听朱由检发问,却咧嘴道:“实不相瞒,这通州驿每年朝廷拨款只有几百两银子。区区这点银子,既要应付过路官员的迎来送往,又要喂养马匹,保持邮路畅通,哪里够使?别说几百两,就几千两也不够。就这样,通州驿已经几个月没领到拨款了。卑职按例有岁俸四十二石,就只算本色俸也应每月一石。但不怕贵客笑话,卑职从打担任驿丞,就一次也没领到过。” 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诧异地问道:“这岁俸和本色俸有何区别?如果领不到俸禄,那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老王笑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岁俸’就是朝廷规定的名义上的俸禄;而这‘本色俸’,才是真正必须要发给官员的实际粮米,其余的叫做‘折色俸’,均以他物按一定折算比率替代,或折绢,或折银,或折宝钞。如今国库空虚,连本色俸都发不出来了,那些折色俸又尽是些一文不值的宝钞。如果驿站要是没点进项,那还真要喝西北风了。” “照你前面所说,驿站是个花钱的地方,能有何进项?”朱由检追问道。 老王腆着脸微笑道:“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道道,既然贵客问起,卑职也不敢隐瞒。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摊派’二字。” “向谁摊派?” “那自然是本县的百姓了。”老王侃侃而谈道,“比如马匹,县里每家农户,都要给驿马提供草料。但这马可不是什么草都吃的,咱们这的草根本不行,都是从外地运来的。老百姓拿不出草料,就得折成银两交上来。” “再比如劳役。驿站里的驿卒,可都是没有任何俸禄的。老百姓要么出劳役,来驿站当驿卒,要么交些银两,充抵劳役。而且这驿路每年都要大修,人工自然也是本县百姓。出不了人工,那也得交银子。总而言之,不多弄出些名目来填补窟窿,驿站根本无法运作。” 朱由检听得暗暗心惊,他原以为古代的老百姓无非就是交点田赋,不管是十税一还是五税一,交完公粮,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听老王一说,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劳役。这还只是驿站,其他各种苛捐杂税,还不知要有多少!老百姓负担如此沉重,时间久了,不造反才怪! 他望着满桌的酒菜,心想这都是本县百姓的民脂民膏,自己在这大吃二喝,却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连顿稀粥都喝不上。 想到此处,他也没了胃口,赶紧匆匆吃了几口,即推说身体不适,离开前厅,前往后面的客房。 谁知一进后院,立刻看到院内停放着两辆高大的木囚车。囚车之内铺了些茅草,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问林佑坤是怎么回事。林佑坤压低声音道:“这两辆囚车压的是朝廷钦犯,一个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个是前辽东巡抚王化贞。” 朱由检心头猛地一沉。他那日在望海楼上听几个书生谈论,也曾提到熊廷弼和王化贞,但只是寥寥几句,语焉不详。至于这两人是如何被后金杀得大败,辽东局势现在到底如何,却是一概不知,真想当面问个清楚。 但转念一想,历史的进程看来无法改变,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这两人又是朝廷钦犯,自己虽是王爷,但好像也没权力审问,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他这样想着进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客房,刚想喘口气,却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第六十章 广宁之败 一阵高过一阵的争吵声,从隔音效果一般的隔壁房间不停地传来,听得一清二楚。但这不是朱由检在前世所熟悉的两口子吵架,而是两个男人在激辩。 其中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道:“熊大人,你两次出镇辽东,之前未有大的败绩,这我承认。但是化贞要问,你一味龟缩城内,就能打败建虏?要知道,皇上是要我们收复辽东的,你就算守得再好,能守回辽东半寸土地否?” 另一个又高又急的声音马上反驳:“王大人,你倒是主动出击了,可结果如何?六万大军,六万啊!朝廷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消耗了多少银两和粮草,几年时间才攒下这点家当。你可倒好,上任不到三个月,败了个干干净净!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妄言‘收复辽东’,真让人可发一笑!” 朱由检听得入了神,已经知道这必是两位钦犯,熊廷弼和王化贞了。如今他们两人已经沦为阶下囚,却还在为辽东的军事部署争论不休。 林佑坤忙道:“这两个人吵得也太凶了,东厂的人怎么也不管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殿下,要不卑职过去申斥他们几句,让他们安静些?” 朱由检却阻止道:“不必,本王正想听听辽东情况到底如何。” 此时,包玉怜又要为朱由检金针过穴了。其他人忙退了出去,朱由检一边被包玉怜脱了个光光溜溜,一边趴在床上,仔细听着熊廷弼和王化贞继续争吵。 只听王化贞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战不利,就弃千里国土!我如今战败了,熊大人可以说我纸上谈兵,不懂军事;但熊大人徒守辽西几年,枉称辽东经略,不但未能收复辽东半寸土地,徒靡钱粮,就连建虏的首级也没斩几个。我是否也可以说熊大人畏敌如虎,只知自保,置祖宗江山于不顾呢!” “你胡说!”熊廷弼愤然道,“廷弼本是一介书生,若真是贪生怕死,大可在六部里混日子,只要假以时日,混个阁臣也不是很难,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万历三十六年,廷弼巡按辽东之时,早就提出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思路,那时候建虏还未如现在这般势大。若朝廷能用廷弼之策,严整边备,浚濠缮城,抚顺、开原、铁岭又何至于被建虏偷袭得手?!开、铁既失,沈阳、辽阳又岂能独善其身?” “既然熊大人当时也知道建虏不成气候,何不趁其弱小,一举歼灭?”王化贞也激动了起来,“乃养虎为患,坐视建虏将女真诸部一一兼并,终呈尾大不掉之势!” “你说得倒轻巧!”熊廷弼悲愤地说道,“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余载,人多谓其骁勇善战,却不知他其实只是在蒙古和女真各部之间挑拨离间,让其自相残杀。待其厮杀已毕,再以首级冒功邀赏。观其任用私人、虚报兵额、克扣军饷种种行径,这样的人带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若他真能与建虏一战,也不会在万历三十四年,主动放弃辽左六堡!要说养虎为患,也是他李成梁,而非廷弼!待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遭弹劾去职,廷弼巡按辽东之时,此虎已非幼虎!” 王化贞却不依不饶地道:“熊大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李成梁虽去,其部属仍在。谅那时建虏能有多大实力,若早行剪灭,也不至于有今天!” 熊廷弼气呼呼地道:“王大人,辽东将骄兵乱,常常不听调遣,你恐怕比我还深有体会吧!此亦李成梁遗留的重大祸患,他是辽东人,手下将官不是同族就是同乡,竟将辽东边军变成了他一人之私兵!李成梁虽死,那李永芳、孙得功、李如柏、祖大寿、吴襄之辈,皆是一样作风。平日里拥兵自重,骄横跋扈;待圣上严旨切责,不得已上阵之时,除了一味索要钱粮,杀敌之勇气和决心连半分也没有! “此等兵将,枉称辽东铁骑,若是守城,倒还可一用。真要与建虏野战,则是望尘莫及,一触即溃。廷弼力主以守为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熊廷弼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辽东兵不堪使用,朝廷先后从全国各地调兵二十余万,钱粮无算,也不见熊大人有寸功可表!”王化贞仍不服气地道。 “你是说那萨尔浒之战吧!”熊廷弼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抗声言道,“王大人不要将杨镐的那一笔烂账,也算到熊某头上!若细论起来,辽东兵虽骄横,到底曾经打过。那调来的兵久疏战阵,战备松弛,比辽东兵更差。杨镐又是一介书生,只会夸夸其谈,真打起仗来,却是一窍不通。朝廷让他经略辽东,实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萨尔浒一战,建虏兵马不下五六万,战力勇悍。那杨镐既不知彼又不知己,十余万人马诈称四十七万,分为四路并进。分兵冒进,此乃兵家之大忌!就算不分兵,胜负亦未可知,分了兵就更不用说了。那贼酋奴尔哈赤只采用叛贼李永芳的一条计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就将杨镐的十几万人马各个击破。此战也再次证明,我军野战根本不是建虏对手,只宜谨守城池。” 说到李永芳,王化贞难得地赞同了熊廷弼一次,咬牙切齿地道:“李永芳、孙得功这两个奸贼,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我以为李永芳当初不得已才降贼,尚有迷途知返之意,这才约他做为内应。孰料他竟趁我不备,引建虏精兵突袭西平堡。西平堡一失,我大军整备虽尚未完毕,也只得仓促出援,这才导致三万援军全军覆没!” “若仅仅如此,我军虽遭败绩,至少仍可保广宁不失。可恨孙得功这狗贼,出援西平堡与敌遭遇,就是他在尚未败绩之时,率先大呼‘兵败’,弃军奔逃,导致援军一败涂地。逃回广宁之后,他竟又挑动广宁驻军哗变,然后开城迎贼邀功!呜呜呜…”说到伤心之处,王化贞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熊廷弼颇有点幸灾乐祸地嘲讽道:“王大人,你就有孟姜女的本事,哭得倒长城,也哭不死建虏啊!当初王大人初任辽东巡抚之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时你怎么跟我说来?‘六万大军,三月荡平建虏’!现如今你那六万大军又在何处?” 王化贞抽泣着恨恨道:“熊大人,你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此次辽东之败,难道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当日孙得功虽引一部守军哗变,广宁失守,但贼酋奴尔哈赤并不信任孙得功,一连数日都没有入城。熊大人就在广宁数十里外的右屯,何不引军平叛?” 不等熊廷弼反驳,王化贞又连珠炮般地发问道:“即使广宁不可复得,辽东尚有四十余镇吧?全辽十五万兵马,即使去掉六万,还能剩余大半吧?若能收集散兵,步步为营,奋勇抗敌,即使建虏兵锋再盛,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于旬日之内,尽取全辽之地吧? “熊大人因何在右屯不听化贞苦苦相劝,非要一意孤行,将全辽军民尽数撤入山海关?如此一来,平阳桥、西兴堡、锦州、大淩河、右屯卫、镇宁、镇远、镇边、大清堡、大康堡、镇武堡、闾阳驿、小淩河、松山、戚家堡、盘山驿、塔山堡、中安堡、双台堡等四十余镇,苦苦经营数十年,至此一旦尽失!辽西百姓来不及逃入关者十余万众,全被建虏驱至辽河东岸,尽遭屠戮,简直惨绝人寰!…” 熊廷弼好不容易等到王化贞喘气之时,赶紧气咻咻地道:“王大人,你不要倒打一耙!我虽为辽东经略,这军政大权可全在你王巡抚大人的手上。不错,辽东兵马有十五万之众,但我在右屯,手下有多少军马?只有四千!你指望让我这四千人,去抵挡建虏的五万大军,再加上孙得功的三万叛军?!待到全局崩坏、不可收拾之际,你王大人才想起我这个辽东经略了,才想受我节制、好让我替你背黑锅了。早干什么去了?我熊廷弼虽生性耿直,却不是傻子!” 朱由检趴在床上听着熊廷弼和王化贞不停争吵,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悲哀。虽然他早已知道历史大概的进程,但今夜听了这两人的“详述”,才知道了其中的许多细节。 战备松弛、将骄兵懦、轻敌浪战、将帅不和…到底哪一条是明军屡战屡败、终至丢了整个江山的根本原因?朱由检本就搞不明白,让这两人一顿争吵,就更加搞不明白了。 但有一件事,这货还是搞得明白的,那就是每次包玉怜为他金针过穴,他的小兄弟总是异常兴奋。 墙那边,两个人身陷囹圄,却还在为军国大事争论不休;墙这边,两个人坦诚相见,却不能有半点的暧昧心思。 不知明日返回京师,每个人各自的命运,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第六十一章 重返京师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一行离开通州驿,不到正午,就远远地望见了京师那雄伟的外城墙。 在前世,北京的城墙早已被拆得干干净净了。因此,朱由检还是第一次从较远的距离,领略京师的雄伟壮观。但见北京的外城过了广渠门向北不远,就向西大大地凹了进去,约数百米之后,才又折向正北。 朱由检原以为城墙必定是四四方方的,见了这种布局,不由得感到奇怪,便向林佑坤询问缘由。 林佑坤解释道:“殿下,京师分为内、外两城。以您看到的城墙拐弯这一段为界,往南为外城,往北为内城。内城是在永乐年间,以元大都城墙为基础改建而成,周长四十里,城门九座,基本上是四方的布局。 “但一方面随着京师人口逐渐增多,城内可用之地日渐减少,颇有捉襟见肘之感;另一方面,瓦剌、鞑靼屡屡犯境,京师离边界不过数百里,瓦剌兵锋锐时,几日之内便可杀到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鞑靼大酋俺答率精兵数万,先犯大同、蓟镇,而后大破古北口,一举攻到京师城下,是为‘庚戌之变’。那时京师只有一道城墙,若一点被攻破,贼兵突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朝廷决定在内城之外,再加筑一道城墙,是为外城。即使外城城破,仍可退入内城坚守。” “可是这外城并没有把内城包住啊?”朱由检诧异地问道,“只是在内城南边这一块,算是有两道城墙,其他的东、西、北三面,不还是原来的一道城墙么?敌军又不是傻子,难道明知南面多了一道城墙,还非要从南面进攻?” 林佑坤叹了口气道:“殿下所言极是。嘉靖三十二年,北京外城开始修建,主持者为时任首辅的大学士严嵩。最初的设计,自然是四面修城墙,将内城完全包起来。待开工之后,才发现工程浩大,国库不敷支出,若按照原来的设计与工期,根本无法完工。 “奸臣严嵩为避免承担设计错误的责任,便凭借世宗的宠信,谎称工程须分期进行,先筑南城。待南城筑好之后,却用一小截城墙与内城城墙连接,草草完工,外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此后数十年,朝廷又多次又重修外城的动议,可惜国库日渐枯竭,人力财力物力皆严重不足,也只好就此罢休了。” 朱由检心中惊叹不已,想不到作为大明帝国首都的北京城,居然也是一个半拉子工程! 这次,林佑坤却让马车不走出城时的广渠门,而是从内城的东门朝阳门入城。这样,就可以更快地返回大内,而不必经过人流熙攘的崇文门或者正阳门。 一进城,朱由检就觉得气氛不对。街道之上,一队队满身披挂、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地不停来回巡视,普通百姓吓得家家关门闭户。看起来,竟是进入了戒严状态。 再往前走,却有一队羽林卫设置路障,禁止车马通行。林佑坤下马出示了腾骧右卫的腰牌,羽林卫的军官见了,自然惹他不起,赶紧放行。林佑坤趁机问道:“京师为何戒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军官赶紧讨好地道:“倒是没有全城戒严,但是这一段路确实戒严了。千户大人还不知道?万岁今晨突下严旨,将副都御史杨涟革职拿问。杨涟宅邸就在前面,因其平时颇有民望,为防止暴民借机生事,锦衣卫让我们协助维持街面。再往前走,就是锦衣卫的人了,连卑职也不能过去。” 朱由检在车内听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心想天启明明是坐山观虎斗,对东林党与魏忠贤的阉党之间的互相攻讦不置可否。东林党人多势众,看起来倒比阉党骂声更高一些。怎么自己才离京几日,朝局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东林党的急先锋杨涟,竟要被下狱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隔着车窗问道:“你可知杨涟有什么罪名?” 那军官虽不认得朱由检,但见到腾骧右卫的千户都对车内的人毕恭毕敬,知道必然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赶忙单膝点地答道:“卑职只听说是杨涟接受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五千两银子贿赂,欲为其开脱丢弃全辽的罪名。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卑职就不太清楚了。”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杨涟他见过,那是极有风骨的一个人;熊廷弼虽未能照面,昨夜也隔着墙听他说了半天,显然也是个生性耿直、不会搞弯弯绕的家伙。要说这两个人行贿受贿,他一时还真的不敢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哪个贪官的脑门上,也没刻着“贪污”二字。在未被查处之前,谁不是坐在台上高谈阔论,说得慷慨激昂、天花乱坠?待一朝东窗事发,才发现其卑鄙龌龊、肮脏下流,远超常人想象。其人前人后,竟完全是两副嘴脸。 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这杨涟和熊廷弼,就肯定不是这一类货色呢? 马车再往前走,果然有大批锦衣卫,将一处宅邸团团包围,并把住街口,严禁通行。不过林佑坤有宫中四卫的腰牌在身,自然是通行无阻。 正要经过那处宅邸门口时,大门猛地一开,先是一队士兵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开路,紧接着,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戴着沉重的木枷和脚镣,被推推搡搡地拥出门来。朱由检定睛一看,正是那前些日在乾清门前,跪奏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杨涟! 此时,杨涟也正好仰起了头,一眼看见了坐在车中的朱由检。他不由得全身猛地一颤,拼尽全力破口大骂道:“昏王!你身为二祖列宗之后,不思辅佐圣上,反终日使圣上耽于嬉戏!你助纣为虐,任阉贼祸乱朝政,构陷忠良!不知你死之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朱由检一愣,心说杨涟同志,我可没得罪你呀!什么“助纣为虐”更是无从说起,我老人家还差点让魏忠贤给整死呢!你现在成了阶下囚是挺惨,可也别逮谁喷谁好不好! 正在他目瞪口呆之际,附近的数百名百姓见杨涟要被押走,纷纷从家中冲了出来,锦衣卫也弹压不住。他们纷纷眼含泪水大声疾呼:“杨大人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这样的好官,为什么要抓走?!” 见百姓吵闹着不让锦衣卫带走自己,杨涟想对众人拱一下手,但双手被木枷夹住,根本够不着,只得深深地鞠了个躬,高声喊道:“列位高邻!将杨涟革职拿问,是圣上的旨意,请各位勿要抗旨!杨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且圣上洞烛机微,明察秋毫,必能为涟洗清冤屈。即使暂时不能洗脱罪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臣者也必慨然受之…” 众百姓听杨涟如此说,更是泪如雨下。杨涟此时也是老泪纵横。众锦衣卫见情况不妙,纷纷掣出兵器,强行驱散百姓,这才将杨涟押上木笼囚车,一路远去了。 朱由检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想那杨涟,昨天还是蟒玉朝天,今天即成阶下之囚,真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在历史上待天启驾崩后,不也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么? 要说真正安全的,也就只有皇帝了。他虽高坐庙堂之中,却能主宰天下苍生的命运;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的朝臣武将玩弄于掌股之中;他不怒则可,一怒就要人头落地!… 在这一刻,朱由检终于对自己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跑路大计,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怀疑。 在他不住思索之时,车马一刻不停,终于穿过皇城东门,又从东华门进入久违的紫禁城。 其实说“久违”,朱由检也不过是出去了几天而已。但这几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迭起,让这货颇有恍如隔世之感。此时他才感觉到,只有文华殿才是自己宁静的港湾,只有娇妻蕊儿的臂膀,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地方! 文华殿其实离东华门并不远。但有皇命在身,朱由检还是只得换乘了小轿,先至乾清宫找天启缴旨。 轻车熟路来到乾清宫,只听里面那熟悉的“叮叮当当”之声又在不断传来。朱由检苦笑一声,看来天启的业务是一天也没停。 正要迈步进殿,魏忠贤却抱着一大摞奏章,从殿内退了出来。见是朱由检,他忙要施礼,却不小心将奏章掉了一地,显得颇为狼狈。 朱由检知道他已在和东林党的斗争中旗开得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敢再招惹他,赶紧双手相搀道:“厂公何必多礼!”还帮着魏忠贤将那一地的奏章挨个捡了起来。 魏忠贤倒似吓了一跳,赶紧将奏章收好,客套了几句,然后道:“万岁爷正等着王爷,奴才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然后满脸堆笑地告辞了。 朱由检当然无法看到,转过身去的魏忠贤,已是满脸惊惧之色,额头上全是细细的冷汗! 第六十二章 东林点将录 在这关键的几天里,九千岁魏忠贤本来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东林党与阉党互相攻击,天启早已是见怪不怪。这次的规模虽然大了一些,但无非也就是谁升官、谁外放、谁降级、谁回家卖红薯的问题。对天启来说,爱谁谁,反正官总有人做,事总有人干,也就行了。 但东林党这次集体发疯,见弹劾魏忠贤效果不佳,竟把枪口转向了朱由检,纷纷弹劾他居心叵测、引逗皇帝玩物丧志,甚至捕风捉影,胡乱参他秽乱宫廷的都有。 这下天启可不高兴了。真正玩物丧志的是他,朱由检也不过是打个下手、出出主意而已。真正秽乱宫廷的也是他,不仅是奉圣夫人,就连他父亲光宗遗留下来的几个年轻妃嫔,也都被他一一搞过了。 在他看来,东林党把魏忠贤干趴下无所谓,可要管到自己头上,那可就真是大逆不道了。因此他连续下旨,切责为首的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 正在此时,熊廷弼和王化贞在辽东大败,率残兵败将退回山海关,尽弃关外土地。 要说天启荒废朝政,什么也不管,那可真是冤枉他了。别的事他确实不怎么管,因为他觉得那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是辽东战事,他还是十分上心的。 原因也很简单,其他的事再大,也不影响他当皇帝,不影响他当业余木匠;但辽东节节败退,山海关离京师统共也没多远,再退可就退到眼皮子底下了。真要是让后金军队杀上门来,他这个皇帝可就没得当了。 因此,天启勃然大怒,当即颁下严旨,将丧师辱国的熊廷弼和王化贞锁拿进京问罪。 而此时的东林党,还没搞清楚状况,反倒是在保熊廷弼、还是保王化贞这个问题上起了内讧。 以杨涟、左光斗为首的一派,当年熊廷弼起复、二度出任辽东经略时,他们就曾出了大力。若此次兵败责任完全归于熊廷弼,则他们有举荐不谨之责,也难辞其咎。因此,他们都力挺熊廷弼,主张严惩轻敌冒进的王化贞。 而以内阁首辅叶向高为首的另一派,则坚决支持王化贞,因为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弟子,是在他们这一派的大力推动下,才出任辽东巡抚的。而熊廷弼是江夏人,出身楚党,与大部分东林党人一向不睦。 而且,王化贞只是辽东巡抚,在名义上,熊廷弼才是辽东的最高军政长官。而东林党人大多不喜欢熊廷弼的防守策略,每当熊廷弼和王化贞意见不合、闹到京师之时,他们总是支持王化贞的意见,导致王化贞实际上将熊廷弼架空。 这次王化贞大败而归,这些人虽悔之不及,但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继续支持王化贞,而将放弃辽土的责任推给熊廷弼。 就在东林党内部唇枪舌剑、天启皇帝逐渐忍无可忍之际,熊廷弼这个蠢人居然为求自保而行贿了。他知道东林党人汪文言神通广大,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不错的关系,便先贿赂汪文言,又让他代自己贿赂相关官员,并许以四万两银子。 汪文言虽贪,却是个明白人,知道熊廷弼案情重大,东厂和锦衣卫肯定会绕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审讯。而掌管东厂的是魏忠贤,只有这位九千岁点了头,熊廷弼才有可能免罪。 于是,汪文言开始动用自己的关系,居然还真的求到了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开始并不知道在中间传话的是汪文言,只知道王化贞是东林党,熊廷弼是楚党,本就存了偏袒熊廷弼的心。此时又听说熊廷弼能给自己四万两银子,当即痛快地答应庇护熊廷弼。 哪曾料想,熊廷弼不知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他根本就拿不出四万两银子来!魏忠贤被耍了一道,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到底是谁为熊廷弼*作这件事的。一查,就把汪文言给揪了出来。 这下,魏忠贤大喜过望,因为尽人皆知,汪文言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林党人。于是,他让锦衣卫出面,将受贿证据确凿的汪文言抓进诏狱,严刑拷打,*着他招供熊廷弼除他之外,还向哪些东林党人行贿。 汪文言自知必死无疑,倒也十分硬气,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攀咬一人。但是锦衣卫自有办法,他们先是伪造了一份汪文言的口供,捏造熊廷弼向杨涟、左光斗等六名东林党人行贿的情节,然后将汪文言杖毙于狱中,杀人灭口。 其实照魏忠贤的本意,是想把叶向高、**星等全体东林党人一网打尽的。但因为其他东林党人根本不向着熊廷弼说话,若要说叶向高等人也接受熊廷弼的贿赂,那可就太假了,只得作罢。 即使如此,天启在看了那份伪造的口供以后,仍是当场勃然大怒。正好杨涟等人当天还上疏为熊廷弼辩解,让天启更信实了他们确实受了贿。再联想到东林党人近日来连续攻击朱由检,天启终于痛下杀手,下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以“收受贿赂、结交边臣、欺君罔上”的罪名,尽行革职拿问。 东林党突然遭此重大打击,一时乱了阵脚。阉党成员则弹冠相庆,并且再接再厉,发起新一轮更大规模的对东林党的清算行动。 其中还有些比较“有才”的,参照《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也整出来一个《东林点将录》,欲将重要的东林党人尽数编入其中,一一铲除。 昨天整整一天,魏忠贤正是忙于与手下将这本《东林点将录》填满,好在第二天呈给盛怒中的天启皇帝。 可是就在此时,他突然得知,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未经他的同意,擅自行动,派人暗杀秘密出宫的宁王朱由检。结果准备不周,彻底失败。好在刺客或被护驾的林佑坤杀死,或自尽身亡,没有泄露身份。 在这个千载难逢、可以一举扳倒东林党的节骨眼,田尔耕偏偏节外生枝,惹得魏忠贤勃然大怒,将田尔耕叫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田尔耕本想杀了被魏忠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朱由检,给干爹来个大大的惊喜,没想到事情办砸了还不算,还惹得干爹大动肝火。回去之后他越想越怕,竟然一病不起了。 魏忠贤得知之后,也只好让许显纯暂时代田尔耕总揽锦衣卫大权,抓紧审讯杨涟等人,看看能不能牵出更多的东林党。 不过,今日凌晨,东厂掌班孙吉祥的一封密报,却让他动起了歪心思。 他知道天启现在已经恨极了熊廷弼,任何与熊廷弼有关系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而朱由检与熊廷弼在雪夜之中偶遇,这岂不是天意?朱由检身为藩王,若能给他安个结交边臣的罪名,那他可就彻底玩完啦! 想到此处,他当即召来崔呈秀、许显纯等心腹,炮制了几篇弹劾朱由检的奏章。一大早,他就兴冲冲地带着《东林点将录》和这几篇奏章来找天启,想趁着天启在气头上,把东林党和朱由检一并拿下。 孰料他刚给天启念了《东林点将录》中的几个人,天启就莫名其妙地问他:“停停停,你说这《东林点将录》是比照着《水浒》一百单八将编写的,那《水浒》是什么书?李三才为何叫‘托塔天王’?叶向高又为何叫‘及时雨’?这都什么意思?” 魏忠贤这才意识到天启过于不学无术,连《水浒》都没看过,赶忙又为他扫盲了一番,直说得口干舌燥。尤其是讲到晁盖智取生辰纲、梁山聚义等情节,更是绘声绘色,重点突出晁盖等人反叛朝廷的意图。 天启听完,又仔细看了一遍《东林点将录》,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拍手大笑道:“好个托塔天王,有勇有谋!” 魏忠贤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合着自己昨天一天白折腾了,这白痴压根就没当回事! 其实天启很清楚魏忠贤的目的。但是他看到这《点将录》基本上将东林党一网打尽,尤其是还有他的老师孙承宗的名字时,他决定玩魏忠贤一把。 这就是天启帝朱由校的帝王心思。在这件事上,他并不白痴,白痴的是魏忠贤。 魏忠贤却猜不透天启的想法。见《点将录》没有发挥作用,他又将那几篇弹劾朱由检的奏章呈给天启,还添油加醋地说道:“若真如几位朝臣所奏,依祖制,藩王结交边臣,那可是不赦之罪啊…” 天启的脸上果然变了颜色。他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将那几篇奏章看了一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良久,他才缓缓地道:“忠贤,你不会写字,让王体乾进来拟旨!” 魏忠贤见如此轻松地搞定了朱由检,赶紧努力压抑着极度激动的心情,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请了进来。 可是天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他吓得真魂出窍:“就这么写:封朱由检为信王,食双亲王禄,钦此!” 第六十三章 获封信王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但每次见天启,心情总还是忐忑不安的。即使没有这次的任务,光是平常满足天启那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和钻研欲,就已经让他头痛不已了。 朱由检先将此次出宫的大致经过汇报了一遍,主要是如何将家具卖给乔启泰,以及如何将所得的银两存入四家银号。当然,像逛妓院这种与任务没有关联的内容,就被他主动过滤了。 天启饶有兴致地听朱由检讲完,随意看了一眼他递上来的与四家银号签订的契约,拍手大笑道:“没想到五弟你这么有经济头脑!可惜你不能做官,否则这户部尚书就让你做,又有何不可!” 然后他又自我陶醉地道:“没想到朕的家具这么受欢迎啊!原来朕做出来家具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又没地方存放,只好全部砸掉。这下子,五弟把朕两个月以来做的家具全都卖光了,真是太让朕高兴了!朕再赶制一批家具,这次全用你的设计,肯定比上一批更受欢迎!做完了,你还为朕去卖!” 朱由检听得一头黑线,只得喏喏连声,心想这天启哥倒是坚决贯彻了老人家“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只可惜用得太不是地方! 天启将这几张契约又还给朱由检,相当于是把所得的银子全都赏给了他。临了,他还神秘地告诉朱由检:“五弟,过几日,朕还有一件大礼物要赏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由检辞别天启出了乾清宫,才发觉汗湿重衣,此时北风一吹,冷战连连。他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在天启那玩世不恭的笑脸之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思?那所谓的“大礼”,又不知是福是祸? 不多时,小轿回到文华殿。刚到文华门,管宁就抢前跪倒,高唱道:“奴才管宁,恭迎信王千岁,千千岁!” “我不是宁王么,怎么又成‘信王’了?”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万岁刚才没跟王爷您说么?”管宁满脸谄笑,“圣上刚刚晓谕天下,封您为信王,食双亲王禄呢!” “什么叫‘食双亲王禄’?” “就是您可以拿双份的亲王俸禄!” 还没等朱由检回过神来,刚刚同时被册封为信王妃的蕊儿也闻声迎了出来。 几日不见,朱由检却发现蕊儿似乎消瘦了一些,眼圈也是红红的。 “怎么啦,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王爷…”蕊儿终于抑制不住,将那多日来的委屈和此时的如释重负,化做喜悦的泪水。她也顾不得王妃的身份,一头扑入朱由检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朱由检此刻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就连蕊儿那激动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那尚在发育中的一对玉兔,虽然还顶多算是b杯,却感觉很坚挺。那两粒尚未熟透的葡萄,仿佛两只温顺的小猫爪子,将朱由检的心挠得麻痒无比。 在一瞬间,这货的本能又被激活了。 蕊儿正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朱由检的怀中,突然感觉有异,一个**地东西开始压迫她的娇躯。她向下看了一眼,当即恍然大悟,惊叫一声,逃离了朱由检的魔掌,同时满面通红地娇嗔道:“王爷!你不是正在接受诊治么,怎么又…” 朱由检也顿觉尴尬,心想我这小兄弟也太没涵养、性子太急了。他只好打岔道:“蕊儿,你怎么知道我正接受诊治?” 蕊儿“嗤”地冷笑了一声,将混在宫女丛中的包玉怜拉了出来,作色道:“王爷的好事做都做了,还怕臣妾知道?” 朱由检一见包玉怜,心中不由得暗叫一声:“完活了!” 他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进宫时,脑子里只想着杨涟被抓的事,他竟然把如何处理包玉怜给忘了。结果包玉怜就被直接送到了文华殿。 如此一来,自己那些逛妓院、与四美共浴、赤身露体金针过穴、与陈圆圆约会等等之类的破事,岂不全让蕊儿知道了?! 在前世,这些事只要犯了其中任何一件,只要让老婆知道了,家庭战争就要立刻开打。轻则一哭二闹三上吊,重则对簿公堂,劳燕分飞。蕊儿冰雪聪明,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看来这场大闹,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岂料蕊儿见朱由检吓得变颜变色,突然“噗”的一声轻笑道:“王爷,看把你给吓的!臣妾已经都问清楚了,王爷去青楼,那是为了完成皇命,与商人谈生意;为包小姐赎身,也是义举。至于后来与冒襄斗曲,更是揭露了这个伪君子,让人扬眉吐气。至于王爷突然发病嘛…” 说到这里,蕊儿停顿了一下,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梅兰竹菊四姐妹。四姐妹吓得花容失色,腿一软,纷纷跪倒磕头求饶道:“王妃娘娘,奴婢服侍王爷出了差错,罪该万死!万望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蕊儿冷笑一声道:“本宫让你们跟着王爷出宫,是觉得你们几个心灵手巧,能精心服侍王爷起居。王爷之疾早已有之,倒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但你们竟敢色诱王爷,导致王爷旧病复发,差点丧命!不重重责罚你们,你们还道是本宫好相与!” 朱由检见蕊儿要处罚四姐妹,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个罚法,难道竟要如某些垃圾古装电视剧一般,将四人用大棍活活打死?想到此处,脸上顿时露出不忍的神色,想出言劝阻几句。 但他看到蕊儿面如寒霜,想想她们正是因为亲近自己才倒了大霉,若此时自己再为她们求情,岂不更是火上浇油?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包玉怜却盈盈拜倒在蕊儿面前,哭泣着道:“求王妃娘娘开恩!几位姐姐并非色诱王爷,只是为王爷沐浴而已,要怪也只能怪王爷自己太…那个了!奴婢与几位姐姐已结为金兰之好,若王妃娘娘要责罚,便连奴婢也一起责罚好了!” 朱由检暗叫冤枉,但是毕竟他也不愿意让四姐妹受到重责,只得尴尬地苦笑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蕊儿见包玉怜也跪了下来,忙用双手相搀道:“包小姐快快请起!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奴婢’这种词再也休提。你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蕊儿的救命恩人,蕊儿怎敢受你一拜!论起来,包小姐比蕊儿还要大两岁,蕊儿可否叫你一声‘姐姐’?” “王妃娘娘面前,奴婢怎敢…”包玉怜怯生生地刚说了半句,蕊儿忙阻止她道:“你看,怎么又说这个词!再说,我可真不高兴了啊!” 包玉怜果然不敢再自称“奴婢”了。蕊儿亲热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道:“我听说王爷的病尚未痊愈,至少还得让姐姐再诊治几个月。以后为王爷诊治的时候,能不能也让我在一旁看着?” 包玉怜腾地红了脸,还道是信王妃怀疑自己也与朱由检不清不楚,忙低声答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这金针过穴之法,需在王爷身上插几十根金针。排毒之时,还有毒血渗出,娘娘看了可不要害怕。” 蕊儿白了朱由检一眼道:“王爷都不怕,蕊儿还有什么好怕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只得嘿嘿地傻笑起来。 蕊儿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姐妹,娇叱道:“若不是玉怜姐姐求情,本宫岂能轻饶了你们!但是一点也不惩罚你们,本宫又怕你们不长记性。你们给本宫听好了:以后你们几个就跟在本宫身边,在厨房里专门负责为王爷做饭。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你们再接近王爷!伊伊,你来伺候王爷的起居!” 四姐妹连忙磕头谢恩。朱由检见蕊儿醋意大发,用自己的贴身丫鬟将四姐妹换走,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其实他也知道,这四位孪生美女毕竟是魏忠贤送来的,蕊儿对她们多加提防,也是为自己着想,倒也怪蕊儿不得。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并未觉出四姐妹对自己有什么歹意,倒只觉得她们温存体贴,善解人意,再加上天赐一样的美貌绝伦,自己又岂能不心猿意马。虽说她们确实色诱了自己一把,但处在她们那种身份,若想在不见天日的深宫中生存下去,这么做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见四姐妹眼含泪水,被蕊儿发配去了厨房,朱由检心中暗叹一声,只得装出一脸无辜,悻悻然返回寝宫。 “王爷,请恕蕊儿无礼!刚才蕊儿说的那些话,都是让管宁听的!”刚刚关好寝宫的门,蕊儿就给朱由检跪下请罪。 朱由检一惊,忙搀起蕊儿道:“管宁这死太监有什么问题么?” “蕊儿已经暗中查清,管宁每日深夜都悄悄离开文华殿去东厂,将文华殿中的大事小情,全都禀报给魏忠贤。居心叵测,不可不防!”蕊儿压低声音道。 朱由检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每日都是深夜出宫?” 蕊儿回禀道:“此次王爷秘密出宫,为防止走漏消息,我已命令文华殿所有太监宫女,均不得出文华殿一步。管宁白天不敢违命,半夜却偷偷翻宫墙出去!我让心腹偷偷跟着,才发现他去了东厂。” “心腹?谁是你的心腹,伊伊么?”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像伊伊那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如何能翻越高大的宫墙? 蕊儿却狡黠地笑道:“王爷不要问,让蕊儿保留一个小秘密好么?现在,王爷是不是该宽衣解带…” 正在朱由检闻言想入非非之时,蕊儿接着道:“金针过穴了?” 第六十四章 搬出紫禁城 朱由检在文华殿中消停了几天,没有被天启召见,这可是自穿越以来,非常难得的悠闲时光了。 他还猜测着,可能是天启忙于赶制已经设计好的家具,没顾得上搭理他。饶是如此,他还是得绞尽脑汁,费力地回忆前世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这就叫有备无患,不然万一天启要是来个突然袭击,自己什么也拿不出来,那可就杯具了。 不过他这次完全猜错了。宫内风平浪静,宫外却是恶浪滔天,这几日间,朝局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杨涟等“六君子”入狱,意味着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党争中,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终于获得了皇帝的支持。 那些本来摇摆不定的朝臣,见局势逐渐明朗,再不站队,恐怕以后就没有站队的机会了。于是他们纷纷加入阉党阵营,对东林党口诛笔伐,将东林党骂了个狗血喷头。 而东林党内部的一些人,感觉这条船已经有倾覆的危险,也纷纷采取自保措施。 比如东林党名义上的魁首、内阁首辅叶向高,就托辞年事已高,主动致仕了。 再比如王化贞,就在大部分东林党人还为了保他,而拼命抹黑熊廷弼的时候,他却敏锐地意识到东林党大势已去,主动投靠了魏忠贤。而且他比熊廷弼聪明得多,不但拿出真金白银孝敬魏忠贤,还大肆举发了东林党内一些拿不上桌面的东西,比如人事安排的内幕。 正是拜他所赐,东林党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吏部尚书**星,被揭发违背成法暗箱*作,用魏大中顶替阮大铖出任吏科都给事中,以及安排根本未参加过科举、不具备资格的汪文言出任中书舍人等事。 天启震怒,将**星削职为民,还发配至代州戍边。可怜**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干了一辈子人事工作,眼瞅着快光荣退休了,圣旨一下,不得不跑到荒无人烟的边境地区,披星戴月地扛起大枪来。 而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光禄寺少卿高攀龙,已被魏忠贤下令锁拿。他自知不免,竟投水而死。 几位领袖死的死、发的发、撤的撤,东林党群龙无首,终于一败涂地。一时之间,阉党纠合楚党、浙党、齐党成员,将东林党人指为“邪党”,大肆栽赃陷害。紧跟着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倾巢出动,从京师扑向全国各地,将东林党人锁拿进京,严刑拷打,罗织罪名,然后或杀或贬。 其实东林党人中,固然也有些像王化贞、阮大铖那样趋炎附势、投机取巧的奸佞之徒,但大多数还是饱读圣贤之书的正人君子。虽然是官都贪,但他们总比魏忠贤那样明码标价地收钱卖官要强多了。东林党一败,朝政大坏,几乎举朝皆是阉党分子。 而这些阉党成员,无不是重金孝敬魏忠贤才得来的官位。这羊毛出在狗身上,谁掏了这么一大笔银子,都得想办法快点捞回来,那就只剩下盘剥百姓这一条路了。 最后盘算下来,能在这次官场大地震中幸存下来的东林党人,实在寥寥无几。只有大学士孙承宗,因为是天启的启蒙老师,根基太硬,魏忠贤才没敢动他。 过了几日,朱由检终于等来了天启的大礼:原吏部尚书**星的府邸,被改造成了信王府。也就是说,他要搬离文华殿,离开紫禁城,在自己的王府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天启为朱由检颁旨的时候,还掉了几滴眼泪,伤心地道:“五弟,如此一来,你和朕离得就远了,朕实在舍不得啊!但是众臣一再上本,说五弟你已大婚,又刚刚获封信王,再在文华殿中委屈着,也不合体例,朕只好准了他们的本。好在信王府离大内也没多远,五弟你千万要经常来看看朕,看看皇后!朕没了你,连家具都做不下去了!” 朱由检见天启真的伤心,也感动地流下了眼泪。毕竟这是自己的亲哥,是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人。虽说自己已经是level2了,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亲情,还是被继承了下来。 不过,他同时也忐忑了起来,心想魏忠贤这老小子憋着干掉哥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身处紫禁城,他可能碍于天启和皇后或明或暗的保护,还会有所顾忌。一旦出了紫禁城,那自己可就真成了一只小小鸟,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但是皇帝已经下旨,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朱由检留了个心眼,恳求天启让林佑坤继续跟着自己。天启本来还觉得有点对不起朱由检,对他提出的要求自是百依百顺,当即大笔一挥,传旨将林佑坤升为腾骧右卫副指挥使,专司信王府的扈卫。 有了林佑坤这颗定心丸,朱由检顿觉安心不少,赶忙开始张罗搬家大事。 他原以为既然从紫禁城搬出去,这太监宫女就都得留下,管宁这个讨厌的卧底就可以甩掉了。 哪知道这天下王府,即使是远在天边,仍必须要用太监宫女,而且还是得由司礼监派遣。最后文华殿的老人一个不少,全都跟到了信王府,管宁还被任命为信王府总管太监,让朱由检的这个美好愿望彻底落空。 当然,王府的规模比文华殿大得多,原来的那些人根本不够,又加派了八名太监、十六名宫女。 不但如此,朱元璋开国时采用分封制,这亲王就相当于一国的国王。如今朱由检虽然没有封地,但也依例配备了一大批官吏,包括长史、审理、典膳、奉祠、典乐、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伴读、教授、仓大使、库大使等众多名色,足有好几十口子。虽然都是些八、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官,但也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普通人搬家,尚且要折腾几日,锅碗瓢盆,破桌子烂椅子装个几车。这亲王搬家,就更加繁琐不堪。哪样东西都是宝贝,什么也不能随便扔,可把蕊儿和管宁给忙坏了。 倒是朱由检,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每日不是与林佑坤下棋,就是让包玉怜金针过穴。看蕊儿忙得几乎四脚朝天,他心中倒也颇为不忍,刚想帮忙收拾,却总是被蕊儿劝住,说些“王爷贵体尚未痊愈,且这些小事不能劳动王爷”之类的话,也就只得作罢了。 这一收拾,还真收拾出来一些朱由检此前根本不知道的宝贝。他那两只大木箱,其中一只看过,全是各色春宫图,已经被蕊儿用几把大锁锁了个严严实实,想偷看也偷看不了,只能望箱兴叹。 但另外一只木箱,此前还没来得及查看。这次一打开,才知道里面全是宝贝,既有和田玉雕成的手镯、佛像,也有产自黑龙江中巨蚌的东珠,至于那些精美金银饰品,就更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一些从外国流入中原的金币。 朱由检大开眼界,也终于知道level1的那些银子是怎么花出去的了。他也不由得暗叹这货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收藏眼光还是很毒辣的。这一箱子东西要是放到前世,那价值都无法用rmb来衡量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盛世玩收藏,乱世存黄金。朱由检盯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宝贝,已经在盘算如何将它们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以及大概能换多少的问题了。 就这样一连收拾了七八天,终于收拾停当。在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这一日,朱由检终于率领全体人员,从文华殿动身,先辞别皇帝、皇后,然后赶赴自己的新家信王府。 其实算上这次辞别,朱由检也只是第二次见到皇后。但皇后却是眼中含泪、依依不舍。众人面前,她不便对朱由检多说什么,却把蕊儿拉到坤宁宫内千叮咛万嘱咐,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朱由检见皇后和蕊儿都是满面泪痕,赶紧劝道:“皇后不必伤怀,信王府离紫禁城很近,臣和王妃定会常来给皇后请安。” 皇后却哽咽道:“信王哪里知道,只要一出紫禁城,你就已经是藩王,不奉诏绝不能踏进大内一步!过不了多长时间,你还要离开京师去就藩,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见!” 朱由检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可以随便到紫禁城串个门什么的,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看来这信王府也是个临时住所,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发配到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呢! 但他也总觉得皇后有点反应过度了,说到底,自己也只是她的小叔子,怎么说得跟情人分手一样! 皇后将朱由检和蕊儿送至坤宁宫门口,挥手洒泪而别。直到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皇后才喃喃地道:“信王,大明江山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千万勉之!但愿此生,还有相见之日!” 第六十五章 初入信王府 朱由检与蕊儿辞别皇后,与文华殿的众人汇合。二人坐上软轿,大队人马即刻启程,搬离紫禁城。 朱由检从软轿中向外看去,周围熟悉的建筑渐渐被抛在后面,越来越远。他突然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次一走,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到底是想回来还是不想回来,他又说不清楚,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感慨万分。 大队人马从文华殿出来,却不走东华门,而是先向南走到内金水河边,然后沿着金水河一路向西。穿过气势恢宏的紫禁城内广场,再向西行,直至紫禁城的西墙,再折向正北,竟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从北墙再折向东面,来到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在前世这座门可不叫这倒霉名字,而是叫“神武门”来着。这“玄武门”也太不吉利了点,谁不知道当年秦王李世民正是靠着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将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以及四弟齐王李元吉亲手诛杀,又*迫老爹李渊退位,这才当上了皇帝。不管他指使手下如何篡改历史,如何吹嘘所谓的“贞观之治”,这弑亲囚父的“玄武门之变”,也是他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今这是谁给自己挑的路线,居然要从这里走出去?可别是要给哥们也来个历史重演吧? 朱由检提心吊胆地穿过玄武门,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神经过敏了。 正在此时,一座突兀而起的小山又映入眼帘。此山高耸峻拔,林木茂密,此时被白雪覆盖,颇为壮观。但在小山东麓,却有一小片土地几乎寸草不生,只有一棵歪脖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就是景山,也俗称煤山。在历史上,再过个十几年,自己就要在那颗老歪脖树上投缳自尽。真是倒了血霉了,本来是乔迁之喜,结果又是玄武门又是煤山,倒像是给自己出殡一般! 其实他的信王府就在皇城北门北安门之外不远,从紫禁城出来,自然是走这条路线最近,倒并非有人刻意安排。 车队好不容易绕过景山,出了北安门,再向北行不远,就在一座极大的宅院之前停下了。朱由检跳下车来一看,见此处宅院坐北朝南,四周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整整占了一个街区,比紫禁城内的文华殿区域还大许多。宽大的正门之上高悬匾额,上面是三个虬劲有力的大字:信王府。 此时,王府门外站满了人,既有王府的官员和下人,也有附近看热闹的老百姓,把整条街几乎堵得水泄不通。见信王的车队来到,一些提着鞭子的官差忙气势汹汹地将百姓往后驱赶,闪出一条小路,好让朱由检一行通过。 见到自己的新居,朱由检这才摆脱了刚才心中的不快,携着蕊儿的素手,兴奋地向王府大门走去。 周围的百姓亲眼见到当今万岁的亲弟弟、信王朱由检,自也十分激动。有的跪倒在地,高呼“信王千岁千千岁”,更多的人则是聚成一团,议论纷纷:“原来这就是信王千岁!没想到这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 “你看那王妃娘娘,长得却似天仙一般!” “你个挨千刀的,就知道看女人,王妃娘娘是你看的?让官差发现了,不把你那一对金鱼眼剜出来才怪!” “不愧是王爷和王妃,真如天造地设一般!再看我家那黄脸婆,简直…” “得了吧,你还不知足,就你这鞋拔子脸,嫂子能跟着你就不错了!” 朱由检听了大乐,这种市井气息,在紫禁城中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进了王府大门,穿过宽阔的庭院,即是王府的前殿银安殿了。这座建筑看起来刚刚经过扩建,连油漆都是新的。从建筑风格来看,倒与紫禁城内的皇极殿有几分相似,不过在规模上就小得多了。 朱由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大殿,在正中的主位上就座,蕊儿则坐在他身边的偏座上。其余的人们可就没有座位了,此时一齐在殿内跪倒高呼:“信王千岁千千岁!” 此刻的朱由检,看着其他人拜倒在自己高高的宝座之下,倒还真有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虚荣感觉。如果这不是银安殿而是金銮殿,如果自己不是王爷而是皇帝,那又是什么劲头? 他不禁有点飘飘然了,真想学着前世的垃圾电视剧,来一嗓子:“众位爱卿免礼平身!”不过想一想,好像得是皇帝才能这么说,自己仅仅是个王爷,如此臭屁搞不好还于礼制不合,只好强自忍住。 一旁的蕊儿见朱由检一言不发,知道他不知如何应对,忙替他发话道:“列位大人快快请起。王爷久居深宫,刚到王府,一切还要多多仰仗各位。” 众人这才齐声应道:“谢王爷、娘娘!”然后纷纷起身。为首一人拱手道:“王爷初见臣等,且容臣等自报官职姓名,然后再听王爷吩咐。” 朱由检懵懂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就开始逐一自我介绍。刚才发言的,就是王府诸臣中官职最高的长史王九龄,是正五品文官,相当于王府的丞相。而其他诸如审理、典膳、奉祠等官吏也依次报名,足有三四十人。等全部报完,竟用了十来分钟,把朱由检听得都有点困了。 众官吏报名毕,等待朱由检的示下。孰料这货在前世当孙子当惯了,如今乍一当领导,还真有点不适应。他坐在宝座上张了张嘴,刚想抖抖王爷的威风,但一想这王府又不是政府或者公司,说白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即使想训话,却又从何训起? 见他张口结舌,蕊儿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只得替他解围道:“今天是大家第一次见面,王爷早准备了赏银,一会儿请到库中领取。还请诸位臣工今后各司其职,用心辅佐王爷。今日王爷车马劳顿,若有何事,来日再奏。诸位跪安吧!”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再次山呼“王爷千岁千千岁”,然后才鱼贯退出银安殿。 朱由检松了口气,感激地对蕊儿道:“幸亏有你,要不然我还真应付不来。” 蕊儿莞尔一笑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帮助王爷打理王府事务,也是蕊儿的本分。不过,王爷您今后也该熟悉一些事务,有些事,蕊儿是不方便出面的。而且,王爷您若英明睿智,那些臣下也就不敢糊弄您。” 朱由检忙道:“那是,那是!”同时心中顿觉惭愧,暗道合着我现在在蕊儿心目中的形象,肯定是英明睿智的反义词,蠢笨呆傻! 为了稍稍扳回自己的形象,朱由检还真的动起了脑筋。别的他不知道,涉及到钱,他还是很用心的。忙问道:“刚才给府臣的赏银,是如何安排的?” 蕊儿对此倒是颇为赞许,恭谨地答道:“首次见面,依照惯例,按各人的官阶,从五十两到五两银子不等,共约一千两银子。除此之外,也得给王府的下人,以及从宫中带过来的太监和宫女每人发放一份,算下来,还要二三千两银子。今后逢年过节,也要打赏。” 朱由检心疼得直嘬牙花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要…要这么多?” 蕊儿无奈地答道:“回王爷,这些都是不能省的。而且,这些花销只能算是小数,还有很多您想都想不到的开支。过些天那些臣工来找您奏事,您慢慢就都知道了。蕊儿也算过,照此下去,王府开销巨大,若仅靠王爷和蕊儿的俸禄,还不一定够呢!” 朱由检听了只得苦笑一声,心想看来以后必须得开源节流,要不然这信王府开不了多长时间,非得让我给整破产了不可! 他正心中盘算着如何整顿府务,林佑坤来报:“启禀王爷、娘娘,逍遥伯周奎前来拜见。” 朱由检一愣,这逍遥伯周奎是谁,好像自己并不认识啊。 蕊儿听了却喜上眉梢,对朱由检嗔道:“王爷!您忘了么,周奎是蕊儿的父亲啊!” 朱由检这才明白,原来是岳父老泰山来了,顿时忐忑起来,赶紧道:“岳父大人在哪里,我马上去迎接!”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迈步进了银安殿。为首一人身材矮胖,年约四旬,抢步上前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同时高呼道:“臣逍遥伯、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奎,参见信王、王妃娘娘!信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见岳父大人竟然给自己磕头,哪里承受得起。刚要站起身来,却被蕊儿轻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起身。朱由检不解其意,只得坐在椅子上,任周奎叩拜完毕。 这时,蕊儿才又对朱由检使了个眼色。朱由检会意,赶紧从宝座上下来,双手将周奎搀起。他这可是第一次见到蕊儿的父亲,心想可得好好巴结一下老丈人,忙说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第六十六章 比武 “殿下万万使不得!”周奎刚刚站起身来,赶忙又给朱由检跪了下去,极其谦恭地说道,“卑职得蒙天恩,将女嫁与殿下,已是极大的荣耀,又岂敢受殿下之拜?殿下是君,卑职是臣,岂有以君拜臣之理?即卑职之女,现在贵为王妃,卑职亦要下拜!” 说着,他又要给蕊儿磕头。此时,殿内其他人已经知趣地退了下去,只有林佑坤仍站在朱由检身后,不离半步。 蕊儿忙离座将周奎扶起,眼含泪花道:“父亲,此间再无外人,今日只叙天伦,不要太过拘泥于君臣之理。” 周奎这才起了身。朱由检想让他坐上座,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仍要坚持站着。 朱由检想,哪有女婿坐着,让老丈人站着的道理,两人又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蕊儿出的主意,三人各找一张椅子,在殿内随意并排坐了,周奎这才敢斜着身子坐下。 见朱由检对自己如此礼遇,周奎受宠若惊地谄笑道:“卑职本是一介草民,如今借了殿下的光,已蒙万岁恩旨,刚刚被封为逍遥伯、锦衣卫指挥副使,暂领锦衣卫内外诸事。若没有殿下的美言,卑职岂能有如此的造化!”说着又要给朱由检施礼。 蕊儿也笑意盈盈,要同父亲一同叩谢朱由检。朱由检忙止住二人,心中暗道惭愧。别说美言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世间还有周奎这么个人物。 不过他同时也暗吃了一惊,心想周奎本是平民百姓,而今只因成了自己的老丈人,就一跃成为伯爵,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这些天朱由检与林佑坤闲聊之际,倒也对明代的官位与爵位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爵位和官位可不一样,一般要有军功才能授予,并且是世袭的。 想那些边关将士出生入死几十年,真刀真枪舍命拼杀,也不见得能挣上个爵位。而今周奎只凭裙带关系,就白捡一个大馅饼,可见这社会是多么的不公平。 不仅如此,周奎还同时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暂领锦衣卫内外诸事,这就更非同小可了。 锦衣卫是明代的特务机关,直接受皇帝领导,专门负责搜集情报,尤其是中央和地方官员的信息,是皇帝对付官员的一张王牌。锦衣卫的人可以绕过三法司,直接抓人、审讯,直接呈报皇帝,可以说是手眼通天。 虽然这些年天启宠信魏忠贤,导致东厂的势力渐渐压过锦衣卫,甚至锦衣卫还要受东厂领导,但对除东厂以外的官员和百姓来说,锦衣卫仍是权威和死亡的代名词,让人闻之色变。 朱由检也听说了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抱病不出的事,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天启竟让周奎担任锦衣卫指挥副使,在这块魏忠贤的自留地里硬生生打进来个钉子,不知是何用意?难道说,天启已经意识到魏忠贤与自己明争暗斗,要在两大阵营之间搞搞平衡么? 朱由检正瞎琢磨着,蕊儿一眼望见与周奎同来的人,惊喜地叫道:“燕师兄,你也来了?!”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银安殿门口还有一人,一直在原地跪候。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大概也就十**岁。 周奎忙笑道:“殿下,这是卑职一个不成器的徒弟,名叫燕凌。因他没有官职,不敢打扰殿下。” 朱由检见蕊儿喜得眼中放出异样光彩,立时警觉起来。看起来他们是老相识了,难不成竟是婚前好友? 蕊儿本来已欲起身相迎,突然感受到了朱由检质疑的目光,登时羞红了脸,赶紧收敛心神,坐稳了身子。 朱由检心中蓦地涌起醋意。他见这燕凌身材高挑,剑眉虎目,虽然跪着,也难以掩饰浑身散发出来的勃勃生气。有如此的超级大帅哥朝夕相伴,蕊儿又正值豆蔻年华,岂能不暗生情意?怪不得蕊儿坚决不让自己亲近,搞不好,我老人家早已经戴上绿帽子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脸色惨白,强忍着心头怒火道:“即是岳父大人的高徒,不要离那么远,过来说话嘛。” 燕凌闻言,恭谨地答了一声:“草民遵命!”然后起身往这边走来。 一直站在朱由检身后的林佑坤,此时忽生警兆,眼中厉芒暴闪,死死盯住燕凌,一手已经扶住腰间的剑柄。 燕凌却似乎完全不知道,径直走到朱由检跟前,再次跪倒磕头道:“草民燕凌,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见燕凌应对十分从容,全无失礼之处,虽然憋了一肚子的火,也不好随意发泄。他心想我总不能张口就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有奸情”,只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冷冷地道:“不知燕师兄跟随岳父大人,都学了哪些本领?” 燕凌微微一笑,恭谨地答道:“启禀殿下,草民是湖北人氏,幼时曾在武当山习过几天武。十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草民流落江南,幸蒙恩师收留,从此跟随恩师,修习阴阳术数,命理堪舆。” 林佑坤突然插言道:“这位小兄弟既曾在武当山习武,必是武当派的弟子了?” 见林佑坤语气颇为不善,隐有*问之意,燕凌微笑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那武当派收徒极严,草民岂能有那种荣幸?草民只是家住武当山,给山上的道士们送过柴草。整日耳濡目染,也让道士们指点过几招,却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难登大雅之堂。” 蕊儿却忍不住对朱由检道:“王爷,燕师兄武功很厉害的!” 朱由检闻言大怒,狠狠瞪了蕊儿一眼道:“哦?却不知燕师兄和林指挥使,哪个更厉害一些?” 蕊儿见朱由检动怒,自知失言,红了脸低头不语。林佑坤却应声而出道:“既然王爷有兴致,燕大侠可否赐教两招?” 他故意语带讥讽,就是想激怒燕凌,*他出手。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习武之人碰到一起,必然要较量一番,分个上下高低,倒也十分正常。 不过一般比武,要下正式的拜帖,还要另约时间地点,像林佑坤这样,初次与燕凌相遇就要动手,则分明是找茬了。 当然,林佑坤是觉出朱由检对这燕凌很看不顺眼,才主动挑战的。从他的内心里,却感到有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以前他与人对阵,未曾伸手之前,通过仔细的观察,对对方的武艺总能有个大概的判断。 但这一次,他虽觉得燕凌的武艺并不在自己之上,却仍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模模糊糊的不确定感,让他心中打鼓。是以他虽语气极为轻佻,暗中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燕凌却并不动怒,恭谨地一抱拳道:“林指挥使大人,草民这两下子,岂敢班门弄斧?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越是如此说,林佑坤就越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与他动手。朱由检幸灾乐祸地看着,蕊儿却觉出有些不对了,略有些胆怯地劝道:“王爷…燕师兄毕竟是平民,怎敢与林指挥使动手呢?还是算了吧…” 林佑坤听了,却觉得是在讥讽自己,顿时血往上涌,负气道:“王爷、娘娘,但凡习武之人都晓得,只要一入场内,不分年龄大小,身份尊卑,一律平等。燕大侠不必心存顾忌,只管放手一搏!若林某被打残打死,也只能怪自己行师不到、学艺不高,与燕大侠没有半点关系!” 朱由检见林佑坤这架势,竟是要与燕凌拼命一般。再看蕊儿,也对自己撺掇二人比武有些恼怒。他这才有点后悔,正想劝林佑坤拉倒时,周奎却哈哈大笑道:“既然林指挥使不吝赐教,凌儿,你就请教两招又有何妨!不过,今日卑职是为殿下庆贺乔迁之喜而来,还是只比拳脚罢。请林大人手下留情,点到即可,不可伤了和气。” 见周奎发了话,燕凌也不再谦逊,一伸手道:“既如此,林指挥使,请恕草民无礼了。” 蕊儿见比武已无法阻止,赌气地瞪了父亲一眼,扭过身去不看了。 林佑坤长笑一声,缓步上前道:“燕大侠,请进招吧!” 燕凌却微微一笑道:“草民岂敢对林指挥使无礼,还是林大人先进招。” 这比武的规矩,都是辈分较低、武功较差的人先进招。燕凌虽说得客气,却分明是没把林佑坤放在眼里。 林佑坤果然勃然大怒,冷笑一声道:“既如此,倒要请教请教燕大侠了!” 话音未落,朱由检眼前一花,林佑坤已疾如闪电,瞬间绕到燕凌身后,双臂齐出,左掌切向燕凌的脖子,右手却凝握成勾,狠狠掏向燕凌的后腰。 蕊儿本来已经扭过身去,见二人真动上了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战。见林佑坤一上来就是如此凌厉的杀招,燕凌若中招,非立时毙命不可,忍不住惊呼道:“师兄小心!” 燕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竟连身子也不转,只将脖子一侧,堪堪避过林佑坤削来的一掌。 此时林佑坤的右爪已快触到燕凌的衣角,突觉一股巧力袭来,竟将自己雷霆万钧的一击,带得偏了半分。 只听得“嗤啦”一声,燕凌的衣服已被林佑坤撕裂! 第六十七章 谜一般的燕凌 “林大人好身手,草民甘拜下风!” 两人交手不过一个回合,燕凌即潇洒地跳出圈外,拱手认输。 林佑坤却仍凝视着燕凌,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朱由检本欲让林佑坤暴扁燕凌一顿,但见这燕凌十分机警,稍微吃了点亏立刻住手不打。若再让林佑坤死缠着,可就有点无赖了,只得勉强笑道:“好了好了,点到为止嘛!” 周奎也笑着打圆场道:“顽徒这点粗浅的功夫,能在林指挥使面前走上一个回合已经不错了。若要接着比下去,他可就要丢大人了,呵呵呵呵!” 林佑坤这才悻悻地收了招,退回朱由检身后。 周奎见气氛缓和下来,忙谄笑道:“殿下乔迁之喜,卑职也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殿下笑纳!”说着,即让燕凌递过礼单。 朱由检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纹银一白两、锦缎五匹、老酒三坛”。虽然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重礼,但毕竟是老丈人送的,当然少不得千恩万谢一番。 蕊儿此时接口笑道:“听闻父亲也搬入了新府第,王爷和女儿也想着择时回访呢!” 周奎听了喜笑颜开道:“卑职已定好,腊月二十八在家中摆宴,宴请朝中同僚。殿下和娘娘要是能去,卑职面上更有光了!” 朱由检见蕊儿已经替自己做了主,也只好笑道:“届时一定前去叨扰。” 几人又闲聊几句,周奎即带着燕凌告辞。朱由检与蕊儿送他出了大门,刚刚转回府中,蕊儿便道:“王爷,蕊儿身子有些不爽,想先去后面歇一会儿。” 朱由检本想等周奎走后,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蕊儿,看看她与燕凌到底是什么关系。见蕊儿如此说,倒似有故意躲避之意,气得哼了一声道:“既然在我跟前不舒服,那就快去吧!” 蕊儿眼圈一红,但见在银安殿之中还有不少侍从,只得强忍住眼泪,独自转向后宅去了。 林佑坤见蕊儿走远,立即低声对朱由检道:“殿下,请屏退左右,卑职有要事禀报!” 朱由检一惊,忙将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赶了出去,诧异地问道:“林大人,不知有何要事?” 林佑坤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殿下,刚才与卑职过招的那个燕凌,武功绝不在卑职之下!其人形迹可疑,殿下不可不防!” “他是我岳父的徒弟,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吧?”朱由检疑道,林佑坤摇了摇头道:“听此人所言,他是十岁时带着武艺拜入周大人门下的。此后,又只学了些阴阳术数,并未再学武功。十岁的孩童,能有这么高的功夫?只怕他是来路不正,背着周大人另有人传授武艺。” 朱由检还是不信地道:“你刚才不是一招就把他的衣服撕烂了么?可见他的武功也算不上太高吧?” “这正是此人高明之处!”林佑坤心有余悸地道,“卑职方才那一招,是少林风云手中的杀招‘风雷双至’。若是武艺平平之辈,也难以应付卑职这一招。即是一般的高手,若想破解这一招,要么纵身闪开,要么转身硬接。 “而这燕凌的拆招却怪异无比,他非但不转身,脚下更连动都没动,只是侧头避过上面的一掌,下面却用指尖袭卑职的手腕要穴。卑职虽未被他戳中,却觉得指风凌厉,竟将下面那一爪稍稍击偏了些。 “因此,虽从表面上来看,是卑职撕破了他的衣服。但实际上,则是此人艺高人胆大,料定卑职这一击伤不得他,故意卖个破绽而已。” 朱由检虽不懂武功,听林佑坤说了这一大段,也明白了七八分。 “不仅如此。”林佑坤继续道,“刚才卑职明明转至他的身后,他又留在原地未动,应该算是卑职从背后袭击他才对。却不知为何,卑职总觉得如同芒刺在背,好像他竟有分身在卑职背后!”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说这也太灵异了,照你所说,那不是大白天撞鬼了么? 见朱由检吓得脸色苍白,林佑坤忙劝慰道:“殿下勿忧。此人虽武功高强,但毕竟是周大人门下,可能是卑职太多心了。况且,刚才卑职只是与他比拳脚,若用兵刃,卑职自信仍能胜他一筹。信王府戒备森严,重重护卫,即便他真是歹人,想行刺殿下,卑职只要抵挡几招,大批护卫一来,料他插翅难逃。” 朱由检仍是忧心忡忡地道:“却不知这燕凌是何来路?你觉得他是武当派的么?”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燕凌和蕊儿有没有瓜葛,但这种话在林佑坤面前,自然就不好说出口了。 林佑坤自然不知道朱由检的心思,斩钉截铁地道:“卑职可以断定,此人绝不是武当派的。武当武功源出少林,少林至刚至猛,武当刚柔并济,以柔克刚,但皆堂堂正正,大气凛然。这燕凌的武功,却是阴狠诡异,邪门得紧,卑职从未见过。” 朱由检见他说得邪乎,半信半疑地道:“那你的武功是什么门派?” 林佑坤笑道:“卑职自幼在嵩山少林寺出家,自然是少林派。” “哦?你原来还当过和尚?那为何又不当了呢?”朱由检大奇道。 林佑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启禀殿下,卑职…是不守清规戒律,被方丈逐出山门,无奈才还了俗。后来凭借在寺中学的功夫参加武举,这才进宫当了侍卫。” “那你犯的是哪一条戒律?”朱由检笑问。 “卑职…卑职犯的是…色戒…”林佑坤低头嗫喏道。 在朱由检的寻根问底之下,林佑坤只得坦白从宽了。原来他出家之时,常奉命到山中担水劈柴,结识了一名附近山村的少女。两人都是青春年少,日久生情,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一个破窑洞中合体了。 被发现后,林佑坤被逐出山门,少女亦不容于家庭,两人走投无路,毅然私奔,来到京师闯荡。如今那少女,已是林佑坤的夫人了。 朱由检听完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风流和尚,却不知你当时是何法号?” 林佑坤忸怩着道:“卑职当时法号色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这和尚,真是深得佛祖三味!”朱由检开怀大笑,终于将刚才的紧张抛于脑后。 这时他才想起,蕊儿让自己给气跑了。想想刚才自己的行为,似乎也确实太过莽撞多疑,人家或许真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呢。自从蕊儿嫁给自己,两人虽没有夫妻之实,但人家对自己可是关怀得无微不至。若不是真情真意,又怎能如此贴心? 想到此处,朱由检再也没心思在银安殿闲坐了,转身奔后宅寻来。 其实他自打进了信王府,还一直没时间往后宅走走。过了银安殿,却发现景致与紫禁城大有不同。 只见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精心雕砌的池塘。这池塘足有一亩见方,边上用玉石砌成栏杆。此时虽是数九寒天,池塘内早已封冻,却也可遥想盛夏之时,风来水面的怡人情景。 一条水榭从池塘正中贯穿而过,水榭的中央,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凉亭之上,蕊儿正独自一人倚着栏杆出神,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朱由检自知理亏,忙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搂住蕊儿的肩膀道:“怎么在这里站着,多冷啊!” 蕊儿刚才只顾想心事,倒没察觉朱由检走了过来。直到被他搂住,才突然惊觉。她娇躯一颤,轻声道:“王爷…刚才是蕊儿不好,惹王爷生气了,蕊儿给您赔罪!” 朱由检爱怜之心顿起,柔声安慰道:“你我是夫妻,还用得着赔罪么?真要赔罪,也应该是我给蕊儿赔罪。谁叫我胡乱猜疑我的蕊儿呢?” 蕊儿闻听此言,终于破颜微笑,用手指轻轻堵住朱由检的嘴唇道:“王爷快不要如此说了。蕊儿是地,王爷是天,天地有高下,王爷怎能给蕊儿赔罪?” 如此亲昵的举动,朱由检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不由得心旌神摇,紧紧将蕊儿揽入怀中,就要亲嘴,口中还胡乱说道:“什么天呀地呀的,要我说夫妻平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呢!” 蕊儿大窘道:“王爷,不要…这大庭广众的,让别人看见如何是好!…唔!…” 不等她把话说完,朱由检已经结结实实地吻上了蕊儿的香唇。不过这货连前世带今生对女人也没什么经验,这动作也是粗鲁不堪,比起电影上那些男主角的柔情蜜意,简直如同野兽一般。 蕊儿同样是初次接吻,直被朱由检吻得头晕目眩,眼神迷离。她此刻才真的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男人,尽管带着些野性,带着些霸道,却是自己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就在两人缠绵之时,伊伊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蕊儿惊呼一声,猛地从朱由检怀中挣脱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朱由检也老大不好意思,只得假装咳嗽一声道:“谁让你过来的?没看本王正给王妃讲故事么?” 第六十八章 红萼有言 伊伊本是蕊儿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侍女,刚才见凉亭内十分寒冷,就给蕊儿拿裘皮衣去了。她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爷和王妃竟在凉亭里亲热起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赶紧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地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王爷和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蕊儿与伊伊相处多年,虽名为主仆,其实却如姐妹一般。见伊伊吓得花容失色,她赶忙以目光向朱由检求情。 朱由检也不知道自己假装责怪一句,竟把伊伊吓成这样。他又怎能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较劲,忙道:“起来吧,地上怪凉的!”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刚才本王真的是在给王妃讲故事,你可不要乱说啊!” 蕊儿见朱由检欲盖弥彰,也忍俊不禁地道:“放心吧王爷,伊伊是个聪明女孩子,肯定不会乱说的!”说着就将伊伊拉了起来。伊伊也忙一个劲地眨巴着大眼睛,不住地点头。 三人情趣盎然之际,蕊儿一眼看见管宁从远处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忙小声对朱由检道:“王爷,蕊儿有些话想对王爷说,咱们去后堂吧。” 朱由检不解其意,只得跟着蕊儿穿过水榭,又进了一个月亮门洞。门洞之内却是清香四溢,原来里面不大的庭院内,竟植了十余株梅树。此时梅花正凌雪傲放,显得无比娇艳。 再往前走,即是王府的后堂,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宫了。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显得清幽古雅,高悬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红萼楼。 见此情景,朱由检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董小宛的面容,以及她那首动人心魄的《暗香》来:“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他猛地一凛,暗责自己不该走神,忙跟着蕊儿进了红萼楼。 入得楼内,伊伊将大门关好,蕊儿却引着朱由检,径直进入二楼的卧房。朱由检不由得一阵激动,心想难道是刚才这一吻,勾起了蕊儿的**,此时要和我来个鱼水之欢? 蕊儿关上房门,却突然给朱由检跪了下来,胆怯地道:“王爷,蕊儿之前确实有些事瞒着您。现在蕊儿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向王爷如实禀报,请王爷责罚!” 朱由检猛吃一惊,心想难道她真的和她的师兄有奸情? 蕊儿见朱由检面色苍白,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今日父亲来拜贺,那些贺礼…是蕊儿出的…” 朱由检见自己完全猜错了方向,倒松了一口气,顿时如释重负。 蕊儿接着道:“王爷有所不知,蕊儿的父亲过惯了贫苦的日子,为人有些吝啬。他今日虽名为拜贺王爷乔迁之喜,其实只是想来打打秋风,向王爷索要些钱财。”说到这里,蕊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朱由检倒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我是女婿,你父亲是我岳父,哪有岳父给女婿送礼的道理?人家把千金小姐都给了我,我就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蕊儿惊喜地道:“王爷真是这样想的?蕊儿还怕父亲过于吝啬,空手而来,王爷面子上不好看,只得提前准备了一份礼物,让父亲送了过来。” 朱由检笑着摇摇头道:“这又何必,咱们不用弄这些虚景儿。你说说,我该给岳父多少回礼呢?” 蕊儿嗫嚅了一会儿,试探着道:“王爷,能否给父亲…一万两银子?” 朱由检没想到蕊儿竟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蕊儿忙道:“这些银子算是父亲,不,算是蕊儿借王爷的可成?待日后,蕊儿省吃俭用,一定将这些银子补上!” 朱由检苦笑道:“蕊儿,怎么又说两家话。你我既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说什么借不借?只是我不明白,岳父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用?” “王爷有所不知。”蕊儿叹了口气,眼中已有隐隐的泪光,“父亲本以算卦为生,说什么‘阴阳术数、命理堪舆’,实在是高抬了他,其实不过是些江湖骗术而已。街边卜卦,能挣几两银子?是以我们一家从江南漂泊到京师,日子一直过得甚为清苦。 “偏生父亲还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明明没多少钱,还买了个孤女给我做使唤丫头,就是伊伊;又收了个徒弟,就是我那师兄燕凌。家母早逝,这一家四口人吃穿用度,靠父亲摆卦摊根本不够。幸亏师兄精通武艺,时不时上街练武卖艺,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这次他一步登天,从平民直升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又封了伯爵,可谓是一夜暴富。但父亲素喜炫耀,花了大笔的银子,买了一座豪华的宅邸,又广置田产仆役,不但将万岁赏的银子花了个精光,还欠了几千两银子。 “蕊儿深知父亲的为人,实在怕他动起歪脑筋,利用手中职权索贿,不得已才恳请王爷。只要王爷先将父亲的亏空填上,蕊儿必严词规劝,让他今后谨言慎行,绝不再给王爷添麻烦!” 朱由检听罢多时,才明白这周奎倒跟前世的富二代、官二代有些相似,自己本身啥也不是,只仗着老爹有权有钱,就整日胡作非为。不过人家是二代,周奎却是长辈;人家是坑爹,周奎却是坑闺女、坑女婿。 但见蕊儿如此为难,朱由检也于心不忍,忙宽慰她道:“蕊儿不必担忧,一万两银子,你老公我还是拿得出的。” “老公?王爷你在说什么啊!”蕊儿莫名其妙地嗔道,“只有太监才叫‘老公’的!”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失笑道:“我这个‘老公’和那些‘老公’可不一样!我这个‘老公’枪法精奇,谅你也难以抵挡!” “什么枪法?”蕊儿先是莫名其妙,突然又恍然大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小粉拳雨点般打在扑过来的朱由检胸口上:“王爷,你好坏!” “哎呦!轻着点,疼死我了!”朱由检却没料到蕊儿手劲如此之大,即使是打情骂俏,仍觉得吃不消。 “王爷,您没事吧?是蕊儿太不小心了,蕊儿该死!”蕊儿忙给朱由检揉搓胸口。 朱由检苦笑道:“我说蕊儿,你是不是跟你师兄学过武功,怎么力道如此之大?” 蕊儿听朱由检如此说,忙正色道:“启禀王爷,蕊儿和师兄虽相处多年,但只是情同兄妹。平时师兄在外面卖艺,蕊儿在闺中做活,绝无逾礼之处,请王爷勿要多心!这次父亲带师兄来,也是想着为他谋个出身。因为师兄武艺高强,若能在王府做个侍卫,也算没白学一身功夫。既然王爷不喜欢师兄,蕊儿与他从此再不相见!” 朱由检见蕊儿如此认真,只得戏谑道:“我也没说什么,更没怀疑我的蕊儿。只是你这样美若天仙,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垂涎三尺的。万一那燕凌人面兽心…” 蕊儿也听出朱由检存心相戏,佯作恼怒道:“就只有王爷是人面兽心,见一个爱一个,倒去说别人!” 朱由检心中大乐,又与蕊儿动手动脚。不过蕊儿到底记得朱由检还身染剧毒,不肯让他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饶是如此,二人仍觉十分甜蜜,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当夜朱由检就在红萼楼就寝。包玉怜仍为他进行一日一次的金针过穴,待用针完毕后,笑着对蕊儿道:“王妃娘娘,王爷的病已经有了起色。” 蕊儿惊喜地道:“当真?剧毒已经排尽了么?” 包玉怜摇头道:“还没有那么快。不过,王爷的体质好于常人,又能…谨守色戒,这毒排得也比预想得要快一些。您看,这针尖上的血珠,已不像前几日那样,如墨汁一般黑了。奴婢原想着王爷需要半年时间才能痊愈,照此看来,可能只需两个月,毒素就能排尽了。” 朱由检高兴得一跃而起道:“这么说,我只需要再憋两个月了?哎呦!…” 原来这货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几十根金针,这一跃之下,有几根针深深地嵌入肉中,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包玉怜忙将他安顿好,嗔怪地道:“看把你急的!” 此言一出,她顿觉不妥,却已来不及收回。只见蕊儿带着盈盈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道:“姐姐不必再自称‘奴婢’了,您是王爷的救命恩人,王爷不会慢待姐姐的。对吧,王爷?” 朱由检大窘道:“啊…是,是啊!本王那个…重重有赏!” 包玉怜羞红了脸,低低地道:“多谢王爷、娘娘,王爷将玉怜从青楼赎出,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蕊儿却故意打趣道:“姐姐才不稀罕王爷的赏赐呢!人家肯定是在想,王爷病好之后又该当如何!” 包玉怜心中一颤,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罪恶的想法:若他的毒永远也排不尽,该有多好! 第六十九章 孙传庭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却听得府内已是一片噪杂之声,忙问蕊儿:“这是怎么了?” 蕊儿笑道:“王爷在此高卧,其他人却早就忙开了。昨天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乱得一团糟,不知如何处理呢!这后宅之事,蕊儿已让伊伊协助管宁去料理。但银安殿上,早已有十几位官员等候,说是有事要奏报王爷。这些事就不是蕊儿该管的了,须得王爷亲自出马才行。”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真是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过去自己虽然在文华殿坐井观天,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应付天启,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如今自己是一府之长了,不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拍板。此时再想当甩手掌柜,可就不行了。 他只得匆匆起床洗漱,穿戴已毕,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奔银安殿。 进入银安殿一瞧,果然以长史王九龄为首,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员。见朱由检进来,众人赶忙跪倒在地,高呼道:“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不由得一皱眉。见了皇帝三跪九叩,见了王爷一跪三叩,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人人皆要遵守的礼仪。但朱由检却觉得这一套不但十分繁琐,而且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外,真的一点用也没有。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有这功夫,多少事都办了! 待朱由检坐定,王九龄率先出班奏道:“臣王九龄有本。”说着恭敬地递给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送至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朱由检打开一看,见此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言,顿时觉得头大。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蕊儿的帮助下,把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对这种整篇没有断句的奏章,仍是十分头痛。 但人家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要是不看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朱由检只得勉强看了几行,已经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是对天启和自己歌功颂德的套话,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奏章往桌上一摊,问道:“王大人,所奏何事啊?” 王九龄似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倒也不以为意,躬身奏道:“启禀殿下,信王府是由前吏部尚书**星的宅邸翻盖而成。一则时间仓促,二则经费不足,很多工程尚未完工,甚至尚未进行,实在有碍观瞻。臣以为,应立即重修信王府。”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本王看着哪儿都挺好啊,有重修的必要么?” “不然。”王九龄摇头晃脑地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规制。像这座银安殿,依例应面阔七间,殿外设前墀。台基高七尺二寸,屋顶采用歇山顶,绿琉璃瓦,檐角垂脊兽七个。而眼下这座银安殿,是从赵府的正厅临时改建而来,面阔只有三间,亦无前墀。似此简陋规模,何足以壮观瞻,又何足以显殿下之威?” 他这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朱由检问道:“那依王大人之见,这座银安殿又该当如何呢?” “拆了重建!”王九龄信口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难道说拆就拆?朱由检心中不爽,试探着问道:“王大人,那重建银安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工期需要多久,这费用又由谁来出呢?” 王九龄胸有成竹地答道:“出了正月十五就可开工,连拆带建,大概三四个月也就够了。至于花费嘛,臣估算着约在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具体要看施工中的实际情况,难以估得太准。经费自然是从王府的库中支取,殿下也可奏明圣上,看看工部能否拨些银子过来。” 朱由检听完,表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倒挺大方,敢情不是花你的钱!不用问,这老小子肯定少不得从中吃拿卡要,借着工程狠捞一笔。但对自己而言,这种形象工程除了装点门面,又有个鸟用! 见王九龄率先进言,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地提出种种“合理化建议”。有说府墙太矮太薄,且年久失修,必须推倒重建的;有说池塘需要疏浚的;有说王府应配备戏班的;还有说王府外的青石路面太破,应整体翻修的…总之,全是伸手向朱由检要钱。 朱由检把众人报上来的预算加了一下,竟然将近十万两!自己简直成了唐僧肉了,谁都想咬一口!他本想将这些奏本一一驳回,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开府建衙,虽然没什么正经事,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班底。以后要干点正事,还得倚靠这帮人,不可上来就把人全得罪了。 思虑再三,他只得强压怒火道:“诸位之言皆有道理,但花费巨大,且容本王思量一番,明日再议。”说着即让众人跪安了。 以王九龄为首,人人皆是面有得色,相信只要自己巧舌如簧,天天给朱由检吹风,这位小王爷不谙世事,早晚得点头应允。 众人纷纷退出银安殿,朱由检憋了一肚子火,也正打算退回后宅。正在此时,一名官员却留在殿内不走,高声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要奏!” 朱由检正不耐烦,急躁地停住脚步道:“你官居何职?本王没记住!” 此人不慌不忙地道:“臣是王府长史司教授,从九品。” 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从九品已经是最小的小官了,居然也来给自己找事。 “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昨日赏臣纹银五两。臣思初进王府,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特来退还给殿下。”那人从容不迫地道。 “什么什么?”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早上都是朝自己要钱的,唯独这位是要给自己退钱的,真是蝎子粑粑毒一粪(独一份)! 他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面皮白净,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的短髯,一付典型的文士模样。 “其他官员都领了赏,你为何不领?难道是沽名钓誉不成?”朱由检故意拉长了脸问道。 “非也。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虽不才,朝廷给的俸禄足以安身立命,又何必要殿下的赏银?其他官员如何,非臣所能左右。”此人坚定地道,“况且,今冬北方严寒,大批流民逃荒至京师,饥寒交迫,嗷嗷待哺。臣眼见百姓如此煎熬,束手无策,又岂有面目领赏银?” 朱由检听此人言语中,隐隐有批评自己之意,倒肃然起敬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刚搬进王府,一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忽略了。请原谅本王,昨天刚与众官员见面,实在没记住阁下的大名。” 此人拱手道:“臣叫孙传庭。” 孙传庭?朱由检知道历史上可有这么一号。他在崇祯年间出任陕西巡抚、总督,多次大破包括高迎祥、李自成在内的农民军,多谋善断,屡建战功,是明末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明朝大厦倾颓,非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孙传庭也终于在与闯王李自成的潼关之战中,寡不敌众,兵败身死。《明史》说“传庭死而明亡矣”,可见后世对其评价之高。 只是不知眼前的孙传庭,是否跟那位商人李自诚一样,只是与历史名人同名同姓呢?否则,他怎会在王府中,当个从九品的小官? 孙传庭却不顾朱由检的疑惑,慨然道:“臣以为,刚才众官所言皆非急务。殿下乃万岁亲弟,敕封亲王,当以黎民社稷为重!与其花费万金营造宫室,倒不如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一则解民倒悬之苦;二则扬殿下之贤名;三则消弭戾气,免生民变,殿下方可高枕无忧啊!” 朱由检让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喊了声:“好!就依先生!” 其实从骨子里论,朱由检同学还算是个好青年,基本上没什么坏心眼儿。在前世哪里遭了大灾,他也十分同情,也曾节衣缩食,为灾区人民捐出为数不多的伙食钱。 无奈一是他本身就是个穷学生,就是把身上的器官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二是捐款搞摊派,让本来自愿的献爱心变成了半强迫性的收费,严重打击了该同学的积极性。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竟可能只是用作各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聚餐费,又或是成了郭美美银行卡上的一个零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捐款,那可就真成傻x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贵为亲王,不但手头有大把的银子,还有归自己管辖的工作人员,有足够的能力为灾民做点事。他激动地握着孙传庭的手道:“先生,咱们说干就干!你说,要拿多少银子?” 孙传庭也颇受鼓舞地道:“殿下心系天下苍生,传庭先替灾民谢过殿下!但这开粥厂赈灾,可不是只花银子就能办好的。殿下还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做详细筹划!” 第七十章 德胜门 朱由检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立刻由身份尊贵的亲王,变成了一个穷酸土鳖的小家丁,倒是和他前世的**丝气质十分吻合。 蕊儿见了笑道:“王爷如此打扮,走到街市上,即使和蕊儿打个照面,蕊儿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呢!” 朱由检喜道:“要的就是这效果!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扒掉了这身皮,才好行事。否则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铜锣开道,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林佑坤和孙传庭也换好了装束。林佑坤也扮作一个家丁,不过他的伪装技巧就比较一般了,走起路来仍是虎虎生风,也掩饰不住凌厉的眼神,倒似一个恶霸家中的打手。 孙传庭却扮作了管家的模样。这也是朱由检的主意,出门以后,倒要以官职最低的孙传庭为主人,而朱由检和林佑坤则作为跟班。 其实明代藩王一般深居府内,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出行,也有一套繁琐的程序。首先要由王府的总管太监报给当地的镇守太监,王府的长史也要报给当地的知府。镇守太监和知府都得批准,藩王才能出行。即使如此,也要有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两方面都派人全程跟随,名为护驾,实则监视。 朝廷对藩王如此防备,自明成祖朱棣的永乐年间就开始了。皆因朱棣本就是藩王出身,靠造反才获得帝位。他深知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外族侵略,亦非百姓造反,而恰恰来自皇族内部。 明太祖朱元璋仿效古制,将子孙皆封王,分布于全国各地。他认为一旦天下有变,各地皇族皆可起兵,帮助朝廷平定天下。 朱棣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傻很天真。作为最有资格觊觎大宝的亲王,只要拥有了兵权,就可以像他自己那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 等把现任皇帝干掉以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说他是被奸臣所害,自己救驾不及,痛哭一场,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坐殿。 为避免这种危及皇权的情况再次发生,朱棣逐渐剥夺了各地藩王的兵权,将他们变成了锦衣玉食的高级囚徒。而各地的藩王在如此高压之下,也只得谨小慎微,整日纵情声色,用美酒和美女麻醉自己,糊里糊涂地度过一生。 所以,如果朱由检想按正常程序走出信王府,光是这些繁琐的手续办下来,就得十天半个月,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缺乏足够正当的理由,别说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就连管宁那一关他都过不去。 故此,朱由检才想出了这个乔装出行的主意。一开始,林佑坤极力反对。因为藩王微服出宫,干系重大,一旦走漏了消息,他这个负责王府宿卫的武官首当其冲,被斩首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凌迟处死,抄家灭门。 但朱由检自有办法。他先是阴沉着脸道:“林指挥使,这现官不如现管,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信王府,就得听本王的吩咐吧?要是惹得本王不高兴,你想想,凭着本王与万岁的关系,随便编个理由,在君前奏你一本,你是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见林佑坤果然吓得容颜更变,冷汗直流,朱由检坏坏地一笑道:“不过林大人你放心,本王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俩是什么关系?你在通州官道上拼死护驾,本王又怎能忘怀?你素与管宁不睦,本王是不是每次都向着你?此次本王微服出行,别无他故,只为亲眼看一看灾民的疾苦,去去就回,又能有什么罪过?而且咱们全都乔装改扮,谅也露不出马脚。即使有人聒噪,本王一力承担,与林大人也无半点关系。” 林佑坤被朱由检说得动了心,但还有些犹豫。朱由检见火候差不多了,最后道:“此事办成,林大人可得赏银百两。并且,我还要给万岁上疏,看看能不能把你‘副指挥使’里面的‘副’字去掉!” 林佑坤终于彻底被朱由检说服了,一咬牙一狠心道:“今后但凭殿下吩咐,臣即赴汤蹈火,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趁林佑坤去秘密安排出府事宜,孙传庭双挑拇指赞道:“殿下好手段!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最后诱之以利,林大人只能束手就擒。”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太了解林佑坤了,别看他武艺高强,胆子却比芝麻大不了多少,又比较看重钱财。这样的人,好歹一忽悠就成。若换了旁人,这些招数只怕就未必管用了。” 孙传庭也笑道:“殿下能识人用人,只这一条,就是十足的贤王了。不过,您方才说的‘忽悠’一词,臣倒从未听过,不知是何含义?” 朱由检赶紧掩饰道:“啊…这是王妃娘家的方言,本王听着有意思,刚刚学会的。” 三人收拾停当,从一个偏僻角门溜了出去。本来王府戒备森严,处处都有把守的侍卫。但侍卫的头子作弊,这种戒备也就形同虚设了。 此时三人都是平民装束,再乘马车可就太扎眼了,只得步行着向北走去。孙传庭边走边向朱由检小声介绍:“王府向北不远即是德胜门,德胜门外就有大批灾民,殿下不妨去看一看。” 朱由检点点头,三人即奔德胜门而来。不多时,即到城门处。朱由检见此处与之前见过的广渠门、朝阳门又有不同,城门之外,尚有一座巨大的半圆形瓮城。瓮城与内城城墙连为一体,瓮城门之上还有高大的箭楼,与主城门上的城楼遥相呼应,气势雄浑。 见朱由检看得认真,孙传庭在一旁介绍道:“这德胜门是北京内城九门之一,位于内城北城墙,稍稍偏西,是连接京师与北部地区的重要通道。将士出征之时,皆从此门出城,取其‘得胜’之寓意。回兵之时,却从偏东的安定门入城,有‘天下安定,兵戈止息’之意。” “那要是打了败仗呢?”这货没心没肺地问道。 孙传庭苦笑道:“打了败仗,也是从安定门入城。这次没能安定,只好等下次再安定了。” 朱由检哈哈大笑,又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瓮城有什么用处?” 孙传庭道:“城门乃城墙中最易攻破之处,比别处更需严加防守。为保城门安全,在城外再砌一道瓮城,可防止敌军用攻城槌直接击破城门,杀入城中。即使敌军攻入瓮城,那攻城槌巨大笨重,一时无法移入。此时,我军却可从城墙上四面攒射,将瓮城之内的敌军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朱由检见孙传庭娓娓道来,衷心地赞道:“想不到先生对军事如此精通。我看这德胜门瓮城比正阳门的瓮城似乎更大一些,却不知为何?” 孙传庭解释道:“昔成祖定国策‘天子当守国门’,将都城从金陵迁至京师。因京师离边境太近,此后瓦剌、鞑靼数次入侵,皆曾攻至京师城下。因德胜门在北,往往首当其冲,固此修筑得比其他城门更为坚固。 “遥想当年也先入寇,我军遭土木堡之变,三大营一夜之间全军覆没,英宗北狩。于少保力挽狂澜,也正是在这德胜门外亲自督阵,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由此将士用命,与也先激战竟日,终于将敌寇杀退。” 朱由检倒不知这德胜门还有如此辉煌的历史,一时间听得心驰神往。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明白,这瓮城为什么要向外凸出去,三面受敌?如果向城内凹进来,临敌之时,防御的面积不是要小一些么?而且,瓮城凸出去,敌军一看便知,他们又不是傻子,干嘛还非要从这里进攻,没准就直接爬城墙去了。那样一来,这瓮城不就成了摆设了么。” 孙传庭倒没想到朱由检还有此一问。他眼中突然一亮,大喜道:“是啊,瓮城应该筑在城内!殿下,臣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呢!不惟臣没想到,绝大多数廷臣武将,恐怕都没想到!殿下英明神武,臣万不能及!” 朱由检见他大吵大嚷,吓了一跳,赶紧道:“先生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传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连声道:“臣回去一定要立即上奏章,建议朝廷将所有城池的瓮城都改筑在城内!不不不,应该是殿下上奏章,臣附议!” 朱由检却不置可否,心想咱俩一个吃闲饭的王爷,一个从九品的教授,手中一点权力也没有,上这样的奏章,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真要上了本,石沉大海已是好结果。万一要再被扣个“越权、多事”的帽子,没准连闲饭都不让吃了。 穿过德胜门,朱由检却立刻被城外的场景惊呆了。 第七十一章 买米 德胜门外的旷野上,东一团、西一片,聚集了大量的流民。他们有的用树枝和破布搭起了简陋的窝棚,有的则干脆什么也没有,就那么直接地卧在冰天雪地之中。 朱由检走近一小堆流民,见上至七十多岁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见有人上前,那些还有力气行走的“呼啦”一声围拢了上来,伸出满是冻疮的手,端着一只只破碗,哑着嗓子哀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俺们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而更多的老幼妇孺,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眼神呆滞,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看上去和死人也差不多多少。 朱由检看得心中酸楚,忙向怀中摸去。但摸了半天,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这才想起自己当惯了王爷,身上从来没带过钱。 孙传庭却悄声对朱由检道:“给他们钱也没用,因为官府根本不让流民进城,就有钱也没处花去。” 朱由检愣道:“为何不让流民进城?”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流民进城,衣衫褴褛,有碍观瞻。且易聚众生事,不得不防。另外,死尸也容易传播瘟疫。” 正说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朱由检抬头看时,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妇女,正伏在一个幼小的、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却只是声声哀嚎,早已没有了眼泪。 本来围拢在朱由检三人周围的流民,此时却转向了那名刚刚丧子的妇女。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反正孩子也饿死了,你哭也没用。不如大伙儿分分吃了,还能多顶两天。” 那妇女惊惶至极,厉吼着不让人群接近孩子的尸身。周围的人群却似饿急了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早已失神的双眼中,突然迸发出贪婪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迫了上去。 朱由检哪见过这种人间惨剧,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吼一声:“住手!即使是野兽,也不吃自己的同类!” 那群流民闻声停了下来,却都齐齐转身,眼中闪出仇恨的怒火。其中一人高喊道:“你他妈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饿你几天试试?要是有干粮馍馍,赶紧留下,老少爷们都感念你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趁早滚蛋!别等一会儿大伙饿急了,把你也撕吧撕吧吃了!” 听他这一撺掇,愤怒的饥民们都围了过来,嘴里纷纷喊着:“揍他们!揍这几个狗东西!” 朱由检吓得脸色发白,心想狗急了跳墙,人要是饿急了,也好不了多少,没准还真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林佑坤见此情景却是冷笑一声道:“我看哪个敢过来?” “我就过来怎么了!”一个小伙子猛地从林佑坤身后一扑,意欲把他扑倒。 林佑坤却似脑后生眼,连头也不扭一些,直接向后一脚踢出,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就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口吐白沫,当即不省人事。 饥民见林佑坤出手伤人,压抑已久的愤怒被彻底点燃,一拥而上道:“他还敢打人!打死他!打死他们!” 其实林佑坤刚才那一脚,还是脚下留情,否则非将那人当场踢死不可。此时他见饥民暴动,厉啸一声,腰间宝剑冷然出鞘。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顶在他的咽喉,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而跟着起哄的那些饥民,其实也不过是些穷苦百姓,刚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见林佑坤动了真家伙,一个个都吓得停住脚步。 林佑坤见震住全场,大吼一声道:“你们这些暴民,好不晓事!我家公子本来是想赈济你等,谁让你们打断他说话?你们要是不捣乱,人人都有饭吃;若有想生事的,我一剑一个,将你们都发送了!” 前面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道:“几位老爷,我们也不想闹事,只是实在饿得受不了啦!” 他这一哭,全体饥民全都痛哭起来。 朱由检感同身受,眼泪也如同开闸一般无法止住。孙传庭见朱由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哽咽着替他喊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公子来这儿,就是想开个粥厂,让大家不饿肚子!请大家千万再忍一忍,将死去的人安葬了!我们公子马上进城,先运一批干粮过来!明天一早,就在这里开设粥厂,人人都能有饭吃!” 听他这一喊,所有的饥民全都跪了下来,哭着高呼道:“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事不宜迟,朱由检与孙传庭、林佑坤商量了一下,先留下林佑坤在这里维持秩序,他则和孙传庭返回城内买粮食。 本来林佑坤还坚持着,非要留在朱由检身边。朱由检却想,若把孙传庭留在此处,万一一会儿饥民又闹起来,他可没林佑坤那两下子。等自己回来,没准孙传庭都让饥民给啃成骨头架子了。 进城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一家“德兴米号”。二人兴冲冲跑了进去,掌柜的见有主顾上门,殷勤地对孙传庭招呼道:“这位先生是要买米么?” 朱由检见掌柜的只招呼孙传庭,对自己连理都没理,不由得一愣。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只是个仆从的装束,孙传庭却是管家。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悄声问道:“先生,咱们得买多少米?” 孙传庭皱眉道:“刚才咱们遇到的那处饥民,不过一二百人。若只求保命,每日每人施粥两顿,一石米差不多也够了。但我怕粥厂一办起来,周围的饥民都要向这里聚拢,连带郊外农户断炊者,现在根本无法估计人数。” 朱由检急道:“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里有多少米,咱们全部买下,先把粥厂办起来再说。对了先生,咱们何不直接将米发给饥民,非要举办粥厂呢?” 孙传庭解释道:“流民远途而来,要钱无钱,要粮无粮,要柴无柴,甚至连炊具都没有。若直接散米散银,饥民还是无法举炊。惟有开设粥厂,方可马上就食,保全性命。这开设粥厂也需要人手准备,所以我方才才说,今日先发放干粮,明日再开粥厂。” 朱由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先生请赶快买米,买完了咱们还得去买干粮!” 孙传庭点点头,问掌柜道:“贵店米价几何?” 掌柜的笑道:“今日米价是糙米四两一石,精米五两一石。不知先生要多少米?” 孙传庭吃了一惊,急问道:“掌柜的,不对吧?昨日我在别的米号可是问过,糙米不过二两五钱银子一石,你这里怎么贵这么多?!” 掌柜的冷笑一声,双眼一翻道:“我说这位先生,这连日大雪,南方大米运不进来,米价暴涨,你难道不知道?别说二两五钱了,半个月前,连精米都不到二两!你现在去问问,谁肯卖给你?你昨日问过,不错,昨日我们店里也卖二两五钱。但是今天米价又涨了,我也没法,就是这行情!您要嫌贵,不妨去别家问问!” 孙传庭又气又急,与他争辩道:“你这不是哄抬物价么?” 掌柜的闻听此言,把脸拉下来道:“我说你这人有意思,就这个价,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朱由检赶紧小声劝孙传庭:“算了算了,咱们也耽误不起时间啊!贵点就贵点吧!” 孙传庭只得强压怒火,气鼓鼓地问道:“你店里现有多少米?” “一千石!”掌柜的懒懒地答道。 孙传庭用眼神征询了一下朱由检,便道:“我全要了,你赶紧准备,一会儿我派车过来拉米!”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不敢相信地问道:“您…全要了?” 朱由检不耐烦地道:“是啊,全要,你没听清么?” 掌柜的没想到这两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竟是难得的大主顾,立时换了一副谄笑的嘴脸道:“二位,既是全要,本店只收银锭,铜钱和碎银子一律不收。” 朱由检和孙传庭面面相觑,才发觉出来得匆忙,根本没想到钱的事。 孙传庭当然没钱。朱由检本想亲自回信王府提银子,可细一想,自己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还亏得林佑坤做了精心安排。如今林佑坤不在,这一回去,再想出来就费劲了。 无奈之下,只得要来纸笔,亲手写了个字条给蕊儿,让孙传庭拿着字条,直接找蕊儿要银子。他这两笔字太有特点了,蕊儿一见便知。 孙传庭见朱由检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狗爬的也差不了多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信王虽然宅心仁厚,但这笔字实在是不敢恭维。当下也不敢耽误,将字条小心地揣入怀中,匆匆而去。 朱由检在米店中焦急地等待着,真是如坐针毡。他简直不敢去想,在这短短的一刻中,又有多少饥民冻饿而死! 第七十二章 城外赈灾 过了小半个时辰,孙传庭才率领十几个人,赶着几辆大车回到米店。 朱由检见还有其他人,赶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先生,没有走漏消息吧?” 孙传庭也低声答道:“殿下放心,除了王妃娘娘,没人知道。这几个伙计是臣从大街上随便找的,根本不认识殿下。臣只让他们赶车,其余的事他们都不知情。” 朱由检见孙传庭办事周到,不由得心中暗赞。 掌柜的见孙传庭赶着车回来,却一脸坏笑道:“这位先生,对不起,就您走的这一会儿,米价又涨了,现在的行情是糙米一石四两五钱银子。” “什么?”这次朱由检也勃然大怒了,“你这不是坐地起价么?再说咱们刚才都已经谈好了价格,就算涨价也不能给我们涨啊!” 掌柜的奸笑道:“谁叫你们刚才没付定金?空口无凭,谁能相信!反正现在就这个价,不行你们就去别家吧!” 孙传庭气得脸都红了,还要与掌柜的争论。朱由检却咬咬牙道:“好,就按这个价格了!先生,让伙计们把银子搬进来;掌柜的,赶紧装车!” 孙传庭还不服气地道:“殿…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得逞!这店家如此奸诈,咱们拉他见官去!” 掌柜的把眼一瞪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告诉你,顺天府的副班头是我小舅子,你还见官!真要见了官,还得赏你一顿板子!” 朱由检见孙传庭还和掌柜的纠缠不清,怒道:“先生,我说了,就按这个价!” 孙传庭见朱由检动怒,倒也不敢再坚持。掌柜的这才眉开眼笑地道:“看不出来,这位小兄弟倒是做主的人。还是你聪明,要换了这位先生,小人还不做这笔生意了!…” 朱由检没空听他絮叨,赶紧让伙计们将银子搬了过来。仔细一点,竟是整整一万两。 银子交割完毕,众人开始装车。朱由检这才发现,这时候的一石,大概相当于前世的一百来斤,这一千石粮食就是几十吨重,再多几辆大车也一趟装不完。 孙传庭见朱由检不知如何是好,忙悄声道:“殿下,您可先去买干粮,装满一辆大车后即去与林大人汇合,让饥民暂时果腹。臣留在此处,一则监督运粮,二则也要将明日开办粥厂的细务安排一番。” 朱由检暗叹幸亏有了孙传庭这么个人,否则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事也干不成。当即拱手谢道:“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当朱由检载着满满一车的干粮返回德胜门外时,那伙饥民见了,再也不顾林佑坤的呼喝,一拥而上就开始哄抢。朱由检和赶车的伙计刚想阻止,早被饥民们掀下车去,摔得灰头土脸。 林佑坤见状大怒,暴喝一声冲入人群。只一瞬间,二十多个争先恐后往车上爬的饥民,全被他甩得飞了出去。其余的人还想往上冲,但见林佑坤拔剑在手,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一时再无人敢进前。 朱由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见饥民们仍是蠢蠢欲动,他只得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要乱,干粮人人有份!你们排成一队,依次到车前来领,每人限领一个!如果再乱抢,那就谁也没有了!” 饥民们又闹了半天,迫于林佑坤的武力,这才不情愿地开始排队。由于再无人维持秩序,谁都想排在前面,早点领到干粮。 秩序这玩意就是这样,如果大家都遵守秩序,那还可以;只要有一个人不遵守秩序,而又没有受到惩罚,那这种秩序早晚得完蛋。 这次排队也是如此。一开始,有些人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挤到了最前面,很顺利地从朱由检那里领到了干粮。后面的人见谁能挤谁就沾光,也忍不住往前凑,先是插队加塞,然后是你推我搡,到最后则是彻底大乱。 这其中还有些机灵的,明明已经领过一次干粮,又挤到前面索要。更有甚者,竟然抢夺年老体弱者领到的干粮,若遭到反抗,立即拳脚相加。 见到这种情况,朱由检不得不让林佑坤上前制止。林佑坤连骂带打,虽然暂时将这些人吓唬住,却是顾此失彼,有更多的干粮被饥民从车上扒了下来。 朱由检和林佑坤两人从晌午忙到将近黄昏,满满一大车、几千块干粮,被饥民连分带抢,到最后一个不剩。原来此处只有一二百名饥民,这时却已闻风聚集了上千人。这其中,领到或抢到干粮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什么也没领到,不由得焦躁起来。 朱由检和林佑坤见人群又开始骚动,虽急得满头大汗,却是无计可施。正发愁时,清脆的马鞭声突然响起,一人高声道:“饥民们全部闪开,此处马上开设粥厂,再有往前挤者,一律不给粥吃!” 人群好不容易闪开一条道路,朱由检抬头一看,原来是孙传庭率领着十几辆马车和几十名伙计赶到了。 朱由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跑过去拉住孙传庭的手,激动地道:“孙先生,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被饥民给吃了!” 孙传庭眼含热泪道:“臣无能,让殿下受委屈了!”说着就要给朱由检跪下请罪。 朱由检忙止住孙传庭,示意他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好在周围一片乱糟糟的,也没人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朱由检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然后急切地问道:“饥民一片混乱,如何是好?” 孙传庭沉声道:“殿下请到马车上休息,林大人也专司护卫殿下即可,此处就交给臣办。”说着对旁边的伙计们吩咐了几句。 几十名伙计得到了命令,先将马车赶到一处,再以此处为中心,抡起马鞭将饥民们向外驱赶。那些想上前哄抢的人,吃了几鞭子以后,果然老实了许多,纷纷向后退却。 腾出大概五丈见方的空地之后,伙计们却从几辆车上卸下很多木桩和绳索,开始在这片空地周围打桩围绳,只留一进一出两个小门,仅容一人通过。 众人正不解之际,孙传庭登上一辆马车,高声喝道:“大家听好了!我们公子已获顺天府批准,在此开设粥厂!顺天府有令:欲领粥者,务必遵守规矩,依次进厂。若有胆敢乱闯,或故意扰乱秩序者,首犯者重责二十大板,再犯者立斩!” 众人见孙传庭杀气腾腾,旁边又有几个伙计或提大棍,或举着明晃晃的单刀,一时都被震慑住,再无一个敢出头挑事的。 孙传庭见骚动逐渐止住,满意地跳下车来。朱由检问道:“孙先生,你真的请示顺天府了?官府能批准你杀人?” 孙传庭压低声音道:“殿下,臣那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这些饿极了的饥民而已。非常之时,须得有些非常的手段,若循规蹈矩,只怕咱们这粥厂就开不起来了。” 林佑坤闻言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朱由检却觉得孙传庭这个人真是有办法,挺对自己的胃口。 此时,伙计们又开始忙着支起灶台,架上大铁锅,准备劈柴。转眼间,十几口大锅已经准备就绪,开始点火煮粥。 朱由检看得精神大振,高兴地问道:“先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手?刚才我和林大人两个人忙了个四脚朝天,也不过发了一车干粮,还弄得一团糟。” 孙传庭笑道:“传庭不过是从街市上临时雇了些闲汉,每人干一天给一钱银子。这三十多人即使干上一个月,一百两银子也就够了。当然,若没有殿下的银子,传庭即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让他们听命。” 见孙传庭将粥厂安排得井井有条,朱由检大为放心。此时林佑坤说道:“殿下,天近黄昏,咱们是不是该回王府了?再不进城,城门就要关闭了。” 朱由检知道,林佑坤能陪他微服出府,实在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不可让他太难做了。 孙传庭见状也道:“殿下放心,有传庭一人在此即可,谅也可应付几日。若有难事,臣再回王府禀报。” 朱由检这才由林佑坤保护着进了城。他心想自己前世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如今一下子主持事关千百人生死的大事,虽然手忙脚乱,到底开了个好头。想到此处,也觉欣然。 只是一想到今天动用了万两银子,他就感到心中发虚。谁知道这饥民到底有多少,粥厂又要开到何时?如果饥民太多,岂不成了个无底洞,要把自己的家底败光?回去又如何向蕊儿交待? 正巧二人又走到德兴米号门前。朱由检想起今天被痛宰的事,不由得火往上撞。 林佑坤见朱由检面有怒色,问清缘由后也大怒道:“好奸商!殿下,不如让卑职进去,杀他个干净!” 朱由检却计上心头,阴险地一笑道:“别整天杀来杀去的,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么?” 林佑坤怔道:“别的…卑职也不会啊…” 朱由检耐心地开导他道:“你没听说过,贼吃贼,越吃越肥么?” 第七十三章 贼吃贼越吃越肥 德兴米店今天因为来了大主顾,将存货一举卖空,因而早早地打烊了。此时,米店的赵掌柜正舒服地靠在躺椅上,一边悠闲地啜着清茶,一边监督着几个伙计,将卖米所得的银两码放整齐。 看着一摞摞白花花的银锭,他心中暗自得意。今天的主顾,显然是没有经验的雏儿,被他一眼就看出买主急着拉米,没时间货比三家,因此才能狠狠宰了一刀,一石米比市价多卖了一两银子还不止。这单大生意做下来,几乎净赚二千两。 正在赵掌柜盘算着是用这二千两银子继续囤米,还是运回乡下买上百亩良田、再添房小妾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本店今日已经打烊,明天再来吧!”赵掌柜懒洋洋地喊道。 可是敲门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急促。 “二狗子,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赵掌柜不耐烦地吩咐道,“如果是要饭的,一定给我狠狠地揍一顿!” 一个伙计领命拉开了门闩,还未曾张口,脖子上就挨了一记重击,软软地摔倒在地上。 还未等店内的人们反应过来,一个幽灵一般的身影迅捷无伦地闪了进来,仿佛一阵风般从屋内扫过。顷刻之间,几个干活的伙计都被他竖掌为刀,在颈部大穴上恰到好处地一击,立即失去了知觉。 赵掌柜此时刚刚惊恐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还未喊叫出声,那个身影已经飘至他的眼前,用单手锁住他的喉咙。赵掌柜立时感到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高大魁梧,用黑纱遮住了面部,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 正在此时,从店外又踱进一人,同样黑纱覆面,却比刚才的蒙面人矮了许多。他故意沙哑着嗓子问道:“都制服了?” 高个蒙面人恭谨地答道:“都昏过去了,只剩这一个。” 矮个蒙面人来到赵掌柜面前,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突然抬腿一脚,正踢在赵掌柜的裆部。这一脚虽然力道不大,但男根本乃男人身体中最柔弱、最不能受力之处。赵掌柜遭此重袭,直痛得两眼一翻,从被卡的喉咙中发出“呼呼”的惨哼。 正当他以为小命即将不保之时,那矮个蒙面人却吩咐道:“把他们都绑起来,嘴全部堵上!” 高个蒙面人闻声而动,不多时,即把赵掌柜和五六个伙计捆做一团,口中还塞上破布。 矮个蒙面人见安排妥当,又下令:“搬银子!” 两个蒙面人当即开始将刚刚码好的银子装进木箱,然后一箱箱地搬入店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不过那矮个蒙面人显然没多大力气,一满箱银子一百多斤,他根本搬不动,只得每次只装四五只银锭。那一只银锭是整整五十两,四五只也有二十多斤。才搬了几趟,矮个蒙面人即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米店今日收取的几千两银子,十有**倒是让那高个蒙面人一人搬到了车上。 不多时,两人将米店的银子席卷一空。赵掌柜有口难言,急得“呜呜”作声。矮个蒙面人见了,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道:“听说你这个兔崽子平日为富不仁,趁京师大米短缺哄抬物价,让许多贫苦百姓买不起米。今天你大爷我就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抢你奶奶个孙子的!” 赵掌柜听他又是“兔崽子”,又是“大爷”、“奶奶”、“孙子”,骂得完全乱了辈分,也无法还嘴。这德兴米店一年也不过能净赚一两千两银子,遭此惨重损失,赵掌柜相当于是几年都白干了。他又气又怕,只得用惊恐和仇恨的目光盯着两个蒙面人,希望能记住他们的面孔,以后再报官抓捕。无奈两人都是黑纱遮面,只露出眼睛,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此时,高个蒙面人说道:“全搬完了。这几个人要不要干掉?” 赵掌柜吓得又“呜呜”起来,矮个蒙面人却立即站起身来道:“不必了,他虽为富不仁,却也罪不至死。这次给他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乱涨价!” 两个蒙面人就这样赶着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赵掌柜等人才被发现。赵掌柜呼天抢地,顿足捶胸,又赶紧去顺天府,找他的班头小舅子,追查贼人踪迹。只是已隔了一夜,却又哪里去寻? 不用问,这两名蒙面人正是朱由检和林佑坤。 在回王府的路上,朱由检一路哼着小曲,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他在前世可是个安善良民,别说抢劫了,就连拿望远镜偷看对面女生宿舍,都是战战兢兢的。 抢过之后才知道,敢情强盗这份工作简直是太爽了,太有前途了,轻轻松松几千两银子就到了手。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穿越成王爷,直接当个土匪头子该有多好! 唯一让这货感到有点郁闷的,就是银子这玩意太重了。哪像前世抢银行,背个旅行包就行。只要得手,钞票一捆十万,随便一划拉就能装个上千万。刚才搬了两箱银子,朱由检才知道抢劫也是个力气活,若不是林佑坤帮忙,就凭自己这小身板,搬到天亮也搬不完那一堆银子。 林佑坤见朱由检得意忘形,苦笑道:“殿下,您贵为亲王,乃是天潢贵胄,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万一被人知道了…”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亲王怎么了,你没看今天开粥厂,几千两银子一下就花出去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况且这米店掌柜纯属投机倒把,咱这对他已经算是客气了,我还没打土豪,分田地呢!” 林佑坤听得一头雾水:“殿下!这‘投机倒把’是何意?‘打土豪,分田地’又是怎么回事?”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又说走了嘴,把前世的专有名词也给穿越过来了。只得敷衍道:“这你不用管。而且咱们今天不是做得挺隐蔽的么,神不知鬼不晓,怕什么走漏风声。” 林佑坤却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摇头道:“殿下,您是不知那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段有多厉害。他们若要查一件事,几乎没有查不到的。卑职觉得这种事以后最好别再干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话间,已到了信王府。朱由检仍从出来时的角门溜了进去,幸喜无人看见。 到了后宅,林佑坤返回他和侍卫们居住的跨院,朱由检则匆匆进了红萼楼。 蕊儿正提心吊胆地等着,见朱由检回来,忙扑上去娇嗔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朱由检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蕊儿没好气地道:“您还问呢!王爷这一去大半天,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蕊儿真是如坐针毡!管宁来寻了王爷好几趟,都让蕊儿糊弄过去了。但蕊儿真怕时间久了,让他知道王爷不在府中,禀报给司礼监,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 听蕊儿这么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有余悸,忙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次是事出有因,我保证以后尽可能不偷着溜出去了!” 蕊儿仍气哼哼地道:“什么事出有因?连一句实话都没有,就知道派外臣拿着条子来要银子!您难道不知道,王府的银子都已入库,我跟库大使费了半天口舌,才将万岁赏赐给蕊儿的那一万两银子提了出来。剩下的银子,人家死活也不让动,说是非得王爷亲来才行!” 朱由检见蕊儿生气,也自知理亏。若放在前世,谁家不是老婆掌管财政大权,所谓的“男主人”每个月能有几百块零花钱就不错了。要是想动用大笔资金,没有领导的批准,想也休想。 他只得将今日赈济饥民、开设粥厂的事情说了,只把抢劫米店的事情省略了过去,心想这几千两银子,就权作是自己的小金库吧! 谁知蕊儿听完之后,却赞许地道:“王爷,您做得对!刚才是蕊儿放肆了,蕊儿给您赔罪!”说着就要跪下。 朱由检忙将蕊儿搀住,讨好地笑道:“再怎么说,用这么多的银子,也应该跟你商量一下。” 蕊儿正色道:“王爷心系天下苍生,做的都是大事。饥民嗷嗷待哺,王爷若要跟蕊儿商量,岂不耽误时间?那一万两银子够不够用?若不够,也暂时不要给父亲送礼了。蕊儿将金银首饰变卖一些,也可换些银子。” 朱由检赶紧笑道:“够用了够用了!给岳父大人的礼,该送还是要送;我也不能委屈了我的蕊儿。你且放宽心,不用为银子发愁,我自有办法!” 蕊儿第一次一脸崇拜地望着朱由检,娇声道:“蕊儿就知道,我的王爷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中暗道惭愧。他虽嘴上说“自有办法”,但除了去抢,他还真不知道能从哪划拉大笔的银子。 第七十四章 力不从心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刚刚起床,身边伺候的太监即报,教授孙传庭求见。 朱由检赶忙来到银安殿,见孙传庭两眼通红,遍布血丝,精神萎顿,吓了一跳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孙传庭却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只是粥厂刚刚开设,杂事太多,昨夜没有时间休息。” 朱由检见孙传庭如此憔悴,心中暗自惭愧:自己回府呼呼大睡,人家却是通宵未眠! 孙传庭接着道:“殿下,臣已将昨日的支出及施粥情况统计成册,请殿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册子一看,见满册都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前面几页,记的是支出情况,包括昨日买米、买干粮、雇伙计、雇车、买柴、买器械,无一遗漏。而每一项单价多少、数量多少、总金额多少,也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再后面几页,却是库存账,记载着昨日共买进多少薪米,又用去了多少。 再往后看,则是一列列的人名,人名后面还做着一些标记。见朱由检不解其意,孙传庭解释道:“臣将饥民登记在册,一是想统计一下到底有多少人,二也是为了领粥时有个凭据。每人每天限领两次,领过的人,名字后面做个标记,再想多领就不给了。但是此举也有弊端,有的人为了多领粥,故意重复登记。因为饥民太多,也无法一一查清。” 朱由检想了想道:“这样行不行?。每次施粥的时候,每人发一张小票,凭票领取。只要领过了粥,就将小票收回,这样就不能反复领了。” 孙传庭认真思索了片刻,喜道:“殿下这个法子却好!”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若有人重复领取小票,又当如何?” “让领粥的人先排成队,依次发过去,不就行了?凡是不好好排队,或者领了票以后又乱动串队的,一律不给发小票,饿他一顿。”朱由检道,“这样来个一两次,饥民就有纪律观念了。 孙传庭大喜道:“殿下真乃神人也!臣回去马上施行!” 朱由检得意地嘿嘿直笑。其实这“凭票入场”在前世实在司空见惯,他只不过顺手拿来而已。 “不过,饥民的人数太多,一千石米远远不够。”孙传庭转而忧心忡忡地道,“昨日粥厂一开,城北的饥民都聚拢了过来。开始只有不到一千人,后来越聚越多,今晨竟已经有五千多人!如果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的最低限度来算,五千人一天就要耗粮二十几石。臣料这些饥民,要等到明年春播之时才能逐渐散去,一千石可支撑不到那个时候啊!” “而且,饥民人数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孙传庭用暗哑的嗓音,焦急地接着道,“每人每天半斤粮,也仅能保命。那些老幼妇孺,以及体质较差的,恐怕时间久了也顶不住。现在也不光是粮食的问题,天气太冷,大部分饥民只能露宿,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昨夜冻死了十几个,大多是孩童。” 朱由检听说又死了人,心头直沉下去,不由得深责自己对饥民没有负责到底。联想到那地狱般悲惨的场景,他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半晌才艰难地道:“不能让饥民再有冻死饿死的了!先生,还需要多少银子,尽管从这里支取!” 孙传庭慨然道:“殿下爱民之心,天日可鉴。但只凭殿下一人之力,恐怕无济于事。如今被挡在京师之外的饥民有数万之众,也只有朝廷下旨,让顺天府开仓赈济,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殿下,您应该马上奏请圣上下旨!” 朱由检苦笑了一下,天启是个什么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杨涟,跪在乾清门前背了好几天奏章,硬是连个照面都没让打。况且现在魏忠贤掌握批红大权,对不合意的奏本,基本上就是直接留中,天启就是想看也看不到。 但是为了不打击孙传庭的积极性,同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朱由检还是让孙传庭代为起草了一份奏章,恳请朝廷下旨,一是放饥民进城御寒,二是让顺天府开仓赈济。在奏章的最后,朱由检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在派太监往紫禁城中上奏章的同时,朱由检也告诉孙传庭:“即使朝廷能开仓放粮,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几日还要先生辛苦先生,继续照应好粥厂之外,也要多采购些棉衣棉被,发到灾民手中。” 至于御寒之所,朱由检也无能为力了,毕竟房子可不是用纸糊的,说有马上就能有。就算他肯出钱,这冰天雪地之下,也无法施工盖房。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要是前世哪里闹了灾,大批的军用帐篷马上就能通过各种运输方式运过去,足可遮风挡雨,暂避严寒。之后,还能搭建活动板房,防风效果更佳。可眼下这个时代,这两种救灾利器是不可能有的,也只好徒叹奈何。 孙传庭走后,朱由检与蕊儿商量了一下,马上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让林佑坤押运着王府中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全部送到李自诚开设的银号。李自诚虽然不在京师,银号掌柜却与林佑坤打过交道,之前又得了李自诚的吩咐,对林佑坤要办的事自是百依百顺。 林佑坤将朱由检的原话转告给银号掌柜:“这批黄金和白银,暂时寄存在银号之中,不收取利息,但银号必须保证随时可取。” 朱由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银子放在银号,比在王府中更安全,用起来也更方便。别的不说,那几个仓大使、库大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魏忠贤指派的。即便不是,也难保没有监守自盗的事情出现。倒是银号,因为完全是商业化运作,自然也不会产生这样的弊端。 第二件事,朱由检将王九龄等人召到银安殿,假装愁眉苦脸地道:“各位大人,昨日你们说的重修王府等事,本王也觉得十分必要。无奈今天一盘账,王府竟然没有多少银子,连维持日常的开销都很困难。” 王九龄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不可能吧?库大使昨天还跟臣说过,库内有白银六万余两,黄金一万两…” 朱由检心中大骂:你们这些王八犊子,盯哥的钱盯得还真叫一个紧。表面上却是哭丧着脸道:“王大人有所不知,本王奉了万岁的密谕,要紧急采购些紫檀木、黄花梨木,送进宫去。但是万岁只让本王采购,却并未拨付银两,本王也只好先行垫付。这不么,刚刚我已经让林副指挥使将库房搬空了。既然重修王府也如此紧迫,各位大人能否也帮本王一个忙,先行垫付些工费?” 王九龄等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朱由检说的是真是假。但要让他们从腰包里往外掏钱,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有的说“天寒地冻,暂时无法施工”,也有的说“重修事关重大,需先行确定图纸”,还有的说“应先上报朝廷,批准后再商讨具体事宜不迟”…总之,本来昨天还在他们口中势在必行的工程,今天却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朱由检哑然失笑,心说你们这可真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返回后宅的路上,朱由检和管宁走了个脸对脸,也只得停下来和他打声招呼。 管宁这两天真是忙得四脚朝天。他身为信王府的总管太监,大事小情都要经手,尤其是住房的分配,更是让他大伤脑筋。 原来这信王府以正中的池塘为界,大体上可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除了银安殿,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后院除了朱由检居住的红萼楼,也有东西两个跨院。每个跨院中,各有房子十几间,可以供人居住。 本来这王府是从**星府改建而成,**星府上虽也有几十口人,但房间仍是绰绰有余。可改成信王府以后,太监、宫女、侍卫、家丁全部加起来,足有将近二百人,房子一下就不够住了。 这一天多的时间,管宁把精力全都用在协调住房上了。林佑坤的腾骧右卫他惹不起,单独划了一个跨院。而其他的太监宫女,有的仗着自己资格老、和管宁关系铁,想要单间;有的结为对食,要求“夫妻”分在一起;有的更变态,非要挑些年幼的太监或宫女,自己来当“干爹”或者是“干姐姐”。 如此一来,几乎人人都想挑房,谁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挑房,但是僧多粥少,又不可能都能得到满足。最后都吵到管宁哪里,闹了个不可开交。 最后管宁只能摆出总管太监的派头,强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一分配。结果除了几个关系和他特别好的太监宫女,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单间之外,剩下的都不得不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一个房间。绝大部分人都对管宁的分配方法大为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时见到朱由检,管宁这才懊悔自己只顾忙这些细务,竟将这个最重要的目标给忽略了。 他忙迎上前去媚笑道:“王爷,今日逍遥伯府送来了请帖,请您腊月二十八日去赴晚宴。请王爷示下,具体事宜该如何安排?” 第七十五章 逍遥伯府 腊月二十八日这一天,连日阴沉着的天难得地放了晴。虽然气温仍是极低,路边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坨子,根本无法融化,但阳光照在身上,总还是暖洋洋的,让人顿觉心中舒畅不少。 只是年关将近,对于不少贫苦百姓来说,日子就不好捱了。如果没有欠账,那还好一些,不管手头再怎么紧,总得张罗些年货,买几挂鞭炮,包顿饺子,再扯几尺布,给孩子缝件新衣裳。孩子高兴了,这个年也就算过了。 若之前不得已向富户借了钱,那可就惨了。这时候的行情,借钱都是驴打滚、利滚利,若年初借了十两银子,到年底,差不多就得还三十两。穷苦人家本就生财无道,又从哪去找这么多银子?因此一到年底,很多根本还不起债的穷人就开始东躲西藏,生怕让债主堵到家里。 这时候,过年就真的比“过关”还难。债主上门,找不到男人,就拿妇孺出气。赶上脾气好的,只是臭骂一顿;若是脾气不好的,则免不了摔锅砸碗,甚至动手打人。要是赶上这家的女人还有点姿色,甚至有可能被调戏一番。 直到年根底下,躲债的男人才敢摸着黑偷偷回家。此时家里往往是一片狼藉,连粒米都不剩。老婆孩子也哭作一团,男人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垂泪。而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则是大排筵宴,歌舞升平。如此情景,真可谓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而朱由检在这几天里,对此的体会就更深了。城中的贫民,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而城外的大批饥民,就连个像样的窝棚都没有。虽然孙传庭购置了几百件棉衣,但饥民太多,十个人也分不到一件,只得优先给年幼的孩子和体弱的老人发放。 饶是如此,一到入夜,饥民们还是只能挤做一团,用体温互相取暖。守城的兵丁虽然没有上峰的命令,不敢放饥民进城,但到了夜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大批饥民在高大的城墙边躺倒,好歹利用一面墙,挡一挡彻骨的寒风。 朱由检虽不敢再冒险出信王府,孙传庭却每天向他汇报情况。这几日,朱由检又让孙传庭提了一万多两银子,粮食暂时是不缺了。但在仓促之间,御寒的棉服却无法买到那么多。因此每天冻死的人数都在增加,腊月二十六日,一夜竟冻死七十多人。 朱由检听得心如刀绞,大滴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将他身前的桌子都打湿了一片。 孙传庭急得起了满嘴燎泡,嘶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您的奏章都呈上去好几天了,怎么朝廷还没有动静?就算是不允,也应该给个话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这些天,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忙着清剿东林党;东林党人则忙着自保,或辞官回乡,或与杨涟等人划清界限,或干脆转身一百八十度,投靠魏忠贤。而大明帝国的皇帝天启,仍一如既往地钻研着木匠活。城外的几万饥民,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朱由检绞尽脑汁,昨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临时的办法。他让孙传庭买了大量的布匹,再把木棍钉入冻得**的土地中,搭起数十顶简易的大帐篷。帐篷之内,再用木柴和枯草铺成大通铺。 这种临时的帐篷虽然比军用帐篷的性能差得太远,四处漏风,又很不结实,但毕竟聊胜于无。 昨夜,数千灾民就被安排在大帐篷中过夜,果然一个冻死的也没有。只有其中一个帐篷,因夜间举火不慎引燃,烧得只剩一片灰烬,有几个逃跑不及的老人被烧死。好在其他帐篷离得较远,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 朱由检听了孙传庭的汇报,心中稍觉宽慰地道:“看来此法还是管用的,只是从此要严防火灾,夜间严禁举火。先生,你再去多买些布匹,把帐篷弄得厚一些,让灾民们好歹过个暖和的年!” 这几日他一直夜不能寐,今天算是得到点好消息,终于放松了一些。孙传庭走后,他赶紧返回红萼楼,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红日西垂。 岳父周奎家的晚宴就安排在今天。朱由检对这次赴宴也颇为重视,毕竟是女婿第一次登老丈人的门,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为此,信王府出动了五辆马车,专拉送至逍遥伯府的礼物。除了一万两银子以外,朱由检还挑了一些古玩玉器,一并送给周奎。他们夫妻二人分别坐上八抬大轿,林佑坤和管宁则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北城的信王府出发,围着京师绕了大半个圈子,这才抵达了位于正阳门内的逍遥伯府。 离府门还有老大一段距离,朱由检就听得前面爆竹声声,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再往前走了几步,周奎即亲自接出府外,敲锣打鼓地把朱由检和蕊儿的大轿迎进了府门。朱由检坐在轿中,感觉自己倒似个新娘子一般,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轿落地,朱由检和蕊儿刚迈步出轿,满满一院子人立即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口中齐声高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从打前世起,就最烦这一套。一个傻x领导来视察,一帮傻x举着鲜花傻x兮兮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可是天下最傻x的事之一了。 见礼之后,众人一齐进入宽敞的前厅,蕊儿则被让至后宅。此时前厅内已经摆下三桌酒席,居中的一桌,自然让朱由检坐了主位,周奎在下垂首相陪,其余能入座的,也都是身份显贵的高官。官阶稍低一些的,则只能坐在其他两席。 入座之后,周奎先向朱由检介绍今天的来宾。他身为新任锦衣卫指挥副使,暂代田尔耕执掌锦衣卫,新府第落成,下属们自然要前来捧场。像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名列阉党“五彪”之辈,悉数到场,不过孙云鹤和杨寰官品较低,只能做到其他桌上。 朱由检扫了一眼同桌的许显纯和崔应元,只见这两人身躯都比较肥胖,再加上一直笑容可掬,倒似两尊弥勒佛嵌进了椅子中。如果只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人与传说中的杀人恶魔联系起来。但此二人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个是锦衣卫指挥,都是在锦衣卫中执掌实权的人物,杨涟等“东林六君子”,应该就是在他们直接负责的诏狱中受审。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历史上,这“六君子”最后一个也没活着走出诏狱。除了顾大章不堪受刑,投缳自缢以外,其他五位全被残酷地害死在狱中。而直接负责对“六君子”审讯的,好像就是这位许显纯。此时见他谈笑风生,朱由检倒如吃了个苍蝇,感到无比的恶心。 周奎介绍完官阶较高的许显纯等人,又指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头发和胡须已经开始花白的老者介绍道:“这一位是礼部主事徐光启徐大人。” 徐光启?朱由检一愣,心想这一位在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算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少见的学术型官员,对数学、天文、农学、军事都有很深的研究。他忙欠身离座,对徐光启笑道:“原来是徐大人,久仰久仰!” 朱由检的这一举动,让满桌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刚才介绍到许显纯等人时,他也不过是点点头、用鼻子哼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让许显纯心中暗觉不爽。而徐光启仅仅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又是刚从七品河南道御史升迁而来,此前根本不在京师。朱由检为何“久仰”徐光启,众人实在难以捉摸。 徐光启也是大吃一惊,忙避席跪倒道:“微臣贱名,何能扰殿下之听?” 朱由检绕过酒席走上前去,双手将徐光启搀起道:“徐大人的大名谁人不知,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您翻译的《几何原本》,真是旷世之巨著!像平行线、三角形、直角、锐角、钝角、对角、相似等术语,均可千年不朽!” 朱由检倒不是存心恭维,几百年后,每个初中生可以说都是徐光启的弟子,这些术语也天天被使用。而“几何”一词,也正是徐光启在此译著中首先使用的。帝王虽称“万岁”,但死后也不过是在棺椁之中慢慢腐朽。但徐光启却泽及百世,他对未来的影响,远比同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大,真真正正做到了死而不朽。 但朱由检对徐光启的这番赞美,却让同席的其他人不以为然。在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里面的书可不是指《几何原本》这样的“杂书”,而是专指四书五经这样的圣人之书。尤其徐光启还是翻译海外的著作,更让在座的人鄙夷,无不以为皆是些奇技yin巧罢了。 此时朱由检才注意到,徐光启旁边竟还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忙问道:“这位是?” 哪知那洋人当即起身深施一礼,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草民汤若望,见过信王殿下,愿主赐福给您!” 第七十六章 汤若望献枪 “你们要洗濯,自洁,从我眼前除掉你们的恶行。要止住作恶,学习行善。寻求公平,解救受欺压的,给孤儿伸冤,为寡妇辨屈。你们来,我们彼此辩论。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你们若甘心听从,必吃地上的美物。若不听从,反倒悖逆,必被刀剑吞灭。这是耶和华亲口所言!阿门!” 汤若望自来中国,还没有见过像朱由检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因此他抓住机会,开口便朗诵了《圣经》中的一段。若朱由检能感兴趣,他就有机会为这位亲王布道了。即便朱由检不听,若能打动同桌的其他官员,也是大功一件。 孰料朗诵完毕,同桌的人却窃窃私语道:“这个洋和尚在胡说些什么?耶和华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大言不惭?” 徐光启见汤若望引起同桌人的反感,忙轻拉了他一下,打圆场道:“这位汤若望先生来自西洋,是耶稣会的传教士,眼下在钦天监见习。他精通天文,曾成功预测一个多月之前的月食。” 许显纯轻摇着肥硕的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日月交食,主朝纲不振,奸臣当道,故此天象示警。今万岁和九千岁大发神威,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奸佞小人革职拿问,重振朝纲,拨云见日,警兆已除矣。钦天监责在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如此关乎社稷之重地,竟让一个洋和尚混了进去,礼部也真能胡闹,哈哈哈!” 汤若望也知道许显纯的身份,不便与他争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朱由检倒对此人很感兴趣,开口问道:“先生这个名字,是来我大明后才取的吧?西洋离此不下万里,先生又是如何而来的呢?” 汤若望忙恭谨地答道:“草民本名约翰?亚当,生于科隆,曾在罗马学院修习。格里高利历1618年,也就是大明万历四十六年,草民奉西班牙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共同君主、费利佩国王阁下的谕旨,从里斯本启航,历时一年,在万历四十七年夏于澳门登陆。先是在澳门学习了几年中文,今年年初才从澳门北上,抵达京师。” 徐光启早已被汤若望发展为基督教的信徒。此刻见朱由检听得认真,也帮腔道:“汤先生来我大明不光是传教,他学识渊博,超出光启百倍。光启师从利玛窦,但恩师已离开西洋多年。汤先生却是刚过来,带来很多最新的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枪械和大炮,若朝廷可加以利用,对辽东战事不无裨益。” 汤若望来中国数年,知道中国人自幼浸*传统文化,掌控社会的士大夫这一级,绝大多数人都只尊奉孔孟之道。而市井小民,或信佛教,或信道教,也都非常虔诚。至于基督教这种舶来品,则十分抵触,传教进行得异常困难。 因此自利玛窦始,耶稣会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强行宣讲教义,而是先熟悉当地人的礼仪,搞好与百姓的关系。再给地方官员献上从西洋带来的新鲜玩意儿,甚至重金贿赂。 这种策略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潜移默化之下,倒是培养出了中国的第一批基督教信徒,徐光启即是其中之一。但是以徐光启为代表的官员,其实更为看重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先进科技,可以说双方是在互相利用。 此时汤若望自然不肯放弃亲近朱由检的大好机会,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给朱由检道:“草民能见到信王殿下,实在是太荣幸了。这里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聊表草民对殿下的敬意,还请殿下一定要收下。” 朱由检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把做工精致的手枪。这货在前世也是cs的狂热爱好者,自诩一把沙鹰出神入化,倒对世界上知名的枪械也略知一二。他见这把手枪并没有前世常见的弹仓,口径倒是不小,足有15mm;枪管也比后来的手枪长得多,一看就是古董级的手枪。 汤若望笑道:“这把手枪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的卫队长佩戴过的,应用了最新的技术,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在座的许显纯等人都是锦衣卫的武官,虽然官阶显赫,平常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但对兵器好歹还都懂一些。崔应元看了看汤若望的新式手枪,冷笑一声道:“此枪因何不配火绳?没有火绳引燃,又如何击发?只怕是个摆设吧!” 汤若望胸有成竹地道:“此枪确实没有火绳。您注意到了没有,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小小的燧石。当扣动扳机时,击锤上的燧石在弹簧的作用下,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火星引燃击发药,击发药再引燃发射药,就可以将弹丸发射出去。” 朱由检这才知道,自己是见到了手枪里面的老祖宗,撞击式燧发手枪了。他兴致勃勃地道:“汤先生可否演示一下。” 汤若望欣然领命,从口袋中取出一些圆形弹丸,又打开一个小盒子,用小匙挖出一匙黑色的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地从枪管前头倒入枪管中。然后,将弹丸置于枪口,用一个特制的小木锤,将弹丸一点点地砸入枪管之中。之后,再从手枪的后部打开击发药仓,倒入一小点火药。全部过程下来,足足用去了二分多钟。 汤若望随即将手枪递给朱由检道:“殿下,弹药已经装填完毕,您可以试枪了。” 朱由检举枪在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院中,冲着一堵厚实的院墙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硝烟顿起,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待硝烟散尽,才发现朱由检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也被熏得黢黑,简直狼狈不堪。由于他根本没想到后坐力如此巨大,这一枪也失去了准头,并未命中瞄准的地方,却打到了高高的墙头,将上面的瓦片击得粉碎。 众人啼笑皆非,忙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搀扶起来。许显纯等人刚想斥责汤若望,朱由检却尴尬地笑道:“好枪!只是威力大了些,本王没有精神准备。” 回到大厅重新落座后,朱由检仍对这把手枪赞不绝口。崔应元却道:“枪的威力确实不小,只是填装太过麻烦,时间太长。有这功夫,弓箭都射出去四五支了。若是近距离,还未等填装完毕,持枪之人早被刀剑砍死,连击发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此枪华而不实,不堪大用。” 汤若望被这一番诘责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崔大人说的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是这种枪的爱好者,但他几年之前在出游的途中被刺客杀死。刺客确实只使用了刀剑,而国王的卫队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亨利阁下去世后,法兰西的将领们也拒绝使用这种枪,因为燧石击发的火星很小,常常不能引燃黑火药。” 朱由检却赞许道:“汤先生,这种燧发枪虽然还有种种缺点,但他比起火绳枪来,还是有重大的改进。火绳枪要击发,必须先引燃火绳。如果遇到刮风下雨,火绳无法引燃,那枪就成了烧火棍了。而这种燧发枪,只要注意不让击发药仓进水,雨天也可使用。” 崔应元还辩解道:“可是殿下,这种枪与火绳枪一样,击发速度太慢是其致命的缺点。弓箭却不受天气影响,随时可以发射,且射速数倍于火枪,射程也毫不逊色。边军大量装备火绳枪,可与建虏交锋,往往不敌对方的强弓硬弩,即是此理。”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朱由检却心中暗叹这帮人鼠目寸光,看不到火器的巨大潜力。若是此时自己能端一挺半自动机枪,对着这些家伙狂突突一顿,相信他们就再也不敢大放厥词了。可惜的是,这坑爹的穿越只把自己光光溜溜送了过来,却没带来任何有现代科技含量的东东! 此时宴会正式开始,众人齐举杯向朱由检祝酒。朱由检也只得应付一番,好在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他还能应付得来。 酒过三巡,众人皆不像刚才那般拘谨,开始互相猜拳劝酒,一时热闹非凡。朱由检趁其他人不注意,对有些沮丧的汤若望笑道:“汤先生不必介怀,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相信火枪的技术会越来越成熟,最后肯定能取代冷兵器的。” 汤若望惊喜地道:“殿下,您的话实在是太精辟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太形象、太生动了!” 朱由检只能在心中鄙视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美国著名演说家温德尔?菲利普斯的名言给侵权了。 但汤若望又苦恼地道:“可是火枪装填速度慢这个缺点,实在是难以克服!” 朱由检灵机一动,安慰他道:“我看汤先生刚才是将发射药和弹丸先后装入枪管。如果把发射药和弹丸一起装在纸筒里,不就可以一起装进枪管,节省一点时间么?” 汤若望沉思片刻,大喜过望道:“殿下,您真是天才!草民敢说,您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家!” 这货却淡然一笑,心想哥不过是站在了无数前人的肩膀上,捡了个现成而已。虽然如此,当个便宜发明家,倒也不错! 第七十七章 遇刺 “殿下,东林党那班小人竟敢上疏参劾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落入我们锦衣卫手里,好歹要给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朱由检与汤若望谈兴正浓,冷不防被许显纯的献媚所打断。 其实朱由检对东林党并无多大恶意。虽然这帮人参自己纯属没事找抽,但是平心而论,参劾的理由也确实不是瞎编出来的。自己确实让天启玩得很high,可能也确实为此耽误了些朝政。而且自己虽然被骂,但也没少个胳膊少条腿,那你骂就骂呗,我该咋过还咋过就行了。 但听许显纯这意思,显然是把杨涟等人整得不轻。朱由检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假意问道:“敢问许大人,对杨涟等人的审讯,进行得怎么样了?” 许显纯精神大振,高声答道:“回殿下,卑职奉了圣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名犯官逮入北镇抚司诏狱。第一次提审之时,这六人气焰还颇为嚣张。卑职问:‘汪文言指证你等收受熊廷弼贿赂,事实俱在,你等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那杨涟第一个跳起来道:‘你说汪文言指证我等,且让汪文言出来,与我等当面对质!’卑职训斥他道:‘汪文言早已认罪伏法,现有供词在此,已是铁证如山。你若要当面对质,且去地狱里寻他吧!’” 说到此处,众人哄然叫妙,纷纷称赞许显纯这一句说得解气。朱由检虽也勉强挤出笑容,却面色惨白,简直比哭还难看。 许显纯浑如不觉,继续吹嘘道:“此六人仍是不服,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一再咆哮公堂。卑职无奈,只得将六人杖责四十、拶手敲一百、夹杠五十。杨涟、左光斗等人刚才还吹嘘自己是‘铮铮铁骨’,这一顿打下去,却成了一摊烂泥!” 众人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朱由检却再也笑不出来,颤声问道:“那是什么刑罚?” 许显纯得意洋洋地笑道:“回殿下,杖责即是用五尺长、小腿粗细的榆木大棍,打犯人的屁股。一棍下去,保证皮开肉绽。这还是卑职让掌刑的衙役手下留情,要认真打,不出二十棍,早将他们腿上的肉都打飞了!” 朱由检听得心惊肉跳,许显纯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介绍:“拶是北镇抚司独有的刑具,即用绳子穿五根长一尺多,手腕粗细的杨木棍,套在犯人手指上。用刑之时,提起绳的两头,用棍敲穿着的小木棍。敲的次数愈多,小木棍穿得越紧,拶上下翻动,则犯人痛苦愈重。” “至于夹杠,乃是杨木制成,共有两根,长三尺。在离地面五寸多的地方以铁条贯通,每根夹棍上绑三副拶。”许显纯滔滔不绝地道,“夹人时,将棍直竖地上,将犯人的脚放在棍上,用绳捆住,再用一副夹棍支在脚的左面,使之不能移动,然后用一根长七尺、粗四寸的大杠,从右边狠击犯人的胫骨。一杠下去,犯人鬼哭狼嚎,痛不欲生,就是铜筋铁骨,也要如实招供!” “许大人好手段!”众人又是一通溜须拍马,许显纯却故作谦虚道:“卑职本也不欲动此重刑,奈何这几名犯人抵死不认。用刑之后,却还得从实招来,这又何苦来哉!” “他们都招供了?”朱由检惊问。 “当日这几人受刑不过,全都昏了过去。”许显纯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忿恨,“但汪文言早有招供,几人所受贿赂,杨涟两万两、左光斗两万两、周朝瑞一万两、袁化中六千两、顾大章四万两、魏大中三千两,又岂容抵赖?卑职五日一比较,让他们追缴赃银。结果第二日,就有袁化中、周朝瑞、魏大中的家人即分别送来银两。若未受贿,又何必送钱?” 朱由检心中暗骂:好狠毒的许显纯,明明是家人怕这六人在狱中受苦,不得不送上银两以求免祸,却被许显纯当作受贿的证据! 许显纯冷笑一声接着道:“卑职见此六人还不老实,遂给他们定下规矩:改五日一比较为三日一比较,每次比较,每人至少要缴四百两赃银。孰料这几个老家伙舍命不舍财,杨涟、左光斗竟是一两银子也不缴,其他几个也只第一次缴了几十两,还硬说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卑职岂肯轻信,只得继续用刑。” “那这几人该判何罪呢?”朱由检已经不忍再听下去,忙打断许显纯。 “万岁有旨:先追缴赃银,待缴清以后,再移送至刑部会审。”许显纯阴恻恻地笑道,“但看这情形,此六人是不打算缴清赃银了。” 朱由检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竟是要将这六人,全部在诏狱中活活打死! 周围的众人还在觥筹交错,朱由检却觉得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不是在参加的宴席,而是来到了阴风惨惨的地狱,身边全是吃人的恶魔! 此时众人已都略有醉意,许显纯和崔应元突然起身,对周奎告辞道:“指挥使大人,万岁有严旨,一定要在年前将杨涟等人的赃银追缴完毕。今日又逢比较之日,卑职等还得去诏狱提审犯人。” 周奎虽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实则并无多少权力,锦衣卫的运行还是许显纯和崔应元等人掌握。因此也抱拳拱手道:“二位大人辛苦,老夫送送二位!” 许显纯和崔应元这一走,如孙云鹤、杨寰等官职较高的锦衣卫武官也纷纷告辞,三桌宾客竟走了一大半。 朱由检见这几个瘟神离去,刚刚松了口气,又不由得为杨涟等人的命运提心吊胆起来,心中暗暗猜测:许显纯这一去,是不是已经打算立即动手,将这几位东林党人害死在狱中? 周奎等人见朱由检闷闷不乐,还以为他觉得人少扫了兴致,仍殷勤地劝酒。朱由检满腹心事,又哪里喝得下去,只推说不胜酒力,让周奎等人继续开怀畅饮,自己却找了张纸,将汤若望送给自己的手枪掏了出来,又将一粒粒弹丸就着火药,包进小纸包里。 他一边下意识地摆弄手枪,一边想着杨涟等人在狱中的惨状,恨不得将手枪顶在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的脑门上,给他来个一枪爆头。 正在此时,厅外的庭院内,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随即是一阵骚动之声。 厅内的人虽然都有了七分醉意,但这声惨呼实在太过突兀,让众人都停住了酒杯。 周奎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大声喝斥府内的下人道:“出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大呼小叫。若是扰了殿下的清兴,仔细我不扒了他的皮!” 那下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向厅外走去,想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只听“噗”的一声,从门外突然飞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咽喉。那下人吭也没吭一声,当即倒地身亡。 “有刺客!”林佑坤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朱由检按在酒桌底下。 不等他话音落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大起。厅内厅外顿时响起一片惨叫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瞬间中箭倒地。 林佑坤久经战阵,抬脚踢翻两桌酒席,用桌面将瑟瑟发抖的朱由检围了起来,又一抬双臂,两支袖箭激射而出,将厅内燃得最旺的两盏大灯击落。 此时,厅内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熄灭周围的灯盏和烛火,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棂上,成为外面刺客的活靶子。 林佑坤厉声问周奎:“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周奎也茫然道:“不知道啊!”但他此时也如梦初醒,大喝一声:“燕凌何在?快来保护殿下!” 此时在一片纷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师父,燕凌在此!逍遥伯府已被数十名刺客包围,在厅内藏好身形,千万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几十只利箭发出“呜呜”的可怕声响,一齐向燕凌发声之处射去。朱由检心中一紧,觉得燕凌这下可是要变成刺猬了。 但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紧接着燕凌厉声叫道:“果然是鼠辈,只敢暗箭伤人!” 随即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却逐渐向远处的院墙移了过去。猛听得几声惨叫传来,紧接着“扑通”几声,似是重物坠地。 燕凌的长笑之声再次传来:“你们就只有这两下子么?箭已用完了罢?拔出你们的刀剑,一起上吧!” 厅外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朱由检正凝神静听,突然厅内的屋顶轰然塌陷。漫天的灰尘瓦砾之中,一个满身黑衣的蒙面人手持长剑,从天而降! 这下可把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忍不住像个女人一样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正好给那蒙面人在黑暗中指明了方向。他狞笑一声,突然狂吼一声:“杀!” 随着他这一声狂吼,厅外前后左后,杀声四起! 第七十八章 绝世高手 几十名黑衣人,宛如从地狱涌上人间的几十个饿鬼。在向正厅投射了最后一轮箭雨之后,他们纷纷从墙头跃进逍遥伯府,挥舞着雪亮的刀剑,逢人便杀,遇人便砍。 其中有十几个人,还将燃烧着的火把投向各个房间。那府内的建筑多为木制,此时又正值隆冬,天干木燥,遇火便着。顷刻间,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逍遥伯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四面的杀手一边冲杀,一边向正厅合围。而逍遥伯府虽也有护院,仓促之间却都手忙脚乱,有的连兵刃都没带,只能赤手空拳应付早有准备的杀手,后果可想而知。 片刻间,惨呼之声连连响起,已有二十多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其余的人也如无头苍蝇般乱逃乱撞。可大门已被全副武装的杀手封死,高高的院墙又难以攀越,这些人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被杀手们无情地剿杀。 但是杀手们也不是全无损失。那燕凌如同狡猾的狸猫,刚刚跃上墙头击杀了三名正在射箭的蒙面人,突然腰肢一扭,像一条泥鳅一般,从围拢上来的数名杀手之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其中一名杀手突然凄厉地惨号起来。周围的杀手惊恐地发现,他裆下鲜血狂喷,竟被燕凌不知用了何种手法,将他的男根齐着大腿根生生地切断! 燕凌已经跃落至院中,举起手中血肉模糊的一团物事,摇头叹息道:“听说牛鞭、驴鞭皆能壮阳,我本以为这玩意也能做个下酒菜。没想到你们这帮鼠辈,不但胆子小,只敢偷袭,就连那话儿,也比芝麻大不了多少!”说着轻蔑地抛于地上,狠狠踏上一脚,登时将那堆东西踩为烂泥。 一名黑衣人的头目大怒道:“狂徒焉敢如此!”大手一挥,立即有七名杀手挥剑上前,将燕凌围在垓心。 这七名杀手本为同门师兄弟,从幼年就在一起习武,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当下七人一齐出剑,一剑刺向咽喉,一剑劈向后心,一剑横扫腰间,一剑从下往上撩向*。另外两剑,却刺向燕凌的左右两侧,最后一剑,则是七人中武功最高的大师兄纵身跃起,从上至下贯顶而来。 这七剑将燕凌的所有去路彻底封死,避无可避,又不可能一一招架,眼见燕凌似乎只剩下被剁成肉泥这一种选项。 燕凌却不慌不忙,脸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待剑尖即将接触身体之时,他突然将头一低,迅捷无伦地向后倒撞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劈向后心的一剑结结实实地砍在了燕凌的背上,将他的外衫砍为两截! 可那出剑之人却感到虎口剧痛,再也把持不住,手中长剑竟被燕凌生生撞飞! 原来燕凌在长衫之内,还穿了一件精钢制成的护心铁甲!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燕凌倒撞之势不减,狠狠地靠在身后那名目瞪口呆的杀手身上。这一撞非同小可,燕凌两肘连连向后猛捣,顷刻之间,那人已经鲜血狂喷,肋骨被尽数击碎。 其余几名杀手,谁也料不到燕凌竟能用出这种奇招,六剑全部落空。可不待他们收剑,燕凌借着身后之人的身体猛地一蹬,斜着弹射而起,如飞燕般从正在从空中坠落之人的身旁掠了过去。 “咚、咚”两声闷响,原来是那名杀手已经身首异处,无头的尸身在空中绽放了一道血色的喷泉,然后和那惊讶得圆睁双目的头颅,先后跌落尘埃! 不远处,燕凌如狸猫一般轻轻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射到自己嘴边的污血,又是诡异地一笑,阴阳怪气地道:“他们两个先走一步了,你们五个有什么打算?” 五名杀手大惊失色,持剑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生怕眼前这个魔鬼再突施杀着! 那杀手头目看了大怒道:“都给我上,把他围住了!若让他跑出去,咱们谁也不用活了!” 一声令下,又有十几名黑衣人加入战团。 燕凌虽然武功高超,但对付数十倍的敌人,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施展诡异的身法,在前院中与众杀手游斗。 而杀手们人数太多,目标却只有一个,在狭窄的院落中,也难以散开队形,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因而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了燕凌,时不时还被他趁乱刺中一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杀手头目见此处的战局稍定,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厅之中。只听得厅内“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显然激斗正酣。他仗剑一脚踢破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先向里面射出几枚暗器,然后纵身闯入。 但见大厅之内,那名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正和林佑坤近身缠斗。而周围的桌椅板凳,早被他们撞得稀烂。 林佑坤出剑如风,一上手就是必杀的狠招,务求尽快制敌。他无法判断外面还有多少敌人,但却已经凭直觉判断出,眼前这名黑衣人,正是刺客中武功最高之人。 只见这名黑衣人黑纱蒙面,只露出精芒闪闪的一双眼睛。他虽然被林佑坤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却不住地向朱由检藏身的桌面后面观察。同时,手中长剑一刻不停,林佑坤攻向他的每一剑,都被他硬生生封了出去。两口宝剑在空中不断撞击,迸发出点点火花,在漆黑的大厅中显得甚是骇人。 正在此时,另外一名杀手头目破门而入。林佑坤不免稍稍分心,被对面的黑衣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厉叱一声:“着!” 林佑坤闷哼一声,左肩被剑尖划过,半边身子马上被鲜血染红。但他却一步不退,手中骤然加紧,如狂风扫落叶般向对手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而对手本想刺中林佑坤的咽喉,却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只从肩头处轻轻削了一下。孰料林佑坤中招之后,却如同疯魔一般,一招紧似一招,那黑衣人也只得暂避锋芒,将手中宝剑幻做一团剑光,将周身紧紧护住。 另一名杀手头目见林佑坤已是强弩之末,狞笑一声,刚要加入战团,那名黑衣人却喝道:“桌后!” 头目会意,将长剑一抖,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 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个圆球已挡在他的身前。头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矮胖、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不住地负手冷笑。 “周奎,这是你自己找死!”头目大吼一声,举剑便刺。 朱由检的岳父周奎见剑尖已经快要触及自己的酒糟鼻头,突然左手一抬,用两根手指将剑身一夹。那宝剑明明已经快刺到他,却就此生生地停住,不能再前进半寸! 那头目大惊失色,用力往回夺剑,却是纹丝不动。 周奎大笑道:“这么个玩具,你还挺稀罕。算了,还给你!”说着指上稍稍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口精钢锻造的宝剑,竟从头至尾断成了十几截! 不等断剑落地,周奎大袖一挥,那些残片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扫得向后激射,将那头目罩在其中! 只听“噗噗”之声不绝,那头目猝不及防,尽力躲闪之下,仍被击中三处,其中一块更深深地嵌入他的面部。 他却也十分悍勇,一把将残片拔出,将脸上的肉也带出一大块,顿时面部多了一个血窟窿! 林佑坤没想到周奎竟也身负绝世武功,登时想起在信王府初次与周奎和燕凌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他与燕凌动手,明明已经转到燕凌的身后,却觉得自己如同芒刺在背。 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却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更高的高手周奎,收敛内劲和气息,藏在自己身后,怪不得自己心生感应! 此时见有了强援,林佑坤精神大振,猛挥几剑,将对面的黑衣人稍稍迫退,高声赞道:“周大人好手段!” “还勉强看得过!”周奎嘿嘿奸笑,对着对面的头目道,“我说,你眼睛又没被打瞎,怎么不看看后面是谁?”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这种低级的骗术,怎能…” 话音未落,那头目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胸前,竟有一柄长剑的剑尖冒了出来! 他圆睁双眼往前看去,周奎却是笑容可掬,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又艰难地向后扭转脖子,望了最后一眼。 他的身后,满身血污的燕凌微笑着道:“你这人真不晓事。刚才恩师明明已经告诉你看后面,你偏不看。现在你明明快要驾鹤西游了,却非要扭着头、瞪着眼死盯着看,何苦来哉!也罢,让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把!” 说着松开宝剑,用双手将那头目的脑袋一拧。只听“咔嚓、啵”的两声,那头目的头颅竟被他生生拧断,从尸身上掰了下来! 头目一死,大厅之内顿时变成林佑坤、周奎、燕凌三人对那黑衣人一个人。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后退几步,用宝剑护住周身要穴,冷哼道:“想不到逍遥伯居然是个高手。” 周奎刚想说话,林佑坤却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殿下不见了!” 厅内三人闻言,一齐变色! 第七十九章 爆你头 厅内厅外激斗正酣之时,朱由检只能缩在桌后,心惊胆战地听着阵阵厮杀之声。而他赖以藏身的桌面上,已经钉了几支精钢打造的利箭,有一支箭的箭簇已经从另一边冒了头,险些插到他的腮帮子上。 林佑坤的高超武艺,朱由检是见识过的。因此一开始,他还幻想着林佑坤能迅速解决对手。没想到那从天而降的蒙面人似乎更胜一筹,竟让林佑坤吃了一剑。 正在此时,那破门而入的头目也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而来。朱由检心头猛地一紧,心想这回可算是交待了。 正要闭目等死,他突然觉得被人从背后一提脖领子,一下拎了起来。 死到临头,朱由检那不争气的小兄弟再次发难,将刚才灌到肚子里的酒水化做骚尿,迫不及待地洒满裤裆。 忽听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道:“王爷,快随我来!” 朱由检睁开双眼,才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娇妻蕊儿! 此时,蕊儿已经脱掉了宽大的礼服,露出一身玄色劲装。她右手将长剑背在身后,左手拽紧朱由检的手腕,不由分说向外就走。 朱由检此时大脑已经完全短路,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蕊儿,从那藏身之处逃了出去。 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轰”的一声,不知哪个黑衣人向朱由检躲藏之处投掷了一枚大号的爆竹,将那几张桌面炸得粉碎! 朱由检不由得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蕊儿将自己拖走,此刻,自己肯定已经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蕊儿却脚下一步不停,紧紧拉住朱由检,往人数相对较少的后宅奔来。而此刻大厅之外一片混乱,因为一队巡城的羽林卫看见逍遥伯府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忙赶了过来,与刺客们混战在一起。 趁着这阵混乱,蕊儿保护着朱由检,偷偷从墙根溜过了后院,藏进一间小小的偏房之中。 朱由检急促地喘息着,刚刚开口问了半句:“你怎么…” 蕊儿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却已来不及了。门外有几名刺客尾随而至,正不知二人藏身何处,朱由检这一出声,倒让他们省得一间间寻找,当即挺剑疾奔过来。 朱由检悔之不及,忍不住伸出手来,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 蕊儿却一把将朱由检的手挡住,对他勉强微笑了一下道:“王爷勿忧,有臣妾在,绝对不会让贼人伤了王爷!” 说罢一转身,仗剑堵在房门口,娇叱一声道:“我看你们哪个敢过来!” 几名刺客见挡路者竟是一个纤弱的女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个狞笑一声道:“骚娘们!若在平时,哥几个或许能留你条命,让你好好陪兄弟们玩上几天几夜。今日却是留你不得,纳命来!”说着便猛扑上来,恶狠狠地挥剑向蕊儿砍去。 蕊儿听他大发*词浪语,也勃然大怒,一言不发,挥剑相迎。 就在两柄长剑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蕊儿突然一抬左手,一支袖箭激射而出。 那刺客武功本也不弱,可见蕊儿是一弱女子,上来就存了轻敌之心。此时猝不及防,正好被那支袖箭结结实实钉在了右眼之上。他疼得惨叫一声,左手下意识地去捂眼,却不料蕊儿身形一矮,避过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欺至他胸前,将长剑猛地向上一撩。 朱由检正看得眼花缭乱,那名刺客的斗大头颅却已被蕊儿一剑斩断,直着飞向他的面门! 这货忙一缩头,首级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滚落到朱由检的脚边。 朱由检此前虽也见过林佑坤杀人,却都离得较远。此刻见一颗鲜血淋漓、嘴歪眼斜的人头就在眼前,那往外冒出的眼球似乎还在瞪着自己,不禁又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蕊儿却没有时间安慰朱由检,因为另外几名黑衣人已将她团团围住。只听“叮叮当当”的长剑交击之声不绝,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蕊儿已经挡了二十多剑。 朱由检目瞪口呆地看着蕊儿,心想这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夫人么?自己和她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也曾脱得一丝不挂,她也只剩了一件肚兜。若她当时想对自己不利,恐怕自己的蛋蛋早被她捏爆多时了! 这货正胡思乱想,蕊儿却已经渐渐不支了。包围她的这几名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刚才见她甫一出手便杀掉一人,也对她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蕊儿无机可乘,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偏生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敏锐地发现,蕊儿最大的弱点,其实是房内的朱由检,因此虚晃一剑,转身向朱由检冲了过来。 蕊儿果然花容失色,惊惶之间,被一剑刺中左臂,惨呼一声。 朱由检见蕊儿中剑,急得呼地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那名黑衣人如获至宝,狞笑道:“果然在这里!”随即不顾一切地挺剑向朱由检前胸刺来。 朱由检哪会武功,只得眼睁睁看着剑尖飞速向胸口*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却突然惨嘶一声,被一柄长剑透体而过! 原来是蕊儿见鞭长莫及,竟将手中长剑抛了过来。那黑衣人只顾袭杀朱由检,却没想到蕊儿有此拼命之招,当即翻滚着倒地毙命。 可蕊儿没有了兵刃,只能赤手空拳对付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更加左右支绌。没几个回合,又被一剑扫中了脚踝,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颓然倒地。 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将蕊儿踩在脚下。蕊儿已无力反抗,只得对朱由检悲鸣一声:“王爷,来生再见!” 那黑衣人挥剑便剁,眼看蕊儿即将身首异处,突然“砰”的一声,黑衣人全身巨震,右眼眼眶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半晌才“啊”地惨叫出声。 蕊儿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朱由检大踏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已是血贯瞳仁,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我*妈大血*!” 他的手里,正举着刚才汤若望送给他的那支燧发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那几名黑衣人都被这把手枪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全呆立在当场。 朱由检却如疯了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枪口,又将枪口狠狠地砸向墙面,将纸包砸了进去。 这时,那几名黑衣人才如梦初醒,发一声喊,一齐向朱由检扑来。 而此时,朱由检也刚刚在药仓装好了击发药,对准冲在最前的刺客猛地扣动扳机,同时口中高喊:“爆你头!” 又是“砰”的一声,那名黑衣人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又如何快得过手枪子弹。他被弹丸正中额头,脑袋真如西瓜般爆裂开来,脑浆和着鲜血,崩了朱由检一头一脸。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同伙真的被爆了头,吓得身形微微一滞,可是又很快猱身欺上。 朱由检见无论如何也没有再填装弹药的时间了,只得将手枪狠狠地冲着一名黑衣人甩了过去,然后捡起刚才死在房门口的那具无头尸体的长剑,胡乱挥舞着冲了上去。 两名黑衣人见朱由检的剑全无章法,不由得心中大喜,一左一右将朱由检夹在中间,挥剑疾刺。 朱由检哪会使剑,那剑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他用尽全力使劲一抡,却不成想用力过猛,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而出,甩出老远,根本没伤到黑衣人的一根汗毛。 就在他手无寸铁,束手待毙之时,“嗤嗤”之声响起,两支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向两名刺客的后脑激射而来。 那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赶忙侧身闪过。 但见身后,两个人三蹿两纵,已经扑至身前。其中一人灵若狸猫,将一柄长剑使得如同风车一般,立时将两名黑衣人罩在漫天的寒光之中。 另一人却对朱由检半跪一礼,颤声道:“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朱由检见来人浑身是血,半天才认出正是林佑坤。他全身颤抖着,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他妈废话,还不快去保护娘娘!” 此时,蕊儿也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被朱由检一枪爆眼的黑衣人,从地上勉强站起身来道:“臣妾没有大碍,林指挥使速速保护王爷!” 林佑坤见朱由检和蕊儿均还活着,心中稍定,忙仗剑护住二人。 与林佑坤同来的自是燕凌。那两名黑衣人见强援来到,已无取朱由检性命的可能,顿时心生怯意,且战且退。而此时府外杀声大起,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已经从四面将逍遥伯府团团围住,里面的刺客已是插翅难飞。 燕凌见对手已经丧失斗志,长笑一声,猛地脚下加速,竟如走马灯般围着两人疾速飞奔。一时间,两名刺客眼前全是燕凌的人影,只觉眼花缭乱,忽觉腰间一痛,已被燕凌点中要穴,颓然倒地。 见刺客已无法动弹,燕凌也跪倒呼道:“殿下,贼人已束手就擒!” 朱由检大步上前,突然举起手枪,抵着一名刺客的脑袋扣动扳机。不知他何时上好了弹药,只听一声巨响,刺客的脑袋已经崩了个稀烂! 硝烟散尽,朱由检那凶神恶煞般的脸慢慢显露了出来。他狂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杀了,一个不剩!” 第八十章 四大高手 天启三年腊月二十八日夜,信王朱由检在逍遥伯周奎府遇刺。 朱由检虽然并无大碍,但全身多处擦伤。王妃周蕊娘中剑两处,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逍遥伯周奎安然无恙。 其余人等,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中剑一处,锦衣卫七名下级官员死于混战之中,重伤二人,轻伤四人;逍遥伯府家丁、丫鬟等共死四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二人;赶来助战的羽林卫官兵,战死八人,轻伤三人。 而闯入逍遥伯府的刺客,被当场杀死三十五人,其余逃脱。 天启皇帝闻奏大为震怒,将刚刚完工的一张精美茶几砸了个粉碎,并传下严旨:着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京师九门巡检司全城彻查,务要逮捕凶手。传教士汤若望因献枪护驾有功,敕封为正六品钦天监监副。而顺天府尹刘志选、九门巡检司都指挥使李云升以及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全部革职留任,倘若凶手漏网,再从重议处。 一时之间,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顺天府的衙役和九门巡检司的羽林卫、金吾卫倾巢出动,全城搜捕,折腾得**飞狗跳。 与此同时,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分别派出仵作,对死在逍遥伯府的刺客尸体进行认真检查,寻找可以透露刺客身份的蛛丝马迹。 经过一昼夜紧张的侦破,东厂督公魏忠贤、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刑部尚书李养正、大理寺少卿姚士慎联名上奏:行刺者皆是江洋大盗,被人重金收买,企图刺杀信王和逍遥伯,以泄熊廷弼、杨涟等人被打入诏狱之愤。在全城搜捕之下,已有部分凶徒被逮,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现在虽不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从其行径推断,应是熊廷弼、杨涟等人的好友,可能也是东林党人。 天启闻奏勃然大怒,严命锦衣卫对熊廷弼、杨涟等人严加审问,迫其供出幕后主使。待结案后,再将熊廷弼斩于西市,传首九边。 就这样,大明王朝在一片血色之中,迎来了天启四年的元旦。 这一天清晨,在包玉怜的精心救治之下,蕊儿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因失血过多,身体仍十分虚弱。包玉怜怕她激动,不让朱由检进去探望,朱由检也只好在银安殿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周奎前来探望女儿,朱由检忙将他迎进银安殿,介绍的蕊儿的伤情。 周奎惶恐地跪倒在地道:“卑职一时不慎酿成大祸,险些害了殿下和娘娘,卑职罪该万死!”说着就要抽自己嘴巴。 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道:“岳父大人万勿如此,这都是歹徒行凶,与岳父大人何干?况且,若不是岳父大人和燕大侠出手相救,我和蕊儿早都命丧当场了。” 正说话间,林佑坤匆匆进入,将天启的最新谕旨内容告诉了朱由检和周奎。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道:“是东林党人干的?不可能吧,那可是一群白面书生,骂骂人还可以,让他们明火执仗去杀人,开什么玩笑!再说了,熊廷弼、杨涟被逮,干我屁事?这理由也未免编得太假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佑坤也阴沉着脸道:“若不出卑职所料,这次东厂是贼喊捉贼,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何以见得?”朱由检惊问。 “不能吧?若是东厂的人干的,咱们在场的有这么多人,他们不怕被认出来?”周奎也捋着短须,疑惑地道,“况且东厂、锦衣卫现在俱为一体,可此次锦衣卫也损失惨重,被杀了十余名官员…” “此次行刺的刺客,绝大多数都脸生得很,确实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林佑坤冷冷地道,“但是与我过招的那个蒙面人,那双眼睛我可错认不了,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许显纯的胞弟许显真!” “至于杀死的锦衣卫官员,”林佑坤沉吟着分析道,“可能一则是东厂的人动手,本就对锦衣卫没什么顾忌;二则像许显纯、崔应元等魏忠贤的死党,在刺杀开始之前就已经借故离开,只剩下些下级官员;三则此举也可掩人耳目,让人不容易怀疑到东厂和魏忠贤的身上。” 朱由检怔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抬脚,狠狠踢向身前的书案。他这一脚本为发泄胸中的怒气,孰料这书案乃是实木制成,十分沉重。这一脚下去,书案纹丝没动,朱由检却差点把骨头踢骨折,直疼得瓷牙咧嘴。 周奎和林佑坤见朱由检发怒,慌得一齐跪倒道:“殿下息怒!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利,请殿下重重责罚!”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原来又是魏忠贤这个老小子!”朱由检恶狠狠地骂道,“这个老王八蛋,阴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还伤了王妃,我他妈要是再不还手,真成了缩头乌龟了!我现在就进宫找皇上,狠狠地告他一状!” 二人忙劝谏道:“殿下万勿冲动!依祖制,除非奉诏,藩王不得入紫禁城啊!” “那我写奏章告他!”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 “那也不可。”林佑坤忙道,“现在司礼监的批红之权是魏忠贤把持着,所有的奏章都要先经过他那里。凡是参奏他的奏章,他皆可扣下不呈给皇帝御览。若贸然上本,不但难以上达天听,反而会打草惊蛇,更惹魏忠贤的忌恨。再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又没有将许显真当场拿获,只凭卑职一面之词,就到了万岁那里,恐怕也打不赢这官司。” 朱由检也想起之前杨涟的遭遇,恨恨地道:“那我还拿他没招了?” 周奎和林佑坤一时语塞,只得唯唯诺诺地道:“殿下稍安勿躁,兹事体大,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再从长,我他妈都到阴曹地府去了!”朱由检脸红脖子粗地道,“不行,我现在就要收拾这个孙子!” 他烦躁地来回在银安殿中走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双眼放光道:“明的不行,咱们就不能来暗的么?他魏忠贤能行刺我,我就不能行刺他?岳父大人,您武功如此高强,又有燕凌师兄相助,再加上林指挥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应该不成问题吧!而且您又是锦衣卫指挥副使,代掌锦衣卫大权,就调动千八百人,大伙一拥而上,把他乱刃分尸,不就结了么!” 周奎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殿下,万万使不得!卑职虽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那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却只听东厂的,对卑职只是阳奉阴违。别说千八百人,就连一个小卒,卑职也无法调动!况且魏忠贤平日或在东厂,或在宫外他自己的府第中,每处都是戒备森严,常有数百人护卫。卑职和劣徒虽有两下子,但要硬闯进去,却是万万不能!” 林佑坤也摇头道:“殿下,非是卑职贪生怕死。这些年,魏忠贤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他的仇家可以说是遍布四海,因此他也怕人寻仇,对自身的安全非常看重。别的不说,就说那东厂四大高手,个个武功超群。据说,许显真在这四大高手中只能排名末位。可就是这样,卑职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由检想起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不寒而栗道:“后来他是如何逃跑的?” 林佑坤惭愧地道:“当时卑职被他所伤,幸亏燕凌前来助战。我们二人双战于他,他仍是游刃有余!” “岳父大人为何不出手擒拿?” 听朱由检问到自己,周奎忙道:“卑职见林指挥使和小徒能拖住那黑衣人,就先到院中击杀其他的刺客。” “不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那黑衣人显然是众刺客的头领,为何不先把他制住?” 林佑坤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战局凶险,刺客众多,且目标显是殿下,若与许显真纠缠太久,则任何一名其他的刺客都可能伤害殿下。逍遥伯在我们之中武功最高,因此击杀那些武功稍低的刺客,速度也就最快,这也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但许显真看到逍遥伯亲手格毙十余名刺客,知道大势已去,虚晃一招即越墙而走。卑职等顾念殿下安全,没有追赶。而且以他的身手,恐怕卑职也追赶不上。” “好厉害的许显真!”朱由检喃喃道,“那东厂的其他三大高手都是谁?比许显真还厉害么?” 林佑坤回道:“卑职只与许显真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三人,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排在第三位的是个东洋人,名叫真田剑正;排在第二位的,是万剑门的掌门人万俟松;至于这四大高手之首,却神秘得很,卑职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管他有四大天王还是有八大金刚,总之必须得收拾丫的!岳父大人,林大人,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 周奎和林佑坤面面相觑,正欲苦劝朱由检忍一时之气,伊伊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道:“王爷,娘娘请王爷过去,有要事回禀!” 第八十一章 武林六大世家 红萼楼的卧房中,蕊儿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见朱由检进来,她还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包玉怜轻轻按住道:“娘娘,您的伤口未愈,一定要静养方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蕊儿,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朱由检刚问了一句,就既心疼又自责地掉下泪来,“都是我没用,一个大男人还要老婆保护!” “王爷万勿如此!”蕊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若非王爷相救,蕊儿早已没命了。在蕊儿心中,王爷是个大大的英雄!” 朱由检惭愧地道:“我不是英雄,我是个狗熊!现在已经搞清楚了,这次又是魏忠贤设局害我!但是我虽然是个王爷,却拿他无可奈何!” 蕊儿忙宽慰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蕊儿相信邪不胜正,王爷总有一日能将魏忠贤铲除,为社稷除此大害的!” 朱由检也咬牙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现在就算是惦记上魏忠贤这个老东西了,只要有机会,我就狠狠地咬他一口,一口咬住我就不松嘴!” 蕊儿虽仍十分难受,也禁不住被他这一句逗乐了:“王爷,您怎么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又是贼,又是咬的,乌龟才咬住不松口呢!哎呦!…” 包玉怜见蕊儿笑得牵动伤口,吃痛呻吟,不禁对朱由检嗔怪道:“王爷!您看您,娘娘都这样了,您还乱开玩笑!若是伤口崩裂了,今晚金针过穴之时,玉怜非得将针扎得深一些,让您也知道娘娘有多疼!” “好了,玉怜姐姐,就不要为难王爷了嘛!”蕊儿暧昧地笑道,“王爷最怕的就是姐姐了,这一家之主,早晚还是要让姐姐来当才行!” 看着突然飞红了脸颊的包玉怜,朱由检只得苦笑道:“蕊儿,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么?” “蕊儿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耽误正事。”蕊儿果然面色凝重起来道,“玉怜姐姐,我与王爷有几句话要说,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朱由检笑道:“这么神秘?” 包玉怜见蕊儿发话,当即施了个礼,默默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 蕊儿见房间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要给朱由检下跪。朱由检忙扶住她道:“不是说了不能动么,你怎么又动?伤口崩裂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臣妾罪该万死!”蕊儿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娇躯乱颤,不能自持。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又有什么罪?” 蕊儿抽泣着道:“臣妾之前对王爷隐瞒了身世!” 朱由检其实心中早也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蕊儿怎么也会武功?只是之前一直无暇询问,见蕊儿主动提起,自是洗耳恭听。 蕊儿这才娓娓道来:“臣妾的父亲周奎,本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庄。因是庶出,自幼便受嫡出的伯父周斌排挤。偏生父亲天资聪颖,于武学上的造诣远超其他诸兄弟,老夫人和伯父怕父亲日后羽翼丰满,抢夺家主之位,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父亲虽武功高强,但也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伯父便雇了一名绝色女子引诱父亲,与父亲厮混数年,还让他沾上了赌钱的恶习。那赌局也是伯父暗中设计的,父亲逢赌必输,欠下巨额赌债。 “在那女子的怂恿下,父亲竟开始从家中偷银子还债。这时伯父将父亲告发到祖父那里,那女子也不知去向。祖父勃然大怒,欲对父亲家法处置。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年幼的我逃出周庄,亡命天涯。为躲避家主的追杀,最后流落到京师,隐姓埋名,以卜卦算命糊口。” “那你母亲呢?”朱由检不禁问道。 “臣妾便是那名女子所生。她抛弃了父亲和臣妾,不配做个母亲!”蕊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朱由检听了这段离奇坎坷的身世,也不禁深深地同情起蕊儿来,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道:“好了,不哭不哭!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都好了!” 蕊儿渐渐止住悲声,继续道:“之后,父亲又收下燕师兄为徒。他白天在街市上摆卦摊,晚上教习师兄和蕊儿武艺。后来,父亲的身份不知如何被皇后知悉了。恰逢王爷突患急症,要立即成婚冲喜。皇后因臣妾会武艺,便将臣妾选中。若王爷病情好转,臣妾以后便可保护王爷。” 朱由检暗暗吃惊,心想皇后这心思可真是费大了。蕊儿既生得貌美如花,又有高超的武艺,而且还是个红绿色盲。得从多少个人里面筛选,才能选出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来?!这机率简直比福彩中大奖还低!而自己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王爷,又何至于让皇后如此费心?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蕊儿以为他生了自己的气,抽泣着请罪道:“皇后召见臣妾之时特意吩咐,要臣妾对王爷隐瞒会武功的事,以免惊吓了王爷。但臣妾还是觉得不应该对王爷有任何隐瞒,这是欺君之罪,请王爷重重责罚!” 朱由检见蕊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此时偎依在自己的怀中,更是娇弱无比。这货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豪气干云地道:“蕊儿不必自责,皇后和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更好地保护我。想我一堂堂男子汉,若整日要女人保护,成何体统?蕊儿且放心养伤,以后是我来保护你!” 蕊儿见朱由检并不责怪自己,还难得地展示了男子汉气概,当即甜蜜地闭上眼睛,靠着朱由检的胸膛小声嗔道:“王爷又不会武功,怎么保护人家?” 朱由检假作怒道:“竟敢瞧不起本王!谁说本王不会武功?也罢,待本王运功排毒完毕,再重重整治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本王辣手摧花!” “王爷!…”蕊儿那苍白的脸,也因为害羞,染上了一抹红晕。 朱由检吹过牛x之后,也暗自惭愧。其实蕊儿说得没错,自己除了身份尊贵,基本上就是个文武双弱的废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能不能给为夫讲讲,这六大世家是怎么回事?” 蕊儿柔声道:“武林亦称江湖,向来门派林立,鱼龙混杂。即如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亦有凭武技为非作歹之辈,其收徒过多过滥,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武林世家却与这些门派不同,武功只传本家子弟,概不外传,且传男不传女。所有弟子,都由家主约束,若有作奸犯科,轻则逐出门庭,重则执行家法,清理门户。尤其是六大世家,家规尤严,也因此能一脉相承,屹立武林数百年而不倒。” “那你怎么又能习武呢?”朱由检问道。 “父亲已被周家除名,不算世家的一份子了,因此也就没有守那些家规。”蕊儿黯然道。 朱由检见又惹蕊儿伤心,赶紧打岔道:“却不知是哪六大世家?” 蕊儿自幼习武,谈到和武林有关的事,自是兴致大增,当即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六大世家分别是云南沐王府、福建郑氏、姑苏周庄、河间马家堡、铁岭李氏和山东戚家军。 “这沐王府即是我朝开国元勋黔宁王沐英之后,子孙世代镇守云南,家主袭封‘黔国公’。因其身份最为显贵,也被尊为六大世家之首。 “福建郑氏虽为后起之秀,如今势力却最为庞大,纵横东洋南洋,现任家主是郑芝龙。 “姑苏周庄,即是父亲出身之处,处于江南水乡,风光秀美。最早的家主是沈万三,后因罪发配云南,家人为避祸才改姓周。 “河间马家武学渊源,当今武林大派形意门、八卦门、太极门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铁岭李氏源自朝鲜,因地处北地,性情彪悍,步下马上武艺皆精,在六大世家中独树一帜。自从万历年间家主李成梁出任边关将领以来,屡立战功,李氏弟子也大多加入边军,军权赫赫。 “山东戚家军,是六大世家中唯一可以带‘军’字的。嘉靖年间,家主戚继光在浙江、福建率子弟兵奋勇抗倭,威名赫赫。但这些年来,因男丁凋零,声势大不如前。” 朱由检在前世倒也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不过都认为是作者的杜撰。他还曾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大侠,打仗的时候让那些老剑客上阵不就行了?可事实却是,自唐代以后,中国对外战争屡战屡败,可见那些侠客只存在于书中。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真的有这么多武林门派,自己也亲眼见到过林佑坤、周奎,以及那从天而降的刺客许显真等人的骇人武艺。此时再听蕊儿一说,更是大感兴趣地问道:“照你所说,天下门派世家众多,那哪个门派武功最厉害呢?” 蕊儿微笑道:“天下武艺各有千秋,只有修习不好的弟子,没有差劲的武功。不过六大世家倒是每年定期比武,听说最近几年,一直是铁岭李氏的弟子夺魁。” 朱由检听了顿觉诧异,心想若李氏真这么厉害,又有多人出任辽东将领,怎会在与后金军的战争中一败涂地? 他正要请教蕊儿,楼下却传来林佑坤焦急的呼唤声:“殿下可在楼上?孙传庭有十万火急的事务求见殿下!” 第八十二章 刀砍东风 朱由检匆匆赶到银安殿中,见与孙传庭同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不高、眉清目秀,但却面带戚容的年轻人,自己并不认识。 孙传庭介绍道:“殿下,请恕臣唐突。这位是臣的好友、新科进士史可法,现为从九品翰林院待诏。他刚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出来,有紧急要务求见殿下!” 史可法?朱由检大吃一惊,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能被冠以民族英雄的人物并不多,而在明末清初这个混乱衰败的年代,能被后世公认无愧于这一称号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史可法! 在历史上,当京师被李自成攻破,清军大举入关之后,正是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独撑危局,力佐南明朝廷。当清军势如破竹、剑指江南之时,又是他亲自督师江北,以数千疲卒固守扬州,抵御十万清军半月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城破殉难。清军因攻城时伤亡惨重,竟屠城泄愤,此即“扬州十日”。 可朱由检怎么看,这位史可法也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无论如何也与心目中高大威猛的民族英雄划不上等号。 史可法见了朱由检,立即双膝跪倒,以头抢地,大放悲声道:“请殿下大发慈悲,一定要救一救可法的恩师啊!” 朱由检更是被他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先将他搀起来道:“别哭,你这一哭,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你的恩师是谁?” “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史可法仍是泣不成声地道。 孙传庭见史可法不能自己,只得替他向朱由检介绍前情。 原来早在史可法未中进士之前,他进京赶考,因家境贫寒,住不起客栈,只得寄宿在京郊的破庙之中。一日他从深夜苦读至清晨,终于熬不住困倦,伏在桌案上睡着。 谁知左光斗身为当年的主考官,视学京畿,正巧游历至此。见史可法如此用功,刚刚写就的文章又是文辞工整,言之有物,顿生爱才之心,将自己的貂皮裘衣解下,给史可法盖在身上,又悄悄地从寺僧处问了史可法的姓名。 及至考试之时,左光斗从选中的考卷之中,发现了史可法的卷子,当即将他点为二甲头名。又将史可法召到家中内室,拜见自己的夫人,并对夫人说:“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孙传庭也正是慕名与史可法结交,发现二人志同道合,这才结为好友。 此时,史可法已稍稍恢复了平静,接口道:“恩师一向光明磊落,清廉如水,人所共知,他怎么可能做出受贿之事!必是因上疏参魏忠贤三十二斩罪,遭阉贼忌恨,才被陷害! “及恩师被下入诏狱,镇抚司防伺甚严,即恩师家人亦不得入狱探监。恩师对学生恩重如山,眼下蒙此大难,学生心胆俱裂! “昨日学生突然听说,恩师在狱内遭到炮烙之刑,性命已是危在旦夕。学生五内如焚,只得冒着生命危险,想用银子买通狱卒,混进诏狱探监。 “狱卒开始坚决不允,后来见学生号泣不止,终被打动。他让学生换上破旧衣服,穿上草鞋,背着柳条筐,手拿铁锹,装作一个清扫垃圾粪便的役者,这才混了进去。 “学生见到了恩师,他,他,他…”史可法讲到这里,顿了几下也说不下去,终于再次泪如雨下。 “左大人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呀!”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 “殿下,恩师他,他的腿上已经没有筋肉了,骨头全在外面露着!”史可法泪眼滂沱地道,“他的颜面已经被烙铁烫得焦糊一片,五官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朱由检之前从许显纯的口中,已经得知杨涟、左光斗等人遭到了毒打。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锦衣卫竟然歹毒到这种程度,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迫害东林党人,直听得浑身冷汗! 史可法接着说道:“学生见恩师如此惨状,忍不住抱着他放声痛哭。恩师本来眼睛已无法睁开,从声音听出是学生后,却勃然大怒,用手指将烧得连在一起的眼皮硬生生拽开,目光如炬,盯着我破口大骂道:“‘蠢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自己闯进来!国事糜烂如此,老夫死则死耳!你还年轻,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你这样轻身而昧大义,若被人发现,天下事谁可支拄?!快给我滚,否则用不着奸人来抓你,我亲手就打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说着,就摸索地上的刑具,做出挥击之状! “学生见恩师动怒,只得再拜而出。恩师肺肝,真铁石所铸!” 朱由检听了史可法这段惊心动魄的讲述,良久无言,眼中也滴下泪来,半晌才道:“左大人不愧是忠直之臣,到了这种地步,仍在为国事、为自己的学生着想!却不知其他几位大人情况如何?”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殿下,其他几位大人,情况也和恩师相仿!六人各自拘押于一间牢房,六间牢房紧紧相连,狱卒把守甚严,学生不敢多停,只是大略看了一眼。杨涟与恩师受刑最多,同样面目全非,股上皮肉不存! “魏大中、袁化中二位大人,本就有病,受刑之后已是极度虚弱,卧于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周朝瑞、顾大章精神稍好。但学生听那狱卒说,就在这一二日内,锦衣卫就要动手,将几位大人一一害死!…” 说到这里,史可法再次痛哭失声。 孙传庭忙劝慰道:“宪之,光哭有什么用!殿下宅心仁厚,定会设法搭救几位大人!你不是还有杨大人的一封血书么,赶紧拿出来给殿下过目!” 史可法忙强自忍住悲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颤抖着双手递给朱由检道:“这是杨大人前日写的血书,由那个狱卒转交给学生,得以夹带而出。” 朱由检将那张纸摊开,见满纸血迹,竟是用手指蘸满鲜血书成,见之触目惊心。上面写着:“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朱由检呆呆地看着这篇血书,泪水夺眶而出。从这封血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枯瘦的老者,一身浩然正气,倔强地跪在乾清门口,大声朗诵着奏折,不管天启能否听得到。 是的,东林党人大都像他这样,不识时务,不知变通,在黑暗的官场恶斗中,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天真的理想,与魏忠贤这种大奸大恶之徒针锋相对,最后却落得个螳臂挡车,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气节,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民族之魂! 朱由检心中很清楚,在历史上,这“东林六君子”皆被魏忠贤害死了。可如今自己也身处这个时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赴死,不做任何事情?!难道自己从前世穿越而来,就不能改变历史,让这几位忠臣免遭此大难?!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下面的周奎、林佑坤、孙传庭及史可法都不敢出声,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突然,朱由检蹭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恶狠狠地大叫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算是想明白了,魏忠贤想怎么着,我偏要和他对着干!他不是要害死几位大人么,我也不去刺杀他了,我劫牢反狱,将几位大人救出来!” 正当周奎等人面面相觑之时,朱由检兴奋地道:“魏忠贤不是怕人刺杀么,那n大高手肯定都在他身边跟着。咱们就给他来个避实击虚! “刚才史先生也说了,他都可以混进诏狱,可见那地方也不是铁板一块。岳父大人,你作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想进诏狱视察一番,没人敢阻拦你吧?干脆就趁此机会,同林大人一齐动手,把几位大人直接给救出来!凭你们的身手,没人能拦得住你们!等魏忠贤的手下赶来,几位大人早已远走高飞,让他们干瞪眼!” 史可法听得眼中放光,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好,好,好!殿下如能将恩师等几位大人救出,可法情愿给您做牛做马!” 孙传庭却苦笑着道:“殿下,您这法子如同儿戏,如何使得?若让逍遥伯和林大人去劫牢,岂不等同于造反?就真能把几位大人暂时救出,万岁震怒之下,连逍遥伯和林大人亦要性命不保,恐怕殿下您也要受牵连!” 朱由检和史可法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愣在当场。 半天没吭声的周奎却道:“殿下,这法子也许可以一试。卑职和林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为众人所熟知,确实不能出面。但是还有其他人…” 第八十三章 诏狱 这一天格外地冷。即使到了正午时分,惨白的阳光仍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而位于京师内城西北角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附近,就更是寒气*人。足有三丈多高的砖石院墙,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同时,也投下巨大的阴影。在那片阴影之下,积雪经冬不化,逐渐被碾压踩踏成黑色的坚冰。 在诏狱的前堂内,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慵懒地伸了伸腰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刚刚提审过一批重犯,正要回府歇息,突然一个锦衣卫百户入内急报:“启禀佥事大人,逍遥伯、指挥副使周大人到了,正在诏狱外等候!” 许显纯心中一惊,暗自思忖这周奎来此作甚?虽然他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还暂代田尔耕统领锦衣卫大小事务,但那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锦衣卫的事情,向来是东厂说了算,许显纯等人也是直接听命于魏忠贤,连原来的田尔耕都不大管事,更不要说这个临时代理的周奎了。 前段时间,这周奎倒也颇有自知之明,就任之后,连北镇抚司的大堂都没去过,就更不要说这阴风惨惨的诏狱了。许显纯等人也乐得他不来,依然是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但周奎毕竟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既然来了,岂能拒之门外。许显纯虽然胸中不快,但也只得整理衣冠,亲到诏狱大门口迎接。 来到大门外,只见周奎身着绛红色官衣,腰缠玉带,头戴七梁金冠,穿戴得倒是十分齐整。但他身材过于矮胖,活脱脱像个矮冬瓜,此刻这身打扮,不但不能让人肃然起敬,反而平添了几分滑稽,倒似个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随同许显纯前来迎接的其他锦衣卫官员,见了周奎这副模样,无不感到十分可笑,只能强自忍着。许显纯却听胞弟许显真说过,这周奎虽然形容猥琐,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即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抢步上前大礼参拜道:“卑职许显纯,迎接逍遥伯大人来迟,万望恕罪!” 周奎满面笑容地搀住许显纯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大过节的,许大人和各位同僚还在为国*劳,周奎是万分敬佩,万分敬佩啊!” 二人寒暄着进了诏狱的前堂,许显纯执意让周奎在正中的主审位置坐下,自己却在侧面的小座相陪。周奎谦让了几句,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呷了口茶,赞许了几句,才慢悠悠地道:“许大人,您也知道,我周奎本是一介草民,只因沾了女儿的光,又蒙万岁圣恩,这才挂了个指挥副使的名儿,其实是不会管事,也不愿管事的。咱们锦衣卫的公事,又都是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各位大人又素来尽忠职守,也用不着周奎胡乱指挥。” 许显纯忙道:“大人过谦了,您是万岁亲封的指挥副使,咱们锦衣卫上下人等,自然要受您节制。” “节制什么的是谈不上。”周奎狡黠地眨着小眼睛道,“但是此次鄙府遭袭,险些伤了信王千岁和娘娘的性命,万岁是大为震怒,将我传进去好一顿申斥!可也由不得万岁不生气,想我周奎,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头头,如今却叫贼人把老窝给掏了,还死了那么多锦衣卫的弟兄。许大人,您说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啊!” 许显纯听着他这段绵里藏针的诉苦,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惴惴地道:“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力,累及大人,请大人责罚!” 周奎收起笑容道:“那倒不必,但万岁催促甚紧,一定要尽快破案,将那幕后主使抓住才行。不知犯官杨涟等人,有没有供出有价值的线索?” 许显纯本就做贼心虚,听周奎问到杨涟,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杨涟、左光斗等人又臭又硬,卑职已一再大刑伺候,他们就是抵死不肯招供。” “那怎么行!”周奎皱起双眉道,“许大人,案子久拖不决,万岁和厂督大人要是责怪下来,咱们可吃罪不起啊!我看其他的案子不妨放一放,先把这案子办清了再说。许大人,此时可否提审杨涟等六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许显纯慌忙阻拦道:“大人,卑职今天上午刚刚提审过这几名犯人,又逐一用过刑。他们尽是些稀包软蛋,挺刑不过,全昏过去了,今天无法再审。” 周奎翻了翻眼皮,沉吟道:“许大人,该不会是这几名犯人故意装死,拖延时间吧?不行,我想去亲自看一看!但凡他们有口气在,就一定要抓紧审问!” 许显纯本来极不情愿让周奎插手诏狱事务,但毕竟周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找借口道:“可是大人,那牢房之中阴冷腥臭,您身份尊贵,不宜轻入啊。卑职来日定会抓紧审理,再将审案的详细经过整理成卷宗,送至大人府上。” 他原以为说了这一番话,周奎就应该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然后知难而退了。孰料周奎却把脖子一梗,急道:“许大人此言差矣!这是多大的事情,王妃娘娘在我府上差点把命给丢了,我现在还有心思嫌牢房臭?再不赶紧破案,恐怕我都要住进去了!” 许显纯见周奎软硬不吃,又想着他因女儿被伤恼羞成怒,急于破案,也是人之常情。也只好赔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这就陪大人去牢房中走一走。”他打定主意紧跟着周奎,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周奎倒很高兴地道:“如此就有劳许大人了。请!” 许显纯当即带着周奎从前堂出来,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位于诏狱中心处的天字号牢房,对周奎介绍道:“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名犯人,皆拘押于此。” 周奎点了点头,在许显纯的指引下进了牢房,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冲天恶臭呛得连连咳嗽,赶忙用手绢堵住了鼻子。 许显纯心中暗笑:不叫你来,你偏要来,活该!但口中却是恭敬地道:“这天字号牢房中都是身犯死罪的囚徒,因此戒备也是最严的。” 周奎一眼扫过去,见杨涟等六人卧倒在各自的牢房中,虽奄奄一息,却尚有命在,心中稍定。他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探着头看了两眼,赶紧大踏步走出来,使劲地喘着气道:“熏死我了!这牢里怎么如此恶臭?” 许显纯忙答道:“为防止犯人越狱,这天字号牢房终日闭门落锁,且没有窗户,故此阴冷潮湿。再加上犯人身上大多有伤,所以是臭了些。” “这可不是臭得一星半点儿啊!”周奎摆出上司的派头道,“许大人,莫怪我说你,这牢房虽是犯人住的地方,可也不能太马虎啊!你看看那牢房里,又是血污又是屎尿,还有那些馊了的饭菜,连个狗窝都不如!咱们倒不是为了让犯人住得舒服,可这些钦犯若是案子尚未查清就死在里面,咱们也不好向万岁和厂督大人交待不是?” 许显纯心中虽恨,但也只得唯唯连声。周奎又道:“许大人,我刚才看了看那几个犯人,今日果然是不能再审了。却不知这几日审案的卷宗在何处,可否一阅啊?” “那个自然,卷宗现在前堂。”许显纯忙道,心想这卷宗又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每日用刑多少,犯人不肯招供。既然你愿意看,那就让你看个够。 “北镇抚司衙门是离此不远吧?”周奎突然问道。 许显纯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大人,从诏狱出去,向南过三条小街便是。” “许大人,带上那些卷宗,你陪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周奎笑道,“一则这诏狱太冷,我不愿意在这多呆;二则我自就任以来,还从未去过北镇抚司,也太不像话。今儿个左右无事,我就在北镇抚司翻翻卷宗,总好过在府中苦等。” 许显纯见这尊神仙请进来还送不走了,尽管心中早将周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谦恭地道:“谨遵大人之命。” 二人从诏狱中出来,走到大门口时,周奎又特意道:“许大人,赶紧吩咐一下,下午把牢房里的卫生搞一搞。” 许显纯无奈,只得吩咐今日在诏狱当值的一名锦衣卫千户道:“听见没有?下午找人将牢房里好好清扫一番!” 这名千户恭送周奎和许显纯上了轿,待大轿走得远了,才恨恨地骂道:“什么他妈东西,刚一来就找事,搞哪门子的卫生!哪天不来,非赶在今天我当值的时候来,还给我安排这么个又脏又臭的活儿!” 正郁闷着,他忽见前面出现五六个人,推着三辆推车,车上堆放着扫帚、簸箕等物,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第八十四章 倾脚头 那化装做拾粪少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 昨夜他与周奎、林佑坤、燕凌、孙传庭、史可法等人商议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琢磨出了这样一条计策。 燕凌首先提出,既然史可法曾以清洁工的身份混进过诏狱,那么诏狱肯定有固定的清洁工。众人一想也是,那诏狱中的犯人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至少每天的大便得有人清理,要不然没几天就堆成山了。 周奎马上派燕凌出去打探,没费多大功夫就探听出来:这诏狱的清洁工作,都被一个名叫赵四的倾脚头给包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时代,城市里虽也有明渠之类的排水系统,但却仅拥来排雨水和一般的生活污水。至于大便,因为没有冲水的习惯,则不通过排水系统,而是和前世的广大农村地区一样,拉到专门的粪坑或粪缸里。 专有一类人,将这些粪便收集起来,再从城市运到农村,卖给农民作肥料,赚几个辛苦钱,这类人就叫倾脚。 这生意虽然臭不可闻,但因基本没有本钱,只需卖力气即可,还是吸引了不少穷人来干。 但干的人一多,竞争就激烈了起来,有时倾脚夫之间,甚至会因为争抢粪源而大打出手。因此,这个行业也像其他的行业一样,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划分倾脚的区域,即每名倾脚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收粪,超出范围则要受到惩罚。而若干个相邻的区域,则有一名类似黑社会老大的倾脚负责维持秩序,这个人就叫做倾脚头。 这位赵四即是城北这一带的倾脚头。他从十岁即开始做倾脚,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打架时下手狠辣,逐渐在众倾脚中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他现在已经不用自己干活。在城北这一带,所有的倾脚都要每月给赵四例银,赵四则根据例银的多少,给众人分配收粪的区域。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倾脚头,单是例银,每年竟也有上千两之多。凭借着丰厚的收入,赵四早在京师买了处宅院,并且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平日里走在街上,穷苦百姓见了,还得尊称一声“赵四爷”。 但这赵四虽然不用亲自动手收粪,却也不是只靠收例银度日。有些产粪的大户,他还是牢牢把在手中,不让其他人染指。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就是其中之一,因粪源稳定,赵四指使手下的倾脚轮流为他到这里收粪。 他又颇会办事,早将诏狱上上下下都打典到了。值守的锦衣卫收了他的好处,也就为他大开绿灯,不但为他办理了一块用于通行的腰牌,还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带进来一两个冒充倾脚探监的,也假作不知。 燕凌将这一切都打探清楚,立即回报朱由检。朱由检与众人商议之后,经过反复探讨,终于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充倾脚混进诏狱,将杨涟等人救出! 这个计划的大致方案是这样的:步骤一,先由周奎出面,去诏狱转悠一圈,找借口将在诏狱之内的高官引出去。没了这些老奸巨猾、警惕性极高的恶徒,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步骤二,也就是最核心的一步,派人假扮倾脚,混入诏狱之中。再将杨涟等人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偷换出狱。 首先,燕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四给抓到了一处租来的空房之中,并对他威*利诱,拿到了他那个出入腰牌。 然后,将赵四那里找来的三辆拉粪的大车,进行巧妙的改装。改装后的大车,在底部多了个夹层,可以并排躺下两个人。 至于要替换东林六君子的“人”,燕凌和孙传庭出了趟城,从城外众多的灾民尸体中,选了六具刚死不久、和六人身高相仿的,模仿锦衣卫的手段,将尸身打得血肉模糊,再用烙铁将脸烫烂,让人根本无法辨别相貌。 只要能混进诏狱,就伺机将六君子与这六具尸体互换。然后再点一把花,将牢房烧掉。等锦衣卫将火救灭之时,尸体已经烧焦,这个时代又没有dna鉴定的手段,自是无法察觉尸体已被调包。反正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本来也是要把六君子整死,见六人已烧死,可能也不会过于深究。 而这化装成倾脚的人,就是这个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要冒最大风险的人。一旦露出马脚被识破,不但无法救人,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本来,燕凌、史可法甚至孙传庭都抢着要承担这个重任。可是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众人当然不肯让他以身犯险,极力劝阻。朱由检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我去自有道理。首先,史先生不能去,你已经混进去过一次,算是熟脸,再去必暴露身份。再者,孙先生也不能去,你这段日子天天出城赈济灾民,锦衣卫的人恐怕早盯上了你。 “而我亲自去,有三大好处。第一,我很少抛头露面,亲眼见过我的锦衣卫也很少,换个装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我是信王;第二,我年龄小,诏狱的人容易放松警惕;第三,进诏狱之后既要随机应变,还要当机立断,非得我亲去,才能临机决定。” 其实朱由检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早就知道,在历史上,杨涟等人均死于诏狱之中。现在自己这么做,等于就是在挑战历史,挑战命运,挑战死神! 一旦将几人顺利救出,那就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这对朱由检来说,意义实在重大! 而如果救不出杨涟,那就说明历史无法改变,朱由检也就无法避免吊死煤山的下场。与其再承受十几年的巨大痛苦,最后落那么个凄惨的结局,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那还有燕凌呢!”周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燕大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步骤三,接应出狱!”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们在里面得手,顺利出来,自然好说。但万一事情进展不顺,这时候就需要燕大侠出场了。他必须装出一副硬闯诏狱,劫牢救人的架势,把所有看守诏狱的锦衣卫都吸引过去,我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众人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周奎和林佑坤还是觉得风险太大,执意劝阻。最后朱由检只得端出王爷的派头,拍案大叫:“我意已决!若二位胆小怕事,大可去东厂告发本王,邀功请赏!” 周奎和林佑坤吓得一齐跪倒道:“卑职不敢!” 众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准备。这天天不亮,朱由检就偷偷溜出信王府,与林佑坤手下几个腾骧右卫侍卫会合。这几个侍卫是林佑坤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是他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 朱由检几人穿上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又把脸用锅底涂黑了,倒活脱脱像极了整日与屎尿打交道的倾脚。 他们又将几具尸体分别藏在三辆大车内,用木板钉死,再在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大粪。从隐身的院子里一推出来,过往行人无不掩鼻疾奔,落荒而逃,就连朱由检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只得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就当是香的,就当是香的!千万别露陷!” 当见到周奎、许显纯渐渐远去之后,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朱由检一行人立即行动,推着三辆大车,缓缓来到诏狱大门口。 锦衣卫千户见来人并不眼熟,断喝一声:“什么人!” 朱由检忙走上前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腰牌,讨好地笑道:“这位大老爷,小的名叫赵狗儿,小的的爹叫赵四,是常来咱们衙门口儿收粪的那个,您老记得吧!昨夜爹病了,今天起不来床,他就吩咐小的:‘赶紧替我去北镇抚司诏狱收粪,可别耽误了老爷们的大事!’小的这不是就来了么!” “你这兔崽子,倒和你那贼爹一个腔调!”锦衣卫千户见了腰牌,顿时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骂道,“本来说好了天天来,这都三天了,才来这一次!你进去看看你爹干的活,粪没收走,光把犯人的牢饭给划拉走了!牢里都臭成什么样了,害得我让佥事大人好一顿训!” 朱由检忙笑着递上十两银子,装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小声道:“大老爷,小的们也是不好做啊!这年头生活不易,我爹也是想着多占点地方,多收点粪。这几天,倾脚们都到别处抢粪去了,您这里还得多担待着点!等我爹病好了,自然要亲来,到时候更得多多孝敬您老人家!” 锦衣卫千户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顺手揣入怀中,笑骂道:“***,你们这伙鸟人也够贪心,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不对啊,你们这碗里和锅里,可全都是大粪,哈哈哈哈!还不赶紧滚进去吃个够!” 他这一笑,周围看门的侍卫都哄堂大笑起来。 朱由检忙团团一揖,招呼着手下将三辆大车推过诏狱的大门。他暗暗咬牙,心中大骂道:“你祖宗才吃大粪!有朝一日哥说了算,非得把你个狗东西塞到粪缸里,不把你丫撑死不算完!” 2014.05.13 恭贺各位大大加官进爵 最近小弟更新不大给力,各位大大却一如既往地支持本书。军史类本来在’是冷‘门’,可在各位大大的鲜‘花’支持下,《崇祯:重征天下》也能挤进鲜‘花’榜前二十名,这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小弟在此谢过了!废话不多说了,小弟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努力更新,争取让您看得更爽、更满意! 多谢41646931长老! 多谢lyllyl、peeci护法! 多谢左下巴、guoguo2、左小脸、15076111852堂主! 多谢天机‘门’主、神也发愁、湿爷、野火123、qwqs121x、林中漫步666、李首长、520xs舵主! 多谢所有支持《崇祯:重征天下》的大大们! 高速首发崇祯:重征天下最新章节,本章节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八十五章 狸猫换太子 当这伙冒牌的倾脚推着三辆大车,缓缓通过诏狱大门口时,朱由检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某个侍卫对粪车产生怀疑,这也是做贼心虚的典型表现。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车上厚厚的一层大粪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守门侍卫无不捏着鼻子,一个劲地催他们赶紧通过。 过了大门,朱由检的心稍稍往肚子里放回了一些,自己终于混进诏狱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但是,千户仍然按照以往的老规矩,派出一名百户,全程监督着这些倾脚干活。幸亏朱由检已经从赵四那里事先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倒也并不慌张,当即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方案展开行动。 诏狱的平面结构,基本上是前堂后院。前堂即是审讯犯人的地方,相对较小;后院则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分为若干个跨院,每个跨院又有几间至几十间不等的牢房。 每个跨院,都有单独的围墙,只能通过一道厚重的大木门才能进入。围墙外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值守,围墙之内,则是不带武器的狱卒。若想进入牢房,必须先让外面的侍卫搜身,检查完毕之后,木门内外同时开锁,放人进去,再同时把门锁上。并且,进入跨院之人必须有一名锦衣卫百户以上的武官陪同。 乍看起来,这个制度是无懈可击的。但是朱由检知道,没有任何系统是完美无缺的,而越是精密的系统,一旦出了问题,后果也就越严重。 朱由检按照原计划,首先打扫那些关押普通犯人的跨院。诏狱没有现代监狱放风的制度,犯人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阴冷的牢房之内,就连大小便也没有专门的便器,只能拉到地上,那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而这次,已经好几天没人来清扫垃圾,每个牢房之中都是臭气熏天。朱由检等人倒也十分认真,故意不紧不慢地将每间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三辆大车上的大粪就增加了不少。 刚开始的时候,那名锦衣卫百户还老老实实地盯着他们。可时间一长,他也感到十分乏味。再加上牢房之内恶臭难闻,谁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待半刻。从第三个跨院开始,百户就只跟他们进跨院,不再跟着进牢房了。 而到了红日西垂之时,朱由检等人已经打扫了两个多时辰,三辆大车上的大粪都堆得快要冒出来了。这时其他的跨院都已经清扫完毕,只剩下最后的一道跨院,也就是关押杨涟等人的天字牢。 这时候那名百户已经跟着朱由检等人转悠了一下午,又冷又饿,早已经骂不绝口,只想赶紧完活,交差下班。因此一个劲地催促朱由检:“快点快点!随便扫扫就行了!”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侍卫马上就要换班,正是精神最松懈之时。到了天字牢的跨院门口,那百户对值守侍卫道:“别查了,让他们赶紧进去!” 这一次,他连跨院的门都没进,只是留在跨院门外,与侍卫们聊起天来。 待大门从里外两边锁好,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对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暗使眼色。 几名侍卫早已等得不耐烦,见朱由检发出动手信号,一人当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从后面伸出老虎钳一般的一双手,将那名刚刚锁好大门的狱卒的脖子牢牢掐住。 那狱卒根本想不到这几个倾脚会袭击他,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被提得双脚离地。他想大声呼救,无奈喉咙被卡,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直憋得脸色发紫,双眼血红。 朱由检的心猛然狂跳起来,正怕狱卒挣脱之时,那名侍卫手上微微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狱卒已经被捏碎喉咙,顷刻毙命。 而院外的百户和侍卫,正在门外聊得正欢,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极其大胆的营救行动,正在天字牢内展开。也算这名百户命大,如果他跟了进来,朱由检就只好连他也一起做掉了。 其他几名腾骧右卫一齐动手,将那狱卒的死尸拖入牢房。牢房门口内还有一名狱卒,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也稀里糊涂地去见了阎王。 此时,天字牢内已经没有狱卒。朱由检忙让手下将大车上的夹层拆开,将事先藏匿好的死尸拽了出来。他则趁着这个功夫,三步并作两步闯入牢房。 这天字牢的牢房,如今只关押着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朱由检顺着一间间看过去,只见每间牢房之中都卧着一人,血肉模糊,昏迷不醒,难辨身份。 正在踌躇之间,忽听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发出微弱的动静。 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牢房之内,杨涟正费力地举着自己的脚镣,专心致志地刮他腿上已经腐烂的肉!那钢制的脚镣刮过骨头,发出让人心胆俱丧的吱吱声! “闪开些,你挡住烛火的光了。”杨涟用微弱、却是十分坚定和平静的语调说道。 “杨大人,你…你…你受苦了!”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失声! 杨涟猛地抬头,诧异地发现,来人不是狱卒,而是皇帝的亲弟弟、自己多次参奏的信王朱由检! “昏王!你来此作甚?!”杨涟突然来了精神,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破口大骂道,“你是来看杨某的笑话么?告诉你,杨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些酷刑对我来说,只不过如同挠痒痒!我生不能将你和阉贼绳之以法,死也要化做厉鬼,将你们这些为害社稷的奸佞小人活活掐死!” 朱由检被他高声一骂,顿时警醒过来,赶紧小声道:“禁声!杨大人,我是昏王不假,你今后有功夫再慢慢骂。如今,我却要把你们六位大人先救出去。请几位受点委屈,躺在粪车里面,千万勿要出声!” 杨涟闻言一愣,却仍是高声骂道:“昏王,你是何居心?万岁降旨将杨某锁拿入诏狱,你却要将我偷偷拉出去,那岂不是抗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杨涟宁死也不做那不臣之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再者,我杨涟乃朝廷命官,岂能藏身于粪车之中?” 朱由检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杨涟只是不从。朱由检见时间紧迫,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对着旁边一名腾骧右卫道:“让他闭嘴!” 那侍卫应声上前,一掌劈碎了牢房的木栅栏,大踏步闯了进去。 杨涟刚刚惊怒道:“你想干什么?” 那侍卫也不答言,劈手一掌,就击在杨涟的脖子上。这一掌的力道恰到好处,杨涟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至于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倒没有多费周章,皆因这几人早都昏死了过去。 朱由检看着侍卫们将这六人装入大车的夹层,又将那几具死尸拖进牢房,赶紧吩咐道:“点火!” 侍卫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六根特制长绳,在牢房内一圈圈地盘了起来,那摆放的方法,倒与前世楼房里的地暖管有几分相似。摆好之后,将绳子的一头用引火之物点燃,那火苗即开始缓缓地沿着绳子燃烧。 而绳子的另一头,则在死尸的身上。又在死尸周围,以及牢房的其他地方,泼上易燃的菜油。这些东西都混在大粪之中,此时全派上了用场。 见火苗点燃,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快走!” 众人赶忙推上大车,来到跨院大门处,高声喊道:“大人,俺们扫完了!” “***,这么磨蹭!”那百户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正好急着走人,赶忙吩咐侍卫打开大门。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门洞开之时,那百户也没顾得上往院内看一眼,只顾催着朱由检赶紧往外走。 朱由检比他更急,这“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就差最后出门这一关了! 来到大门处,朱由检突然发现,来时的那名锦衣卫千户已经下班,此时值守的是另外一名千户。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朱由检顿时心头狂跳,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惊慌之色。 那千户心细如发,见朱由检脸色有异,当即拦住大车,厉声断喝道:“停车!给我细细地检查!” 朱由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见几名侍卫凶神恶煞般地扑了上来,抄起长枪就要往车上乱刺,朱由检也有点急眼了,忙大声阻止道:“大人,不能刺!一刺这粪车就散架了,到时候洒一地的臭屎,也不好收拾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那名千户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说了算?给我滚到一边去,再废话,连你一块儿刺!” 眼看就要穿帮,朱由检心道a计划马上就要破产,如今只有尽快启动b计划!只得硬着头皮,指着那名千户的身后,大叫道:“大人,快看你身后那人是谁!” 那名千户也吃了一惊,猛回头看时,后面却是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大怒,“沧啷”一声拔出佩刀,就想把朱由检给剁吧了。 不料,他的身后真的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第八十六章 燕大侠 隆冬时节的京师,天至酉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无边的夜色中,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外,一个全身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的人,手持长剑,对着门口的侍卫们不住地冷笑。 自从锦衣卫创立以来,还从未有人敢闯诏狱,甚至连动过这样心思的人也没有。因此诏狱虽然戒备森严,在此值守的侍卫却是十分清闲,整日聊天打混。 此时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众侍卫一时惊呆了,足足几秒钟的时间,虽也没有反应过来,全都立在当场。 还是那名锦衣卫千户率先回过神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给我拿下!” 孰料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的夜行人已经失去了踪迹。千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撞见了鬼,赶紧揉眼细看。 可他猛然间感觉到胸口巨痛,低头一看,一柄长剑的剑尖,已经从前胸冒了出来! 原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夜行人已经用迅捷无伦的身法,绕到了他的背后,将他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直到此时,众侍卫才反应过来,纷纷将刀剑掣出,大声呼喊道:“有刺客!” 那夜行人一剑刺死千户,更不停手,毫不留情地对门口的十余名侍卫发动了攻击。 众侍卫原以为人多势众,可以将刺客困住。孰料这人却如泥鳅般狡猾,剑尖眼看就要刺到他了,他却总能突然将身一扭,从一个似乎不可能的角度脱身,然后将招术使老的侍卫一剑刺死。而且,每一剑都是刺在咽喉。 顷刻之间,诏狱门口已经躺下了七八名侍卫。可门口这一开打,里面的锦衣卫早被惊动,不知道有多少侍卫,如潮水一般从院子里向这里奔来。更有人敲响了报急用的大锣,那刺耳而紧密的锣声,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就连远在两条街之外的北镇抚司,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那夜行人见侍卫越来越多,却是冷然不惧,竟然围着朱由检一行人的三辆大车游走起来,与侍卫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会儿跃上车顶,一会儿又钻到车下,真如一只敏捷的燕子。 大门口处被这三辆大车一堵,显得十分狭窄,侍卫们虽然人多,却无法展开合围。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被那人刺倒了五六个。 此时,在诏狱大堂值班的一名副千户也赶了过来,见拉粪的大车碍事,怒喝道:“那几个倾脚,赶紧给我滚开!” 朱由检等人刚才一直假装害怕躲避,见此机会,忙推上大车,往外就走。而刚才在门口值守的那些侍卫,除了被杀掉一多半以外,其余的全都在与那人厮杀,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这就是朱由检的b计划:由燕凌扮演刺客,在众人出诏狱大门受阻的情况下,强闯诏狱,制造混乱,好让朱由检脱身! 出得大门,几名腾骧右卫见锦衣卫的侍卫越聚越多,从远处的北镇抚司也开始有人往这里赶来,紧张地小声问朱由检:“现在怎么办?” 朱由检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于是一行人推着三辆大车,专捡僻静的小巷钻,三拐两拐,终于离开了诏狱,消失在京师那数不清的街巷之中。 而此时的那个夜行人,也就是周奎的高徒燕凌,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 锦衣卫到底是训练有素,个个手底下都有真功夫,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渐渐稳住了阵脚。尤其是那名指挥的副千户,见刺客只有一人,心中大定,并不忙着让众侍卫一拥而上,尽快将刺客拿下,而是让众人稍稍散开,封死了刺客的所有去路,再来个瓮中捉鳖。 刚才燕凌借着混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占了不少的便宜。可如今被困在一个大圈子里,无处遁形,顿时落在下风。他拼尽全力,左冲右突了一阵,却只是刺倒了几名侍卫,刚刚露出一个小缺口,立即有后面的侍卫补上。 燕凌缠斗多时,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圈,心中也发起急来,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但众侍卫见他剑法精奇,招招致命,也不敢拼命攻击。 副千户见状冷笑道:“好个凶悍的贼人!众人暂退,长矛手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处在包围圈最里面一层、手持刀剑的侍卫往圈外疾退,而原本在包围圈外面候命的一队长矛手,立即上前几步,结成一个圆阵,对阵内的燕凌猛刺过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刀剑虽有短小轻便的特点,利于近身格斗,但若被长矛手结成了阵,则根本无法再近敌身,变成了只能招架、不能还手的必败之局。 燕凌见长矛手上前,心中暗自叫苦,手上却是一刻不停,挥舞着长剑,将刺向他的枪头闪过,却狠狠地劈向枪头后面的枪杆。那长矛的枪杆都是硬木制成,被精钢打造的长剑一砍,顿时断为两截,变成了一根根烧火棍。 但即便如此,长矛手却仍化枪为棍,不住地往燕凌身上招呼。而此时,包围燕凌的侍卫已达到百人以上,比刚才更加难以脱身。燕凌气力渐渐不支,一时间险象环生。他自知难以幸免,打着打着突然仰天长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作为。今我葬身此处,死得其所,夫复何求!” 正在此时,周奎和许显纯得到了消息,从北镇抚司衙门匆匆赶了过来。 周奎见燕凌无法脱身,心中焦急,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给我抓活的!” 他这一喊,众侍卫自然有所顾忌,下手的力道和速度,都比刚才有所减缓。燕凌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母,突然得此喘息之机,立即精神大振,趁机不住地观察周围,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许显纯眼尖,突然发现诏狱的后院,似乎闪现出隐隐的火光!他颤声道:“大人…你看!” “诏狱牢房起火了!”周奎等的就是这一刻,故意装作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 众侍卫均是一愣,齐齐扭头向后看去。 说个起火,只是转瞬之间,后院已是烈焰冲天! 包括许显纯在内,所有的锦衣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诏狱之内关押着几十名犯人,大部分是朝廷命官。如今虽然成了阶下囚,可保不齐什么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官复原职,说不定还得高升一级。 如今这大火一起,万一将这些犯人烧死,那锦衣卫可就闯下了塌天大祸! “快去救火!”周奎故作焦急状,“许大人,你赶紧派人去救火啊!尤其是天字牢,杨涟那几个重犯,可千万不能烧死!” 就在众侍卫被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间,燕凌抓住机会,突然向外疾冲十几步,将那柄宝剑脱手而出,疾射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周奎! “保护大人!”此时的锦衣卫已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击落了飞来的长剑,赶紧“呼啦”一声,向周奎和许显纯靠拢。 燕凌就趁着这包围圈短暂的松动,疾如闪电般地向相反的方向猛冲过去,手脚并用,顷刻之间,已经跃上了诏狱那高高的墙头! 在熊熊的火光映衬之下,燕凌仰天长啸,如同天神降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放箭,快放箭!”许显纯气急败坏地喊道。 可是此时放箭为时已晚,燕凌早顺着高墙的墙头,一溜小跑脱离了诏狱大门口处的包围圈,先向西疾行了一会儿,然后跃下墙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周奎见燕凌逃出生天,顿时来了精神,故意大叫道:“许大人,你是怎么做事的!今天不给我抓住刺客,我非狠狠地奏你一本不可!还有,快去救火!” 许显纯叫苦不迭,只得一边派人去救火,一边知会九城巡检司和顺天府,全城搜捕刺客。 可那天字牢已被朱由检等人泼了油,引火的绳子烧尽之时,顿时将大片的油引燃。那牢房又是木制结构,此时天干木燥,见火就着,如何能救?一时间,天字牢火光冲天,人根本无法靠近。 锦衣卫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天字牢附近的东西清空,避免火势蔓延到诏狱的其他地方。 待大火渐渐熄灭,已是深夜时分。天字牢的几间牢房,已经全被烧塌,只剩下断壁残垣。许显纯让人冲进火场细细搜寻,却只发现了八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 许显纯知道,这天字牢中除了杨涟等六名犯人,就只有两名狱卒。如今发现了八具尸体,这数目倒是对上了。他本来还想偷偷处死杨涟等人,如今这一场大火,倒算是给他省事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周奎却不依不饶,故意捶胸顿足道:“全烧死了!这该如何向万岁交待!许大人,只怕这次咱们两个都得脑袋搬家了!” 许显纯只得劝慰他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这牢房失火,乃是天灾,至多把值守的千户一级武官革职,也就算有所交待了。” 周奎也假作垂头丧气地道:“许大人,事已至此,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若能不牵连你我,大人就看着办吧。刚才我一时情急,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显纯忙道:“大人哪里话来,卑职此次又让大人受惊,实是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回府休息,卑职在这里善后!” 周奎转过身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八十七章 潜回王府 就在诏狱一片大乱之际,朱由检一行推着大车,匆匆返回了出发的院子。 林佑坤早已等候在那里,见众人平安归来,大喜道:“殿下,得手了么?” 直到此时,朱由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绷着的劲一松,顿觉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疲惫地道:“人在车上,赶快换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夹层拆开,将杨涟等六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再加上满车大粪的“熏陶”,几人的伤势又有所加重,多处尚未愈合的伤口也迸裂了开来。好在众人尚处于昏迷之中,倒也浑然不觉。 林佑坤忙指挥手下,将六人抬入早已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同样有夹层,六人在夹层内堪堪躺下。 此时,众人皆已脱下了又脏又臭的破衣服,换上了崭新的锦衣卫官服。那几名腾骧右卫穿的皆是斗牛服,朱由检与林佑坤穿的服装,却是云锦织就,上面绣着一条类似巨蟒的怪物,头上长角,肋生双翅,遍体鱼鳞,张牙舞爪,在漫天的红云中圆睁双目,不怒自威。 朱由检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服装?怎么看着和蟒袍差不多。” “这并非蟒袍,而是飞鱼服。”林佑坤解释道,“相传飞鱼为上古神兽,形似蟒而生有鱼鳞和双翅,不畏雷电,有雷之神力。我朝祖制,三品以上武官,方可着飞鱼服。惟有锦衣卫是个例外,千户以上武官,皆可着飞鱼服,以此彰显锦衣卫的尊贵。” 这也是周奎等人思虑周到之处。他们早已料到,一旦人被救出,很可能会立即全城戒严搜捕刺客,那几辆粪车恐怕就寸步难行了。而穿上了锦衣卫的官服,就无人敢于盘查。 至于那几辆粪车,林佑坤也早有准备。他早已在院内挖了几个深深的大坑,此时连车带粪全都推入坑中,再用土掩埋。埋好以后,又用冰雪将整个院子覆盖了一层,简直是天衣无缝。 “那个倾脚头赵四呢?”朱由检仍不放心地问。 “殿下管他作甚?卑职已将他打发了。”林佑坤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朱由检惊叫道,“为何要杀他?” 林佑坤道:“殿下,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若留着他,日后万一从他这里走漏了风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卑职将赵四一把火烧成了灰,以后就算锦衣卫怀疑到了他,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朱由检心头顿觉不快,对林佑坤这种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十分不满。可是眼下救人要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上了马车,在林佑坤等人的保护下,返回信王府。 这也是众人事先安排好的。他们早已预料到,一旦全城搜捕,这六人在城内无处躲藏,又无法出城,迟早还得被抓住。相对而言,也只有信王府还安全一些,因为就算东厂和锦衣卫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搜查王府。 在马车上,朱由检还在不住地问自己:为了救六个人,却杀了更多的人,自己这次的行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六个人的性命,难道就比其他人的性命更有价值么? 想到此处,朱由检的心头沉甸甸的,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这一路之上,果然碰到了不少巡城的羽林卫。但他们见了锦衣卫的马车,哪敢阻拦。林佑坤还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将这些羽林卫瞎指挥一通。这些羽林卫本来是奉了九城巡检司的命令,要巡查某个区域,让林佑坤这一指挥,却不得不赶往另外一个区域。锦衣卫倚仗特权横行无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回到信王府,朱由检仍从角门溜进去,此时已是后半夜,府内的太监宫女早已熟睡,只有红萼楼内还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伤势刚刚稍有起色的蕊儿,以及包玉怜、史可法、孙传庭等人,都在这里焦急等待。 见朱由检真的把人给救了出来,蕊儿等人均松了一口气。史可法却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就要给朱由检磕头。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几位大人伤势严重,先将他们抬到二楼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抬到了红萼楼的二楼,由精通医术的包玉怜为他们查验伤情。 将六人在红萼楼中藏匿,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全府几百人都得脑袋搬家。为了掩人耳目,朱由检当即决定,立即和蕊儿搬到一楼居住,不让任何人踏入红萼楼一步。 他又让林佑坤以加强宿卫为名,率领腾骧右卫,将红萼楼所处的院落也严密地封锁起来。而六人所用的药物和食品等物,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往楼中运,以免惹人怀疑。 将一切安顿好之后,朱由检来到楼上,轻声问包玉怜:“几位大人伤情如何?” 包玉怜柳眉紧蹙,发愁地道:“王爷,几位大人的伤情,实在是太重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朱由检心头一沉,赶忙问道。 包玉怜一指魏大中、袁化中道:“这二位大人,身体最为虚弱,可能是本来就有病在身,须得内外兼治。”又指着顾大章、周朝瑞道:“这二位大人,状况较好,只是外伤沉重。这四位大人,性命是无碍的。” 一旁的史可法听了,眼中当即淌下泪来。包玉怜既然说这四人性命无碍,那有碍的自然只剩下杨涟和左光斗了。 果然,包玉怜轻声道:“剩下的这二位大人,腿上的筋肉已经完全坏死,需要立即从大腿根部截肢!” 朱由检倒没想到,包玉怜居然也会做截肢手术。他还以为中国古代除了华佗做过开颅手术以外,其他的医生只能给病人开药方子。看来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只是皮毛,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 “万万不可!”史可法终于按捺不住,痛哭失声道,“恩师与杨大人已经遭此大难,身受重创,为何还要截肢啊!那不是成了废人了么!” 朱由检赶紧劝道:“史先生,小声点!玉怜小姐说得对,二位大人下肢的肌肉、神经已经完全坏死,若不截肢,那坏死的肌肉组织在**过程中,会产生毒素,危及生命。所以截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包玉怜听了奇道:“王爷,如此高深的医理,您是如何得知?”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这些医学常识,在前世是尽人皆知,哪知在这个时代,却成了只有少数医术高明的大夫才能掌握的“高深医理”。 他只得胡诌道:“我曾经在玉怜小姐的卧房之中看过几本医书,因此也略微知道些。” “您去过玉怜的卧房?”包玉怜惊叫一声。 她虽然曾经沦落风尘,又一直为朱由检金针过穴,见过他的**,但毕竟未经人事。因此在内心深处,她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那少女的闺房,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随便进,更何况另外一个男人? “他进我的闺房,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医书么?”一时之间,包玉怜芳心大乱,只得别过头去,不敢让众人看到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这个…咳咳,我那天是走错门了,见小姐没在,我就…随手翻了翻…”朱由检这时才深刻体会到,有的时候为了圆一个蹩脚的谎话,就不得不继续编造更加蹩脚的谎言! 眼见蕊儿都嗔怪地斜视着自己,朱由检赶紧岔开话题道:“还请玉怜小姐那个…赶快施救,几位大人还在痛苦煎熬。” 包玉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多时,也忙低头掩饰道:“这截肢之术,即是用刀锉断掉肢体,必会引发剧烈疼痛。因此,必须先用曼陀罗花配药,再以药酒送服。待药力发作,病人失去知觉之时,方可施为。但这曼陀罗花乃是极为稀少的草药,不但奴家这里没有,恐怕京师的药铺之中,也没几家有存货。” “我现在马上去抓药!”史可法焦急地道。 “不可!”孙传庭急忙将他拉住,“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在全城通缉刺客,你现在出去,不是给人家送上门么?” “可是我怕…我怕恩师和杨大人,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史可法潸然泪下,众人也无不凄然。 突然,病榻之上的杨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嘶哑地道:“不用什么草药了,我双腿早已没有知觉,只管截去便是。” 众人见杨涟苏醒,先是一喜,听他如此说,皆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大人,截肢之术不单是疼痛,风险也非常大。若无法止血,可能不到一刻,您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包玉怜俏目含泪,哽咽着说道。 她父亲包建严和杨涟是莫逆之交,她幼时也曾随父亲到杨涟府上串门,还记得他中年时的模样。 从父亲的口中,她知道杨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早就对他十分敬佩。如今见他落得这般光景,几乎根本分辨不出模样,怎能不椎心刺痛! 杨涟却努力微笑道:“动手吧!我若真的挺不过去,也绝不会怪你。” 第八十八章 截肢手术 月明星稀,夜深,人却未静。 在这一夜,京师的九城巡检司和锦衣卫全体出动,后来东厂也加入了进来,全城搜捕擅闯诏狱的刺客。 不知有多少百姓,本来早已进入梦乡,残破的家门却被突然一脚踹开,全家老小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被举着明晃晃的刀剑的军士赶到寒冷的院子中。 紧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大搜查,将百姓们那本来就没什么家当的家中,折腾得乌烟瘴气,一地**毛。 那些军士们往往还顺手牵羊,将百姓家中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揣入自己的怀中。而那些无助的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公然抢走,连句话也不敢说。 这还算是幸运的。如果家中的男人长得丑陋或是壮实一点,还有可能被认为是有刺客的嫌疑,当场锁拿。这一家若拿不出足够的银两赎人,那就等着人在顺天府衙中被打残,甚至打死吧。 更有些丧尽天良的军士,竟当着全家人的面,*良家妇女。那作恶时发出的邪恶的哈哈大笑声,混杂着妇女被蹂躏时的凄厉惨叫声,在夜空中久久飘荡。 这就是大明天启四年正月里的京师。 而与此同时,在信王府的红萼楼,一场性命攸关的手术,也在紧张的进行当中。 尽管杨涟一再坚持,但没有曼陀罗花,包玉怜无论如何也不敢直接为他截肢。 朱由检见杨涟精神越来越差,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再不抓紧时间抢救,恐怕他和左光斗就真坚持不到天亮了。他一狠心道:“杨大人,干脆我还像在诏狱时那样,把你打昏!” “不行!”包玉怜急忙阻止道,“即使二位大人陷入昏迷,那锯骨之痛非同小可,还是会把人疼醒的!” “那怎么办?”朱由检也没了主意,心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也实在太落后了! 此时,蕊儿突然怯生生地问道:“我这里有些…蒙汗药,不知可否使得?” “使得,当然使得!”包玉怜兴奋地道,“蒙汗药就是用曼陀罗花配成的,这下连配药的时间都省了!” 其他的人却是一头黑线,除了朱由检以外,谁也猜不透这金枝玉叶的王妃娘娘,怎么会有江湖上的下三滥才喜欢使用的蒙汗药,她存着这药又有何用? 不过此时救人要紧,谁也无暇深究。包玉怜忙按照蕊儿的吩咐,从她卧房衣柜的一个锁着的小匣子中,取出了一包深褐色的粉末。 “不用口服,从鼻孔吹入一些即可。可千万不要用多了,太多会死人的!”蕊儿宛如行家般地叮嘱道。 杨涟和左光斗吸入少许蒙汗药后,果然沉沉睡去。 包玉怜见药已生效,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和一张精致的小锯,手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脸上也变得苍白。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玉怜小姐,你不舒服么?” 包玉怜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王爷,玉怜没有不舒服,只是…玉怜见过父亲为病人截肢,却从未亲手*作过!这截肢的部位又过于靠上,我怕…我怕自己医术不精,害了二位大人!” 包括朱由检在内,满屋子的人登时傻眼。敢情飞机上了天,才知道驾驶员没飞行执照! 但事到如今,不马上手术也不行了,朱由检一狠心道:“玉怜小姐,你尽管全力施为,我给你打下手。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不成,那也只能怪二位大人运气不好!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行!” 有了朱由检的鼓励,包玉怜胆子壮了些,立即开始进行手术。 这台手术放在前世,那叫“高位截肢”,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复杂的手术。但在这个时代,就面临很多难以克服的困难。除了麻醉以外,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止血。 当包玉怜小心翼翼地运刀下切,割断杨涟的股动脉时,鲜血喷涌而出。那股动脉是人体最粗的血管,内径将近一厘米,比小手指头还粗。一旦被切断,用正常的手段根本无法止血。 在这个最为凶险的时刻,包玉怜终于恢复了医者的本色,沉下心来,冷静地命令道:“王爷,用力压住杨大人的股动脉,千万不要松劲!” 朱由检在前世本是见血就晕的主儿,此时赶鸭子上架,也只好伏下身来,使劲地按住杨涟大腿内侧的股动脉。 杨涟的血果然流得慢了些,但仍是汩汩而出,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大滩,让人见了触目惊心。 史可法和孙传庭都是进士出身,平日严格尊奉“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连杀**都没见过,哪里受得了这种视觉上的刺激,纷纷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即使是武林出身,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蕊儿,也觉得心中发颤。这救人比杀人更难百倍,她虽自幼习武,对常见的跌打损伤也有些办法,但这截肢手术又何曾见过,一时紧张得手心都攥出汗来。 平时楚楚可怜的包玉怜,此刻却是这些人中最勇敢的人。只见她运指如飞,用烧炙过的金针穿上缝衣用的棉线,将那不断涌血的股动脉血管细细地结扎起来。之后,再用那把精致的小钢锯,一点一点地将杨涟的大腿骨锯断。 听着那钢锯锉骨的声音,朱由检心惊胆战,豆大的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再滴落到楼板上。 忽听“咔嚓”一声脆响,杨涟的腿骨已经完全断开,脱离身体的残肢掉到朱由检的眼前。因为在诏狱中早被打得稀烂,残肢上根本没有多少血肉,仿佛刚刚剔过一般,露着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朱由检终于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猛地一张大嘴,哇哇大吐起来。 包玉怜却毫不分神,用纱布将截肢的断面一层又一层地紧紧包裹住,直到不再往外渗血为止。 朱由检吐了一阵,刚刚缓过点神来,包玉怜即冷冷地道:“王爷,吐完了没有?后面还有三条腿!” 众人忙了一夜,直到寅时三刻,才将杨涟和左光斗的截肢手术圆满结束。 包玉怜此时疲惫至极,刚刚说了一句:“两位大人又流了不少血,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突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朱由检大惊失色,忙将包玉怜抱在怀中,焦急地呼唤:“玉怜小姐!玉怜小姐!” 蕊儿也挣扎着走了过来,探了探包玉怜的鼻息,宽慰朱由检道:“王爷,玉怜小姐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从蕊儿受伤开始,就一直日夜*劳,昨夜又耗神过甚,暂时昏厥了。只要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自然就恢复了。” 朱由检心疼地望着包玉怜,见她紧蹙双眉,面色苍白,顿时大生爱怜之意。他一把将她横着抱起,走进隔壁的卧房,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一床棉被,只露出俊俏的小脸。 蕊儿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将头靠在朱由检的肩上,幽幽地道:“王爷,你还没有这样抱过人家呢!”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涎着脸解释道:“事急从权,我这不是怕这个唯一的医生也病倒了么。她要是真病了,你和那六个病人可怎么办!你可不要多心啊,嘿嘿嘿嘿。” “不要忘了,王爷您也是个病人啊!”蕊儿此刻心情大好,故意开玩笑道,“昨夜,玉怜小姐没顾得上给您金针过穴,可见王爷身上的毒已经缓解了不少。蕊儿想着,玉怜小姐也算与王爷有过肌肤之亲了,王爷何不把她收了,也做个王妃呢?” “这个…”朱由检不好意思地傻笑道,“蕊儿别逗为夫了,我可真没这个意思,再说人家玉怜小姐还不愿意呢,嘿嘿嘿嘿…” “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蕊儿鄙夷地道,“玉怜小姐身世可怜,与王爷既有了一番际遇,早就对王爷芳心暗许。至于王爷,您那点花花肠子,蕊儿早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有剧毒在身,恐怕王爷早就对玉怜小姐下手了!说不定,连那梅兰竹菊四姐妹,还有伊伊,也都得让您给收了!” 朱由检见自己的心事被蕊儿一语道破,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蕊儿见了朱由检尴尬的样子,突然促狭地笑道:“好了王爷,蕊儿不过与你开几句玩笑罢了,看把你给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蕊儿又不是妒妇,您贵为信王,多立几个妃子也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见蕊儿说到这里,突然飞红了脸颊,也不禁情意大动,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只是…待王爷病好之后,一定要…一定要先与蕊儿同房!”蕊儿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却是细如蚊吟。 面对这近乎*裸的挑逗,朱由检早将身上的剧毒抛到了九霄云外,紧紧地搂着蕊儿,喘着粗气道:“我已经好了…你竟敢讥讽本王好色,好,本王现在就重重责罚你!” 蕊儿惊慌地一边躲闪朱由检的狼吻,一边小声道:“王爷,玉怜姐姐还在这里呢!” 朱由检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发动进攻,终于印上了蕊儿那滚烫的樱唇。 蕊儿嘴唇遭袭,全身如遭电击,再无半分力气,软软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隔壁传来史可法的惊喜叫声:“殿下,恩师醒转了!” 蕊儿一惊,马上恢复了理智,轻轻将朱由检推开。 朱由检也只好尴尬地整了整衣衫,口中应道:“来了来了!”心中却忍不住大骂:“史可法,你大爷的!” 第八十九章 万岁也活不了一万岁 “谢殿下救命之恩!” 病榻之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先后苏醒了过来。 除杨涟之外,众人皆不知自己是如何从诏狱脱身,来到信王府的。朱由检将“狸猫换太子”的经过讲述一遍之后,几人才恍然大悟。回首这半个多月在诏狱中的遭遇,不啻是一场极为恐怖的噩梦。此时躺在舒适的病榻上,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尤其想不到的是,东林党人之前还集体上疏弹劾朱由检,这次倒是被朱由检以德报怨,冒着生命危险给救了出来,因此无不感念。 朱由检也告诉他们,诏狱天字号牢房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们这六人,名义上已经被烧死,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除非有朝一日能平反昭雪,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而且必须小心避开遍布天下的东厂、锦衣卫探子,否则,一旦被发现,仍是死路一条。 几人死中得活,已是万幸,此时顿觉名利乃身外之物。顾大章等人当即表示,一旦京师解除戒严,他们当化装遁出城门,或返回故乡隐居,或云游天下,总之绝不赖在信王府,给朱由检添麻烦。 只有杨涟、左光斗二人,因为被高位截肢,失去双腿,显得格外意志消沉。 朱由检一再劝谏,杨涟只是闭目不语。左光斗却痛哭失声道:“如今我已成废人,再不能为国效力了!” 此时蕊儿也走进这临时病房,耐心地劝道:“左大人,何必灰心呢。太史公有云:‘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左大人虽然遭此磨难,只要心怀报国之志,也必能像这些先贤一样,再成就一番大事业。” 朱由检顿觉尴尬,一个劲地后悔在前世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古文,到现在可就傻眼了,一句文也跩不出来,只得频频点头道:“左大人,王妃说得对!只要您身残志坚,一样为人民服务!” 左光斗见蕊儿虽是女流之辈,见识却如此高远,顿时肃然起敬道:“王妃娘娘教训得是!左某刚才一时糊涂,闻娘娘之言,宛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若能逃出京师,左某当返回桐城著书立说,静待时局之变。烛火岂能与日月争光,左某倒要看看,阉贼还能嚣张到几时!” 顿了一顿,他又苦口婆心地对朱由检劝谏道:“殿下,您少时耽于游乐嬉戏,于学识上实在短浅。今幸得王妃娘娘如此贤明,还望殿下今后在娘娘的辅佐下,能潜心读书,悟圣人之道,万勿再陪着万岁荒废时光!如此,则社稷幸甚!” 朱由检只好喏喏连声,却趁着左光斗不注意,狠狠瞪了蕊儿一眼。 蕊儿见朱由检吃瘪,也忍俊不禁,悄悄地对他耳语道:“王爷自己不学无术,倒来怪蕊儿么?” 朱由检气得咬牙切齿,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对蕊儿耳语道:“本王才学过人,只是不愿意咬文嚼字而已。你竟敢轻视本王,看本王不好好地整治你!” 蕊儿自然懂得这“整治”二字的暧昧含义,不由得脸颊微红,白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却带着无限甜蜜。 “殿下,其实你不该以身犯险,救我等出来!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等死于诏狱之中,可谓死得其所;如今虽可苟且偷生,但不能伤阉贼之分毫,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杨涟突然嘶哑着嗓子叹道。 “杨大人,你又来了!”朱由检虽然敬佩杨涟的勇气,但也对他的迂腐感到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这都是魏忠贤的奸计,并非是皇上要整治你们。只有留下有用之身,保留革命的火种,才能继续与魏忠贤作斗争不是!” “什么‘革命的火种’?魏忠贤宵小鼠辈,‘革除天命’,他也配?!”杨涟忿忿地道。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留神把现代词汇给顺口带了出来。“革命”一词,古代和现代含义有很大的不同,难怪杨涟理解成另外的意思。 他忙补救道:“我说的不是革除天命,是革除狗命,嘿嘿嘿嘿。” “谈何容易啊!”杨涟叹息着道,“我等位居公卿之时,倾举朝之力,尚不能撼动阉贼。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最轻也是丢官罢职,可谓一败涂地,就更加无法与阉贼对抗了!” 听他这一说,其余几人也都心下黯然。 朱由检只得给众人鼓劲道:“各位大人不要灰心,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魏忠贤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才能如此嚣张。据说,皇后对他也很不满。所谓疏不间亲,我想万岁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那时候,魏忠贤自然就完蛋了。” 魏大中听了摇头道:“皇后也奈何不得魏忠贤。前些日,魏忠贤指使崔呈秀等爪牙上疏,参奏国丈、太康伯张国纪贪赃,又让客氏在万岁面前进谗言,诬称国丈和皇后阴谋要害死她。万岁对魏忠贤和客氏言听计从,竟将张国纪逐回河南原籍,永不得再回京师。皇后连自己的父亲尚且无法相救,又怎能和魏忠贤一较短长?” 左光斗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激动地道:“殿下说得对,疏不间亲!孔时(魏大中字孔时),此事若出在嘉靖或万历年间,国丈犯法,皇后当如何?” 魏大中似有所悟道:“那恐怕就要废后了…” “对啊!”左光斗急切地道,“可是万岁非但没有废掉皇后,反而给了皇后很多赏赐,以示安抚之意。这就说明,万岁虽耽于嬉戏,荒废朝政,却独于夫妇手足之情分不薄!” 魏大中喃喃地道:“遗直,你难道是想说,在万岁眼中,你我之辈是疏,阉贼是亲;而与皇后相较,则阉贼又是疏了?可客氏谋害中宫,致皇后小产,也不见万岁有何表示啊!” 左光斗咳嗽了两声,喘息着道:“孔时,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万岁之亲人,可不止有皇后!皇后毕竟是外姓,外戚乱国的事难道还少?更何况那张国纪本来就是贪赃,留在京师,只会给皇后带来更多的麻烦。左某想说的是,还有信王殿下!”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顿时精神了起来。杨涟也眼中一亮,恳切地对朱由检道:“殿下,遗直说得没错!既然朝臣都无法扳倒阉贼,如今也只好请殿下上疏万岁,痛陈阉贼之害…” 还没等朱由检说话,左光斗忙打断杨涟道:“文孺,你糊涂啊!如果单是上奏章,殿下与我们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让阉贼截住了!如此莽撞行事,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害了殿下!” 朱由检忙点头道:“各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魏忠贤这个老小子阴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我命大,早就让他害死四五回了。你们说我能不恨他?但是我现在连万岁的面都见不着,虽然名为王爷,可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遗直,既然殿下也束手无策,你此话又是何意?”杨涟没好气地问道。 左光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咬牙低声道:“刚才殿下不是说了么,阉贼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 “遗直,殿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杨涟无奈地道,“万岁不是一时,而是一直宠信阉贼!” “文孺,你怎地脑筋如此不灵光!殿下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左光斗也急了,低声嘶吼道。 “莫非…”魏大中突然颤声问道,“莫非遗直言外之意,是说…是说万岁…?” “对啊!”左光斗兴奋地频频点头,“孔时已经参透了,文孺尚不明乎?” 朱由检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周朝瑞突然拍手大叫道:“遗直是说,万岁一直宠信阉贼不假,但万岁并非真的能活一万岁,亦只有‘一时’而已!”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除了左光斗和周朝瑞,其他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杨涟才反应过来,忙低声道:“思永禁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怎能脱口而出!” 周朝瑞却冷笑道:“怕什么!反正你我皆是死过一次之人,只要是为了大明社稷,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到这里,他勉强用手臂支撑着,从病榻上给朱由检磕头道:“殿下!今上暗弱,任用奸佞,朝纲不振。又有客氏,毒如蛇蝎,专事媚主,致使万岁龙体每况愈下,即位经年,至今无嗣。万岁千秋万代之后,何人可继承大位?我看惟有殿下!还望殿下到时能大发神威,将阉党逆贼一举剪除,以谢天下!若真有这么一天,我等万死无悔!” 朱由检被他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史可法跌跌撞撞从楼下闯进来,喘着粗气道:“殿下,不好了!孙传庭被东厂的人抓了!” 第九十章 营救孙传庭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却听得府内已是一片噪杂之声,忙问蕊儿:“这是怎么了?” 蕊儿笑道:“王爷在此高卧,其他人却早就忙开了。昨天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乱得一团糟,不知如何处理呢!这后宅之事,蕊儿已让伊伊协助管宁去料理。但银安殿上,早已有十几位官员等候,说是有事要奏报王爷。这些事就不是蕊儿该管的了,须得王爷亲自出马才行。”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真是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过去自己虽然在文华殿坐井观天,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应付天启,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如今自己是一府之长了,不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拍板。此时再想当甩手掌柜,可就不行了。 他只得匆匆起床洗漱,穿戴已毕,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奔银安殿。 进入银安殿一瞧,果然以长史王九龄为首,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员。见朱由检进来,众人赶忙跪倒在地,高呼道:“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不由得一皱眉。见了皇帝三跪九叩,见了王爷一跪三叩,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人人皆要遵守的礼仪。但朱由检却觉得这一套不但十分繁琐,而且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外,真的一点用也没有。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有这功夫,多少事都办了! 待朱由检坐定,王九龄率先出班奏道:“臣王九龄有本。”说着恭敬地递给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送至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朱由检打开一看,见此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言,顿时觉得头大。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蕊儿的帮助下,把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对这种整篇没有断句的奏章,仍是十分头痛。 但人家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要是不看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朱由检只得勉强看了几行,已经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是对天启和自己歌功颂德的套话,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奏章往桌上一摊,问道:“王大人,所奏何事啊?” 王九龄似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倒也不以为意,躬身奏道:“启禀殿下,信王府是由前吏部尚书**星的宅邸翻盖而成。一则时间仓促,二则经费不足,很多工程尚未完工,甚至尚未进行,实在有碍观瞻。臣以为,应立即重修信王府。”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本王看着哪儿都挺好啊,有重修的必要么?” “不然。”王九龄摇头晃脑地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规制。像这座银安殿,依例应面阔七间,殿外设前墀。台基高七尺二寸,屋顶采用歇山顶,绿琉璃瓦,檐角垂脊兽七个。而眼下这座银安殿,是从赵府的正厅临时改建而来,面阔只有三间,亦无前墀。似此简陋规模,何足以壮观瞻,又何足以显殿下之威?” 他这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朱由检问道:“那依王大人之见,这座银安殿又该当如何呢?” “拆了重建!”王九龄信口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难道说拆就拆?朱由检心中不爽,试探着问道:“王大人,那重建银安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工期需要多久,这费用又由谁来出呢?” 王九龄胸有成竹地答道:“出了正月十五就可开工,连拆带建,大概三四个月也就够了。至于花费嘛,臣估算着约在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具体要看施工中的实际情况,难以估得太准。经费自然是从王府的库中支取,殿下也可奏明圣上,看看工部能否拨些银子过来。” 朱由检听完,表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倒挺大方,敢情不是花你的钱!不用问,这老小子肯定少不得从中吃拿卡要,借着工程狠捞一笔。但对自己而言,这种形象工程除了装点门面,又有个鸟用! 见王九龄率先进言,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地提出种种“合理化建议”。有说府墙太矮太薄,且年久失修,必须推倒重建的;有说池塘需要疏浚的;有说王府应配备戏班的;还有说王府外的青石路面太破,应整体翻修的…总之,全是伸手向朱由检要钱。 朱由检把众人报上来的预算加了一下,竟然将近十万两!自己简直成了唐僧肉了,谁都想咬一口!他本想将这些奏本一一驳回,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开府建衙,虽然没什么正经事,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班底。以后要干点正事,还得倚靠这帮人,不可上来就把人全得罪了。 思虑再三,他只得强压怒火道:“诸位之言皆有道理,但花费巨大,且容本王思量一番,明日再议。”说着即让众人跪安了。 以王九龄为首,人人皆是面有得色,相信只要自己巧舌如簧,天天给朱由检吹风,这位小王爷不谙世事,早晚得点头应允。 众人纷纷退出银安殿,朱由检憋了一肚子火,也正打算退回后宅。正在此时,一名官员却留在殿内不走,高声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要奏!” 朱由检正不耐烦,急躁地停住脚步道:“你官居何职?本王没记住!” 此人不慌不忙地道:“臣是王府长史司教授,从九品。” 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从九品已经是最小的小官了,居然也来给自己找事。 “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昨日赏臣纹银五两。臣思初进王府,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特来退还给殿下。”那人从容不迫地道。 “什么什么?”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早上都是朝自己要钱的,唯独这位是要给自己退钱的,真是蝎子粑粑毒一粪(独一份)! 他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面皮白净,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的短髯,一付典型的文士模样。 “其他官员都领了赏,你为何不领?难道是沽名钓誉不成?”朱由检故意拉长了脸问道。 “非也。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虽不才,朝廷给的俸禄足以安身立命,又何必要殿下的赏银?其他官员如何,非臣所能左右。”此人坚定地道,“况且,今冬北方严寒,大批流民逃荒至京师,饥寒交迫,嗷嗷待哺。臣眼见百姓如此煎熬,束手无策,又岂有面目领赏银?” 朱由检听此人言语中,隐隐有批评自己之意,倒肃然起敬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刚搬进王府,一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忽略了。请原谅本王,昨天刚与众官员见面,实在没记住阁下的大名。” 此人拱手道:“臣叫孙传庭。” 孙传庭?朱由检知道历史上可有这么一号。他在崇祯年间出任陕西巡抚、总督,多次大破包括高迎祥、李自成在内的农民军,多谋善断,屡建战功,是明末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明朝大厦倾颓,非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孙传庭也终于在与闯王李自成的潼关之战中,寡不敌众,兵败身死。《明史》说“传庭死而明亡矣”,可见后世对其评价之高。 只是不知眼前的孙传庭,是否跟那位商人李自诚一样,只是与历史名人同名同姓呢?否则,他怎会在王府中,当个从九品的小官? 孙传庭却不顾朱由检的疑惑,慨然道:“臣以为,刚才众官所言皆非急务。殿下乃万岁亲弟,敕封亲王,当以黎民社稷为重!与其花费万金营造宫室,倒不如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一则解民倒悬之苦;二则扬殿下之贤名;三则消弭戾气,免生民变,殿下方可高枕无忧啊!” 朱由检让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喊了声:“好!就依先生!” 其实从骨子里论,朱由检同学还算是个好青年,基本上没什么坏心眼儿。在前世哪里遭了大灾,他也十分同情,也曾节衣缩食,为灾区人民捐出为数不多的伙食钱。 无奈一是他本身就是个穷学生,就是把身上的器官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二是捐款搞摊派,让本来自愿的献爱心变成了半强迫性的收费,严重打击了该同学的积极性。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竟可能只是用作各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聚餐费,又或是成了郭美美银行卡上的一个零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捐款,那可就真成傻x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贵为亲王,不但手头有大把的银子,还有归自己管辖的工作人员,有足够的能力为灾民做点事。他激动地握着孙传庭的手道:“先生,咱们说干就干!你说,要拿多少银子?” 孙传庭也颇受鼓舞地道:“殿下心系天下苍生,传庭先替灾民谢过殿下!但这开粥厂赈灾,可不是只花银子就能办好的。殿下还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做详细筹划!” 第九十一章 假传圣旨 东厂议事厅内,朱由检与魏忠贤表面上看起来相谈甚欢,其实却是各怀鬼胎,笑里藏刀。 闲扯几句之后,朱由检心中惦记孙传庭的安危,终于绕到正题道:“本王今天来,除了看望厂公,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厂公帮忙。” “不知是何事?只要是老奴力所能及,定给王爷办得妥妥帖帖!”魏忠贤谄笑道。 “王府有一名从九品的教授,名叫孙传庭。”朱由检试探着道,“近日以来,本王听孙传庭讲起,城外聚集了大量灾民。这天寒地冻的,灾民又不能入城,一场大雪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呐!本王就让这孙传庭在城外开了个粥厂,他天天去那里盯着,不料今天却在德胜门让东厂的人给抓了。厂公,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否通融通融?” “哦,有这等事?”魏忠贤还真不知道有此事,赶紧差人去问。不多时,番子回报,果然是将孙传庭抓了,现已关入东厂牢房。 其实像这种小事,对魏忠贤来说实在是**毛蒜皮。若是其他官员或是皇族的亲属、家奴犯禁,只要打声招呼,稍稍孝敬他些银子,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人放了。 但换了是朱由检,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魏忠贤本来就恨他入骨,几次暗害他不成,正自窝火。如今他竟有事要求自己,那还不得好好刁难一番。 于是魏忠贤立马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为难地道:“本来王爷的吩咐,老奴理应照办。可此次不比寻常,昨夜诏狱被劫,万岁震怒,下严旨关闭城门,全城搜捕刺客。这孙传庭非要赶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城,实在是不长眼睛。若光是出城倒也罢了,他竟又抢夺东厂番子的兵刃。如此胆大妄为,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若老奴徇私放了他,一则乱了法令,二则寒了执法公差的心,三则在万岁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朱由检见魏忠贤虽然说得客客气气,却是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虽在他的预料之中,仍然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只得强压怒火,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魏忠贤道:“厂公日夜为国事*劳,实在辛苦。本王这里有个小玩意儿,就送与厂公,闲时看看,倒也能解闷消乏。” 魏忠贤见是一副画卷,不由得眉头一皱。他出身市井无赖,目不识丁,是以虽贪婪无厌,但却只限于金银珠宝,对字画之类的艺术品,则完全不感兴趣。 若换了旁人,魏忠贤早将画卷扔到来人脸上了。但朱由检毕竟贵为信王,若不接则太过失礼。他只好欠身离座,双手接过画卷,口中说道:“老奴多谢王爷的赏赐!这幅画…” 他突然张口结舌,目光全被这幅半展开的画卷吸引了过去。 朱由检见魏忠贤果然上钩,心中暗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果然没阉干净! 原来他送给魏忠贤的这幅画,就是他那“黄品源”中的一幅,而且是那幅最为下流的东洋浮世绘。 这魏忠贤虽然净身多年,但去势未尽,阳物尚能勃起。正是凭借着这个优势,他勾搭上了光宗的妃子李选侍,在宫中权势渐盛。后来,他又将在宫外的姘头客氏召进宫中,给年幼的朱由校做乳母,私下里仍是暗通款曲。 但他毕竟挨过一刀,已经不是正常的男人。做那事时,十次倒有九次不能尽兴。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痒。对女人的**,也就越加强烈。玩弄女性之时,惟有花样百出,才能满足他那变态的心理。 知道他有这种爱好以后,他的那些爪牙们自然投其所好,从全国各地遍选美女,送入他的府中。像梅兰竹菊四姐妹,即是这样进入魏府的。 只是魏忠贤还有一种怪癖,最爱摧残处女。他嫌四姐妹出身于青楼,不肯再碰,只是将她们稍加训练,再送给重要的人物。 可是再怎么胡搞,魏忠贤毕竟见识短浅。想那岛国从老祖宗天照大神开始,就是*乱成风,千年传承。到了现代,更是将爱情动作片发展成国家的支柱产业。即使在这个时代,那浮世绘中的男女姿势,魏忠贤连想都不曾想到过。一见之下,登时目瞪口呆,恨不得一下钻入画卷中去。 朱由检见魏忠贤看得入神,心中不住冷笑,看来自己这份大礼是送到这孙子的心坎上了。 良久,魏忠贤才满面潮红地抬起头来,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对朱由检笑道:“王…王爷,如此贵重的礼物,老奴怎敢收下!” “厂公说的哪里话,像这样的画卷,本王那里还有的是!”朱由检故意勾起他的胃口,“若厂公喜欢,本王改日再多送厂公几幅!” 趁魏忠贤眉开眼笑之际,朱由检再次为孙传庭求情。 哪知魏忠贤把眼一转,笑眯眯地道:“本来像孙传庭这样的,既已抓入东厂,过不了两天,就死在牢里啦。既然王爷求情,老奴就破一回例,将他转入刑部审讯。老奴再跟刑部打个招呼,轻判一些,差不多打个几十大板,再流徙三千里,也就算了!” 朱由检暗吸一口凉气,心道敢情魏忠贤这个老不死的是只收钱不办事,简直吃人不吐骨头。若真照此办理,几十大板下去,孙传庭只怕也得当场被杖毙! 他还想再讲两句好话,魏忠贤却十分坚决地道:“王爷,这已是最轻的处理。抗旨抢关出城,这是大罪。若万岁知道了,批个凌迟都有可能!” 见魏忠贤不肯松口,朱由检暗道只能出绝招了。他把心一横,故作神秘地对魏忠贤小声道:“请厂公屏退左右,本王还有一事相告!” 魏忠贤不知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暗中又有许显真保护,他倒也没太多在意,当即挥手将手下们打发了出去。 朱由检见议事厅只剩下他与魏忠贤两人,突然肃容起身,沉声道:“万岁有密旨在此!”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徐徐展开,让魏忠贤过目。 魏忠贤掌控司礼监,这圣旨自然是见过无数次。他见这卷圣旨是以白玉为轴,用上好蚕丝织就,背景为明黄色,还有祥云瑞鹤的图案。圣旨两端,还有两条翻飞的银色巨龙,是专门的防伪标志。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落款处,还用了一方古篆字的大印。 魏忠贤虽然目不识丁,但这方大印的图案,他还是牢记于心,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掌管,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皇帝玉玺! 他虽然深受天启宠信,代王体乾掌管司礼监,但天启却一直没有把掌印太监这个位子给他。他平日批红之时,用的也是形制较低的其他玺章。这方玉玺,则一直归王体乾保管。若有大事,天启亲传圣旨之时,就可以绕过魏忠贤,直接用印。 对此魏忠贤一直耿耿于怀,恨不得立即置王体乾于死地。但王体乾为人十分小心谨慎,刻意收敛锋芒,绝不与魏忠贤有任何冲突,让魏忠贤没有借口整他。 而且王体乾又常伴随在天启身边,宫中也有得力的手下,因此魏忠贤也不敢像对朱由检那样,轻易地下手暗害。 此时见了玉玺,魏忠贤知道这真是如假包换的天启亲传圣旨,当即浑身一震,从椅子上弹起,跪伏于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当即手捧圣旨,摇头晃脑地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听说城外聚集了不少百姓。想这些百姓来自天南海北,其中必有容貌出众的少女。朕本想让礼部从中选个几十名,送进后宫,又恐群臣聒噪,皇后和奉圣夫人也肯定不欢喜。朕思来想去,就是五弟替朕办这差使最为合适。 “朕命你以开粥厂赈济灾民为名,派人暗中挑选,先养于信王府中。待时机合适,再送入紫禁城。此事务须秘密进行,你可便宜行事。朕再赐你尚方宝剑一口,如遇一切关碍阻拦,不得已时,可以先斩后奏。钦此!” 圣旨读完,魏忠贤听着确实是天启的口气,更不敢怀疑,额头的汗水已是涔涔而下,不住地向上磕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老奴谨遵圣旨,谨遵圣旨!” 朱由检笑呵呵地将他搀起来道:“万岁不是说了么,此事务须秘密进行。本王也是不得已,才将这道圣旨给厂公看。这下您知道孙传庭为什么必须出城了吧。” “老奴马上放人,还请殿下恕老奴唐突之罪!”魏忠贤此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无法趾高气扬了。 但他还不死心地道:“只是这孙传庭光天化日之下持械闯城门,若一点也不处理,老奴实在无法交待。不如只将他革职为民,驱逐出京师,王爷另外换人办差,您看怎么样?” 朱由检见此计大获成功,也不敢欺人太甚。他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保住孙传庭的性命,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只好点头应允,又赶忙将那道圣旨小心翼翼地卷好揣起,匆匆告辞,离开东厂打道回府。 其实这道起了关键作用的圣旨,只是天启封朱由检为信王的那一道,哪里是什么秘选秀女的旨意! 朱由检之前听说过魏忠贤不识字,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使出了如此无耻的一手! 第九十二章 奉旨出征 德胜门内,望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孙传庭感慨地道:“今天是元宵节,各家各户夜间都要挂上花灯。从酉时起,大批百姓即走上街头赏花灯、猜灯谜,还有踩高跷、舞狮子等把戏,直至深夜才罢,实乃京师一大胜景。可惜,传庭今年却看不到了。” 朱由检见孙传庭形单影只,神情落寞,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惆怅,只得温言劝慰道:“孙先生不必介怀。您虽然被革了职,他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孙传庭听了摇头苦笑。自从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他早见惯了宦海沉浮。因为性子直,不会清谈,也不会溜须拍马,他既不容于东林党,亦不容于魏忠贤。 与他同年的进士,很多已经外放知府,留京的也能进入六部,做个郎中、主事。至不济的,也能留在翰林院,早晚有升迁的机会。而他可倒好,每年吏部的考察,别人都是上上、上中,唯独他是中中、中下。几年下来,不但不能升官,反而降到了从九品。因此,他早就对自己的仕途不抱希望。 “此次若非殿下相救,传庭早已死在东厂牢房中了。”孙传庭慨叹道,“如今内则阉贼乱政,外则奸臣当道,朝堂之上已无容身之处,这微末官位又有何留恋之处?传庭只恨自己一时鲁莽,致使殿下赈济灾民的义举半途而废。数万灾民无法就食,不知道有几人能捱过寒冬!” 说到此处,孙传庭和朱由检的眼圈都红了。 良久,朱由检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勉强笑道:“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先生已为了灾民竭尽全力,直至丢官罢职,大可无愧于心。不知先生离开京师后,有何打算?” “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传庭当返回故乡山西代州,专心躬耕。”孙传庭颇有些意志消沉地道。 这位将来的名将,难道就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朱由检可不想这样,赶紧为他打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先生此去,一则可以躲避阉党的迫害,二则如今北方边界不宁,建虏及蒙古各部落不时入寇,又常有流民作乱。先生大才,可多留意兵事与山川地形,有朝一日,或能以武功闻名天下,亦未可知。” 他最近天天受杨涟、左光斗的教训,说话也变得文绉绉了起来。这番话半文半白,不伦不类,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别扭,**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孙传庭却被这番话打动,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殿下之言如同拨云见日,传庭受教了!虽居江湖之远,传庭绝不做那终老泉林的隐士,只要有机会,仍当为国效力,除死方休!异日相见,再听殿下教诲,就此别过!” 说完,孙传庭大踏步地迈出德胜门,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渐渐从朱由检的视野中消失了。 朱由检正自怅然若失,城内的街道上突然一片大乱,做买卖和走路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闪避。朱由检定睛看时,见数骑快马直奔着自己而来,顷刻之间已到眼前。 为首一人翻身落马,大声叫道:“王爷让老奴好找!” 朱由检见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心中暗道不妙! 王体乾也不多说,只让朱由检赶快入轿。朱由检试探着问道:“王公公,这么急有什么事?” “万岁急传王爷入大内觐见!”王体乾口干舌燥地说道,“老奴刚刚去了信王府,谁料王爷没在府中,说是去送别一位故人,可又不知道去哪个城门。老奴转了三个城门,这才找到王爷。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万岁恐怕都等急了!” 朱由检做贼心虚,心道不会是自己假传圣旨的事被魏忠贤捅到天启那里去了吧?难道这死太监真有这么大胆子,明明知道是“密旨”,还敢去到皇帝那里查证?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可就彻底玩完了。 但看王体乾的架势,又不像是来拿人。那会是什么大事,朱由检可真的猜不出来了。兴许,天启哥做欧式家具又做腻歪了,想换个田园风格? 朱由检惴惴不安地跟随着王体乾,乘轿进了紫禁城,却不去乾清宫,而是直奔建极殿而来。 建极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殿,是紫禁城中规模形制最大的建筑物,只有举行朝礼大典的时候方可使用。朱由检一次也没来过,此时见殿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宫中四卫刀剑出鞘,带着说不尽的杀意,更是心中不住打鼓。 落轿之后,朱由检拾级而上,穿过三重汉白玉台阶,又经过宽阔的丹陛,跨过高高的门槛,第一次踏入了建极殿的大门。 建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足足百多名文武大员分列两厢,满眼尽是官服的大红之色,却是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抬头看去,高高的御座之上,天启皇帝朱由校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帝冕,满面肃容。 朱由检自从穿越至此,还从未见天启这么严肃过。今天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不禁狂跳起来,不用猜也知道必将有大事发生。 而在高高的须弥座之下,一左一右分立二人。左边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此时正一脸奸笑地看着朱由检。 右边一人却不认识,是个年逾六旬、身材高大的老者。他虽已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见朱由检进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难道自己真的东窗事发了?朱由检面如死灰,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朱由检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旨!”见朱由检进殿,天启威严地命令道。 此时王体乾已经回到须弥座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小心翼翼地展开,扯着公鸭嗓,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我大明自太祖始,秉承天意,驱除暴元,复中华衣冠。赖二祖列宗神威,四海宾服,万国来朝,迄今凡二百余年矣。 “不意有辽东建州贼酋奴尔哈赤者,生性狡诈,屡逞凶顽。万历年间,酋势穷蹇,孤身来朝,乞见天颜。皇祖考悯其穷苦困顿,乃封其为龙虎将军,赐书三十道,马三十匹。 “此贼不思君恩,反伪言‘七大恨’,自冒称‘覆育列国英明汗’,纵兵为叛,屠戮辽东军民。开原、铁岭、沈阳、辽阳,皆陷于奴手。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出镇辽东经年,固步自封,寸功未立,寸土未复。广宁一败,贼兵未至而先走,致军心大乱,河西诸镇皆失,此诚十年最大之败绩。 “今建虏得寸进尺,已有犯山海关之意。若再不重挫贼势,朕上无以对天,下无以对二祖列宗。乃诏集天下兵马勤王,合力扼守山海关,无使建虏再觊觎华夏。 “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朕师也。其晓畅虏情,通知边事,且深孚众望,海内共知。即加兵部尚书衔,授天子节钺,赐尚方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至山海关拒敌。无论边军客军,大小文武将官,俱受节制,可先斩后奏。 “太监管宁,思虑细密,自入宫以来忠心事主,屡有贤名。即赐五色旗牌,为勤王兵总监军,掌军中功罪赏罚。 “朕本意御驾亲征,奈京师重地,国之根本所在,未可轻出。朕弟信王朱由检,英武威仪,志虑精纯,朕深爱之。即赐车仗一副,玉符一枚,代朕亲临山海关,鼓舞三军将士。 “呜呼!尔等受朕重托,务须用命。三军用命,凯旋可期;封侯拜将,君王不吝。若有如熊廷弼之临阵脱逃、怠慢军心者,朕虽欲恕尔,乃获罪于天,不可恕也! “受命诸人,明日即率大军出城。钦此!” 建极殿内的百多名大臣一齐山呼万岁,才将朱由检从极度的震惊中唤醒过来。 真不知道天启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代替他上阵打仗!别说打仗了,这货在前世连只**都没杀过!虽然前日在逍遥伯府用手枪击毙了数名刺客,可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中,那只小小的手枪,又能有什么用处! 但圣旨已下,断无更改之理。朱由检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领旨谢恩。 须臾朝散,众臣退出建极殿。天启却将朱由检叫到近前,亲热地道:“五弟,多日不见,朕实在想你。这次让你替朕去山海关,其实朕也很舍不得。但五弟且放宽心,有孙老师在,山海关肯定万无一失,你只需高坐关中就成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孙承宗原来是天启的老师,怪不得那么大派头,忙对他深施一礼道:“全赖孙阁老维持。” 孙承宗却只对朱由检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朱由检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孙承宗,在君前又不好深问,只得讪讪地退在一边。 魏忠贤却谄笑道:“万岁大发神威,又有信王坐镇,孙阁老督师,建虏必在山海关外铩羽而归。万岁,信王既替您出征,是否要依祖制,在奉先殿中持戒一夜?” 第九十三章 奉先殿 奉先殿其实就在乾清宫东侧不远。朱由检由王体乾引着,来到殿外的奉先门处,见此处只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值守,显得十分冷清。 王体乾停住脚步笑道:“王爷,老奴只能送您到这里。依祖制,从现在开始,直到明晨出征之前,王爷您需在奉先殿持戒,缅怀二祖列宗之丰功伟绩。在此之间,一切人等不得入内。王爷,请吧!” 朱由检心中叫苦。今天早上从信王府出来,因为要送别孙传庭,心情也不好,根本没吃早饭。如今已近正午,本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却突然得知,今天一整天都没饭吃! 但事已至此,这货也只能强忍肠鸣,迈步跨进奉先门。他前脚刚跨过门槛,两名老太监就从外面关上了厚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吱扭扭的声响,随后是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嘎崩一声,院门竟从外面落锁了。 此时,整个奉先殿只剩下朱由检一个人。一阵寒风吹过,这货不由得浑身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呆立了片刻,见什么情况也没发生,正午的阳光仍暖洋洋地投射在大殿的屋顶上,朱由检松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今天奔波了一上午,此时也感到有些乏累,就穿过宽阔的庭院,迈上白色的须弥座,推门走进了奉先殿的大殿。 进来之后,朱由检才发现殿内正中设有宝座,旁边有几张香案,桌面上空空如也。除此之外,殿内竟是空空荡荡,再无别物。正疑惑间,鼻子中闻到香火的味道,似是从宝座后面飘来。 转过宝座,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奉先殿有两座殿,前为正殿,后面还有一座后殿,两殿之间有穿堂相连。那香火的味道,就是从后殿传来的。 朱由检穿过穿堂,进了香烟缭绕的后殿。后殿比正殿形制略小,分为九个小室,陈列着大明历代皇帝的画像和灵位,从左至右依次是: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宪宗朱见深、孝宗朱佑樘、武总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垢、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除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单独占一个小室,其余均是一室两位帝王,已经排到第八间。 朱由检心中盘算,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天启帝朱由校死后被谥为“熹宗”,应该是和光宗朱常洛共处第八间。而剩下的最后一间小室,难不成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奉先殿的形制,已经预示着明朝无可挽救的灭亡命运? 胡思乱想了一阵,朱由检被殿内的香烛熏得头痛,再加上此处气氛过于肃穆,呆久了感到十分压抑,于是就退出后殿,仍回到空荡荡的前殿。 站了半日,朱由检觉得腰酸腿麻,两只脚更是疼痛不已。殿内的宝座,想来是给皇帝坐的,若在平时,借他个胆子,朱由检也不敢往跟前凑。可此时奉先殿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这货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双脚离地,不用再承受身体的重量,朱由检顿觉一阵轻松。可腿虽然轻松了,他的心头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被天启派去山海关打仗。如果历史照常发展,他本应一直留在京师,呆在信王府里老老实实当王爷,直到天启驾崩,入继大统。 当然,如果历史真的一成不变,那朱由检同志也是死路一条。十八年后,煤山东麓的那棵老歪脖树,以及那根要命的麻绳,永远在那里等待着他。 现在看起来,历史倒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变化还不如不变,自己死得可能会更快一些! 现在广宁惨败,天启要自己代天子出征。可朱由检那贫乏的历史知识告诉他,明军对后金作战,那可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若是守城,尚可凭借城墙支撑一阵;若要主动出击,则尽是一触即溃、一败涂地、全军覆没等光辉战绩。 远的不说,就说这广宁之败。朱由检在通州驿站偷听熊廷弼和王化贞争论,也基本听了个大概。 后金趁冬季辽河封冻渡河偷袭,却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中行军。而明军驻扎在广宁城和其他堡垒中,免受风雪之苦,算是占了天时。 后金攻而明军守,攻城战向来是守易攻难,攻方伤亡十倍、甚至数十倍于守方都是常事。而广宁是关外重镇,辽东巡抚即驻节于此。明军在这里经营多年,城坚炮重,可以说坐拥地利。 王化贞在广宁拥兵六万,熊廷弼手下也有几千人,再加上辽东其他可以调动的军队,明军共约十几万人。而后金军队一共出动了五万人。明军兵力占优,可谓人和。 就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明军又交出了怎样的一份答卷呢? 西平堡一役,三千明军城破被歼,副总兵罗一贯自尽;沙岭一役,主将孙得功已暗中投敌,还未开战即大喊“兵败”,导致全军崩溃,三万援军全军覆没,部将刘渠、祁秉忠死于乱军之中,祖大寿逃至觉华岛;至于广宁一役,则根本就称不上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后金未出一兵一卒,全是孙得功挑动守军反叛。 三役过后,明军兵败如山倒,尽弃关外土地,退守山海关,苟延残喘。 这样的熊兵熊将,就是换了孙承宗督师,又能如何?恐怕就是天启御驾亲征,也无法阻挡后金入关!朱由检心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前线打仗,只怕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让他心烦的还不止如此。他今晨出了信王府,刚刚送走孙传庭就被召进大内,如今又要在奉先殿中呆上一夜,明晨即随军出征,眼看是没时间回府了。而红萼楼上,还藏着东林六君子,这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还有,蕊儿为救他身受重伤,没了他在身边,蕊儿能否尽快复原? 还差点忘了,自己体内的毒素尚未排尽,包玉怜一介女流,又不能带在身边,万一走半道上再次发作怎么办? 还有个管宁!这个魏忠贤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拥有生杀大权!万一他寻自己一个差错,要把哥直接给办了,又当如何? 还有那个孙承宗,不知为何,竟似对他抱有很大敌意… 朱由检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时间一长,他竟靠在冰冷的宝座上睡着了。 待他被从远处传来的更声惊醒,已是深夜时分。清冷的月光从窗棂斜斜地洒进大殿中,让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觉一直睡在坚硬的宝座上,让他感到浑身酸痛,脖子也有些落枕。他刚想伸伸胳膊,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突然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被!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贴在他的耳畔响起:“殿下,你醒了?” 朱由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刚尖叫了一声,就被一只温润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那个声音再次低低响起,略有些慌乱,也带着些嗔怪:“殿下小声些!不用害怕,是我!” “皇后?怎么是您?”朱由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皇后张雪盈静静地立在他的身旁,一袭黑衣,仿佛可以随时消融在夜色里。她不无爱怜却又略带羞怯地望着朱由检,小声嗔道:“你们兄弟实在是太像了,连胆子都是一样的小。殿下也曾亲手杀过人,又曾乔装改扮,深入诏狱。天大的事都做了,还怕本宫一个女流不成?” 朱由检见自己的那点破事全让皇后知道了,不由得面如死灰,赶紧从御座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臣死罪!” 皇后轻轻地将他搀起,嘉许地微笑道:“殿下何罪之有!杨涟乃是先帝托孤之重臣,左光斗等也皆为忠义之士。万岁偏听阉贼之言,险些害死他们,幸得殿下施救,万岁才得免背上屠戮忠臣的骂名。早晚有一天,万岁会醒悟的,本宫先替万岁谢过殿下!” 说着,皇后竟对朱由检飘飘一福。朱由检忙双手搀住她道:“皇后使不得,臣焉敢当此?”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皇后的双臂,皇后娇躯一颤,急抬臂向后躲闪,却不料站立不稳,竟向后跌倒。 朱由检情急之下,赶忙双臂用力,猛地往回一拽。 这下可好,皇后虽没跌倒,却被朱由检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在刹那间,皇后那柔弱的身躯一下子挤了过来,她那高耸的双峰紧贴着朱由检的胸膛,朱由检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她激烈的心跳。她那急促的呼吸,也将气流喷到朱由检的脸上。 一时之间,朱由检不止脸上痒痒,就连心中也痒痒起来。 第九十四章 惜别皇后 “殿下!” 皇后猛地推开朱由检,后退数步,满面潮红,低头不语。 朱由检慌忙跪倒,再次重重磕头道:“臣死罪!臣并非有意!” 刚才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皇后分明感觉到,朱由检的某个身体部位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膨胀。 她虽嫁给天启多年,早经人事,却绝不曾被天启之外的男人碰过一根手指头。可不知为何,朱由检如此无礼,她却并未生气,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怀从心底萌生。 天启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和她同床共枕了。自从流产之后,天启虽未明言,皇后聪慧过人,早已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天启的宠爱。天启对她仍有感情,却只是夫妻之亲情,而非男女之爱。她为此痛苦过,挣扎过,可终于无济于事,渐渐心如死灰。 可就是刚才这一下,皇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被朱由检轻轻拨动,一时竟紧张得手脚冰凉,嘴唇轻颤,就似刚入洞房的那一夜一般。 良久,皇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掩饰道:“殿下不必自责,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殿下可知万岁为何派您随军出征?” “臣不知!”朱由检也赶紧收摄心神,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都是阉贼魏忠贤的主意!”皇后突然恨恨地道,“万岁深爱殿下,先派内卫保护王府,又封殿下的岳父周奎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更惹魏忠贤猜忌。然而他几次暗害殿下不成,也知道京师乃天子脚下,万岁想护持殿下,自然极为方便。于是他就借着广宁之败,先是假意撺掇万岁御驾亲征。 “土木堡的前车之鉴离今不远,万岁又素来胆小怕事,岂肯亲征?但广宁之败,确实对万岁触动很大,听说近几日,万岁连木工都无心再做了。此时,魏忠贤再顺水推舟,提出要殿下代万岁出征。万岁哪里识得破魏忠贤的奸计,当即应允。” 你大爷的!敢情又是魏忠贤这个龟孙在使坏!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骂。 皇后却幽幽地道:“但本宫细想,此事对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殿下身处京师,阉贼爪牙遍布,可谓寸步难行。稍有不慎,即会被魏忠贤抓住把柄。像擅闯诏狱救人这种事,若事机不密,更会惹来杀身之祸。昔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殿下出京暂避风头,魏忠贤再想谋害,也要颇费周章。” “什么申生、重耳?”这货根本不懂这个历史典故,疑惑地问道。 皇后微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殿下,春秋时期,晋献公有申生和重耳两个儿子,申生为太子。后来晋献公又娶骊姬为妃,骊姬生公子奚齐。为了让奚齐继位,骊姬开始处心积虑谋害申生与重耳。 “晋献公年老智昏,真的要杀自己的两个儿子。然而毕竟舐犊情深,他只派使者往两位公子驻节之处召人,实则希望他们逃跑。 “申生至孝,不肯逃跑,当场自尽;重耳领悟父意,亡命天下,一逃就是十九年。后来,重耳终于返回晋国做了国君,即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故此后人评论: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哦!”这货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皇后微微蹙眉,继续说道:“殿下此去,军中有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谅也无事。那孙承宗是东林党人,可能对殿下有些成见,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由检这才明白,难怪孙承宗总看自己不顺眼,敢情大部分东林党人还是把杨涟等人入狱的事,算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不由得心中慨叹,学雷锋做好事,做完好事还不留名,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殿下只是要小心管宁。”皇后忧心忡忡地道,“他是魏忠贤义子,为人阴险狡诈,深藏不露。这次魏忠贤力荐他做了勤王兵马总监军,权力尚在孙承宗之上。殿下此去,务须小心在意,不要被他抓住了把柄。” 朱由检之前也想到了这一层,见皇后提醒,也感激地道:“臣谨记在心!” 皇后又微笑道:“至于信王府上,殿下不必挂念。本宫已加派得力人手,与腾骧右卫的林佑坤一起扈卫王府,杨涟等人绝对安全。待事态稍稍平息,再将他们送出城去,妥善安置,殿下不用*心。 “王妃伤得虽重,于性命无碍。她是习武之人,恢复得也比常人要快,殿下也大可放心。” 说到这里,皇后顿了一下,眼含笑意道:“至于你那名专职医生,本宫已让她扮作帐前侍卫,明日随殿下出征。如此一来,殿下也可在行军途中疗毒了。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用针之时,非要…非要把衣服…全脱了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吭吭哧哧答不上来。 皇后刚促狭了他一句,顿觉行止有些轻佻,心中暗责自己,口中却道:“殿下此次代天子出征,正好可以修习文韬武略,知晓边事民情。万岁已经够荒唐,希望你不要学他!” 朱由检听皇后直叱天启,不敢答话,只得喏喏连声。 皇后又叮嘱几句,悄声道:“殿下,离天亮还早,你且再到御座上休息一刻,只是要早起一些,不要让人看见。这床绒被,醒来时放在后殿供桌下面即可。我这里还有些点心,殿下若实在忍不住,就吃了吧。” 朱由检此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见点心,眼睛都冒了蓝光。可他还迟疑着道:“这…祖制不是要持戒么,臣不敢…” “这里又没有别人,吃了谁看得见!殿下只需留意些,不要沾到嘴边和脸上就行!”皇后狡黠地一笑道。 在这一刻,朱由检才意识到,皇后说起来母仪天下,实则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女子。若不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说不定也可像普通的女子一样,享受大好的青春。 皇后见朱由检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顿时发起烧来,轻轻地道:“殿下请上御座歇息!本宫也该走了!” 朱由检被她强按着卧在了御座之上,皇后又细心地给他盖好绒被,又将被角掖了掖,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转身离去。 朱由检心中感动,抬起身来目送她出殿。 行至大殿门口时,皇后突然停住,再次小声叮嘱道:“殿下,军中不比京师,法令森严,千万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你尚未痊愈,万不可…不可犯色戒,记住了么?” 朱由检只得点了点头,暗自惭愧,心道自己在皇后心目中的形象,必是一个色中饿鬼了。 “殿下,保重!”皇后恋恋不舍地再望了朱由检一眼,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沉寂。此时朱由检腹中金鼓齐鸣,他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拿出皇后送来的点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朱由检心中踏实了许多。钻进温暖的绒被,回味着皇后刚才的话,这货饱暖思银欲,居然又想入非非起来。直到将近四更,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睡梦之中,朱由检依稀又回到了通州的梦红楼。台上,董小宛和陈圆圆正在深情吟唱,唱的却是《太委屈》、《香水有毒》之类的流行歌曲。那歌声如泣如诉,倒将朱由检唱得阵阵心酸。 数曲唱罢,朱由检不由得击节叫好,却引来周围宾客的哄堂大笑。原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是不着寸缕! 他臊得满面通红,只得落荒而逃。而后方隐隐约约,竟传来阵阵追杀之声。回头一看,却是魏忠贤和管宁,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正恶狠狠地赶来。而前方,又被那黑纱蒙面的许显真挡住了去路。 朱由检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穿过大片树丛,却闯入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之上,蕊儿和皇后正在弈棋,梅兰竹菊四姐妹在一旁伺候。见朱由检如此不雅地闯了进来,众美女掩口齐笑,朱由检立时大窘。 那皇后笑问:“你是何门何派弟子,竟敢擅闯仙宫?” 朱由检只得顺口胡诌:“我是捂裆派的!” “既是武当弟子,因何如此狼狈?”蕊儿笑道,“也罢,既入仙宫,且先沐浴更衣。” 她一声令下,四姐妹当即从楼上飘下,身形曼妙至极。紧接着不由分说,她们就将朱由检抬起,奋力扔到一个大池塘中。 朱由检是标准的旱鸭子,吓得手刨脚蹬,连喊救命。此时,众美女也纷纷褪去薄如蝉翼的轻衫,纵身跃入池中,将朱由检救起。 一时之间,酥胸盈手,玉体横陈,朱由检与众美女遍试**,畅快淋漓。 正欲仙欲死之时,殿外金鼓大作,将这货从性梦中骤然惊醒。他只觉裤裆内滑腻冰凉,低头看时,原来因为睡姿不好,又兼厚被压迫,竟是廊桥梦遗了! 还不待他擦拭更衣,奉先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王体乾那特有的公鸭嗓已经钻了进来:“吉时已到,请信王速速登上车仗,至午门阅兵!” 第九十五章 衅鼓祭旗,出征! 大明天启四年正月十六日清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紫禁城午门的东雁翅楼上,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广场之上高搭祭坛,祭坛之前竖立七面杏黄色的大旗,分别上书“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 祭坛左侧,设錞﹑镯﹑铙﹑铎四金;祭坛右侧,设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六鼓。 而祭坛之上,并排摆着三张虎皮大椅。左边一张,坐着一位皓首银须、全身披挂、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东阁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督师孙承宗。右边一张,坐着一位年轻的太监,身着蟒袍,志得意满,正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管宁。 而正中的大椅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也身着蟒袍,却是皱皱巴巴,略显狼狈。他坐在那里瑟瑟发抖,裤裆处还稍微有些发潮。 他就是敕封食双亲王禄、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同志。 而他对面的祭坛之下,几十名盔明甲亮的将官静静肃立。在他们身后,数千御林军座下骏马,手中长枪,从午门直排到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外。尽管场面宏大,整个受阅的队伍却鸦雀无声,只等主帅号令。 朱由检虽坐在正中,却似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望着身边的孙承宗。 “吉时已到!”孙承宗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肃杀之气,“监军大人,请衅鼓祭旗!” 管宁对孙承宗矜持地笑了一下,随即昂首起身,大步来到祭坛正中,尖声喝道:“带犯人熊廷弼!”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犯人,被数名锦衣卫架着来到祭坛之前,强按着跪倒在地。 朱由检偷眼观看,见此人年约五旬,脸上的皱纹如同斧凿刀刻,沟壑纵横。此时他早身受重刑,身上脸上尽是伤痕,那件破烂的囚服也是血迹斑斑。 他就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朱由检虽未曾见过他,却曾在通州驿站偷听他说话。当时只有一墙之隔,如今两人却一个在台上高坐,一个为阶下之囚,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感慨。 管宁见熊廷弼押到,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尖声高叫:“圣上有旨,众将静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广场之上,几千人突然同时高呼同一句话,又齐齐地跪伏于地,真有地动山摇之感。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虽然百般地不情愿,也只好学着众人的样子,给就要宣读圣旨的管宁跪了下来。 管宁见此情景,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畏敌如虎,不战而退,丧师辱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拟其凌迟之刑。朕上承天意,本不欲多杀,奈何其罪甚重,故酌减为大辟之刑,号令三军,传首九边。勤王诸将及军士当凛遵军令,有如熊廷弼者,更从重论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万岁!”广场上又爆发出一阵轰雷般的回应。 “熊廷弼,接旨吧!”管宁阴恻恻地笑道。 “罪臣熊廷弼,领旨谢恩!”熊廷弼用颤抖的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却仍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孙承宗见了沉声问道:“熊廷弼,你还有何话说?” “督师大人,辽西陷落,罪臣万死不足以辞其咎!”熊廷弼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慷慨陈词道,“但罪臣在辽多年,深知建虏兵锋甚锐,野战全无胜算,守城方为上策。此次广宁之战,实是王化贞不听罪臣节制,妄自出城与建虏野战,才招致惨败。督师大人出征之时,不可不察!” 孙承宗听得甚为仔细,陷入沉思之中。管宁却不耐烦地道:“熊廷弼,少说废话!来人,放炮,行刑!” “咚!咚!咚!!!”三声闷雷般的追魂炮连着响起,摧人心肠。刽子手将熊廷弼散乱的头发挽起,高高地举起鬼头刀。 朱由检不忍再看,慌忙别过头去。 只听“咔嚓”一声,朱由检回头看时,熊廷弼的无头尸身已经栽倒在台下,满腔鲜血狂喷数尺。 “衅鼓,祭旗!”管宁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刽子手们闻声而动,将熊廷弼的鲜血抹在六鼓之上。鼓手随即擂动六面大鼓,鼓声由缓至急,慷慨激越。在密如爆豆的鼓声中,七面大旗被一一泼上鲜血,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孙承宗见仪式举行完毕,立即起身大喝道:“诸将听令!” 台下的几十名将官插手施礼道:“督师大人!”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辽西沦陷,罪臣熊廷弼已经伏诛。本督师有圣上节钺和尚方宝剑在此,军令一出,闻鼓必进,闻金必退。如有不从将令、擅自行动及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 “谨遵督师大人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孙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传令道:“保定总兵官梁永烈!” 梁永烈应声上前,拱手施礼。朱由检见他年约四十,大腹便便,此时全身披挂,走起路来都颇为吃力,不由得心中暗想:就这样的将领,焉能上阵杀敌? 孙承宗也是微微蹙眉,片刻才道:“本督师命你为先锋官,率三千骑兵,经通州、蓟州、丰润、永平,直趋山海关,限五日内抵达。抵达后,传本督师将令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令其率守军谨守关隘,待本督师率大军进关。不得有误!” 这梁永烈乃是保定总兵官,也是此次天下勤王兵马中官阶最高的武官,官居正一品,还挂着镇东将军的将印。他的辖区是保定、真定等地,乃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因此也颇得朝廷重用。久而久之,他也就愈发骄纵起来。 此刻见孙承宗命自己为先锋官,梁永烈心中大为不满。一则俗话说“大将压后阵”,他自认在勤王将领中官阶最高,怎么也应该是中军主将。二则让他打头阵,万一先碰上了后金军队,他也实在是心中没底。 但要顶撞孙承宗,那他是万万不敢的。别看他的官阶是正一品,而孙承宗官拜东阁大学士,听着挺吓人,其实只是正五品。即使领了兵部尚书衔,也不过是正二品。 但明代重文抑武,六品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可领兵,平时并无统兵之权。而出征之时,朝廷必派遣一文官作为主帅,武官就是官阶再高,也必须服从文官调遣。因此,正一品的总兵对四品、五品的文官俯首听命的情况,实在数不胜数,更不要说孙承宗是天子敕封督师了。 但要乖乖听命,梁永烈又心有不甘。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督师大人,山海关距京师六百余里,这时候又是天寒地冻,五日内赶到,时间是不是稍微紧了些?” 孙承宗立刻将双眉竖起,不悦地道:“若有步军,让你五日赶到是勉为其难。但你的先锋部队全是骑兵,行军路线又全有官道,日行百里已是最低要求。梁总兵若不敢接这支令,本督师只好换将了!” 梁永烈吓得直冒冷汗,心道这孙承宗不但脾气大,还深知兵事,不好糊弄,赶紧单膝跪地接过令牌,大声道:“卑职岂敢违抗督师大人的将令!” 孙承宗这才轻轻颔首,算是放了梁永烈一马。 其余众将,有的是正三品参将,有的是正五品守备,此时见官阶最大的梁永烈都吃了个下马威,更不敢造次,个个挺身肃立,等候孙承宗发令。 朱由检见孙承宗三言两句,便在众将面前竖立了威信,心中也暗自佩服。 孙承宗继续传令,将几十名武官逐一分派了任务。他将全军分为先锋、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后军六大部分。除先锋为三千骑兵,中军为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兵外,其余四军皆是一千骑兵,九千步兵。他自领中军主将,其余四军主将,则分别由副总兵、参将等武官担任。 除此之外,他还划拨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专司押运粮草。 这样,此次出征山海关的部队合计六万六千人,可谓是兵力雄厚。 最后,孙承宗道:“五军出京师,先至通州,带足行军所需粮草。然后走平谷、蓟州、遵化、迁安,巡视蓟辽防务,二月初赶到山海关。” 做完军事部署之后,孙承宗大喝一声:“吹响号角,擂鼓,大军即刻出城!” 顷刻之间,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诸将分领所部,开始出城。人喊马嘶,刀枪如林,场面极为壮观。 朱由检正愣可可地看着,孙承宗突然转回身,对他冷冷地道:“殿下,我们也该启程了。” “啊…好!”朱由检忙结结巴巴地答道。 “殿下且乘车徐徐而行,臣已派一名千户、五百军士随行护卫。”孙承宗脸上带着一丝鄙夷,“臣要先去通州安排军需,恕不奉陪了!” 第九十六章 戚家女将 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中,经常出现这句话:人上一万,没边没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此次的勤王兵马虽没到十万,但也有六万余众。从孙承宗下令开拔,各军都从城内的驻地向城北的德胜门汇聚,一时间将各条大小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其实,按照孙承宗制定的行军路线,从京师东侧的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出城,更为方便。可为了讨个吉利,全军都从西北角的德胜门出城,不但兜了个大圈子,而且好几万人都挤这一个城门,速度可想而知。 孙承宗走后,管宁连个招呼都不跟朱由检打,昂着头率领大批随从扬长而去。 朱由检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敢情这孙子是得志便猖狂,仗着自己是总监军,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下可好,孙承宗走了,管宁也走了,朱由检一个人被晾在了午门。 正不知所措之际,台下健步走来一人,单膝点地,插手施礼道:“卑职登州卫千户戚美凤参见殿下!” 朱由检听这声音十分娇嫩,定睛看时,竟是一员年仅十七八岁的女将。但见她全身披挂,浑身上下散发出飒爽的英姿,却也掩盖不住那秀美的面庞,以及曼妙的身形。 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发愣,这位女将俏脸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脆声禀道:“奉督师大人将令,卑职率登州卫五百勤王军,专司护卫殿下!请殿下示下,现在是否开拔?” “啊…好,开拔!”朱由检被这员女将的美貌惊呆了,半晌才白痴一样地应道。 女将再次施了个礼,随即起身一声令下。只见从广场外迅速涌来百余名士兵,各持刀枪,在祭台周围警戒。 朱由检由四名太监扶持着下了祭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车仗。车仗周围共有十六名太监,作为服侍朱由检起居的随行人员,也跟着大军一起进发。 朱由检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小太监容貌十分清秀,即使故意低垂着头,怕让别人发现,但还是被朱由检认了出来,竟是女扮“男”装的包玉怜。 见她果然混了进来,朱由检心中大定,暗想自己不用担心在路上毒发身亡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在车上坐定,娇喝一声:“开拔!” 这百余名士兵,当即在她的率领下,簇拥着朱由检的车仗离开午门广场。 往前走了不远,又有三百余名士兵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但这些士兵除了有数十名骑兵以外,其余全是步兵,每四名士兵推着一辆形制怪异的大车,车上堆满各种器物。几十辆大车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均匀地排开,不疾不徐地依次前行。 别的东西不认识,车上伸出的黑洞洞的炮口,朱由检还是知道的。他诧异地问在车仗边策马跟随的戚美凤:“戚将军,这些车辆还拉着大炮?” 戚美凤见朱由检问起,忙将战马向前提了两步,与车仗并肩而行,在马上一拱手,恭谨地道:“卑职只是六品千户,焉敢称‘将军’?请殿下直呼卑职姓名即可。回殿下,这并非大炮,而是佛郎机炮。大炮重达千斤,这样的车辆是推不动的,必须要用骡马拖行。而佛郎机炮只有一百五十斤,小巧轻便,便于野战,数名士兵即可搬运。” 朱由检点了点头,却还忍不住问道:“那个…美凤,这五百名士兵既然只是护卫本王,好像不用带这么多辎重吧?” 戚美凤俏脸又是一红。她让朱由检直呼自己的姓名,却不想朱由检竟叫得过于亲切,倒让她芳心没来由一阵乱跳。 她赶忙低下头去,轻声答道:“回殿下,这些士兵是卑职从登州卫带过来的,都选自戚家军的车营。这些车辆器物,在戚家军中都不可或缺,是以必须随时携带。” “戚家军?”朱由检惊讶地问道,“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属的军队?” “正是!”戚美凤毕竟年幼,城府不深,听朱由检问到,虽然尽量压抑,脸上还是带出了骄傲的笑容,“先武毅公戚继光,正是卑职曾祖。” 朱由检立即想起,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有六大世家,其中一家便是“戚家军”。这戚家既是世袭登州卫所武将,又是武林世家,声名显赫。却不知为何,此次勤王,竟只派出一员年轻的女将。 戚美凤看出朱由检的疑虑,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曾祖在世时,元配老祖夫人未能生育,五子皆是庶出。曾祖过世后,为谁能当上家主,袭封登莱指挥使,家中大大争执了一场。 “最后,虽然卑职的祖父凭武功夺取家主之位,却将四位叔祖气走,戚家从此元气大伤。偏生这些年,家中男丁不旺,一脉单传至卑职之父戚显宗。家父又只生育了一女一男,除卑职外,还有个十岁的弟弟戚华龙。 “此次五军都督府征各地卫所兵马勤王,家父本欲亲率戚家军所属五千兵马,星夜赶赴京师。谁曾想近日来倭寇屡犯海疆,在登莱一带上岸偷袭,屠戮百姓,抢掠财帛。家父实在难以脱身,弟弟又年幼不能统军,不得已,只得让卑职率五百车营勤王。” “倭寇不是已经被戚继光打跑了么,怎么又有了?”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戚美凤柳眉紧锁,叹息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嘉靖、隆庆年间,曾祖父在浙江、福建大破倭寇,斩首数万,倭寇胆寒,已有数十年不敢犯境了。 “但近几年来,各地卫所武备松弛,水师战船破烂不堪,倭寇贼心不死,又开始入侵沿海地区。而且他们现在勾结了西洋红毛人,胆子也越来越大,除了江浙、福建、两广地区,竟将手伸到了登莱地区,气焰嚣张至极!” 朱由检听得心直沉下去,暗想这大明算是要完了,辽东刚被后金打得屁滚尿流,这海上倭寇又卷土重来! 他忧虑地问道:“美凤,不知戚老将军率兵抵抗倭寇,战况如何?” 戚美凤脸又是一红,轻启朱唇道:“回殿下,戚家军正是为抵御倭寇而生,不管其他卫所如何,登州卫这几十年来从来不曾放松*练。倭寇在江浙、福建等地往往如入无人之境,唯独在登莱地区屡受重创。这个月,已没有大股倭寇来犯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双眉紧锁,苦恼地道:“只是此次的倭寇,与几十年前已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的倭寇皆是乘坐几十料、至多百料的小船渡海而来,若海上风浪稍大,即不能成行。故一年之中,只有数月时间可以骚扰海疆。 “可是现在,倭寇的船只比过去大了不少,尽是四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根本不惧普通风浪,全年皆可出海。且船上火力甚猛,水师的战舰根本不是对手,往往尚未近身,已被轰成齑粉。即使来犯的船少,倭寇也可凭借船速的优势,轻松摆脱包围,水师简直一筹莫展。” “那陆战呢?”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戚美凤答道:“陆战也与过去大为不同。几十年前,倭寇虽然悍不畏死,武器却只有倭刀与弓箭。先曾祖独创鸳鸯阵,屡屡大破之,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 “但此次倭寇来袭,竟普遍使用鸟铳,射程比我们的更远,导致我军伤亡大增。幸得鸟铳击发速度较慢,只要贴近格斗,倭寇仍不是对手。 “家父上月率戚家军与倭寇接战三次,每次进犯的倭寇约有一二百名。我军将其斩杀近半,其余总能逃至船上。只要上了船,我们也只好望洋兴叹。而且,每次我军伤亡总是大于倭寇。 “为了此事,家父也甚为烦恼,总觉得堕了先曾祖的名头,整日愁眉不展,检讨战法,至深夜仍不肯休息。” 朱由检听了,暗想不对啊!这个时代的岛国,自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被明军拼死抵抗,不得不黯然退回本土。又在撤退途中,被邓子龙和李舜臣的中朝联军在露梁海杀得大败,几乎将岛国海军全歼。 经此惨败,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进程,岛国的幕府将军本应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再不敢觊觎中国才对。怎么几十年后,倭寇竟又卷土重来,而且在武器装备上,好像还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就连戚家军也难以应付了! 他做为穿越过来的人,自然很清楚地知道,戚家军伤亡大增,不是什么阵法和战术的问题,而是在兵器科技上,已经远远落后于对手! 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海军也开始从接舷战向炮战过渡。而戚家军的昔日辉煌,完全是建立在冷兵器对冷兵器之上的,如今已经不能适应形势的发展,不吃亏才怪! 但是说来也怪,若说到火器,明军也早就大量装备了。可后金军队仍是以传统的刀枪弓箭为主,至于海军则干脆为零。为啥以这种落后的装备水平,竟能屡屡将掌握先进武器的明军杀得片甲不留,朱由检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思索着,车仗一边缓缓向前行进。等出了德胜门,竟已是落日西垂。勤王兵马光是出城,已经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第九十七章 野外宿营 随着最后一批士兵的出城,身后的德胜门缓缓关闭,吊桥吱呀呀地悬起。车仗越行越远,巍峨的京师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朱由检坐在车仗上,虽然不用自己走路,但刺骨的寒风阵阵袭来,仍觉浑身难受。而周围的士兵披星戴月,在积满冰雪的官道上行进,就更是苦不堪言。 走了没几里地,戚美凤对朱由检道:“殿下,已经入夜,现在可否宿营?” 朱由检如蒙大赦地道:“就依美凤将军!说实话,本王又冷又饿,早就受不了啦!” 戚美凤虽然躬身施礼,嘴角却微微一撇,心想这个信王殿下怎的如此不堪,不光是娇生惯养,受不得行军之苦,那双眼睛还总在自己的脸上和胸前瞄来瞄去! 朱由检眼尖,早将戚美凤的表情看在眼里,老脸也是一红,赶紧掩饰道:“那什么,本王其实也主要是怜惜将士们,嘿嘿嘿嘿。” 戚美凤当然不敢戳穿他的谎言,只是选了一处稍为平整的空地,命令士兵们结营。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百名士兵迅速散开,从那几十辆大车上,取出叠好的帆布帐篷。又用硬木和竹竿搭起帐篷的骨架,再将帐篷展开覆于其上,将帐角用大钉钉入地面。 不多时,几十顶半圆形的军帐就已支好,军帐周围还竖起了一排木栅。 朱由检见这五百名戚家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不由得心中暗赞。 戚美凤见已结下营盘,即请朱由检下车,走进中军大帐歇息。 这座中军大帐,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帐,比其他的帐篷大了一倍都不止,地面铺上了绒毯,里面还架起了炭火炉。朱由检从外面一进来,顿觉温暖如春,高兴地对戚美凤道:“美凤,咱们军中准备得还真是周全!将士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戚美凤却摇头微笑道:“殿下,您是代天子出征,不论行止,规制自然与普通将士不同。其他的帐篷,可没有绒毯与火炉。野外宿营,必须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在此也只能将就着休息一晚。明日进了通州城,士兵们才能好好睡一觉。” 朱由检听了顿觉惭愧,忙道:“本王是随军出征,可不是享福来了。大伙儿吃啥,我也吃啥;大伙儿睡哪,我也睡哪。” 戚美凤眉头一皱,心想这信王怎么说话如此平俗直白,倒似个市井百姓。不过他肯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这一点却又十分难得,不由得稍微增加了一些对他的好感。 此时,帐外的士卒已经开始埋锅造饭。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美凤,本王还从未在野外宿营过,就连怎么做饭都不知道。不如带我出去看看,再和将士们一起吃饭,你看如何?” 戚美凤见朱由检童心未已,也不觉莞尔,当即欣然从命,引着朱由检来到一处普通的军帐前。 十几名士兵正各自忙碌着,见朱由检和自己的主将过来,一齐跪倒,动作整齐划一,身上的铁甲叶子同时撞击,铿锵有声。 戚美凤威严地道:“免礼!做你们该做的事!” 士兵们得了将令,立即继续埋锅造饭。朱由检认真地看着,见他们先用刀剑在地上挖出一个一尺多深的灶坑,将收集来的枯树枝等物填进去。再用三块石头将一口大铁锅支起,铁锅的锅底将灶坑完全挡住,只在侧面留一个小口。这就是所谓的“埋锅”,如此则不怕风雨将灶火熄灭了。 支好锅灶之后,每个军帐都有一名小头目,专门到军粮官处领取这顿饭的口粮,以及煮饭用的水。 那军粮官独设一帐,帐内堆满军需物资。帐外戒备森严,且十步之内严禁举火,以防引燃帐篷。 不多时,几十口大锅中,散发出阵阵的饭香。朱由检昨天就没正经吃饭,今天又水米未进,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不错眼珠地盯着一口大锅,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戚美凤见了忍俊不禁,只得一边掩口微笑,一边命士卒先给朱由检盛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朱由检接过饭碗一看,见只是熬得略稀的大米粥,里面混杂着一些菜叶。他自穿越以来,日日锦衣玉食,像这种清汤寡水,放在平日,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但此时他已经饿了一整天,就是再难吃的饭也顾不得挑了,当即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将这碗米粥消灭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众士卒见朱由检虽贵为王爷,却能与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并且不挑不拣,也不禁啧啧称奇,拘束感顿时少了许多,都会心地大笑起来。 不多时,朱由检连吃三碗米粥,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身边的包玉怜见他冒汗,唯恐他吹风受凉,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细心地为他揩去汗珠。 戚美凤扫了一眼包玉怜,已是心中有数,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既已用过晚饭,是否要回寝帐休息?” 朱由检嗔怪地瞪了包玉怜一眼,心想这可是在军中,你可别露馅了! 包玉怜连忙缩手,心中却十分委屈,眼中竟泛起泪花来。 戚美凤见气氛尴尬,忙打圆场道:“殿下,士兵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戚家军有几支军歌,聊可助兴,殿下想不想听?” 朱由检听了大奇,才知道原来这军歌古已有之。在前世,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的歌曲,他倒是听过不少。但毕竟自己不是军人,没有生**验,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多大感触。如今穿越到了明代,倒要听一听这个时代的军歌,与前世有何不同。 见朱由检点头,戚美凤高呼一声道:“将士们!唱《凯歌》!” 五百名士卒齐齐起身,放声高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五百人一齐放声歌唱,这歌声慷慨激越,虽无任何乐器伴奏,却在旷野中传出很远,歌声虽息,余音却久久不绝。就连那浓重的夜幕,也竟似被这歌声所震慑,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听得热血沸腾,高声赞道:“好个‘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唱得实在是太好了!却不知此歌为谁所作?” 戚美凤骄傲地道:“此歌名为《凯歌》,正是先曾祖戚继光所作。我戚家军中,人人会唱。” 一曲唱罢,士卒们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本来这宿营的条件颇为艰苦,这顿饭也实在差强人意,连点肉星儿都见不着。但士卒们被这《凯歌》的战斗精神所鼓舞,就是条件再苦,也觉不出了。 见营地内气氛逐渐活跃,一名年约五旬的百户凑上前来,先对戚美凤插手施礼,然后讨好地笑道:“千户大人,天气寒冷,可否给士卒们分发些烧酒,驱除寒意?” 戚美凤本来一直笑意盈盈,闻听此言,却突然俏脸一寒,厉声叱道:“石彪!你在军中跟随指挥使大人多年,岂不知野外宿营之时,严禁饮酒?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这石彪过去是戚美凤的父亲戚显宗身边的一名亲兵,由于作战勇敢,现已升为百户。他是看着戚美凤长大的,平日里戚美凤也对他十分尊敬,总是叫他“石叔”。 石彪为人忠厚,打起仗来身先士卒,武艺也十分精湛,在戚家军中颇有名气。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酷爱饮酒,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 这次跟随戚美凤北上勤王,一路之上滴酒未沾,石彪的馋虫都快从嗓子眼里爬出来了。到了京师,本以为可以畅饮一番,哪料到第二天便开拔出城。 他寻思着若是护持着信王到山海关,最起码还得大半个月。要是连续一个月不沾酒,那还不如将他杀了。故此趁着朱由检与戚美凤高兴,斗胆提出给士卒分酒的要求。 哪知道戚美凤却全然不顾往日情谊,当众痛斥石彪道:“你身为百户,当为士卒以身作则。如今咱们身负保卫信王的重任,若饮酒误事,不但百死不足以辞其咎,就连家人亦要受到牵连!” 石彪被训斥得满面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道:“千户大人,卑职错了,甘受军纪!” 戚美凤面如寒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好,你还知道军纪!来人!将石彪拖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朱由检见石彪的两鬓和胡须都已经花白,不禁心生恻隐,对戚美凤劝解道:“美凤,石百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国出征,已是十分难得。咱们这不是刚离开京师么,能有什么大事。你训诫了他一顿,他已经知错了,我看就不要再责罚了。” 戚美凤其实也心中不忍,但她初次领军,又身负重任,不得不对石彪疾言厉色以立威。 此时见朱由检求情,她也顺坡下驴,冷着脸道:“石彪,若非殿下为你求情,本千户定要按军法处置你!也罢,这二十军棍暂且记下,若再违犯军纪,加倍惩处!” 第九十八章 自行排毒 戚美凤虽然免去石彪的二十军棍,仍责罚他整夜担任瞭望,不得替换。 饶是如此,石彪仍然千恩万谢,感激得对朱由检和戚美凤连连磕头。他在戚家军中多年,自然知道那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十大棍下去,恐怕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他是戚家军中的老将,深得戚显宗的信任。从登州出发之时,戚显宗还特意叮嘱他,要他在军中多维护戚美凤,帮她树立威信。如今自己倒先违反了将令,若真挨顿军棍,皮肉之苦倒是小事,可回到登州,又有何面目去见戚显宗? 众士卒见石彪受罚,也人人动容。其实戚美凤此次率车营北上勤王,士卒们嘴上虽不敢说,却有不少人在心中嘀咕,想不通戚将军怎么会将军权委托给一个女流之辈,就算她是戚将军的亲生女儿。 但一路之上,见戚美凤军法甚严,处事公正,又能以身作则,众人也渐渐心服。尤其是这次处罚石彪,若论起来,石彪还算是戚美凤的长辈。戚美凤却不徇私情,照罚不误,比戚显宗还要严格,顿时让众人叹服,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生怕自已也重蹈覆辙。 朱由检见石彪爬上高高的瞭望台,拄着大枪在寒风中肃立,时间不长,胡须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他心中不忍,对戚美凤勉强笑道:“美凤执法如山,本王十分敬佩。可这石老爷子偌大年纪,在上面站一宿,非冻坏了不可…” 戚美凤不等朱由检说完,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军旅之中,第一要紧的就是军纪。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军中尤其如此。若平时松松垮垮,任意通融,将令不得遵守,真到了两军对阵之时,敌军却不会和你通融! “先曾祖成立戚家军时,即订立六十四条军规,要求全体士卒必须统一步调,万为一体。临敌之时,必须谨遵号令,结阵而行,闻鼓必进,闻金必退。既不能临阵退缩,也不能逞一人之勇而乱阵。全军行连坐之法,一人退却则斩一人,全队退却则斩队长,队长不退而全队退,则斩全队。惟其如此,戚家军才能立下赫赫战功!” 朱由检被她抢白一顿,倒也并不生气,因为他也知道,戚美凤所言不虚。任何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首先肯定是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若不能令行禁止,那就只能是一盘散沙,平常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上了战场,往往是一触即溃,原形毕露。 见石彪在上面受罚扛风,朱由检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跟戚美凤打了个招呼,即返回自己的营帐。 那十几名随行的太监,朱由检将他们安排到了另外一间军帐,只将包玉怜留在身边。 太监们虽然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口出怨言。他们还道是那个年轻的小太监生得俊俏,勾引得信王千岁起了龙阳之兴,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由得埋怨爹娘没给自己生个好模样,否则,那受宠承恩的就是自己了! 进了帐内,包玉怜默然不语。朱由检见她还为刚才的事委屈,忙对她温言道:“玉怜姑娘,这是在军中,不是在信王府,你是冒充太监混进来的,咱们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若是暴露了行藏,被管宁知道了,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刚才我也有些急躁,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包玉怜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够谨慎,可自己一片好心,却遭到朱由检的白眼,实在是心中不平。此时见他软语央求,早已回嗔作喜,红着脸道:“王爷言重了,今后玉怜当更加小心一些。请王爷宽衣,玉怜要为王爷施针了。” 虽然几乎每日都要金针过穴,可是每次当着包玉怜宽衣解带,朱由检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忸忸怩怩地道:“要不等大家都睡了再弄吧…” 包玉怜也红了脸道:“王爷,昨夜你就没有用针,毒素已经积累了不少,须得马上施针才好。”她起身将帐门仔细地关紧,“这下可以了,请王爷宽衣吧!” 朱由检只得乖乖地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包玉怜红着脸走过来,刚要下针,突然惊叫一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由检吓了一跳,低头看时,不由得暗自叫苦。 原来他昨夜梦游太虚,一泻千里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赶到午门去了。如今脱掉衣服,两腿之间仍是污秽不堪。再加上天气寒冷,那些玩意都冻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包玉怜虽然师从其父,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但诸如梦遗滑精之类的病症,包建严当然不会让自己尚未出阁的闺女诊治。所以包玉怜竟是头一次得见,诧异之下惊呼出声,还以为朱由检身上的剧毒发生了奇变。 朱由检尴尬无比,只得干咳一声道:“这个…没事,你帮我拿条热毛巾,我自己擦干净就好了…” 包玉怜顿时恍然大悟,羞得赶紧别过头去,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热毛巾,闭着眼睛递了过来。却因方向不准,没递到朱由检的手中,反而碰到了他那件物事。 朱由检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小兄弟当即昂然挺立。他赶紧抢过毛巾擦拭干净,尴尬地道:“好了!” 包玉怜毕竟是医生,医者有父母之心,虽然羞愧难当,还是转过身来,举针在手,在朱由检的穴位之上细细行针。 但她这次行针完毕,却对着朱由检的下身仔细端详了起来,半晌不语。 朱由检觉得无地自容,偏生那小兄弟十分不争气,在包玉怜的注目下更加挺拔。 突然,包玉怜霍地起身,惊喜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朱由检吓了一跳,正欲发问,包玉怜已经主动为他解释道:“王爷,您身上的毒素已经排出大半,近日施针的效果却越来越差,玉怜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见了王爷的…那个,玉怜才明白,余毒在王爷体内已经不多,难以对王爷的身体造成过大的损害。但余毒越少,金针越难以完全排尽,因此需要借用其他的手段。” “什么手段?”朱由检懵懂地问道。 包玉怜却飞红了脸颊,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道:“人有精气神三宝,以精为首。金针可作用于气血和经络,却无法排出‘精’中的毒素。因此,需要王爷...自行排精…” “这个…”朱由检恍然大悟,顿时极为尴尬。半晌才道:“不是说不能近女色,防止毒发么?” “此一时彼一时,”包玉怜的声音细若游丝,“如今外毒已去了大半,只剩内毒。因此王爷昨夜虽然…那个了,也不妨事。而且,现在王爷也不需近女色,只需自己…” 朱由检满头黑线:这不是让我老人家撸一发么? “王爷若是为难,玉怜帮王爷…也可以…” 朱由检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用不用!那什么,玉怜姑娘且请至别帐歇息,本王要运功疗毒了!” 包玉怜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柔声道:“玉怜怎肯与那些太监同处一帐!此处又没有富余的帐篷,还是在这里好了。若王爷不用玉怜帮忙,玉怜就站在帐门,保证不回头看您!” 包玉怜虽然背过身去,朱由检又怎能下手?这货就是再无耻,也不好意思在一位妙龄少女的背后打手枪啊! 包玉怜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好了没有?” “还…还没…”朱由检吭吭哧哧地答道。 包玉怜偷眼一看,见朱由检什么也没干,顿时来了气,娇嗔道:“王爷!您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是治病!若您不好动手,玉怜帮您!”说着就伸手向朱由检的命根子抓去。 正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帐外传来戚美凤的声音:“殿下,末将可以进帐么?” 二人均吓了一跳,包玉怜忙手忙脚乱地用棉被将朱由检裹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朱由检才尴尬地道:“好了好了,请进!” 戚美凤迈步踏入帐中,见朱由检虽然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衣服却都扔在一边。而包玉怜脸颊恰似一片红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她不由得眉头一皱,脸也顿时红了起来,赶紧低头道:“原来殿下已经安歇,末将唐突了!” “千户大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包玉怜急得都快哭了,忙不迭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王爷的医生!” 戚美凤狡黠地一笑道:“哦?看不出来你这小太监倒还懂医术。殿下,正好末将身上也有些不爽,可否让这位小太监去卑职的帐中,为末将诊治一番?” 朱由检巴不得她们赶紧出去,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快去快去!” 戚美凤不由分说,拉着包玉怜就进了自己的大帐。包玉怜刚想解释,戚美凤却对她微笑道:“这位妹妹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大家都是女子,你在我这里安歇还方便些!” “王爷他…”包玉怜刚想说话,戚美凤做了个“嘘”的手势,羞红着俏脸道:“我都听见了。那种事,殿下怎好意思让别人看见!” 第九十九章 第一次骑马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正在暖和的被窝里迷糊着,突然被戚美凤在帐外轻声的呼唤吵醒。 “啊…还行!”朱由检慌忙答道。 “卑职现在可否进帐?”戚美凤问道。 “那什么,你稍等片刻!”朱由检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爬出被窝,胡乱将衣服穿好。折腾了半天,他才咳嗽了一声道:“美凤请进!” 戚美凤撩帐门进来,却一眼看到朱由检那如同狗窝一般的被褥旁边,还扔着一团皱皱巴巴的草纸。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发现了自己的遗迹忘了收拾,脸刷地红了起来。 戚美凤对昨夜帐中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也羞得低下头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由检赶紧打岔道:“美凤也是刚刚起来么?” 戚美凤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回殿下,今晨卑职不到辰时就已起来。方才卑职已派出斥候,将方圆五里之内认真搜索了一遍,并无可疑人等。”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辰时相当于凌晨五点,在隆冬时节,和深夜也没什么区别,不由得睁大眼睛道:“你起这么早啊!” 戚美凤微笑道:“卑职身为主将,野外宿营之时,不得不警醒些。若主将蒙头大睡,士卒们岂肯认真值夜?” 其实她不但起得早,睡得也晚。昨夜她与包玉怜一见如故,竟躺在榻上聊至深夜。 聊天的话题自然是朱由检。包玉怜涉世未深,禁不住戚美凤的巧妙盘问,竟将自己所了解的朱由检的情况和盘托出。 从包玉怜的口中,戚美凤得知:朱由检身为皇帝的亲弟弟、敕封信王,虽然不学无术、言语粗俗、行为有时有些荒唐,但却心地善良,不但救包玉怜于风尘之中,还冒着极大的风险勇闯诏狱,将杨涟等东林六君子救了出来。 她父亲戚显宗虽是武将,却与东林党人的政见颇合。得知魏忠贤迫害杨涟等人,戚显宗虽愤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此时戚美凤听说朱由检竟敢瞒天过海,在魏忠贤的眼皮子底下将杨涟等人救出,顿时对朱由检大为敬佩。 不过她也赶紧告诫包玉怜道:“玉怜妹妹,幸亏你只是对我说起。若是告诉了别人,只怕殿下已没有命了!以后千万仔细!” 包玉怜也吓得一吐舌头,懊悔自己过于多嘴。 她们又聊起朱由检身上的剧毒,说到朱由检是如何好色,却又如何不敢肆意妄为,戚美凤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挖苦包玉怜道:“妹妹莫只说殿下好色,殿下的身体妹妹不知看了多少遍,只怕连多少根汗毛都数清了吧!” “美凤姐!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包玉怜假装作色,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王爷对你倒颇为有意呢!不如你去帮王爷排毒吧!” 二女唧唧咕咕,笑闹到深夜才罢。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二女卧谈会的谈资,只是觉得自己啥也没干,还起得这么晚,有点不好意思,忙问道:“咱们是不是该开拔了?” “殿下如已休息好,今日确实要加紧赶路。”戚美凤道,“督师大人限二日内赶到通州,昨日我们出城最晚,根本没走多少路,今天却是要辛苦一些了。” 朱由检出了大帐,见五百名士卒已经全部用过早饭,收拾利落,整装待发。原来大伙都是在等自己一个人,朱由检就更觉不好意思了。随身侍奉的太监还要安排他用早膳,他赶忙拒绝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边赶路边吃!” 戚美凤当即命令拔营起寨,望通州进发。朱由检被军卒保护着,在车上走了几里,已用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天空,戚美凤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朱由检见车仗走得太慢,拖累行军速度,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累赘。想了半天,他突然对戚美凤道:“美凤,要不我别坐这车仗了,这玩意除了占地方,慢慢悠悠的一点用也没有。我看军中不是还有多余的马匹么?干脆我也骑马吧!” 戚美凤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却连连摇头道:“殿下,万万不可!车仗乃万岁所赐,殿下乘坐于车仗之上,方能显我大明威仪。况且路上被冰雪覆盖,极是难行,万一马失前蹄伤了殿下,卑职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啊!” “管那么多干嘛?”朱由检笑道,“难道说我坐上了车,咱们就一定能打胜仗么?要真如此,万岁也不用派好几万将士出征,单让我自己驾车去山海关外兜一圈,就把奴尔哈赤吓尿裤子了!” 戚美凤本欲争辩几句,但听朱由检所说虽然粗俗,却也不无道理,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开口。 朱由检见她已有几分犹豫,又趁热打铁道:“再说,这车仗速度太慢。督师大人不是严令今天必须到通州么?我看照这速度,人家都到山海关,咱们还慢慢悠悠往通州赶呢!如果只为了什么‘威仪’,误了督师大人的军令,孰轻孰重呢?” “可是…”戚美凤还是心存顾忌。 朱由检也焦躁起来,大声道:“美凤,你看着荒郊野外,哪有什么人烟,做这种表面文章、面子工程,又让谁看去!不要废话了,赶快给本王牵马!” 见朱由检执意要骑马,戚美凤也不敢再坚持。而且朱由检要骑马,也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说起来还是为她的戚家军着想,她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 不多时,她选出一匹通体白毛的马道:“这是一匹骟马,性情恭顺,骑行平稳。殿下就骑这匹马如何?” 朱由检皱眉道:“骟马?挺好的马,骟了干嘛?” 戚美凤稍稍有些脸红,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军所用之马,大部是蒙古马。蒙古马的儿马约二十天就发情一次,发情之时性格暴烈,常咬人踢人,难以驾驭,于作战大为不利。 “故蒙古人养马,在马刚长出四颗牙齿时,即为公马去势。去势之后,马儿的性格就变得温顺,能耐寒冷和长途跋涉,且矫健勇壮,比未去势的马更容易长膘。 “我朝的马户养马,也大多学习蒙古人的方法,将儿马去势。只有最体态最骏美、脚力最快的良马,才不去势,作为种马保留下来。未去势的马,只有骑术高超之人方可驾驭。” 朱由检哪里懂得这许多门道,只得故作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马儿也够可怜的,人为了自己的需要,就将它给断子绝孙了,实在有点残忍。而且还是在那么小的时候,还没尝过那啥的滋味呢!” 戚美凤听他说着说着又下了道,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红着脸低头不语。 而朱由检周围的太监听了,也与这匹骟马同病相怜起来。有几个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和那永生难忘的一刀之痛,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说这些干什么,抓紧时间赶路!”朱由检大笑一声跳下车仗,就要往马背上爬。 戚美凤吓了一跳,赶紧制止道:“殿下,不能从右侧上马,那样马会惊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想从马屁股后面转过去,戚美凤又惊叫道:“殿下,一定要从马的前面转过去!若从马儿的后面绕行,马儿看不到殿下,会认为自己有危险,可能会尥蹶子的!” 朱由检吓得一哆嗦,赶紧从前面转到马的左侧,费力地登上马镫。可他使了半天劲,也跨不上马背,急得满头大汗。 而这匹战马见来了个笨手笨脚的陌生人要骑自己,也颇不配合,突然原地暴叫一声立了起来。幸亏戚美凤在旁边扶持,朱由检才没有被掀翻在地,然而也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戚美凤见朱由检这副模样,这才知道他根本不会骑马,心中暗嗔:这信王殿下也真是的,不会骑马你充什么英雄,似此还不如乘车快呢! 但她虽心中埋怨,口中却不敢说出来,只得耐心地教朱由检道:“殿下请不要着急上马,先牵住马的笼头往前走几步。马儿感觉到了您对他的控制,自然会乖乖听话。” 朱由检惊魂初定,照着戚美凤教的法子试了试,战马果然安静下来,低下脖颈一动不动。 “殿下请用左脚前脚掌踩住马镫,右脚蹬地,借助腾跃的力量上马!” “哈哈,我骑上马了!”朱由检第一次翻身上马,兴奋不已。但一下子离地面两米多高,他也有些头晕目眩,紧张得紧紧抓住马辔,生怕一头栽下来。 戚美凤见状笑道:“殿下,不要紧张,您紧张马就更紧张了。请用脚后跟轻压马腹,将马辔放松一些,这样马儿就会前行了。” 朱由检像个小学生一样,对戚美凤言听计从,马儿在他笨拙的*控下,倒也开始听话地向前行进。 走了一会儿,朱由检觉得坐得很稳,心情渐渐放松,对戚美凤笑道:“原来骑马也很简单!看来,我可以跑得再快一些了!” 不等戚美凤说话,他就学着前世那些垃圾电视剧中主角的吊样,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举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一记,同时口中高喊一声:“驾!” 戚美凤花容失色,惊叫道:“殿下,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那匹马收到“向前狂奔”的指令,当即撒开四蹄,如利箭般冲了出去,一骑绝尘! 第一百章 人马合一 白雪皑皑的大地之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正撒开四蹄向前狂奔。马蹄激起一团团的雪雾,在清冷的空气中如琼璘飞散,许久都落不下来。 后面紧紧追赶的那位骑手,虽然全身披挂,却是体态轻盈,在马上驾轻就熟,速度也要快过前面那匹马,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而前面那匹马上的骑者,乐子可就大了。马匹狂奔带来的劲风扑面,将他宽大的袍子吹得扑拉拉作响,四处乱摆,十分碍事。而马儿奔跑的节奏,他也显然无法掌握,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直把他吓得连眼都不敢睁开,趴在马背上死死抱住马脖子。 马儿也感到非常难受,因为他明明勒紧了缰绳,发出了减速的信号;却又双腿紧夹马肚子,这又是加速的指令了。两种自相矛盾的讯息,让这匹本来较为温顺的马儿也焦躁起来,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狂奔。 后面追赶的骑者,正是戚美凤。而在前面出洋相的,自然就是朱由检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刚刚学会骑马,便逞强纵马疾驰,结果驾驭不住,赶忙一边在后面紧紧追赶,一边高声喊道:“殿下,双腿不要夹紧,双手要勒住马缰绳,在马镫上稍微站起身来!” 可此时的朱由检已被吓傻,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的坐骑还是不受控制地狂奔。 戚美凤见势不妙,双腿和腰上暗暗用力,加速急追。她这匹马本来就是未去势的儿马,比那匹骟马脚力要好一些。再加上她骑术精湛,而朱由检则根本谈不上什么骑术,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可以追上了。 突然,朱由检的坐骑的马蹄在冰面上打了个滑,马失前蹄,暴叫一声翻身栽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戚美凤和她的坐骑如同一条蛟龙,猛地向前跃出。在跃到朱由检那失去平衡、即将摔倒的马匹上方之时,戚美凤突然只用一只脚挂在马镫上,整个身躯却从马背上溜到马的腹部,轻舒玉臂,将朱由检一把搂住,往怀中一带。 这跃马、脱镫、救人、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眨眼的功夫,那匹骟马已经重重地摔落在坚硬的冰面上,骨断筋折。 戚美凤的坐骑,也刚刚从空中平稳地落地,向前疾冲几步,随即在戚美凤只用双腿的襙控下,慢慢地将速度减了下来。 而戚美凤虽然全力施为,堪堪救下了朱由检,却也用力过猛,收力不住,竟让朱由检与自己撞了个脸对脸。两人的嘴唇在这一撞之下,竟然紧紧地印在了一起! “殿下!”戚美凤刚刚下意识地猛然将朱由检一把推开,又顿觉不妥,将他往回轻轻一带。满天红色朝霞,也不如她此时的娇艳! 朱由检惊魂未定,一把搂住了戚美凤的腰肢,慌张地喊叫道:“美…美凤,我不敢睁眼!” 戚美凤哭笑不得,忙在这货耳边柔声道:“殿下,没事了!” 朱由检这才睁开眼睛,却一眼看到了戚美凤如此贴近的脸。二人的身躯还贴在一起,以如此尴尬的姿势紧紧相拥。在那一瞬间,这货心中一荡,两腿之间又起了生理反应。 此时,后面的五百士卒也赶了上来,见王爷和主将不知怎的,竟骑到了一匹马上,王爷还一脸猥琐地搂着主将,小腹下面似乎还稍稍有些隆起,顿时满头黑线,全都呆立在当场,不敢上前。 戚美凤羞得满面通红,赶紧勒住马匹,将朱由检轻轻地抱了下来,跪倒在雪地中道:“让殿下受惊,末将死罪!”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手憨笑道:“多谢美凤出手相救,要不是你,本王已经归西了,嘿嘿嘿嘿!不过,本王并没有那个…授精…” 这货故意嘴上沾点便宜,好在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懂这个词,也没有太在意。 戚家男丁不旺,戚美凤一直是被当做男孩来养。家中又有尚武的传统,她自幼跟随父亲习武,又常在军中,对男人见得多了,倒是不像这个时代的富家小姐,躲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尽管如此,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青年男女是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力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一下。戚美凤也是如此,虽然早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但也只是每日在军中习武和襙演。对于那方面的事,只能在夜深人静,独卧闺中时,才敢遐想一番。 而她身边的男性,皆因她是主将之女,也将她视为少主,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谁敢将她当做普通的女孩子? 此时突遭朱由检的狼吻,这从不曾有过的与异性的亲密接触,顿时让她芳心狂跳,娇躯乱颤,连粉颈都羞成红色的了。 朱由检见众人远远地围观,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哈哈笑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这行军速度是比刚才快了一点哈。可惜了这匹马,让我给弄得摔断了腿。” 戚美凤也拼命地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尽快冷静下来。她勉强笑道:“殿下第一次骑马,这样策马狂奔是很危险的。好在伤的只是马,若是殿下受伤,末将等可都活不成了。 “至于这匹马,殿下倒不必担忧。军中本来就有富余的马匹,此马断了腿,现在又在急行军中,没时间照顾它,只好杀掉掩埋,也让它少受些痛苦。” 朱由检可不想错过这个与美人并驾齐驱的机会,涎着脸道:“既还有富余马匹,我保证不再猛跑了,能否再让我换一匹马骑?” 戚美凤本想一口拒绝,但不知为何,竟无法出口,只得轻轻点了点头道:“殿下这身袍服太过宽大,不适合骑马,须得换上甲胄。” 朱由检还从未穿过盔甲,更觉新鲜,连声说好。 可是士卒们的甲胄都只有一套,而且戚家军的士卒个个身材高大,也没有朱由检能穿的尺码。戚美凤见他与自己的身高倒是相仿,只得含羞将自己的一套备用甲胄拿了出来,让朱由检披挂整齐。 士卒又牵过一匹马,这次朱由检翻身上马,果然比刚才熟练多了。他端坐在马上,一身亮闪闪的银盔银甲,盔顶是长长的红缨,身后背着箭筒,鸟翅环上还挂了一杆大刀。一眼看去,还真有点意气风发,像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了。 不过这次他可不敢猛然加速,而是用脚后跟轻触马腹,稍微放松缰绳。马儿果然小步慢跑起来,朱由检也学着戚美凤的样子,将屁股稍稍离开马鞍,身体随着马儿的节奏一起一伏,果然感受不到上一次那种剧烈的颠簸了。 戚美凤在后面紧紧跟随,其余的戚家军将士,则是推着车小跑前进,稍稍堕后。行军速度果然大为加快,正午时,已经走出三十多里。照此速度,天黑之前赶到通州,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简单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这支五百余人的队伍又踏上了征程。 此时,朱由检已是驾轻就熟,在马上对戚美凤笑道:“看来,骑马也挺简单的!” 此时风力逐渐加大,戚美凤若离朱由检远了,就听不清他的声音,只得稍稍前提,变成与朱由检并马而行。 她笑着答道:“殿下,这骑术看似简单,若想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没有十几年的历练是不行的。” “什么叫‘人马合一’?”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戚美凤解释道:“简单地说,‘人马合一’即是骑手与马儿心意想通,不用刻意去想如何襙控速度和方向,只用腿上细微的动作和简单的口令,马儿即能明白主人的要求。 “达到了‘人马合一’的境界,就可以完全解放双手。更高明的骑者,甚至连双腿也不用,可以完全站立在马背上,或是一只脚挂于马镫,整个身体躲到马腹之下。 “在作战之时,掌握了‘人马合一’的技巧,就可使战力倍增,以一当十。蒙古人和建虏之所以在野战中屡胜我大明军队,正因为他们自幼与马匹厮混,人人都是‘人马合一’,在马上开弓放箭,几乎都不用瞄准。而我军本就以步兵为主,骑兵本来就少,能达到‘人马合一’水准的,更是寥寥无几,吃亏也就是必然的了。” 朱由检听了戚美凤这番介绍,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郁闷地道:“照此说来,建虏就无法战胜了?” “也不尽然。”戚美凤忙道,“建虏虽长于骑射,但我军善于守城。而且步兵对骑兵,也不是全无胜机。先曾祖戚继光出任蓟州总兵之时,就曾屡胜蒙古人,我戚家军就可以步战破骑战。到了战场上,殿下就可以看到具体的战法了。” 二人扬鞭策马,边行边谈,朱由检心中好不惬意。 而戚美凤的心中,也暗暗生出一种奢望:如果就这样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到达终点,该有多好! 第一百零一章 城外内讧 日落时分,朱由检正好赶到通州城外。 但还离得老远,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孙承宗的军令,是让所有人马先到通州城中补充粮草辎重,然后再向山海关进发。 可朱由检一眼望过去,还是有大批的部队在城外聚集着,而且情绪低落,秩序混乱,如同一堆没头的苍蝇一般。 朱由检心中纳闷,与戚美凤策马上前,问一小队落在最后的士卒道:“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为何到这般时候还不入城?” 此时他全身披挂,普通的士卒当然认不出他是信王殿下。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军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道:“你个龟儿子又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凭什么问老子?咦!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俊俏的女娃子!弟兄们,自从离开卫所,多少天没碰女人了,今天可要好好地耍一下!” 戚美凤是戚家军家主之女,年纪轻轻便统军作战,何时受过这种侮辱!闻听此言,当即勃然大怒,厉叱道:“你找死!”说着抡起马鞭就向那名军官抽了过去。 那名军官是一名百户,倒也有些武艺,见鞭子抽来,仍是笑嘻嘻地不躲不闪。待鞭子眼看要抽到头上时,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马鞭攥住,往怀中一带,口中仍是下流地道:“你个女娃子脾气倒还不小,还不到大爷怀里来,让大爷调理调理!” 他自恃力大无穷,这一拉,定可将戚美凤拉得跌下马来。 孰料戚美凤借着他这全力一拉之势,突然从马上腾身跃起,飞足踢来。那百户躲闪不及,被戚美凤一脚正踢在鼻梁上,惨叫一声斜着飞了出去。 周围的士卒见百户中招,忙过去扶起来一看,见他鼻梁骨已被踢断,脸上血肉模糊! 那百户平时一贯横行霸道,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连疼带怒,眼珠子都迸起了血线,狂吼一声道:“弟兄们,把这两个狂徒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几十名士卒立即散开,将朱由检和戚美凤团团围住。 朱由检本来也恼恨这军官出口伤人,可他没想到戚美凤出手如此狠辣,上来就把对方给整了个十级伤残。眼下见众士卒要对自己动手,不由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想拨转马头,溜之大吉。 戚美凤却冷笑道:“殿下勿忧!有末将在,任何人也伤不得您半根毫毛!” 正说话间,几十名士卒已经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朱由检眼前一花,戚美凤已经翻身上马,并未摘得胜钩上挂着的铁枪,只是催动坐骑,围着朱由检的马,如旋风般一阵狂奔。 那些士卒虽然接到百户的命令,但也知道对付的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人,而且又只有两个人,所以也没亮兵刃。 但他们皆是步兵,哪敢和疾驰的骏马硬碰硬?见戚美凤的骑术如此精湛,竟在如此小的范围内,控制着战马绕圈奔跑,他们大多只是虚张声势,口中喊得热闹,真正敢冲上去的却没几个。 只有两三个胆子大的,想趁戚美凤策马跑到另一边时,趁间隙冲过去。可是刚闯至圈子处,戚美凤人马合一,已经疾冲了回来。 那几个士卒吓得赶忙向后疾退,以免被骏马撞倒或是踢到。可是顾得了马却顾不了人,戚美凤那长长的马鞭带着疾风,狠狠地抽在几人的背上或屁股上,将几人抽得双脚离地,飞出老远才重重地摔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那百户见自己几十个人都拿不下对方两个人,脸上更挂不住,不由分说从部下手中夺过一杆长枪,嘶吼着冲戚美凤恶狠狠地刺去,竟是下了死手。 戚美凤见他手下不留情,也恼怒至极。她微微一侧身,轻而易举地让过枪头,出手如电,将枪杆牢牢攥住,娇叱一声:“撒手!” 那百户顿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枪杆传来,双手再也把持不住,竟被戚美凤单手将枪夺了过去! 正目瞪口呆之时,戚美凤举起长枪,远远地抛了出去,正中路旁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只听“咔嚓、轰隆”两声,竟将杨树拦腰斩断! 戚美凤这一手震慑全场,再无一个人敢靠近。 此时,五百戚家军见信王和主将受到攻击,也展开队形冲了上来,反将这几十名士卒,连同那名百户一起团团包围,齐声大喝道:“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否则一个不留!” 那百户终于明白自己碰上了硬茬,闯了大祸。可惜为时已晚,只得乖乖地与手下的士卒将刀枪掷于地下,老老实实地跪倒了一片。 朱由检刚才还吓得簌簌发抖,现在见己方控制住了局面,立马又神气了起来,将鸟翅环上的大刀摘下,往空中一举,大喝一声道:“亏你们还是官军,就这副德性,还想上阵杀敌?在本将军面前…哎呦!…” 他本来是想抖抖威风,一刀从空中劈下。孰料这大刀乃是镔铁打造,十分沉重,他收刀不住,这一刀竟劈到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火星四射。 朱由检虎口剧痛,哪还把持得住,大刀顿时脱手。 见朱由检大出洋相,戚家军的士卒知道他的身份,尚能强忍着不笑。而那名百户的手下,却全都放声狂笑起来,顿时觉得挽回不少面子。 此时,这后队的骚动也终于传到了前面,十余骑飞马赶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将长枪一横,在马上高声喝问:“前军副将、鄂州参将王文彬在此!尔等所属何部,因何与我部士卒斗殴?” 这参将乃是正三品武官,可下辖一省的全部卫所。戚美凤倒也不敢怠慢,跳下坐骑紧走两步,在王文彬的马前施了个军礼,恭谨地道:“末将登州卫千户戚美凤,见过参将大人!” 这戚家军的名头,王文彬早有耳闻。又见对方是一员女将,更觉得不可小觑。但他毕竟官居三品,还要自持身份,只是在马上微微点了点头,倨傲地道:“罢了!你身后那银盔银甲者是何人,见本参将在此,为何不下马施礼?” 戚美凤刚想解释,朱由检却赶紧跳下马,一溜小跑过来,也深施一礼道:“卑职是千户大人的…亲兵!” 戚美凤不知朱由检是何意,只见他对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也只好缄口不言。 王文彬鄙夷地撇了撇嘴,申斥道:“尔等因何与我部斗殴?” 戚美凤张了张嘴,刚想将本末缘由详细地告诉王文彬,却又感到那名百户的言语太过污秽龌龊,连复述都觉得恶心,竟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见状,忙替她道:“大人,是这样的…” “住口!”王文彬勃然大怒,用马鞭指着朱由检的脑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本将军答话!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 戚美凤脑袋“嗡”的一声,再出言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面色苍白地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果然被王文彬给骂急了,噌地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大爷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带的兵都是一群兵痞!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估计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恐怕你这参将,也是花钱买来的罢!” “大胆狂徒,竟敢目无长官!”王文彬见自己竟被一个小卒当众大骂,一张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对准朱由检拧枪便刺。 朱由检只顾嘴上痛快,却想不到王文彬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枪头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 戚美凤见势不妙,猛然跃起,用双手牢牢攥住枪杆,大叫道:“大人不可!” 王文彬夺了两下,枪杆竟纹丝不动,心中暗吃一惊,厉声吼道:“来人,这两人以小犯上,都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身的亲兵就要过来拿人。而戚家军的石彪等军官,见戚美凤对自己使眼色,也率领士卒迫了上来。 眼看两路明军各不相让,就要发生内斗,从通州方向又奔来四五骑,其中一人高声喊道:“都给我住手!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在此!” 见主将亲自前来,王文彬不敢造次,忙甩镫下马。 戚美凤松了口气,也放开长枪。王文彬狠狠瞪了她和朱由检一眼,悻悻地将长枪收回去。 此时,那几骑已经奔至近前,为首一人跳下马道:“怎么回事?已经够乱的了,你们怎么还要添乱,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 王文彬忙抱拳施礼道:“总兵大人,他们是登州卫的,不知何故,竟殴伤末将手下的士卒,且以小犯上,顶撞末将,末将这才…” 来人目光一寒道:“什么叫‘不知何故’?士卒斗殴,必有缘由。定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只顾袒护自己的部下,这才搞得一团糟!” 说着他大踏步上前,刚喝问了一声:“尔等谁是主官,速将前情如实讲来!嗯?你怎么…” 他突然看到了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怎么是殿下?!末将死罪!” 第一百零二章 左光先 当鄂州参将王文彬惊恐地得知,眼前这员银盔银甲、呆头呆脑、差点被自己一枪扎个透明窟窿的少年小将,竟是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时,他当时就吓得瘫倒在地。 而那名闯下大祸的百户,则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还勉强能稳住方寸,不住地向朱由检请罪。 朱由检见左光先年约四十,身高臂长,浓眉环眼,气宇轩昂,总觉得看着有些眼熟。突然他恍然大悟,问道:“你叫左光先?左光斗是你什么人?” 左光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急地道:“左光斗乃是末将的胞兄。不过家兄在京师为官,末将在边关为将,已多年未曾见面。此次家兄因事获罪,末将实不知情!…” 朱由检见左光先急于撇清自己,知道他也误信传闻,认为自己与左光斗入狱乃至“身死”有些关系,生怕受到牵连。但在大庭广众之前,朱由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笑道:“我说怎么看着将军面善。我与左公有过一面之缘呢!” 左光先见朱由检称自己的哥哥为“左公”,语气中带着尊敬,心中惊疑不定,暗想哥哥不是身犯重罪被打入诏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么?怎么这信王又如此称呼他,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是试探于我? 朱由检见左光先唯唯诺诺,知道他心存顾忌,便岔开话题,将刚才两军发生冲突的始末缘由讲了一遍。 左光先本来是兰州副总兵,此次率兵勤王,虽被任命为前军主将,可手下的兵马却非他熟悉的甘肃、宁夏各卫所的士兵,而是换成了湖北兵。 这种安排虽是惯例,目的是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但是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斗力大打折扣。 像这鄂州参将王文彬,虽然表面上对左光先毕恭毕敬,实则对他阳奉阴违,非常不情愿将军权拱手送与左光先。左光先则因为不熟悉手下的军队,也不得不倚重着王文彬,若不是特别紧急重大的军情,一般都放手让王文彬去处理。 哪知王文彬这次竟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左光先这些天来对他早已十分不满,此次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抡圆了给了王文彬一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怒骂道:“早就告诉你要严格约束部下,你哼哼哈哈就是不听!此番闯下大祸,看你如何收场!” 王文彬早已魂飞魄散,紧紧抱住左光先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总兵大人,末将有眼无珠,末将罪该万死!您一定要救救末将,向信王千岁求求情,饶末将一命啊!呜呜呜…” 左光先叹了口气,心想这王文彬虽然可恶,但毕竟是前军副将。而且他官居鄂州参将,前军的一万士卒皆是湖北兵,绝大多数平时都归他指挥。若真严厉处置了他,一则自己脸上不好看,二则也怕他的部下借机闹事。 想到这里,左光先硬着头皮对朱由检道:“殿下,这王文彬治军不严,致使个别兵痞惊扰殿下,实在可恨。但眼下大敌当前,未战而处罚领军将领,总是不大吉利。而且今日前军到现在也不能入城,他也是心中烦恼,故此行事鲁莽了些。还望殿下开恩,让末将将他领回军中,末将定会重重责罚于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由检看了一眼戚美凤,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便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依左将军吧!不过那名带头滋事的,一定要从重惩处!像这样竟敢调戏妇女的兵痞,走到哪都是个祸害!” 左光先见朱由检还好说话,喜道:“末将多谢殿下!”又喝斥王文彬:“还不过来谢过殿下!” 王文彬感觉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胸中一颗石头落地,赶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对着朱由检连连磕头道:“谢殿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左光先沉着脸道:“你自己说,那名百户该怎么处置?” 王文彬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差点被这个百户害死,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依军规一十七禁第九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左光先点了点头道:“那就请王将军执行军规吧!” 王文彬霍地起身,大喝道:“来人!将百户刘三给我绑了!” 他的随从亲兵立即冲上前去,将瘫软得如同烂泥一般的刘三架了起来,用绳子紧紧绑缚。 刘三知道大祸临头,已吓得屎尿齐流,连喊“饶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文彬大步上前,高声叫道:“诸军静听!百户刘三,犯军规一十七禁五十四斩之第九条,依例当斩!行刑!” 话音刚落,他的一名亲兵手捧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就要向刘三的脖子斩落。 “慢!”戚美凤突然高叫道。 王文彬一愣,虽然对被打断十分窝火,可又不敢发作,只得讨好地笑问:“戚将军有何指教?” 戚美凤面色一红,却又不好意思说话,只得乞求般地目视朱由检。 朱由检明白她的心思,将左光先和王文彬拉到一边,悄悄地道:“二位将军,这个刘三实在该杀。但是他今天调戏的是戚千户,传扬出去,对戚千户的名声可是大有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戚千户真让他给欺负了呢。再说咱们这两边对打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若再杀了人,传到督师大人那里,面子上都不好看吧!” 二人恍然大悟,问道:“依殿下之意,该如何处置?” “稍加惩治就算了,”朱由检道,“主要是让在场士卒谁也不要再提这事。” 王文彬诺诺连声,随即喝道:“刘三对友军寻衅滋事,本当斩首!念在多年以来不无微功,改为重责一百军棍。若下次再犯,定斩不饶!今日之事乃我前军之耻,谁也不许私下议论外传,否则与刘三同罪!” 左光先见朱由检大事化小,自是感激不尽。 朱由检笑道:“还是左将军说的是,眼下大敌当前,大家还是劲往一处使,多想想如何破敌才是。对了左将军,这眼看天都快黑了,您的前军怎么还不入城呢?” 左光先闻听此言,顿时脸色一变,忿忿地道:“殿下,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监军大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朱由检听左光先一顿牢骚,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左光先率领前军,本来是紧随梁永烈的先锋部队,早早地出了京师。他治军甚严,严令部下急行军,务要尽快抵达通州。 王文彬等部将倒也不敢怠慢,催动军马径趋通州,昨夜就赶到了通州城下。 可通州城却是四门紧闭,左光先命部下去叫开城门,守城的士卒却回答:“夜已深了,奉监军大人之命,不管是哪部人马,一律后退三里,不得进城,待天明之后再说!” 左光先听着也有道理,只得命前军退后三里,扎下营寨。 他这一路人马从湖北星夜兼程而来,是所有勤王兵马中路途最远的。在京师又没停留,早将粮草消耗殆尽。本想早些进通州补充给养,再稍稍整顿一下,孰料通州城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今夜还得饿着肚子睡觉,有些士卒不禁埋怨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左光先让一万人马列好队开至城下。此时城门大开,左光先刚要策马进城,里面却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为首一人尖声叫道:“前军人马且住!” 左光先见是东厂的人,心中先自矮了三分,赶紧上前抱拳拱手道:“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见过公公!不知公公尊姓大名,因何不让前军入城?” 那名太监撇着嘴冷笑道:“你就是左光先?来得正好,省得咱家去找你了。告诉你,咱家叫柴东海,在东厂做掌班太监。此次奉了九千岁的钧旨,出任勤王兵马副监军。现督师孙承宗已赶赴蓟州视察防务,通州城里,就是总监军管公公说了算!管公公有令:前军暂且在城外警戒,待其他各路军马全部入城后,再行入城!” 左光先闻言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嗫嚅着道:“柴公公,我前军先到通州,理应先入城啊!军中已断了粮草,再不入城补充,今日就要断顿了!…” “大胆!”柴东海瞋目大怒道,“咱家的话你没听明白么?让你在城外警戒,这是监军大人的严令!你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左光先不敢再顶撞,只得退了回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左光先和他的前军兵马,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部队一拨接一拨、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通州城,就是轮不到自己。 此时天寒地冻,士卒们又饿着肚子,个个牢骚满腹,有的竟破口大骂起来。 左光先心中猜测,难道因为是左光斗的亲弟弟,魏忠贤故意要整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士兵们挨饿受冻,岂不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想及此处,他心中更加郁闷,对士卒们的抱怨,也只好全当没听见。 好不容易挨到所有部队都进了城,前军的士兵欢呼雀跃,正要紧跟着入城时,城门却突然紧紧地关闭了! 第一百零三章 斩关入城 朱由检听了左光先的介绍,心中不由得一沉。这都什么时候了,后金眼看就要杀到眼皮子底下了,魏忠贤这帮人竟还忙着整自己人! 他怒问道:“其余几路部队不是都进完了么,为何还不让前军进城?” “柴公公说了,城内已经驻满,容不下更多的人马入城了!”左光先气道,“说是要等其他各路补充完粮草辎重,开拔以后,才轮得到前军!” “放***屁!”朱由检勃然大怒,“你就那么听他的?你是前军,要是落到最后,那不成了后军了?孙督师怪罪下来,你能吃罪得起?” 左光先委屈地道:“末将也知道军情紧急,督师大人也再三严令,一定要在二月初赶到山海关。可是照这样看来,就算前军能入城,也是几天以后的事。入城以后,还不一定有没有粮草!可是,监军大人不让末将率兵入城,末将也没有办法!” 朱由检沉着脸思索片刻道:“左将军,美凤,你们随我来。我亲自去叫城,看他们开不开门!” 左光先见朱由检为自己撑腰,当即大喜过望,壮起胆子,领着朱由检一行人,再次来到通州城门前。 朱由检见果然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气呼呼地道:“给我叫城!” 左光先上前一步,气运丹田,朗声叫道:“城上的人听着:大明敕封信王殿下在此,快快开城!” 朱由检被他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戚美凤也露出敬佩的神色,悄悄地对他道:“这位左将军是一位内家高手,他内劲如此雄浑,没有三十年的苦功是达不到这样的境界的!” 可喊过之后许久,城上连个露头的人都没有。朱由检本来夸下海口,此刻见自己也没多少面子,顿时大为恼怒。 左光先也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抢过一张劲弓,弯弓搭箭,开弓如满月一般,嗖的一声,将利箭向城上射去。 只听“当啷”一声巨响,这一箭正中城门楼上高悬的风铃。那风铃本是黄铜铸造,足有碗口粗细,坚硬无比,却被这一箭射得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掉在城头上,砸到几个在上面打盹的士兵。 这下守城的人可不干了,呼啦一声,从城头的墙垛后立起数十名兵丁,大声斥骂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向城上放箭!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左光先气急反笑道:“好好好!本将军是不想活了,但是临走之前,还想拉你们做垫背!” 说着,他突然发足疾奔,快到护城河边时,竟腾空而起。宽约二丈的护城河,被他轻松地一跃而过。 城上的军官见左光先跃过护城河,大怒道:“反了!给我放箭!” 可城上的兵丁知道左光先的身份,那敢轻易放箭。 那军官见众人不动,怒骂两声,亲自援弓在手,对准左光先连发数箭。 左光先却连头也不抬,只顾向前猛冲。 朱由检眼见其中一支箭已经要钉在左光先的头上,急得大叫:“小心!” 谁知左光先却如同头顶长眼,伸手随意一拨,那支箭立即被他击飞,牢牢地钉入被冻得**的护城河面。 此时他已来到城墙边,腾身向上一纵,已经扒住城墙砖的一道缝隙,随即迅捷地向上攀援起来。 城头的军官大为惊恐,连声道:“给我挡住他!放箭,快放箭!” 众兵丁这才醒过味来,一起堵在左光先头顶的墙垛上,张弓搭箭向他射去。 可那左光先却如同游墙的壁虎,虽然身披重甲,却是灵活非常。他时而左躲右闪,时而抬起一只手拨打箭支。几十只利箭过去,竟不能伤他分毫! 通州城的城墙高约两丈多,相当于前世三层楼那么高。可左光先手脚并用,一边躲避弓箭,一边向上攀援,不到半分钟,竟已离城头只有三四尺! 那军官见弓箭伤不到左光先,从旁边的兵丁手中抢过一杆长枪,恶狠狠地向左光先扎了过去。 左光先见枪尖袭来,不躲不闪,在枪头快要戳到脸上时,突然伸右手一把攥住枪杆,往下猛地一拽,大喝一声道:“下来吧!” 那军官本是用尽全力向下戳去,半截身子已经探出城头,突然被左光先往下一拽,顿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通过枪杆传来,身体即将失去平衡。他反应还算敏捷,急忙使了个“千斤坠”,向后坐去。 可左光先早料到他有如此反应,当即借着他这一坐之力,纵身腾空而起,一跃跳上城楼,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城下的朱由检、戚美凤,以及所有的戚家军和前军将士,见左光先孤身登城,勇冠三军,当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好之声! 那军官见己方几十个人,仍无法阻止左光先,心中大骇,颤声道:“左光先,你…你要造反不成?!” “你才要造反!”左光先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仍冷然不惧,朗声道,“信王殿下就在城外,尔等因何不开城迎驾?!” 此时,城下的东厂番子也被惊动,急匆匆冲上城头,将左光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那柴东海也一步三摇地上了城楼,慢悠悠地道:“我说左光先呐,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咱家不是告诉过你,让你的人马在城外警戒么?你少在这吓唬咱家,什么殿下?告诉你,在这通州城里,只有监军大人管公公说话好使!” 城下的朱由检听得真切,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你这狗奴才,拿着**毛当令箭是吧!将士们!” 说着他爬上戚家军的一辆大车,站在一门佛郎机炮上,从怀中摸出御赐的信王印玺,厉声大喝:“我就是大明敕封信王朱由检,代天子出征!谁敢挡本王入城,即是反叛朝廷!” 城外的一万前军,以及五百名戚家军,见朱由检威风凛凛,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朱由检回头看了一眼城上的柴东海,冷笑一声道:“若再不开城,本王立即下令攻城!” 柴东海见事情闹大了,城外又群情鼎沸,城上连兵丁带东厂番子,也不过百余人。朱由检真要下令攻城,这一百多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道:“啊呀,原来真是信王千岁,奴才给您请安了!这不是天黑了么,奴才也是怕歹人趁夜偷入城内,不得不关城落锁。既是王爷驾到,奴才马上开城。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咄咄*人地道。 “只是监军大人有令,前军人马一律不得入城,奴才担着干系,这才命人阻拦左将军。王爷您可否体谅一下奴才,先单独入城,与左将军去见监军大人。只要您和监军大人说好了,多少人进城都可以。”柴东海阴笑道。 朱由检心中一动,暗道这死太监不会是想把我诓入城中,来个关门打狗吧? 他立时犹豫了起来,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以身犯险。 可他抬头一看,见周围的士兵都是满脸急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谁也不想在城外再苦挨一夜。 朱由检一咬牙一狠心,心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反正魏忠贤这帮人想整死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是再客气,他们只要得着机会,也绝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豁出去,狠狠地玩他们一把!反正魏忠贤也没在通州,管宁到底当过自己的奴才,朱由检还就不信,他真能把自己如何如之何! 想清了这一节,朱由检心中马上有了主意。他嘴上答应着:“好啊,那本王就独自入城吧!”却用眼神向戚美凤示意。 戚美凤会意,暗运内息,准备随时发动。 柴东海还以为朱由检真的要独自进城,大喜道:“来人!放下吊桥,开城门,迎王爷进城!” 吊桥缓缓放下,城门缓缓开启。朱由检大踏步上前,从桥上通过。 柴东海见朱由检过来,刚悄悄吩咐东厂的番子,将朱由检拥进城内。忽听朱由检大吼一声:“斩断吊桥的铁锁!” 戚美凤早就凝神准备,见朱由检下令,立即如燕子般从阵中掠出,从腰间掣出宝剑,对着吊桥连接铁锁的地方就是两剑。 那铁链虽然*,但吊桥却是木制的,铁链只是深深地钉入吊桥的木板之中。戚美凤手起剑落,铁链与吊桥连接之处,已被她彻底斩断,如此吊桥就架在护城河上,再也无法升起了。 柴东海大惊失色道:“快,快关城门!” 朱由检闻声怒骂:“关你大爷!前军的将士们,听本王的命令:给我入城!” 前军的一万士兵,已经在通州城下等了一天一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得到信王千岁的命令,那真是人人争先,如潮水般冲过吊桥,涌向城门! 而那些东厂的番子虽然平时作威作福,可在上万大军面前,又哪敢螳臂挡车?当即扭头撒腿就跑,把柴东海晾在了城头。 柴东海见势不妙,刚想溜之大吉,却被左光先一把牢牢抓住,微笑道:“柴公公,往哪里去?不是说要迎信王入城么,咱们一起走!” 第一百零四章 兴师问罪 前军人马斩关入城,通州城内顿时一片大乱。街道之上,到处是*着湖北口音的军士,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互相询问着:“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睡觉?***,怎么都没人管老子!” 而在朱由检与董小宛、陈圆圆邂逅的梦红楼内,管宁正舒服地躺在一张软榻之上,一边让最当红的嫣然姑娘为他捶腿,一边对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万俟松笑道:“万俟掌门,咱家听着外面一片大乱,是不是老五闯进城了?” 这万俟松年约五十多岁,长得瘦小枯干,两鬓已经斑白,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但管宁深知他的底细,对他倒是颇有几分忌惮。 他本是江湖中人,仗着出神入化的剑术,自创“万剑门”。他曾在一日之内,连胜武当、峨眉、青城、雁荡四派擅使剑的门派掌门,一时声威大震。多年经营下来,万剑门的弟子已过千人,江湖声望已隐有盖过少林、武当这样的武林大派之势。 但万俟松为人极是贪财,正是利用这一点,魏忠贤才花费重金,将他网罗至帐下。除了那名神秘的高手,在东厂再无人是万俟松的对手,因此他极受重用,常被魏忠贤带在身边做贴身护卫。 此次,万俟松却被魏忠贤派来跟随管宁出征。当然,他还另有要务,连管宁都不得而知。 此时见管宁发问,万俟松淡然一笑道:“管公公,老朽的人刚刚出去看过。信王派左光先强行登上城门楼,又骗开城门,将前军的万名军卒全都放了进来。” “好!且由他闹去!”管宁奸笑道,“咱家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他倒送上门来!左光先这个蠢货不遵军令,擅闯城关,这可是死罪!既然他愿意当老五的替死鬼,那就只好先让他去和他那死鬼哥哥作伴了!” 万俟松沉吟道:“管公公,如今城内一片大乱,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是不是老朽先保着公公出城,暂避一时?” 管宁尖声笑道:“乱了好啊,越乱咱家越高兴!最好这些兵油子们折腾的动静再大些,干出点打家劫舍、奸污妇女的事来。到时候,咱们就把帐全记到老五和左光先的头上!如果要是再发生哗变或是火并,那就更好了,连孙承宗那个老家伙,也可以一块儿收拾了! “至于出城嘛,咱家觉得不必!”管宁学着他干爹魏忠贤的样子,不停地摸那光溜溜的下巴,“一则咱们不在通州府衙,也不在通州卫衙门,而是在这梦红楼里。他老五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知道咱家在这里?二则,这不是还有万俟掌门您么?有您在此坐镇,谁闯进来,算谁倒霉!” 二人正在谈话,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闯进一名东厂番子。 管宁大怒道:“没有规矩的东西!谁让你闯进来的!” 那名番子赶紧跪倒禀道:“禀监军大人,大事不好!” “能有个屁的大事!难道建虏还能打到这里来?”管宁撇撇嘴道。 “不是,信王与前军主将左光先率军把这里包围了!”番子慌慌张张地道。 “什么!”管宁与万俟松全都大惊失色,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管宁紧张得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他…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想干什么?竟敢如此大胆?!” 管宁话音未落,朱由检已领着左光先、戚美凤、王文彬,以及几十名戚家军,大踏步走进梦红楼的大厅,哈哈大笑道:“原来监军大人在这里,倒让本王好找!若不是东厂的柴公公引路,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监军大人能有这种雅兴啊!” 管宁见朱由检全身披挂,身后的将士也是杀气腾腾,心中发慌,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就想跪下。 万俟松见状,在他身旁轻轻一拉,用眼神示意。 管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文华殿或信王府的总管太监,不再是朱由检的奴才,而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了。此刻又有万俟松保护,他也强自稳下心神,干笑一声道:“原来是信王千岁!咱家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嬉皮笑脸地道:“监军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梦红楼,本王曾经来过一次。这次故地重游,本想鸳梦重温,没成想找不到美人,倒遇见了监军大人。岂不闻诗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监军大人不在府衙坐镇,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门口的几十名戚家军再也忍耐不住,全都捧腹大笑起来。大厅内的东厂番子想大笑却又不敢,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左光先、戚美凤等人也不禁莞尔,心想李后主的绝妙好词,从这位的嘴里出来,怎么就变了味! 俗话说得好: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朱由检这段话也太损了点,比当着和尚骂秃子还刻薄。 管宁本来还心中胆怯,闻听此言也脸上变色,强压怒火道:“府衙是督师大人行署,本监军怎好鸠占鹊巢?而且本监军体恤诸路勤王兵马一路劳顿,也不愿意跟他们抢地方。像通州卫、各家客栈等房舍,就让给他们居住,本监军只好委屈一下,到这里暂且歇脚。” “哦?监军大人还知道勤王兵马一路劳顿?”朱由检冷笑道,“既如此,为何单单不让前军进城?” “原来信王千岁是替前军兴师问罪来了!”管宁把脖子一梗,强硬地道,“王爷您既来过通州,应该知道,这通州城一共才有多大?六万多勤王兵马全都挤进来,有没有地方住? “督师孙承宗前往蓟州视察,本监军只好权宜安排,让前军先在城外扎营警戒。待另外几路兵马补充完粮草,开拔之后,他们不就能入城了么。左光先!你不遵将令,煽动信王来与本监军闹事,该当何罪!” 左光先全身一颤,刚想跪倒辩解,朱由检一把拉住他道:“原来这不是督师大人的安排,而是监军大人自作主张,怪不得这么*蛋!前军先至,理应先入城才对。就算不让入城,最起码你也应该提供粮草,不能让大军在城外吃风喝烟吧!监军大人如此不闻不问,前军将士怨声载道!若军中鼓噪甚至哗变,你老人家能担得起这责任?!” 管宁把双手一摊,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本监军也想为前军提供粮草,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王爷您看!” 说着,管宁从桌上拿起一本账簿,一边假作毕恭毕敬地递给朱由检,一边为难地道:“这是今日发放粮草和火器弹药的记录。这天寒地冻的,江南的粮食运不过来,通州城内的粮库一共才有三十万石。孙督师昨日已往山海关和蓟州运出十万石,还剩下二十万石。勤王兵马一来,中、左、右、后四军,各分了五万石,如今粮库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王爷让本监军去哪里找粮草发给前军?” “已经没粮食了?”朱由检翻了翻账簿,急问道。 “对啊,没了!”管宁皮笑肉不笑地道。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突然指着管宁的鼻子大骂道:“管宁,我*大爷!有他妈你这么干事的么!不行,你马上让其他几路人马各匀出一些粮食,分给前军!” “王爷请勿口出污言秽语!”管宁也恼了,阴恻恻地道,“粮食本监军已经发放完毕,剩下的事就不归咱家管了。您若想要粮,尽管问各路主将要去。但本监军恐怕那些丘八可都是些贪财之辈,粮食已经进了他们的嘴,想再抠出来,难呐!” “你…你给我等着!”朱由检气呼呼地道,“各路主将现在何处?马上把他们给我找来!” 管宁把脸一沉道:“王爷,您可别忘了,您只是代天子出征,可没有统兵之权!如今孙督师不在,通州城中各路人马,都得受本监军节制!各路人马已分驻于城中,主将各负其责,没有本监军的命令,谁敢擅动,即是死罪!” “好你个管宁!”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来人,给本王把他拿下!” 他本想着一声令下,左光先、王文彬等人就会一拥而上,将管宁先揍个半死,再抢过他的兵符令箭。可扭头一看,众人全都面有怯意,一个劲地往后退,竟无一个敢上前者。 而一直静静地立在管宁身后的万俟松,此时上前一步,虎视全场,双目精芒四射。 左光先、戚美凤等人立即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迫了过来,才知道有宗师级的高手在此,更不敢轻举妄动。 管宁见状大笑道:“王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咱家知道您是在开玩笑,不过时候已经不早,王爷也该找个地方安歇了。来人啊,送王爷出去!” 朱由检见管宁要把自己撵出去,真的急了眼,上前一把揪住管宁的脖领子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管宁见朱由检瞪着双眼,抡着拳头,吓得脸色苍白,连声尖叫:“王爷,您还要殴打本监军不成?” “我就揍你,怎么了?”朱由检气急败坏地喊着,但见一旁的万俟松冷冷地盯着自己,又不敢真的下手。 正在此时,楼外一人大踏步闯进来,声如洪钟地道:“督师孙承宗在此,都给我住手!” 第一百零五章 一路小心 孙承宗的突然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管宁趁机挣脱了朱由检,悻悻地道:“孙督师,您不是赶往蓟州视察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几路人马都快要火并了,老夫哪还有心视察!”孙承宗苦笑道。 原来他虽然心系前线战局,昨日只在通州待了片刻,便追着梁永烈的前锋部队赶往蓟州。然而他到底对管宁这个监军不放心,生怕他胡乱指挥,惹出什么乱子,故而在城内也留下心腹,监视各路人马的动静。 今日午后,孙承宗已经快赶到蓟州,正在一个小村子里打尖,心腹突然飞骑赶来,将管宁不让前军进城的事向他详细报告了。孙承宗就知道要出事,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等赶到通州城下之时,朱由检早已率领前军冲入城中了。 孙承宗急得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心想这可是在京畿之地,若发生兵变,导致勤王兵瓦解,自己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连忙打马入城,一边沿途安抚前军士卒,一边打听管宁和朱由检的下落。 好在前军士卒被朱由检施计放入城内,虽然食宿还没有着落,总好过在城外的冰天雪地中挨冻,因此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倒还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孙承宗心中稍定,终于在梦红楼中找到了朱由检和管宁。他一进大厅,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两人分开道:“殿下,管公公!你们二人身居高位,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你们呢!似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 朱由检本来揪住了管宁却又不敢揍,正在骑虎难下,孙承宗这一来,他正好有了台阶,当即松了手,气哼哼地道:“若不是看在督师大人面上,本王非把你揍得连你妈妈都不认识!” 孙承宗见朱由检言语举止粗俗不堪,心中大不以为然,忙问起二人争执的缘由。 朱由检和管宁二人忙争着向孙承宗告状,一个说对方故意歧视前军,存心害人;一个说前军不遵将令,图谋不轨。 孙承宗耐着性子听完,已明白了个大概。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管宁乃是魏忠贤的心腹,此次出任监军,基本上就是给自己来捣乱的。 而自己身为东林党人,深受魏忠贤的猜忌。此次魏忠贤大举迫害东林党人,只因自己是天启的启蒙老师,才免遭大难。他此次统军出征山海关,一方面是忧心辽东危局,另一方面,也有远离京师避祸的想法。 此次的事件,摆明了就是管宁处事不公,故意整治前军,其实就是整治前军的主将左光先,因为左光先的哥哥左光斗是东林党人。 孙承宗虽对这种为一己私利,将军中大事视为儿戏的做法感到极为愤怒,却也不愿意与管宁撕破脸皮。因为说到底,管宁是监军,在理论上还凌驾于自己之上。而且得罪他就等于得罪魏忠贤,在这个节骨眼,孙承宗也不想再去刺激阉党。 而且,他对朱由检斩关闯城的做法也大有意见。若真因此引发火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孙承宗微微一笑道:“殿下,管公公,其实你们二位都是为我大明将士着想,只不过出发点不同。管公公统揽全局,考虑欠妥之处是有的,但绝非故意刁难前军将士,对吧,管公公?” 管宁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督师大人明察秋毫,咱家佩服!” 见朱由检气得变了脸色,孙承宗又不疾不徐地道:“但殿下能想士卒之所想,急士卒之所急,亦属难得,只是行事稍微鲁莽了些。既然前军已经进了城,与其在此争论谁对谁错,还不如抓紧时间安排大军食宿,二位以为如何?” 朱由检见孙承宗是和稀泥的态度,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小声嘟囔道:“本王也忙得很,只要前军将士食宿有着落,谁有空搭理这个死太监!” 管宁气得翻着白眼道:“孙督师您看,王爷也欺人太甚了!” 孙承宗只得劝解道:“好了殿下,这青楼乃是藏污纳垢之地,您金枝玉叶,岂能在此久留?来来来,且虽老夫到府衙中安歇,前军之事,就让老夫来料理吧!” 朱由检知道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魏忠贤都不敢把他怎么样,当然也得给他个面子,当即笑道:“有督师大人主持,本王自然放心。” 孙承宗好不容易把朱由检哄出梦红楼,今夜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众人来到楼外,左光先、王文彬等人对朱由检施礼道:“多谢殿下为前军将士斡旋!末将等还要返回军中安排各种事宜,就此恭送殿下!” 朱由检一边与左光先道别,一边回想着今天的经历,不由得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眼看着都要亡国了,魏忠贤竟还拿军队作为党争的棋子,完全不把战争的胜败放在心上!照此下去,此次的山海关之旅,恐怕是要惨淡收场! 刚刚转过街角,戚美凤心头突生警兆,冲着一个黑暗的角落厉叱道:“什么人!” 还没等朱由检反应过来,一道寒光冲着他激射而出。 戚美凤眼疾手快,挥剑砍去,只听“铮”的一声,那东西被击落在地。再看那角落时,只见黑影一闪,来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去搜捕刺客!”戚美凤见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大声斥责戚家军的士卒。 可众军士将几条街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挨门挨户地查找了一番,除了惊慌失措的老百姓,什么也没查到。 “别查了,肯定跑远了!”朱由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弯腰将被戚美凤击落的物事捡起来,突然“咦”了一声。 戚美凤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精光闪闪的银手镯,手镯上系着一根细绳,细绳上穿着一个小纸包。 朱由检打开小纸包,里面字条上的字迹露了出来,只有“一路小心”四个字。 戚美凤恍然大悟道:“刚才的来人不是刺客,而是在提醒殿下要小心。故此他使用银手镯,即使打中了殿下,也不会造成伤害。” 朱由检疑惑地道:“一路小心?小心什么呢?” 戚美凤也摇头道:“可能是提醒殿下,要小心刺客?或者是到了战场之上,小心敌人?不过殿下放心,末将自会小心在意,绝不会让殿下受到伤害!” 朱由检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不多时,众人赶到通州府衙。此时府衙已改为督师的临时行署,一名中军官早得到孙承宗的指令,将朱由检等人迎入府衙中道:“督师大人已有安排,殿下与随行人员请到后院安歇。可戚千户,您的五百名军士,行署内可没地方安置。这周围还有些民房,我看可以暂时征用…” 戚美凤自从进了行署,见此处虽相当于孙承宗的中军大帐,防务却布置得松松垮垮,心中大不以为然。此时听中军官如此说,当即摇头道:“大人,不必了。督师大人给末将的命令即是保护殿下,末将与将士们怎敢离开殿下半步?我们就在后院休息,没房子也没关系!” 中军官拗不过他,只得将众人引至后院。 这后院共有五间卧房。戚美凤立即做出安排,朱由检住最中间的卧房,左边一间住那些随行的太监,其余三间则让戚家军轮流入内休息。 她又安排人手轮流值夜,将后院的所有出口以及墙头之上,都命人严密看守。 朱由检见所有值夜的士兵均是刀剑出鞘,背负弓箭,不禁笑道:“美凤,这里是督师行署,刺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罢,何必这么紧张!” 戚美凤却道:“末将职责所在,无论在哪里,也不敢稍有松懈。” “我看大伙儿都是用刀剑或弓箭,因何不用鸟铳?那不是威力更大么?”朱由检又问道。 戚美凤解释道:“此处并非战场,若真有刺客想行刺殿下,绝不会大张旗鼓地往上冲,而只会选些武艺高强者突施偷袭。鸟铳需要引燃火药方能击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还不如普通的刀剑和弓箭。” 朱由检心中暗叹,要是自己穿越的时候,带过来一支半自动冲锋枪就好了!哪怕来把左轮手枪也行啊!眼下自己倒是有汤若望送给自己的一支燧发手枪,不用火绳引燃,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最先进的了。但它仍需打一枪装填一次,不能做到连发。 要是有了能连发的枪,什么武林高手,哥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了卧房,见房内只有一张大床,此外再无别物。 朱由检白天骑了一天的马,晚上又冲进通州城与管宁争执,此时放松下来,才觉得腰酸背痛,骨头如同散架一般。 他刚一头栽倒在床上,突见窗棂上映出一个熟悉的秀美身形。 “美凤,是你么?” “殿下请安歇,末将就在此守护殿下!”戚美凤的声音飘了进来,铿锵中又带着甜美,引人遐思。 第一百零六章 走马赋诗 朱由检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被戚美凤从窗外轻轻唤醒。他揉了揉肿得像金鱼一般的肉眼泡,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呵欠问道:“美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殿下,现在已近午时。”戚美凤恭谨地答道。 “什么?”朱由检慌得一骨碌爬起来,“都快到中午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 戚美凤微微一笑道:“末将听殿下睡得十分深沉,不敢惊扰。殿下可收拾好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忙将昨夜“排毒”用过的草纸藏到床下,又匆匆穿上衣服,尴尬地道:“好了,好了!” 戚美凤双颊桃红地推门进来,躬身施礼道:“殿下,督师大人求见,正在前堂等候呢!” 朱由检不知道孙承宗找自己有何事,赶紧向外就走。一出院子,见几百名戚家军早就整装待发,更觉惭愧,忙问戚美凤道:“大伙儿早都起来了?吃过早饭没有?” 戚美凤笑道:“我戚家军治军严格,不论寒暑,辰时二刻必须起床。大家早已用过早饭,督师大人安排得很妥当,一下拨付了半个月的粮草,还有肉吃呢!” “昨夜有什么动静没有?”朱由检还惦记着那个神秘的身影,以及那张写着“一路小心”的字条。 戚美凤皱了皱眉道:“昨夜末将除了在督师行署内警戒,又在行署外加派了六个暗哨和一队移动哨。可是这一夜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朱由检听了心中稍定,可又总觉得那个身影看起来有点眼熟,感觉不像是在提醒自己,倒像是不怀好意。 二人说着来到前堂,见孙承宗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拄腮,打起了瞌睡,显然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朱由检忙上前笑道:“有劳督师大人久等!” 孙承宗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道:“殿下来了!老夫有失仪容,还望殿下恕罪!” 朱由检见他精神略显委顿,双眼熬得通红,眼中布满血丝,嗓音也十分暗哑,惊讶地问道:“督师大人,昨夜您没有休息好么?” “老夫哪还有心情休息!”孙承宗苦笑着道,“昨夜殿下与管公公吵了一架,管公公气不过,连夜赶奔蓟州去了,给老夫留下个烂摊子!” 二人落座详谈,朱由检这才知道:昨夜自己走后,管宁对孙承宗和稀泥的做法十分不满,大吵大闹了半个多时辰,非要惩治前军的左光先等人不可。 孙承宗见他一味胡搅蛮缠,也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愤然作色道:“阵前换将,向来是军中大忌!左光先乃是一员骁将,选他做前军主将,也是老夫的主意。就算他细节处有些不谨,那也是为了让前军将士能尽快得到休整,这正是为大将者第一要务!老夫不同意现在处罚左光先,若监军大人非要处罚,就连老夫也一并罚了吧!” 管宁登时目瞪口呆。想那孙承宗身为帝师,深受皇帝信任,就连魏忠贤本人都惧他三分。他一个魏忠贤的狗腿子,哪有底气和孙承宗叫板? 见管宁被自己震住,孙承宗又苦口婆心地道:“管公公,如今大敌当前,咱们为人臣的,当为君父分忧,同仇敌忾,劲往一处使。若到了前线,左光先不肯奋力杀敌,不用管公公发话,老夫第一个就饶不了他!管公公还当以大局为重,督促全军,尽快赶到山海关为是。” 管宁见孙承宗给自己个台阶,知道再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只得答应不再与左光先计较。可他又嫌朱由检不把他这个总监军放在眼里,还假意要返回京师,撂挑子不干了。 管宁是敕封监军,名义上也代表着皇帝,他要走了那还了得?孙承宗只好又是一阵苦劝,管宁这才勉强妥协,条件是这一路上他不再见朱由检,省得又让他揪脖领子。 孙承宗为顾全大局,只得点头同意。二人商议的结果,管宁率左军、右军先赴蓟州,孙承宗统领前军、中军和后军随后进发。至于朱由检,就还让他在后面慢慢晃悠吧,反正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管宁天不明已率先头部队出发,此时都快到蓟州了。 朱由检一想自己反正也确实是个摆设,军务如何安排,自己是插不上嘴的,也只得点头称善,心想至少用不着和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置气了。 孙承宗又道:“殿下,前方军情紧急,老夫本想顺路视察蓟州一带防务,如今是没有时间了。咱们一路同行到蓟州之后,老夫带大军走玉田、丰润、滦州、永平的南线,请殿下走遵化、迁安的北线,代老夫视察这两处,您看如何?” 朱由检心想自己单走一路,少了这老头子的约束,还能自由一些。又有戚美凤和她的戚家军相伴,倒也不怕寂寞,当即满口应允。 此时大军已经补充完粮草辎重,也该启程了。这次朱由检却不愿再乘车仗,而是骑马和孙承宗并辔而行,一起出了通州城,望蓟州进发。 蓟州距通州二百余里,比京师到通州可远多了。诸路军马又携带了不少粮草和辎重,行军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偏偏天公不作美,刚出通州城不远,天空又飘起雪花。 孙承宗掐算着日子,心中暗暗焦急,生怕自己还没赶到山海关,后金军队就先将关口攻破了。 但他看到护卫朱由检的这五百名戚家军,虽然也以步兵为主,且携带的辎重更多,走起路来却是雄赳赳气昂昂,与其他明军那种叫苦连天、能拖就拖的态度截然不同。 孙承宗不禁赞道:“不愧是我朝名将戚继光带出来的队伍!若我大明的将士均能如此,何愁建虏不灭!戚千户治军严谨,颇有先祖风范!” 戚美凤听见孙承宗夸赞,忙谦虚地道:“督师大人谬赞了。先曾祖清剿倭寇,斩首十余万级;后出镇蓟门,使得蒙古人再不敢觊觎中原。末将何德何能,迄今寸功未立,岂敢与先曾祖相提并论?”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戚千户不必过谦!眼下九边不宁,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有的是功劳等着你去立!”孙承宗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戚千户麾下兵马士气如此高昂,可有什么秘诀么?” 戚美凤恭谨地答道:“军中士气,一靠粮草充足,军械齐备,军饷准时足额发放,如此将士方能无后顾之忧;二靠实战锤炼,胜绩越多,士兵越自信,上阵之时也就越加勇猛。而这第三点,末将以为最为要紧,就是平时反复向士兵言讲,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 朱由检听得认真,见戚家军居然懂得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也不禁暗暗称奇。 孙承宗也眼前一亮,高声问道:“戚家军的将士们,你们是为何而战?” 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齐声吼道:“同心协力,救国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说得好!”孙承宗激动地在马上一拍大腿,“老夫等着看你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戚千户,戚家军行军之时,可有些军歌以壮声势?” “将士们!唱个《满江红》,让督师大人听一听!”戚美凤自豪地道。 五百名士卒得令,在夹杂着大片雪花的寒风中,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边唱起了岳飞的千古名作:“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雄浑的歌声久久在雪原中飘荡,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一曲唱罢,孙承宗抚掌大笑道:“唱得好!殿下,岳少保这阙《满江红》,您可曾读过?” 朱由检本来也沉浸在这悲壮的气氛中,闻听此言却老大不高兴。敢情孙承宗还是觉得自己不学无术。在前世,只要是中国人,就连小学生都会背这首词,这老孙头也太把人看扁啦! 他胸中来气,故意笑道:“督师大人,这首《满江红》好是好,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哪里来的潇潇细雨?我这里还有一首词,倒与眼前的景致更为契合,督师大人想不想听?” 孙承宗倒真没想到,这信王朱由检平时言语粗鄙,居然还喜欢附庸风雅,当即忍着笑道:“老夫洗耳恭听!” 朱由检微微一笑,即于马上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货将老人家的《沁园春?雪》吟诵完毕,得意洋洋地看着孙承宗。 哪知孙承宗在马上呆了半晌,突然“扑通”一声,翻身落马! 第一百零七章 密商诡计 孙承宗突然坠马,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朱由检赶紧甩镫离鞍,下马将孙承宗从地上扶起,关切地道:“督师大人,没摔坏吧?您这是怎么了?” 孙承宗颤抖着双唇,眼中放出异彩,直勾勾地盯着朱由检道:“殿下,方才这首词,是您所作?” 朱由检就是再不要脸,也绝不敢把老人家的千古名篇据为己有啊!况且这首词中“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字眼,在老人家而言是无比贴切,但在这个时代,自己又是这种身份,说出来可有有点犯忌了。 他赶紧正色道:“我哪写得出!信王府中藏有许多古书,其中一卷上有这么一首,作者为毛润之。” 孙承宗先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又转为狂喜,连声道:“好词,绝妙好词!此词意境恢宏磅礴,气吞山河,实乃老夫所见之古今第一强音,比苏学士的《念奴娇》更胜一筹!却不知这毛润之是哪朝的古人,老夫竟没听说过!” 朱由检口中应付道:“那古书残缺不全,我也不得而知。”心中却暗想,你老孙头要想见老人家,还得往后穿越三百年! 孙承宗略显惆怅,良久才道:“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珍贵的藏书。若辽东战事顺利,他日返京之时,老夫可否到府上一观?” 朱由检慌张地道:“啊…行,没问题!”腹中却打起了小鼓,心想自己的收藏除了金银财宝,就是那些黄色图片了,真要是让孙承宗看见,还不得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 正当朱由检与孙承宗在马上冒雪行进之时,二百里外的蓟州城内,管宁与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正坐在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中,啜着热气腾腾的香茶,进行秘密的商议。 这涂忠年纪约在四十多岁,过去一直在宫中的惜薪司当差。他在宫中从最底层的小太监做起,熬了二十多年,由于没有门路,混得很是不如意。 后来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他与尚膳监少监管宁结识,这才开始平步青云。 靠着大笔的行贿与拼命的巴结,他与管宁成了好友。又经过管宁的引荐,拜入魏忠贤的门下。由于他既听话又会来事,很得魏忠贤的赏识。半年之前,魏忠贤大笔一挥,竟将他直接调任蓟州,成了大明九边之一的蓟州镇的镇守太监。 因此,管宁可以说是涂忠的大恩人。此次管宁出任勤王兵马总监军,行经蓟州,涂忠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以最高的规格接待管宁。 但管宁却不领情,只寒暄数句,即挥退众人,神秘地道:“老涂,旁的话先不说了。这是厂督给你的密令!”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小粒冰糖样的东西,交到涂忠手中。 涂忠毕恭毕敬地接过来,见是一颗蜡丸,也知道事关重大。 蜡丸这种东西,是这个时代传递保密信息才用得到的。制作时,先在不怕烫的油纸上,用特制的墨汁写上信息的内容,将其塞入一个小球状的容器中,再往这个容器里灌蜡汁。当蜡汁冷却凝固后,剥去外面的容器,一枚光滑且不透明的蜡丸就制成了。 蜡丸比起书信来,体积要小了许多,携带更加方便隐秘。万一遇到严密搜查,携带蜡丸之人可以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而且,若想看这种蜡丸里隐藏的信息,就只有掰开蜡丸。掰开的蜡丸自然无法复原,有效地防止了信息在传输途中泄密的问题。 那字条上的字迹,遇到空气后也会迅速氧化,变得模糊不清,因此也只能看一次。 涂忠向厅外扫视了一眼,确信无人偷窥,才小心翼翼地将蜡丸掰开,展开用油纸制成的字条,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涂忠看罢字条,脑门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赶紧将字条连同蜡丸,就着旁边烧得正旺的一支大红烛点燃,直至化为灰烬。然而由于紧张,他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一不小心,将一滴蜡泪滴到了手上,立时烫得瓷牙咧嘴。 管宁在一旁冷眼观看,此时不禁微微一笑道:“老涂,慌什么!都记住了没有?” “记…记住了!”涂忠颤声答道。 “我说老涂哇,你不会是不敢做吧?”管宁阴阴地一笑,“这可是厂督的意思,你怕个鸟!难不成你还对厂督的命令有意见?” 涂忠浑身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道:“不不不,咱家哪敢不听从厂督大人的命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但说无妨!”管宁将脸凑近涂忠,语气中透出威压。 涂忠犹豫了片刻,终于胆怯地道:“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事一旦事机不密,泄露了出去,那咱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那你做得干净点不就行了?”管宁不以为然地笑道,“厂督不是都教给你怎么做了么,你只管照着去做!咱家还给你透个底,这件事厂督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做成。即使你这没弄成,咱们还有别的准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涂忠这才松了口气道:“有管公公这句话,咱家就放心大胆地去干了!管公公请放心,咱家来蓟州虽只有半年,该搭的线都搭上了!只要咱家派人递个口信,您就瞧好吧!” 管宁哈哈大笑道:“咱家没出京师的时候就跟厂督大人说了,老涂这人办事踏实用心,再难的事,交给他办准没错!事成之后,你就等着高升吧!说,你想去哪?尚膳监还是司礼监?到时候我在厂督大人面前再给你美言几句,包管趁了你的心意!” 涂忠也得意地笑道:“那咱家就先谢过管公公了!不过说实话,自打从宫里出来,咱家还是觉得在外面好,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山高皇帝远!要真能再往上走一步,咱家倒想换到江南去。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家还真想去领教领教!” 两个太监乐了一阵,管宁似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道:“差点忘了,咱家要派几个人出关往北边去,你还得安排安排。” 涂忠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北边?北边可是蒙古人的地盘,去那边能干什么?” 管宁本来还是笑吟吟的,闻听此言却突然变了颜色,阴恻恻地道:“老涂,不该打听的事情,你就不要打听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反而给自己惹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看着管宁那可怕的面孔,在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中,涂忠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声道:“管公公说的是!安排个把人出关,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前一阵辽东大败,弄得蓟州这边也紧张了起来。蓟辽总督阎鸣泰刚来,新官上任总要来个三把火,我怕他那里不好通融啊!” “阎鸣泰那里你不用担心。”管宁笑道,“待会儿他还要请咱家去总督府,咱家亲自和他打声招呼不就完了?他也是厂督的人!不过他毕竟是文官,和咱们的身份不一样。有的事,咱家只敢和你老涂交底!” 正事谈完,管宁起身就往外走。涂忠忙道:“管公公,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千万得多盘桓两日!咱家早都准备好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您要走了,岂不是白准备了?” 管宁轻轻咬了咬牙道:“这次顾不上了。你那套把戏,就留给那个人吧。让他上路之前,再好好地享受享受!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防备之心了,你也更好下手!” 两个心怀鬼胎的太监在蓟州密议,百里之外的朱由检却全然不知。连续两天,他与孙承宗的大队人马一路向东偏北行军,地势也渐渐从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逐渐过渡到了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 第二天下午,刚过三河镇不久,前面望见一座小村落,村北即是白雪皑皑、莽莽苍苍的大山。 孙承宗这两天对戚美凤颇为赏识,有意考较她:“戚千户,你可知此地何名?” 戚美凤在马上一抱拳,恭谨地答道:“回督师大人,此地名为段甲岭。过了段甲岭,再往前不远即是蓟州了。” 朱由检奇道:“美凤,你来过这里么?” 戚美凤笑道:“回殿下,末将虽未来过这里,但先曾祖却曾在此地驻兵,并将蓟州各地山川形势绘成地图。末将也是从地图上得知这段甲岭的,地图上还记载着,山上有一座道观,香火颇盛呢!” 众人遥望山上,果然有一座红墙灰瓦的建筑,其上还有袅袅飘起的香烟。孙承宗虽然上了年纪,目力却是极佳,对朱由检笑道:“殿下看见了么?那匾额上写的是‘冲虚观’三个字。” 朱由检极目远眺,却根本看不清楚,心中暗自惭愧。没想到在前世只顾玩电脑游戏、看光盘太多,视力大受影响,穿越过来,还不如一个老头子眼神好使! 孙承宗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尴尬,兴致勃勃地道:“此观名为‘冲虚’,当从列子所著的《冲虚经》而得名。殿下读过没有?” 朱由检尴尬地摇了摇头。戚美凤却看出他的窘态,微笑着接口道:“末将不懂道家经典,只知道《孙子兵法》有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 孙承宗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也不要停歇,来个‘冲其虚’,直奔蓟州吧!” 第一百零八章 蓟州古城 众人打马狂奔,傍晚时分,蓟州古城那雄伟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朱由检的眼前。 朱由检在前世上学之时,其他学科只求及格,唯独对地理情有独钟。他知道蓟州即是以后的天津蓟县,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县城罢了。他想不通为何在这个时代,蓟州竟是如此重要呢? 孙承宗的一番话,正好回答了他的疑惑:“蓟州古称渔阳,自周召公奭在此建都立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此地为京辅要镇,左扼山海,右控居庸,背连古北,距东西南各四百余里。而蓟州当其冲,枕山带河,重关复阻,第为应援,以翼蔽畿辅,雄甲他镇。 “我大明北疆与蒙元接壤,为防御北方各部的侵袭,自西向东,设有甘肃、宁夏、固原、延绥、山西、大同、宣府、蓟州、辽东九镇,蓟州即是其中之一。因这后四镇拱卫京师,尤其重要,又增设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总揽四镇防务。这蓟辽总督府,也设在蓟州。” 二人一边谈话,一边降低速度,缓辔而行。而此时,蓟州城也城门大开,接应勤王兵马入城的队列从城中开出,远远地迎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皆是本地官员和驻军守将,为首的自然是新任蓟辽总督阎鸣泰和蓟州镇守太监涂忠。 孙承宗与迎接的众官员一一寒暄,却没看到管宁,诧异地问道:“怎么不见监军大人?” 阎鸣泰赔笑道:“回督师大人的话,管公公昨日已启程去山海关了。” 他能出任蓟辽总督,正是孙承宗的大力保荐起了作用。因此他对孙承宗是奉若神明,有问必答。 孙承宗微微一皱眉,心想这管宁倒挺积极,希望他不要又给自己添什么乱子才好!又想这阎鸣泰素有贤名,怎么现在竟成了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 朱由检谁也不认识,别人对他也是敬而远之,只参拜一下,仍去簇拥着孙承宗嘘寒问暖。他感到十分无聊,只好端详起蓟州的城墙来。 此时,一名年约三十、身材矮小、面色黝黑、翻鼻阔口的官员走上前来,先对朱由检躬身一揖,然后道:“殿下可是在观察蓟州的城墙?” 朱由检见有人主动与自己搭讪,倒有些意外,只是“嗯”了一声。 此人却如数家珍地道:“古蓟州城墙是以土垒成。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对城墙屡次翻修,如今已经全部换成了砖石结构,防御能力大为增强。如今,蓟州城墙周长九里又三十步,连女墙高三丈五尺,垛口二千零四十个。东有威远门,南有平津门,西有拱极门。还有角楼四座,更铺三十二所,护城河深六尺,阔五丈。真京东之雄关也!” 此时孙承宗正好在众官员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听此人说完,以赏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位大人尊姓大名,现官居何职?” 那人慌忙对孙承宗施礼道:“卑职兵部职方司主事袁崇焕,见过督师大人!” “袁崇焕?!”朱由检失声叫道。 他虽然历史知识贫乏,但袁崇焕的大名,他还是如雷贯耳。而且他对这位颇具争议的历史人物的认识,还是来自金庸老先生的《碧血剑》。 以他所了解的历史,这位袁崇焕在不久的将来将会青云直上,先后出任辽东巡抚、兵部尚书、蓟辽督师,位极人臣。他修筑关宁防线,统率关宁铁骑,屡败后金劲旅。 然而由于皇太极绕过山海关直抵京师,酿成“己巳之变”,袁崇焕被已经升级为皇帝的朱由检以“谋叛欺君”的罪名凌迟处死。 可是眼下,袁崇焕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而且是刚从福建邵武知县转任而来,几乎无人知道他的名字。见朱由检那震惊的模样,袁崇焕也诧异地问道:“怎么,殿下竟听说过卑职的名字?” 朱由检这才从震惊中恢复常态,尴尬地笑道:“额…听没听说过,本王记不清了…” 孙承宗却问道:“袁主事,你不在兵部衙门当差,到蓟州做甚?” 袁崇焕慨然道:“回督师大人,卑职在福建时,已颇关心辽东战事。此次进京述职,正赶上广宁之败,京师之内人心惶惶,竟有些官员和富户怕京师遭到攻击,计议南逃。崇焕虽驽钝,但食君禄当为君分忧,岂能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后得授兵部主事,故单骑出京巡视边关,惟思为朝廷寻觅破虏良策。不意与殿下和督师大人在此相遇。” 孙承宗心中暗暗称奇,心想其他的官员一听说打仗,立即躲得远远的,避之不及。更有些高官,皇帝已经连连下旨派其出任,由于贪生怕死,宁肯抗旨丢官,也绝不敢上前线。而这位袁崇焕虽然官微言轻,且相貌丑陋,却敢主动来边关巡视,单是这份胆气,已是颇为难得。 众人寒暄着进了城,阎鸣泰先将孙承宗和朱由检引至蓟辽总督府。 孙承宗甫一坐下便问:“阎总督,如今蓟州防务情况如何?北面蒙古诸部有何动静?” 阎鸣泰满面笑容道:“督师大人,卑职自上任以来,蓟州镇倒是风平浪静。蓟北多山,山路崎岖,马匹难行。蒙古诸部以骑兵为主,在草原、平原上可纵横驰骋,但到了这里则无用武之地。卑职又以重兵把守遵化、迁安等边关,蓟州当可高枕无忧。 “至于关外地区,蓟州北面主要有蒙古三部,由南向北分别为朵颜部、插汉部和喀尔喀部。这三部势力犬牙交错,矛盾重重,时常为争抢牧场而互相争斗。即或偶有犯境,亦不足为患。” 孙承宗不满地追问道:“什么叫‘偶有犯境亦不足为患’?若其犯境,阎大人如何应对?” “卑职以为,蒙古诸部以游牧为业,逐水草而居,之所以会犯我边界,只是为了抢掠财物。”阎鸣泰拈着短须,得意洋洋地道,“朝廷陈重兵于边关,然仍不能阻其入寇,何也?只因他们饿得难受,不来抢掠就要灭族!” 朱由检听着听着,只觉得这阎鸣泰竟似为蒙古入侵找借口,感到十分不爽。他心想,如果按照这种逻辑,只要吃不上饭,就可以正大光明、毫不羞愧地去抢劫别人,这不就是丛林法则,谁更凶猛谁就可以吃其他的动物么? 他这一不爽,脸上顿时带出了鄙夷的神色。 孙承宗也颇不以为然,但他的城府比朱由检深得多,只是不露声色地继续静听。 阎鸣泰却浑然不觉,继续摇头晃脑地道:“卑职以为,朝廷与其靡费钱粮,疲兵伤民,不如以抚代剿,给这些部落些许好处。这些化外之人性情粗疏,本无非分之想。只要吃饱喝足,他们也就不会再袭扰我大明了。算下来,这可比屯兵进剿要划算得多!” 孙承宗实在听不下去,又不好当面驳斥阎鸣泰,只得匆匆起身道:“老夫还要安排诸路勤王兵马的食宿,就不多叨扰了!” 他这一告辞,朱由检也赶紧跟着告辞,他真是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稀包软蛋了。 出了蓟辽总督府,镇守太监涂忠盛情邀请孙承宗和朱由检去他那里做客。孙承宗哪有心情,大袖一挥道:“老夫有军务在身,还是殿下去吧!” 朱由检无法,只得跟着涂忠来到了不远处的镇守太监府。 二人进了府,分宾主落座之后,涂忠着人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谄笑着对朱由检道:“王爷一路辛苦,请先品一品这茗香茶,解解劳乏。” 朱由检掀开盖碗品了一口,惊喜地道:“好茶!是不是毛尖茶?” “殿下果然是品茶高手!”涂忠赞道,“此茶不是一般的毛尖,而是极品口唇贡茶,又称**茶!”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茶叶只有茶香,这**从何而来?” 涂忠讨好地道:“殿下有所不知。此茶产于贵州都匀,此地云镇山头,远看轻云密布,茶香蝶舞,似如翠竹苍松。那茶树多生于溪涧峡谷两旁,人迹罕至,采摘转运难度极大,是以外界知道得不多。” “而最珍奇的,则是此茶的制作方法。”涂忠神秘兮兮地道,“采茶之时,只用年纪在十六岁以下,容貌姣好、未经人事,且必须是体态丰满的布依族少女,于清晨时分以口唇采摘带露之茶。采下茶叶之后,再将茶叶置于少女的前胸之上,用那两团物事揉搓,靠体温进行初次烘培。如此,则茶中带有**,冲出来之后香气浓郁,滋味清爽,汤色明澈,品质润秀。殿下请看那茶芽,皆是因为经过少女的反复揉搓,才如此细尖!” 朱由检听得哈喇子都快流了一地,心驰神往地道:“此茶虽好,要是饮茶时有那采茶的少女陪伴着,就更好了,嘿嘿嘿嘿。” 涂忠见朱由检果然如管宁所说,十分好色,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连连拍头道:“殿下说的是,奴才怎么没想到这一节!不过,这蓟州城中虽无采茶女,却有绝色歌姬,要不要为殿下舞上一曲,聊以助兴?” 第一百零九章 雪中情 朱由检被涂忠大灌**汤,一时心猿意马,只想快点见识那“绝色歌姬”到底有多**。 但他用眼神的余光一撇,见戚美凤正沉着俏脸,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显得极不高兴。 这货心头一颤,暗想自己可是代天子出征,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若刚一进城就忙着找花姑娘,该让朝夕相处的戚家军将士怎么看自己?自己的沿途安全,还要靠他们来保证,可千万别把这位姑奶奶给得罪了! 想到此处,他忙连连摆手,违心地说道:“多谢涂公公的美意。不过将士们奉旨勤王,一路上衣不解甲,就算进了城,几十个人挤一间屋子,也难得休息好。想起他们,本王怎好意思在这里享清福。我还是回军中歇息,明天一早,即按照督师大人的安排,启程赶赴遵化视察。” 涂忠嘴上对朱由检赞不绝口,心中却暗骂道:装什么装,你是个什么货色,厂督大人早就交待得清清楚楚!你既不肯在这待着,咱家还省下一个绝色美女呢!只要你乖乖地去遵化,管教你有去无回! 出了镇守太监府,朱由检见戚美凤默默跟随,仍在生自己的气,只好涎着脸没话找话道:“美凤,你是不是困倦了,怎么不说话?” 戚美凤没好气地道:“末将是怕打扰殿下的清兴!方才在镇守太监府,涂公公不是要给殿下找歌姬么?殿下若是答应了,末将正好可以轻松一晚!” 朱由检嘿嘿地憨笑道:“那什么,本王可不是好色之徒!” 戚美凤鄙夷地道:“只是听个曲子,殿下怎么扯到‘好色’上了?” 朱由检一时语塞,暗自埋怨自己太不小心,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吭哧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还是喜欢听戚家军的军歌!” 戚美凤抢白了朱由检几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此时见朱由检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副可怜的模样,真是既可气又可笑。她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含羞悄声道:“末将是怕玉怜妹妹伤心!她为了给殿下疗毒,不惜冒充太监混入军中,这份苦心您应该体谅!眼下您毒素尚未排尽,还不宜做…” “怎么,你都知道啦?”朱由检老脸暴红,讪讪地道。 “殿下放心,末将与玉怜妹妹一见如故,一定会替她保守秘密,不会让她泄露身份的。”戚美凤笑道,“不瞒殿下,我们二人一见如故,只要不是在众人之前,我们已经姐妹相称了!” 朱由检顿时头大如斗,心想这包玉怜哪里都好,只是爱乱认姐妹。她已经与信王府里的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金陵的陈圆圆八拜结交,还把已经离开的董小宛也给算上了。如今又多了个戚美凤!幸亏这些女子没有都在身边,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是她们聚齐了,整日莺声燕语,自己还不得被烦死! 一夜无话。孙承宗惦记着前线形势,又怕管宁趁自己不在,胡乱指挥,天不明即率军启程赶路。 阎鸣泰身为蓟辽总督,从名义上来说,辽东战局也应由他负总责。但在实际上,因为在辽东一败再败,朝廷早已增设辽东经略,专门负责辽东地方,他这个蓟辽总督只能管蓟州,权力已经缩水一半。 但孙承宗认为蓟州和辽东唇齿相依,军情相连,此次自己统兵出征,不是为了解燃眉之急,而是要统揽蓟辽防务,设计一个大的方案,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明帝国东北方的边境问题。 因此他执意要阎鸣泰与自己同赴山海关,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一起探讨平辽方略。 阎鸣泰虽然胆小怕事,但孙承宗身为督师,可节制蓟辽地方一切文武官员,他也不得不遵命随行。 而那位兵部主事袁崇焕,也再次主动请缨,愿随孙承宗一起赴山海关,考察边军防务。 孙承宗觉得袁崇焕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当即慨然应允。 涂忠苦留孙承宗不住,只好转向朱由检大献殷勤。大军开拔后,他谄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一路辛苦,反正督师大人已经走了,您可一定要在蓟州好好地游玩一番。城中有千年古刹独乐寺,香火极盛,且内藏吐蕃密宗经卷,上有‘欢喜禅’修炼之法,殿下何不去随喜?”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不过还是强自忍住道:“下次,下次吧!既然督师大人已经率大军开拔,本王也不好意思落在后面拖后腿,还是赶紧启程赴遵化视察!” 涂忠见朱由检去意已决,又假意挽留了一番,才盛排仪仗,吹吹打打,将他和随行的五百戚家军送出城外。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涂忠在城头上面如寒霜,问身边的一名心腹校尉:“事情办妥了没有?” 那校尉小声答道:“回公公的话,消息已经送到,边关也开城放人通过了。” 涂忠脸上的横肉跳动了一下,目露凶光,心中默默地道:咱家本和你无怨无仇,谁叫你开罪了厂督大人!为了咱家的前途,也只好拿你开刀了! 朱由检一行出了东门,折向北行,不多时便进入山区。此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将天空搅得一片昏暗。那山中道路本来就崎岖难行,这连日的大雪,早将本不宽阔的官道埋没,有的地方甚至根本看不出有路。 朱由检与戚美凤骑在马上,马蹄上都裹了一层厚厚的皮子,一为防寒,二也是怕路面结冰,太过光滑,导致马失前蹄。在这种山路上,二人已不敢纵马驰骋,只能小心翼翼地缓辔而行。 而那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可就更辛苦了。他们除了顶盔掼甲,背负沉重的鸟铳和刀枪,还要推着几十辆大车。大车之上,除了原有的佛郎机炮等武器辎重,还增加了不少粮食,变得更加沉重。 而他们为了让战马保持体力,可随时投入作战,也绝不用马力拉车,而是纯以人力前拉后推。若是在平原地区还好一些,可此时全是山路,运输能力差的弱点就暴露无疑了。 几百名士卒喊着号子,在冻得光滑如镜的路面上艰难地行走,稍有不慎,沉重的大车就会滑到一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拖回原位。走了一个多时辰,众士卒已是挥汗如雨。 行至一处山口处,那官道坡度甚大,几乎达到四十五度。朱由检见推车的士卒们十分辛苦,也不好意思稳稳当当地坐着了,当即跳下马来,与大家一起推车。 戚美凤慌忙阻止道:“殿下!您贵为亲王,怎能做这种重体力活!” 朱由检却笑道:“亲王怎么了,亲王就不能干活?想我朝太祖皇帝,不也是淮右布衣,种过地,讨过饭!将士们如此辛苦,我既代天子出征,就更应身先士卒!” 其实他在前世也是出身劳动人民,最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领导,以及那些一夜暴富、为富不仁的商人。每当那些土豪驾驶着威风的奔驰宝马,放着刺耳的重金属音乐,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溅他一身泥水之时,他总是将这些家伙骂遍祖宗八代,暗下决心:自己要是有朝一日发达了,绝不能做这种王八蛋! 不过他在前世混了二十多年,也始终是个土鳖,没机会践行自己的诺言。而今一不留神穿越到了明代,还贵为亲王,若也只顾自己享受,那可就等于自己抽自己的嘴巴了。 可戚美凤与戚家军的将士,哪里见过像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还肯做苦力活的,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本来士卒们已经是十分疲惫,被朱由检这一推,立马又鼓起了冲天的干劲,一边高呼“千岁”,一边咬紧牙关,一辆接一辆地将大车推过陡坡。就连包玉怜与那十几名太监,也被他们的精神所感染,一起加入了劳动的队伍。 大车越过陡坡,前面是一段较为平坦的下坡路。朱由检重新上了马,刚出了通身大汗,此时被风一吹,倒也觉得浑身舒坦,畅快无比。 他见五百名士卒扛风冒雪昂然行进,而英姿飒爽的戚美凤端坐于马上紧紧相随,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不假思索地开口唱道:“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行程,往事,如烟云;犹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 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梦未醒;痴情换得一生泪印! 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我独行;未经多少英雄豪情! 惟有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 一曲唱毕,全军哄然叫好。戚美凤惊喜地道:“殿下,此曲曲调新奇,词句平而不俗,真是绝妙好词!却不知此曲何名,是否为殿下所作?” 朱由检得意洋洋地唱完,才想起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尴尬地笑道:“此曲名为《雪中情》,那个…是我所作,嘿嘿嘿嘿!” 戚美凤顿时流露出倾慕的神色。一旁的包玉怜听见,却不由得满头黑线,暗道这位王爷别的不行,这方面的本事倒是不小,总能找来些新奇的曲子,博得女孩子的欢心!前月他就用这招哄骗了董小宛和陈圆圆,此时又来故技重施! 第一百一十章 山村被屠 朱由检在五百戚家军的保护下冒雪前行,至正午时分,已是饥肠辘辘。而此时的大雪,却比刚才更紧。 戚美凤见前方仍是莽莽苍苍的雪山,不禁忧虑地道:“没想到自去冬至今,大雪一场连着一场,天气也格外寒冷。今天这场雪看起来竟是越来越大,照此下去,恐怕我们在黄昏之前赶不到遵化了!” 朱由检暗想,明朝末年,正好赶上一个“小冰河期”,全世界范围内,气温都比前几百年低了不少,也导致极端天气频频出现。这几个月以来暴雪频发,甚至引发雪灾,恐怕与此也不无关系。 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戚美凤和包玉怜等人非把他当成个怪物或是疯子不可。 因此,他只是笑道:“那咱们可得抓紧时间赶路,我可不想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宿营!” 正谈笑间,戚美凤向远处眺望,突然惊喜地道:“殿下快看,前面半山腰处,有一座小村庄!” 朱由检透过漫天飞雪极目望去,见前方果然出现一个小山村,隐隐有十几处院落。他大喜道:“这就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赶紧进村,先把午饭吃了。如果雪下得太大,就在这里歇息一晚!” 众士卒此时已是疲惫至极,见有了落脚处,也都兴奋了起来,咬紧牙关加速前行。 往前走了几十步,戚美凤突然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全军暂停前进!”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美凤,怎么不走了?” 戚美凤策马来到他的身边,紧皱双眉道:“殿下,我觉得这座小山村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殿下,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又这般光景,大雪封山,村民理应在家中举炊才对。”戚美凤分析道,“怎的十几处院落,一家冒炊烟的也没有?” “兴许是这里的村民开饭晚,正等着咱们来呢?”朱由检胡乱猜测道。 此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小山村的方向袭来,冻得朱由检在马上打了个激灵。 戚美凤却敏锐地从这股寒风中,嗅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气! 她心头一紧,凝神看去,见村庄内死一般地沉寂,而村庄上空,却有一群黑色的乌鸦冒着风雪在盘旋低飞,似是寻觅食物。 她娇躯一震,当即高声喊道:“有情况,全军戒备!” 戚家军的士卒们本来正三五成群地靠着大车休息,此时听主将一声令下,当即十分娴熟地展开阵形。 只见几十名骑兵首先纵马前出,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步兵之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而其余的几百名步兵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将几十辆一人多高的大车首尾相连,排成一个环形。在两车连接的缝隙之处,两名士兵一前一后,前面的士兵手持长枪堵住缺口,后面的士兵则张弓搭箭,瞄准前方。而在正前方面对村子处,留出大约两辆大车的豁口,做为环形阵的阵门。 顷刻之间,一座布局严谨、防守严密的车阵已经建立起来。 而其余的士兵,先将朱由检、戚美凤等人护在阵中,又从几辆大车上卸下四门佛郎机炮,在雪地中架起,调整角度,对准村子,随时准备发射。 见车阵的防备已经就绪,那几十名骑兵也依次退入阵中,阵门随即用大车关闭。此时,那几十辆大车恰似一只铁桶,将五百名戚家军护在其中。 朱由检见戚家军的将士训练有素,忙而不乱,显然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不由得大开眼界,交口称赞,紧张的心情也稍稍得以缓解。 戚美凤登上一辆大车,向小山村的方向眺望良久,见仍没有动静,皱着眉头下令道:“侦察队,过去打探!一定要小心在意,若遇到伏兵,立即退回本阵!” 那石彪应声而出,率领四名骁勇的骑兵,连他一共五人,骑马从阵中驰出,缓缓接近村落。 朱由检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村子中突然杀出大队人马,将这五人顷刻之间包了饺子。 但直到五人走进村子,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朱由检正在诧异,那五人已经飞马回阵,为首的石彪大声禀报:“千户大人,村子里的人都被杀死了,简直惨绝人寰!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急急地问道,“咱们不是还没到遵化么?从遵化再往北,过了喜峰口关,才算出了大明的管辖范围。难道是蒙古人偷偷潜入边境,将这个小村子的人全杀了?” 戚美凤也紧咬银牙道:“先占领村子,再给我详细探查,方圆十里之内有无敌人!” 戚家军得令即行,很快又恢复了前进的队形。石彪则派出斥候,向四面探查敌情。 不多时,大队人马即来到村口。 朱由检定睛一看,顿时头皮都炸了起来! 在村口的雪地之中,伏着几具村民的尸体,但全都没有头颅!那无头的腔子中喷出的鲜血,已将村口的大片雪地染得殷红一片,又被冻得凝固住,实是触目惊心! 戚美凤派出士卒,挨家挨户探查情况,却发现全村男女老少几十口,一个不剩,全被割去了首级! 最可恨的是,那些凶手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十几个幼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体验这个世界的美好或是丑陋,已经被用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终结了! 不仅如此,很多具女尸都被剥得精光,两腿之间血肉模糊,显示着遇难者在临死之前,还惨遭野兽般的蹂躏! 朱由检哪见过如此惨景,看了几家,再也坚持不住,弯下身子哇哇大吐起来。 戚美凤忙将朱由检搀住,一边轻轻叩打他的后背,一边关切地问道:“殿下,您受惊了!要不要先回车仗中休息?” 朱由检吐罢多时,擦了擦嘴,瞪着血红的双眼道:“我没事!美凤,赶紧去查,这他妈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是不是蒙古人?!” 戚美凤虽也义愤填膺,但她曾多次随父亲戚显宗追击倭寇,早见过整村被屠的惨状,此时倒还没有乱了方寸。她恨恨地道:“末将以为,这恐怕不是蒙古人干的,蒙古人不可能深入边境这么远。而且,就算是蒙古人偷袭,他们为何要将全村村民的首级割去?此种行径,倒像是官军杀良冒功!” “官军?杀良冒功?什么意思?”朱由检闻听此言,不由得从脊梁骨向上冒出一股寒气,颤声问道。 “末将在登州之时,即听父亲说过,边军中专有一种败类,敌酋来袭时,只知龟缩在关中,畏敌如虎;敌军一走,却找个村子,将村民尽行屠灭,割下村民的首级,冒充杀死的敌人!这种极度无耻的恶徒,不但趁机将村民的财物抢掠一空,还可将首级上缴,邀功请赏!” 听了戚美凤的解释,朱由检简直都傻了!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些所谓的“官军”,吃着朝廷的军粮,拿着朝廷的饷银,不但不能保境安民,反而比外敌还更穷凶极恶,简直是一群枉披人皮的狼! 戚美凤见朱由检气得浑身乱颤,忙道:“殿下且请息怒,这只是末将的揣测。如今村民都已死光,到底是不是边军干的,已经无从查证。而且,这里尚有一些可疑之处。” 朱由检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恢复过来,怔怔地道:“什么可疑之处?” 戚美凤分析道:“若是边军杀良冒功,一般会顺手牵羊,将村民的财物也一并卷走。但殿下请看,村民家中储存的粮食都原封未动,实在是蹊跷至极。难道竟是江湖中人寻仇至此?” 正在此时,一名骑兵飞马来报:“殿下、千户大人,村北的山路上,发现了大量散乱的人和马匹脚印!从脚印被雪覆盖的程度来看,这伙人应该是刚走不久!” 戚美凤眼前一亮,请示朱由检道:“这必是行凶的恶徒!殿下,您看是全军追上去,还是先派斥候去跟踪?” 朱由检恨得咬牙切齿,一拍大腿道:“还跟踪个什么劲,全军出发,马上给我去追!必须得把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一个不剩,全都杀掉,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肠子肚子掏出来喂狗!” 戚美凤微微一皱眉,心想这信王千岁虽然也算有血性,但这语言也实在太粗俗了一点! 不过她也早下定决心,一定要抓获杀害村民的凶手,告慰村民的在天之灵。但她的职责是保卫朱由检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有了朱由检首肯,她当即将长枪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道:“戚家军的将士们!信王殿下有令,沿着脚印追击凶手,勿让一个走脱了!” 戚家军的士卒们也早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给惊呆了,个个义愤填膺。主将一声令下,五百军士当即从小山村中开拔,沿着杂乱的人马脚印,向北追击而去。 此时戚美凤突生警兆,向身后的山头扫了一眼。 可山头上只有皑皑的白雪,又哪有人的影子! 戚美凤还道是自己多心,转身纵马前行,保护着朱由检出了小山村。 过了许久,山头上才有一人从厚厚的积雪中钻了出来,举起一架样式古老的望远镜眺望了一阵,冷笑道:“***,差点被发现!好在大鱼已经上钩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短兵相接 朱由检与戚美凤率领着五百戚家军,顶着呼啸的北风,沿着屠杀村民的凶手留下的足迹,一路向北追踪而去。 众人从早上由蓟州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均是又累又饿。但急于抓获凶手的心情,让他们根本顾不得休息。 好在此时的雪渐渐变小,由鹅毛大雪变为细细的雪珠。而被新雪覆盖的路面,也盖住了下面早已被冻硬的冰面,变得稍稍好走一些。 众人往前赶了大约十里路程,前面突然出现一左一右两道陡峭的山岭,山梁之间,是一条曲折的峡谷,蜿蜒着向北伸去。那些杂乱的人马足迹,就是从这里进了峡谷。 朱由检刚要继续策马前行,戚美凤忙阻止道:“殿下,请稍等一下!此地地势险要,若敌人在此设下埋伏,我们进了峡谷,就有可能被敌人以树木巨石等物,封住峡谷两头的出路。这两道山岭如此陡峭,难以攀援,敌人可以居高临下攻击我们,我们却几乎无还手之力,那可就插翅难飞了!” 朱由检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可又不甘心就此罢手,喘着气问道:“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难道不追了?” 戚美凤沉着地道:“殿下,峡谷口前有一处开阔地,我们不如先在这里结阵,暂且休息片刻。同时派出斥候,先进谷中打探。再派出人手,爬到这两道山岭上瞭望,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若无埋伏,大队人马再通过也不迟。反正凶手在雪地中留下了足迹,谅也不会追丢。” 朱由检听她说的有理,当即依计而行。 不多时,戚家军已经再次用战车结成圆阵,留下大部分士卒在阵中休息,却派出几名斥候,先往两道山岭的顶峰处攀援起来。 这几名士兵如同猿猴般敏捷,尽管山岭上根本没有路,又被冰雪覆盖,上山极为危险,但他们总能找到落脚之地,再用手扒住小数的树干或是一簇枯草,继续向顶峰进发。 与此同时,在山顶上伏身向下看的几十个身着皮袄、头戴皮帽、手持刀剑的人,紧张地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见有人向他们这里攀援过来,其中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壮汉憋不住了,急切地对他身旁的一个五十来岁、眼窝深陷、脸上皱纹周围如同刀刻斧凿一般的老者道:“大当家的,这伙官军还挺贼!他们不进野狼谷,咱们的埋伏啥的都用不上啦!你看他们还派人往咱们这边来了,这要是一上来,就全让他们看见了!怎么办?” 那位大当家恶狠狠地骂道:“老二,你他妈给我闭嘴!难道我肖老雕是瞎子看不见?再他妈废话,老子一脚把你踹下去!” 他虽然喝斥二当家,其实自己心中也非常紧张,眉头拧成了两个大疙瘩。 此时,那几名负责侦察的戚家军士兵又向上行进了不少,再过片刻,可就真要登上山顶了。 肖老雕将牙关一咬,按了按秃脑门上的皮帽子,狞笑着道:“他***,不就是官军么?富贵险中求,这天大的生意送上门来,要是不干他一票,老子死了也不甘心!老二,他们既然不进野狼谷,咱们就冲出去!反正咱们有六千多人,他们一共才五百多人,领头的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娘们,怕他们个屁!只要这一票做成了,就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你们敢不敢干?” 以二当家为首的几十名亡命徒,见大当家下定了决心,也都豁了出去,纷纷起身道:“敢干!咱们都听大当家的!” 肖老雕大喜道:“老二,发信号,让咱们的人都冲出去!” 二当家马上取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大号烟花炮仗,用火折子点燃药捻。只听“咚”的一声巨响,这支烟花高高地飞上天空,在低垂的阴云中炸得粉碎。 这雪中的山谷本来极为寂静,这支炮仗就如同打了个惊雷。朱由检本来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举着牛皮水袋喝水,此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将牛皮水袋掉在了两腿之间,冰凉的清水咕嘟咕嘟冒了出来,将这货的裤裆全部浸湿,如同尿了裤子一般。 戚美凤却顾不得他了,剑眉一挑,厉声喝道:“果然有埋伏!全军戒备!” 话音未落,峡谷中和两道山岭上杀声四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纷纷从藏身的石砬子后或山洞中冲出,举着明晃晃地刀枪,向官军包围过来! “原来是土匪!大概就是他们屠杀村民的!”戚美凤冷冷地道。 朱由检本来这一路上一直满腔激愤,恨不得立即追上凶手。可他见到大群的土匪向自己冲了过来,少说也有数千人,立时吓得胆战心惊,颤声道:“美…美凤,他们人太多了,咱们恐怕不是对手!要不,先…先撤吧!” 戚美凤斩钉截铁地道:“殿下,此时不能撤退!两军对垒,凭的就是一个‘气’字。若不战而走,军心就会涣散,士卒们慌不择路地逃跑,反而难以求生!殿下勿忧,别看他们人多,可尽是些乌合之众,我戚家军还没把这伙贼匪放在眼里!来人!骑兵队冲上去,先将斥候接应回阵!” 戚家军的五百名士卒见终于进了战场,突然如同吃了兴奋剂,个个激动起来,摩拳擦掌,早已等得不耐烦。此时听主将发令,三十名骑兵当即飞身上马,待车阵阵门打开,立即如同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而那几名斥候,此时正被数百名匪徒追赶着,拼命地往回跑。 那三十名骑兵冲出车阵后,当即分为两队,一左一右向斥候接近。他们双手紧握清一色的长杆大砍刀,刀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 不过半分钟的光景,两队骑兵已从斥候身边飞驰而过,又从他们的身后合为一队,狠狠地插向匪群。 而那几名斥候在骑兵的保护下脱离了危险,快速奔回本阵,喘着粗气大声禀道:“殿下、千户大人,匪徒约有五六千人,武器主要是刀枪,也有弓箭和鸟铳!匪首应该是在山顶上!” 戚美凤面如寒霜,高声喝道:“将士们!我戚家军自嘉靖年间成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尝过败绩!今日贼匪虽众,但我们担负着保卫殿下的重任,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誓死杀敌,保护殿下脱险!” “誓死杀敌!杀敌!杀敌!!!”圆阵内的戚家军被她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感动,一齐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而就在此时,那三十名骑兵已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从那群冲在最前的匪徒中疾穿而过。他们根本不挥刀,只是将沉重的大刀平着端起。所到之处,就如同割韭菜一般,一扫就扫倒一大片。 有的匪徒刚举起刀,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已被将近二尺长的大刀片扫到脖颈。那骏马四蹄飞奔,势不可挡,又岂是血肉之躯所能阻滞。只听咔嚓一声,匪徒的脑袋已被齐齐地斩断,远远地飞了出去。而那无头的腔子,尚能在原地晃悠一阵,方才颓然倒下,激起一蓬血雨。 而侥幸逃过第一波大刀片袭击的匪徒,紧接着又面临后面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修剪”。一时之间,战场上人头乱飞,血流成河! 有些聪明的匪徒,见根本无法阻止戚家军的骑兵,索性躺在地上。这样一来,骑兵的大刀片就无法伤到他们了。 可是躲过了人却躲不过马,这一小队骑兵少说也经过五六年的训练,控马技术十分娴熟。他们根本不用马缰,只是双腿用力,就能随心所欲地*纵着战马,哪里躺着的人多,就从哪里践踏而过。 可怜那些匪徒,既没有经过正规的作战训练,身上的防护装备也少得可怜,绝大多数只是穿着普通的棉衣。而戚家军的战马虽是蒙古马种,属于中型马,可至少也有五百斤重。再加上马上的战士,足有六七百斤。那些躺在地上的匪徒,被硕大的马蹄子连踢再踩,有的脸部被踢得稀烂,有的肚破肠流,连眼珠子都冒了出来,死状甚是骇人。 而这三十名骑兵冲过敌阵后,又拨马冲了回来。这群匪徒本来就没什么“队形”的概念,原来只是如一窝蚂蚁般聚在一起。被骑兵一冲,早已冲得一片大乱,残余的匪徒也已被吓得心胆俱裂,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乱跑。 此时又被这队骑兵过筛子似的过了一遍,原本三百余名贼匪,竟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仓惶地往回跑去,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一条腿。 而其余的二百余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具恐怖的尸体,永远地留在了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而那三十名骑兵不依不饶,又从后面兜上来,要将那逃跑的几十人斩尽杀绝。 此时,那绰号“肖老雕”的大当家也已率领大批匪徒,从山顶上和峡谷中冲了出来。 见这三百多人顷刻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肖老雕眼珠子都红了,疯狂地嘶吼道:“放箭,给老子放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箭对箭 戚家军的三十名骑兵,顷刻之间就将三百多名匪徒杀得大败,而自身却毫发未伤。 匪首肖老雕气急败坏,命令手下开弓放箭。 本来,这弓箭和鸟铳,在明代都属于严禁民间拥有的专属军品,且制作工艺严格保密,只有那些世代相传的匠户,才能打造出合格的产品。 可是到了天启年间,开国时期创立的各种制度已经基本崩坏,户籍制度也是如此。大量的军户和匠户,因为朝廷连那点仅够糊口的钱粮都拖欠,土地又被军官和官吏巧取豪夺,再坚持下去就得活活饿死,因而大批地逃亡,流落到民间,成为没有户籍的“黑户”。 而由此造成三个严重的后果:第一,明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本来明军的军户制度,是父一辈子一辈,世代当兵的。可是军户大量逃亡以后,兵源顿显紧张,很多千户卫所,实际连三四百人都不到。 第二,军官吃空饷。实际已经没那么多兵了,可军官还是按照原定的人数领饷银,多出来的就毫不客气地装进自己的腰包,使得大明王朝本已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雪上加霜。 第三,也是最严重的一个后果,就是兵器制造技术流入民间。本来老百姓手无寸铁,是根本无力对付全副武装的官军的。可是有了弓箭和鸟铳这样的武器,再加上明军战斗力低下,占山为王甚至扯旗造反,就成为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肖老雕这里即是如此。他原名肖容,本是驻守喜峰口的官军。在边关当了二十多年兵,战功累累,却因为性格暴躁,与长官不睦,都快五十了,仍是个普通的大头兵。 而且驻守喜峰口的千户黎平,为人又极其贪婪,常常克扣军饷。本来按照明朝的制度,斩敌一级赏银五两。可到了他这里,却硬生生扣掉了百分之九十,只发给士卒五钱银子。 肖容作战勇敢,斩过的首级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可他的赏银却绝大部分归了黎平,自己只分到了零头。他又好赌好酒,连那点银子也败得精光。都四十多岁了,连个老婆也没讨上。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肖容仗着酒劲闯入黎平帐中,将他一剑斩了,又在他身上刺了百十来个窟窿,狠狠地出了二十多年来的恶气。 酒醒之后,肖容知道闯下大祸,再不走必死无疑,就拉了一伙儿与他最为要好的官军,一起逃出关隘,在遵化附近的燕山山脉中落草为寇。从此他隐去本名,自称“肖老雕”。 肖老雕本就是官军出身,出手又极其狠辣,不但附近的百姓闻之色变,就连周围大大小小的土匪都惧他三分。不到五年时间,他已经兼并了附近数股土匪,成为当地最大的匪首,麾下足有万八千人,就连当地的官军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肆意抢掠。 而肖老雕从军中逃脱之时,也将弓箭和鸟铳带了出来。这几年中他命人大量仿制,虽然质量粗劣,但也勉强能用,至少对付装备水平相仿的当地官军,是绰绰有余了。 此时他如同输红眼的赌徒,疯狂地命令手下向阵前射箭。 二当家颤声道:“大当家的,还有几十个弟兄没退回来呢!这一开弓放箭,不把他们射成刺猬了?” “滚你妈的蛋!”肖老雕怒骂道,“你还没看出来?再不放箭,他们就让这些骑兵包饺子了,一个也活不了!就算误伤几个,只要能射死这些骑兵,咱们这一仗就赢定了,他们也算死得值了!” 周围的手下见肖老雕视自己人的性命如草芥,不由得一阵寒心。但肖老雕积威已久,他们也不敢反抗,只得纷纷张弓搭箭,向阵前乱射过去。 这些弓箭手足有四五百人之多,虽然放箭的时间参差不齐,但仍形成了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地冲着戚家军的三十名骑兵,以及那残存的数十名匪徒激射而来。 戚家军的骑兵都身披重甲,又早看见了敌阵的弓箭手,已经提高了警惕。见箭雨来袭,赶紧勒住战马,挥舞大刀,拨打箭支。 饶是如此,由于距离过近,那弓箭来势甚急,片刻之间,已有十数名骑兵中箭。若不是有重甲护身,他们就要被利箭透体而过了。 尽管这样,仍有几名骑兵躲闪不及,在重甲防护不到的部位中了箭。 那精钢打造的箭头足有一寸多宽,且生有倒钩,嵌入肉中即不能乱拔,否则就会把伤口周围的一大块肉都钩出来。 那几名骑兵疼痛难忍,却仍坚持着不肯后退,身上带着利箭,趁着这一轮箭雨稍稍停歇的间隙,再度冲了上去。 而那几十名往回溃逃的匪徒,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来就没有护甲,更想不到自己人会对着自己放箭,顷刻之间就惨呼着倒下了一多半。 就在剩下的十几个人吓得一愣的功夫,戚家军的骑兵已经再度冲至近前,此时却将大刀挂在鸟翅环上,抽出单刀进行目标明确的砍杀。 在后面观阵的戚美凤见骑兵距离敌人本阵过近,且对方有大量的弓箭手,急命:“鸣金!” 手下金鼓手立即敲响铜锣。那三十名骑兵听到鸣金之声,不再与残存的匪徒纠缠,立即拨转马头,向车阵疾退。 “放箭,快给老子放箭!射死他们!”肖老雕见这一轮箭雨竟然一个敌方骑兵都没射死,不由得勃然大怒,从旁边的土匪手里抢过一张弓,张弓搭箭,冲着骑兵的方向就射了过去。 他能成为土匪头,功力自然比一般匪徒要强得多。这一箭疾如流星,正中一名骑兵的后心。幸亏那骑兵重甲在身,后背处有圆形的护心甲保护,才没有被一箭穿心。 但那一箭的力道十分强劲,他本已受了箭伤,再遭此重击,只觉得嗓子眼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坠下马来。 但骑兵的速度是何等迅捷,等第二轮箭雨袭来之时,三十匹骏马已经奔回本阵。车阵打开一个缺口,放骑兵鱼贯而入,随即再次紧紧关闭。 戚家军的阵营内登时欢声雷动,为这三十名勇士的凯旋归来送上最热烈的赞美! 欢呼声中,几名受伤不轻的骑兵却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马,不省人事。 朱由检刚想凑过去察看几人的伤情,戚美凤却严厉地道:“殿下请安坐!伤兵自有医官去治疗,您是全军主帅,还是密切观察敌军动向更为重要!”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啥时候成了主帅了?但他还是听话地没敢动窝,向远处的匪徒眺望过去。 只见前方的匪徒越聚越多,却并不急于向这边发动进攻,而是缓缓地从两翼展开,一左一右地包抄过来,渐渐将戚家军包在其中。最后,将戚家军的来路切断,在身后形成合围。 朱由检见己方被彻底包围,心中怕得要死,紧张地问道:“美凤,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刚才趁包围圈没有形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下令撤退,或者是再派骑兵冲击他们一下,打乱他们的队形呢?” 戚美凤解释道:“殿下,若我们刚才撤退,就要抛下所有的辎重,战斗力会十去其八。而且我们不知道匪徒在退路上还有没有埋伏,绝不能轻举妄动。刚才骑兵冲杀一阵,人和马体力消耗甚巨,尤其是马,必须得到充分的休息。” 朱由检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现在怎么办!” 戚美凤忙劝慰道:“殿下且放宽心!从刚才的一战可以看出,这帮土匪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并无多少战力。只要我们谨守车阵,他们绝对冲不进来!” 说话间,正前方的土匪再次纠结数百人,向戚家军扑了过来。 戚美凤冷冷一笑,沉着地道:“炮手!卸下四门佛郎机炮,校炮,准备发射!” “要是早点开炮就好了!再多架几门炮哇!”朱由检焦急地道。 戚美凤却道:“卸下佛郎机炮只是以防万一。因弹药数量有限,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人家都冲过来,快到眼皮子底下了!这还不算关键时刻?”朱由检乱嚷嚷道。 “殿下勿忧!这几百匪徒,还用不着动用佛郎机炮!”戚美凤道。 朱由检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心惊胆战地看着敌人逐渐接近。 眼看匪徒距离车阵只有几十步,戚美凤高声喝道:“放箭!” 一声令下,车阵中的几十名士卒攀上战车,站在车顶开弓如满月,居高临下,一齐将利箭射了出去。这是一次真正的齐射,虽然数量不多,却织成一张箭网,将冲在最前的几十名匪徒罩在其中。 只听阵前惨呼之声骤起,二十多名匪徒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戚家军的弓和箭制作工艺精良,比匪徒的山寨版当然要厉害许多。再加上匪徒没有多少护甲,竟有不少被一箭射穿,甚至整个身子都被带得向后斜飞,然后才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趁着匪徒一阵大乱,冲锋的势头受挫之际,第二轮箭雨又呼啸而至!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斩首 两轮箭雨过后,几百名匪徒躺下了几十个,剩下的无不胆寒。 他们多是些贫苦的农民,因年景不好,再加上本身又有些好吃懒做的毛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一狠心落草为寇。但是他们哪里受过什么军事方面的训练,基本上都是放下锄头拿起刀。平常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真上了战场,那简直是不堪一击。 其实他们都已经快冲到战车跟前了。戚家军的弓箭手虽然厉害,但毕竟人数太少。若他们能趁放箭的间隙,再向前冲个二三十步,就可以杀到车下。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们已经可以用长枪、木棍等长兵器攻击车上的弓箭手,弓箭手就无暇再放箭了。 可这些匪徒哪有什么战术和纪律可言。刚才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一窝蜂地往上冲。此时见几十个同伙中箭倒地,早已乱了方寸,逡巡不前,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缓缓地后退,随时准备败回本阵了。 就这么一缓的功夫,戚家军的弓箭手已经搭好弓箭,第三轮齐射又射了过来。 众匪徒本就心生怯意,见箭雨再次袭来,终于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发一声喊,抱头鼠窜而去。而七八个腿脚不太利索的匪徒,刚刚转过身去,还没等迈腿,后心就已被利箭射中,惨叫着扑倒于地。 戚美凤见这群匪徒开始溃败,疾命道:“开阵门,步兵出阵清理战场!”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十多名手持单刀的步兵齐声呐喊,冲出车阵,向败退的匪众追去。 其实这几百名匪徒虽然经过三轮箭雨的齐射,死伤了几十人,但大部分人都还毫发未伤,单论人数,要远远超过这一队戚家军步兵。而且此时,戚家军的弓箭手因为怕误伤自己人,也已经停止放箭。 若这些匪徒能抓住机会杀个回马枪,与戚家军陷入混战,至少也能消耗戚家军的一些兵力。 但此时匪徒已经溃败,根本没有恋战之心。听身后有人追杀,他们连头都不敢回,玩命地向回败退,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本阵。甚至有人希望自己身边的同伴摔个跟头,留下来让戚家军砍死,自己则可以趁这个功夫多跑出去一截。 戚家军的步兵只追出去二三十步,见匪徒根本不敢接战,都停住脚步不再追赶,却对着那些躺在地上,还未死透的匪徒大开杀戒。有些匪徒只是腿上中箭,本来不是什么大伤,若有同伴帮助,还可以退回去。可其他的匪徒只顾自己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戚家军的士兵二话不说,抡刀便砍,真如同削瓜切菜一般。有的匪徒刚喊了半句:“我投降!我投…”话音未落,就被大刀斩掉了脑袋。 不多时,几十名匪徒一个不剩,全被斩首。戚家军的步兵将单刀还鞘,一手提着斩下的首级,一手将刚才弓箭手射出的箭拾起,这才返回本阵。 这一轮的交锋,匪徒再次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而戚家军则连一个受轻伤的都没有。车阵之内,再次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朱由检在前世最爱看鬼片、恐怖片,而且口味颇重。越是那些血腥、恶心的镜头,这货看得就越来劲。 而在此时,几十颗满是血污的人头就扔在他的眼前,有的圆睁双目,有的瓷牙咧嘴,还有的如同睡着了一般。不管是好莱坞还是岛国的片子,就算本领再高,手段再先进,布景再*真,制造出来的恐怖气氛,也及不得这种真实场面之万一。 朱由检尽管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脸色还是极不自然,想称赞戚家军几句,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包玉怜和那十几名太监,心理素质还赶不上朱由检。见那些人头被掷于地上,咕噜咕噜地乱滚,有的还冲着他们这边滚过来,当即吓得惊声尖叫,有的干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半天,朱由检才哆嗦着挤出一句:“美…美凤,这…这些人头看着怪吓人的,弄回来做什么?最好还是赶紧扔出去!” 戚美凤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首级是用来统计战功的。若没有首级,督师大人要说我们虚报了。来人!赶紧把这些首级收拾到后面去,勿要惊吓到殿下。” 其实朱由检自穿越过来以后,也没少见到死人,甚至还用手枪亲手打死过几个刺客。但这种杀人的战场,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被名正言顺地杀死,并且砍掉脑袋,场面极度血腥,他还是受不了这种刺激,胃里不住地翻腾,险些要吐出来。 戚美凤赶紧扶住朱由检,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没事!”朱由检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将士们都在亲冒矢石,奋勇杀敌,我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没干,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几十颗脑袋还吓不着本王!” 戚美凤见他语气虽在逞强,面色却是苍白如纸,也不好点破,只是温言道:“殿下第一次身临战场,即有如此胆色,末将佩服之至!想当初,末将第一次见到杀人之时,吓得当场大哭,还病了一场,半个月才痊愈!” 朱由检知道她在宽慰自己,又听得战场上静了下来,也强打精神道:“他们死了这么多人,知道了咱们的厉害,应该不敢再攻过来了吧?” 戚美凤皱眉道:“末将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土匪虽然对百姓横行跋扈,但一般是不敢攻击官军的。就算他们一开始没有看出我们是官军,可是死伤了这么多匪徒,他们也早该一哄而散了。可是他们却还是包围着我们,不肯退走。殿下且请稍等,待末将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吓走。” 不等朱由检发话,戚美凤绰枪上马,冲出车阵,直奔正前方的匪首肖老雕这边而来。 此时,肖老雕正在大发雷霆,斥骂逃回来的那些匪徒:“没用的饭桶!你们那么多人,他们那边才出来五六十个,你们五个打一个都绰绰有余!怎么连个照面都没敢打,你们就他娘的跑回来了?” 其中一个小头目怯生生地道:“大当家的,官军的弓箭太厉害了!弟兄们谁也不愿意白白送死…” “怕死?怕死你他妈还当土匪!”肖老雕大怒,抡圆胳膊抽了那名小头目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打得翻着跟头滚了出去。 还不等这名小头目从地上爬起来,肖老雕向前一纵,已经跳到他身前,抡刀便剁。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小头目已经身首异处! 周围的匪徒见肖老雕狂怒杀人,无不惊骇,连连向后躲避。 “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过的就是刀头挣命的日子!”肖老雕将小头目的人头高高举起,恶狠狠地高声喊道,“谁他妈再像这个兔崽子一样贪生怕死,也不用官军杀你,老子先把你结果了!” 正在此时,有人惊恐地喊道:“官军冲过来了!” 众匪徒本来正在心惊胆战,听到这一声喊,顿时吓得纷纷后退。 肖老雕也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见只有一人一骑,当即稳住心神,破口大骂道:“你们慌个屁!睁开狗眼看清楚了,不就一个人么?还他妈是个娘们!” 众匪徒这才稳住阵脚,回头看时,果然只是一员女将单枪匹马冲了过来。 匪徒的心理,一是欺软怕硬,二是人多欺负人少。见此情景,有的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等肖老雕发话,张弓搭箭就射了过去。 戚美凤却早已料到敌军会放箭,在射程之外即勒马停住,稳稳地端坐在马上纹丝不动,冷笑着看着许多箭支掉落在自己身前几丈之处。 匪徒见射不到她,却也不敢轻易上前。见对方是一员女将,虽然全身披挂,银枪在手,透着千种的杀气,但也难掩那少女的俊俏,有些匪徒色心顿起,嘴里不干不净起来。 戚美凤面色一寒,吐气扬声道:“尔等无胆匪类听真!本将乃大明登州卫千户戚美凤,麾下五百将士,乃是威震天下的戚家军!尔等吃了熊心豹胆,竟妄图抢劫官军,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尔等已犯下重罪,本将念尔等无知,不欲斩尽杀绝。识相的,赶紧扔下武器,逃命去吧!若仍执迷不悟,刚才那几百名匪徒就是你们的榜样!” “放你娘的屁!”肖老雕怕她扰乱军心,破口大骂道,“你个骚蹄子在那鬼叫个啥,当老子是吓大的么?官军怎么了,老子杀的就是官军!别胜了两阵就得意忘形,你们一共才几百人?老子这里有上万弟兄,吐口唾沫也把你们淹死了!老子看你长得还不错,要是你肯给老子当个压寨夫人,倒是可以饶你一命!至于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他这一骂,那些匪徒们也都来了精神,跟着起哄道:“小贱人,你挺喜欢枪是吧!我们大当家枪法第一,你想不想在被窝里试试?” “你们找死!”戚美凤被这些yin词浪语气得粉面通红,高声喝道:“有种的,过来与本将单打独斗!”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美凤逞威 “弟兄们!这个娘们是官军的头领,谁要是把她给我拿下,老子赏白银一千两!而且,这个娘们就归他了!” 肖老雕极其狡猾,他当然想将眼前的这员女将一举擒下,那样官军就会立刻瓦解。但他也清楚,她既能当上这支官军的长官,还官居千户,必然有些手段。因此他不亲自上阵,却鼓动其他土匪上去,想在后面摸清戚美凤的底细,然后再说。 “小美人,大爷有种,给你留一个吧!” 匪徒中还有色胆包天的亡命之徒。肖老雕话音刚落,匪徒队伍中一人已经催动战马,挺枪冲了上去。 肖老雕一看,原来是自己手下的三当家杜勇。此人以一柄开山大斧为兵刃,力大无穷,悍勇异常,算是一员骁将。见他出战,肖老雕心中稍定,暗想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对面的女将就算有些本事,但在气力上是万万及不上杜勇的。只要杜勇能磕到她的长枪,肯定能将她的兵器磕飞,那时她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可杜勇刚一出阵,匪徒中又蹿出一骑,边向戚美凤飞奔边喊:“哥哥,你女人已经够多了,这个还是留给兄弟吧!” 杜勇定睛一看,见是自己的亲弟弟杜强,不由得大怒道:“臭小子,敢和老子抢女人!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 可是杜勇身高体重,战马也不如杜强的好。因此杜强虽然比他晚出阵,却是后发先至,很快就超过了杜勇,渐渐接近戚美凤。 戚美凤此时已经气得杏眼圆睁。尤其是杜勇那句“大爷有种”,竟是钻了她言语中的疏漏,好似她在找男人一般。她紧咬银牙,拧枪在手,用脚后跟轻磕坐骑。那战马会意,立即向前疾冲起来。 那杜强看戚美凤冲过来,一心只想着将戚美凤生擒活拿。他并不使用兵器,在马上凝神运力,想先躲过戚美凤的攻击,趁二马错镫之时,将戚美凤一把抓到自己的马上。若真能将这火辣的美人儿擒回山寨,让她在床上*,那滋味简直赛过神仙! 可他的美梦还未做完,戚美凤的战马已经冲至眼前。 戚美凤一抖手中银枪,分心便刺,迅捷无伦。杜强根本没想到这一枪来势如此猛烈,又因托大没有摘大刀,无法用兵器将这一枪封出,只得拼尽全力将身子往后一倒,来了个“铁板桥”。 可惜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这一枪本是扎向他的前胸,他这往后一倒,脑袋刚好达到这个高度。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银枪从杜强的鼻孔处扎入,直透大脑! 戚美凤手腕运劲,厉叱一声:“下去!”将枪尖向上一挑。杜强的尸身当即被挑下马去,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头部正中鼻子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显得颇为滑稽。 “杜强!”此时,杜勇才催马赶了过来,见弟弟一个回合也没走上,就被敌将刺死于马下,眼珠子都红了,大吼一声:“我他妈劈死你!”随即抡起大斧,横着扫了过来,意欲将戚美凤连人带马拦腰砍做两段。 戚美凤见大斧袭来,不慌不忙,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子。那骏马与戚美凤一起驰骋多年,对主人腿上细微的力道差别也区分得清清楚楚,当即向左一拐,马头堪堪避过那势大力沉的一斧。 可杜勇一斧走空,并不收招换式,而是双臂运力,将斧势生生顿住,随即看也不看,从左下至右上,斜着向马上的戚美凤砍回来。 这一招一气呵成,迅猛无比,是杜勇平时反复练习的绝招,至少有十几个凶悍的马贼,均是丧命于他这回头一斧中。 在后面观阵的朱由检看得真切,见戚美凤势难幸免,不由得惊呼出声。 杜勇也暗自得意,心想一斧下去,这小妞肯定被自己劈为两截了。要不是她杀了自己的弟弟,他还真不愿意下这么重的杀手。 可他运尽全身之力一砍,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劈中敌人,而是劈了个空。这挥拳打空气的滋味可不好受,杜勇一阵气血翻涌,险些从马上摔下去,忙回头察看。 可他刚一回头,却惊恐地发现:戚美凤并未在马背之上,而是一脚挂镫,整个身子已经溜到马肚子侧面,难怪自己这一斧走空! 而此时,戚美凤那沾满了杜强鲜血的银枪,正向着自己的咽喉疾刺而来! 杜勇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枪尖正中咽喉! 杜勇当即栽下马去,口鼻中喷出大量的血沫子,手刨脚蹬,拼命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可是他的喉管已被一枪挑断,再怎么费力,空气也进入不到肺中。不多时,杜勇停止了挣扎,一命呜呼。 只不过在瞬息之间,戚美凤连挑两名悍匪!戚家军阵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而里面喊得最起劲的就是朱由检。他玩命地扯着嗓子喊道:“戚将军威武!戚将军神功盖世!戚将军天下无敌!戚将军…咳咳!” 原来他喊得太过忘情,居然把嗓子给喊破了! 可是他还觉得不过瘾,扯着脖子对旁边的士卒嘶哑地叫道:“擂鼓!擂鼓助威!” 顿时,如雷的战鼓声响彻天地之间,戚家军士气大振! 而包围他们的匪徒,尽管人数超过戚家军十倍,此时却是个个胆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肖老雕见自己的两个得力手下均是被戚美凤一招毙命,心中也骇异不已,同时暗自庆幸:如果刚才一时大意,亲自出马,那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戚美凤杀死杜勇,翻身回到马背之上,身形曼妙至极。她抖枪耀武扬威道:“哪个还来送死!” 肖老雕见众匪徒都面露惊恐之色,心中也焦躁起来,暗想再这样下去,这群乌合之众就要彻底崩溃了。他赶忙大吼一声:“弟兄们!跟官军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啊!” 他这一喊,身边的匪徒才如梦初醒,纵马冲出二十多骑,一齐朝戚美凤扑来。 戚美凤见对方人数太多,本来也没打算恋战,拨马便走。 她的战马每日都经过精心的喂养,而且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膘肥体壮,脚力极佳。此时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当即撒开四蹄,向回飞奔。 而那些匪徒的坐骑,可就参差不齐了。大部分马匹都是从附近的百姓家中抢来的,平时只用来耕地,根本不是战马,甚至其中还有几匹是骡子。这种坐骑的速度,与戚美凤的骏马如何相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落越远。 只有几匹骏马,是肖老雕花大价钱从蒙古人手中买过来的,倒还能更得上戚美凤。马上的几名土匪,也是肖老雕从官军中带出来的,此时都是大大小小的头目。 见戚美凤逃跑,他们心中惧意稍减,一边狂呼乱喊,一边在马上张弓搭箭,向戚美凤频频放箭。 只是他们在马上射箭的准头实在欠佳,不是力道不够,就是射得太偏,箭支都离了戚美凤八丈远。 此时,戚美凤的战马已经冲过大半个战场,再有不到百步就可以回到本阵了。而这点距离对战马来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戚美凤回头一看,见几名匪徒仍穷追不舍,微微一蹙眉,当即从背后摘下弓箭,弯弓回身,连发三箭。 那几名匪徒追得正欢,根本没想到戚美凤还会还击。见她马势稍堕,还以为她的马跑不动了,正在得意,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再想躲避为时已晚。只听连着三声惨呼响起,戚美凤箭无虚发,将三名匪徒从马上射了下去。 其余的匪徒大惊失色,再也不敢追赶,纷纷拨转马头,抱头鼠窜而去。 而戚美凤则好整以暇地勒住战马,将那三匹无主的骏马一一收拢,牵回本阵。 戚家军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阵门缓缓开启,迎接自己的主将凯旋归来。 戚美凤纵马驰入车阵,刚跳下马,朱由检猛地扑了过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搂入怀中,脸都快要贴到她的脸上。他还不住地拍打着戚美凤的后背,兴奋地连连张嘴大喊,却因喊破了嗓子,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戚美凤刚才在战场上威风八面,可此时落入朱由检的魔掌,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羞得满面通红,举起双臂护着自己的胸部,连声叫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双臂,退后两步,拼命地喊叫着,但仍然是干张嘴发不出声。 戚美凤诧异地问道:“殿下,您在说什么,末将听不清楚啊!” 朱由检无奈,只得凑上前去,将嘴巴贴近戚美凤的耳畔,用气声说道:“美凤,你真是太厉害了!” 其实这货此时倒并无歹意,确实是想表达自己对戚美凤的崇敬之情。可是这样一来,从旁边士卒的角度来看,却好似信王殿下先是拥抱戚美凤,然后又对她深情一吻! 车阵内立时静了下来,士卒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 戚美凤见此情景,明知大家是误会了,却仍羞得垂下头去,闭上美目,心头如小鹿乱撞,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猛听得石彪一声大喊:“好!”众士卒会意,也跟着大叫起来:“好!好!好!!!” 朱由检老脸暴红,暗想这到底是为戚美凤的英勇叫好,还是为自己的鲁莽举动而起哄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正的目标 戚美凤银枪扬威,使得匪徒再次大骇,挫动士气。而戚家军毕竟人数与匪徒相差悬殊,也不敢主动出击。因此,战场上暂时平静了下来,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交锋。 不知不觉之间,夜幕已经笼罩了大地。好在此时已经雪住风停,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中。那皎洁而清冷的月光撒满大地,使得皑皑的白雪也散发出银色却不眩目的光辉,仿佛此地已不是人间,而是月宫仙境。 只有那雪地中触目惊心的尸体,以及尸体周围已被冻成冰坨子的黑色血迹,仍然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双方:这里仍是杀人的战场!没人知道,在下一个时辰,甚至下一秒,自己会不会也和这些尸体一样,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长眠于此! 入夜之后,气温迅速降低。车阵之内已经点起数堆篝火,士卒们团团围坐取暖,只留少数哨兵,一刻不停地监视匪徒的动静。 朱由检与戚美凤也围坐在一堆篝火之前取暖。那篝火燃得正旺,时不时迸出个火星,吓得朱由检连连缩手,有时甚至蹦了起来。 戚美凤见了笑道:“殿下,火星迸出之后,已经不烫,就掉在身上也没事的。” 朱由检见其他士兵都稳稳当当地坐着,就自己吓得上蹿下跳,顿觉不好意思,尴尬地笑道:“那什么,我是烤得有点太燥,起来凉快一下,嘿嘿嘿嘿。” 戚美凤见朱由检死要面子,也不点破,只是咬住嘴唇轻轻地笑了。不由得想起刚才自己被他拥在怀中,后来又紧贴着自己的耳畔说悄悄话,他那急促的呼吸都喷在了自己的脸上,感觉痒痒的。 想到此处,戚美凤的耳根子一下红了起来。好在每个人都被火光映得通红,倒也无人注意。 “你说这帮匪徒怎么还不退却呢?”朱由检没话找话地道,“他们明明已经知道咱们是官军了,又死了这么多人!难道是他们看上了…” “殿下!”戚美凤见朱由检的贼眼不住地往自己身上乱瞟,知道他准没好话,赶紧打断他道:“末将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土匪与商人一样,向来不肯做赔本的生意。今天他们派出这么多人,伤亡这么惨重也不肯走,恐怕必有所图。不管如何,末将和将士们定会保护殿下!” “美凤,辛苦你了!”朱由检感动地伸手去拍戚美凤的肩膀。 戚美凤却以为他又要趁机占自己的便宜,连忙缩身闪避。她的动作何等之快,朱由检这一掌拍空,不留神下却失去了平衡,惊叫着倒向火堆。 戚美凤赶忙将他拦腰抱住,才避免了这货被红烧的下场。饶是如此,朱由检的头发仍被撩着几根。慌得二人一齐乱拍乱打,戚美凤一不留神,竟一巴掌拍到了朱由检的腮帮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士卒开始时并未注意,等到朱由检大呼小叫之时才一齐看过来,却只看到戚美凤给了朱由检一记耳光,登时大惊失色,全都傻在当场! “末将死罪!”戚美凤慌忙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 周围的士卒还以为信王殿下想轻薄自己的主将,主将实在受不了了,忍无可忍之下才给了信王一记耳光。 他们心中虽然为戚美凤打抱不平,却也知道她闯了大祸,纷纷跪倒为她求情道:“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朱由检望着跪了一片的人群,哭笑不得地道:“我开哪门子恩!美凤将军何罪之有啊!要不是她出手相救,本王现在已经烧成一块焦炭了!”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的一幕纯属意外,顶多只能算是打情骂俏,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当即嘻嘻哈哈地转过身去,谁也不再往这里看了。 戚美凤从众人的反应中看出他们又误会了,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朱由检忙俯身将她搀起来,开玩笑道:“美凤,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大惊小怪的,要不是你给我的这一巴掌,我的满头秀发都要烧光,只好去出家当和尚了。” 戚美凤被他逗得破颜微笑,却又愧疚地道:“殿下,末将没有打疼您吧?” “不疼,不疼!”这货没皮没脸地笑道,“你摸摸,什么事也没有!” 说着他就用手去拉戚美凤的手,想让戚美凤抚摸他的脸颊。 戚美凤惊呼一声,连忙缩手嗔道:“殿下!好多人都看着呢!” 朱由检心中大乐,也暂时将身处险境的紧张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与此同时,几百步之外,匪徒的阵营中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二当家姓阎,绰号“活阎王”。他率先发言道:“大当家的,咱们不能再打了啊!你看这整了半天,死伤了好几百个弟兄,结果连人家的一根毛都没伤到,弟兄们都不愿意再白白送命了!” 肖老雕也正在恼火,闻言大怒道:“老二,你懂个屁!正因为死了这么多弟兄,所以咱们更不能打退堂鼓!要不然,弟兄们的血不都白流了?!” “大当家的,当时你接这票生意,兄弟就不太同意,可是又没敢说!”另一名头目接口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意,是官军!人家是官,咱们是贼!人家不来剿咱们的山寨,咱们就要烧高香了,怎么还主动去招惹人家?现在可好,死了这么多弟兄,回去怎么和他们的老婆孩子交待?” “交待个屁!”肖老雕怒骂道,“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生死有命,谁挂了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怎么着,听说有十万两赏银的时候,一个个眼睛冒光,净想着自己能分多少;现在稍微受点挫折,就他妈埋怨老子?当时你们哪个没同意?!” 见肖老雕越说越生气,几个小头目吓得脸色灰白,生怕他暴起伤人,纷纷往后退却。 活阎王见状忙劝道:“大当家的,你这是干啥!大伙儿这是敬你,这才跟你商量嘛!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愿意挣,问题是咱们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啊!大当家的,我看不如干脆撤退,反正那一万两定金也不少了,也别太贪啦!咱们又不是没出动,死了那么多弟兄,对那边也算有交待了!” 他这一说,那几名小头目也频频点头,还是一股劲地劝肖老雕就此收手。 肖老雕见众人都对自己有意见,心中也是一凛,暗想这帮亡命之徒虽然平日里尊自己为大当家的,表面上一团和气,内里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若全都反对自己,不但这个大当家要当不成,搞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他眼珠一转,看出活阎王是这帮人的主心骨,忙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我说老二,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瞎起哄?本来我还想给你个惊喜,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痛快告诉你吧:赏银不是十万两,而是二十万两!” “什么!”活阎王果然立时被打动,惊叫出声。 “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肖老雕神秘兮兮地道,“三个和尚没水吃,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只要咱们能抓住或者杀了这个人…”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里面露出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人像。 “只要能干掉他,大伙儿分十万两,咱们哥俩单独分另外十万两!”肖老雕蛊惑地对活阎王道,“拿了银子,咱们就洗手不干了,找两个海外的小岛,咱俩一人一个!在上面盖几十间房子,娶上十几二十个老婆!到时候山高皇帝远,谁也找不到咱们,岂不快活如神仙!” 活阎王望着那张人像,仿佛望着一堆金银财宝,眼中放出光来,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而那张假作正经、眼神却略带些色迷迷的人像,不是别人,正是大明信王朱由检! 活阎王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迟疑着说道:“可是大当家的,你也看到了,保护他的官军可太厉害了,尤其是那个娘们!咱们怎么才能把这银子挣到手呢?” “你放心!”肖老雕阴险地道,“这不是天黑了么?等到后半夜,趁他们睡着了,咱们几千人悄悄摸过去,到了跟前再一起发动!就算那娘们浑身是铁,又能粘几颗钉?” 活阎王终于被他说动,转回身来大声道:“弟兄们,还是大当家说得对!咱们现在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后半夜,再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先把那个小娘们绑到一块大石头上,让你们爽个够!” 那些小头目本来以活阎王为首,见他也赞成继续打下去,只得跟着高喊:“我们都听大当家的!跟他们干到底!” 肖老雕见众匪徒的精神头又提高了一些,大喜道:“行了行了,别喊了!留着点力气,准备应用之物,三更以后随我一起冲杀!” 此时,戚美凤正站在一辆战车的车顶,向匪徒的阵营眺望。可是天色越来越黑,根本看不到什么,只听得那边吵闹了一阵,随即再次归于沉寂。 她黛眉紧锁,沉声道:“敌军必来夜袭!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夜激战 三更时分,月亮已经隐没在乌云之中,大地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 肖老雕、活阎王等匪首,每人各管一面,率领着数千土匪,从四面悄悄地向戚家军的车阵接近。 为了不暴露目标,他们留下了全部的战马,蹑手蹑脚地向前行进。而被围在垓心的戚家军,也好像都熟睡了过去,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反应。 肖老雕心中窃喜,眼看着手下从大约四五百步的距离开始,逐渐将包围圈缩小。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土匪距离戚家军越来越近,队形也越来越密集。而对面的戚家军,仍是毫无动静。 肖老雕一边衔枚疾进,一边在心中估算:照这样的速度,再有片刻之功,自己的人就可以摸到车阵的百步之内。到了那时,就算被戚家军发现,他们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了。只要一拥而上,就可以把那几百官军碾成齑粉! 可是就在此时,他只觉前方火光一亮,心中暗道:“不好!”完全是出于下意识,他猛地扑倒在地。 而其他的匪徒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仍然保持着前进的姿态。 就在一瞬间,惊天动地的炮声从前方传来,震得所有人心惊胆寒! 几乎是同一秒钟,七八发实心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狠狠地从半空中砸入匪徒的队伍。 这种炮弹是其实就是一个坚硬的铁球。从炮膛射出以后,凭借着自身的重量和惯性砸向敌军,其实杀伤范围并不很大。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炮弹的杀伤力仍然非常惊人。因为炮口较平,这些炮弹并非呈一个明显的抛物线,而是几乎直直地飞过来。 匪徒们根本没想到会突然遭到炮击,站在最前一排人根本什么也没看清,就被这些飞驰而来的铁球击中,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被打得脑浆迸裂。 而实心弹击中第一排土匪后,势头不减,继续向后飞去。后面的土匪阵形十分密集,当即吃了大亏。这七八发炮弹就像七八条钢铁巨龙,生生从土匪队伍中穿行了三十多步,所过之处如同开了一条血胡同,凡是被炮弹碰到的匪徒,无不骨断筋折,颓然倒地。 直到这些炮弹弹跳着落入雪中,大批的土匪才发出极其痛苦的惨呼! 几乎在同一时刻,四面摸上来的土匪,全都遭到一轮致命的炮击,当即伤亡数百人!距离车阵三百步左右的战场,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鲜血和脑浆,众土匪鬼哭狼嚎,一时间如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登时一片大乱。 肖老雕此时才知道官军早有准备,悔之不及。但他当了多年边军,对火炮也很熟悉,当即大叫道:“弟兄们都别慌,千万不要往后跑,那样死得更快!给我分散一点,听见炮响,马上趴下!他们放完这一轮炮,得过半天才能再次击发,咱们趁着这功夫冲过去,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可是他话音刚落,那惊天动地的炮声再次响起,又是一轮实心弹呼啸着袭来。 这次匪徒们倒是学乖了一些,纷纷扑倒在地。但那实心弹可不像后来的炮弹,主要靠弹体爆炸后飞溅的弹片伤人,而是纯靠自身的能量砸人。匪徒们虽然趴下,但只是前排的躲了过去,炮弹落在后排趴着的人身上,仍是威力无穷,又往后砸死一大串。 而在戚家军的车阵之中,几十门佛郎机炮蹲立在地,已经开始从黑洞洞的炮口发射第三波炮弹! 朱由检尽管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仍是兴奋地大喊大叫道:“打得好!赶紧装弹,把炮弹全打出去,炸死这帮王八蛋!” 可是他突然发现,戚家军的炮手们都停止了发射。他大惑不解地问戚美凤:“怎么不开炮了?” 戚美凤解释道:“殿下,我们使用的佛郎机炮经过改装,分为子母铳,每门母铳配三个子铳。火药可以预先装入子铳,发射时,将子铳直接装入母铳中即可击发,节省了不少装填的时间。但当三个子铳都击发完毕之后,仍需填装火药。而且,母铳的炮身连击三发,温度骤增,再发射就有炸裂的危险,必须冷却一段时间。” 朱由检哪懂这里面的门道。他原以为这些佛郎机炮可以和前世的速射火炮一样,几秒钟就可以打出一炮,那几千匪徒不一会儿就能炸成灰烬。现在看来,在这个时代,火炮还有很大的缺陷,尤其是速度太慢,难怪拥有火器的明军会屡屡败给只有冷兵器的后金军队。 就在此时,那些匪徒也已经缓过劲来。既然已经被发现,再偷偷摸摸就没有意义了。土匪们也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正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只有冲过这片死亡地带,贴近官军的战车,才有生存的机会。所以他们玩命地发起了冲锋,战场上顿时杀声四起,惊天动地! 戚美凤命令炮手又发射了一轮佛郎机炮,这一轮造成的杀伤却比刚才小多了。一则匪徒们已经有了经验,不再黑压压地聚在一起,实心弹的威力顿时大减;二则大多数敌人已经冲进了百步之内,进入了佛郎机炮的射击死角。 此时,那阵阵的喊杀声由远及近,众匪徒凶光毕露,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宛如从地底冒出的摩多怪兽,直奔车阵而来! 朱由检见几轮炮击虽然打死不少匪徒,但冲上来的土匪仍有三四千人,不由得心头大恐,惊慌失措地对戚美凤道:“他们冲过来了!” “放箭!”戚美凤沉着地命令道。 几十名士兵仍如白天一样攀上战车,对前方的匪徒一阵齐射。但匪徒们对此早有准备,大多举着盾牌,没盾牌的也找块木板凑数。因此这一轮箭雨过去,仅仅射倒了几十个土匪,大批匪徒却越冲越近,已经离车阵不到五十步了! 戚美凤此刻面如寒霜,突然厉声喝道:“打开阵门,每个方向各出八队,摆鸳鸯阵!” 朱由检大惊失色,心想敌人都冲过来了,怎么不依靠高大的战车抵挡,反而要冲出去呢? 戚家军的士卒却毫不迟疑,纷纷从车阵中冲了出去。 众匪徒呐喊着冲上前来,却突然发现对面的官军有点与众不同。 首先是他们的队形。他们以十二人为一队,队列基本上呈一个倒三角形。但仔细看去,却又错落有致,不是完全标准的三角形。 而他们的兵器,就更是五花八门。最前面的两人,一人双手持方形大藤牌,一人单手持较小的圆形藤牌,另外一只手端着标枪。 在他们的身后正中,是这一小队士兵的队长,手持宽背鬼头大刀。在队长左右的两人,却端着一丈多长、碗口来粗的大竹竿子,竹竿头削得非常锋利,竹竿的身上还遍布尖锐的枝桠。 在队长身后,四名长枪兵一字排开,威风凛凛。而在他们身后两侧,却有两人手持既像钉耙、又像粪叉的怪异兵器,看起来不伦不类。 而在最后方,一人手持鸟铳,不紧不慢地装着火药。 众匪徒只是略略一滞,见对方不过数百人,而己方却有数千之众,登时狂呼着冲了上来。而有些聪明的匪徒则收住脚步,开弓放箭,企图先射倒几个官军。 那摆出奇怪队型的小队却是以固定的节奏,缓步上前,全然不为匪徒所动。走在最前面的,将方形藤牌高高举起,防御面积极大,所有射过来的弓箭全被他挡了下来。 而有的匪徒腿快,已经冲至戚家军的十步之内。那名举圆形藤牌的士兵瞅准机会,将自己手中的标枪狠狠地掷出去,竟将冲在最前的那名土匪一枪扎得向后飞了起来。 众匪徒顿时一惊,但官军已触手可及,哪肯后退,仍是潮水般地涌上来。 而那名举大方藤牌的士卒十分讨厌,将盾牌一横,将匪徒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他力大无穷,几个匪徒撞上藤牌,竟如同乒乓球般地弹了回去。 其余的匪徒大怒,几个人刚要从盾牌旁边绕过去,突然那两名手持大长竹竿子的士兵向前疾刺,两名匪徒猝不及防,被刺个正着。那竹竿头十分尖利,一戳就是一个透明窟窿。 旁边的匪徒赶紧向更远处躲避。但那竹竿子足有一丈多长,横着一扫就是一大片,根本绕不过去。有的腿脚稍慢一点,即被竹竿上的枝桠扫中,立即把腿割得血肉模糊。 后面的匪徒见状,还是想从正面硬冲,把那碍事的大盾牌撞开。 可他们刚冲到跟前,那盾牌却突然被举了起来。盾牌后面,队长和那名圆藤牌手抡起鬼头大刀,对他们痛下杀手。劈倒两人后,其他的匪徒刚想一拥而上,那盾牌却又砸了下来,将他们隔在了外面。 他们正一筹莫展,只听砰的一声,最后面的那名火枪手已经击发鸟铳,奇准无比,将一名土匪打得脑浆迸裂!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匪首肖老雕孤注一掷,组织手下几千人一起发动夜袭。却不料戚家军早有准备,上来就是几轮佛郎机炮齐射,打死打伤数百土匪。 好在众匪徒已经穿过那片死亡地带,与官军展开肉搏。肖老雕心中大定,心想己方虽然伤亡惨重,但人数仍然将近十倍于官军。官军就是再厉害。十个人打一个,还是稳胜之局。 因为此时已是深夜,战场上一片漆黑。肖老雕心想反正已经交上了手,也没有必要再隐蔽了,即命手下点起火把,争取速战速决。 不多时,数百支火把渐次亮起,将雄伟的燕山山脉下的这一小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火光,肖老雕却惊恐地发现,前面的战场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而是戚家军对土匪一边倒的屠杀! 此时双方交手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冲在最前的土匪,已经被戚家军的鸳鸯阵放倒了一大片,侥幸未受伤的也无不骇惧,纷纷后退。 而后面的土匪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还是一窝蜂地往上冲。两边的土匪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场面极度混乱。 戚美凤在车阵中见机不可失,急命传令兵:“击冲刺鼓!” 传令兵得命,立即敲响牛皮大鼓,鼓点疾如爆豆。 在车阵外厮杀的各鸳鸯队队长,听到鼓点声,已经明白主将的意图,大喊一声道:“冲刺!” 一声令下,在最前排的大盾兵和圆盾兵立即后退,两名持长竹竿的士兵和四名长枪兵排成一列,挺起手中兵刃,一齐向前方疾冲过去。 而那些土匪正在互相推搡和咒骂,还得小心脚下同伙的死尸,哪料到刚才那如同一块铁板,密不透风的敌阵,此时会突然冲锋过来! 刹那间,一连串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戚家军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向前猛刺一招。但越是简单的招式,此时效果越大,因为对面的土匪十分密集,又是一片混乱,根本避无可避。这些士兵又个个力大如牛,往往一枪便在匪徒身上刺个对穿。 而不论刺中与否,这排士兵马上收枪,再重复前刺的动作。几个刺击下来,前面几排的土匪竟无一幸免,全被刺倒在地,有的竟被串了糖葫芦。 这时土匪们才意识到,如果与戚家军保持这个距离,他们的单手刀剑根本够不着戚家军,而戚家军的长枪和长竹竿子都超过一丈,却可以肆意地刺杀他们。要想反击,必须贴身格斗。 因此有些身手还算不错的土匪,仗着人数的优势,从长枪之间的缝隙中冒死前冲,想着只要冲到近前,单手刀剑近战灵活的优势就可以发挥出来了。 可惜他们只冲到离长枪兵不到五步的距离,即被那种类似倒月芽状的钉耙挡住了去路。这种兵器横面不下三尺,上面布满铁钉,撞上去非扎成筛子不可。 就在这稍稍犹豫的一刹那,戚家军前排的士兵齐向后退,将距离又拉开到了一丈左右,随即又是不断地重复刺、收、刺、收的动作。而每重复一次,就多了几名土匪倒地。 那一直缀在最后面,手持鸟铳的士兵也不闲着,瞅准较为靠后的目标就来上一枪。那些匪徒对前面的长枪阵还应接不暇,哪里顾得上注意飞来的子弹,有不少人稀里糊涂地就被打得满脸开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留在车阵中的百余名戚家军,也纷纷登上战车,对更远处的土匪开弓放箭。他们的弓箭制作工艺精良,射程可以达到六七十步,正好射到了肖老雕所在的位置,又射倒不少土匪。 活阎王见前面的土匪死伤不断增加,却连车阵的边也摸不着,反而被排着怪异阵形的官军给赶了回来,不由得惧意大生,再次劝肖老雕道:“大当家的,这不行啊,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再不撤,老本都赔光了!” 肖老雕奋力击落一支射向自己的利箭,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声嘶力竭地狂吼着:“少废话,继续给老子冲!死人怕什么,死一个,少一个分银子的!没看见么,官军已经后退了,他们快顶不住了!” 活阎王定睛一看,见官军果然向后退了十几步,已经快退到车阵的边缘,不由得心中纳闷:他们明显处在上风,为何要后退?难道真是强弩之末了? 其实,各小队的队长只是听到了戚美凤以鼓声发出的将令,奉命稍稍后退。因为戚美凤发现,经过刚才这短短十几分钟的厮杀,土匪在阵前的伤亡已经上千,超过了之前骑兵冲锋、箭手齐射和佛郎机炮轰击造成伤亡的总和。 但也正因如此,战场上倒下的已死和未死的土匪太多,已经妨碍了鸳鸯阵的发挥。因此她当机立断,命令士卒稍稍后退,再空出一片战场。 肖老雕哪懂官军的意图,还以为己方胜利在望,玩命地指挥着剩余的土匪,继续向车阵进攻。 但活阎王却留了个心眼,不但不跟着向前冲,反而后退了十几步,撤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他心惊胆战地看到,官军果然又开始向前推进了,仍是先用大盾抵挡,用长竹竿封住企图绕过大盾的土匪,持短兵器者在大盾后伺机砍杀。待土匪冲击几次无功而返后,长枪兵再次出击,一刺一收;而钉耙兵护卫着长枪兵,不让土匪接近。最后面的火铳兵,则仍是肆无忌惮地瞄准射击。 整个战斗过程,与刚才如出一辙。而土匪的尸体,也再一次以惊人的速度在阵前堆积起来,简直比割麦子还快! 而就在此时,一直在车阵中抻着脖子紧张观战的朱由检,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即使是像他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戚家军胜局已定,土匪的溃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这时候也来了精神,手脚并用地爬上一辆战车。 戚美凤见他也上来凑热闹,心头一紧,急阻止道:“殿下!这里是战场,太危险!请您速速回到阵中!” 朱由检却坏笑着道:“本王的最大爱好就是痛打落水狗,本王的座右铭就是趁你病要你命!将士们杀得如此痛快,本王又岂能袖手旁观!看我的!”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汤若望送给他的那支燧发手枪,装入弹丸和火药,学着前世射击游戏中“蹲狙”的样子,猥琐地蹲在车顶上,寻找着远处较为明显的射击目标。 这燧发手枪虽然射程较近,但也能打个二十多步。而此时土匪们都只顾着应付鸳鸯阵,谁也没注意到车阵上又爬上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说来也巧,那匪首肖老雕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正好冲着这个方向冲来。朱由检虽不认识他,却觉得他的衣着在土匪中最为华丽,块头又大,是个极好的目标。当即眯起左眼,举枪三点成一线,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那肖老雕本来还在狂呼乱喊,朱由检这一发冷枪射过来,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只可惜这货枪法欠点准头,未能击中肖老雕的要害部位,只打中了他的右肩头。 饶是如此,肖老雕仍感到通彻骨髓,锁骨已被这一枪击得粉碎。 到了这时,他也终于明白,此次的袭击是彻底失败了。 “撤!都他妈给老子撤!”肖老雕绝望地喊了一嗓子,随即捂着肩头,率先掉头落荒而逃。 土匪们见肖老雕都跑了,谁还肯留在这里送死,当即丢下兵器,撒丫子往后就跑。战场上就好像退潮一般,呼啦啦一声空了一半,当真是兵败如山倒。 戚家军的士兵见终于撑到了敌军败退,激动地齐声狂吼:“打胜啦!打胜啦!!!” 戚美凤也终于如释重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软,差点从战车上摔下来。 一旁的朱由检倒是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关切地问道:“美凤,你没事吧?” 戚美凤心中一慌,赶忙奋力挣脱道:“殿下!我…末将没事!” “没事就好!赶紧下令追啊!咱们让这帮王八蛋困了一天,现在他们打不过想跑,可没那么便宜的事!”朱由检恨恨地说道。 戚美凤忙劝道:“殿下,穷寇莫追!” 朱由检却梗着脖子坚持道:“美凤,这你就不懂了。岂不闻诗云: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戚美凤美目一亮,由衷地赞道:“好诗!不过殿下,美凤却从来没听过这首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怎么又把老人家的诗作给搬过来了。他赶忙掩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不追,土匪可都跑远了!” 戚美凤还犹豫道:“可是将士们也有伤亡,况且厮杀了半个多时辰,个个疲惫不堪…” “千户大人,殿下说得对,我们骑兵去追!”石彪走过来大声请战。 “我们骑兵去追!”几十名骑兵也跃跃欲试,用热切的眼神望着戚美凤,“千户大人,传令吧!”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戚美凤吟诵着刚刚听到的老人家的名句,终于下定决心道,“好!石彪,你率骑兵队前去追击,记住,擒贼先擒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坦白从严 茫茫夜色中,成百上千的残匪急匆匆丢掉了火把,慌不择路地钻进深山中老林中,躲避官军的追击。 而戚家军的几十名骑兵在百户石彪的带领下,纵马疾驰,直奔正前方的山口处追来。刚才他们看得很清楚,那被信王朱由检一枪击伤、下令撤退的匪首,就是往这个方向逃跑了。 而此时的肖老雕,在乱军之中根本找不到自己原来的坐骑,只得玩命地在雪地中奔跑,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 他好不容易撵上前面的活阎王,声嘶力竭地喊道:“等等,等等我!你们这帮兔崽子,出了事就知道自己跑,连大当家的都不管了!” 活阎王闻声停住脚步,不阴不阳地道:“大当家的,你还想咋着?弟兄们都死一多半了,你还吆喝个啥劲?!” 簇拥在活阎王周围的十几个土匪,也都对肖老雕怒目而视。 肖老雕心中一惊,强自镇定下来,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举起单刀,指着活阎王等人恶狠狠地道:“怎么意思,你们几个想造反?” 众匪徒知道他武艺高强,悍勇无比,自忖即使他受伤了,收拾他们这伙人也绰绰有余,不由得气势一堕。 活阎王忙赔笑道:“大当家的,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弟兄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埋怨几句也算正常,但我们对大当家的可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咱们今后…啊!来了!” 他突然惊恐地盯着肖老雕的身后,大叫出声。 肖老雕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观看。 可是他回过头去,视野中却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官军的骑兵马蹄声还远,似乎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 肖老雕心中暗叫不好,可惜为时已晚,他只觉后心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柄钢刀的刀尖已从胸前冒出! 他挣扎着扭回头去,嘴里冒着鲜血,拼尽最后的力气,对一刀扎穿自己的二当家活阎王嘶吼道:“老二!你这个王八蛋…” 活阎王对他阴阴地一笑道:“肖老雕,你他妈才是王八蛋!你就为了独吞二十万两银子,非*着大伙儿去袭击官军,结果害死了这么多弟兄!弟兄们的命在你眼里,连一钱银子都值不上!你既然这么贪财,就到下边花去吧,别忘了,老子的名字就叫活阎王,专管你的生死!” 说着他手臂运力,猛地抽出钢刀,反手一挥。一代悍匪肖老雕,就这样被他削掉了脑袋,死尸摇晃着仆倒。 活阎王抹了一把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举刀高声喝道:“肖老雕坑害自家弟兄,我活阎王替天行道,已经把他打发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山寨之主!哪个不服?!” 周围的土匪见活阎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并中取胜,哪敢不从,慌忙乱纷纷地喊道:“您就是新的大当家!弟兄们都跟着大当家的走!” 活阎王威严地笑了一下,轻蔑地看了一眼肖老雕的尸身,冲他吐了口唾沫道:“这个死鬼抢了那么多银子和女人,都搂着不肯撒手,可惜有命挣没命花,活该!一会儿回到寨子,大伙儿先把他的家当给分了!” 这帮土匪个个自私自利,哪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听活阎王这般说,觉得自己还能捞到些好处,尤其是肖老雕那些如花似玉的女人,说不定下一个晚上就上了自己的床了,当即兴高采烈起来。 活阎王见大局已定,望了一眼正在疾速冲来的官军骑兵,急匆匆地一挥刀道:“风紧,扯呼!” 他们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一般,凭借着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不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如此,仍有二百多土匪来不及逃跑,被戚家军的骑兵追上。骑兵们纵马围着这些土匪转圈狂奔,土匪们见根本无法冲出包围,只得跪在地上高喊:“投降!投降!”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放亮。经过这一夜的激战,戚家军杀死土匪一千七百多人,连同昨天傍晚的战绩,共斩首两千余级,同时还俘虏二百三十二名土匪。而自身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共阵亡骑兵二人,弓箭手二人,步兵四人,另有二十多人负了伤。如此战绩,可谓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 此时的战场上空,又飘扬起了戚家军那威武的《凯歌》:“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虽然这一战的敌人并不是倭寇,而只是些土匪,这首《凯歌》显得不太应景,但此时大家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巨大喜悦中,已经没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朱由检经过这一夜的恶战,却如同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此时才从梦中惊醒。他望着横尸遍野的战场,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戚美凤见他神情恍惚,关切地道:“殿下,您太疲乏了,请赶快回车仗中休息!” 朱由检使劲地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恭喜美凤!这一战杀敌数千,你立下大功一件,升官指日可待啊!” 戚美凤忙跪倒磕头道:“末将护卫不利,让殿下受惊,哪有什么功劳!” 虽然如此说,她心中也是颇为得意。自从父亲戚显宗力排众议,让她领兵勤王,士卒们嘴上不敢说,心中却都对家主让一个女流之辈统军的行为不以为然。 此次大获全胜,斩首两千余级,功劳之类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全军将士在她冷静的指挥下,发挥出了最大的战斗力,打出了戚家军的威风。而且她还亲自上阵,毙敌多人,让人心服口服。 戚家男丁不旺,她只有一个弟弟,且体弱多病,根本不能习武。因此戚显宗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希望她日后能接过大旗,使戚家军的在军界和武林的威名不至于就此中断。以后,再招个上门女婿,生上几个儿子,光大门庭,代代相传。 此次戚美凤旗开得胜,自问终可不负父亲的重托,那欣慰和兴奋之情,实是难以言表。她忍了半天也没忍住,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朱由检见她笑靥如花,一时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道:“美凤,你真美!” 戚美凤顿时满头黑线,心道这信王哪里都好,就是好色的毛病改不了!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就又故态复萌了! 她正羞红了脸,低头不知说什么才好,石彪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道:“请殿下和千户大人示下,这二百多名俘虏如何处理?” “把他们里面的头头给我押上来!”朱由检神气活现地道。 一名小头目被五花大绑着,在几名士卒的推搡下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体如筛糠般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说!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匪首是谁?之前那个小山村的村民被全体屠杀,是不是你们干的?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朱由检杀气腾腾,连珠炮般地问道。 那名小头目心中暗忖哪来的这种政策,但他也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在离遵化城东南十五里黑风山落草,大当家的叫肖老雕,二当家的叫活阎王。那个小村子的村民,实是大当家的下令杀的!” 朱由检见果然猜中,怒发冲冠地道:“你们抢劫财物还不行,为什么要杀光所有的人?” “大当家的说,杀村民只为了引官军上钩,官军里面有一位大人物,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小头目颤声道。 “哦?”朱由检诧异地道,“你们的大当家现在何处?” “大当家已经被杀死了,尸首就在前面!” 朱由检等人由小头目指引着来到肖老雕的尸身前,突然发现尸体的怀中露出一卷画轴。朱由检弯腰拾起,展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尊容。 “我靠!这个死鬼该不会是哥的粉丝,想把哥整上山做压寨夫人吧!”这货脑中迅速闪出了这个龌龊的想法,不由得菊门一紧。 戚美凤也在一旁瞧见,见朱由检脸色有异,皱着眉分析道:“没想到,这些匪徒的目标竟是殿下!依末将看来,这里面必定有个天大的阴谋!” 再问小头目,却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戚美凤试探着问朱由检:“殿下,按说这些土匪为害一方,作恶多端,又犯下袭击官军的大罪,依例应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但是刚才末将听殿下说坦白从宽,是不是殿下宅心仁厚,不欲再多杀生?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这样处理亦无不可,全凭殿下裁断。” 那小头目闻听此言,急忙跪倒连连叩头道:“大人啊!小的本来就是老百姓,也是被迫着当土匪的,小的可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啊!大人饶命!” “扯你妈的蛋!没干过坏事?屠杀村民,袭击官军,这要不算坏事,那什么算坏事?”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像这种无恶不作的匪类,不管是首恶还是次恶,都必须严惩不贷,坦白了也得从严!来呀,给本王将这些匪徒全都砍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处决匪徒 冬日初升的太阳又大又圆,将被积雪覆盖的莽原染上了一片金色。群山之中,一条小河蜿蜒折向下游,河水的冰面上反射着阳光,犹如一条金色的丝带。 然而与这迷人的景色极不相称的是,那条小河沟边,二百多人被五花大绑,一字排开地面向河水,面无人色地跪着。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的,则是手捧鬼头大刀的士卒,一个个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自己身前的犯人。 不远处,信王朱由检高高地站在战车之上,一脚踏着佛郎机炮的炮口,深吸了一口气,掩饰着自己的紧张,缓缓地说道:“斩!” “信王有令,斩—!” 传令官拖着长声,将那个“斩”字清晰地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些临时担任刽子手的士卒,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终于得到命令,立即高高举起鬼头大刀,对准犯人后脖子上两块最突出的颈骨之间,狠狠地劈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噗噗噗、咕噜咕噜”之声不绝于耳,二百三十二名土匪,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全部脑袋搬家! 二百多具无头的躯干狂喷着鲜血,栽倒在小河沟中,将原本亮闪闪的冰面,立时染成了一条血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朱由检仍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手脚冰凉,赶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不多时,负责监斩的中军官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大踏步走上前来禀报:“殿下、千户大人:行刑完毕,二百三十二名匪徒,全部就地正法,请殿下、千户大人验刑!” “不看了不看了,咱们赶紧启程!”朱由检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跳下战车,想翻身上马,却因为手足发软,爬了几次都没能上去。 直到戚家军的士卒全部开拔,穿过那道幽静的峡谷,那极度血腥的场面,仍在朱由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朱由检第一次下令杀人。他只不过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吐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刹那间走到了终点。 在那一刻,朱由检的心情极其复杂。 一方面,他发现手握生杀大权,是一件极爽的事。只要一声令下,无数人头落地,谁敢不凛遵己命?怪不得多少人抢破头也要当皇帝,实是这权力的滋味太过诱人! 而另一方面,他自前世穿越而来。在那个时代,法治观念虽谈不上有多么深入人心,但像处决罪犯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也是要经过一审二审,案情复杂的还要反复重审,最后经最高法院核准,才能执行死刑。往往一场官司审下来,已经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死囚在狱中吃喝不愁,活得还挺滋润。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人命简直如同草芥一般。没有任何形式的审讯,只凭自己的冲冠一怒,这二百多名土匪就立即被斩首! 在这二百多人里,有没有刚刚加入,手上还未沾血腥的初犯?他们的家人,是不是还在家中傻傻地盼着他们回来?至少,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这一切的一切,已随着那明晃晃的鬼头大刀的落下,再也无法深究。 朱由检无暇去想,也不敢去想,他怕那些无名的鬼魂在空中跟着他,突然间发狂般地打马狂奔! 戚美凤见朱由检有些不对劲,在山中纵马疾驰又十分危险,急忙追了上去,牢牢地拉住朱由检的坐骑的缰绳,将马速缓缓地降了下来。 “殿下!殿下!”她那一遍又一遍温柔的呼唤,才将朱由检从如地狱般混乱可怖的思绪中解救出来。 “美凤,我…我是不是下令将他们都杀了,有些太过草率了?”朱由检喃喃地道。 “殿下,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畜牲,留着只会为害百姓!”戚美凤劝解道,“如果殿下不在,末将一样会将他们斩尽杀绝!” 朱由检狠狠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缓辔向前走了几步,如释重负地道:“脑袋掉了,可就再也长不上了!我没杀错他们!” 戚美凤默默地跟在朱由检的马后,敬佩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在心中暗想,如今的皇室成员,早没有了大明开国之初时的生气,个个沉溺在安乐窝中醉生梦死。只有这位信王殿下是个例外,他虽然浑身毛病,但又敢作敢为,关键时刻能体现出无以伦比的勇气。而对那些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作恶多端的匪徒,他都是那么的在意,绝不像很多高官显贵,只要能满足自己的私欲,哪管他人的死活。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如此另类?戚美凤凝望着他,竟然有些痴了。 “美凤,你说那个什么黑风山,离遵化如此之近,怎么遵化的官军不知道将他们剿灭?难道他们都是聋子或者瞎子么?”朱由检猛然回头嚷道。 戚美凤正在想心事,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收摄心神道:“末将也觉得奇怪。此地离遵化不过十余里,昨夜我军与匪众厮杀如此激烈,还发射了佛郎机炮,怎么遵化的守军竟无动于衷,也不来支援?” “咱们抓紧赶路,等到了遵化,我非好好骂那里的守将一顿不可!啊哟…”朱由检突然在马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戚美凤慌道。 “那什么…也没什么事,昨夜不是只顾着打仗么,忘了那个…排毒了,可能是有点发作!没关系,我挺得住!” 戚美凤满头黑线,一朵红云飞上脸颊,心中暗嗔:这个人真是的,怎么一会儿都没有正经! 不到一个时辰,转过最后一道山梁,地势突然开阔起来,在群山环抱之中,出现了一处方圆二十余里的谷地。 在那片谷地的正中,一座巍峨的城池雄踞于此,扼守着南来北往的要冲。 “遵化到了!”朱由检兴奋地叫道。 “且慢!”戚美凤眼尖,指着城墙外围大片的圆形帐篷道,“那不是蒙古包么?怎么蒙古人竟来到了这里?” 朱由检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遵化城周围,扎下了成百上千顶大小不一的蒙古包,其中间或有骑着骏马的蒙古骑手,从帐篷之间一闪而过。 戚美凤心中一惊:难道是蒙古人打过来了?她厉声高呼:“全军戒备!” 戚家军的士卒赶紧摆开车阵,拉好架势,严阵以待。 可是朱由检和戚美凤又观察了半天,只觉得遵化城周围的气氛十分诡异。 那四面的城门大大地敞开着,吊桥也放了下来,不时有推着大车,满载着货物的百姓来来往往。 而城头之上,明军的官兵懒洋洋地斜倚在垛口上,连兵器都没拿。一些蒙古人竟纵马来到城下,隔着城墙与城上的官兵攀谈,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朱由检和戚美凤正在疑惑间,突然见遵化的南城门处冲出一队明军骑兵,远远地冲着这边而来。 行至百余步处,那为首的将领高声喊道:“前方可是信王殿下的车仗?” 朱由检扯着嗓子喊道:“我就是信王朱由检!你是何人?” 那将领听了,纵马疾驰过来,在十步之外滚鞍下马,大礼参拜道:“末将遵化参将张铭,迎驾来迟,望乞殿下恕罪!” 朱由检见来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想不到他竟是堂堂三品参将,遵化城的边军主将。他上前将张铭扶起,疑惑地问道:“张将军,遵化城外怎么有这么多蒙古包?是蒙古人么?” 张铭谄媚地笑道:“殿下,那是朵颜部的蒙古人。他们是来互市的。” 经过他的一番介绍,朱由检才知道:原来明代以长城为界,与蒙古诸部落分隔开来。但蒙古人只会放牧不会种地,除了牛羊马匹,再无别物出产。而且只要稍有天灾,水草不够丰盛,便会闹饥荒。 而游牧民族对这种情况倒也习以为常,每遇到这种年景,他们只有一个字的应对方针:抢。 数百年来,蒙古诸部落屡屡犯境,大肆抢掠。明军虽严防死守,却总也防不胜防,败多胜少,甚至酿成了“土木堡之变”那样的巨祸。 直到隆庆年间,借着俺答之孙把汉那吉降明的机会,在当朝首辅张居正的谋划下,朝廷与鞑靼大汗俺答终于达成封贡协议。大明除每年送给蒙古人大批钱粮外,还开放十一座边境城市,允蒙古人入关互市。 这遵化正是十一座城市之一。大批蒙古人,尤其是与遵化紧邻的朵颜部部众,一年中多达数月在遵化城外扎下帐篷,与城内的百姓,以及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行商进行互市,出售马匹、皮毛等草原特产,换回日常生活所必须的盐巴、铁器和茶叶。那些大小不一的帐篷,也就是一个个的交易摊位。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戚美凤也放下心来,让戚家军解除戒备,开进遵化城中。 回城的路上,朱由检将在途中遭到大股土匪袭击的经过对张铭讲了一遍,沉着脸问道:“张将军,遵化城外有这么多土匪,你为何不派剿灭?” 张铭忙道:“这些年天灾频仍,附近百姓民不聊生。倒是有些泥腿子打起了歪主意,偷偷地隐匿在山中,不时抢掠。但这些人狡猾得很,出则为寇,归则为民,且往往分散行动,无迹可寻。末将派兵进山剿了几次,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到。还是殿下天纵神威,将这些贼匪一网打尽,末将…” “行行行,打住!”朱由检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说了半天,你是一仗也没和土匪打过!” “末将惭愧!”张铭涎着脸道,“殿下一路辛苦,还请先入城休息!” 朱由检刚要策马进城,却见那数百顶蒙古包中,有一处突然骚动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蒙古集市 刚离开充斥着硝烟和血腥的战场,此时见到遵化城外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朱由检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望着那熙熙攘攘的蒙古包集市,心中暗想:若这个世界没有纷争,没有无休无止的杀戮,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宗教信仰的人,都能像眼前的人们一样,心平气和地交流,公平地交易,互通有无,各取所需,那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美凤、玉怜,让将士们带着辎重先入城休息,咱们去逛逛集市如何?” 戚美凤和包玉怜听了,立时双眼放光,连声说好。 朱由检苦笑一声,看来这爱购物乃是女人的天性,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戚家军的五百士卒,押运着辎重进城,暂且不提。朱由检等人找了间路边的小屋进去,也终于脱下了厚重的盔甲,顿觉一阵轻松。 为了不引人注目,包玉怜还特意为他换上了一套常人所穿的衣服。朱由检穿上一看,自己果然又恢复了前世的**丝气质,仍到人堆里,肯定立马就找不着了。 等他出来之后,戚美凤又进去更换衣服。当她再次出现在朱由检的面前时,朱由检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她那满头瀑布般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双肩和颀背上;一双似喜非喜的俏目波光流转,顾盼生情;两片薄薄的嘴唇之上,涂抹了一些淡色的口红,显得更加娇艳;而一身貂皮缝制的长袍,更是掩饰不住她那婀娜的身姿! 朱由检同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恢复了女装的戚美凤,半天说不出话。只听“吧嗒”一声,他的哈喇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银线,坠落到地面之上。 戚美凤一脸娇羞地道:“殿下不会取笑末将的样子吧?” 朱由检如梦初醒地道:“不会,不会!还是这样的打扮好!真希望你以后再也不用穿上盔甲!” 而一旁的包玉怜却愀然不乐。戚美凤见了笑道:“玉怜妹妹,现在不是在军中,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你也恢复了女儿的装束吧!” 包玉怜期盼地望着朱由检。朱由检不忍拂她的兴,也笑着点了点头。包玉怜大喜过望地进屋更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果然也貌若桃花,还特意在脸上施了些胭脂水粉,与戚美凤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朱由检心中大乐,当即携着二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蒙古人的集市。一路之上,路人纷纷向朱由检投来艳羡的目光,不知道为何两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竟插在了他这坨牛粪之上。 朱由检等人走进集市才发现,原来在这里摆摊的不光是蒙古人,也有许多汉人。所贩卖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既有粮米盐茶等日常所需之物,也有精美的瓷器、别致的手工艺品,还有佛像、书籍等宗教、文化用品,可以说是无所不包。 而贩卖货物的商人也是南腔北调,既有距离较近的河北、山西、山东人,也有说着吴音软语的江苏、浙江人,甚至还有来自福建和两广地区的行商,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语言,只是用手比比划划,示意货物卖多少银子。 蒙古人对这些产自中原之物爱不释手,往往是大手一挥,直接将整个摊位的货物全部买下。而且他们也极其善于讨价还价,用生硬的汉语,一点一点地往下杀价,直到摊主一个铜板都不肯再降,才心满意足地卷起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而蒙古人所卖的东西,种类就简单得多了。除了牛、羊、马、骆驼这些活牲畜以外,也就是些毛皮、鼻烟壶之类的特产。还有些摊位,专卖草原上的雄鹰,那些扁毛畜生扑棱着健壮有力的翅膀,瞪着溜圆的双眼,对朱由检怒目而视,吓得这货只能远远地绕行。 当然戚美凤、包玉怜这样的女孩子,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各式各样的衣服,以及形形色色的化妆品。这里除了有汉族的传统服饰,还有颇具蒙古族特色的服装。 朱由检童心大起,挑了两套最艳丽的服装,让戚美凤和包玉怜当场穿上。 只见戚美凤头戴翻檐尖顶帽,帽顶插着几支美丽的羽毛;身上穿深红色对襟长袍,腰身处系着金色的腰带,袍身从腰以下高高开叉,领口和袖口处用细密的针线,绣满了各色小花。经过如此的装扮,戚美凤顿时化身为一个蒙古族的少女,在正午骄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得英姿飒爽。 而包玉怜的装束又有不同。她头戴平顶圆帽,帽子边缘缀着许多长长的丝带,垂至她丰满的胸前;身上穿宝蓝色长袍,上身还套了一件纯白色的貂皮坎肩,显得既雍容华贵,又无比的妩媚动人。 朱由检自己也挑了一身蒙古人的装束穿了。只见他头戴尖顶圆帽,帽檐上缀满红缨;身穿紫色长袍,上面绣了许多白色的圆形装饰图案。他又在腰间跨了一把装饰用的短刀,身后还背上了短弓和箭壶,活脱脱一副蒙古族放牧少年的模样。 三人彼此对视,均是哈哈大笑。这三套衣服花了朱由检近百两银子,让卖衣服的蒙古汉子忍不住地眉开眼笑,觉得终于狠狠宰了一个冤大头。 朱由检却不以为意,觉得只要能博得二位美人开心一笑,就是再多花一倍的钱也值! 三人穿着新装渐次前行,喝过了大碗的奶茶,听过了悠扬的马头琴,欣赏过了优雅的顶碗舞,仍觉得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忽听得前面最大的一顶蒙古包处,又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喝彩声,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走,看看又是卖什么东西的,怎么这么热闹!” 三人费力地挤进人群,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变了脸色。 原来人群之内,高高地搭了一座台子。台子之上,钉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桩。而那木桩之上,竟绑着一名不着寸缕的妙龄女子! 朱由检见那女子年龄大概与戚美凤相仿,约在十七八岁。她身材高挑,金发碧眼,既不是汉人,也非蒙古人,倒似是前世的俄罗斯人。 此刻,她的双臂被高高吊起,紧紧地绑缚在头顶。她低垂着头,用满头的金发凌乱地散落在胸前,堪堪遮住了那高耸的胸部。而身上的其他部位,可就没有任何遮挡了,她只得紧紧地夹住双腿,躲避台下那些贪婪的目光。 眼下还未出正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这少女不着片缕,不停地瑟瑟发抖,既是难以抵御凛冽的寒风,更是因害怕至极,简直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戚美凤与包玉怜都是女子,又自幼受诗书礼教约束甚严。即使如戚美凤整日在军中抛头露面,在男人面前,也都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绝不敢泄露一丝春光。 此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见到这名异族女子被剥得一丝不挂,让周围的数百男子指指点点、不时出言污辱,她们感同身受,当即又羞又气,脸色发青,差点就要落荒而逃。 朱由检也觉得诧异:难道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艳舞表演?不过看这情形,似乎又不像,台上的女子显然是被强迫的,倒似是一件待售的商品。 正在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蒙古大汉飞身上台,以生硬的汉语,粗声粗气地高喊道:“各位尊敬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我的蒙古包!愿长生天保佑你们!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帖木儿,是朵颜大塔布囊者勒蔑族长的管家!” “这叽里咕噜的一大堆是什么意思?”朱由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一个汉族商人欲炫耀自己对蒙古人的了解,一边望着台上的异族女子大流口水,一边得意洋洋地道:“你连这也不知道?朵颜,就是朵颜部,在我朝开国之时归附。太祖在其故地设朵颜、泰宁、福余三卫,后来统称为朵颜三卫。在靖难之时,朵颜三卫出力甚多,故成祖皇帝将长城之外的大宁等地赐给三卫,允其放牧。 “塔布囊,是与蒙古黄金家族通婚的家族族长才能拥有的称号,就跟咱们说的‘王爷’的意思差不多。黄金家族你知道么?谅你这小小年纪的也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后裔就叫黄金家族!别看蒙古自从我朝定鼎中原就败落了,可是成吉思汗的赫赫威名仍在草原上流传,哪个部落能和黄金家族联姻,那是莫大的荣光! “者勒蔑,是现任朵颜部中最大的一族。若论祖溯源,当年那成吉思汗帐下有四员名将,号称‘四狗’,跟随他东征西战,勇冠三军。他们分别是哲别、速不台、者勒蔑、忽必来,其中的者勒蔑,也就是他们这一族的老祖宗。” 朱由检这才明白,原来朵颜、塔布囊、者勒蔑是三个词,他还以为是一个词呢。 此时,那帖木儿又在台上大声嚷道:“这次我来遵化,者勒蔑族长说了:每次互市,总是我们买汉人的东西又多又贵,汉人买我们的东西又少又便宜。若总是这样下去,我们朵颜部不是要穷死了?所以这一次,我们也带来了珍贵的商品!” 说着,他一指身后的女人:“就是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奴隶交易 高台之上,那可怜的异族少女,在数百道色狼目光的炙烤之下,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而台下的男人们,包括朱由检在内,无不支着老二,贪婪地欣赏着那名少女的每一寸肌肤。若不是畏惧帖木儿那狗熊一般的庞大身躯,有些好色之徒简直恨不得冲上台去,当即将那名少女狠狠地蹂躏一番。 帖木儿将台下观众的表现尽行收入眼底,心中暗自得意。他继续高呼道:“去年夏天,我们朵颜部最英勇的雄鹰,大塔布囊者勒蔑大人的小儿子苏赫巴鲁,率领三千勇士远征哈萨克草原,夺取了无数的金银财宝。 “而这名女子,也是这次远征的战利品之一。她来自遥远的西方,被苏赫巴鲁大人抓获之前,正率领着一小队士兵向东方赶路。我们的勇士杀光了她的随从,将她抓住了。 “各位慷慨的汉人老爷!你们看,她的皮肤是多么的白皙,她的眼睛是多么的明亮,她的身材是多么的颀长!而且,据她自己说,她在她那个西方小国里,还属于高贵的贵族!谁要是把这样的女人买回家去,一定会让所有的人都羡慕得发疯!”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竟然还进行奴隶的交易!按说这个时代算是封建社会,已经不可以把人当作奴隶随意买卖。可偏偏在这边关古城之外,这种罪恶的交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进行着! 其实那蒙古人千年以来皆以游牧为生,而游牧民族最大的恶行就是四处抢掠。朱由检在前世,也没少听所谓的痢屎学家歌颂成吉思汗、忽必烈等人的赫赫战功。其实纵观蒙古民族的发迹史,不就是一部血债累累的烧杀抢掠史么? 在蒙古势力最为鼎盛的成吉思汗时期,大军所到之处,要求所有异族人民必须无条件投降,乖乖地做他们的奴隶。如稍遇反抗,则屠杀所有男性,而将女子留下来,或是成为泄欲的工具,或是贩卖到极其遥远的地方,赚取这种极其肮脏的利润。 朱由检还以为自从明太祖朱元璋将蒙古人从中原驱逐出去,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已经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逞凶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只是把欺负的对象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而已。 尽管朱由检对这种禽兽般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但周围聚拢的其他汉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声叫好,还有人急切地问道:“这个女人卖多少银子?” 帖木儿狡黠地眨了眨小眼睛,大声宣布道:“这名女子是稀罕之物,又是我们千山万水地运回来,给她吃给她喝,银子当然不能少要了。起价一千两白银,每次竞价提高五十两,哪位老爷出价高,她就归哪位所有!”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有人高声喊道:“一千两?太贵了吧!便宜点行不行?” 帖木儿闻言不悦地道:“我说你们这些老爷,做生意不要这么吝啬!你们仔细看看她的容貌!” 说着,他用手猛地向后一拽那名少女的金发。少女吃痛,只得扬起头,之前一直被金发遮住的面庞也露了出来。 朱由检望见她那原本精致,如今却因为痛苦和屈辱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心中猛地一沉,暗暗自责:自己不也是正在伤害她的人之一么? 而周围的人群,却发出一片啧啧的惊叹之声,无不被少女那充满异域神秘色彩的美貌所打动。 可还是有些人起哄道:“一个女人有什么稀罕,就算长得好看些,也值不了一千两银子!只要吹了灯,钻了被窝,管她是俊是丑,还不是一个样!” 人群哄堂大笑之际,帖木儿也冷笑道:“这位老爷,您说得可是大错特错了。女人和女人能一样么?你们看!” 说着,他竟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无耻地托起少女的胸部,得意洋洋地道:“看见没有!这么大的物事,你们汉人的女人谁能比得了!” 人群中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和口哨声。那名少女却只能无助地仰着头,轻轻地呜咽着,任屈辱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朱由检已经快看不下去了。而戚美凤和包玉怜,也都深深地低下了头,一方面是对那命运悲惨的少女不忍卒睹,另一方面,对自己那个部位的尺寸,也还真有些自惭形秽。 可却偏有些冷血的汉人还故意挑刺道:“人是不错,可惜落到你们蒙古人的手里,早都不知道被玩了多少遍了吧!这样的贱女人,我们的青楼里有的是,谁稀罕这个洋婆子!” 帖木儿早有准备,纵声长笑道:“你们这些汉人还真是奇怪,女人睡过就不是女人了?不过,我们的大塔布囊早就知道你们有这种怪癖。放心,她还是个处女!” “你说是就是?谁信啊!”台下的看客继续起哄。 “如若不信,可当场上台来查验!”帖木儿满面红光地道,“不过,上台者需先缴纳十两银子!” 此言一出,真有几个好色之徒爬上台来乱嚷道:“我交钱!”“我也交钱!快让我看看!” 帖木儿笑容满面地收下了几人举着的银子,大叫一声道:“我们蒙古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实实在在,童叟无欺!不像你们汉人,总要耍奸使滑!你们几个看好了!” 说着,他一个箭步蹿到那名**少女身前,探出双臂,用力去掰她的双腿。 那少女虽然已经赤身露体,但对自己最后的防线,仍是不肯放弃,当即尖叫着向帖木儿乱踢。 那帖木儿银笑数声,突然猛地攥住了少女的脚踝,腕上运劲。 那少女凄厉地惨叫一声,双腿松弛下来,被帖木儿粗鲁地向两边大大分开。 台上的几个人立即奔上去,将脸拼命地往前凑,欲将那少女的神秘地带好好地欣赏一番。 台下的朱由检此时却再也忍不下去,大吼一声道:“住手!”随即猛地冲上高台。 帖木儿见朱由检上台,把那张紫红色的大脸一沉道:“这位小兄弟,你若是也想查验,请先交十两银子。而且,必须排队!” 朱由检却根本顾不得理他,冲上去就把那几个围在异族少女身边的汉人推到一边。因为用力过猛,有一个还被他直接推到了台下,狠狠地摔落于地,登时摔得鼻青脸肿。 帖木儿大怒道:“你这小子想做什么!” “这女子我买了!”朱由检见他气势汹汹,心中倒也有些发虚。但他实在看不得那少女继续遭受非人的侮辱,只好鼓足勇气,将胸脯一拔道:“一千两银子你随我去取,快将她放下来,不要让别人再看!” 帖木儿的脸色当即由阴转晴,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倒是爽快!不过,这一千两银子只是起价。能不能把她带走,就要看有没有其他老爷也看上她了。”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有人扯着嗓子高叫:“我出一千零五十两!” 这人一喊,气氛登时更加活跃起来。原来早有不少商人看上了这名少女,只是都想往下压价,才故意横挑鼻子竖挑眼。此时见已经有人加价,再渗着就没自己的份了,当即着急起来,频频加价。不多时,竟已将价格抬高到三千两银子。 帖木儿喜得眉开眼笑,对着呆立在台上,急得满头大汗的朱由检道:“这位小兄弟,看见没有?现在已经有人出价三千两了。你要是出不了更高的价格,就赶紧下台去。另外,你刚才趁大伙儿不注意,这么近地偷看了半天,还得补交十两银子!” 台下的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讥讽朱由检人小鬼大,假借竞价之名上台,实则只是为了近距离地一饱眼福。看他这副瘪三样,恐怕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还是赶紧滚下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打飞机吧! 就连那被绑着的少女,都对朱由检怒目而视,恨极了这个把自己当作商品,率先出价的矮个子! 朱由检恼羞成怒,脑门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大吼一声道:“放你娘的屁!谁偷看了?” 帖木儿闻言把脸一沉,狞笑着道:“少说废话!你要再不多出银子,别怪我蒙古汉子手重,却要把你丢下台去!” 台下的戚美凤吃了一惊,刚想出手去救信王殿下,却听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我出一万两!谁再敢加价,我襙你们的八辈祖宗!”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谁也想不到朱由检竟肯出这么大的价钱。那些商人多是经营小本生意,一两千两银子已差不多是他们能拿得出的极限。是以刚才的一通乱喊乱叫,倒是跟着起哄的居多。此时见朱由检直接提高到一万两,那真是想都不敢想,谁也不再吭声了。 帖木儿连问三遍,见无人应答,猛地一拍手道:“好!一万两银子,成交!我说这位小兄弟,你的银子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They will kill all! 朱由检刚为自己买下了这名异族少女,使她免遭饿狼的蹂躏而庆幸,忽听帖木儿问自己的银子在何处,立即傻在当场。 若是在京师,一万两银子虽不算少,朱由检倒也拿得出来。可是此次代天子出征,启程时极为匆忙,根本没时间回信王府,连换洗的衣服都是皇后偷着送给他的。别说一万两银子,他身上就连十两银子都没有。 帖木儿见朱由检神情尴尬,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没银子吧?要是你敢戏弄我们蒙古人,我非把你活劈了不可!” 朱由检见他凶相毕露,心中一阵发紧,只得硬着头皮道:“银子有的是,不过一万两这么大的数目,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你先把她放了,然后跟我进遵化城去取银子!” 他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想道:只要进了遵化城,那可就是我老人家的地盘了。你个死人贩子只要敢进城,别说一万两银子,一两你也别想拿走!不但拿不着钱,哥还非得打你个半死,让朵颜部的人出钱把你赎回去,才算拉倒! 帖木儿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兄弟,按说呢,你说的是有道理。一万两银子,傻子才会背在身上。但是你初来乍到,可能还不懂这里的规矩。按照大汗和大明皇帝订立的协议,我们蒙古人可以在遵化城外做生意,却是不允许进城的。你要我跟你进城取银子,那可不是难为我么?” “那你说怎么办?反正我没带那么多!”朱由检带着点耍无赖的语气道。 “好办!”帖木儿不紧不慢地道,“你进城去取银子。只要把一万两银子运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过,若你一去不返,或是这段时间里,又有哪位老爷出了更高的价,那就莫怪帖木儿不候着小兄弟你了,哈哈哈哈!”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也急了,索性将无赖进行到底:“人已经是我的了,你还想抵赖不成!要么跟我去拿银子,要么现在就放人,等我回来再结算!” 说着,他就要动手去解绑缚那名异族少女的绳子。 帖木儿把眼一瞪,大吼一声,声如巨雷:“好小子,我看你纯粹是来捣乱的吧!你要是敢破坏我们蒙古人的规矩,看我不把你那小细脖子给拧断了!” 朱由检吓得面色苍白,但还兀自嘴硬道:“规矩是你们蒙古人一家定的?你在这贩卖人口,朝廷没把你抓起来已经算网开一面了,别给脸不要脸!” 帖木儿终于彻底被朱由检激怒,突然一拳奔着朱由检的面门狠狠地砸过来。 朱由检哪想到这蒙古人一言不合,说动手便动手,连点预兆都没有。眼见沙包般大小的拳头带着风声袭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得把眼一闭,心想挨完这一记老拳,自己的脑袋恐怕就要跟《水浒》里的郑屠一样,做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了。 就在他闭眼等死之时,戚美凤将身一纵跃上高台,用足尖对准帖木儿的腿弯,凌厉地一点。 那帖木儿根本没料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自己竟会遭到偷袭。腿弯处乃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戚美凤这一点又使上了十分的力道,帖木儿哪还受得住,当即如触电般剧颤,双腿一软,跪倒在台上。那一拳也没凿到朱由检,而是狠狠地砸在了台面上,竟将木板搭成的台面砸了个大窟窿。 只是这样一来,从台下观众的角度来看,倒像是帖木儿主动给朱由检下跪,当即引发了全场的一阵哄堂大笑。 在哄笑声中,帖木儿挣扎着爬起身,已是血灌瞳仁,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短刀,冲着戚美凤恶狠狠地劈来。 戚美凤冷笑一声,轻盈地侧身避过这一刀,突然又是向上一纵,单膝弯曲,撞向帖木儿的下巴。 她出身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戚家军,武功路数与别家大有不同。其他门派,往往更加注重招式的美观与动作的舒展;而戚家军则全从实战出发,力求一招制敌。 这记“金**独立”,就是戚美凤最爱使的招数之一。别看动作幅度不大,力道却十分强劲,攻击的地方又同样是较为脆弱的下巴。 即使是帖木儿这样的壮汉,也受不了如此的重击。只听咔嚓一声,他的下巴已经被撞脱了臼,当即仰面朝天摔倒在台上,那把短刀也远远地甩了出去。 帖木儿这才知道,别看眼前这个俊俏的汉人女子穿着蒙古族服装,看似天真烂漫,实则武功惊人,就是三四个蒙古大汉捆到一块儿,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他因轻敌而吃了大亏,感到十分懊恼,托着下巴艰难地跪在台上,很想要怒骂几句。可是脱臼之后,只剩下难以忍受的巨痛,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戚美凤见帖木儿已经无力发动反击,当即来到那名异族少女身前,用一顶披风将她的身体遮挡住。随后向帖木儿欺近一步,厉声叱道:“你这人胆子好大,竟欲殴打我家公子!” 帖木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满面愤怒地指着朱由检,滑稽地呜呜作声。 “此处是大明疆土,你当众侮辱这名少女,已经触犯《大明律》,犯下死罪!”戚美凤义正辞严地道,“念在你是蒙古人,我家公子宽宏大量,只要你放了这名女子,就饶你这一次。若还敢纠缠,定斩不饶!” 围观的上百汉人,绝大多数是普通的行商,对武术自是一窍不通。见戚美凤两招就把帖木儿打得跪地不起,还以为是这个蒙古人太过脓包,竟连一个柔弱的小姑娘都打不过,还被她骂得张口结舌,不由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而在周围摆摊的蒙古人见了,却都吃惊不小。他们知道,帖木儿在朵颜部中是出了名的勇士,尤其擅长步下肉搏,却不想竟在一名汉族少女手上吃了大亏。此时他们相互一递眼色,都缓缓地拉开架势,有的甚至拉出了弯刀。 而朱由检却浑然不知。见戚美凤出手相救,他心中大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终于将那名异族少女的绑绳松开。 少女紧紧地用披风裹住自己,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似在急切地对朱由检说着什么。 朱由检凑上前去仔细分辨,感觉少女说的可能是俄语,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少女见朱由检一脸迷茫的神色,更加焦急,又换了一种语言,如同打机关枪一样念叨个不停。 朱由检连英语四级都没过,其他的语种就更是不知所云了。他听着像是法语,又有点像西班牙语,反正是拉丁语系的语言。那少女对牛弹琴了半天,这货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表示不懂。 少女见他还是不明白,已经急得流出了眼泪。朱由检见她如此,也觉得她可能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自己,可惜语言不通,无法表达。 这货心想英语在前世可是世界语言,没准这少女会说。他嗫嚅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canyouspeakenglish?” “yes,ican!”那少女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朱由检的双手,拼命地点头。 可这样一来,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就滑落到了台上。朱由检望着眼神中充满急切和期盼的**少女,当即色心大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可那少女却浑然不觉,仍是急切地道:“theywillkillallthepeople!all!” 朱由检虽然英语过不了四级,但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他还是听明白了。 不过他更加莫名其妙:她是说“他们要杀光所有的人”么?“他们”是谁?“他们”又要杀光谁?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蒙古男子飞身上台,一个箭步来到帖木儿跟前,猛地向上一托他的下巴。 “啊!”帖木儿惨叫一声,差点被疼昏过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却发现脱臼的下巴已被重新安了上去。 “苏赫巴鲁大人!您终于来了!”帖木儿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惊喜地叫道。 苏赫巴鲁阴阴地一笑,突然拔出随身佩戴的马刀,向北方一指,纵声狂笑道:“你们看!我的父汗,大塔布囊者勒蔑,已经率军赶到了!” 朱由检与戚美凤诧异地抬头观看,果然见北方尘头大起,数千蒙古铁骑摇旗呐喊着,正从山口的官道向这边疾驰而来! “朵颜的勇士们!给我动手!”苏赫巴鲁改用蒙语狂吼一声,同时恶狠狠地冲着戚美凤横刀削来。 而这由成百上千顶蒙古包组成的大营中,所有的蒙古人,刚才还是慈眉善目,不厌其烦地与汉人讨价还价,交易商品。此时听到苏赫巴鲁一声令下,却全都抽刀在手,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对着猝不及防的汉人百姓痛下杀手! 顷刻之间,遵化城外的集市,变成了一片死亡的血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惨变突生 惨变突生! 台下的蒙古人纷纷亮出屠刀,追杀手无寸铁的汉人。而那些汉人本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行商,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很多人吓得腿都软了,还没来得及跑,就被马刀兜头一砍,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而在台上,戚美凤虽也没有预料到蒙古人会突然发难,但她在军中多年,又深得其父亲传,应变也极为迅速。她并未移步躲避,而只是将身体轻轻向后一弓,堪堪避过了苏赫巴鲁斩向她腰间的一刀。 趁苏赫巴鲁招式用老,身体前倾之际,戚美凤原地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下巴上。 这一脚又与刚才踢帖木儿的一脚不同。刚才虽然帖木儿恼羞成怒,欲对朱由检和戚美凤行凶,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因生意产生纠纷,戚美凤也不好出脚过重。 而此时,蒙古人已经大开杀戒,戚美凤自然也毫不留情。 苏赫巴鲁乐子比帖木儿还大,当即被踢得飞下台去,不但下巴被踢脱臼,满口的牙还被踢碎了十几颗。 见本部落的“雄鹰”也成了这副德性,台子周围的十几个蒙古人狂性大发,呼喝着纷纷冲上台来,抡刀向戚美凤乱剁。 戚美凤俯身拾起苏赫巴鲁掉落的钢刀,拼死抵抗。但她一方面要独自应付十几个凶残的敌人,另一方面又要保护朱由检,一时间左右支绌,险象环生。 朱由检已经不是第一次处在刀光剑影之中了。正所谓久病成医,他虽然也心头狂跳,却仍下意识地拉起那名**少女,趁那十几个蒙古人不注意,躲到了台上的一个角落,尽量避免成为戚美凤的累赘。 戚美凤见朱由检暂时安全,精神一振,手上加紧,接连砍翻两个蒙古人。 剩下的蒙古人见同伴惨死,上千年来深深渗透入骨髓的杀戮本能,更加被激发了出来,一个个悍不畏死,向戚美凤疯狂地发起进攻。 朱由检眼见戚美凤游走在蒙古人的刀锋边缘,随时有可能血溅当场,急得抓耳挠腮,不住地往四周踅摸,想找件兵刃,趁那些蒙古人不注意,在后面偷偷地来上几下子。 可他找了半天,却发现那些蒙古人掉落的马刀都在战圈之内,真要过去拾,恐怕还没走到跟前就挂了! 这货急中生智,突然想起自己怀中就带着一件保命的利器:燧发手枪! 自从在逍遥伯府遇刺之时,开枪击毙几个刺客,朱由检如获至宝,不论走到哪里,都将这支手枪随身携带。而且他平时没事的时候,早将汤若望附赠给他的弹丸火药,用纸叠成小包。 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改进,燧发手枪的击发速度至少加快了半分钟。虽然仍需打一枪装一次弹,不能像现代的手枪一样连发,但也勉强能用于实战了。 朱由检当即摸出燧发手枪和弹药包,哆哩哆嗦地往枪管里装起弹来。 而正在此时,那刚才一直跪在台上的帖木儿,终于摇晃着站起身,顺手抄起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狞笑着直奔朱由检而来! 朱由检本已恐慌至极,见帖木儿逐渐迫近,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偏生越是着急慌乱,弹药就越是塞不进去! 而此时的戚美凤,也正被**个疯魔一般的蒙古人团团围住,根本无法抽身来救。眼见朱由检就要丧命于刀锋之下,那名**少女突然尖叫道:“givemethegun!” 朱由检一愣神,完全是下意识地将手枪和弹药递给了那少女。 少女接过手枪,却是极其熟练地将弹丸装入。此时,帖木儿已经将钢刀高高举起,恶狠狠地奔着朱由检的脑袋劈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少女双手举枪,扣动扳机,一枪正中帖木儿的眉心。 那支燧发手枪与现代的手枪相比,口径大了不少,足有将近二十毫米。虽然精确度远远不及,但抵近发射之时,威力也大得惊人。蒙古恶汉帖木儿头部中弹,脑袋当即如同西瓜一般爆开,连吭都没吭一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台上。 此刻,朱由检同学才由衷地感受到,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若不是刚才听懂了少女的话,将手枪交给了她,此刻脑袋稀巴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那**少女脸上溅满了帖木儿的鲜血和脑浆,却浑然不觉,冲上去拾起帖木儿的钢刀,一边用朱由检听不懂的语言哭喊着,一边狠狠地用刀猛剁死尸,拼命地报复着这个对她百般污辱的恶徒。 朱由检见她如同疯了一般,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嘶吼着阻止道:“别砍了,他早已经死了!” 那少女嚎啕痛哭,泪水和着血水滚滚而下,终于无力地瘫倒在朱由检的怀中,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连前世加上今生,朱由检这还是第二次将一个暴露的女孩子搂在自己怀中。第一次是在客栈之中,梅兰竹菊四姐妹为自己沐浴,结果导致自己身上的剧毒突然发作。 而这一次则更加危险,他身陷刀光剑影之中,蒙古人仍在发疯一般地屠杀汉人,耳中尽是哭喊和惨叫呻吟之声! 朱由检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这桃花运怎么就如此不济!但此时他哪有时间胡思乱想,当即轻轻地将少女放下,紧接着拾起燧发手枪,再次装弹。 正在此时,台下突然传来包玉怜惊恐的叫声! 朱由检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包玉怜还在台下!他低头向下一看,见一个蒙古大汉正将包玉怜压在身下,粗暴地扯碎她身上的衣衫,欲行强暴之事! 面对蒙古人的残杀和暴行,朱由检终于将害怕抛到了九霄云外,胸中只剩下满腔的怒火,当即对准那蒙古人扣动扳机! 不得不说,这货还真有点射击的天赋。别看在前世,他只在大学军训的时候摸过真枪,打过三发实弹;但作为cs的狂热爱好者,他可没少参加“真人cs”游戏,每次都能在一帮缺乏锻炼的哥们中脱颖而出,摘取杀人最多的桂冠。 此时这一枪射出,正中那人的后脑,当即将那颗硕大的脑袋轰得粉碎! “苏赫巴鲁死了!我们的雄鹰死了!”台上正围着戚美凤厮杀的蒙古人,见朱由检一枪击毙的竟是此次偷袭行动的指挥官、大塔布囊者勒蔑的小儿子苏赫巴鲁,当即脑袋一阵发懵,不由自主地全停了手。 戚美凤怎会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当即纵身跃起,身形在空中如同陀螺般不断旋转。寒光闪处,**名蒙古武士脖项处纷纷中刀,颈血狂喷,转着圈颓然倒地。 这招“佛光普照”,本是少林派达摩刀法中的绝艺。其他武林世家,往往自重身份,对流派传承极为看重,而不屑于让弟子修习别派武功。 戚家军则不然,只要是对实战有帮助的招式,均是兼收并蓄。 戚美凤在情急之下使出这一招,虽然将身边之敌立毙,却也累得精疲力竭,难以为继。 朱由检见举着刀剑的蒙古人仍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忙大喝一声:“美凤,咱们赶紧退入遵化城中去!” 戚美凤心中一凛,忙强自支撑着跳下台来,将压在包玉怜身上的苏赫巴鲁的尸身推开,将包玉怜拽了起来。 此时的包玉怜已吓得眼神迷离,酥胸全露尚自浑然不觉,只怔怔地发愣。 “架上她,快走!”朱由检一边咬牙背起那昏迷的**少女,一边催促道。 就这样,戚美凤一手架着吓傻了的包玉怜,一手挥舞着沾满鲜血的钢刀,拼命地从蒙古人的大营中杀开一条血路。 她知道身陷重围,已是危在旦夕,因此下手也极其狠辣。凡是和她照面的蒙古人,连半个回合也走不上,就被她使用最凌厉的杀招,一刀毙命。 朱由检则背着少女,咬紧牙关在后面紧紧跟随。那少女显是西方人种,已比朱由检高了半头。朱由检又没干过什么重活,此时背着一个比自己还重的大活人狂奔,不多时便累得气喘嘘嘘。 但他绝不敢停下歇息,因为蒙古人见戚美凤勇冠三军,从正面根本无法阻挡,便转而张弓搭箭,对准他们几人便射。 蒙古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以游牧为业,居无定所。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人练就出一身出色的本领,尤其是射箭,几乎生来就会。他们的箭法可以说是出神入化,远非昨夜遇到的那帮土匪可比。 戚美凤见蒙古人对准朱由检放箭,大惊失色,拼尽全力为他拨打利箭,却不小心被一支从侧面射来的冷箭射中左肩,痛得娇躯猛地一颤,险些跌倒。 朱由检就在她身旁,将那箭簇入肉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急得大吼道:“美凤!你受伤了!” “殿下勿慌,末将坚持得住!”戚美凤紧咬银牙,将钢刀交于左手,用右手抓紧箭杆,猛地将那支碍事的利箭拔了出来,当即鲜血狂涌,半截身子都被染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夺命狂奔 戚美凤一路浴血激斗,终于掩护着朱由检等人冲出了迷宫般的蒙古大营。 然而,由大大小小的蒙古包组成的大营,距离遵化城城墙,仍有约千步的距离。朱由检只得把心一横,拿出吃奶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门跑去。 此时,他背后背着的那名异族少女也醒转了过来。见此情形,忙用英语说道:“putmedo.xstxt.orgyself(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跑)!” 朱由检本来也快迈不动步了,当即将她放下。 那少女倒不含糊,双脚甫一落地,立即飞奔起来。她见负伤的戚美凤拖着包玉怜,跑得十分辛苦,马上过去挽起包玉怜的手,拽着她一起狂奔。 两名互不相识的少女,一个完全**,另一个半裸着上身,在夕阳中携手奔跑。那四只美妙的半球,也随之上下颤动,香艳至极。 只可惜,这里是杀人的战场!没人顾得上欣赏她们娇嫩的身躯,心中只剩下两个字:逃命! 朱由检亦是如此,自从放下那名少女,他顿感一阵轻松,脚下健步如飞,很快就赶上了戚美凤。 此时,戚美凤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她自知难以跑到城门,突然停住脚步,对朱由检凄惨地一笑,喘着气道:“殿下...您快些...向前跑,末将...末将在这里抵挡一阵!” 朱由检回头看去,见蒙古大营中杀声震天,不知道有多少蒙古人正挥舞着刀剑,迅速地往这边冲来。 而在北面的山口处,那前来支援的蒙古骑兵已经越来越近,激起的灰尘直冲云霄,“轰隆隆、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震天的闷雷,让人听了心胆欲裂! 朱由检心里非常清楚,戚美凤一是想掩护自己逃走,二也是实在跑不动了。但若再在这里停留片刻,蒙古人的大军赶至,她就绝无生理。 此时他已根本无暇细想,也不答话,将身子稍稍一低,背起戚美凤就往前跑。 此时戚美凤已经完全不支,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朱由检却将她背得更紧了。她急得大叫:“殿下,万万不可!快把我放下来,这样下去谁也跑不了的!” 这这种紧急的时刻,戚美凤终于顾不上自称“末将”,而第一次对朱由检自称“我”。 朱由检心头没来由地一甜,一边脚下生风,一边豪气干云地喊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要死大家一起死!” 戚美凤无力地伏在朱由检的背上,泪如雨下地道:“殿下,我不要你死!” “把嘴闭上,别说话了!”朱由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威严地命令道,“要不然灌一嘴风,会肚子痛!” 戚美凤见朱由检到了这般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任泪水肆意流淌,脑海中却突然产生了幻觉。 好像二人并非在战场,而是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花田之中。朱由检也不再是王爷,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正背着自己,向花田尽头,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屋跑去。 “美凤,千万别睡!”朱由检感觉到背后的戚美凤气息越来越微弱,心如刀绞,眼中淌出热泪,连声呼唤。 “这里的花好美呀!不要跑得...这么快,你太累了...歇息一会儿吧...”戚美凤昏昏沉沉地发出呓语。 人在绝境之中,往往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朱由检在前世之时,最愁的就是长跑。每次上体育课跑圈,他都得趁老师不注意,躲到跑道的外面。等大部队又跑一圈以后,他再偷偷地混入队伍,一块儿跑到终点。尽管如此,都得把这货累得坐在地上喘半天。 而此时他全无杂念,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戚美凤安全地送回城去!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厮杀声和马蹄声都远离他而去。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耳畔呼呼的风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以及背后戚美凤那微弱的呼吸声!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逝,朱由检也似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是运步如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城门狂奔过去。那道城门,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全部希望! 而与此同时,许多尚未被蒙古人杀死的汉人也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乱哄哄地一齐向遵化城逃去,只是谁也不如朱由检跑得快。 大营内的蒙古人见汉人越跑越远,纷纷跨上战马,纵马急追。 人的两条腿就是跑得再快,又岂能跑过马的四条腿?不过片刻之功,蒙古骑士已经追上了落在最后的汉人百姓,狠狠地撞入队伍之中。 战马的冲击力,岂是人的血肉之躯所能阻挡?骏马所过之处,被撞到的汉人就像是一捆稻草一样,高高地飞起来,然后再重重地跌落在地,连撞带摔,无不骨断筋折。 而有些跌倒或是被撞倒的百姓,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后面的战马就飞驰而至,四蹄乱踏。可怜那些百姓,凡被马蹄碰到,或肋骨被踩断,或头骨被踢瘪,无不血肉模糊;极其凄厉的惨叫之声,甚至盖过了骏马的长嘶! 而能侥幸躲过战马冲击踩踏的汉人,也并未摆脱死神的召唤。那些蒙古骑士只用两腿控马,腾出两只手来,在马上不停地开弓放箭。 当年成吉思汗统率的蒙古骑兵,无论是马匹的个头,还是士兵的力量,都与欧洲的重骑兵相差甚远。之所以他们能屡战屡胜,杀得欧洲人闻之色变,称其为“黄祸”、“上帝之鞭”,凭借的就是高超的骑射技术。 此时,他们以连欧洲战士都无法抵挡的骑射之术,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更加得心应手,酣畅淋漓。 从蒙古大营到遵化城墙,不过千步之遥。然而这短短的一千步,却成为许多百姓此生难以跨越的距离。不过十几分钟,本是来与蒙古人做生意的汉人百姓,已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朱由检等人幸亏跑在最前面,趁着蒙古人截杀后面的百姓,舍命狂奔,终于来到了遵化城下。 可让他们绝望的是,遵化城居然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而他们的身后,除了从大营中杀出的蒙古人,那一队远道而来的蒙古轻骑,也已经冲过山谷,只在百步之外! 为首者,正是朵颜部的首领,号称“大塔布囊”的者勒蔑。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却仍是极其雄健,纵马冲在队伍的最前。 见不少百姓已经逃至城边,他从袖中掣出一幅画卷,迎着凛冽的寒风展开,高声以蒙语呐喊:“勇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挥舞你们的马刀,拉响你们的弓箭,杀光城外所有的汉人!还要仔细寻找,看看有没有画上的这个人!谁能斩获他的首级,重赏黄金百两!” 而那画上的人像,竟又是大明信王朱由检! 此时的朱由检,却对身后的一切无暇旁顾,也来不及细想为何城门会关闭,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用尽全身之力,背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戚美凤,费力地跳下已经结冰的护城河,深一脚浅一脚地趟了过去。 到了护城河的另一边,他想先将戚美凤托举到岸上,自己再爬上去。可那护城河岸离冰面颇远,用手去够也只是堪堪能够到。若想只凭一己之力,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举上去,那又谈何容易! 朱由检此时已接近癫狂,发疯一般地嘶吼着,拼命将戚美凤托起,但离河岸还是差了几寸,就是放不上去。 而此时,蒙古人的利箭已经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恶狠狠地追了过来。有几支箭就钉在不远处的河岸上,“铿”的一声深深嵌入冻土。 就在这生死关头,那名**少女拽着包玉怜,也跑了过来。 她们在逃命的途中,已经摔倒过几次,身上到处是擦伤和淤青,往外渗着鲜血,显得极为狼狈。不过此时她们连自己裸露的身体都忘了,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 见朱由检托举不动戚美凤,两人一齐跑过来帮忙,终于将戚美凤托上了河岸。 三人随即手脚并用,敏捷地爬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大批的百姓已被蒙古骑兵驱赶着跑到护城河边。蒙古人见有护城河拦路,手下更是加紧,将密如飞蝗的箭雨对着人群尽情倾泄。 朱由检见百姓在自己眼前一个个地倒下去,顷刻之间就在河边堆成了一道尸墙,气闷得胸中都要炸开!他不顾一切地跑进城门洞,将那厚重的城门擂得山响。 可是无论他怎么拍打,那城门仍是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要开启的迹象! 朱由检气愤已极,扯着嗓子冲着城头大喊:“谁他妈在上面守城,我襙你大爷!我是信王朱由检!开城,快他妈给我开城!” 话音刚落,只听城头一声梆子响,守城的明军终于从垛口后闪出,对城下开弓放箭。 只是这箭雨的对象不是蒙古人,而是正在拼命跨越护城河的百姓,以及城下的朱由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四面被围 遵化城头箭如雨下,射向刚刚摆脱蒙古骑兵的追击、爬过护城河的百姓。 那些百姓本以为逃到城下就能安全,谁料想竟遭到官军的无情射杀,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顷刻之间,百余名百姓就惨叫着中箭倒地。 朱由检等人因为已经冲到了城门洞,进入射击死角,倒是躲过了这轮致命的攻击。但他眼见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前后夹击,一个接一个地惨死,眼睛瞪得都要流出血来,向城头狂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啦!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胞!” 城头一人冷冷地应道:“奉参将大人将令:朵颜部叛乱,恐有奸细化装成百姓入城破坏,紧闭四门,不许放一人入城!如有胆敢接近城墙者,杀无赦!” “我襙你妈!”朱由检气得破口大骂,“什么狗怂参将,让他滚出来见我!我倒要让他看看,本王是不是奸细!” “大胆狂徒!”那人勃然大怒,“你竟敢冒充王爷,污辱参将大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往城头下扔干柴火把,若他还躲在城门洞里,就将他活活烧死!” 此人一声令下,当即有守城士兵将一捆捆的干柴从城头扔了下来。紧接着,一支燃烧得正旺的火把被抛于其上,将干柴堆引燃,城门外顿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朱由检见城门前到处是火,呛人的浓烟被西风一吹,直向他们藏身的门洞猛灌,急忙背起昏迷不醒的戚美凤,与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向外逃了出去。 可刚一出城门洞,对面的蒙古人箭如飞蝗,又齐向这边射来。 就在朱由检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命丧于利箭之时,忽听城头一阵大乱,喝骂声、兵器交击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朱由检正在莫名其妙,忽听吱呀呀一声,那厚厚的城门突然缓缓开启,吊桥也被放了下来。戚家军百户石彪率领数十名骑兵,从一片火光中纵马飞出,呐喊着冲向敌阵! 紧接着,一队手持盾牌的步兵也开了出来,迅速在朱由检等人周围组成一道屏障。其中一名军官急急地道:“我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火速入城!” 直到此时,朱由检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下来,刚说了一句:“快救美凤!”突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悠然醒转,朱由检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已经重新换好衣服的包玉怜,以及那名异族少女,都在用期盼和焦急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不见戚美凤的身影。 朱由检霍地坐起,大叫道:“美凤呢?美凤在哪里?!” “殿下放心,美凤姐姐没事!”包玉怜见他醒来,喜得眼中放出光来,却又忍不住垂下泪道,“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厥。我已经为她敷上了最好的金创药,她现在就在隔壁,睡得很香!” 朱由检顿时放下心来,感激地握住包玉怜道:“玉怜,谢谢你了!” 包玉怜羞涩地抽回手,又回想起自己刚才逃命之时,胸前风景已被他看了个够,不由得双颊飞红,连头也不敢抬,匆匆地跑了出去。 此时,朱由检才发现那遵化守将张铭也在房内,正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己。见有说话的机会,张铭忙抢前一步跪倒在地,颤声道:“末将参…参见…参见…” “我参你妈!”朱由检胸中无名火起,飞起一脚就将张铭踢了个跟头。 张铭顾不得疼痛,半爬起来连连磕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朵颜部突然叛乱,末将实是措手不及啊!末将根本没想到殿下还在城外,见蒙古人已经快要冲入城内,万般无奈之下,才下令关闭城门。那城门官狗眼不识泰山,竟连殿下也关在城外,实是罪该万死!幸亏戚将军的部下百户石彪驻扎得不远,闻声赶到,已将城门官就地正法了!” 朱由检大怒,厉声质问道:“我呸!你是干什么吃的?!城外蒙古人从开始动手到追至城下,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为何不出城迎敌?我们的老百姓拼死才跑出来,让你的兵给射死多少!别他娘的把责任往下推!” 张铭额头上汗出如浆,连声道:“末将也是没有办法啊!之前蓟辽总督阎大人给末将下了严令,绝不许与蒙古人产生冲突。如蒙古人偶因缺粮等故犯我边关,只宜紧守城池,绝不可出城迎敌,违者立斩!” “滚你妈的蛋!”朱由检越听越气,破口大骂:“你他***不敢与蒙古人冲突,蒙古人都杀到眼皮子底下了,你怎么不从城上蹦下去,让他们把你剁了?射死那么多老百姓,这也是阎大人给你的严令?你身为边关守将,不思保国安民,反而戕害自家百姓,简直是罪不容诛!我他妈…” 他还没说完,城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已经越过城墙,飘入他的耳朵!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战斗还没有结束,蒙古人仍在攻城!他心想这张铭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是遵化的主将,若想守住城池,还得靠他和他手下的兵! 念及此处,他生生地把下半句咽了进去,厉声道:“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带本王去城楼观战!” 张铭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讨好地道:“殿下且在此高坐,末将去督战即可…” “滚一边去!你这副德性,本王还高坐得了么?”朱由检把眼一瞪,“少说废话,快点带路!” 在临走之前,朱由检不忘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戚美凤。他见戚美凤虽然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蜡黄,但却是呼吸均匀,面色平静,似是没有生命危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包玉怜在一旁道:“幸亏姐姐自幼习武,气血旺盛。若是平常人流了这么多血,恐怕早就不行了!” 朱由检干着急帮不上忙,只得道:“我去去就来,美凤就交给你了!” “王爷一路小心!”包玉怜深情地望着朱由检道。 “pleasebecareful,mylord(请小心,我的主人)!”那名异族少女也关切地道。 若在平时,如有这样美貌的少女对朱由检关怀有加,这货早就美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但此时他根本无心怜香惜玉,只是对那名少女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惨笑,随即匆匆离去。 不多时,朱由检随着张铭登上城头,向城外瞭望,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在遵化城外,却燃起了数千支火把,将天空映成了血红色! 原来,整个遵化城已被朵颜部的蒙古骑兵团团包围! 那些骑兵离城墙约三百余步,远在弓箭射程之外。他们此时并未骑在马上,而是都席地而坐,以节省马力。 只有少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欺至二百步左右,用马鞭对着城头指指点点,似是在商讨如何攻城。 “把大炮架起来,轰他奶奶个孙子的!”朱由检焦急地大叫。 张铭的眉头不由得一皱,心想这信王贵为亲王,怎么如此没有教养,张口闭口全是污言秽语。但他自然不敢发作,只是苦着脸道:“启禀殿下,遵化城中并无火炮!” “什么?没有火炮?!”朱由检大吃一惊。 仔细一问才知道,明代军中本来早就普遍使用火器,但因工艺落后,制造水平低劣,战斗力却往往还不如只用刀枪弓箭等冷兵器的部队。 加上近些年匠户大量逃亡流失,就连这点火器也造不出来了。每年损坏或锈坏的火器,比新制造出来的还多许多。 尤其是守城用的大炮,又称“红夷大炮”,全是从佛郎机人处购得,数量极为有限。朝廷也曾试着仿造了几门,却因没有掌握铸造的关键工艺,只是模仿了个形状,一开炮,全都炸了膛,只得作罢。 这遵化城中本来有四门红夷大炮,四面城墙各用一门。虽然数量太少,总还聊胜于无。可因近年来辽东战事吃紧,而蓟州方向的朵颜部等蒙古部落倒是较为老实,很少来滋扰边关。朝廷就拆东墙补西墙,已将这四门大炮运至山海关去了。 可如今,这蒙古人偏偏就来了!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道:“张参将,遵化城北,不是尚有些关隘么?怎么蒙古人的骑兵长驱直入,那些关隘竟不向遵化报警呢?” 张铭挠着头道:“末将也不明其中的缘由啊!遵化以北的燕山山脉中关隘众多,计有马兰峪、喜峰口、洪山口、马蹄峪、秋科峪等二十余处。每处关隘都筑有烽火台,只要任何一处点燃烽火示警,末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啊!” 朱由检的脑海中突然如闪电刺破夜空,隐约地想到:此前那帮袭击自己的土匪,就是手持自己的画像。 而这个什么狗屎“大塔布囊”,也举着自己的画像到处招摇。难道说蒙古人此时突然入寇,并非什么巧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自己的阴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吃空饷 苍茫的夜色中,孤城遵化面朝雄伟的燕山山脉,显得无比渺小与无助。 城头之上,朱由检正心惊胆战地望向城外,总觉得那一片黑压压的蒙古人又迫近了一些。突然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末将登州百户石彪,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急回头时,见这位骁勇的戚家军军官石彪,此刻却浑身是血地单膝跪倒。 他这才想起来,今日若不是石彪在紧急关头打开城门,冲过护城河抵住追来的蒙古人,只怕自己与戚美凤等人早已被射成马蜂窝了。 朱由检忙将石彪扶起,关切地问道:“石百户,眼下军情紧急,不必施此大礼!你受伤了么?今日你率几十骑兵与蒙古人交锋,战况如何?” 石彪神色一黯,苦涩地答道:“不劳殿下垂询,末将只是受了些轻伤,作战是不妨事的。但末将无能,黄昏那一阵,折了十几名弟兄!…” 朱由检是亲眼见识过戚家军骑兵恐怖的战斗力的。就在前日,他们仅以三十骑,就敢猛冲数千土匪的阵营,并且斩杀了十倍于己的敌人,己方则未阵亡一人。 哪料到对手换成了蒙古人,却遭受到了如此大的伤亡,几乎占到戚家军骑兵兵力的一半! 细问之下,才知道石彪当时救人心切,亲自率人冲上城头,斩杀了不肯开城的城门官之后,立即率领三十名骑兵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当时蒙古人正隔着护城河,对着朱由检等人放箭,情况可说是万分危急。 石彪这一队骑兵突然冲出,将这些蒙古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队形在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停止放箭,四散逃开,这才救了朱由检一命。 但是蒙古骑兵生于大草原,自幼便与马形影不离,可以说在马背上的时间比下马的时间还要长,甚至可以在行军途中打瞌睡,那精湛的骑术已经渗透到了骨髓里。 此时虽然遭到明军骑兵的冲击,蒙古人却是丝毫没有慌张。除了两三骑因为离护城河太近,连拨转马头都没来得及,便被斩落马下之外,其余数十骑皆灵巧地散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配合默契。 戚家军骑兵突然失去了攻击目标,势头稍稍一滞。 战场上的形势,往往在瞬间即可发生关键的变化。此时的蒙古骑兵见戚家军的阵形大致呈“一字长蛇阵”的形状,百户石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而后面的骑兵队型拉得稍稍有些长,当即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战机。 他们根本不用长官呼喝,自发地三至五骑组成一个小队,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向戚家军包抄过来。 而戚家军的骑兵从城门洞中依次冲出,刚刚来到城外开阔的战场,还没来得及整理队形,即遭受到了蒙古人致命的冲击。 这种从前到后一字排开的阵型,其实是骑兵冲击步兵阵时最常用的阵型,往往可在瞬间将步阵凿开,从其中杀出一条血胡同,从而彻底将对方的阵型冲乱。 但面对训练有素的分散骑兵,这种阵型的最大劣势也暴露得十分明显,那就是侧翼防御能力不足,极易受到左右两侧的攻击。 蒙古骑兵一个冲锋,即将戚家军的队伍截成数段。随即仍是以小队为单位,与戚家军缠斗起来。他们极少与对方的战马接近,而是极其灵活地尽量围着对方兜圈子,瞅准机会,便在马上开弓放箭。 而戚家军的骑兵本来就比对方数量少,此时阵型被冲乱,只能各自为战,登时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 他们平素的战斗方式,是与敌军短兵相接,在马上用大刀或长枪厮杀。可是狡猾的蒙古人根本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只是用灵活的路线与神出鬼没的弓箭,和戚家军周旋。战不多时,便有七八名骑兵顾此失彼,被从侧面或背后射来的冷箭洞穿身体,惨叫着落马。 石彪见战局不利,且大队的蒙古骑兵也越来越近,再不撤退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而且他率军冲出城外的目的,只是为了解救朱由检。见朱由检等人已安全入城,也没有必要在此缠斗,做无谓的牺牲。因此拨转马头,率领残余的骑兵败入城内。 在败退的过程中,又有数名戚家军中箭落马,石彪自己背上也挨了一箭。那箭头锐利无比,射穿他的背甲,深深地嵌入肉中,通彻骨髓。 蒙古骑兵见对方败入城中,倒也不敢盲目追击,只是远远地勒住战马,将落马的戚家军士卒全部斩首,高高地挑起首级,向城头耀武扬威了一番,这才得意地退回本阵。 听完石彪痛苦的介绍,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戚家军可算得上明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了。若连他们都不是蒙古人的对手,那遵化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石彪却道:“殿下勿忧,蒙古人虽长于野战,但不擅攻城。且此次蒙古入寇的骑兵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有大约五千人。我军凭借坚城,也足可自保。还请殿下与参将大人马上布置城防!” 朱由检听说敌军只有五千人,心中稍定。他瞥了一眼参将张铭,见他一言不发,只剩下浑身颤抖,心中又是一阵光火,只得强忍着怒气问道:“我记得在蓟州的蓟辽总督府时,曾听阎总督大人介绍,说遵化有守军一万。现在蒙古人大概只有五千人,我们兵力占优,又是守城,可一定不要出什么岔子!” 张铭却嗫嚅着小声道:“殿下,实不相瞒,遵化城中只有…只有不到两千兵力…” “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急问道,“不是有一万人么?” “定员确实是一万。”张铭急忙解释道,“但是这一万人中,还包括那些关隘的守卒,城中兵力只有六千…” “那也不对啊!你不是说连两千人也不到么?”朱由检追问道。 张铭见朱由检寻根问底,也只好不好意思地道:“多年以来朝廷屡屡无故拖欠军饷,士卒靠粮饷养活不了自己,逃跑者众多,早就凑不够六千人了。那些下属的关隘也是一样,定员应该至少在二百以上,实则有的隘口连二十人都不到!” “那你他妈为什么隐瞒不报!”朱由检勃然大怒,忍不住又骂起了脏话,“我说蒙古人怎么过来得这么容易,你那些关隘都没几个人了,还他娘的守个屁啊!” 张铭被朱由检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却是委屈地道:“殿下,实不相瞒,这不就是为了吃点空饷嘛!末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各地边军也皆是如此,就是阎总督大人,也是默许了的!” “停停停!什么叫‘吃空饷’?”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张铭赔笑道:“打个比方,末将这里本来有一万守军,每名士卒每日的粮饷是银一分,粮一升。照此算来,这一万人每日的粮饷就是银百两,粮一石,每年共需银四万两,粮四万石…” “慢点慢点,你这又是分又是升又是石的,本王都听糊涂了!”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 张铭心中暗笑,耐着性子解释道:“殿下,两和分是重量单位,十分为一钱,十钱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而升和石是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连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都不清楚,朱由检顿觉脸上发烧,只得掩饰道:“你当本王是傻子,连这都不知道?快点接着说,怎么叫‘吃空饷’!” 张铭赶紧接着道:“定饷是这么多。粮饷本应一季一发,每季发银一万两,粮一万石。可朝廷不但在时间上拖长,变为半年一发,直接少发一半;而且发的一万两银子只有五千两是白银,其余都是宝钞。殿下您也知道,那宝钞根本无人肯收,等同于废纸一张!” “那粮食呢?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粮食总不能少发吧?”朱由检听得冷汗直冒,急切地问道。 “殿下,粮食欠得更多!”张铭摇头道,“每半年才送来三千石,若真有一万人,相当于每人每天才分得不到二两口粮,那不是全都要饿死了!末将也是没有办法,正好兵员不足,就仍按定员报上去。如此一来,虽然朝廷拖欠粮饷,但吃粮的兵也没那么多了,两下一扯平,日子倒还对付着能过!” “过日子你能对付,现在敌人打过来了,我看你怎么对付得了!”朱由检被他这一套歪理邪说把鼻子都气歪了,指着他跳脚大骂! 张铭惶恐地道:“殿…殿下,末将这就让所有士卒上城墙守城!” 可他手下一共才有不到二千士卒,遵化城的四面城墙,每面都长约数里,相当于每个方向只能分到不足五百兵力,连个预备队都剩不下。 而蒙古人如若攻城,必然会选择一个突破方向,数千人一齐进攻。众寡悬殊之下,城破只是早晚的问题! 张铭心中如明镜一般,嘴上不说,心中却在打着其他的盘算。 朱由检正在抓耳挠腮,忽听城外的蒙古人阵营中一片人喊马嘶! 他抬头一看,顿时心头一沉,自言自语道:“攻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夺取指挥权 蒙古人真的压上来了! 借着无边的夜色,数千蒙古骑兵从遵化城西集结完毕,在朵颜部酋长者勒蔑的率领下,开始向城墙接近。 他们行进的速度虽然缓慢,但那种强大的气势,却从数百步之外即迫了过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俗话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了张铭这样的守将,还敢指望他手下的兵能好到哪里去? 蒙古人离得还远,城头的明军即慌乱了起来。有的把全身都藏在高大的墙垛之后,生怕被蒙古人的利箭射到;有的哆哆嗦嗦连弓箭和鸟铳都拿不稳,好不容易端好了架势,却连探头往外看看都不敢,就胡乱地向城下放枪、放箭;有的则更为机灵,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后蹭,看看快蹭到下城墙的台阶时,突然一个箭步,飞一般地蹿下城墙,那动作比狸猫还快! 朱由检见守城的士卒都是这副德性,真是欲哭无泪,红着眼对张铭怒吼道:“你他妈怎么带兵的?!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敌人都要杀到眼皮子底下了,你倒是督战呐!你倒是执行军纪呐!难道还要本王亲自上阵不成?!” 张铭此时也面如死灰,苦着脸道:“殿下,自从隆庆年间朝廷与俺答达成封贡协议,遵化几十年来未曾受到蒙古人侵扰,战备早已松懈了。这些士兵虽出自军户,实则连一次战斗都没参加过,跟普通的农民没什么两样!末将就是有通天之能,似此一盘散沙,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不行是吧!”朱由检咬牙切齿道,“那就给我滚一边去!石彪何在!” “末将在!”石彪在一旁躬身施礼。 朱由检把心一横道:“遵化守将张铭即刻撤职!石彪,本王任命你暂代张铭为遵化守将,负责指挥守城战斗!如有敢不服从你指挥的,本王予你便宜处置之权!” 张铭本来被朱由检斥退,心中还暗自庆幸,觉得既不让自己指挥,正好可以不用承担城池失守的责任。 可他一听朱由检竟将自己撤职,让一名百户取代自己,当即如同弹簧一般跳了起来:“殿下,末将有什么错,凭什么把末将撤换了?” “凭什么?”朱由检气极反笑道,“你平时冒领空饷,不整战备;战前麻痹大意,浑浑噩噩;战时畏敌如虎,治军不严。这三条无论哪一条,撤了你都绰绰有余吧!” 要说与蒙古人交战,张铭是万万不敢的。但一说要撤掉他的官职,他顿时来了勇气,梗着脖子道:“殿下,您虽贵为亲王,但似乎有点越俎代庖了吧!末将身为三品参将,乃是朝廷命官,遵化城中一切人等,均须受末将节制!没有万岁的圣旨和兵部行文,谁敢动我!” 朱由检此时真想模仿那些垃圾电视剧的情节,突然请出尚方宝剑,将眼前这个既无能又无耻的庸将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但他虽名义上是代天子出征,却偏偏没有任何能赋予他权力的印信或谕旨,就更别提尚方宝剑了。 眼见蒙古人越来越近,朱由检心想若再不赶快布置守城,那可真就玩完了。他暴喝一声道:“石彪!” “末将在!”石彪也看出情形不对,回答的声音已比刚才提高了八度。 “张铭抗旨不遵,给本王将他拿下!”朱由检蛮横地道。 其实他又不是皇帝,哪来的什么“旨意”。张铭也是认准了这一点,冷笑一声道:“我看谁敢!石彪,你只是六品百户,本将军乃三品参将,你若敢以小犯上,本将军…” “滚你的蛋罢!”石彪冷不丁欺上一步,快如闪电般伸出手臂,突然扼住了张铭的喉咙。 自从行军之时,朱由检为他说情,使他免受军棍责罚,石彪就对朱由检感念在心。今日又见朱由检舍命将家主之女、戚家军主将戚美凤从乱军中背回,石彪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听从信王的吩咐,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护得他和戚美凤的周全。 做为一员战斗经验丰富的武将,他也早就看张铭不顺眼,恨不得将他一脚踢下城去,代他统兵迎敌。只是碍于张铭官职远远高于自己,才强自压抑胸中的怒气,不敢随意发作。 此时朱由检的命令,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不等张铭有所反应,一招即将他制住,怒吼道:“你他娘的还知道以小犯上?信王乃万岁亲弟,代天子出征!你再敢对他老人家聒噪,我他娘的一把捏碎你的喉咙!” 话刚出口,石彪即感到有些不妥。因为家主戚显宗治军甚严,尤其是严禁军官责骂士卒。别看石彪是个粗人,在军中多年,也从来不敢口出污言秽语骂过谁。 但是自从开始保护朱由检,在这位王爷的熏陶之下,石彪不知不觉地就被“感染”了。若戚美凤在跟前,可能他还有所收敛。但此时戚美凤身受重伤,他在戚家军中已是官阶最高,资格最老,再无旁人约束,这几句“他娘的”也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骂了几句之后,石彪只觉得胸中十分痛快,甚至将黄昏时作战失利的郁闷之气也一扫而空了。终于忍耐不住,又狠狠地骂了张铭几句,吩咐身边士卒将他绑了,这才罢休。 而张铭此时面如土色,连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朱由检见状满意地道:“石彪,你现在已经是遵化主将了,赶快下令布置城防吧!” 石彪对朱由检插手施礼道:“末将谨遵殿下钧旨!”随即将手中利剑高高举起,厉声喝道:“所有守城士卒听真!本将现为遵化主将,一切人等必须听从本将调遣!如有不服将令、临阵退缩、通敌投降者,一律就地正法!” 而其余的戚家军士卒,也纷纷全副武装地登上城头,协助石彪维持秩序。 那些守城的明军本就是些稀包软蛋,此刻见主将已经被擒,哪个还敢不服,只得大眼瞪小眼地傻在城上。 石彪见了,也知道这些士兵根本指望不上,只得立即下达了几道命令:一,城中现有大约一千八百名士兵,在东、南、北三个临敌较少的方向,各派三百名老弱残兵防守。而其余九百名相对强壮一些的,则全都布置到防御压力最大的西城墙。即使他们没多少战斗力,只要能站在城头上充充人数,吓唬吓唬蒙古人,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二,五百名戚家军,留一百五十名在城中作为预备队,战事紧急之时,可以四面接应。而其余三百多名士卒则登上西城墙,作为防御的主力,准备拼死抵御蒙古人的攻城。 三,将戚家军携带的四十八门佛郎机炮尽数搬到城头,绝大部分配置到西城墙。 四,派出数骑轻骑,从蒙古人包围圈最为薄弱的南城突围,飞马去蓟州告急。 五,从戚家军的士卒中挑出最为精锐的五十名战士,专司护卫信王朱由检。一旦战局不利,城破难以避免之时,由他们负责掩护朱由检及戚美凤等人突围。 军令一下,戚家军的士卒当即行动了起来。那些遵化的守军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按照石彪的命令,装模作样地站在城头,心中却是惶恐不已。 而最为困难的,就是将数十门佛郎机炮,以及上百箱弹药搬上城头。那佛郎机炮虽然不像红夷大炮那般笨重,但也有一百多斤,需数名士兵合力,才能抬上城头。而那一箱弹药,也有数十斤重。上城墙的台阶又十分狭窄,数百名戚家军不得不与时间赛跑,要紧牙关拼命往上扛,急得石彪满头大汗。 而与此同时,蒙古人的大队人马已经开至城墙外一百二十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无论是鸟铳还是弓箭都难以产生威胁,只有火炮才能打到。 而蒙古人已经事先探听到,遵化城头根本没有火炮,当即心中大定,故此敢于走到如此之近。 见城头突然冒出许多明军,朵颜部酋长者勒蔑将手一挥,止住大队人马,轻提马缰,从阵中上前几步,用汉语高声喝道:“朵颜塔布囊者勒蔑在此!遵化守将,敢不敢出来答话!” 大战在即,战场上充斥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两边的士卒加起来足有六七千人,却均是鸦雀无声。者勒蔑的这一声喊,也就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城头上。 石彪见这蒙古敌酋竟敢在如此近的距离公然叫阵,勃然大怒,同样高声喝道:“呔!尔朵颜部因何反叛朝廷,不怕遭到灭族之祸么?” 者勒蔑仰天狂笑道:“笑话!不是我朵颜部反叛朝廷,而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负我朵颜部!若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我们蒙古人素来守信,保证不杀一人!” 说着他一抖手中的画像道:“而且,只要抓住了这个人,我们立即撤出关外,回我们的大草原去!” 他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忽听城头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怒骂:“那个什么大阴囊,给我把你那两片大yin唇闭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头骂战 城头上的骂声一出,战场上的双方士卒皆是一愣。足足过了十几秒钟,不知是哪个守城的明军再也忍不住,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笑声是有感染力的。有了一个带头的,明军士兵也就不再顾忌,一个接一个地哈哈大笑,最后终于演变成为上千人的集体哄笑。有人捧腹大笑,前仰后合;有人靠在垛口上咧着嘴,笑得快要喘不上气来;更有人离上城的台阶太近,只顾笑得东倒西歪,结果一不留神从台阶上骨碌了下去,摔了个鼻青脸肿。 而那些离着朱由检较近的士卒,包括临时守将石彪在内,均觉得当着王爷的面大笑出声颇为不雅,极力想抑制住不笑。 但刚才那句骂也实在太匪夷所思、太解气、太形象、太具喜剧效果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只得使劲用手捂着嘴巴,尽量不发出声。饶是如此,众人仍然笑得肩头乱颤,抖成一团,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而对面的蒙古骑兵,十有**也听得懂汉话。本方主将受了辱骂,他们本应愤怒才是。但这句骂也实在太巧妙了,只借用了者勒蔑的尊号“大塔布囊”其中的“囊”字,却把前面的字换掉。 虽然只改动了一两个字,含义却是天壤之别。那“塔布囊”乃是蒙古各部皆引以为傲的称号,可此时用“阴囊”一词来作对比,也仿佛显得一样不堪起来。 而用“yin唇”来替换“嘴唇”,更是极其恶毒、极其下流,同时也极其搞笑! 这些蒙古人平时虽也性格粗鲁,张口骂人更是家常便饭,但因文化程度有限,骂人的言辞也仅限于“乌龟王八蛋”之类的常规武器。此时忽听到如此新颖的骂法,都有顿开茅塞、豁然开朗之感,竟也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 从这一天开始,这位朵颜部的蒙古首领在大草原上的称号,便不再是“大塔布囊”。任何人只要一提起他,都会面带讥讽地笑道:“他不就是那个‘大阴囊’么?” 唯一没有笑的,自然是本次骂战的主角之一,那被称作“大阴囊”的朵颜酋长者勒蔑了。他那张老脸此时早已气得变成了猪肝色,大声喝止本阵蒙古骑兵的骚动,对着城头厉声骂道:“是哪个无耻之徒,竟敢辱骂于我?” 那张口骂人者,当然又是朱由检。未穿越之前,他有个最大的爱好,便是混迹于各大语音聊天室,与天南海北的喷子们对骂一气。可以说,他干别的不行,若论骂街则绝对可跻身于大师行列,称得上是骂出了世界先进水平。 具体体现为:他不但精通各地的特有骂法,而且“文武双全”。若要“文骂”,他可以骂人不吐脏字,骂得对方都不知道是在骂他;若要来“武骂”,则可以一口气连骂半个钟点,直到对方接不上话,才算拉倒。 相对而言,这货自然是更喜欢“武骂”。他的座右铭是: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手;骂人必须辱及先人;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对骂,其乐比无穷还穷! 而他在“骂坛”最为崇拜的,就是曾经在神州风靡一时的“八零年代语音极限”聊天室里面的“东北小伙”了。这哥们曾经以朋友“小佛”为对象,将其狂喷三十多分钟,而且旁征博引,妙趣横生。朱由检将那段录音听了足有百十来遍,其中精彩之处几乎倒背如流,也终于得其真传,融会贯通,将自己的“骂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此时听者勒蔑叫骂,朱由检当即回敬道:“你这个不孝子,举着你亲爹我的画像瞎叫唤个毬!你爹我骂你算是轻的!当初没把你射墙上,真是个错误!” 者勒蔑愣了一愣,才明白城头这口出污言秽语之人,正是自己此行的终极目标:信王朱由检! 他当即大声怒骂道:“原来你就是信王朱由检!我此来正是要抓你!” “抓你爹作甚,难道你娘又痒了?”朱由检仍是嬉皮笑脸地道。 “你怎么知道?”者勒蔑大惊失色道。其实他母亲已经八十高龄,因为大限将至,体内各个器官均已开始衰竭,出现了全身瘙痒的症状。这个时代的人不明其故,只当作皮肤方面的疑难杂症来治,当然是不得要领,越治越重。 但朱由检这句话的本意,可不是指皮肤瘙痒,而是另外一个不堪的部位。蒙古人心眼实听不懂,可明军却全都明白,见这位“大阴囊”居然承认,当即又发出了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者勒蔑虽莫名其妙,但从明军的反应,也猜得出来自己又着了朱由检的道,当即怒发冲冠地道:“少说废话!我此次率蒙古健儿南下,一则为了抓你,二则也是兴师问罪!” “你问哪门子罪?”朱由检听他如此说,心中诧异,倒也不再一味胡骂,转而高声喝问。 者勒蔑将头一昂,颐指气使地道:“其一,我朵颜部曾参加靖难之役,有大功于明,你们的朝廷为何不多加赏赐,这些年反而越来越少?其二,我们与喀尔喀部有世仇,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因何最近与喀尔喀暗通款曲,是不是要合谋对付我们?其三,互市之时,汉人多欺瞒奸诈,以次充好,用极廉价的东西,骗走我们珍贵的马匹牛羊,这笔账该不该好好算一算?” 朱由检听得认真,心想这第一条和第三条,无非是蒙古人贪得无厌,想从大明多榨出些钱粮。至于这第二条是怎么回事,他可就说不清楚了,更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转念一想,二人对骂,讲理倒在其次,关键在于一个气势。若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反之,若在气势上胜出一筹,没理也能说成有理。正如《庄子》所言: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到底谁是谁非,还不是看谁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于是他当即大叫道:“大阴囊,你爹一条一条讲给你听!一,靖难之役,那是我们朱家的家事,谁要你跟着起哄?就算帮了点小忙,也不过如同一条狗帮主人叼了一次鞋!给你根骨头就不错了,你还想上炕不成? “二,你朵颜是狗,那喀尔喀也是狗!哪条狗乖,主人就让狗啃肉骨头;哪条狗不听话,那就自己找屎吃去!像你这样动辄反叛、要挟朝廷的恶狗,连吃屎都不配,必须宰了就地深埋,以防传染狂犬病! “三,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些做生意的汉人老百姓,让你们给诱杀了多少!到底是谁欺瞒奸诈?” 朱由检这几条回答,除了第三条还算沾点边,其余皆是无理搅三分。但守城的明军听了,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当即纷纷大声喝采。 者勒蔑听朱由检一派胡言乱语,更是气塞胸膛。欲反驳两句,却偏偏笨嘴拙舌,赶不上话去。 朱由检见他一时语塞,抓住时机追问道:“大阴囊!本王与你有何冤仇,为何要抓本王?” “有人出大价钱买你的项上人头!”者勒蔑喘着粗气道。 “是谁?”朱由检惊问。 “那你就不要管了,反正你必须得死!” 其实他不说,朱由检也隐约猜了出来。难怪之前那伙土匪竟敢攻击官军,而且也有自己的画像。看来,肯定又是魏忠贤这个老不死的死太监使的坏!他在京师无法干掉自己,居然连土匪和蒙古人都动用了!只不知道他是如何联系蒙古人的,为了杀死自己,魏忠贤居然通敌卖国,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真是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但此刻朱由检没功夫和魏忠贤较劲,眼前的蒙古人才是最现实的威胁。于是他狡黠地对左右高声道:“你们看,‘大阴囊’这个名字,比他之前那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好多了,他自己也喜欢,一叫就答应!” 明军又是一阵哄笑。者勒蔑此时已经忍无可忍,干脆也不再与朱由检对骂,转回身大喝一声:“给我攻城!” 一声令下,蒙古人纷纷下马,如蝗虫般黑压压地一片,直奔城墙冲了过来。 朱由检见蒙古人动了真格的,马上缩了回去。他当然知道,耍嘴皮子固然有用,但在真刀真枪面前,可就彻底玩完了,要不怎么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呢。况且,他也不是什么秀才。要想守住遵化,还得一刀一枪地去拼! 于是他当即叫道:“石彪!马上指挥守城!” 石彪马上应道:“末将遵令!佛郎机炮准备!” 原来趁着朱由检与者勒蔑对骂的功夫,戚家军终于将全部四十八门佛郎机炮,以及所需的弹药全都运上了城墙。除了向北、东、南三个方向分出十二门炮,其余的全都部署在西城墙,暗暗地向蒙古人瞄准。 所以说朱由检这顿骂,倒也不完全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在即将到来的惨烈战斗前,他的这次即兴发挥,为守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成为了胜败的关键!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暂时退敌 蒙古人刚刚向遵化城发起冲锋,那城头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借着炮口喷出的火舌,他们惊恐地发现,那城头上竟然有数十门火炮,此时正对着城下倾泄愤怒的炮弹! 蒙古人对火炮并不陌生。自明代开国,明军就颇为重视火器,京师三大营中,即有以火器为主要作战武器的神机营。 而二百多年来,蒙古人与大明打了又和,和了又打,基本上就没消停过。在无数次战斗中,自然也对明军的火器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蒙古骑兵不怕鸟铳。一则这玩意射程太近,不过五六十步,还赶不上弓箭的射程;二则击发太慢,打一枪需要一分多钟;三则适应能力差,碰到雨雪天气就无法使用;四则准头一般,对骑兵这样的快速移动目标,往往难以瞄准。 对战之时,只要骑兵一个冲锋,使用鸟铳的明军往往先慌乱起来,不等敌军进入射程即胡乱开枪;真进入射程了,又恰好在填装弹药,来不及再次击发;等装填得差不多了,骑兵也都杀到眼前了,那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要说对蒙古人有点威胁的火器,那就得说大炮了。这东西射程远,足可达到数百步;威力大,一打就是一大串。但缺点同样很突出,那就是十分笨重,一尊大炮往往达到上千斤,只能用来守城;击发速度更慢,几分钟才能开一炮;且有射击死角,若攻城者接近城墙,火炮就打不到了。 尽管有很多缺点,但大炮毕竟是大炮,对付上千年来一直靠战马和弓箭驰骋天下的蒙古人,还是一件犀利的杀器。 蒙古人在尝过火炮的厉害之后,也知道这玩意不好惹。是以在入境骚扰之时,总会尽量避开驻有大炮的坚城,只拿那些防守薄弱的村子开刀。 但此次突袭遵化城,者勒蔑事先已得到情报,说城中的大炮已经调至辽东。守城士兵只有些鸟铳,且大都锈蚀损坏,能击发的还占不到四成。因此他才放心大胆地将攻城的队伍开至离城墙二百多步处,然后才发动冲锋。 可者勒蔑哪里知道,戚家军的佛郎机炮小巧轻便,可以随军携带。也算他倒霉,恰好他率军攻城之日,赶上戚家军抢先一步入城,将佛郎机炮布于城头。 此时数十门火炮一齐开火,声势极为骇人,连大地似乎都被撼动。而那些守城的明军,也根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突然间如此多的火炮就在身边开火,竟将他们吓得全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甚至吓尿了裤子。 但蒙古人常年征战,作战经验还是非常丰富。他们虽然集体压上攻城,但并非是像之前的土匪那样,排出人挨人、人挤人的密集队形,而是较为分散,人和人之间至少有数步的距离。 因此当佛郎机炮发射的实心弹落入蒙古人的阵中时,虽然将落点之处的蒙古人当场砸得脑浆迸裂,周围的人却没受多大伤害。一轮齐射过后,只打死十几个士兵,对总兵力达到五千人以上的蒙古军队来说,似乎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打击。 朱由检在城头看得扼腕叹息,心想这个时代的火炮还是太落后了。若是装备了榴弹,不是靠那实心的铁球去砸人,而是靠榴弹落地爆炸时产生的弹片伤人,那有效打击范围可就不是一个点,也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大片了。真要是那样,这几十门火炮的一轮齐射,至少也要撂倒千八百个敌人! 可惜,这个时代还只有实心弹,榴弹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发明出来。 即使如此,这几十门佛郎机炮产生的心理威慑力仍是极大。蒙古人本来毫无防备,此时突遭炮袭,登时阵脚大乱。 自从蒙元衰落,蒙古大草原上的这些部落,又回到了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之前的纷乱状态。各部族之间,往往为了争夺水源和牧场大打出手,势同水火。而蒙古人的军事实力,也就在这种内耗之下一落千丈了。 比如这朵颜部,虽然名为一个部落,其实也是由十几个小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在明初之时,他们的联盟还较为稳固,由他们组建的“朵颜三卫”,战斗力也冠绝天下。 而此后数百年,朵颜部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各小部落之间或为争夺部落首领的位子、或为争夺牧场,甚至为了抢女人,爆发过数十次激烈的战斗。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让朵颜部产生致命的裂痕。 此次者勒蔑率部出征,朵颜部又获得了暂时的统一。但是各小部落的头人,无不各有自己的盘算,谁都想多从汉人那里捞点好处,而又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 因此在这一天的白天,蒙古人追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倒还没出什么岔子。可此时见守城部队竟有火炮,这些首领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手下当炮灰,纷纷招呼士卒后退。 者勒蔑虽然身为朵颜部的统帅,但军中事务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仍需召集各个小部落的首领,集体商议才能定夺。 其实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些火炮的攻击力十分有限,只要蒙古人能一鼓作气冲到城下,就进入了射击的死角,再也不用担心遭到炮轰了。 可眼下见各部落只顾保存实力,纷纷后退,者勒蔑知道此时军心已乱,不可能再组织有效的进攻。况且深夜之中,也摸不清守城明军的实力,只得恨恨地道:“撤!都给我撤!” 见蒙古人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城头的明军全都欢呼起来:“胜了!我们打胜了!” 朱由检也跟着兴奋异常,见石彪在身旁,激动地给他来了个熊抱。 石彪却苦笑着道:“殿下,敌军并未真的败退,只是不想深夜攻城罢了。您看,他们退入大营之中,却并不拔营起寨,显然是想等天亮之后,看看情况再说。因此我们仍不能懈怠,要随时准备迎战!” 朱由检抻着脖子向远处眺望,见真是这么回事,顿时如同一盆冷水泼头,呆了半晌才道:“那怎么办?天亮了他们肯定还要打过来,这佛郎机炮杀伤力又实在有限!阎鸣泰真是可恨,为啥要将那四门红夷大炮调走呢!” 石彪心道你是没见过那红夷大炮,别听名字挺狠,实则比戚家军的中型佛郎机炮也强不到哪去。 不过他自然不敢纠正朱由检的错误,只是坚毅地道:“殿下勿忧!蒙古人兵马并不算太多,就算突破了佛郎机炮的射程,接近城墙之时,我军还可以用弓箭和鸟铳杀伤敌人。他们想要攀上城头,绝非易事!而且,末将已派出快马哨探前往蓟州告急。蓟州得到消息,必来救援。到那时,蒙古人就会知难而退了。” 朱由检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心想那蓟州总督阎鸣泰已经跟孙承宗赶去山海关了,现在蓟州城中说了算的,恐怕就是那镇守太监涂忠了。这家伙别也是和魏忠贤一伙的吧?他要是来个见死不救,又当如何? 但他又怕影响守城明军的士气,不敢说出心中的担心,只得强笑道:“如此就有劳石将军了!” “此处有末将坐镇就可以,殿下请先回参将府休息!”石彪大包大揽,实则是想赶快将朱由检从这危险的城头送走。他又密派数十名戚家军,将参将府严密地保护起来。万一城破,只要能保护着信王和戚美凤趁乱突围,他就是战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朱由检此时也感到极度疲乏,见蒙古人一时没有进攻的迹象,便下了城,返回参将府。 这参将府本是张铭的府第,在遵化城中是最为奢华的建筑。此时张铭被捕,这里自然成了朱由检的临时行辕。 朱由检进了府,先去探视戚美凤的伤情。包玉怜一直守候在戚美凤的身旁,见朱由检平安回来,眼中泛出喜悦的泪花道:“王爷,你回来了!” “玉怜,辛苦你了!”朱由检见她形容憔悴,心疼地道。 “王爷为守城亲冒矢石,玉怜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包玉怜哽咽着道。 “美凤现在情况怎样?”朱由检见戚美凤仍在昏睡,心又悬了起来。 包玉怜微笑着道:“王爷放心,美凤姐姐恢复得很快,应该明天一早就能醒了!” 此时,那名异族少女也走了过来,对朱由检深深一躬,用英语说道:“thankyouforsavingmylife,myprince(谢谢你救了我,王子阁下)!” 她此时已梳洗过,又换上了汉人的装束,却仍掩不住那异族的风韵。朱由检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她的胸部,又想起了她那不着片缕的样子,半晌才想起人家正在和自己说话,赶忙结结巴巴地道:“it’snothing,youarewele(没什么,不用客气)!” 包玉怜奇道:“王爷,您怎么还会番邦话?” 朱由检厚着脸皮笑道:“本王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只是平时深藏不露罢了!” 望着包玉怜那满是敬佩的眼神,这货差点仰天长啸,暗想自己的英语连四级也过不了,毕业证都不一定能拿得上,没想到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第一百三十章 明军哗变 清晨五时许,朱由检正睡得香,忽听城中一片大乱! 紧接着,他的卧房门被猛地撞开,石彪急匆匆地冲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张铭率部哗变了!” 朱由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怎么回事?张铭不是给抓起来了么?” 石彪脸上一红道:“末将无能,让这个该死的家伙给逃脱了!” 原来昨夜蒙古人暂时退兵后,石彪生怕敌军趁已方精神松懈,再杀个回马枪,因而一直在南城城头监视。 但他毕竟只是个百户,还从未指挥过如此多的部队,也从未独自承担过守城这样的重要责任。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下,他只顾让戚家军的士兵观察敌军动静,却忽略了对其他明军士卒的监视,尤其是那参将张铭。 张铭被捆起来后,即被押至城下的一座关帝庙内。开始时,还有两名戚家军的士卒看管着他。后来听城头炮声响起,这两名士卒知道敌军已经开始攻城,却苦于无法看到战况,急得抓耳挠腮。后来实在忍不住,竟将张铭独自扔在庙中,返回城头参战去了。 二人一走,张铭立即动起了心思。他料想遵化城万难守住,一旦城破,那可就玉石俱焚了。蒙古人可不管谁抵抗谁没抵抗,不是斩首就是抓回去做奴隶。 可是若朱由检侥幸守住了遵化城,他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了。就凭他冒领空饷、失陷关隘这几条大罪,斩首已是最轻的处罚,凌迟处死都有可能,甚至搞不好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思来想去,张铭终于将牙关一咬,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率部突围!只要自己不死,而朱由检死于城中,那就死无对证,也没人会向朝廷告发自己吃空饷了。 至于失陷城池,自己大可将责任推到死鬼朱由检身上,说是他主动招惹了蒙古人,才引来朵颜部的大举入寇。反正朱由检已死,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一来,虽然少不得要花个几万两银子上下打点,至少能保住自己这条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活着,就有官复原职、甚至再进一步的机会。到时候羊毛出在狗身上,从军饷中再捞便是。 打定主意,张铭便蹭到庙中的供桌旁,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用桌子腿磨绑绳,终于将绑绳磨断。 见四周无人,张铭先是悄悄地隐藏起来。后来见蒙古人已经暂时退兵、石彪率领大部分戚家军守在西城墙上,这家伙趁人不备,就溜到了南城。 他在遵化做主将多年,手下自然有一帮死党,分别出任千户、百户等职。平时这些人沆瀣一气,张铭吃肉,他们喝汤,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南城的城门官即是其中之一。他已听说张铭被逮,心想靠山既倒,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正在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忽见张铭出现在眼前,真是又惊又喜,刚要大叫,张铭急止住他道:“禁声!找一间屋子,把弟兄们都召集过来!记住,千万别让信王的手下发现了!” 不多时,这帮人就集合在南城门内的一间小房子里。 张铭将自己的想法对众人一说,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是一拍即合,当即分头去偷偷地串联。 那些守城的明军本来就是他们的部下,又都没有见过阵仗,早已被蒙古人吓破了胆。此时长官又来鼓动他们弃城逃命,真是正合其意。 于是在清晨时分,张铭趁着戚家军的士卒大多疲惫不堪、倚在城头打盹之时,突然率兵鼓噪起来,打开南城门,向城外狂奔而去。 当守在西城的石彪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城内一是一片大乱。四面城墙上的明军都争先恐后地从城上退回城中,在拥挤的街道上乱跑乱撞,都想着快点从南城门出城。一时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甚至互相践踏,造成了不少死伤。 更有些兵痞和当地的流氓,趁着城内混乱之际,竟闯入民宅,抢劫城中百姓的财物,甚至*民女! 石彪见此情景,脑袋嗡地一声,深恐朱由检和戚美凤有失,连忙赶至参将府。 朱由检听完石彪急匆匆的汇报,急得大吼一声道:“咱们快点出去,先守住南城门,制止官军逃亡,然后赶紧平息城中的混乱!若让蒙古人知道咱们发生内乱,立即攻城,咱们就全完了!” 石彪被朱由检这一说,头脑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心中暗自佩服:别看这位信王殿下平时没什么正经,好像除了骂人也没别的本事;到了关键时刻,还真能把持得住! 其实朱由检心中也慌乱得要命。但他也知道,自从戚美凤重伤昏迷之后,自己已经是戚家军、甚至是全城的主心骨。若他也惊慌失措,那别人不就更完蛋了么? 于是他只好强自支撑着,与石彪一起冲出参将府。 好在张铭引军哗变之举也十分仓促,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没功夫理会朱由检,是以这参将府倒没受到乱军的冲击。 朱由检见街道上乱成了一锅粥,心想必须快刀斩乱麻,当即对石彪厉声道:“石彪!本王命你率戚家军,立即让这些作乱的士兵放下武器,原地听命!如有胆敢不从者,格杀勿论!” 石彪领命,立即率领百余名戚家军,毫不客气地冲向那些在街上乱跑的明军,命令他们立即放下武器。 这些明军平时就没什么纪律性可言,此时见城中大乱,主将张铭都跑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戚家军倒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心中不服,纷纷抽出兵器,想仗着己方人多势众,将对方迫退。 石彪见这些明军不肯听命,当即大怒道:“给我杀!” 戚家军士卒当即排开鸳鸯阵,对着这些明军痛下杀手。 这鸳鸯阵,本是戚继光为了对付倭寇,结合浙江、福建等地山路狭窄、河流众多的地形特点,独创出来的一种阵法。这种阵法是以十二人为一个小队,各执不同的兵器,前后照应、进退有致、长短结合、攻守兼备,能将十二人的攻击力发挥到极致,而敌人则会受到严重的限制,有力也使不上。 将此阵法演习熟练之后,只要有力气、坚决服从命令,即使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农夫,对付那些武艺精湛、悍不畏死的倭寇,也是游刃有余。 但此阵是纯步阵,只适合于对付零散的倭寇,尤其适应了南方水乡地形复杂、大部队兵力难以展开的特点。若战场换成了北方的一马平川,或是对阵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或后金军队,就全无胜算了。因此戚家军后来又发明出车阵,专门对付骑兵的冲锋。 包括此前戚美凤以鸳鸯阵对付数千土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幸亏土匪只会玩命,而对阵法全然不懂,戚家军才能以少胜多。 可此时在狭窄的街道之中,鸳鸯阵的威力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了。那些明军名为军队,实则一次仗也没打过,战斗力还不如土匪,更无法与凶残的倭寇相提并论。 戚家军只一个冲锋,街上的乱军即被当场杀死数十人。剩下的见势不妙,连逃跑都不敢了,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大呼饶命! 朱由检见戚家军迅速控制住了大街上的局面,急匆匆地道:“将这些乱军先绑了,找个地方关押起来,听候发落!现在咱们赶紧去南城门!” 可等到他们一行赶到南城门时,张铭等军官早已打开城门,斩落吊桥,打马飞奔而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但跟着他们乱哄哄地跑出城的大约一千明军,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遵化城中闹出大的动静,蒙古人岂会不知?就在此时,他们的数千精骑已从城西绕到城南,对这些溃逃的明军挥起了雪亮的屠刀! 朱由检登上城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明军哭喊着四散奔逃,却根本跑不过蒙古人的骏马。这些朵颜部的战士昨夜攻城受挫,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此时正好在这些毫无斗志的溃兵身上发泄。他们远的用弓射,近的用马刀劈,杀得真是酣畅淋漓! 有少数明军脑筋转得快,见向南突围不成,又转回身向南城门涌来,试图逃回城中。 可他们这一逃,又给蒙古人指明了方向。这些蒙古骑兵突然发现,遵化城的南城门竟然放下了吊桥,城门洞开!他们当即纵马狂奔,直奔城门而来,想趁着明军一片混乱之际,杀入城中。 朱由检见此情景,对这些乱军简直恨得牙根痒痒!他本来还想开着城门,将这些残兵收拢回城。可见蒙古骑兵快如闪电,就要追着明军杀进来了,只得把心一横,恶狠狠地道:“紧闭城门!” 此时,那些败退的明军已逃至城下。见城门闭上,竟哭喊成了一片! 朱由检知道他们难以幸免,不忍再看,别过头去,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紧接着,蒙古人的铁骑已经杀至城边。只听得城下惨叫之声连连,不到顿饭功夫,这将近千人的明军,竟被蒙古人杀得一个不剩!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全城动员 天色逐渐放明,古老而略显破损的遵化城墙之外,那地狱般的场景一点点地呈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在正对着南城门、约有百步之处,溃逃至城外的明军首级,被蒙古人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一颗颗血肉模糊的首级,无不圆睁双眼,使劲瞪向遵化城头的朱由检,死不瞑目! 而那朵颜酋长“大阴囊”者勒蔑,此时正高高地立于首级堆成的小山上,随手用马刀向下一插,插起一颗头颅,高高举起,对着城头高喊:“胆小如鼠的无耻汉人,若还不开城投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我投你妈!”朱由检的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就要冲下城头,飞身上马,到城外将者勒蔑斩成十七八块喂狗! 旁边的石彪忙苦苦劝解道:“殿下,千万不要中了蒙古人的奸计!他们这是在用激将法,想把咱们激出城外啊!我军如今兵力过少,惟有死守城池方为上策!”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我他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突然,一个熟悉却是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第一要务,便是克服心中的感情,一切以大局为重!” “美凤!”朱由检失声惊呼,“你怎么来了?你身负重伤,还不给我快回去休息!” 眼前的戚美凤全身披挂,只在左肩处用纱布厚厚地包扎了起来。那殷红的血迹,将雪白的纱布染红了数层,似乎还在缓缓地向外渗出。她面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踉跄,却勉强对朱由检报以温柔的一笑道:“末将如今是遵化城中官阶最高的将领,自然要负起守城之责。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至少坐在这里指挥,还是不妨事的。” 朱由检顿脚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玉怜也真是的,她怎么就能放你来呢!” 可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也都穿上了铠甲,登上城头。只是这两件铠甲本是按照男人的身材制成,她二人穿在身上,则显得过于肥大,甚至有些滑稽。 可朱由检此时根本笑不出来,急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连声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来干什么?这里是战场!还不快给我下城去!” 包玉怜凄惨地一笑道:“王爷,我们已经听说,守城的明军在昨夜哗变,逃跑了一大半。这遵化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王爷您一直在前面浴血奋战,我们虽是女流之辈,也不能在后面躲着啊!就算想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时,一旦城破,却又能躲到哪里去!与其那时受尽蒙古人的污辱,还不如现在上城来,和王爷并肩作战!就算死了,玉怜也绝不后悔!” 那名异族少女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也坚毅地点了点头,奋力扬起手中的短剑,表示与包玉怜想法相同。 朱由检仔细想想,也真是这么个道理。遵化城中的守军本来就不足两千,就算加上戚家军,也不过二千五百人。清晨时的一场哗变,逃走了一千人,全都死在了城外;剩下的不到一千人,有一部分被戚家军当场格杀,剩下的都关了起来,指望着他们守城,那是纯属扯淡! 也就是说,偌大的遵化城,竟要靠着不足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去守!而攻城的敌人,则是凶猛的蒙古人,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 敌我兵力如此悬殊,朱由检心中已经隐隐预测到了众人、也包括自己的命运。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紧咬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然而望着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名异族少女,心想她们这个年纪,本应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节,为何也要遭此大难!与其城破被俘,遭尽百般污辱,还真不如痛痛快快地战死! 念及此处,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那名异族少女见朱由检流泪,抢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温柔地替他拭掉泪珠,灿烂地微笑道:“don’tcry,myprince!youareagoodman,godwillblessyou(别哭,我的王子!你是一个好人,上帝会保佑你)!” 朱由检苦涩地对着她一笑,心想上帝这二*要是会保护好人,那真是老母猪都能上树了!纵观古今中外,人类发展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弱肉强食、攻杀不断的战争史。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有多少好人被无情地杀戮,那上帝又何曾显过灵? 而一旁的戚美凤和包玉怜见了,却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暗道这异族少女好大的胆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信王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从朱由检的眼神中,她们读出了爱怜和一丝暧昧,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嫉恨,却又带着几分敬佩,心中暗责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那少女一样勇敢? 半晌,戚美凤才轻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您就不要责怪玉怜妹妹她们了。如今我军兵力过少,必须动员城内的百姓上城防守。玉怜妹妹为他们带了个头,百姓们见殿下的眷属都亲自参战,也必定会誓死守城的。” “美凤姐姐!”包玉怜羞嗔道,“我不是王爷的眷属!我真的只是他的医生,真的!!” 此时,戚家军中的士卒已经知道包玉怜乃是女儿身。可眼下大敌当前,谁还在乎这些。见包玉怜被戚美凤揶揄几句,羞得满面通红,众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也将那种悲壮肃杀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却笑不出来,仍是紧张地道:“美凤,你看蒙古人马上就要压过来了,咱们这么点子人,如何能守得住?” 戚美凤微笑道:“殿下请安坐,看末将施为!” 说着她就立即传下几道将令:第一,为严肃军纪,将几名带头哗变的明军头目,以及若干趁乱打劫的地痞流氓当众斩首,并严令其他明军上城防御。谁若再不努力守城,立斩不怠! 第二,动员城中所有百姓,只要家中有男丁,一律上城防守。就算不济事,充充样子、吓唬一下蒙古人,让他们摸不清防守的实力,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第三,将西城墙的佛郎机炮,向现下蒙古人聚集的南城墙搬运。由于所有的士兵都已担负起守城重任,这些力气活就由临时组织起来的百姓来干。 第四,动员老百姓拆房子,将得到的房梁、檩子、石块等物搬上城头。一旦蒙古人攻到城下,就把这些东西当做滚木擂石,砸向敌人。 第五,组织妇女支起数十口大锅,一则为守城的人们做饭,二则战况紧急之时,那烧开的沸水也可以泼下城去,对敌人造成伤害。 将令一出,遵化城中的军民立即忙碌了起来。城中的百姓约有七八百户,共有数千人。此时他们也知道即将大难临头,听说守将张铭率军哗变逃跑,无不恨得破口大骂。 此时见一支为数不多的客军担起了守城的重任,他们都感动至极,不用动员,纷纷要求参与守城。 他们与那些逃跑的明军不一样,自幼生于斯长于斯,所有的家产都在城中,最为重要的是所有的亲人也都在这里。一旦城破,免不了全城被屠,那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因此,他们对戚家军拆房子的命令不但不抵触,反而执行得十分坚决。更有些男青年抄起家中的菜刀和锄头就上了城,下定决心要与城共存亡。就算自己死了,也要至少拉一个蒙古人做垫背的,尽可能保护家人的安全,让他们活下去! 朱由检在城头看得热泪盈眶,心想若朝廷和官军能有半分眼前百姓的决死气概,又何至于屡战屡败,沦丧辽东千里江山!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大阴囊”者勒蔑正在志得意满,耀武扬威。 昨夜败回大营之后,各小部落的首领议论纷纷,大多数不想再攻遵化城了。他们觉得遵化城坚炮利,硬攻未免伤亡过大,打下来也得不偿失,还不如去抢掠周围的农村。 者勒蔑却一意孤行,非要明日再攻遵化不可。因为他心里清楚,与居无定所的蒙古人相比,这一带的汉人百姓日子稍稍好过些,但也仅是“稍稍”而已。此地穷山恶水,土地贫瘠,气候寒冷,加上近年来天灾频仍,作物经常绝收。就算把附近的村子都抢了,也刮不到多大的油水。 而遵化城中,却有一位金光闪闪的财神爷,那就是信王朱由检! 者勒蔑此次率部入寇,正是有人密许他二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米,只要他能将朱由检斩杀,立即兑现。 不但如此,这人还将遵化的防务详情,仔仔细细地画成地图,交给者勒蔑。 有了这个天大的诱惑,者勒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遵化! 最后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力排众议,定于明日再次攻城。 没想到还没等攻城,守城的明军自己先乱了起来。者勒蔑岂会错过如此好的战机,当即转战城南,大砍大杀一番。 此时他深知城内守军已经不多,只要奋力一冲,登上城头,那白花花的银子和香喷喷的大米,马上就要到手了! 于是他立马横刀,指着城头大喝一声:“勇士们,城破之后,你们可以任意抢掠,谁抢到了就算谁的!给我冲!”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炮平射 随着者勒蔑的一声令下,蒙古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戚美凤见敌军正好在佛郎机炮的射程之内,当即命令炮手开炮。只听城头接连十数声巨响,那些率先布置到位的佛郎机炮已经开始怒吼。 可惜蒙古人对此早有防备,冲锋的队列拉得很开。而此时南城墙上的佛郎机炮还只有十门左右,在火力上尚且不如昨夜的西城。因而一轮炮击过后,只打倒了寥寥十数人。 者勒蔑见守军开炮,生怕蒙古人又打退堂鼓,立即大喝道:“勇士们,千万不要后退!只要冲到城下,火炮就打不到我们了!”随即一马当先向城墙冲了过去。 蒙古士兵今天已经杀死上千明军,知道城内的守军已经不多了。此时见守军的炮火远不如昨夜猛烈,主帅又是悍不畏死,也纷纷大声呼喝着,继续向城墙冲来! 戚美凤在城头看得真切,虽然心中忧虑,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这火炮可不像鸟铳,可以从上向下击发,而是必须炮口指向前上方,最起码也要平射,否则连弹药都无法填装。 因此,架在城头的炮火,必然会出现一个射击死角,无法攻击较近的目标。 眼见敌军黑压压地向上冲来,逐渐快要进入五十步以内,戚美凤知道佛郎机炮马上就要无用武之地了,无奈地下令停止搬运火炮,腾出人手,准备依托城墙,进行最后的抵抗。 朱由检却不解地道:“美凤,为什么不往这里搬炮了?” 戚美凤解释道:“殿下,即使搬运过来,敌军早已进入射击死角,也无法打到了。” 朱由检却道:“这么多的火炮,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放在城头有射击死角,咱们别往城头上搬不就行了么?是不是可以在城墙上开个窟窿,拿佛郎机炮当鸟铳用,直接平着轰击?” 戚美凤眼中一亮,大喜过望道:“殿下这个法子却好!末将敢说,此前谁也没有想到过这个主意!” 她当即命令一小队由百姓组成的队伍,先在城墙上挖开一个洞口,打算试试效果如何。 这些百姓均大惑不解,纷纷问道:“城墙不是用来阻挡敌军的么?在城墙上开口子,岂不是方便了敌人?” 戚美凤也没时间解释,只是催促他们赶快动手。 百姓们当然不敢违抗将令,只得卯足了力气,对着城墙下起手来。 遵化城的城墙原本是用土筑成。在永乐年间,为了加强城防,又用砖石在外面包裹了一层,使城墙变得更为坚固。 可这二百多年过去,城池的防备越来越松懈,这城墙也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的砖石已经脱落了。 百姓们正是选择了一处脱落得最严重、已经露出里面的土坯的城墙,抡起镐头和铁钎,不一会儿就掏出一个大洞。 戚美凤见洞口已足以把佛郎机炮的炮口伸出去,忙令百姓停工,又赶紧命士卒推过一门佛郎机炮,紧张地装填弹药。 而与此同时,蒙古士兵已经杀至城下。 当敌军进入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城头的戚家军弓箭手突然从垛口处探出身子,对准冲在最前的蒙古士兵开弓放箭。同时,几十名鸟铳手也端起鸟铳,一齐击发。一时间,城头枪声大作,硝烟四起,空中弓箭与弹丸乱飞,声势倒也颇为骇人。 蒙古人正在向城墙快速接近,突遭这一轮弓箭和鸟铳的打击,当即被射倒数十人,攻击的势头稍稍一滞。但他们反应也颇为迅速,一方面组织射手与城头对射,其余的人仍是不停歇地向护城河边冲去。 城头的弓箭手和鸟铳手居高临下,在对射中自然是占尽地利。但蒙古人依靠精湛的射术和人数的优势,也不用刻意瞄准,一轮齐射便是数百支飞蝗,密密麻麻地射向城头。 戚家军的弓箭手为避免中箭,只得将身子缩在垛口下面。如此一来,虽然被射中的士卒没有几个,但也受到极大的压制,无法再向迫近的蒙古人发射箭雨了。 而那些鸟铳手就更加郁闷。所谓“鸟铳”,其实就是火绳枪,算是一种古老的枪械。作战之时,现在枪膛内填装弹丸和黑火药,然后将一根经过硝液浸泡、可以缓慢燃烧的火绳送入枪膛,点燃另一头,随即瞄准射击目标。当火绳烧到黑火药之时,就会引爆火药,将弹丸射出。 鸟铳作为最古老、最先普及的火器,优点不多,缺点却是不少。与弓箭相比,它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击发太慢,即使是*作熟练的射手,也需要耗费大概一两分钟,才能击发一次。而在相同的时间内,弓箭手却可以射出四五支箭。 正因如此,这些鸟铳手在与蒙古射手的对射中,也完全落于下风,几乎被射得抬不起头来。 而那些密如飞蝗的利箭射上城头,虽然对戚家军造成的伤害不大,却射倒了许多参与守城的百姓。这些百姓本来就没什么作战经验,更不知如何躲避弓箭,一听见弓弦响,就在城头乱跑,反而暴露了自己,成为蒙古人的靶子。 者勒蔑刚才冲了一下,见已带动了己方的士气,仍是退回后方指挥。此时见大批的蒙古人已经冲到护城河边,不由得纵声狂笑道:“我们胜利在望了!马上就可以攻破城墙了!” 那些蒙古士兵也是这么想。此时天寒地冻,护城河早已结冰,因此他们过河倒是没费多少周章。 而过了护城河,再向前几步即是高大的城墙。只要靠上城墙,架起云梯,就可以攀援着登上城头了! 可就在此时,蒙古人却发现离城门洞不远处的城墙上,竟然开了一个半人多高、三尺来宽的窟窿。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均是欣喜若狂地冲了过来,心想这可是天助我也。 要知道用云梯登城的过程,可谓是九死一生。在这个阶段,梯子上的人是完全没有攻击力的,几乎是任由城头的守军施为。 从爬上云梯的那一刻开始,攻方就要遭到滚木擂石和弓箭的袭击。如果拿个盾牌,虽然可以挡住利箭,但攀爬的速度也会大为下降,往往得不偿失。更要命的是,盾牌只能挡弓箭,滚木擂石之类的重物可抵挡不住。往往是人刚爬到一半,便被劈头盖脑地砸落下来,连带着把后面的人也砸倒一大串。 即使快要攀上城头,还要接受守城士卒长枪的招呼。能侥幸爬上城头者,真是十不存一。因此只有最为勇猛和灵活的战士,才有机会在这种残酷的云梯战中胜利登顶。 而且,城下的弓箭手还必须对城上进行最猛烈的射击,以掩护己方爬云梯的战士,否则那些人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因此,当发现城墙上有洞时,所有蒙古士兵均是大喜过望,心想幸亏这遵化城年久失修,竟然城墙上出现了大窟窿也不补,正好免去了爬云梯之苦。 可当蒙古人蜂拥而至时,最前面的士兵却突然惊愕地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戚美凤见机不可失,高喊一声:“放!” 只听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响,那门佛郎机炮几乎是平着开火,将实心弹送出炮膛,狠狠地轰入了近在咫尺的蒙古士卒阵中! 此时那敞开的城墙洞口外,至少聚集了二三十名蒙古士兵。那实心弹出膛的速度高达每秒数百米,别说躲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冲在最前的士兵当即被轰中胸口,整个人立时被击得粉碎! 而那实心弹击碎第一个人,势头更不稍减,连方向都不曾偏离一点,又直接打在第二个士兵身上,将他打成数段,然后继续向前方飞去! 而那接连被击碎的士卒的残肢断臂,也带上了实心弹的巨大动能,向四面八方乱飞,竟如同弹片一般,将蒙古人打倒了一大片! 待硝烟缓缓散尽,攻守两方的人均是难以置信地望着洞口之外。 那二十多名蒙古士兵,不但一个生还的都没有,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出,全都被轰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烂泥! 过了良久,遵化城头和那洞口之后,防守的士卒和协助守城的百姓,才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而蒙古人却尽皆胆寒,再也顾不得主将者勒蔑气急败坏的叫喊,纷纷扭头就跑。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真是一点不假。蒙古人刚才还在城外耀武扬威,此刻败退之时,那种混乱和恐慌的程度,比那些明军也差不了多少。者勒蔑一再大声喝止,却无人听从,心知此次的进攻又夭折了,也只得拨转马头,败了下去。 戚美凤见机不可失,疾命:“佛郎机炮,发射!” 城头那十几门火炮再次怒吼起来,将实心弹抛入蒙古人阵中。此时蒙古人正在向后败退,惟恐自己跑得比别人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队形,一时间乱哄哄地挤成了一片。这些实心弹也比刚才发挥出了更大的杀伤力,一下子打倒了五六十人。 蒙古人此刻根本顾不上收敛同伴的尸体,纷纷纵马狂奔,终于逃出了佛郎机炮的射程。 “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戚美凤见又一次击退了蒙古人的进攻,俏目含泪,率先在城头振臂高喊。 “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所有守城士卒和百姓,也都跟随着她齐声欢呼,声浪直上九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守孤城 遵化城外的蒙古大营中,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争执正在“大阴囊”者勒蔑与其他首领之间展开着。 “大…大塔布囊,不能再攻城了!”其中一个名为乌兰巴特的首领道,“我知道这次出征,您的小儿子,草原上的雄鹰苏赫巴鲁英勇战死了,您非常想杀光所有的汉人,为他报仇雪恨。但您也看到了,遵化的守军不像您之前说的那样没有火炮,而是有好几十门!我们已经被炸死了上百名勇士,若再攻城,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乌兰巴特这一说,其他首领也纷纷附和,一个劲地诉说自己的部落损失是如何惨重,回去以后如何无法向部众交待。 者勒蔑心头火起,不胜其烦地道:“你们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才要攻城的么?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只要能攻破遵化,将画像上的那个人杀了,我们就有花不完的银子,吃不完的粮食!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另一个名为嘎鲁的首领皱着眉道:“银子有谁会嫌多?可是汉人向来狡诈,不止一次地欺骗过我们!万一我们费劲力气攻破了遵化,将那个人杀了,可是那联系咱们的汉人说了不算,不给我们钱粮,那我们不就白忙活了么?” “这也简单!”者勒蔑冷笑道,“咱们不会抓活的么?银子和粮食不到手,我们就一直关着他!而且我谅这次他们也不敢欺骗我们,因为我已经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兑现承诺,我们就立即联合女真人,一起攻击山海关!” “大…大塔布囊,你说的不是真的吧?”乌兰巴特大惊失色道,“那努尔哈赤就是一条凶恶的狼!这些年,女真人杀了我们多少族人,抢走了我们多少妇女和牛羊!为什么要和他们联合?!”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者勒蔑阴沉着脸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明朝大势已去,女真人早晚要杀进中原!我们蒙古人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必须站到强者一边,才能保全我们的牧场和子女!” 嘎鲁不以为然地道:“您想得未免有些简单了吧?女真人拥兵数万,无人能挡,就算我们想和人家联合,人家却未必肯理会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攻下遵化!”者勒蔑狞笑道,“女真人虽然厉害,但现在还没到凭一己之力就能平定天下的地步。现在打下遵化,正好显示了我们的实力。这时候再与女真人去谈判,我们的砝码就会增加很多!” 见各位首领听得眼中冒光,频频点头,者勒蔑心中得意,决定趁热打铁,再给他们勾勒一个诱人的前景。于是他接着道:“一旦谈判成功,我们就可以挑动女真人去打插汉和喀尔喀!你们想想,女真人的眼睛盯的是中原,他们会瞧得上草原么?到时候,插汉和喀尔喀的草原,还不都是我们的!” “还是大…大塔布囊眼界高,见识广!”乌兰巴特率先表态,“我听大塔布囊的!” 乌兰巴特的部落在朵颜部中人数最多,他这一支持,其他首领也都纷纷表态,同意继续猛攻遵化城。 惟有嘎鲁还倔强地道:“大塔布囊,您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可刚才攻城的战斗您也看到了,汉人的火炮威力实在太大!我不想让咱们的勇士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者勒蔑知道,嘎鲁在朵颜部中的威望仅次于自己,若不把他说服,是难以齐心协力攻下遵化的。于是他慨然道:“你放心!刚才我们有些轻敌,只从南面进攻,队形过于密集,才让汉人的火炮有了可乘之机。若咱们从四面八方一齐进攻,明军城内还能有多少士卒,他们根本就防不过来!这样,我们再攻一次,若仍不能攻下遵化,就马上撤军,你看如何?” 其实嘎鲁心中又何尝不想拿下遵化,在城中大肆抢掠一番。见者勒蔑如此笃定,他也终于狠了狠心道:“好!就听大塔布囊的,再攻一次!” 与此同时,朱由检与戚美凤正立于南城的门楼上,远远地向蒙古人的大营眺望。 刚才幸亏朱由检想出主意,在城墙上开洞,用佛郎机炮从洞口向外平轰,才打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导致敌方军心散乱,败退回营。 自戚美凤以下,所有士卒和百姓,无不为之欢呼雀跃,都将退敌的大功记到了朱由检的身上。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其实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仗还是别人打的。 这时他与戚美凤肩并着肩,一边向前眺望,一边问道:“美凤,蒙古人这次又吃了大亏,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 戚美凤喃喃地道:“但愿如此!刚才的一战,虽然蒙古人死伤不少,但守城的士兵也被射死二十多人,重伤不能继续战斗的也有二三十人,老百姓死得就更多了。若蒙古人再来,肯定会尽量散开,从各个方向攻击,那就麻烦了!” 她的话音未落,朱由检已经望见蒙古人又从大营中冲了出来,果然如同戚美凤所说的那样,先分散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然后发动了总攻,一齐向城墙杀来! 他只得苦笑一声道:“美凤,你猜得真准!” 这次蒙古人的进攻显然是不留任何余地,比前两次更为猛烈。他们不像之前那样纯以步行冲锋,而是大部分直接骑着战马冲了过来,直到护城河边才翻身下马,贴近城墙。 如此一来,冲锋的速度又快了许多,城头的佛郎机炮只开了一次火,大部分蒙古人就已经闯入了射击死角。 虽然守军又在城墙上掏出若干洞口,仍用佛郎机炮平射来轰击敌军,可蒙古人也学乖了,不再往洞口处冲锋,而是尽量贴到城墙边上。 佛郎机炮虽可转动一定的角度,但不可能伸出城墙外面,因而还是有很大的射击死角。虽然可以轰到后面的蒙古人,但对已经冲至城边的,就没有办法了。因此虽然又给敌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敌军还是顺利地架起云梯,开始向上攀爬。 由于蒙古人是从四个方向杀来,没有明显的主攻方向,戚美凤也不得不将兵力平均分配,每道城墙上各派一百名戚家军守卫。那城墙长约二三里,一百人又如何能照顾得过来?兵力不足造成的缺口,只能以原来的守城明军、甚至是老百姓来填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蒙古人不敢像上次那样,在城下结成方阵向城头射箭,惟恐成为佛郎机炮的靶子。但他们在每个方向都约有千人,而守军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过百人,实在是顾此失彼。 不多时,在朱由检和戚美凤所在的南城墙上,蒙古人已经架起十几架云梯,一个挨一个地冒死向上攀爬。往往守军刚用房梁和石块将云梯上的人砸下去,后面的蒙古人又补了上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上冲。而守军只要从垛口处一露头,也会招致从各个方向射来的冷箭的袭击,不时有人中箭,惨叫着栽下城去。 有一小队蒙古人已经渐渐接近了城头,为首的战士十分勇猛,只用一只手爬梯子,腾出另一只手执盾,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全都挡了出去。 看看接近城头,上面的一名士兵猛地用长枪一刺,想将他刺下去。可这个蒙古人只是将身子稍稍一侧,躲过这致命的一枪,随即用粗糙的大手抓住枪杆狠狠地向下一夺。那守城的士兵猝不及防,又本是大半个身子探出了城墙之外,被这一夺,竟然连人带枪摔了下去,登时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这蒙古人见自己这里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防守缺口,喜形于色,正要一鼓作气地登上城头,突然眼前一暗,只见两名美貌的少女抬着一口大铁锅,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两名少女双臂运力,将锅翻了过来,将锅中的沸水尽数泼在他的身上。其中一名金发碧眼的还厉声咒骂道:“gotohell,thedevil(去死吧,魔鬼)!” 这蒙古人顿时被烫得面目全非,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翻身坠落,同时将他身后的同伴也砸了下去。 朱由检见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也上了战场,急得大叫道:“快给我回去!”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向包玉怜袭来! 朱由检刚要惊呼,戚美凤已出手如电,一剑将那支利箭劈落! “好险!”朱由检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将包玉怜抱在怀里。由于用力过猛,两人一下子站立不稳,双双跌倒在城头,滚做一团,显得极为狼狈。 在这一刹那,包玉怜眼中闪烁着泪花,凝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朱由检,心中突然想道:若与他一起死在这里,此生无憾! 可戚美凤却将两人拉起,急匆匆地道:“殿下,你们快到城下躲避!蒙古人攻上城头了!” 朱由检回头一看,果然见二十多名蒙古士兵已经从云梯攀上城头,正与戚家军拼死厮杀! 城下的朵颜统帅者勒蔑也看得真切,大喜过望道:“勇士们,给我往上冲啊!”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蒙古人随即阵脚大乱! 者勒蔑大怒道:“是谁在捣乱?” 话音未落,百余铁骑突然透围而入,势不可挡,直奔者勒蔑的大旗杀来! 为首一将身披重甲,在马上将大刀轮舞如飞,高声喝道:“大胆贼寇,休要猖狂,大同副总兵满桂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悍将满桂 “是援兵!援兵来了!”城头的守军见一小队骑兵透围而入,无不欢呼雀跃。 而蒙古人则是阵脚大乱。尤其当他们听到“满桂”二字,更是胆战心惊。 原来这满桂本是蒙古人,幼时便随父入关,做了大明的臣民。他十二岁参军,自小卒做起,屡立战功。但他性情粗鲁,全无心计。当时规定士兵每斩首一级,可选择是升官还是拿五两赏银,满桂每次都选择赏银。他又嗜酒好赌,直到二十多岁,虽累计斩首百余级,换了数百两银子,可都花了个精光,还是一个小兵。若像别人一样选择升官,他早升到总兵了。 直至辽东战事骤起,经略杨镐四路出击,被努尔哈赤杀得大败,三路全军覆没,惟有杨镐本人所在的这一路,因追兵不多才侥幸得免。 当时满桂也在这一路军中,杨镐亲眼见他奋力杀敌,连斩十余名追兵,悍勇无比,大为惊讶,这才开始提拔他。 此后,满桂的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不过短短数年,他即由军中总旗,渐次升至百户、守备、游击、参将,今年终于升任大同副总兵。 那大同镇乃是明朝的“九镇”之一,地位十分重要。满桂在此独当一面,已成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将领之一。 但因他为人粗鲁,对官场的规矩一窍不通,又是个蒙古人,朝中素来无人喜欢他。包括此次朝廷征调全国兵马至山海关拒敌,满桂屡次请战,孙承宗等人却以“大同防务亦重,不可擅离职守”等理由一再推托。 直到大军即将开拔之时,孙承宗才发现各地勤王兵马虽然人数不少,但战斗力实在堪忧。尤其是统兵的将领,别看平日里个个骄横无比,真要上阵了,却都一个劲地往后缩。像这样的兵将,再多又有什么用? 无奈之下,他才同意了满桂的请战。 但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满桂接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行文之时,孙承宗已率军从京师开拔了。 满桂心急如焚,又立功心切,当夜便令五千步兵带着粮草辎重出征,他本人却率一千骑兵昼夜兼程,拼命追赶孙承宗的中军。 待他追至蓟州城外之时,正巧碰上戚家军从遵化派出的哨探。 那哨探本是去蓟州求援,孰料蓟州四门紧闭,根本不让他进城。他急得在城下连声大叫:“遵化被蒙古人包围,信王殿下被困城中!请火速前去救援!”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城头射下的一通乱箭! 那哨探万没想到自己舍命透围而出,连夜狂奔至蓟州,竟然遭到如此的待遇。又想到遵化城中只有数百戚家军,而围城的蒙古人不下数千,实是岌岌可危。一旦城破,不但信王朱由检要被俘或被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主将戚美凤,以及五百名生死与共的戚家军,全都难逃战死的命运,不由得痛哭失声! 正痛哭之时,满桂风尘仆仆地率军赶到。他见一骑在城下大哭,莫名其妙地问:“你是哪部的军官?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那哨探见他率领着上千骑兵,立时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问他是谁,当即滚鞍下马,爬至他的马前,对他哭诉遵化的军情和自己的遭遇。 满桂不等听完即勃然大怒道:“蓟州的守将是谁,我他妈宰了他!” 城头的一名军官听他出言不逊,大声斥骂道:“你是何人,胆敢口出污言秽语!四门紧闭,是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涂公公的严令!你连涂公公都敢辱骂不成!” “我涂你妈一脸狗屎!”满桂狂吼一声,随即张弓搭箭,一箭就往城头射去! 那军官原以为将涂忠搬出来,不管是多大的武将,也要乖乖地听命了。万料不到那满桂一言不合,说动手便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箭射中右眼,深入大脑,当即哼也没哼一声,死于非命! “总兵大人,您闯祸了!”满桂的一员副将大惊失色道,“镇守太监岂是咱们当兵的能惹得起的?您射死他的军官,他非得向朝廷狠狠告您一状不可!” “告便告!老子怕他不成!”满桂见自己这一箭射死了人,心中也颇有些后悔,但又不肯认错,兀自嘴硬。 那员副将头脑倒还清晰,忙对满桂建言道:“总兵大人,我怕镇守太监一会儿得到消息,就要派军出城与我们厮杀。与其那样,还不如先去救遵化。只要救出信王,让信王上书朝廷,陈说蓟州见死不救之事,您方可避过此劫!” 满桂听他言之有理,立即让那哨探带路,打马狂奔,直趋遵化。赶到战场时,正是蒙古人第三次攻城,已经攻上城头这个紧要的时刻。 满桂见了战场,真如同困龙入海,立时兴奋起来。他当即命九百骑兵突袭蒙古人的大营,自己却率领一百最精锐的部下,对准朵颜部的大纛旗猛冲过去。 蒙古人本来是将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攻城上,哪料到背后竟然遭到袭击,当即一片大乱。 尤其是满桂的那一百名精骑,个个手持大刀,勇猛无比,就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带着死亡的气息从战场卷过。所过之处,到处是残肢断臂和无头的尸体,真如劈波斩浪一般! 者勒蔑听见满桂自报名号,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他!” 原来满桂曾担任过喜峰口参将,与者勒蔑打过两次交道。者勒蔑素知满桂的勇名,在他在任期间,倒也没敢骚扰边境。 此时见自己手下的士兵纷纷惨死在满桂的大刀之下,者勒蔑血液中的凶残本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高呼一声道:“停止攻城,先将援兵消灭了再说!” 蒙古人到底战场经验丰富,只慌乱了一阵,便渐渐稳住阵脚。他们个个翻身上马,不再关注遵化城,而是将满桂的一百余名骑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那些已经攻上城头的蒙古人。他们只有二十多人,刚刚在城头杀出一小片阵地,还指望着自己人能源源不断地爬上来支援。 下边的蒙古人这一转身,城头的蒙古人登时绝望。他们又来不及再从云梯爬下去,只得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与戚家军的士卒死战。 但在城头这种狭窄的地方,戚家军的鸳鸯阵又正好大显神威。不多时,这二十多名倒霉的蒙古人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一次的攻城又宣告失败! 城头的军民又是一阵欢呼,戚美凤却对城下的战局看得清清楚楚,对朱由检急道:“殿下,城下的援军危险!您且在此主持大局,末将率军杀出城去救援!” 朱由检见她箭伤未愈,脸色仍是十分苍白,心疼地道:“你伤还没好,不能去!要不我去吧!” “你去管什么用!”戚美凤被他气得脱口而出,随即大为后悔,苍白的脸上也涌现了一丝血色。她赶忙将脚一跺,也不理朱由检,匆匆下城去了。 而此时,满桂的骑兵正陷入一场殊死决战! 那蒙古人虽然在攻城中折损了上千人,又被满桂一阵冲杀,伤亡了数百,但是总兵力仍在四千以上。此时他们将兵力从四面逐渐聚拢,人数越来越多。 满桂见自己的九百骑兵虽然端了蒙古人的大营,却也因为耽误了一点时间,被隔在了外面,而自己深陷阵中,也不禁有点后悔自己过于托大。 但战局危急,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满桂凭借着多年厮杀的经验与本能,在马上虎吼一声:“随我冲上去,夺取敌军的大纛旗!” 古时作战,战场上可没有电报电话等现代通讯手段,士卒在乱哄哄的战场上要想获得将领的指令,全凭耳听眼看。耳听,是指金鼓和号角,即击鼓为进,鸣金为退,号角一吹,则是发动总攻。 而这眼看,则主要是观察旗帜了。这大纛旗,即是主帅的象征。大纛旗进,说明主帅在前进,士卒见了也必奋勇冲杀;大纛旗退,说明主帅在后退,士卒就会知道战况不利,也会随着退却,以免被敌军包围吃掉。 而大纛旗若是被敌军夺去或是斩断,那就说明主帅基本上是玩完了。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主帅都挂了,那仗还怎么打。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大多会是全军崩溃,一败涂地。 满桂在这一瞬间,已经做出了眼下最正确的决定,直奔敌军防守最严密的大纛旗处冲去,务求一击必杀,彻底搅乱敌军。惟有如此,才能在敌我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 满桂手下的这一百名骑兵,也都是他从蒙古草原上招募来的蒙古人。他们或是部落里的逃犯,或是独来独往的牧人,或者干脆就是靠抢劫为生的马贼,总之全是悍不畏死的战士。 他们此时身陷重围,却与主将一样冷然不惧,立即打马如飞,紧跟着满桂,如同受了伤的猛虎,疯一般地冲向者勒蔑所在的中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扭转战局 大雪过后,整个燕山山脉都被大雪覆盖,静静地沉睡着,显出一片苍茫和肃杀之气。 惟有遵化城外的战场是个例外。在这里,地上的积雪已被战马的马蹄踩得乱七八糟,混杂着污血的暗红色。 满桂率领的明军,与者勒蔑率领的朵颜部,正在这里进行着殊死搏杀!战场上的喊杀声、金鼓声、兵器撞击声和人的惨叫声,与震天撼地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让大地都为之颤抖! 朵颜酋长者勒蔑见满桂虽不过百余骑,却敢直奔自己的中军而来,大吼一声道:“放箭!射死他们!” 蒙古骑兵闻令纷纷援箭在手,对准这一小队骑兵便是一通铺天盖地的箭雨。 而满桂麾下的明军则将大刀抡得如同风车一般,一边不断地拨打箭支,一边前进的势头不减,仍是直取敌酋的中军,欲采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化解眼下的危局。 不断地有人中箭,不断地有人惨叫着落马,随即被后面追来的骑兵乱蹄踩踏,化作一团肉泥。 但满桂不为所动,仍是一马当先!当四周的敌军向他纷纷射箭时,他根本连看也不看,只是用耳朵细听利箭破空之声,判断哪一支箭会射到自己身上。对于射不到的箭,他根本理也不理。只有那些无法避开的箭支,他才在箭头即将触及身体的时候,用掌中大刀随意一磕,将利箭封挡出去。 由于他在最前面开路,明军从正面受到的压力大大降低,因而就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入了蒙古人的阵中! 者勒蔑见箭雨伤不了满桂,既大为吃惊,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满桂的神勇。但此刻他是打算要自己命的敌人,者勒蔑也当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他缓缓地从背后摘下那张他引以为傲的大弓,开弓如满月一般,搭箭瞄准满桂,却不急于发射,而是先用言语激满桂道:“满桂,你这个蒙古人的败类、叛徒!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同族命丧你手!而你这条恶狼,就用他们血淋淋的首级,去换取你的荣华富贵!你就不觉得羞愧么?你就不想想,当你死了以后,如何去面对我们的祖先?” “放你娘的屁!”满桂勃然大怒,突然斜劈一刀,又快又狠,将一个冲到他近前的敌军骑兵从右肩至左胯,直接斩为两截!那骑兵的上半截随着他的刀势远远地飞了出去,而那匹战马还不知主人已死,仍载着那下半截尸身在战场上飞奔,远远看去,就如同血色的喷泉一般! 满桂挥刀劈死来敌,坐骑却是一刻不停,仍是直取者勒蔑,同时嘴上也不闲着,高声回骂道:“你者勒蔑还要脸不要?从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你们朵颜部就归顺了我朝成祖皇帝,成祖还在你的领地设朵颜卫,封你的祖宗为指挥使,吃着朝廷的俸禄。你是不是连你的祖宗都忘了?还他妈敢说我!” 者勒蔑见满桂高声喝骂,自觉机不可失,当即后腕一松,那支箭立刻疾如流星般地直奔满桂的面门而来。 者勒蔑的箭术,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也是他得以稳居朵颜部酋长的看家本领。在四百多年以前,成吉思汗纵横草原之时,他的祖先者勒米即以箭术冠绝天下而闻名,与当时的“神箭”哲别同为铁木真的帐下“四狗”之一。真要论起来,者勒米的箭术比哲别也不遑多让。 而者勒蔑不堕祖先之志,没有一天不苦练箭法,箭术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一箭射出,他觉得必可将满桂一箭射死,继而彻底歼灭这支由“蒙奸”组成的明军。 但满桂纵横沙场多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他早已识破者勒蔑的诡计,虽然口中与他对话,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被蒙古骑兵簇拥着的者勒蔑,尤其注意他手腕上的动作。 见他后腕一抖,满桂知道箭已离弦。他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根本看不清箭的轨迹,已知这一箭十分凌厉,万难躲避。但满桂也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将大刀的刀片往身前一横,将面门严严实实地护住。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支箭“叮”地一声,正中满桂的大刀,激发出一片耀眼的火星! 满桂虎躯微震,收刀在手,纵声大笑道:“好贼寇,竟敢偷袭你祖宗!”说着便双腿猛地一夹战马。 那战马与他一起作战多年,心意相通,此时竟借着前冲之势腾空而起,一跃数丈,从者勒蔑中军前临时架设的一道木栅栏上飞过,直接落在者勒蔑的中军阵中! 配合着这从天而降的气势,满桂举刀大吼一声,声如巨雷! 者勒蔑的中军见满桂犹如出水蛟龙,势不可挡,不由得心生怯意,几乎是下意识地纷纷往两边闪避,把后面的者勒蔑给暴露了出来。 而满桂的战马四蹄落地,更不停留,如离弦之箭般直奔者勒蔑。 者勒蔑见这么多人仍挡不住满桂,也只得硬着头皮迎战。此时见满桂来势甚急,他再想将弓背在身后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随手掷于地上,再急急地抄起镔铁铸造的大枪,等待满桂的雷霆一击。 只在一瞬间,满桂已冲至者勒蔑马前。乱军之中,他也并不使用什么复杂的招术,只是将大刀高高举起,猛地照着者勒蔑的头顶劈了下来。 这一刀虽然简单,但满桂力大无穷,再加上马匹冲刺的劲头,真是威猛至极。者勒蔑顿觉如同泰山压顶,只得用尽全身力气用铁枪向外挡格。 只听一声巨响,两件沉重的兵器狠狠地交击在了一起。满桂的大刀固然被封了出去,但者勒蔑却觉得胸口如遭大锤重击,翻江倒海起来,身子在马上猛晃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将一口鲜血狂喷数尺!而他的虎口也全被震裂,满手是血,再也把持不住,大枪随即远远地飞了出去。 而满桂一刀不中,已从者勒蔑身旁纵马狂奔了过去,顺手又是一刀。者勒蔑身后那扶着大纛旗的军官,只觉得眼前一花,颧骨一凉,半截脑袋已经被满桂平着削飞! 那大纛旗失去扶持,摇摇欲坠之际,满桂已如一团旋风般驰过,连连挥刀。待他驰远之时,那大纛旗的旗杆已被砍做数段,终于噗地一声,坠落于地。 而者勒蔑还没来得及擦拭嘴角上的血迹,满桂身后的那队骑兵,已经如同一股黑色洪流一般冲破了中军,从阵中贯穿而过! 者勒蔑受伤、大纛旗坠地、中军被破,这一连串的变故,其实只发生在片刻之间。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瞬,已足以使战场形势发生根本的扭转。 其余的蒙古士兵突然望不见大纛旗,军心顿时动摇起来。而那被阻挡在包围圈之外的九百明军,也终于冲破蒙古人的阻挡,杀入阵中,将蒙古人的阵形冲得一片大乱。 此时,蒙古人的斗志已经丧失了大半,全无刚才攻城时的气势。虽然他们在人数上仍占有优势,但却如同一盘散沙,被满桂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再无力重新组织包围圈。 但朵颜部几百年来雄踞于草原之上,还真的没尝过什么败绩。这些蒙古战士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败在一贯软弱可欺的明军手里,尽管已经十分被动,却还为了自己的尊严在拼命战斗。 而明军的兵力毕竟不足,时间一长,战局又渐呈胶着状态。满桂见了心中暗暗发急,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奋力冲杀。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遵化城头的佛郎机炮,突然又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这一炮将交战双方都吓了一跳。者勒蔑喃喃地道:“这些守军难道疯了,竟然连自己人都打?” 可他仔细一看,发现炮灰并未轰向两军混战之处,而是轰在了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心中才稍稍安定。 可者勒蔑随即绝望地发现:伴随着这炮声,城中的守军杀出来了! 戚美凤一马当先,一身银盔银甲,英姿飒爽。她手中那柄银枪的枪尖闪闪发亮,正欲饱饮敌军的鲜血。 在她身后,几十骑戚家军紧紧跟随。他们眼中喷着复仇的怒火,抱着必死的决心,跟随主将不顾一切地杀向蒙古人! 而在骑兵的身后,成千上万的汉人步行奔来,其中绝大多数是普通百姓。此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和铁锨,根本忘记了蒙古人的凶残和自己的安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敌人,为亲人报仇! 遵化的守军主动出击,成了压垮蒙古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蒙古人腹背受敌,终于放弃了抵抗的意志,纷纷拨转马头,向着雄伟的燕山败退而去! 者勒蔑见大势已去,哀叹一声,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可他刚跑没多远,前方突然闪出一骑,马上端坐一名少年,笑呵呵地对他道:“大阴囊,你不是要我的首级么?有本事拿走!” 者勒蔑定睛一看,见居然是信王朱由检,气得须眉倒竖,大喝一声道:“看我不撕碎了你!” 可是当他纵马前冲至不到朱由检十步时,朱由检突然将手一扬。 者勒蔑心道不好,急忙躲避。可他又不是尼奥,岂能躲过子弹?这一枪正中他的左眼,将他的眼球打得稀烂!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天启四年正月,朵颜部叛明,越过喜峰口、马兰峪等关隘,大举进袭京东重镇遵化。 其实就算没有汉人的勾结,“大阴囊”者勒蔑也早就决定要叛明了,只不过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此时突然有汉人出重金收买,要他趁机杀了巡视边城的信王朱由检。为此,他们还故意使手段支走喜峰口和马兰峪的守军,为朵颜部大开方便之门。如此一来,对者勒蔑来说,就更似是天上掉馅饼,岂有不接着之理。 然而,他倒霉就倒在朱由检的身上。 若没有朱由检,戚家军也不会跟着到遵化;若没有朱由检,他的儿子苏赫巴鲁不会被手枪轰烂脑袋;若没有朱由检,守军也想不出在城墙上掏窟窿的主意,他早就攻破了遵化城;若没有朱由检,他更不会在脸上结结实实地吃一发子弹,被轰成独眼龙!… 然而事已至此,者勒蔑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幸亏他一生征战疆场,六十多岁了还悍勇无比,虽被一枪崩烂左眼,仍坚持着没有坠马,双腿一夹马肚子,绕过朱由检,向着莽莽苍苍的大山败了下去,不多时即隐入那一片苍茫之中。 而朵颜部的蒙古人虽然大败亏输,但逃跑的本领还是很高超的。见首领负伤遁逃,他们个个打马狂奔,仗着自己的马比明军的马体力好、脚程快,不多时即脱离了战场,向北撤出。 满桂正杀得上瘾,哪肯罢休,还要率军追赶。朱由检和戚美凤忙纵马上前阻拦道:“总兵大人,刚才的一战,我军伤亡也很大。还是先让士卒们休整一下,再去驱赶敌军也不迟。” 满桂这才恨恨地停住,望着远去的朵颜部骑兵,祖宗奶奶地破口大骂了一阵,然后才下马给朱由检见礼。 朱由检也下了马,将满桂用双手搀起道:“幸亏总兵大人来得及时,否则遵化就守不住了!” 满桂却梗着脖子大声道:“殿下您叫错了,末将现是从二品副总兵,不是总兵!” 其实这倒也是实情,而且算是一句自谦的话。可这满桂性格粗鲁,中文水平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答话的声音又大得如同打雷,竟把朱由检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坐到地上。 旁边的戚美凤等人听了,也觉得这句话竟似是顶撞朱由检,不由得为满桂暗暗地捏了把汗。 幸亏朱由检反应还算快,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此次将军援救遵化立下大功,升为总兵也是指日可待。本王这就算是提前祝贺了吧,嘿嘿嘿嘿。” 满桂听了,不由得开怀大笑道:“哦?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殿下了啊!” 满桂身后的副将们见一场危机被信王主动化解,纷纷松了口气,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心中却在不住地埋怨满桂:本来是一场大胜仗,人人有功;被你一句话,差点搅黄了!似此骄横粗野,早晚非吃大亏不可! 朱由检又为满桂介绍了戚美凤等人。满桂听说戚家军在此,却立刻肃然起敬道:“我还纳闷,遵化城的守将张铭我早听说过,根本就是个没卵子的软蛋,如何能挡住者勒蔑的大军。敢情是戚家军的少主在此坐镇,怪不得朵颜部全力攻城一整天也未能得手。我和你父亲戚显宗有过数面之交,那是一员猛将啊!没想到他的女儿也这么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戚美凤本来正对满桂躬身行礼,却听他说出“卵子”、“软蛋”等粗鄙不堪的言语,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满桂却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道:“戚千户,请你不要介意,我本是个蒙古人,在军中整日看见的也都是些粗鲁的汉子,说话随便惯了。你既掌军,又是年少有为,以后的部下会越来越多。人一多了,难免参差不齐,甚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部下无心说两句浑话、甚至犯点小错,你这个做主将的可要有容人之量。若一味求严,这军可就不好带了。” 戚美凤自幼随父亲戚显宗学习兵法,戚家军的治军理念已经深入骨髓,那“严”字是摆在第一位的。因此她听了满桂这番话,实在觉得有点刺耳。 但碍于面子,戚美凤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得垂首轻声应道:“将军教训得是,末将记下了!” “什么教训不教训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满桂大笑道,“既然不去追敌军了,咱们现在赶紧进城,痛饮庆功酒去吧!” 朱由检倒是挺喜欢满桂这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尤其是觉得他骂人也很有特色,倒是和自己有得一拼。他当即一手拉起满桂,一手就要拉戚美凤,想与二人携手揽腕,一起风风光光地入城庆祝。 孰料刚一碰到戚美凤的手,戚美凤即如同触电一般缩手道:“末将岂敢与殿下和总兵大人并肩而行!” 满桂见状怪笑道:“怎么,戚千户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现在却不敢和殿下拉拉手么?难道殿下的手是烧红的烙铁?” “…”戚美凤无言以对,绯红了脸颊,真是娇艳如花。 朱由检心中大乐,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将戚美凤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只觉得温润光滑,可比左手中满桂那粗糙的大手感觉好多了。他不由得心中一荡,用大拇指在戚美凤的手背上轻轻抚摩了一下。 戚美凤欲抽手又不敢,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时不时地抚摩一下,心中羞怯到了极点! 虽然她之前与朱由检曾经马上拥吻,可那还勉强算是无心之失。如今这信王殿下显然是在占自己的便宜,若换做旁人,戚美凤早将他一脚踢飞! 可不知为何,戚美凤的心,也似乎被朱由检挠得痒痒的,那感觉既怪异,又略有些舒坦。她就这样低着头,任由朱由检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一时间竟芳心大乱,只是痴痴地盯着地面。 在那一刻,她竟又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若他们就是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众人回到城中,遵化的百姓夹道欢呼,发自内心地感谢满桂的援军。满桂也飘飘然起来,定要盛排酒宴,庆祝这一场大胜。 朱由检不好拂他的美意,只得全程作陪。但满桂军中携带的酒,可与朱由检之前喝过的酒不一样,全是与现代类似的蒸馏酒,度数甚高。朱由检饮了几杯,只觉得辛辣无比,喝下去似乎整个食管和胃都要燃烧起来,赶紧停杯不饮。 满桂却不以为然地大笑道:“殿下,您久居京师,喝的都是发酵酒吧?那种酒虽然入口绵甜,但就是感觉不够劲,喝上几斤都不醉!哪如我们这种‘烧刀子’,一口下去,浑身热汗!边关将士苦守寒夜,若没有这种好酒,岂不要冻死了!来来来,诸将都给我把酒碗举起,今日不醉不休!” 众人轰然应诺,推杯换盏,酒席上的气氛十分热烈。满桂虽然好酒量,也架不住这种豪饮,不多时即酩酊大醉,却依然找这个拽那个,非要与人拼酒。 朱由检见他醉态可掬,不由得莞尔一笑,却突然发现不见了戚美凤。见众人喝得昏天黑地,他也不愿意和这一群醉鬼胡搅,忙避席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就见戚美凤匆匆往外走。朱由检忙追上去道:“美凤,大家都在饮宴,你怎么要出去?” “殿下,末将…不擅饮酒。”戚美凤忙躬身施礼。 朱由检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还道是自己得罪了她,涎着脸道:“美凤,是不是今天我拉着你的手,你觉得不自在了?其实我没别的意思,那不就是个入城仪式么,嘿嘿嘿嘿。” “末将不敢!”戚美凤见这货又想歪了,忍不住轻轻一蹙眉,却接口道:“末将只是想现在出城,将战死的将士们的尸骨收敛了。他们血染沙场,此时还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末将心中实在难安!” 说到此处,戚美凤神色凄然,眼中泛起泪花。 朱由检也顿觉惭愧,忙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来到城外,派人细细清点。原来这一战双方均伤亡惨重,蒙古人扔下了一千五百多具死尸,可明军损失更大,光是戚家军就阵亡了一百多人。若算上逃跑被杀的明军和被蒙古人杀死的百姓,更是达到四五千人。一眼望去,战场上尽是血肉模糊的尸首和残肢断臂,简直惨不忍睹。 戚美凤觉得自己第一次领军,就让戚家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感情,一边放声痛哭,一边让手下将戚家军的阵亡将士找出来,再将遗骨运回登州。 可很多尸体已经残缺不全,有的连头都找不到了,想从四五千具尸体当中分辨,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朱由检见戚美凤仍是伏地大恸,心中不忍,温言劝道:“美凤,‘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就让将士们长眠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吧!” 戚美凤听了喃喃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这诗说得太好了!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朱由检登时语塞,心想这句诗原是出自宋代月性和尚的《题壁》诗,原文为“人间到处有青山”。因被日本人西乡隆盛改动过,而老人家又曾引用西乡隆盛的诗句,才在后世发扬光大。 但因此诗传播颇广,版本众多,以讹传讹,后世常误以为是出自清代诗人龚自珍。 但不论是龚自珍、西乡隆盛还是老人家,在这个时代都还不会出现。朱由检只得再次厚起脸皮道:“就是我作的,水平也就一般般吧,嘿嘿嘿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叙议战功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踏实和香甜。 算起来,他已经三天两夜没好好睡觉了,几乎要赶上他在前世的网吧里通宵奋战的记录。但以前是玩,玩累了随时可以眯一会儿,还有会做生意的大娘直接把大饼**蛋和可乐送到座位上。除了上厕所,几乎不用动窝,那是别提有多爽了。 而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的玩命。他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因为战场是最变幻莫测的,别看你折腾得欢,谁知道下一秒钟,会不会有一支冷箭射过来,在你的脑袋上钉个窟窿? 直至他与戚美凤一道,在城外指挥士卒挖了一个大大的深坑,将所有的尸体不分敌我,统统入土为安,朱由检这才真实地感觉到,这噩梦一般的经历,确实已成为过去。 回到参将府,朱由检已是疲惫至极。但包玉怜又特意叮嘱,要他今夜一定要“排毒”,因为他已经连续几天没顾上“排毒”了。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排毒”的含义,倒也不敢马虎。关上房门、宽衣解带之后,他一边“排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若干幻想的对象。一会儿是包玉怜,一会儿是戚美凤,一会儿又是那不知名的异族少女。但后来,自己的妻子蕊儿的形象重又回到他的心中。 她在京师过得可好?没有自己的陪伴,独守空闺,不知她是如何寂寞?魏忠贤屡屡加害自己,蕊儿也曾为保护自己身受重伤。如今自己不在身边,她一个女子,如何应付各种凶险? 念及此处,朱由检兴致全无,也不知道那“毒”到底排出去没有,最后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粗豪的声音瓮声瓮气地道:“殿下,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将士们只等殿下起床,便立即开拔!” 朱由检吓得浑身一激灵,从床上猛地坐起一看,原来竟是满桂! 在满桂身后,一名小太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委屈地哭诉道:“王爷!满桂将军刚才说有紧急军情,非要立即求见王爷。奴才告诉他王爷还未起床,让他过半个时辰再来。可满桂将军他一听便急了,非要硬闯进来,奴才实在阻拦不住!他还打了奴才一巴掌!” 此刻满桂全身披挂,目光炯炯,也不理会那哭哭啼啼的小太监,只盯着朱由检来不及处理的“遗迹”,将两道浓眉一皱道:“殿下也真是的,明明身边有女人,叫她们来侍寝便是,怎么还做这等指头告了消乏之事?” 朱由检极度尴尬,怯生生地道:“那什么,总兵大人,你误会了!本王这是在排毒,排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要往哪里开拔?” 满桂大声道:“启禀殿下,现在已是辰时三刻!昨夜的酒席上,末将不是已请示过殿下,要今日一早便杀回蓟州,将那见死不救的镇守太监涂忠碎尸万段么?殿下难道忘记了?” 朱由检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顿时睡意全消! 他仔细回忆昨夜的经过,依稀记起在酒席之上,满桂借着醉意,好像确曾说过“明日杀回蓟州,将涂忠碎尸万段”之类的话。 他当时以为满桂只是酒后胡言乱语,也并未当真,只是哼哼哈哈地应付了几句。 没想到满桂虽然醉酒,头脑却清醒得很,他是真想杀回蓟州去! 朱由检的脑门上立刻见了汗,心想这满桂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虽然他此举也算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可蓟州也是朝廷重镇,岂能说打就打? 尤其是听满桂的口气,好像攻打蓟州还是自己首肯的。今日真要是攻取蓟州,杀了涂忠,将来朝廷追究起来,这笔账多半还要算在自己的头上! 他赶忙绞尽脑子拼命想主意,要让满桂打消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也算这货脑筋转得快,朱由检眼珠一转,假惺惺地笑道:“总兵大人嫉恶如仇,言出必行,本王佩服!不过眼下大敌当前,尤其是朵颜部刚刚败退,敌情不明。我听说遵化城北还有许多关隘,不如我们先收复了那些关隘,再找涂忠算账,也不算迟!” 满桂听了却微微一笑道:“殿下且请放心!昨夜末将已派哨探去各处关隘查探过了,朵颜部确已全部退出关外。那些原来守关的士卒,不知受何人调遣,竟全部撤出关隘,不知所踪。末将已做出安排,命遵化守军暂且去守关。我料者勒蔑新败,必定远远遁逃,不会再杀回来了。趁这个时间,正好去攻蓟州,先将内奸铲除了再说!” 朱由检见满桂十分固执,正急得满头大汗之时,忽听门外有人来报,说督师孙承宗已率五千骑兵赶到。 朱由检如蒙大赦,心想可算找到组织了,急忙率领满桂和戚美凤等人接出城外。 孙承宗是接到戚家军的告急,才率军匆匆赶到遵化的。原来当日石彪派出两路哨探,一路在蓟州城下吃了闭门羹,另一路倒是很顺利,连夜向东追去,不过半日就追上了孙承宗的中军。 孙承宗听说朵颜部突然叛乱,将信王朱由检困于遵化城中,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要知道朱由检可是当今圣上的爱弟,此番是代天子出征。若真有个差池,他孙承宗就是资格再老,根基再深,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孙承宗立即率领中军骑兵,披星戴月地往遵化城赶,途中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此时见朱由检安然无恙,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滚鞍落马,拜伏于地道:“臣无能,让殿下受惊了!” 朱由检见这老爷子眼中含着泪水,花白的胡须上还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茬,显然是对自己极为关心,心中也是一阵感动,忙笑着将孙承宗搀起道:“督师大人何必多礼,本王这不是好好的么!那个‘大阴囊’倒是想要本王的首级,却让本王轰烂了他一只眼睛!” “什么‘大阴囊’?”孙承宗乃是当代大儒,官居东阁大学士,平日里哪听过这种词汇,立时气得涨红了脸!他心想早就听说这信王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等龌龊的词语,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且还沾沾自喜! 满桂却哈哈大笑,一边引着孙承宗入城,一边向他介绍遵化保卫战的经过。当然,这些经过只有后半部分是他亲历,至于前半部分,乃至更早的山中遇匪,都是他昨夜在酒宴上听朱由检讲的。 他倒也觉得这信王朱由检与其他王爷颇有不同,不但不深居王府,且还平易近人,不端架子。更为难得的是,说话从不拿腔作调,骂人还骂得极为痛快,十分对自己的脾气。 因此,满桂一个劲地为朱由检说好话,将他吹得英明神武,勇冠三军,听得朱由检都**皮疙瘩掉了一地。 孙承宗却认真地听着,脸色由阴转晴。尤其是听说朱由检亲手击毙者勒蔑的小儿子苏赫巴鲁、打伤者勒蔑与匪首肖老雕,又首创在城墙上开洞、火炮平射的战术,不由得连声称赞,对朱由检刮目相看! 他心想这位信王果然不凡,颇有太祖、成祖之风!想我朝太祖,不也是起于草莽之中、大字不识一个么?若这位信王殿下再多经历练,未必不能像他的祖先那样扫荡宇内,威震四海! 因此到了参将府,孙承宗首先聚集各军大小将领,评议遵化保卫战的功过奖惩。 他诚恳地道:“信王殿下不但亲手击毙击伤贼寇首领,而且巧妙用炮,才能守住孤城。若没有殿下鼓舞士气,恐怕遵化已化为齑粉!学生以为,此战首功当推信王殿下!” 孙承宗这一说,其他将领自然是纷纷附和。只有满桂和戚美凤是真心实意地赞同,回应之声也是格外响亮。 被众人这一夸,这货也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吭哧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功劳还是属于同志们!” 众人虽听得莫名其妙,却也知道他素来荒诞不经,常有惊人之语,因此倒并未深究。 孙承宗接口道:“虽然如此,殿下是代天子出征,殿下为君,我等为臣,岂有臣为君议功之理?学生也只好据实奏明圣上,请圣上为殿下颁旨封赏。” 接下来他又一一评议众人之功。满桂因救驾有功,真的被升为总兵,将那戴了多年的“副”字摘去了。而戚美凤一直在朱由检身旁贴身保护,居功至伟,更是从千户直接提升为参将,与他的父亲戚显宗成了平级!其余将令如石彪等,也俱有封赏。孙承宗还言明,像满桂、戚美凤这样的战功卓著者,他还要上奏朝廷,赏赐他们爵位。 其余未参战的将领,无不羡慕嫉妒恨。尤其见戚美凤年纪轻轻,且又是一女流,此番竟连升多级,均感忿忿不平。 但孙承宗身为督师,有便宜行事之权,其中当然包括封官。因此他们只得暗气暗憋,心中叨咕:“说不定是这女人和信王殿下有一腿,督师大人为了巴结信王,才封赏于她!算了,自己和人家比不了,除非信王有龙阳之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万里长城 由于孙承宗的到来,一场迫在眉睫的火并危机终于化为无形。 其实孙承宗在赶赴遵化的路上,就已经知道蓟州的涂忠距遵化最近,却是四门紧闭,见死不救。一开始他也勃然大怒,打算亲临蓟州,请出尚方宝剑,将镇守太监涂忠斩首示众,严肃军纪。 可是当听说满桂一箭射死城门官,而涂忠并未露面时,孙承宗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因为他虽身为督师,理论上可节制蓟辽两地的一切文官武将,但偏偏有一类人不归他管,那就是太监。 不管是总监军管宁,还是镇守太监涂忠,那都是司礼监代表皇帝派出、监督大小官员的。虽然他们没有官职,却比任何官都大;虽然他们在名义上没有职权,但不论是民政还是军事,均需得到他们的首肯,否则寸步难行。 因为他们手中有皇帝钦赐的令牌。 孙承宗静下心来一想,若自己也和满桂一样冲动,率兵至蓟州兴师问罪,涂忠首先大可将责任全都推给已经死了的城门官,只说自己不知。就算自己不肯善罢甘休,请出尚方宝剑,可涂忠也有皇帝的令牌,这等于是让天启自己和自己打架,天知道谁才能说了算。 因此,这蓟州之行注定是毫无结果,不如不去。至于像满桂说的那样,凭借武力去攻城,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那不等同于造反么! 在孙承宗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满桂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差点引来大祸。他虽为人粗鲁,却并不傻,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对孙承宗的细密心思感到心悦诚服。 但他仍忿忿不平地道:“督师大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咱们领兵在前头舍命厮杀,后面却放着这么个没鸟的鸟人,除了下绊子使阴招,什么好事也不干!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看鞑子早晚得攻进来,哪也守不住!” “满桂,休得胡言!”孙承宗沉下脸来严肃地道,“你怎知本督师不欲惩戒涂忠?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大敌当前,山海关岌岌可危,本督师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率勤王兵马抵达前线拒敌。至于涂忠,本督师自会具折参奏,让圣上处置他。谁若再敢胡言乱语,慢我军心,本督师有尚方宝剑在此,定当严惩不赦!” 满桂吓得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言声。 一旁的朱由检见气氛尴尬,打算缓和一下,便拍了拍满桂的肩膀道:“我说总兵大人,什么叫‘没鸟的鸟人’?到底是有鸟还是没鸟?” 满桂哈哈大笑道:“那就要等圣上下旨,末将将这老东西抓至殿下跟前,扒下裤子,殿下一验便知!” “满桂,在本督师面前,焉敢如此放肆…嘿嘿嘿!”孙承宗虽想疾言厉色,却也被这两个活宝气得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厅内众将也都被这个低级笑话逗得一齐捧腹大笑,只苦了戚美凤,在这一群老爷们中间极为尴尬,只得落荒而逃。 大军在遵化城中休整了一日,次日一齐开拔。鉴于朵颜部没有征兆地大举入寇,孙承宗对边关的守备情况更加不放心,便不再折往蓟州等处,而是率领自己的中军、满桂的骑兵和戚美凤的戚家军,直接往北面的长城而来。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督师大人,咱们去山海关,不是要往东走么?怎么反向北走呢?” 孙承宗此时对朱由检好感大增,笑着为他解释道:“我朝历来重视北方边境的防御。太祖、成祖屡屡向北拥兵,虽将蒙元驱逐至大漠,但那蒙古人异常狡猾,每次我军大兵一来,他们便远远遁走;待我军一走,他们又卷土重来,总是不能彻底消灭。 “因此,自洪武年间开始,我朝沿着北方边境,根据山川走向,利用前朝修砌的长城遗迹,重新筑起一道长墙,抵御北敌的入侵。这道长墙西起甘肃的嘉峪关,东至山海关,长逾万里,故又称‘万里长城’。 “自嘉靖朝开始,辽东女真渐成大患,因此朝廷的防御重点也从宣化、大同东移,尤其重视自居庸关至山海关一线,历代均对这里的长城不断修缮加固,已将各个关隘连成一片。我们此次进军,便是要从喜峰口上长城,边巡视边进军,直接抵达山海关。” 朱由检听了喜不自胜,心想在前世要游览长城,那可得掏几十大元的门票。再加上来回的路费、报旅行团的团费、景点里面乱七八糟的购物,这一趟下来怎么也得花个几百rmb。现在可好,就当是公费旅游吧! 大队人马逶迤北行,不多时便扎入了群山峻岭之中。远远望去,似有一条玄铁色的苍龙,蜿蜒穿行于气势雄浑的燕山山脉之间。 孙承宗用手一指道:“殿下,那条黑色巨龙,便是万里长城了。前面那似是龙头汇聚之处,便是喜峰口。此地古称卢龙塞,昔年曹*与乌桓作战,以及东晋时的前燕慕容鲜卑入侵中原,都是由此经过。相传前朝有人久戍不归,其父四处打听,千里来此相会,父子相逢于山下,喜极大笑而死,由此得名。” 朱由检听得心酸,暗想若真是如此,便不该叫“喜峰”,倒是“悲喜交加峰”更贴切一些。 他与孙承宗并辔而行,大队人马紧紧跟随,不多时便来到了喜峰口。 在这里守卫的明军前几天刚刚参加过遵化保卫战,被满桂临时指派到此。因兵力紧张,分到喜峰口的不过二十多人。他们在这里提心吊胆地待了一天多,生怕蒙古人卷土重来。此时见终于盼来了自己人的大队人马,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个个欢呼雀跃。 孙承宗见了皱眉道:“怎么如此重要的关隘,才这么几个人驻防?” 满桂忙对孙承宗诉说前情。孙承宗听了,一方面称赞满桂处置得当,另一方面却也为兵源的不足而忧心忡忡,自言自语地道:“每处关隘,即使按定员三百依然不足。我看除非增加到千人以上,才能防住敌军的进攻!” 朱由检听了一吐舌头,嘴上虽不敢说,心中却想:光是遵化一地,长城上的关隘就有二十多处。如果真的每处放一千人,那可就是两万多人了。要是万里长城都像这么防守,岂不是要站上去几百万人?且不说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兵,就算有,那都不用打仗,光吃饭都把朝廷吃穷了! 由马道登上长城,朱由检见此处的城墙修筑得十分坚固,不像遵化那样是里层土坯,外层砖石,而是纯以墙砖垒成,每块砖上似乎还刻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朱由检心中一惊,暗想难道这长城的墙砖也随自己一起穿越了,要不怎么上面还刻着字呢?不用看,肯定是“xxx到此一游”之类的涂鸦! 可走近仔细一看,却见上面的字是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刻就,内容是:“大明长沙府湘潭县官窑制,窑匠石三,嘉靖三年。” “长沙府湘潭县?嘉靖三年?”朱由检可傻了眼,看来这块砖虽然不是和自己一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倒似是从更早的古代穿越而来! 一旁的孙承宗却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修筑万里长城工程浩大,可谓举全国之力。单说这城砖,即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土质上佳、不含沙粒的府县,专门设立官窑,派遣窑匠烧制。 “一块墙砖,须得经过和泥、拓砖、晾坯、装窑、烧砖、洇砖、出砖等数道工序,历经二十天左右,方能成为成品。再经过严格的检验,有不平、砂眼、裂纹者一律不用,基本要十汰其七。最后,窑匠再将自己的名字刻在砖上,如日后发生断裂等问题,则可寻根溯源,追责窑匠。一次不合格,退回重烧;若二次仍不合格,就要将那窑匠斩首了。殿下请看,此砖烧成于嘉靖三年,迄今已有百年,历经日晒雨淋,仍然十分坚硬,没有一丝裂纹。” 朱由检听了,在赞叹不已的同时,也不禁感慨此项工程的劳民伤财。 他不由得联想到一千多年以前,秦始皇嬴政因为一句“亡秦者胡”的谶语,便举全国之力,发七十万刑徒修筑长城。却不料这“胡”并非指塞外的胡人,而是指他的小儿子胡亥! 秦始皇英明一世,却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正是他发往边关筑城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毁了他的万世基业。这才叫“祸起萧墙之内”! 如今,朝廷又在重走秦始皇的老路。只是朱由检实在怀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修起的这道万里长城,于防御外寇,究竟能有多大实际作用?这又不是铁丝电网,防御面如此宽大,光垒了墙,没有足够的兵力,岂不还是个摆设? 他依稀记起,在自己所了解的历史上,若干年后,皇太极正是率领数万骑兵,从喜峰口入寇,直趋京师,酿成“己巳之变”。 此时,面对着北方一望无际的莽原,朱由检拍打着无言的长城墙砖,心里却感到无比沉重,仿佛这块砖不是垒在城上,而是压在了他的心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叶卡捷琳娜 朱由检跟随着孙承宗的中军,从长城之上一路向东,望山海关进发,倒是再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那长城修建得十分宽阔,最宽处可容五马并行。众人白天骑马行军,指点江山,观赏雪景,夜晚便在长城的烽火台中休息,倒也十分惬意。 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朱由检在前世时,也极想到长城一游,当一把好汉过过瘾。无奈北京米珠薪桂,去一趟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没了。因此虽然有大把的时间,也从未有机会游览长城。 但他好歹在电视上见过,可戚美凤、包玉怜等人,则是真真正正地从未见过长城。此时一见,无不被那雄伟的气势和壮丽的山河所折服,一路之上赞不绝口。 而那名异族少女,就更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住地欢叫着,似乎不如此就无法表达激动的心情。 当一天晚上众人在烽火台歇下时,正值落日西垂,积雪皑皑的群山被火红的太阳一照,宛如童话中的世界一般。那少女见此美景,又忍不住童心大发,对着群山振臂高呼起来。 朱由检这才想起,直到现在为止,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至于她的身世,以及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就更是一无所知。 趁此机会,这货想要和这位西方美女套套近乎,于是便站在她的身边,涎着脸用蹩脚的英语道:“thegreatwall,oneoftheeightwondersoftheworld!” 那少女依然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竟然没搭理朱由检。这货顿觉十分尴尬,正不知所措之时,包玉怜似笑非笑地问道:“王爷,您怎么还会说番邦话呢?我看王爷对这位少女很感兴趣呢!” 朱由检知道自己的龌龊想法被敏感的包玉怜一眼看穿,不由得老脸一红,赶紧厚着脸皮道:“本王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会的实在太多了,光是外语就会好几门,难道还要一一告诉你不成!” 包玉怜白了他一眼,略带些嘲讽地道:“那不知王爷刚才对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问她可曾婚配?” 朱由检急赤白脸地道:“那什么,你别想歪了!我就是告诉她,万里长城是世界八大奇迹之一!” “世界八大奇迹之一?”一旁的戚美凤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难道世上还有能与万里长城媲美的建筑么?那都是些什么,在哪里?” 朱由检得意洋洋地道:“世界八大奇迹,分别是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宙斯神像、土耳其的阿尔忒弥斯神庙、亚历山卓港的灯塔、巴比伦空中花园、摩索拉斯基陵墓、罗德岛太阳神巨像,以及咱们的万里长城。” “殿下,您说的埃及、希腊,这些都是什么地方啊?美凤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戚美凤睁大了眼睛问道。 “姐姐别上当,王爷骗你呢!”包玉怜笑哂道,“这些古怪的名字肯定是王爷自己编出来的,好哄骗女孩子的欢心!姐姐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涉世未深,可不要上了王爷的当哦!” 听包玉怜这么一说,戚美凤也用怀疑中略带鄙视的目光注视着朱由检,心道听其言观其行,这位信王殿下还真如玉怜妹妹所说,就是此类人物!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本王冤枉啊!这些地名和建筑,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这个世界太大,你们没有去过而已。难道说你们没见过,便不是真的?” 包玉怜却伶牙俐齿地道:“不错,我们是没见过。这么说王爷您去过、见过?只怕这次山海关之行,是王爷出行最远的一次吧?” “我是没见过,”朱由检头上冒汗道,“但我是从书上看到的!” “哪有这种荒诞不经的书?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嘛!”包玉怜不怀好意的笑道。 “这…本王没带着!” “呵呵呵~王爷最会骗人了!”包玉怜挑衅般地笑起来,那笑容天真烂漫,朱由检一时竟看得痴了! 见朱由检无言以对,戚美凤笑着为他解围道:“好了殿下,玉怜妹妹就是这样爱促狭人,您就看在她为您疗毒数月的份上,千万不要责罚她啦!” 一说到疗毒,包玉怜立即想起朱由检那脱得光光溜溜的身体,以及他那根不怀好意的东西,顿时飞红了脸颊,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时,孙承宗笑呵呵地踱过来道:“戚参将,你可不要以为殿下是信口胡言。刚才老夫在一旁听着,这‘世界八大奇迹’之说虽然闻所未闻,但殿下提到的其中一样,老夫倒也听说过。” 戚美凤奇道:“督师大人,不知是哪一样?” 孙承宗打开话匣子道:“我朝永乐年间,三宝太监郑和奉了成祖皇帝之命,曾经六下西洋,到过很多番邦,其处的百姓风土及物产,颇与我中原不同。礼部现存数十卷古书,就是郑和及其随从所著,记载了不少行程中的奇闻轶事。 “老夫曾经翻阅过一次,其中似乎就提到‘埃及’这个地方,还说当地沙漠之中有数十座巨石垒成、上尖下方的高塔,状如‘金’字,高者可达数十丈,疑为上古君王的陵墓。 “其他人看过之后,皆以为此是郑和胡编出来应付差事的谵语,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石塔。他们说:想那番邦穷鄙之地,不论人力物力,均远逊我中华。若真有那么大的石块,我辈尚且无法垒起,番邦人就更做不到了。老夫却以为这必是真景,只是不能眼见为实罢了。” “看看,督师大人都为本王作证了,你们还敢不信?”朱由检得意洋洋地道。 这下包玉怜和戚美凤可傻了眼,顿时对朱由检肃然起敬,心想这位王爷平时总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没想到还真是学识渊博,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见二位美女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崇拜,这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其实这些东西在前世只是常识,而且是那种知道了也没啥用的常识。不想在这个时代,居然成了学识渊博的象征,让这货长了一回脸,甩掉了“不学无术”的帽子! 孙承宗见朱由检心花怒放,趁机笑道:“殿下深居宫中,这些想必也是从古籍中看到的吧。看来殿下藏书颇丰,还有前日那首《沁园春》,老夫后来问遍诸人,谁也不曾听说,想必是载于孤本。不知回京之后,可否让老夫一阅啊,哈哈哈!” “那必须的,必须的…”朱由检嘴上答应,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暗道我哪有什么孤本,有也尽是些春宫图罢了。 此时,那名异族少女才被众人的谈话惊醒,从陶醉中回过神来。但她听不懂汉话,还以为是朱由检和二位美女吵架,忙用英文劝解道:“don’tquarrel,wearebestfriends(不要吵架,我们是好朋友)!” 朱由检见来了机会,忙用英文与这位金发美少女攀谈起来。 可没说几句,朱由检却热汗直流,张口结舌。原来这货的英文也实在太矬了,只能应付初中水平那种最简单的句子。那少女语速稍微一快,又夹杂了大量的生词,朱由检就根本听不懂了,只得擦着额头的汗道:“pleasespeakslowly,myenglishisverypool(请说慢点,我英语不行)!” 那少女见状微微一笑,果然降低语速,甚至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念给朱由检听。朱由检把耳朵都快凑到那少女的香唇上了,也只能听懂个大概。 据她说,她是一名俄国贵族之女,自幼在英国长大,因而会说英语。几年前她随父亲回国,本想在莫斯科定居,却不料俄国发生内乱,邻国波兰又借着这个机会大举入侵,俄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留里克王朝,随着这次内乱而土崩瓦解。 在那之后,俄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为了争夺沙皇宝座,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过了很长时间,这些领主们终于意识到,如果再不结束内乱,俄国就要被波兰给灭了。于是各方势力终于达成妥协,共同推举米哈依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出任沙皇。这位十六岁的少年,据说是继承了留里克王朝第一任沙皇伊凡四世的血统。 而很不幸的是,这位少女的父亲却不支持罗曼诺夫登基。于是罗曼诺夫上台后,开始清洗异己分子。在逃亡的过程中,少女与父亲失散了,又想着如向西方国家逃跑,还是有可能被引渡回莫斯科,于是就一头向东扎了下来,越跑越远,孰料却成了蒙古人的俘虏,险些被当作奴隶卖了。 听完这位少女的叙述,朱由检将信将疑,心想按理说俄国人曾被蒙古统治奴役过几百年,总该心有余悸,就算逃命也不该往这个方向跑,那不是自投罗网么。而且那少女眼中闪烁不定,似是有所隐瞒。 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是老毛子的事,和自己又没半毛钱关系,倒也不愿深问,只是谄笑着用英语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女微微一愣,一丝红晕飞上脸颊,羞怯地答道:“mynameisekaterina(我叫叶卡捷琳娜)!”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第一关 叶卡捷琳娜?! 朱由检心中暗吃一惊,心想这俄国历史上倒是出过两个名为“叶卡捷琳娜”的女沙皇。这二位可不简单,叶卡捷琳娜一世是彼得大帝的妻子,传说中力大无穷,堪称典型的女汉子。 那叶卡捷琳娜二世就更是厉害,她靠着发动宫廷政变夺取沙皇宝座后,连年发动对外战争,南打土耳其,北攻瑞典,三次瓜分波兰,并且打通了俄国通往黑海的出口,奠定了近代俄国的版图,可称得上是俄国历史上能与彼得大帝齐名的人物。 不过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还要再过一百来年,她们才会登上历史的舞台。难道因为自己的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各国历史上的巨头统统穿越了? 但朱由检转念一想,这“叶卡捷琳娜”只是俄罗斯民族一个很普通的女名,就和什么什么斯基、什么什么诺夫一样,叫这些名字的大有人在,眼前的少女应该只不过是与历史人物同名而已。而且看她人畜无害、楚楚可怜,分明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丝毫也看不出来她有当沙皇的潜质。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也暗笑自己多心,接着问这位叶卡捷琳娜小姐,今后有何打算。 叶卡捷琳娜本来兴致颇高,闻听此言却神色黯然起来,低声用英语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不能回俄国,那里的人一直在抓我。而且路太远了,我一个人也根本走不回去。这里对我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除了王子阁下和两位小姐,我谁也不认识。看来我只能跟着王子阁下了,希望您能收留我!” 朱由检故意为难地道:“这个…你毕竟是个外国人,我们又是去打仗,让你跟着多有不便。万一有人怀疑你是间谍…” 叶卡捷琳娜一下子慌了神,带着哭腔哀求道:“王子阁下,请您一定要收留我!只要不杀死我,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如果怕我是间谍,您可以把我锁起来!” 包玉怜和戚美凤听不懂英语,见朱由检对叶卡捷琳娜叨咕了几句,竟惹得她快要哭起来,忙问朱由检是怎么回事。 等听完朱由检的翻译,包玉怜将俏脸一沉,嗔道:“王爷!您可不能这么狠心啊!番邦的女子也是女子,也一样可怜!您既能救玉怜于风尘之中,为何就不能救叶卡捷琳娜!” 戚美凤也劝道:“殿下,当日在集市上,她是那般光景,都被殿下您…看过了,以后还怎么嫁人?不如殿下将她暂且留在身边,待回京师后,再请王妃娘娘妥善安置!” 其实朱由检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个弱女子扔在荒郊野外啊。于是他笑着对叶卡捷琳娜道:“这二位小姐一定要我收留你,我只好听她们的了。不过,以后你要快点学会汉话,否则整天让我来回翻译,我可受不了!” 叶卡捷琳娜听懂以后,喜极而泣道:“谢谢王子阁下!谢谢二位夫人!我一定会努力学好汉话的!” 她见朱由检说要听包玉怜和戚美凤的,还以为这二人是朱由检的妻妾,也没细想便改了口。 当朱由检一脸坏笑地将这句话翻译给二位美女听时,包玉怜和戚美凤不约而同地羞红了脸颊,转身匆匆跑开! 众人如此晓行夜宿,又过了五六天,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大海。那蜿蜒向东的万里长城,也终于将要抵达终点山海关了。 孙承宗在路上已经得到消息,原来努尔哈赤听说大明又调集了数万军队至山海关防守,倒也没敢轻举妄动。 而且广宁之战后,明军几乎放弃了关外所有的地方。努尔哈赤突然一口吃成了个胖子,也怕能力有限,消化不良,是以只是略作试探之后,大军仍退守广宁,他本人则返回沈阳,居中指挥。 如此一来,眼下的局势就变成了明军屯重兵于山海关,努尔哈赤止步广宁。而这两地相距不下数百里,中间的地带就暂时成为一个缓冲区,既无明军也无女真人。 孙承宗得报,知道山海关暂时无碍,不由得放下心来。此时他兴致颇浓,笑着为众人介绍道:“各位请看,前方那长城的尽头处,即是重镇山海关了。山海关又称榆关,乃是开国大将、魏国公徐达所设。因其北倚燕山,东临渤海,故此得名。戚参将,你的曾祖武毅公戚继光,曾镇守边关十余年,你今番到此,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戚美凤也感慨万分地道:“是啊!先曾祖还曾赋《出榆关》诗一首,末将记得是:‘飞羽辽河上,移军滦水东。前驱皆大将,列阵尽元戎。夜出榆关外,朝看朔漠空。但期常献馘,不敢望彤弓。’” 孙承宗见朱由检一脸痴呆的表情,知道他听不懂,只得耐心为他解释道:“此诗正是武毅公率军出山海关之后所作。诗中‘大将’、‘元戎’者,都是我军的火炮名。献馘,即是献上敌军首级之意。‘彤弓’一词,出自《诗经》之中的《小雅?彤弓》一节,此处是指圣上的赏赐。 “此诗抒发了武毅公一心报效朝廷,并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情怀,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武毅公文武双全,不但战功卓著,还著有《纪效新书》、《练兵纪实》、《莅戎要略》等兵书,且长于诗作,真乃一代奇男子!不过戚参将,恕老夫直言,此诗意境若与殿下之前吟诵的那首《沁园春》相比,则又略逊一筹了。” 朱由检暗道这孙承宗可算得上是老人家的一位超级粉丝,自从听过《沁园春?雪》之后,总是念念不忘,走到哪说到哪,也不给戚美凤留点面子。 不过这也难怪,想老人家乃是千古伟人,而戚继光虽是民族英雄,若论起雄才大略和伟人情怀,和老人家自是无法相提并论。 众人说笑着逶迤前行,离山海关越来越近。 朱由检在前世也没来过山海关,此时自是认真观看。他见山海关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四面城墙各长约二里,每面均有高大的城楼和凸出城外的瓮城,气势雄浑,丰采异常,不由得大为赞叹。 行至关下时,越发觉得山海关的城墙巍峨屹立,高不可攀。 孙承宗已经远远地望见了迎接他们的队伍,却不急于前行,继续对朱由检介绍道:“殿下,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关’,朝廷对此关极为重视,经营多年。如今,此处城高四丈有余,厚两丈,全以青砖筑成。东有镇东门,即‘天下第一关’城楼;西有迎恩门,南有望洋门,北有威远门。 “每座城门之外,尚有瓮城和箭楼增强防御。护城河宽三丈,深两丈,河水直通大海,海船可溯河而上,由水门入城。又在城外东西各二里处设东罗城、西罗城,南北各二里处设南翼城、北翼城,与山海关互为犄角之势,可谓是固若金汤!” 朱由检顺着孙承宗指的方向极目远眺,果然见城楼之上高悬一块巨匾,上面龙飞凤舞,书有“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每个字长宽均超过三尺,不由得诧异地问道:“这么大的字,是怎么写上去的?” 孙承宗笑道:“此匾为我朝成化年间致仕官员萧显所书。说起这块匾额,还有个有趣的故事,各位要不要听?” 众人见这老爷子又要打开话匣子,也都颇感兴趣,纷纷围拢上来静听。 孙承宗微笑着讲道:“话说当时负责挂匾的主事听说萧显书法精湛,找他题字。萧显虽然应承下来,却告知对方不能急,不能催。 “过了二十多天,主事忍耐不住,去萧显家打探进度,却见萧显只在院子中耍一根长扁担,一个字也没写。 “又过二十多天,他再次去看,萧显却在屋内吟诗,尽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之类,还是一个字也没写,只说再过一个月就可动笔了。 “孰料转过天,兵部来了急件,说新任蓟辽总督要代天子视察挂匾事宜,明日即到。这主事慌了神,只得将巨匾、巨笔和一坛子墨汁抬到萧显家,要他立即书写。 “萧显无奈,也只得奉命。只见他提笔绕匾疾走,忽而大笑,忽而凝神,突然落笔,有如高山流水,一气呵成,写完已是满身大汗道:‘老朽本想再用一个月的时间阅读古诗,陶冶性情,眼下仓促写就,神韵犹显不足。’“那主事见字写得极好,如获至宝,连夜将巨匾挂上城楼。可在第二天即将迎来总督之时,突然发现那‘下’字少了一点,再摘下补写已来不及。 “萧显急中生智,命人研好了墨,将一块擦桌布团成一团,蘸满墨汁,用尽平生之力,往那匾上扔去,正好补上了那一点。众人齐声喝彩,皆赞道:‘神来之笔!’” 众人听罢大笑,均觉得这故事有趣至极。朱由检却暗想道,原来这戏说之风,古已有之。如此扯淡的故事,竟也让人津津乐道,这编故事的人若要能穿越至现代,当个编剧,那还不得完爆《戏说乾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辽东诸将 当朱由检一行人抵达山海关外之时,城内的所有文官武将都出来迎接。 为首的,自是此地最大的官员,领兵部尚书衔、兼任右副都御史、辽东经略王在晋了。他看起来比孙承宗还要苍老一些,不但须发皆白,而且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犹如刀刻斧凿一般。 他先给朱由检行过礼,又对孙承宗笑道:“督师大人此次率大军远道而来,沿途辛苦。” 孙承宗与王在晋是老熟人了,当即笑道:“岵云兄(王在晋号岵云),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还是直呼其名更舒服一些!” “恺阳兄(孙承宗号恺阳)还是旧脾气!”王在晋哈哈大笑着,将山海关内的武将一一引荐给朱由检和孙承宗。 首先上前行礼的是副总兵赵率教。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长着一张小圆脸,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不停地眨着,看上去既狡黠又有些滑稽。 其次是从三品游击祖大寿。此人年约四旬,身高九尺,魁梧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眼中精芒闪烁,一看即是外家的高手。 祖大寿之后,却全是他军中的部将了,军阶较高的有何可纲、祖大乐、祖大弼、吴襄等人,分别担任都司、守备等官职。其中,祖大乐和祖大弼均是祖大寿的同胞兄弟。 朱由检心中默念着祖大寿的名字,依稀记起妻子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六大世家中,有一家叫做辽东李家。这李家不但在武学上独树一帜,且和另一武林世家戚家军一样涉足军界。自从前任家主李成梁出任辽东守将之后,更是将许多李家子弟收入军中,一时权势大盛。 而李家的弟子并非全部姓李,除了正经八百的李氏后人,如李成梁之子李如松、李如柏等人外,李氏家中原来的仆人子弟,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而这位祖大寿,似乎就是其中的一位。 祖大寿见朱由检不住地审视自己,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他当然不知道朱由检在想什么,还以为此次广宁大败,他是主要的领军将领之一。若要认真追究责任,他也难逃干系。正自惴惴不安之时,朱由检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祖大寿吓得浑身一颤,孙承宗也诧异地问道:“殿下,您想起了什么?” 朱由检用手一指祖大寿这边,急急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儿子?” 祖大寿心中叫苦,暗想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信王千岁,头一次见面就问自己的儿子,难道是想将我全家满门抄斩不成? 可是信王发问,他又不敢不答,只得向上磕头道:“回殿下,末将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分别名为祖泽润、祖泽溥、祖泽洪,眼下均在军中效力,担任百户、总旗等职。因官职低微,不敢至殿下驾前参见…” “我没问你!”朱由检急道,“我问你后面那个,吴襄!” 他此言一出,吴襄差点没吓尿裤子,心想和信王是初次见面,自己又只是个正五品守备,这位小王爷怎么会对自己的儿子感兴趣呢? 他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殿下,末将确有一子,名为吴三桂,今年只有十七岁,现在军中任正七品把总。不知犬子之贱名,何以惊扰殿下之听?” “哦!原来如此!”朱由检似笑非笑地道,“吴三桂现在何处?” 吴襄见朱由检皮笑肉不笑,似是不怀好意,心中更加害怕,颤声道:“去岁贱内病故,犬子守制丁忧,扶灵途经通州,回末将的祖籍高邮去了。因辽东战事紧急,朝廷已对犬子下旨夺情起复,眼下他应该在返回山海关的途中。” 朱由检怔了片刻,喃喃地道:“你大爷的…” 众人皆是一愣,心想难道这吴三桂曾经得罪过信王?尤其是吴襄,心中早将儿子骂了无数遍,暗道这逆子仗着武功高强,总爱惹是生非。可你惹谁不行,非要招惹信王!这下可好,彻底坑爹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朱由检是穿越过来的人,对吴三桂的“光辉事迹”可谓是了如指掌。 在中国历史上,民族英雄很多,汉奸也很多,而这位吴三桂,无疑是汉奸中的极品,是这个禽兽不如的群体中最无耻、最卑劣、最臭名昭著、也是为祸最深的一个,没有之一! 即使是像朱由检这样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同学,也知道在若干年后,明军的著名将领如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等人死的死、降的降,实是再无出众的将才,能与剽悍的后金铁骑抗衡。 无奈之下,朝廷矬子里面拔将军,让这位吴三桂出任山海关总兵,统领大明仅余的四万精兵,镇守这道最后的防线。 即使是后来李自成率大顺军自西安起兵,势如破竹般直取京师,崇祯皇帝都没舍得调吴三桂勤王。他宁愿城破自尽,也不肯放弃山海关,让异族的后金军队长驱直入中原。 而吴三桂可倒好,本来他已打算投降李自成。可听说李自成抢走了他的爱妾陈圆圆,这货“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开关降清!清军没费一兵一卒,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开进山海关!这座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穷数十年之力也没能攻破的雄关,就此陷落! 此后的历史发展,堪称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刻。吴三桂甘当清军的马前卒,先是击溃李自成的大顺军,又挥戈南下,扫平南明,接着进军陕西、四川、云贵,剿灭张献忠的大西军。最后他引军入缅,对南明的残余势力穷追不舍,终于抓获永历帝,亲手用弓弦将其绞死! 凭借着“赫赫武功”,这个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超级大汉奸,被清廷封为平西王,永镇云贵。 可这还不算完。到了康熙年间,天下平定,所谓兔死狗烹,清廷也就越看吴三桂越不顺眼,终于决定削藩。 而吴三桂这时候倒玩起所谓的“民族气节”来了。他打着为大明复仇的旗号,自封周王、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发布檄文,联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广西将军孙延龄、陕西提督王辅臣,悍然起兵叛清,倒也嚣张一时。 可此时天下汉人早已看透吴三桂等人的无耻反复,乐得看着他与清廷狗咬狗,竟再无一人响应。吴三桂因此战局渐渐不利,众叛亲离,最后终于原形毕露,在湖南衡阳仓惶称帝,不久即死去。清廷随即扑灭三藩,吴三桂也永远地被钉在中华民族的耻辱柱上。 因为这等“光辉事迹”,在后世的作品中,吴三桂无不是以大反派的形象出现。其中朱由检最喜欢看的,就是金庸老先生的封笔之作《鹿鼎记》。 那里面韦爵爷大耍无厘头的手段,凭借着“赐婚使”的身份,不但将吴三桂和他的儿子吴应熊耍得团团转,还私通建宁公主,送给吴应熊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最为解气的是,建宁公主还将吴应熊给阉了,让吴三桂这只老乌龟绝了后。 每当看到此处,虽然明知是虚构的创作,朱由检同学还是觉得痛快无比,一定要整几瓶啤酒,畅饮一番才罢。 没想到穿越到明末,朱由检还真的就要碰上吴三桂本人了。尤其是听说吴三桂不在此处,而是经通州南下高邮,他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货该别是凑巧在通州参加了花魁大会,碰上了陈圆圆吧?那高邮离苏州不远,这小子难道是假借奔丧,去与陈圆圆私会了? 念及此处,陈圆圆那妩媚而又略带哀伤的面庞,不由自主地浮上朱由检的心头。他顿时涌上一阵醋意,虽然嘴上不好明说,心中却暗想:吴三桂呀吴三桂,你可千万别落到本王手里!只要有半分气在,本王一定替天行道,先把你宰了,让你永远没有祸害中华民族的机会,也让陈圆圆这个可怜的女子,不再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当下众人簇拥着朱由检进了山海关。原来在勤王兵马抵达之前,王在晋已经收拢了不少辽东溃兵,连上原来的守军,足有六万余众,都驻扎在关中。此时勤王兵马一到,人数立刻翻了一倍,城中的住房立显捉襟见肘。 孙承宗先是与王在晋忙了半日,将这件眼下最为紧要的事安排妥当,这才想起没见到总监军管宁与蓟辽总督阎鸣泰。 王在晋轻叹一声道:“他们二人本已进城。前日朵颜部叛乱、围困遵化的消息传来,阎总督职责所系,立即返回蓟州,管公公也执意同行。我苦劝不住,也只好随他去了。” 孙承宗略一思忖,便知管宁肯定是与涂忠穿一条裤子。涂忠见死不救,自己已具折参奏,那管宁恐怕是到蓟州与涂忠商讨对策去了。他虽然为人关明磊落,不惧这些宵小之辈,但也猜得出那奏折多半会石沉大海,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国事如此,偏有这些阉竖扰乱朝纲!” 王在晋苦笑道:“恺阳兄且不必管他,管公公不在,咱们在此商讨平辽大计,倒还少些掣肘!” 孙承宗慨然道:“岵云兄言之有理,今夜就在你的经略府议事吧!殿下,您也同去如何?” 朱由检茫然地道:“啊…好!”心中却在暗想,自己名为代天子出征,实则只是摆摆样子,又没有发言权和决策权,参加这种军事会议,实在是无聊至极。会上又不能玩手机,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这货哪里知道,这场即将召开的军事会议非比寻常,几乎决定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第一百四十二章 激辩平辽方略 午夜时分,山海关城犹如沉睡的巨龙,将雄伟的身躯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十余万明军皆已进入梦乡,只有少数值夜的军士仍冒着寒风,屹立于城头之上,警惕地注视着北方的原野。 而在城内的经略府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戒备森严,灯火通明。议事厅内,数十位大明帝国的高级文武官员按官阶落座,正在这里进行一场唇枪舌剑的激辩。 朱由检虽坐了帅位,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摆设,只好一言不发地静听。 坐在他上垂首的孙承宗首先发言道:“诸位,广宁一败,关外国土尽失,我军已退无可退。圣上震怒,命本督师率兵驰援。但守住山海关,只是最低要求;荡平辽东,永绝朝廷之患,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各位或是久历边事的文臣,或是血战沙场的武将,想必都对战局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今日承宗便是要请大家集思广益,商讨一个平辽方略。若果可行,本督师便上奏朝廷,依方略而行,务要在数年至十数年内消灭建虏,绝圣上东顾之忧。不知哪位先讲?” 王在晋坐在朱由检下垂首。他自广宁之战后,即接替被逮的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来山海关已旬月有余,心中早对平辽方略有了计较。 此时见孙承宗发问,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刚要发言,对面坐着的数排文武官员之中,最末一排突然站起一人,朗声道:“督师大人,下官以为当在关外再筑一城,作为山海关的屏障!” 王在晋见此人抢了自己的话头,心中十分不悦。但他为官多年,城府极深,并未发作,而是仔细审视此人。 只见此人年约三十,生得又黑又瘦,翻鼻阔口,样貌丑陋。王在晋心中更加不喜,拈着银须问道:“这位是…?” “下官袁崇焕,任兵部职方司主事,现在督师大人军中赞画。”那人恭敬地答道。 王在晋没听说过袁崇焕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与孙承宗有何关系,便试探着问道:“袁主事,你说在山海关外再筑一城,不知欲筑于何处?” “下官以为,当筑于宁远!”袁崇焕目光炯炯地道。 王在晋听袁崇焕所言,与自己的计划相去甚远,更加不快,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孙承宗倒是很欣赏袁崇焕的胆色,鼓励他道:“袁主事,讲讲你的理由!” “殿下、督师大人、经略大人、各位,请看地图!”袁崇焕走出座位,来到议事厅左侧挂着的大幅辽东形势图前,用手指点着说道,“建虏占据广宁之后,仅以小股兵力向南试探进攻,大部则未敢轻进。广宁与山海关之间国土数百里,岂可轻弃? “而宁远地势险要,位于辽西走廊的中点。守住此地,即扼住了辽西走廊的喉咙,建虏便无法轻易南下进犯山海关。而我军在宁远站稳脚跟后,即可再向前推进一步,在锦州筑城。锦州为辽西走廊的起点,我军只要谨守锦州、宁远、山海关一线,便可将建虏牢牢封死在辽东,使其再不敢觊觎中原!” 他话音刚落,坐在第二排的祖大寿腾地立起身来,高声赞道:“末将以为袁大人所言极是!督师大人、经略大人,末将不才,愿讨令前往宁远筑城!如若守不住宁远,甘当军令!” 还没等孙承宗表态,坐在第一排的满桂不屑一顾地起身大笑道:“哈哈哈!祖将军,你的口气倒是很大。但是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在广宁却败得那么惨呢?我看换成宁远,恐怕还是一样!”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广宁惨败,乃是祖大寿最觉脸上无光、最忌讳人言之事,此时被满桂毫不客气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祖大寿登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听满总兵之言,广宁之败要算到末将头上?若是如此,请督师大人速斩末将之首!” 孙承宗见两人头一次说话就快要打起来,心中暗怪满桂不会说话,忙劝解道:“二位将军!今日议事,当以国事军情为重,勿要做意气之争!” 满桂虽气鼓鼓地坐下,仍大声嚷嚷道:“督师大人,要用就用末将!末将也愿立下军令状,丢了宁远,就砍脑袋!” 见二将相持不下,王在晋终于发话道:“二位将军,你们急甚么?督师大人说要在宁远筑城了么?” “哦?岵云兄有何高见?”孙承宗本也十分赞同袁崇焕的提议。可听王在晋如此说,显然是有不同的意见,忙放缓语气问道。 王在晋望着袁崇焕,微微一笑道:“袁主事,先不谈锦州。老夫问你,宁远距山海关有多远?” “回经略大人,两地相距二百余里。”袁崇焕答道。 “二百余里,这是什么概念?”王在晋将声音提高几度,“你可知我军多为步军,行军速度不过一天数十里,遇到雨雪或天气寒冷,还要更慢一些。而建虏全为骑兵,一日行军数百里不在话下。若建虏去攻宁远,我军就要从山海关长途跋涉去救,且恐多日之后方能抵达,早已疲惫不堪!建虏完全可以趁我军在移动之中,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弃宁远而将援军消灭在野外!这又何苦来哉!” 袁崇焕听出王在晋语气中的责难,却是胸有成竹地道:“经略大人,下官欲在宁远筑坚城,正为此故。只要建虏旬月之内攻不下宁远,山海关又何必着急去救?我们大可按兵不动,让建虏在宁远城下师老兵疲,却又需时时提防援军。建虏素来不擅农桑,只是以战养战,时间一久,粮草必将不济。到那时,我军再从山海关突然奔袭,与宁远守军内外夹击,必可大破建虏!” “袁主事,你这叫兵行险着!”王在晋已是带了三分怒气道,“我等不是在纸上谈兵!我且问你,沈阳、辽阳,还有广宁,哪个不比宁远城坚兵众?这些地方尚且连三五天都支撑不住,很快被建虏攻破,那宁远弹丸之地,能驻扎多少兵马,你怎知就能守上几十天?” “还有,”王在晋连珠炮般地发问道,“宁远孤悬关外二百余里,粮草如何供应?须知粮食在路上多走一天,运粮的人就要多吃一天的粮食,士卒能得到的粮食就要少一天!眼下各地大旱频仍,筹粮不易,朝廷已是焦头烂额。老夫在出任辽东经略之前,曾任总理户、兵、工三部侍郎,深知其中之难!若真在宁远筑城,甚或又延至锦州,朝廷怕是真的吃不消了!” 袁崇焕虽然官职不大,却素来性骄气傲。见王在晋反复诘责,他也隐隐动怒,当即沉声道:“经略大人,您说的这两点,下官早已考虑过了!先说那沈阳、辽阳、广宁之败,皆非守城不利,而是守军或轻敌冒进,主动开出城外与建虏决战;或治军不严,稍有挫折便军心溃乱!若能从开始便严肃军纪,坚守城内,避敌锋芒,辽东战局又何至于此! “再说粮草问题。辽西走廊南北长数百里,下官之所以选择宁远,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宁远以东便是大海,由海岸向东十余里,有一小岛,名为觉华岛,上有一港口,名为靺鞨口。我军完全可以舍弃陆路,只以海路将粮草运至觉华岛,再从觉华岛转运至宁远。如此一来,既可避免陆路的长途跋涉,省却无数气力;更因建虏全无水军,根本不怕敌军劫粮,岂不一举两得!” 话音刚落,王在晋即冷笑道:“袁主事,你还从未去过辽东罢!你可知关外绝非关内可比,冬季气候异常寒冷,连海水都会封冻!一旦港口被冻,船只如何进出?” “这也无妨,一年之中,总是未封冻的时间长!”袁崇焕道,“只要平时集中船只,从登莱、天津卫等地全力运粮,宁远城中粮食足可支撑半年以上!” 孙承宗见两人争论的声音越来越高,忙劝解道:“袁主事,注意你的仪态!在经略大人面前,不可作此高声言语!岵云兄你也勿要动气,袁主事这也是一家之言,说说总是不妨事的。理不辩不明嘛!” 袁崇焕见孙承宗发话,不敢再辩,气鼓鼓地立着缄口不言。 王在晋也抄起桌案上的茶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这才喘着粗气道:“恺阳兄,我早就说过,辽东战局糜烂至此,已是退无可退、不能再败了!愚以为袁主事之法过于冒险,绝非万全之策!” 议事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陷入了尴尬的冷场之中。 朱由检刚才听着袁崇焕的发言,本来觉得很有道理,心想抵御外虏,本来就是要寸土必争嘛。但听王在晋这一说,他才知道战争绝非只是你砍我我砍你的厮杀这么简单,还涉及到地理、粮草、敌我实力对比等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不是单凭主观愿望,想守哪里就能守得住的。 他细细琢磨,越来越觉得袁崇焕这个方案有些不靠谱,实在过于理想化。一时没忍住,便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星际争霸》里面的‘码地堡’战术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码地堡 “殿下,这‘星际争霸’为何物?‘码地堡’又是什么战术??”孙承宗大惑不解地问道。 不光是孙承宗,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信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下面就座的戚美凤一边心中苦笑,一边暗想:他真是个怪人,脑子里面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是极好的诗词,有的却不知所云!但是,也怪得有些可爱! 想到此处,戚美凤的脸颊竟然红了。她赶紧深深地低下头去,生怕旁人发现。 而台上的朱由检,脸就更红了,简直都快变成了猪肝色。 这货在穿越之前,是个疯狂的电脑游戏爱好者。而他最喜欢的即时战略游戏,就是暴雪公司出品的《星际争霸》了。 在这款游戏中,人、神、虫三个种族,为了争夺宇宙的资源而大打出手。玩家可以通过战网,与全世界的玩家对战。由于游戏的平衡性做得非常好,这款游戏不但风靡全球,还推动了“电子竞技”这个新兴运动的发展,成为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的经典对战项目之一。 朱由检同学也曾沉迷于此,整日与同学对战。虽然他技术极菜,总是败多胜少,但玩得多了,倒也对这个游戏中的一些战术有所了解。其中最简单、也是新手最爱用的一种战术,就是“码地堡”。 说白了,这种战术就是少造或不造兵,把采集的资源全投入到建炮塔(俗称“地堡”)中去。由于地堡属于建筑物,比兵的血多,更不容易打坏。而且不用玩家襙纵,当敌人走进攻击范围之时,便会自动攻击,十分适合微襙不行的新手。 朱由检刚开始也极喜欢这种战术,恨不得从自己基地门口开始,把地堡一直码到对方的老家去。 可是玩的时间久了,朱由检渐渐体会到这种战术有很大的缺陷。 首先,地堡是不能移动的。你码得再多,敌人不从这过,那地堡就成了摆设。 其次,地堡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开火,也需要一定的条件。像神族的地堡必须建在光柱旁边,为它提供能源;虫族的地堡必须建在粘液上,提供养分;人族的地堡更贴近现实,必须要机枪兵进驻,否则就是一座空城。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码地堡会消耗大量的资源。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采集到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地堡码多了,兵自然就造得少了,科技也跟不上去。往往是你这边码了几十个地堡,初期确实不怕敌军骚扰。可是到了后期,敌军都开着大批的终极杀器战列舰、航母或是天行者来进攻了,你还只有一堆地堡,就算码得再多,也是不堪一击。 又或者你在路口码了一堆地堡,以为敌军冲不进来了。孰料人家绕另外一条小道,将你防守空虚的基地给掏了。你那一大堆地堡空有强大的防御能力,却只能呆在原地干瞪眼,一炮也打不出来。 因此,这只是一种较为低级的战术,稍微会玩点的人都不愿意使用。 此时朱由检越仔细想,越觉得袁崇焕这个方案其实就是在“码地堡”,实在算不上高明,因此才脱口而出。 可刚一出口,这货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时代的人,你就是给他解释上三天三夜,他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星际争霸”! 孙承宗见朱由检满脸憋得通红,还以为他是大脑突然短路,倒也不好深问,只得转向王在晋道:“岵云兄,你既不同意袁主事的方略,想必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王在晋又瞪了一眼袁崇焕,这才缓缓地道:“学生之策只有四个字:堵隘、抚虏!先说这堵隘,其实与袁主事之策差不太多,也是筑城。但不是在宁远,更不是在锦州,而是就在山海关外不远的八里铺!” “八里铺?”孙承宗诧异地道,“山海关的城防不是已经够坚固了么?八里铺距山海关仅有数里,且还隔了一道角山,怎么还要筑城?这岂不是建了座重城么?” 王在晋耐心地解释道:“不错,正是要建重城!列位请看,山海关的地势是左山右海,中间是平原,直通辽东。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 朱由检实在听不明白,不得不打断他道:“经略大人,你刚才这句是什么意思,本王没听懂啊!” 王在晋笑道:“殿下,所谓‘乘墉之势’,即是说山海关外的山岭,比关城的城墙还要高。从山岭上往下看,这关城不是恰似锅底么?昔诸葛武侯云:‘地势,兵者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而眼下这座山海关看似坚固,在地势上却大大不利。” 见朱由检听得认真,王在晋端起茶喝了一口,接口说道:“老夫以为,若建虏自北方来,可直抵关外的角山。只要登上角山,便可居高临下,俯视全城。若敌军在山岭上放箭,甚至开炮,我军连头都抬不起来,又如何守城?如此地势,可谓奴有战地,而我无守地,未战已先败七分!” “因此,必须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城!”王在晋笃定地道,“这道城自八里铺起,长约三十里,在北面将角山、欢喜岭、一片石这些地方全都包进来,在南面则直接筑至大海。如此,则山海关固若金汤,建虏就是插翅也难飞过!” 他话音刚落,袁崇焕再也忍不住,高声反驳道:“经略大人之言谬矣!城外筑城,仍为一城,徒费钱粮,不能收复半寸国土,何益之有!” 王在晋也终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袁崇焕,你大胆!你不过是个六品主事,何敢在本官面前咆哮!” 袁崇焕却梗着脖子道:“经略大人,下官虽官职低微,但为家国计,为祖宗大业计,万死且不辞!就算忤逆了大人,也绝不敢坐视大人怯战误国!” “你说谁怯战误国!”王在晋暴怒着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颤抖,“本官若是怯战,何必做这辽东经略!你一介书生,根本不懂兵事之凶险!若真如你所说去宁远筑城,一旦宁远陷于敌手,朝廷又要丧师数万,那才是真正的误国!!” 孙承宗已沉思良久,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起手来,终于发话道:“肃静!” 他这一开口,王在晋和袁崇焕都不敢再争辩了。 孙承宗先是威严地扫视全场,然后转对王在晋说道:“岵云兄,你的平辽大计尚未讲完,只讲了‘堵隘’。但弟以为,在山海关修筑重城,确实是一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策略,恐怕难合圣意!圣上既令弟统率全国勤王兵马至此,若弟在此羁縻不前,又如何向圣上交待?” 王在晋听孙承宗之意,竟是支持袁崇焕而反对自己,急得大叫道:“恺阳兄!弟何不想克日收复辽东,剿灭建虏,以慰圣上!可眼下广宁新败,将弱兵疲,连山海关能否守住都成问题!只有具备了收复全辽的力量,才可以收复广宁;只有具备了剿灭建虏的力量,才可以收复全辽!若无此力量,妄言进取,不但无益,反有大害!” 其实王在晋说的也是实情。但此时辽东诸将均在此就座,他一句“将弱兵疲”,一打击就是一大片,惹得这些将领无不面红耳赤,对他大为不满。就有些心里支持他的方案的,此时也改变主意,打算站到孙承宗一边了。 孙承宗却不急不躁,继续追问道:“岵云兄,就算我们不在宁远筑城,而是如你所言,死守山海关。那么请教岵云兄,现在关前的壕沟、滚地雷、铁蒺藜等路障,要不要清除了?” “不清!”王在晋道,“辛辛苦苦布上的路障,为何要清除?” 孙承宗冷笑道:“问题来了!若真筑起重城,必然增加士卒至新城拒敌。且不问这些士卒从何而来,若新城守不住,两道城之间密布壕堑、滚地雷和铁蒺藜,你让这些士卒如何撤退?这些路障本为敌军所设,若按照岵云兄的方略,岂不成了对付自己人的凶器,让自己人替敌军趟雷?敌军若尾随而至,你是开城还是不开城?开城则敌军涌入,不开城则前军尽陷!话说回来,若新城能守住,那旧城又有何用?!” 孙承宗这一串连珠炮般的发问,将王在晋问得张大了嘴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诸将见孙承宗问倒王在晋,纷纷赞叹道:“督师大人所言极是!” “重城之计绝不可行!” “绝不能把将士们置于死地!” 朱由检见这场论战呈现一边倒的局面,除了王在晋一人坚持在山海关筑城以外,其他所有人,包括督师孙承宗,全都支持袁崇焕的“码地堡”方案,知道王在晋人单势孤,败北已是不可避免。 他不由得大失所望,甚至有点替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感到悲哀。 而王在晋面对众人的诘责,无奈之下只得绕过朱由检,附在孙承宗的耳边,低低地耳语几句。 孙承宗刚才还是志得意满,闻听此言,却登时色变,半晌无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欢而散 王在晋到底对孙承宗说了什么? 其他人离得较远,自然无法听清。见孙承宗听罢脸色大变,一言不发,他们纷纷在心中胡乱猜测,却无一人敢出言相问。 但朱由检就在二人的旁边,却正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王在晋说的是:“恺阳兄,此语只能说给你一人听。边军作战不行,临阵脱逃倒是十分在行,杀一个两个根本阻止不住;况且一旦大败溃逃,连那些督战的都带头逃跑! “你以为我力主筑重城,真的只是为了加强城防?非也!若军无战心,就是筑再多的城,也是无济于事!其实这道重城,明面上是让守军觉得城池坚固,可以放心驻守;实则是将守军置于死地,即使重城上的士卒又临阵脱逃,也只能死在旧城之前!惟有如此,他们才能一心一意地守城。而舍此之外,无论在哪里筑城,边军总有退路,那就必败无疑矣!” 这些话犹如大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了朱由检的心头。 原来,大明的军队竟是这样一群孬种,非得让人*到绝路,才肯拿起兵器抵抗! 原来,辽东国土,就是在他们这样的一再退让之下,丢了个一干二净! 王在晋虽然老谋深算,煞费苦心,可使出这种残酷的计策,代价也未免太过高昂! 但是说实话,王在晋的方案,朱由检也不是很感冒。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若干年后,清军屡次入关进犯中原,根本就没走山海关这条路,而是绕道蓟州,甚至远至宣化、大同。山海关就是修得再坚固,也是个马奇诺防线,根本起不了拒敌的作用。 况且,筑了重城,守军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他们还有最后的绝招:投降!若干年后,吴三桂就是这么干的! 至于王在晋后面说的“抚虏”之策,朱由检就更没有兴趣听了。其实他这个计划与蓟辽总督阎鸣泰的手段差不多,都是用大量的钱粮为诱饵,买通蒙古部落,让蒙古人去进攻女真人,大明好坐收渔翁之利。唯一不同的是,王在晋要抚的是喀尔喀部,而阎鸣泰经营的重点是朵颜部。 然而事实已经给了阎鸣泰一记响亮的耳光,朵颜部悍然叛乱,差点攻下遵化,已经宣告他的“大计”彻底破产。而王在晋仍要重蹈阎鸣泰的覆辙,那下场又能好到哪去? 作为穿越过来的人,朱由检心中非常清楚,蒙古人虽然也曾被女真人欺负过,但在面对共同的大蛋糕中原之时,则完全是一丘之貉,一拍即合。现在,他们只是阳奉阴违,光收钱不办事。可若干年后,清军除了自己的八旗兵外,还组建了蒙古八旗、汉军八旗。那时候,蒙古人就甘为女真人的鹰犬,亮出凶狠的獠牙,与清军一起入关,疯狂地烧杀抢掠。从蒙古人的角度来说,这自然要比与女真人死战惬意得多! 孙承宗听完王在晋的策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许久不发一言。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他突然转向朱由检道:“殿下,您觉得这二位的方略如何?” 见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朱由检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 在未穿越之前,这货就是纯**丝一枚,啥露脸的事都没干过。像学校组织的演讲、舞会,别人都是趋之若鹜,只想着在台上风光一把。而朱由检同学则避之不及,生怕上去丢人现眼。 此时孙承宗突然要他发言。在这种极其严肃的场合,说的又是关系到千万人生死的国家大事,这货哪敢随便张口? 众人见这位信王殿下张口结舌,大汗淋漓,明面上虽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无不发笑,暗忖这王爷果然是草包一个,除了吃饭睡觉玩女人,别的啥也不会。 惟有戚美凤焦急地望着朱由检,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大胆发言。 戚美凤的目光,给了朱由检莫大的力量。他略定了定神,心想自己现在可不是**丝了,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就算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也没人敢笑话,又有什么好怕的?在美女面前,自己可不能栽了面子! 想到此处,这货咳嗽了一声,起身摇头晃脑地道:“这个…啊!本王觉得吧,要想战胜女真人,光靠守城恐怕不行。你守城守得再好,人家顶多不来攻城便是,难道还能把人家给守死?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女真人就是惦记上咱们了,光是这么守着,咱们这么大的地方,哪能守得过来?时间一长了,总有守不住的时候啊!” “殿下说得好!”满桂突然大声叫起好来,倒把朱由检吓了一跳。 孙承宗瞪了满桂一眼道:“殿下还未说完,你喧哗什么?殿下,既然您举得守非上策,那又当如何平辽呢?” “俗话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咱们不能总等着人家来攻,应该主动去揍女真人!但是现在野战,咱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主要是骑兵和人家差得太远。因此,必须先打造一支精锐的骑兵…” 朱由检还得意洋洋地说着,不经意中往下面一看,却见绝大多数人都面带讥讽的笑容,对自己所言根本不屑一顾。就连孙承宗、王在晋甚至是戚美凤,也是连连摇头,不以为然。他只得讪讪地住了口,一屁股坐回座位。 还是满桂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地道:“殿下,您说得倒轻松!要是我军真有这样一支骑兵,早将鞑子灭了,还开什么军事会议!这骑兵可不是想打造就能打造出来的,首先得有大批的良马,其次得有数万精通骑术的骑兵,缺一不可!可这两样,我大明一样也没有,又拿什么去打造?” 孙承宗见朱由检十分尴尬,忙替他解围,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地道:“兹事体大,未可仓促决定。依本督师之见,不如将王经略和袁主事的两种方案一齐上奏朝廷,由阁臣议定之后,交圣上裁处。” 朱由检听了不由得心中苦笑,心想这孙承宗倒挺能推卸责任。上奏朝廷?那不就是上奏魏忠贤么!这九千岁整自己人还行,要他筹划平辽大计,真是开国际玩笑!还“交圣上裁处”,圣上光顾着打家具了,裁处个毬! 但孙承宗是督师,他既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再发表意见,这场军事会议也终于不欢而散。折腾了大半夜,仍是毫无头绪! 从经略府出来,朱由检要至临时行宫下榻,孙承宗则要去巡视城防,便顺路与朱由检并辔而行。 见孙承宗神情恍惚,眼神游移,似乎一下老了许多,朱由检也忽觉他十分可怜。辽事糜烂至此,千斤重担一下子压到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上,他能不能支撑得住? 此时,袁崇焕从后面追上来道:“督师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回禀!” 孙承宗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惊醒道:“袁主事,还有何事?为何不在会议上说?” 袁崇焕近前低声道:“督师大人,这话在会议上不方便讲!请恕下官以小犯上之罪,下官才敢对督师大人明言!” 孙承宗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只要是为平辽大计献言,出自公心,但说无妨,何罪之有!” “那下官就说了!”袁崇焕鼓足勇气道,“督师大人,下官以为广宁之败实在败得冤枉,败就败在经抚不和,互相掣肘,政出多门,让下面的将士无所适从!眼下王经略一意孤行,非要在山海关筑城。督师大人您若欲进取,必与王经略产生冲突,如此则危矣!” 孙承宗沉吟半晌,捻着花白的胡须问道:“依你该如何裁处?” “惟有军政大计统归一人!”袁崇焕的眼睛在深夜中闪闪发亮,“如此,则再无推诿扯皮现象,胜则归功于一人,败亦归咎于一人!这样,生杀奖惩大权存于主帅一人之心,将士心中凛凛,也必能谨遵将令了!” 朱由检听罢,顿时感觉好像吃了个苍蝇,十分恶心!心想这袁崇焕也太*蛋了,这不就是撺掇着孙承宗把王在晋给撸了么? 平心而论,二人的方案虽然都不甚理想,但也都有可取之处,至少都是出自平定辽东的良好愿望。至于采取何种方案,依孙承宗之言,交给朝廷选择也就是了。 这就好比二人是两个作战参谋,面对一场战役,分别拿出一套作战计划。实战之时,主官当然只能采取其中的一种,可这并不能说明这个参谋就比那个参谋强,二人还得接着当同事。 可按照袁崇焕的思路,谁和他想法不一样,就得把谁撤换掉!真要如此行事,那王在晋只是辽东经略,而孙承宗是督师,要换只能换王在晋。 所谓“人走政息”,王在晋既走,他那套方案,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袁崇焕虽然也是为了平辽,但使出这一手,朱由检总觉得有些卑劣,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孙承宗却并未言声,只是望着浓重的夜色沉思。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道:“袁主事,你有胆识,有见地,愿意为国分忧,原是十分难得。放眼朝中,像你这样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但你性格过于刚强,处事过于急躁,这是为官之大忌!你所言之事,本督师自有计较。望你记住本督师的话,好自为之,勿要自误!” “下官谨记督师大人教诲!”袁崇焕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凛凛地拱手告退。 朱由检望着袁崇焕远去的背影,心想他真能听进孙承宗的话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道圣旨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检倒是过得十分悠闲。 因敌军远在广宁,离山海关尚有数百里之遥,近期又无异动,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气。孙承宗和王在晋等人,每日除了视察城防,仍是为平辽方略争论不休。 而朱由检反正说了也不算,便乐得做个闲人。除了每日胡吃闷睡,就是与戚美凤、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等人游览山海关附近的名胜,倒也逍遥自在。 而叶卡捷琳娜聪颖过人,没几天便学会了些日常汉语,已能和诸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虽然仍是怪腔怪调,比如将“殿下”说成“电瞎”,时常引得朱由检捧腹大笑;但戚美凤和包玉怜却总与她站在一边,反嘲笑朱由检除了“哈拉少”,一句俄语也学不会。 其实闲着也是闲着,朱由检倒真想和叶卡捷琳娜学两句俄语。他还是想着万一以后要是亡命天涯,所谓艺多不压身,多会一门外语,就多一条门路,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可惜这货本就不是学习的材料,英语学那么多年了都不成,就更不要说俄语了。尤其是俄语里还有大舌音,即需要舌头颤动才能发出的音节。朱由检练了一天,都快把嘴累抽筋了,舌头也颤不起来,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七八天,已是早春二月。沉睡了一冬的大地,虽然还被冰雪覆盖,但已经有了些要复苏的迹象。在那些阳光照射充足的地方,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将本就崎岖坎坷的道路,弄得愈加泥泞不堪。 因道路难行,粮草运输困难,山海关守军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本来关中存粮就不是很多,王在晋又陆续收拢了辽东的溃兵,已经达到五六万人,军粮也就勉强够吃到三月。 可是孙承宗的大队勤王兵马一到,每天粮食的消耗量立刻翻了一倍。因为孙承宗当时急于率兵赶到山海关,因此各路人马均只从通州领取了半个月的粮草,这些天来已经消耗殆尽。 眼见着粮库快见了底,孙承宗和王在晋心急如焚,接连向京师告急,要求再紧急调拨至少十万石粮食过来。 可是告急的奏折连着发出几封,朝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身在蓟州的监军管宁,也似乎玩起了失踪,对山海关的守军不闻不问。孙王二人每天都在城头向西焦急地眺望,希望在下一秒钟,就能望见押运着大批粮草的车队。但是一连数天,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无奈之下,孙承宗与王在晋经过紧急商议,决定暂时减少士卒的口粮,由一日三餐减为一日二餐,而且每餐的口粮也酌减一半。因怕士卒有情绪,二人先从自己做起,不但改为一日二餐,连菜也免了。 只有信王朱由检,因为代表着天子,当然不能饿着。因此仍是高标准招待,每顿饭十大几道,荤素齐全。朱由检的贴身随行人员,也都享受不减餐的待遇。而朱由检也被蒙在鼓中,这些日反而吃得见胖了些。 各路明军的将领虽十分不情愿,但见督师和经略都带头减餐,也只得依令而行。当然也有那些胆子大的,明里是一日二餐,至入夜以后,则偷偷地开了小灶,与关系亲近的军官聚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痛骂孙承宗不懂体恤下情。 但这些将领还有小灶可开,当兵的可就真的没辙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减餐令一下,不论是原来驻守辽东的边军,还是远道而来的客军,无不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而山海关内的粮库外,这几天已经连续发生几次斗殴事件。 原来那负责粮库的官员,每日均需应付各营前来领粮的军官,早说得口干舌燥,累得头昏眼花,态度也变得十分恶劣。他们往往仗着手中那一点权力,变着法地刁难领粮者,甚至故意少发粮食。 而那些领粮的军官就更有怨气,因为士卒们既不敢骂督师孙承宗,也不敢骂经略王在晋,更不敢骂直辖的主将,便整日拿他们撒气。谁若是排队靠后,领粮稍晚,回营之后必遭到全营上下的一顿痛骂。 于是,有时是领粮者之间为了排队的次序发生纠纷,继而大打出手;有时则是领粮者受不了发粮者的白眼和责难,突然情绪失控,将发粮者暴打一顿。每次斗殴,都将粮库外搅得一片大乱,甚至有一次一名军官竟欲带着拉粮的士卒趁乱冲进粮库,先将口粮抢出来再说。 孙承宗和王在晋被这些事搅得焦头烂额,屡次充当灭火队长。对于违反军纪聚众斗殴的军官和士卒,依例本当斩首示众。但二人权衡再三,觉得全是军中缺粮惹的祸,若从重惩处,又怕激起士卒更大的不满。因此只得稍事惩戒,将带头闹事的军官杖责一顿了事。 又过了两三天,京师终于来人了。但来的不是粮队,而是传旨的太监。而且这圣旨也不止一道,而是一天之内来了三道。 原来这些传旨的太监,也是被泥泞的道路耽误了行程。从京师到山海关不过几百里路,却比平时多走了好几天。 第一道旨意,是嘉奖遵化大捷中的有功将士。 这道圣旨果然将首功算到了信王朱由检头上,又赏赐他内帑银十万两,黄金五千两,并赐御马十匹,金盔金甲一副。 这个结果,倒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谁让朱由检是万岁的亲弟弟呢。而且人家也确实亲手毙伤敌寇首领多名,别管是蒙的还是交了狗屎运,这战绩可是谁也抹杀不了。虽然赏赐的金银远远超出正常水平,但那是皇帝自己的私房钱,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给自己兄弟多一点,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还说得过去。 而接下来的“功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了:居然是监军管宁和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旨意上称二人“监军有功,指挥若定”,赏赐也极为丰厚,除了各赏一万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外,还各赐东珠三颗,又在京师赐宅第一座! 满桂刚听完孙承宗的转述,立即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这他妈是谁拟的旨意?老子在阵前拼死厮杀,这两个没卵子的东西缩在后面享清福,到最后功劳反是他们的?尤其是那涂忠,他明明是见死不救,怎么成了‘指挥若定’了?督师大人,您不是上奏折参劾涂忠了么?难道内阁的人都瞎了眼?” 孙承宗也苦着脸道:“满总兵,你这话到此为止,千万勿要去外面乱说!看起来,朝廷没追究你擅杀城门官的事,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紧接着第二道旨意传来,就是申斥满桂骄横不法,不请旨即擅杀朝廷命官,责孙承宗奖赏满桂不当!虽然没对孙承宗做出什么惩罚,但却将满桂贬为参将! 满桂这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和朝廷的强权比起来,实在是渺小至极!他顿如霜打的茄子,心灰意冷,再也骂不起来了。辽东诸将见他倒霉,心中无不窃喜,暗道:“活该!谁让你这么嚣张!” 孙承宗只得劝慰满桂道:“满将军,宦海中浮浮沉沉,实属正常,不必过于介怀。只要再立战功,本督师仍保你做总兵。若再被驳回,老夫这督师也不做了!” 而最迟来的第三道旨意,却是调王在晋为南京兵部尚书,旨到之日即刻启程;辽东经略一职,由督师孙承宗兼任! 原来,孙承宗为了能坚持在宁远筑城的计划,终于采纳了袁崇焕的建议,密奏朝廷,要求将王在晋撤换! 而魏忠贤虽然恨孙承宗是东林党人,但打仗这种大事,他也不敢过于胡闹,心中还指望着孙承宗能平定辽东,他好继续把持朝纲,稳稳当当做他的九千岁。 因此在权衡利弊之后,魏忠贤终于授意内阁拟旨,将与孙承宗意见不合的王在晋调走。 王在晋领旨后,大恨孙承宗。虽然他不是东林党人,但平时也很敬佩孙承宗的风骨,二人私交还算不错。 而此次为了辽东战事,二人撕破了脸皮,多年的交情就此彻底终止。 第二天天不明,王在晋就坚决回绝了孙承宗等人的送别,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南京的旅途。 原来明朝自成祖时由金陵迁都北平之后,在南京还保留了一套官僚系统,六部班子一应俱全,却均是有职无权,说白了只是因人设岗,白拿俸禄而已。 王在晋心中明白,这南京兵部尚书虽是二品大员,实则是个养老的差事。自己已经六十多岁,看来一生仕途是即将走到终点了。 而此时老天凑趣,竟又飘起雪花来。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大山,王在晋触景生情,感慨万千,不由得在马上吟诵起唐代诗人韩愈的名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刚吟到此处,忽听身后马挂銮铃,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王大人,等一等!本王送一送你!” 王在晋愕然回首,见朱由检顶风冒雪,匹马前来! 在这一刹那,这位历经三朝皇帝、饱经宦海沉浮的老臣,不由得老泪纵横! 第一百四十六章 加派三饷 在漫天的飞雪中,朱由检与王在晋牵马并肩而行。两个人、两匹马,在身后留下几行浅浅的足迹。 “殿下何必送老臣?”王在晋感慨地道,“那南京六部无事可做,去了也只是虚度光阴。老臣打算赶赴南京之后,好歹待上旬月,便上疏恳请致仕。若能终老于泉林之下,也好过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后却一事无成!” 朱由检见他精神颓丧,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起,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王大人,您只是被调离,并非被贬职。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朝廷还会重用您。您且先去赴任,为圣上、为国家留下有用之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是为朝廷效力,大人又何必过于灰心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王在晋将这句诗反复默念了几遍,惊喜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此诗为何人所作,全篇为何?老臣竟从没听过!说得好哇,此等胸襟情怀,老臣万万不及!” 朱由检被他问得一愣,暗怪自己又没事找抽,怎么把主持“虎门销烟”的清代名臣林则徐的诗句给搬到这里来了。他也记不住整首诗篇,只得厚着脸皮搪塞道:“那什么,这只是我偶然吟得两句,算不得什么诗,让大人见笑了,嘿嘿嘿嘿。” 王在晋却信以为真,转至朱由检的身前,郑重其事地给他行大礼参拜,然后激动地道:“殿下对老臣的教诲,老臣定会铭记于心!老臣去矣,望殿下多多保重!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几年,必要再来受殿下之教!” 说完,王在晋飞身上马,扬鞭奋蹄而去。 王在晋走后,山海关的担子就全压到了孙承宗一人身上。但是他盼得望眼欲穿的粮草,却还是迟迟未能送到。 无奈之下,孙承宗再次上表,明言如再无粮草,山海关的十几万将士可能就要断炊,恐生不测之祸。 又过了两天,押运粮草的车队,终于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山海关。 孙承宗忙命人安排交割事宜,却得知这次只送来五万石,不由得大失所望。 而随着粮草一起来的又一道圣旨,则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朝廷已经批准了袁崇焕的计划,打算拨银四百万两,用于在宁远及锦州等地筑城。孙承宗一想到若关、宁、锦防线筑成,辽东虽不能遽复,但至少京师是高枕无忧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而忧的是,由于朵颜部的叛乱,朝廷认为蓟州方向也必须加强防务,因此要将全部的勤王兵马调至蓟州一带,防范朵颜部的再次进犯。而这些兵马,统归监军管宁管辖,孙承宗只在山海关,负责辽东方面即可。 这样一来,孙承宗一下子被架空了一半,只剩下原来守辽东的那几万边军,等于是从督师降为辽东经略了。 孙承宗知道这必又是魏忠贤捣的鬼,他肯定是怕自己兵权过重,威胁到他,故而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削弱自己。想那朵颜部不过数千骑兵,与女真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又刚在遵化大败而去,哪还能组织什么有效的进攻?将几万勤王兵马放在蓟州,实是大大的浪费! 但圣旨已下,孙承宗就是再不服气,也不得不遵旨而行。 只有满桂坚决不干,大吵大闹,绝对不肯去蓟州,服从管宁和涂忠的指挥。 孙承宗想想也是,这员性情鲁莽的悍将若落到管宁手里,恐怕没几天就得被寻个事由,砍了脑袋!于是他赶紧上疏,要求只将满桂这一支部队留在山海关。 这次,朝廷回复得倒是挺快,果然批准了孙承宗的请求,但也同时做出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决定:加派三饷! 所谓“三饷”,是指辽饷、蓟饷和练饷。 辽饷自万历年间已有之,是因为辽东连年战事,军费大量增加,而户部日渐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对全国农户加征的赋税。 除了贵州等地,因实行土司制,明为臣民,实则自成体系,拒不缴纳赋税外,全国各地皆已加征,平均每亩土地加征折银九厘。 这些年,仅辽饷一项,已为朝廷多征了上千万两白银。而这些银子除去被各级官员贪污、克扣掉近一半,倒也有五百多万两确实用在了辽东。 只可惜广宁一败,数年心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也就打了水漂了。 此时孙承宗提出要在宁远筑城,朝廷虽批准了这个计划,但筑城需要银子,增加士兵守城更需要银子,据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估算,至少也得三四百万两。 可是除去现有的辽饷,户部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早花得盆干钵净,又从哪去筹措这么一大笔钱? 于是,这笔沉重的负担,只能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了。 可魏忠贤别出心裁,不但增加了辽饷的数额,还新增“蓟饷”和“练饷”,数额与辽饷相仿。 这“蓟饷”自然是要用在蓟州方面,而“练饷”则纯粹是巧立名目,说是为了练兵之用。其实士兵拿了正常的军饷,自然要练兵,这就跟工人拿工资必须干活一样,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而多征的这一部分“练饷”,能有多少确实用在练兵上?孙承宗对此心知肚明,也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气。 不几日,勤王兵马自山海关开拔,调头返回蓟州。几万人马折腾了一个多月,与敌军一仗未打,枉自耗费钱粮无数! 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孙承宗苦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全军!老夫对敌情探察不明,让这么多人白白地赶到山海关,真是惭愧!” 此时已升任宁前道的袁崇焕却劝慰他道:“督师大人何必自责!敌情瞬息万变,若勤王兵不来这一趟,也许奴尔哈赤真的就率军叩关了。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仍是在宁远筑城。只要守住宁远,山海关也自然高枕无忧了。” “而且客军远道而来,且不说疲劳,就战斗意志也与边军无法相比。”袁崇焕见孙承宗点头赞赏,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下官始终以为,客军因辽东并非自己的故乡,作战皆不肯用命。昔年杨镐统十余万客军大举进攻,却惨遭全军覆没,即为此故。而辽人则不同,生于斯长于斯,若辽东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就没了。” “眼下,辽东失地农民多聚于山海关和宁远之间,多达十万余众。下官欲将这些农民收拢,从中再招募一支军队。”袁崇焕接着道,“建虏不来之时,这些军队即化为民,在宁远附近屯田,几可自给自足;一旦建虏来袭,则化民为军,为了保护自己的田产而作战!” 孙承宗仔细地听完,终于大喜过望道:“此计大妙!本督师可以将你所言总结成一句话:‘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正是如此!”袁崇焕急切地道,“其余客军去便去了,又有何妨!” 两个人谈得十分热烈,朱由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这主意怎么总感觉不太靠谱呢? “以辽人守辽土”,就一定能守住?祖大寿等将不都是辽人么,也没见他们能守住哪个地方! 而“以辽土养辽人”,就更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了。要知军队屯田,古已有之,甚至后来的八路军也在南泥湾搞过生产,解放之后在新疆还有建设兵团。 可要屯田,前提条件就是得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至少能保证将这一季种的粮食顺顺当当地收了。 可辽东形势显然不是如此,这里一马平川,女真人只要想进攻,两三天就能打到城边。你这辛辛苦苦,撅着屁股种了好几个月地;眼看着粮食快熟了,女真人来了,你这不白忙活了么? 袁崇焕看出了朱由检的疑虑,对他一躬身道:“殿下,您可是怕建虏来破坏我军的屯田?此节下官也想过,对策就是如您所说,组建一支可在野外与建虏抗衡的骑兵!” “不是说组建骑兵很难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原是很难。”袁崇焕神秘地道,“不过祖将军前日来找下官,说他出身于武林世家辽东李家,而李家现在宁远,手中就有一支现成的骑兵队,约有一千人。他们曾与建虏交锋过,丝毫不处下风!只要将这支队伍收编了,再用其骨干训练新兵,很快就能组建一支上万人的骑兵!到时候…” “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宁远,将这支骑兵先带回山海关!”孙承宗大喜过望,不禁埋怨起袁崇焕来。 袁崇焕赔笑道:“督师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李家久居宁远,不愿迁离,祖将军对此事也并无把握。万一…” “什么万一?是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孙承宗生气地道,“难道他们还敢违抗朝廷的调令不成!” 袁崇焕正欲答话,一个中军官慌张地跑上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殿下、督…督师大人,大事不好!满桂和祖大寿的两营士兵火并起来了!” 三人闻言,尽皆变色!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场内讧 当孙承宗和朱由检等人心急火燎地赶到时,满桂和祖大寿已经全身披挂地上了马,举着各自的兵刃,眼珠子瞪得血红,差一点就要以命相搏。 而他们麾下的两营士兵,也纷纷抽出了兵刃,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对方,一边乱哄哄地往前凑,局面真的是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孙承宗气得脸都绿了,飞马上前,横在满桂和祖大寿之间。 见督师大人来了,满桂和祖大寿不敢造次,只得下马行礼。而两营的士兵也稍稍分开了一些,但还是互相怒目而视。 孙承宗厉声喝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火并?!你们有这精神头,为什么不去杀鞑子,反向自己人动手?” 祖大寿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抢着嚷道:“督师大人,您给评评理!满桂远来是客,也算得上是条汉子,末将本来对他也是十分敬重的。可他满桂也欺人太甚、太不把我们边军放在眼里了吧!今天早上,只因为口角了几句,他属下的军官就突施毒手,将末将营内的一名百户殴打致残!末将找他来理论,他竟然极力袒护属下,不但不肯惩处,反与末将争执起来!” “可有此事?”孙承宗听罢,威严地盯着满桂问道。 满桂急得满头大汗,他本就是蒙古人,汉话也只说得马马虎虎。眼见祖大寿抢先告状,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讲,却偏偏插不上话。此时见孙承宗发问,忙急急地答道:“是有这回事!” 孙承宗面色一寒,沉声道:“你身为一营主将,可知军中士卒互殴,罪可当斩?因何袒护?” 满桂当即大声应道:“督师大人,不是末将袒护,实是祖大寿的手下故意找茬,侮辱我等!” “是谁先侮辱谁?”祖大寿怒道,“满桂,你不要颠倒黑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理,越说声越高,又吵了起来。两边的士兵也重新开始对骂,场面简直混乱得如同一锅烂粥。 孙承宗见状大怒道:“本督师已至,尔等还敢喧哗!来呀,全都给我拿下!” 可是跟随着孙承宗的中军只有十来个人,而两营士兵加起来,足有千人以上,这可怎么拿? 朱由检见中军的军官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忙上前劝解道:“督师大人不必动气,二位将军也消消气,各位,都给本王一个面子行不行?俗话说,马勺还难免有碰锅沿的时候呢。士卒们来自天南海北,互不相识,发生点矛盾实属正常,何至于就动刀动枪呢?咱们先回自己营房里去,有话好好说,有理慢慢辩,好不好?” 人就是这样,往往吃软不吃硬。听了朱由检这一番话,满桂和祖大寿都不再争吵,所有的士兵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枪。尤其是士兵们听这位王爷还满口的俗语,听起来十分亲切,暴怒的情绪顿时缓解不少。 朱由检见事态缓解,忙将孙承宗、满桂、祖大寿等人劝进了一顶大帐,又让袁崇焕等人将两边的士兵各自安抚回营。 孙承宗见朱由检处事老到,一场大乱就这样被他消于无形之中,这效果可比自己用督师的身份强行弹压要好多了,不由得对他满口称赞。 其实朱由检倒不是自己水平有多高,而是在前世无聊之时,经常从电视里收看解决邻里矛盾和家务纠纷的节目。那里面的“帮大哥”、“老娘舅”可太厉害了,往往只用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双方的积怨,使其言归于好。 而碰到那些蛮不讲理、情绪激动的主儿,他们往往就采取“冷处理”的方法,先将双方分开,让他们各自讲述,随意发泄心中的怨气。待怒气发完时,再行劝解,那效果是出奇的好。 朱由检现在就有样学样,先将两营士兵分开。而进了大帐以后,满桂和祖大寿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谁也不敢再大吵大闹了。 经过详细的询问,朱由检和孙承宗才算弄明白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来自从勤王兵抵达山海关,边军和客军之间就矛盾不断。客军笑话边军是屡战屡败,边军则认为换了客军,还不如自己,因而也是反唇相讥,互不相让。 尤其是当粮草吃紧时,两方的将领都想为自己营中的士卒多争取一点儿。而边军毕竟久在辽东,与山海关粮库的人不是沾亲带故,就是混得极熟,自然就利用这层关系,偷着多领了些粮草。 而这个小伎俩被客军发现之后,立时引发轩然大波。客军士卒想着自己远道而来,帮这群败兵擦屁股,费这么半天劲,居然还得饿着肚子!而这些边军可倒好,不但无任何感激之情,反而耍奸使滑,变着法地损害客军的利益! 而客军和边军矛盾最激烈,对立情绪最严重的,就要数满桂和祖大寿这两军了。 满桂手下的很多士卒都是蒙古人,自然保留着一些蒙古人的生活习惯,比如一日三餐必须喝羊奶,吃牛肉。是以每次领粮,其他士卒领的都只是米,满桂这一营却总是领肉领奶,这自然让边军羡慕得要死,时间一长,不由得暗生嫉恨。 更要命的是,蒙古人崇信藏传佛教,又信奉草原上独有的萨满教,将“长生天”奉为至高无上的神。而他们这套理论,以汉人为主的边军自是嗤之以鼻。这种因信仰不同而产生的冲突,终于在今天引发一场大乱。 今晨在粮库领粮之后,满桂的一名中军官哈斯巴根便听背后有人嘀嘀咕咕。扭头一看,见几名边军军官正对自己挤眉弄眼,不时地讥笑出声,料也不是什么好话。 哈斯巴根和满桂一样性如烈火,当即怒吼一声道:“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在那里嘀咕什么!” 这几名军官均是祖大寿的手下,为首者是百户张楚明。他见哈斯巴根发难,当即反唇相讥道:“我们说什么,干你什么事!你们蒙古人不是最喜欢‘长生天’么?你还是赶紧升天吧!” “你混蛋!”哈斯巴根听张楚明故意曲解“长生天”的含义,顿时勃然大怒,抢前一步,一个“背口袋”,就将张楚明撂倒在地。 张楚明的手下见长官被殴,哪肯善罢甘休,一齐凑上来揍哈斯巴根。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哈斯巴根虽身高臂长,最擅搏击,但吃亏在人少,不一会儿便被揍得鼻青脸肿。 此时,那张楚明也爬了起来,一边用脚猛踢哈斯巴根,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班不开化的畜牲,也敢来山海关撒野?赶紧给我滚出关外去,要不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这些蒙古人虽然归附大明,骨子里仍流淌着草原民族悍勇的血液,最忌讳的就是汉人从文化的角度蔑视自己,将自己视为野蛮人。这下哈斯巴根终于被彻底激怒,突然狂吼一声,搂住张楚明的腰,不顾一切地来了个“过桥摔”。 张楚明猝不及防,被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正着。由于恰好是脖子先着地,只听“咔嚓”一声,颈椎骨折,立时瘫痪。 见主官瘫做一团,有出气没进气,祖大寿的手下忙将他抬回营中,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祖大寿本来还为满桂数次当众讥讽自己而窝火,见自己的手下竟被打残,更是勃然大怒,抄家伙就直奔满桂的大营。 而那哈斯巴根自知闯祸,也返回营中向满桂禀报,却隐去了自己首先动手的情节,只说是被殴不过,才出手自卫。 满桂见他被打得像个猪头,正自愤怒之时,祖大寿带着一大帮人前来理论。二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几句便吵翻了天,终至兵戎相见。若不是朱由检和孙承宗来得及时,这两人真要杀个你死我活了。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孙承宗顿时犯了愁。这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大将,眼下山海关兵力减少了一半以上,又要去宁远筑城,正在用人之际。若处罚得轻了,无以严肃军纪;若处罚得重了,又怕打击军中士气。 而且他本想着让这两员悍将同赴宁远,携手抗敌,谁想两人竟整了这么一出。无论如何发落,让这两人合作,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一筹莫展之下,他转回身问朱由检:“殿下,您看该如何处置?”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架么?打伤人者固然不对,挨打的却也是蓄意挑衅,也应承担一半责任。我看这样,将那个哈根达斯重责几十军棍,免去官职,罚为小卒;那个受伤的也免职,送回家中静养,也就是了。” “至于二位将军…”朱由检贼兮兮的眼神在满桂和祖大寿的身上瞟来瞟去,看得二人浑身不自在,心中均是忐忑不安,心想自己作为主将,这治军不严之过,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孰料朱由检说的却是:“就罚你们互相敬酒认错,然后往死里灌对方,灌趴下一个为止!” 满桂和祖大寿闻听此言,均是一愣,良久才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 孙承宗见二将言归于好,对朱由检的手腕大为叹服,当即高声喝道:“来人,将那个哈根达斯带来,接受杖责!” “殿下、督师大人,不是哈根达斯,是哈斯巴根!”满桂认真地纠正道。 朱由检和孙承宗老脸均是一红。尤其是朱由检,心想这蒙古人的名字也实在是麻烦,竟整得跟冰激凌的名字差不多。 这货突然懊恼地想道:唉!自穿越到此,虽然贵为王爷,但是再也吃不到冰激凌啦!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进驻前屯 当夜,在朱由检的撮合下,满桂与祖大寿把酒言欢,算是将这场内讧暂时平息了下去。 但孙承宗知道,边军与客军矛盾极深,绝非喝两杯酒,说两句客气话就能完全化解的。 在与袁崇焕等人商议后,他做出决定:由满桂、赵率教所部继续镇守山海关,而祖大寿部则开至宁远,抓紧时间筑城。在朝廷的粮饷未到之前,先令其开至山海关以北不远的前屯驻扎。 这样一来,满桂与祖大寿的兵就碰不到一起,自然少了许多矛盾。 军令一下,满桂就不大高兴了。他从大同千里奔袭而来,就是想与女真人真刀真枪地见上几阵,好凭借战功继续高升。此时让他驻守山海关,等于是断绝了他立功的机会。 而祖大寿虽然本人力主去宁远筑城,从李家出来的那些将领,如何可纲、祖大乐等人,也都对此鼎力支持,可其余的边军将领就极不情愿了。如今听说让满桂留在山海关,反让自己去打头阵,无不怨声载道,怪祖大寿不为士卒着想。 而祖大寿虽然恨极了这些边军将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广宁之败时,全辽十余万军队集体崩溃。除了被敌军杀掉和投降的之外,尚有五六万人,其中原属祖大寿的部队只有几千。此时约有一半划归祖大寿统领,那些边军将领自然不服,对他的将令也是阳奉阴违。 在了解到这种情况以后,孙承宗也只得派袁崇焕至祖大寿军中做监军,防止军中生变。袁崇焕走后,孙承宗还不放心,干脆与朱由检一同打马出城,亲至前屯视察。 离开山海关之时,正赶上戚家军当日开赴城外训练车阵。戚美凤本欲取消训练,陪朱由检同行,孙承宗却笑道:“戚参将,你就放心吧!殿下有老夫护驾,还怕有什么闪失不成?” 戚美凤却面带忧色,悄悄地对朱由检道:“殿下!不知为何,末将今日总是心惊肉跳,觉得您此行可能不大顺利!要不,殿下和督师大人说说,就不要去了吧!” 见戚美凤对自己如此关心,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差点就要留下来陪她训练了。 孙承宗见这两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心中已明其故,爽朗地大笑道:“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好像有些碍事啊!殿下,要不您就别去了?” “别别别!”朱由检赶忙追上孙承宗的马,一边同他并辔而行,一边回身对戚美凤喊道:“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望着戚美凤那怅然若失的样子,朱由检心中一阵翻腾。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感觉到戚美凤对自己暗生情愫,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自己已有了蕊儿,虽说在这个年代三妻四妾十分正常,但朱由检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每次与美女调笑过后,总有一种负罪感。离京已半月有余,他对蕊儿的思念之情也越发浓烈了。 就这样一路纠结着,不知不觉,骏马已奔出数十里,将雄伟的山海关远远抛于脑后。此时官道左边是莽莽苍山,右边是已经封冻的大海,一派壮丽的北国风光。朱由检这才渐渐舒展心情,深吸了几口凛冽而清新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孙承宗见朱由检在马上频频做深呼吸,不解其意地问道:“殿下,您觉得呼吸不畅么?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朱由检忙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太好了!真想多呼吸几口,把肺里攒的pm2.5都呼出去!” “劈…劈什么二百五?”孙承宗诧异地问道。 朱由检脸上一红,又无法解答孙承宗的疑问,只得吱吱唔唔地道:“哦…那什么…对了,督师大人请看,是不是前屯到了?” 孙承宗抬头一看,果然见前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土城,便没心情再与朱由检说笑,在马屁股上狠抽了几鞭子。 待来到城墙跟前,朱由检才发现这座小城实在过于简陋,根本无法与山海关相提并论。首先城太小了,边长也就一百多步,根本容纳不了多少驻军。因此祖大寿的军营,倒有大部分扎在了城外。 其次是城墙全是土坯,且历经多年风吹雨淋,早已破损不堪,踹一脚都能塌下一大片来,根本就没多少防御的作用。 袁崇焕和祖大寿等人率部将接出城来,刚要请朱由检和孙承宗入城,从山海关方向突然飞奔来一骑,远远地高喊道:“六百里加急塘报!” 孙承宗吃了一惊,忙让来人呈上塘报。展开一看,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倭寇!” 朱由检一愣:这不是在辽东战场上么?怎么又冒出来倭寇了呢?接过塘报一看,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朝廷刚刚筹措了五万石粮草,自山东莱州启运,走海路直抵山海关。若换做往年,早春二月之时,渤海的海冰早已消融殆尽。可今年天气格外寒冷,山海关外仍有大片海冰封冻,船只无法直抵岸边,只得在海中等待。 可岔子就出在了这等待的几天里。有一支倭寇的船队,竟悄悄地尾随着运粮船来到这里,趁机发起了突袭!而护送运粮船的明军水师,本就为数不多,又已经多年未有实战,战斗力严重下降,跟一般的水手也差不了多少,如何能抵挡倭寇的疯狂攻击? 一战下来,大明水师全军覆没,几百名水师官兵大部被杀,战船和运粮船全被焚毁,五万石粮草被洗劫一空!而那些倭寇杀人越货之后,竟不知所踪,如同凭空消失在了海面上一般! 直到数日之后,侥幸逃脱的官军才借着海冰爬到了天津卫,上岸报信。天津卫的守将自然知道事关重大,立即以六百里加急急报山海关。 这五万石粮草,可是孙承宗的救命口粮。正是因军中缺粮严重,陆路运输过于缓慢,孙承宗才死命地催着朝廷从海路运粮。可没成想,居然让倭寇给劫了去! 此时的孙承宗,真是焦头烂额,正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 因不知倭寇的去向,孙承宗深恐山海关有失。在简单问了袁崇焕几句,知道女真人并无大的动静之后,他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立即飞马回城。 但此时天色已晚,让信王殿下跟着自己赶夜路,孙承宗也觉不妥。便让朱由检在前屯歇息一晚,明日再由士卒保护着回山海关。 送走孙承宗后,袁崇焕将朱由检让至城中的帅府,奉上酒食款待。 但这所谓的“帅府”,其实也就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大房子,连个院子都没有。没坐一会儿,朱由检便觉得四处漏风,如同置身于冰窖一般。但想想还有好多士卒连城都进不了,只能在城外扎营住宿,朱由检哪还好意思挑挑拣拣,只得将就着住下。 袁崇焕对他倒是十分殷勤,又是斟酒又是布菜,不停地忙前忙后。 朱由检心想袁崇焕身为监军,此时就是最大的官员了,怎好让他伺候自己,便说道:“袁大人,你军中事务必定不少,就不用管本王了。” 袁崇焕却微微一笑道:“殿下,军中细务,自有相应人员负责处理。谁若是办不好,下官只追究他的责任即可。下官身为监军,只拣那些最重要的办!要不然,像诸葛武侯一样,连杖责普通士卒二十军棍,都要亲自监刑,那岂不累死了!” 朱由检本来对袁崇焕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为了获得孙承宗的重用,不惜建言排挤王在晋,实在是有点龌龊。但此时听他这话说得在理,也不得不频频点头。 袁崇焕见朱由检赞同自己,大为兴奋,直言不讳地说道:“殿下,前日您处置军中斗殴事件,虽也将事态平息,下官以为尚不够妥当。” “哦?”朱由检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因为贵为王爷,几乎没人敢反驳自己。此时见这袁崇焕说话无所顾忌,不似其他人整日阿谀奉承,倒有点喜欢他这种直率的性格,便微笑着问道:“以袁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袁崇焕也是微笑着,却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杀!” “杀?杀谁?”朱由检不觉心头一颤。 “应该将双方首先挑唆闹事的将官全都杀了!”袁崇焕循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为帅者,治军必严,不严不足以驭下,不严不足以立威!督师大人还是有些心慈面软了!” “只是军中打架,就要杀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朱由检对袁崇焕的观点有些不以为然。 袁崇焕闻言正色道:“殿下,正是要小题大做!惟有如此,士卒才会明白,哪怕是一丁点的微小错误,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样一来,就无人敢不遵从将令了。” 朱由检哑口无言,心想袁崇焕这一套,倒是像极了自己原来那个时代的某些老板。 那些老板在管理企业之时,基本上都不拿人当人看,对员工呼来喝去,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员工只要犯一点小错误,动辄就是罚款,甚至被炒鱿鱼。 而这些老板还自诩自己的企业文化如何先进,执行力如何强,全然不顾员工送给自己的“黑心”二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擅杀激变 吃罢晚饭后,袁崇焕说还要审核军中账目,先行告辞。 朱由检枯坐房中,觉得十分无聊。想在京师之时,娇妻美婢环侍左右,那是何等惬意;就算在山海关,也有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俄罗斯美女叶卡捷琳娜时时陪伴。 可如今在土城之中孤零零一个人,那无边的寂寞和相思之情,立时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又想到自己才来了一天尚且如此,那些长年累月镇守边关的士卒,又是何等凄苦! 正惆怅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 在经历了多日的军旅生活之后,朱由检的神经已变得十分敏感,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赶忙走出房门,却见士兵们都乱纷纷地从营房内奔出,往不远处的一处土台赶去。 朱由检诧异地问一旁的小校:“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都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去?” 小校答道:“殿下,点兵鼓响了,这是主将要点卯呢!按军规,一卯不到,杖责二十;二卯不到,杖责四十;三卯不到,斩首示众。所以大家都往土台那里赶,那里是聚将点兵之处。” 朱由检觉得新鲜,便不顾小校的劝阻,也混杂在人群中往前挤去。而此时大伙儿都只顾着往前冲,天色又暗,倒也无人注意他。 到得台下,见此处已聚集了数千名士卒,将本不宽敞的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台上却不见祖大寿等将官,只有袁崇焕一人居中而坐,显得无比威严。他的身旁,有十几名孙承宗的中军,作为他的亲兵,手捧鬼头大刀,直眉立目,将土台的各个方向严密地把守住。 见全城军卒皆已来到,袁崇焕站起身来,威严地高呼一声:“肃静!” 全场立时安静下来。众人见他面沉似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袁崇焕见状,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命令:“把罪将佟养浩押上来!” 几名中军立即从台后推推搡搡押上一人。众人见此人虽然被摘去了头盔,但仍然身着大将的甲胄,正是参将佟养浩,不由得全场大哗! 朱由检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佟养浩乃是正三品参将,虽然现在暂受祖大寿节制,但在官品上与祖大寿是平级,据说也一向不大服管。 而袁崇焕刚刚升官,也不过是从四品宁前道,从品秩上来说比参将要低得多,如何竟能将比他官大的佟养浩拿下? 其实他不知道,明代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向来是以文制武,主帅必是文官。其下所属各部的主将虽是武官,但也要派文官监军。这监军虽在名义上并无指挥权,实则却可节制武将。 比如在驻扎前屯的军中,祖大寿虽为主将,但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监军袁崇焕。他要拿祖大寿下属的将领,就更不在话下了。 可袁崇焕毕竟才来军中不久,有些士卒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故而也没什么威信。而台下的很多士卒都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将被拿,无不骇异,不由得喧闹起来。 袁崇焕冷笑一声道:“佟养浩,你自己告诉大家,本官为何要拿你?” 佟养浩此时早无平时的威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人,末将…虚报了几个空额,多支了些粮饷。末将已经知罪了,情愿将多支粮饷悉数退回,求大人开恩!” “几个空额?”袁崇焕上前一步,对佟养浩狞笑道,“你领粮饷时,报全营将士合计六千五百十三人。可本官这几日细细观察,你这一营士卒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三千人!你冒支粮饷一倍有余,实乃胆大包天!依军规,营私舞弊者,罪当斩首!” 佟养浩先前被逮,还以为袁崇焕只不过是想在军中立威,而自己恰巧是那个倒霉蛋,少不得要被杖责一顿,甚至是降职,只好自认晦气。 可是看现在的架势,袁崇焕竟是要拿自己开刀!这下佟养浩可不干了,蹭地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高声嚷道:“袁大人,不错,末将是吃空额了。但遍观天下武将,不吃空额的有几个?末将吃这点子空额,还不是为了让士卒们能每日吃上三顿饱饭?若朝廷能按时足额发放粮饷,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佟养浩这一嚷嚷,台下还有不少他营中的部将和士卒,也都跟着闹了起来,乱纷纷地喊道: “佟将军说得对!” “佟将军无罪!” “快放了佟将军!” 袁崇焕见台下喧闹,突然暴喝一声:“谁敢再喧哗吵闹,扰乱军营,立即就地正法!” 别看他身材不高,又是个文官,这一嗓子却是震慑全场,将朱由检的耳鼓膜都震得隐隐作痛。 在袁崇焕的一声怒吼之下,广场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袁崇焕转身来到佟养浩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就算你冒领粮饷罪不至死,但你与建奴私通书信,意欲谋反,这又该怎么说?” 佟养浩闻听此言,顿时面如死灰,一下子矮了半截,嗫嚅着道:“大人,你不要误会,末将有下情回禀!末将有个本家兄弟名叫佟养真,早前也是我军将领。前年抚顺失守之时,他…他投降了建奴。但我们佟家早已将他从家谱中除名,断绝了关系!” “真的断绝了?”袁崇焕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对着全场的士卒朗声道,“这封信就是叛徒佟养真亲笔所书,收信人就是他的本家兄弟佟养浩佟将军。在这封信里,佟养真大夸特夸贼酋奴尔哈赤对他是如何如何的好,还劝佟养浩也背叛朝廷,他愿做引荐人,保证佟将军到了那边,有享不尽的荣华,喝不完的美酒,睡不完的女人!” 广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你…你骗人!”佟养浩此时也急眼了,大声争辩道,“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你又是从何处得来?这必是有人伪造,蓄意陷害于我!” “佟养浩!”袁崇焕厉吼一声,“你营私舞弊、私通敌国,事实俱在,还敢狡辩!来呀,将佟养浩给本官斩首,以正国法军威!” “你敢!” 佟养浩见袁崇焕真的要杀自己,当然不肯引颈受戮。他虽然被缚,仍是力大无穷,身子一抖,便将身旁的两名小校撞得东倒西歪。 袁崇焕瞋目大怒道:“还不给本官将此凶徒拿下!” 土台上的二十多名中军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重又将佟养浩按倒。 佟养浩的头被死死地压住,脸贴在地面上,知道已经命在旦夕,拼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乃正三品参将,堂堂朝廷命官!就算要杀,也要报与朝廷,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再请下圣旨才行!没有圣旨,若督师大人请出尚方宝剑,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一无圣旨,二无尚方剑,就连此处的主将祖大寿祖将军都不在,你一个小小的四品道员,凭什么杀我!” 台下那些佟养浩营中的士兵,此时也鼓噪起来,乱纷纷地嚷道:“对!不能擅杀大将!” 而台上那些制住佟养浩的中军,也知道军中杀人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像袁崇焕这样说杀就杀,肯定是行不通的,一时间也犹豫起来。 朱由检见局势僵持不下,小城内已是人声鼎沸,一片大乱,暗道不好!心想这袁崇焕也太不会办事了,明明是抓贪污犯和汉奸的好事,结果证据又不怎么充分,还没控制住佟养浩的部下,简直弄得一团糟!如今说杀又杀不了,看你如何收场! 袁崇焕却不慌不忙地分开众人,从旁边的士卒手中夺过一把钢刀,对地上的佟养浩微微一笑道:“你道本官是一介书生,杀不得你么?告诉你,本官虽是个书生,却偏要做个将首!” 说着,袁崇焕抡刀便剁。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佟养浩已人头落地! 土台周围的数千士卒,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谁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矮小文官,竟然亲自动手杀人,将三品参将佟养浩给斩了! 突然,从士卒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高喊:“杀了这狗官!” 这一喊不要紧,广场上顿时一片大乱。佟养浩手下的部卒见主将被擅杀,全都丧失了理智,纷纷抽出兵刃,一窝蜂地向台上涌来! 袁崇焕原以为斩了佟养浩,就能稳定局势,哪料到激起兵变,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忙命中军拼死守住土台,又向其他士卒大呼:“佟养浩全营造反!擒斩反贼者,重重有赏!” 台下的士卒,还有一多半不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官有令,也纷纷亮出兵器,和佟营的人混战在了一起。 而袁崇焕这一喊,也彻底断了佟营士卒的退路,索性真的造起反来。由于双方的军服样式完全相同,又是在夜里,这一开始就打乱了套,许多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得见人就砍,否则那挨刀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乱军之中的朱由检吓得屁滚尿流,刚跑出没多远,只听后面一声断喝:“那不是信王么?弟兄们,给我抓住他!咱们反出前屯,带着他去投奔女真人!” 第一百五十章 被俘受辱 前屯突起兵变,朱由检混在乱军之中,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被后面的叛军士卒一脚踢倒在地,将双手反绑了。 但袁崇焕的中军,以及城内的其他官兵,还根本不知道朱由检已被叛军所擒。此时城内杀声四起,到处是刀光剑影。由于叛军围住袁崇焕所在的土台猛攻,其他官军失去了指挥,只得各自为战,场面简直混乱不堪。 但叛军人数本来就少,平日里又骄纵惯了,根本没怎么训练过。而袁崇焕的中军此前皆是跟随孙承宗的,无不是从各营中百里挑一选出的精锐。他们凭借着土台的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叛军上来一个剁一个,顷刻之间已杀得台子周围血流成河。 时间一长,叛军猛攻的势头一堕,战局就发生了变化。叛军见攻不上土台,转而向四个城门突击,想先控制住出城的要道。 但袁崇焕解困之后,马上将乱作一团的官军组织起来,兵分四路,将通往城门的道路严密封锁。并在最前面排出数列长枪兵,防止叛军贴身近战。 叛军此时军心已乱,在狭窄的城中小巷内,又摆不开任何阵形,只是一味地往前猛冲。但冲在前面的士卒遇到长枪兵,手中的刀剑根本够不着人家,又只得纷纷往后退却。可是后面的士卒看不见前面的情况,还继续往前拥挤。一时间人仰马翻,自相践踏,伤亡不计其数。 袁崇焕见此情景,命令四队人马向前推进,将叛军往城中心挤压。不过半个多钟头,叛军已经被斩杀大半,余者也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全歼于城中。 认出朱由检并将他抓住的,正是佟养浩之子佟图远。佟养浩既死,叛军已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为主将。此时佟图远见战局不利,再不冲出城去,就要被包饺子了,当即高喊一声:“上马!随我从西门突围!” 原来各营的战马,全都在城中心的马厩中圈着。这一来倒便宜了这些叛军,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扬鞭奋蹄,不顾一切地跟着佟图远向西城门冲来。朱由检也被扶上了一匹马,与一名叛军士卒背靠背绑在一起,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而其他官军虽然刚才占尽上风,可一旦叛军上了马,他们就阻拦不住了。那排在前列的长枪兵,对付手持短兵器的叛军步兵,倒还绰绰有余;但此时骑兵一个冲锋,他们的枪尖还未触及战马之时,对方的坐骑已经腾空而起,越过枪林,直接砸入阵中,一下子就将防守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 而紧随其后的骑兵队伍呼啸而过,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官军挨着即死,碰着即亡,哪还敢螳臂挡车? 就这样,叛军像一支锋利的长矛,一下子刺破包围圈,一鼓作气冲出城门,向城外的群山中败逃而去。 袁崇焕率领他的中军,跟在后面紧紧追赶。见叛军大部分已经出城,正剩下一小队还落在后面,急得大声呼道:“放箭,快放箭!” 可是有人眼尖,指着前方颤声叫道:“不能放箭!那马背上绑着的,不是信王殿下么?” 袁崇焕定睛一看,见果然是朱由检,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仰面朝天栽倒于地。 趁着官军这一乱,那最后一小队叛军也闯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祖大寿等将领匆匆率大军赶回城中,叛军已去得远了。 原来大军进驻前屯之后,祖大寿急于赶赴宁远,就率领一小队骑兵先去探路,并吩咐各营将领在前屯附近驻扎,保护信王朱由检和监军袁崇焕,不可轻举妄动。 有部将觉得祖大寿身为主将,应稳居城中,让其他将领去。可祖大寿自恃武功高强,马快枪疾,执意不听,定要自己去才放心。 因此城中大乱之时,各营都在数里之外。等听到厮杀声,纷纷率兵赶来之时,叛军已打马出城,绝尘而去了。 等祖大寿得到急报,心急火燎地赶回城中时,袁崇焕也醒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西方,半晌才蹦出两个字:“完了!” 祖大寿问清始末缘由,也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失陷藩王,这可是比战败失地更严重的罪过!况且朱由检还不是一般的藩王,那可是代天子出征!若真被叛军送到奴尔哈赤手中,不啻是又一个土木堡之变! 但祖大寿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毕竟比袁崇焕沉稳一些。他急急地对袁崇焕道:“大人,叛军刚走没多久,又是向西遁去,谅也跑不了太远。末将这就率兵去追,一定要将信王给抢回来!” 袁崇焕这时也稍稍恢复了神智,连声道:“追追追,快去追!!!” 与此同时,朱由检正被叛军裹挟着,向前屯西方的群山中疾驰,没多久就撞进了层峦起伏的松岭山脉中。 这松岭山脉是大兴安岭的余脉,呈东北、西南走向,宽约百里,将狭长的辽西走廊与辽阔的蒙古草原分隔开来。山中遍布落叶松、樟子松,故此得名。此时,那满山松木的黑色枝干上,压满了厚厚的积雪,别有一番北国风情。 可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欣赏美景,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身后的前屯逐渐远去,直至被大山挡住,再也望不见。 这时候他倒与袁崇焕心灵相通,也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佟图远纵马狂奔一阵,见暂时没有追兵追来,便喝止全军,聚拢残兵,清点人数。 这一清点,发现全营三千人马,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明军自开国以来便实行军户制,当兵的就世代当兵。而军户之间,也往往互相通婚。因此这一营士卒,倒有一多半姓佟,其余不姓佟的,也多与佟家沾亲带故。 这一场混战下来,主将佟养浩被斩,全营的士卒折损了超过三分之二。而且一旦叛变,那后方的家属也肯定遭殃了,因此人人痛哭失声。 佟图远也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吼一声道:“都别哭了,听我说!各位父老乡亲,实不相瞒,那封信是真的!先父确实打算弃暗投明,率领大伙儿投奔女真人!只可惜被袁崇焕这个狗官发觉,害了先父的性命!” 众人一片哗然之际,佟图远继续大声说道:“各位不要乱!你们说,咱们当明军有什么好!吃不着喝不着,打一仗输一仗,谁也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脑袋!而人家女真人已经建立大金国,奉努尔哈赤为天命汗,咱们如今去投奔,那就是开国功臣!现在咱们少了什么,到时候全都可以加倍地抢回来!” 这些叛军已经没有退路,其中又有不少佟养浩的亲属,本来就一直撺掇着佟养浩,让他学佟养真叛明。此时被佟图远一鼓动,他们纷纷擦干泪水狂呼道:“我们都听佟将军的!投奔大金国去!” 佟图远见众人听从号令,大喜道:“眼下,我们就有一件宝贝,正好作为我们觐见大汗的礼物!” 说着,他一把将捆得结结实实的朱由检扯了过来,狞笑着道:“他就是大明信王朱由检!只要把他献给大汗,我们就立下了大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呸!”朱由检此时也知道必死无疑,暴怒起来,吐了佟图远一脸口水,痛骂道:“你个狗汉奸,有本事现在就杀了你爷爷!” 佟图远大怒,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朱由检抽得眼前金灯乱冒,嘴角淌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还以为你是王爷?”佟图远抹了一把脸,恨恨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就是我们佟家的聚宝盆,我岂能让你死了?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别让他咬舌自尽了!” 一声令下,当即有小校过来,将一团脏兮兮的破布塞进朱由检嘴里,又从外面用麻绳捆了几道。朱由检气愤至极,把眼珠子都快瞪出眶外,却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佟图远见朱由检仍然拼命挣扎,极不老实,猛地一拳击向他的小腹。 朱由检只觉腹中巨痛,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佟图远趁机从后面猛踹他的腿弯,将朱由检踹得跪倒在地,哈哈大笑道:“过去你是王爷,我见了你总得跪下。现在可好,咱俩反过来了!” 朱由检刚挣扎着想往起站,佟图远一脚踩上他的脑袋,重如千钧,压得他实在起不来,终于颓然倒地,屈辱的泪水绝闸而出! 而佟图远还不肯罢手,用手一抻朱由检的耳朵,将他生生地提了起来,对叛军大笑道:“看见没有,王爷哭了,这个脓包!” 这些叛军此时已经豁了出去,将最后一丝人性也丢到了九霄云外。见此情景,无不抚掌狂笑。 在笑声中,佟图远贴近朱由检的耳边,不怀好意地悄声道:“我的小王爷,你现在就哭啦?告诉你,到了女真人手里,包管你生不如死!你就留着眼泪,到那时候再慢慢哭吧!” 此时,一个小校来报:“将军,前面有一个小山村!” 佟图远这才松了手,恶狠狠地道:“弟兄们!在山海关这么多天,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都憋坏了吧!咱们现在就冲进村去,好好打打牙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情的屠杀 中华民族在悠久的历史中,曾屡遭外族入侵。与入侵如影随形的,自然就是那些残酷的杀戮与滔天的恶行。 而犯下这些罪行的不仅仅是那些异族,还包括一种更为可耻的人:汉奸。 这些人一旦丢掉了良心与廉耻,就已经在潜意识里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而是降格为低等的兽类。为了让自己卑贱的生命延续下去,他们转而向自己的同胞亮出屠刀。而且作起恶来,往往比那些外族入侵者更为卖力。 而此时的佟图远,和他手下的八百名叛军,就是这样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他们纵马疾行,不多时便将小山村团团包围。 那小村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平时皆以打猎为生,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七十人。因大雪封山,便躲在家中“猫冬”,哪料想会突遭这塌天大祸! 佟图远一马当先闯入村中,指使手下挨家挨户搜人,先将所有的村民从被窝中强拖出来,驱赶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中。 那村中的猎户虽也有些打猎用的钢叉、鸟铳,但又如何敢与穿着官军服装的数百叛军对抗?因此无不束手就擒,在凌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佟图远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下巴微微一扬道:“男人、老的、小孩统统杀了,女人嘛…弟兄们看着办!” 直到这时,村民们才知道这些“官军”的目的。那些老幼和孩子们顿时绝望地哭喊起来,而男人们则发出最后的怒吼,想做困兽之斗。 但是他们手无寸铁,又众寡悬殊,如何能是叛军的对手?不过顷刻之间,几十名叛军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将这些村民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只有不到二十名妇女没有被杀,但等待她们的,是更为残酷的摧残!野兽一般的叛军将她们架起来,不由分说地抬到房中,轮流施虐。由于“僧多粥少”,门外还排起了长队,甚至有些性急的叛军,竟一起闯了进去,几人同施兽行! 听着村子上空那些妇女凄厉的惨叫声,朱由检死死地瞪着佟图远,恨不得将他一口咬碎!可是他手脚被缚,连嘴都被堵上,连动一动都不可能,只能任仇恨的泪水肆意流淌! 佟图远却哈哈大笑道:“信王千岁,省省力气吧!你知道女真人抓到了像你这样身份尊贵的敌人,一般要怎么处置么?他们会把你的脑袋剁下来,再削掉天灵盖,用剩下的部分做个夜壶!哈哈哈哈,到时候,你连这些女人都不如!” 朱由检听得汗毛根都竖起来了,心想这还真有可能。如果落到那种田地,还不如想办法早点死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校来报:“佟将军,我们已经与金国的接应人马取得了联系,他们就在北面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等着,让咱们赶紧过去汇合,说是大部队随后就到!” 佟图远喜形于色道:“好!让弟兄们抓紧时间开伙吃饭,吃完饭,立即开拔!你们几个看好他,本将军先去快活一会儿!”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闯入一间屋子。而剩下的那几名叛军,见别人要么去风流快活,要么闯入村民家中大肆抢掠,要么去杀**扑狗,生火做饭,谁肯在这傻乎乎地看着?当即一使眼色,也加入了施虐的队伍,倒把朱由检晾在了这里。 朱由检见无人看管自己,第一反应当然是想要逃走。可是拼命尝试了几次以后,他发现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无法挣脱,只得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此时他看见身旁那颗枯死的大树,心中一横,暗想反正到了女真人手里也是个死,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免受*之辱! 想到这里,他费力地挪动着被绑住的双脚,勉强转过身来,将脑袋对准大树,一头就撞了过去。 但是人家撞柱而死,那是需要助跑的。又或者撞墙角、撞桌子角,那是撞些尖锐之物。可朱由检没有经验,还以为跟头球攻门差不多,故而用脑门去撞圆形的树干。 人的脑门乃是全身骨骼中最硬之处,哪那么容易撞坏?朱由检一头撞上大树,只是觉得脑中一荡,向后仰倒,头上起了个大包,擦破点皮,却并无大碍。可是这下连撞带摔,疼得他七荤八素,再加上手脚被绑,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躺在混着村民鲜血的雪地中,朱由检无助地仰望着即将发白的夜空,心中暗骂:“贼老天!你真他娘的瞎了眼!” 在这一刹那,蕊儿、张皇后、四姐妹、包玉怜、董小宛、陈圆圆、戚美凤、叶卡捷琳娜等人的面庞,如同过电影一般,从朱由检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绝望地想:看来这次穿越之旅,自己完全就是个匆匆过客,啥也没干,故事就要结束了! 正在此时,忽听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朱由检拧头看时,只见几十名明军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打马如飞,正向这个小村子冲来! 佟图远作为主将之子,久在军中,倒也很有经验,已经在村子的前后左右,布置了十几个哨探。可是这些骑兵来得太快,此时又是天色将亮不亮、精神最易懈怠之时,待这些哨探发现有人马冲来,再想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为首的一员将官,头戴金盔,身披重甲,将手中那口沉重的大刀高高举起,借着座下骏马的冲力,一记“力劈华山”,冲着最前面的哨探就劈了下来。 只听“咔嚓”一声,那哨探竟然连人带马,被这一刀劈为了左右两半,让此将从中间穿了过去! 其余叛军哨探简直都吓傻了,过了片刻,才纷纷如梦如醒般地大喊道:“敌军来劫营了!” 而此时,那几十名骑兵已经鱼贯跟进,如利箭一般射进了村庄! 叛军闻变,如同惊弓之鸟,纷纷从房中蹿了出来。可他们根本想不到对方来袭的速度这么快,大多数连兵器都还没来得及拿。 那些明军骑兵哪肯手下留情,当即展开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刚才这些叛军还对着手无寸铁的村民大肆施虐,可此时又成了对方施虐的对象,一时间被杀得血肉横飞,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不过他们毕竟人数太少,才只有几十人。而叛军好歹有将近千人,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斩杀了百十来人,但其他人也借着机会,寻出了自己的兵器,有的甚至上了马,准备将这些明军包围。 而此时那佟图远也光着膀子从房中冲了出来,连盔甲也顾不得穿,便飞身上马,举刀大吼一声道:“弟兄们,不要乱!他们没多少人,给我杀光他们!” 说着他便催动坐骑,杀入战团。那些叛军见主将如此悍勇,也都暂时忘了胆怯,玩命地嘶吼着冲了上去,想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将这几十骑明军剁为肉酱。 这几十骑明军见被包围,却丝毫不乱,在那员金盔武将的带领下,忽分忽合,不与叛军的骑兵主力交锋,却专捡那些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家伙下手。 而叛军的骑兵,坐骑都是从前屯的马厩中临时抢来的,本来骑着就有些别扭。而对方又骑术精湛,配合默契,在战场上异常灵活,别说厮杀,根本连人家的马尾巴都摸不着。 不过片刻之功,叛军又被放倒一二百人,而那队明军骑兵竟然一个受伤落马的也没有!佟图远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对方绝对不是普通的明军! 但是他素有勇名,眼见折损了这么多人马,也气得胸闷欲裂,便抡起大刀,不顾一切地冲着那领头的金盔武将扑了过去。 那员武将见已杀了不少叛军,战场的兵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实质的变化,便也不再躲闪,而是端着大刀迎了上来。 二马错镫之际,佟图远使尽平生之力,抢先抡刀向敌将砍去,暗忖凭自己这一把力气,明军中没几个人听禁受得住。只要对方敢用刀来封,非把他的兵器震飞不可。 孰料那员武将见大刀劈来,既不躲闪,也不封格,而是同样一刀,也奔佟图远劈了过去! 佟图远心中大惊,暗道这不是两败俱伤的玩命打法么!可是刀已劈出,再想收刀已来不及,只得狠下一条心,继续向下劈去,希望自己这一刀先劈中对方,令对方的劲力用偏,或可死中得活。 可令他万料不到的是,明明对方的一刀比自己晚出,却偏偏是后发先至!眼见头顶寒光一闪,佟图远万般无奈,只得将头一偏。虽然避免了脑袋被劈为两半的命运,可肩头却躲不过去了,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臂连同肩膀,已经同身子分了家! 而几乎与此同时,佟图远的大刀也已劈至那员武将的面门。那人却突然诡异地一笑,然后猛地一低头,用那顶金盔硬接了这一刀! 只听“当”的一声,大刀狠狠地砸在了头盔上。佟图远只觉右臂巨震,再也把持不住,大刀随即脱手,远远地飞了出去。 二马飞驰而过,佟图远左半身血喷如注,而那员武将却安然无恙,还故意气人似的将大刀交在左手,伸出右手在头盔上掸了掸,又是冲佟图远诡异地一笑! “你…你是什么人?!”佟图远勉强支撑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那人却仰天长笑道:“鼠辈!没听说过铁头吴三桂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追击叛军 吴三桂一刀劈掉佟国远的左臂,也彻底击垮了叛军的士气。 佟图远强忍着巨痛落荒而逃,其余叛军士兵也无心恋战,乱哄哄地跟着他向北败去。 吴三桂倒也不再追赶,纵马来到朱由检跟前,吩咐士卒给他掏出了口中的破布,冷冷地问道:“喂,知不知道信王殿下现在何处?” 朱由检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本欲好好谢谢眼前这位救命恩人。可刚才听他自报姓名“吴三桂”,顿时意识到,这不就是那个若干年后的超级大汉奸么?因此当即沉下脸来,没好气地道:“瞎了你的狗眼啦?我不就是信王朱由检?” “哈哈哈哈!”吴三桂突然仰天长笑,周围的明军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朱由检被笑得浑身发毛,大声叫道:“你们笑什么!” 吴三桂倏地止住笑,厉声喝道:“你个穷要饭花子,竟敢冒充信王殿下!” 朱由检诧异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明黄色长袍已经被扯得一条一条的,想是之前在丛林中狂奔之时,被茂密的松树枝挂烂了。后来他在满是鲜血的雪地中滚过,又头撞大树,碰得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朱由检立时大窘,想找出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一则他双手双脚仍然被绑着,想动也动不了;二则他身上也没带着印玺之类的东西,还真的无法证明自己就是信王。他只得高声叫道:“我真的就是朱由检!不信的话,把我带回前屯,一问便知!” 吴三桂却冷笑一声道:“你这大胆狂徒,还在狡辩,耽误本将军的时间!来人,将这厮斩了,然后继续追击叛军!” 旁边一名士卒应了一声,立刻就举起了明晃晃的大刀,一刀便向朱由检的脖子削来。 朱由检只得把眼一闭,心想吴三桂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比正常的历史还提前要了哥的命了!哥就是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个大汉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射来一支冷箭,疾如流星,快似闪电,正中那把高高举起的大刀。 只听“铮”的一声,这把精钢打造而成的大刀,竟被这利箭生生地断为两截!那士卒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刀身传来,虎口巨痛,再也把持不住,将断刀脱手,掉落在朱由检身前。 吴三桂大吃一惊,急转回身时,一骑快马由远及近,已经如同旋风般地冲了过来,马上之人边跑边高声喝道:“住手!谁敢伤害信王!” 吴三桂定睛一瞧,不禁失声叫道:“舅父!” 来者也不答话,疾奔过来滚鞍落马,先解开朱由检身上的绑绳,再大礼参拜道:“末将祖大寿救驾来迟,求殿下恕罪!” 朱由检心中这才恍然,原来祖大寿是吴三桂的舅舅。看来这辽东诸将不但多出于李家,而且还有裙带关系,怪不得一荣俱荣。长此以往,这边军都快成了李家的私人武装了! 虽然心中略有不爽,但毕竟人家救了自己,朱由检也不好太过责难。因此只得双手将祖大寿搀起道:“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何罪之有!” 这时,那位“铁头”吴三桂也傻了眼,赶紧下马跪于祖大寿身后,浑身抖成一团,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全无刚才的凛凛威风。 祖大寿这才想起这个外甥,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又作势欲打道:“不成材的东西!我叫你来救驾,你怎么也不问问清楚,险些误伤殿下?” 吴三桂吓得体如筛糠,躲也不敢躲,只是连连磕头道:“殿下饶命,舅父饶命!小将实不认识殿下,故此才发生误会!” 祖大寿又连着抽了吴三桂几个耳光,将他的脸都抽肿了,这才转身对朱由检讨好地道:“殿下,这是小甥吴三桂,他是守备吴襄之子,现在军中任把总,也算得上是一员骁将。此次他刚从祖籍奉旨夺情赶回,正巧碰上前屯兵变,连城也未入,便追击叛军至此。因未曾见过殿下,故有此唐突之举…” 朱由检听着祖大寿的介绍,心想他这是句句在为吴三桂开脱。这也难怪,祖大寿既是吴三桂的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指望着他杀吴三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转念一想,这吴三桂倒确实是来救自己的,只不过行事过于鲁莽而已。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叛军就算不杀自己,也必会马上开拔,将自己送给女真人,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且在历史上吴三桂虽然是遗臭万年,可在这个时空,这些事毕竟还没有发生。因为尚未发生的事而迁怒于他,既不大合理,说出来也无人相信。若一味坚持要责罚吴三桂,自己反倒会背上个恩将仇报的名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朱由检终于面色由阴转晴道:“既然是误会,本王又没什么事,祖将军也不必责罚吴将军了。眼下叛军还未逃远,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追击!” 祖大寿忙赔笑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前屯休息,末将等去追也就是了。” “不行!”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本王必须亲自去追!我非得亲手杀了那个佟图远,为那些惨死的乡亲们报仇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地在村子中巡视了一番。那些惨遭凌虐的妇女,大多已被蹂躏至死,只有几个尚未断气,也是目光呆滞,奄奄一息。见此情景,朱由检更是怒气冲天,痛苦地长啸一声,却无法驱散满腔愤懑! 祖大寿和吴三桂还想劝解,朱由检却瞪着血红的眼睛咆哮道:“谁他妈也别拦我!谁拦我就杀了谁!” 祖大寿和吴三桂面面相觑,心想两国交兵,杀人盈野,死几十个村民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若因此把信王给折了进去,那可就没法交待了,因此仍是踌躇不决,便找借口劝道:“可是殿下,咱们现在只有几十人,那叛军却有几百人,还不知前方是否有鞑子接应…” 几人正说话间,又有数百明军骑兵赶至山村,为首者是守备何可纲。 原来祖大寿率兵赶回前屯,得知朱由检被叛军劫走,便心急火燎地往西追去,把部下远远抛在了后面。 走出不远,正好遇见归营的吴三桂,这才发现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便让吴三桂先率部下追击,自己留下来等大部队。可他生性急躁,等了片刻又等不下去了,仍是单骑追来。是以吴三桂、祖大寿、何可纲接踵而至。 朱由检见又来了人马,精神大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刚才吴将军几十骑尚且敢与叛军的近千人对战,现在咱们已经比叛军人马多了,还有什么不敢追的?别废话了,立刻随本王追!” 说着他便抢过一匹战马,翻身骑上,一马当先追了下去。 祖大寿等人也只得招呼士卒一起跟着追,同时派人给前屯的袁崇焕送信,心中却不住地叫苦。暗道刚才是为了解救信王,哪怕一人一骑,也得硬着头皮上。而且当时叛军防守松懈,我暗敌明,故此才能一击得手。 现在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把信王救了出来,本来这次的任务已算圆满完成,何必多次一举去追击叛军?而且再往前走,就快要进入女真人的势力范围。敌情不明,孤军深入,万一要是落入鞑子的包围圈,那可就**飞蛋打,彻底玩完了。 但朱由检却不管这些,只是咬紧牙关,强忍泪水,拼命地打马飞奔!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只知道那些叛军做出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就必须得到严厉的惩罚,让他们再多活一刻都不行! 这数百骑明军又向北狂奔了数十里,终于渐渐赶上了叛军。 此时那些叛军已是强弩之末,个个疲惫不堪。尤其是主将佟图远,被吴三桂砍掉了左臂,虽然用布临时包扎了一下,毕竟失血过多,早已支撑不住。 听后方马蹄声大作,追兵渐近,佟图远自知难以走脱,索性勒马大叫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此时的叛军已如丧家之犬,哪还有心作战?是以只有十数骑对他死心塌地的佟家亲兵留了下来,余者仍是向前狂奔。 佟图远见无人听命,心中大悔,再想拨马逃跑,可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朱由检已经飞马冲了过来,边冲边嘶哑着嗓子狂吼道:“佟图远!你个狗汉奸,纳命来!” 佟图远见来者竟是朱由检,登时大喜,心想这信王脑子肯定是进水了,居然还主动送上门来!虽然自己少了条胳膊,但只要杀了朱由检,这笔买卖还是赚大了! 想到此处,他抽出身上的佩剑,双腿一夹马肚子,狞笑一声,冲着朱由检的坐骑就迎了上去。 眼见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佟图远将长剑高高举起,正要挥臂砍下,却觉得脑门一热,紧接着耳中听到“砰”的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陷入重围 佟图远万料不到,看似弱不禁风、两手空空的朱由检,还未等两马错镫,竟抢先向自己开了一枪。 其实明军的骑兵中,也曾普遍使用一种三眼铳。但这种火铳与鸟铳一样,一是射程较近,还不及弓箭;二是击发太慢,同样需要先将火药填好,再用石头等硬物猛砸火帽,引爆火药,将弹丸击发出去。 这样一来,射手就必须占用双手,一手端三眼铳,另一手砸火帽。不但使用起来极为不便,而且一砸之下,更加难以瞄准,所以命中率也实在低得可怜。 明军刚开始装备这种三眼铳时,因为击发时能发出巨大的声响,且硝烟弥漫,看似威力惊人,倒也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敌军。 但时间久了,敌军皆知道这玩意中看不中用,就连明军自己也嫌用着麻烦,大多弃置不用。 而朱由检手中的这支燧发手枪,原理与三眼铳大同小异,只多了一个改动,即用扳机取代石头。 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改动,燧发手枪却有了三眼铳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单手击发,而且可以瞄得更准。 而佟图远自然不了解这种自西方传来的新式武器。若在平时,敌人想用火铳袭击自己,必然会双手持铳,端坐于马上,提前做出射击的架势,他就会有所察觉。 可这次因手枪体积不大,他又早已失血过多,目光迷离,竟根本没注意到朱由检手中还拿着一把枪。 朱由检眼见佟图远冲至离自己四五步远,抬手便是一枪。追击途中他早已上好了弹药,此时突然出手,又是如此近的距离,根本都不用瞄准,直接就轰在了佟图远的脑门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佟图远的脑袋立即被打开了花,脑浆四溅,死尸从马上栽了下来。 而那些佟图远的亲兵,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想冲上去阻截朱由检,只听弓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支利箭已经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 这些叛军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倒五六个,其余的人不敢再战,也顾不上抢他们的主子的死尸了,纷纷拨马落荒而逃。 朱由检一枪打死佟图远,直到此时才觉得有点后怕。虽然他以前也曾开枪杀人,但这一次却是最为凶险。不由得暗想万一刚才那一枪没有打中,或者没有击发成功,此时横尸马下的,可就是自己了。 而且幸亏后续部队的箭雨来得及时,否则,就算杀了佟图远,自己仍会陷于叛军阵中。燧发手枪又不能连发,到时候现上子弹可就来不及了,自己非得当场挂掉不可。 正在朱由检为自己冒失的行为后怕之时,祖大寿、吴三桂、何可纲率领着大队骑兵也跟了上来。见他没有受伤,祖大寿就差没念佛祖保佑了,当即命令士卒四下散开,将朱由检牢牢地护在当中,打死也不让他继续追下去了。 朱由检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佟图远的死尸,顿时又怒气冲天,便跳下马来,寻了把钢刀,一刀将那已经轰得稀巴烂的脑袋砍了下来,又使劲往上跺了两脚。 祖大寿见状忙劝道:“殿下息怒,留着这首级,回去还可请功呢!” 朱由检余怒未消地道:“这么死也太便宜了他!” 诸将见朱由检满身是血,神情可怖,简直如同刚从地狱杀至人间的魔鬼,也都心中一凛,暗想这位王爷和一般的王爷可不一样,实在不好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祖大寿刚要率军往回退,忽听前方隐隐传来喊杀声。 吴三桂立于马上眺望了一会儿,失声笑道:“这些叛军怎么又回来了?嫌自己活得太长么?” 祖大寿却面色一寒道:“不好!叛军首领已亡,心胆皆丧,怎么还敢往回杀?此必是受了鞑子的驱使,不得不来!看来,鞑子的军队已经离此不远了。快,掩护殿下快走!” 可此时为时已晚。只听数声极其难听的号角从对面的山后响起,随即金鼓大震,杀声震天,无数女真人的骑兵,已从隐身的山背后和浓密的树林中转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向明军围拢! “中埋伏了!”祖大寿虽然吃了一惊,却并不慌乱,在马上大吼着发号施令道:“吴三桂!” “末将在!” “敌军的包围圈,只有东北方向较为薄弱!你率领本部骑兵,保护殿下从这一路杀出,不得有误!” “遵令!” “何可纲!” “末将在!” “你率一百骑兵佯装向南突围,分散鞑子的注意力!” “遵令!” “其余所有人,跟随本将直取鞑子的中军,搅乱鞑子的阵势!杀敌雪耻,就在此时!”祖大寿吼完这最后一句,便抄起掌中大枪,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名骑兵,也被主将舍死忘生的精神深深感动,一边大声狂呼,一边紧紧地跟上,对着女真骑兵人数最密、旌旗招展的地方,奋勇地发起了冲锋! 而那位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将领何可纲,则率领一百名骑兵转身向南杀去,手中长枪的枪尖,反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吴三桂也不再迟疑,不由分说地将朱由检扶上了马,抡刀大喝道:“将士们!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把殿下安全送回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女真人阵中,两员武将正端坐于马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明军的动静。 右侧的那员将年约三十,身高足有一米九以上,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左眼角开始,贯穿鼻梁,直通至右嘴角,好似整张脸已经分了家。见明军兵分数路,他有些沉不住气,急对旁边的武将道:“贝勒爷,明军已经打算分兵突围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冲上去!” “鳌拜,急什么?”那员年轻的女真将领漫不经心地笑道,“咱们有数千铁骑,再加上刚刚投降的那些人,四面围得铁桶一般,还能让他们跑了?” 说话的人,正是皇太极的长子、努尔哈赤的孙子,固山贝勒豪格。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却已在后金军队中崭露头角,独挡一面。 努尔哈赤将女真军队分为八旗,他自领正黄、正白、镶黄三旗。这其中,他又将镶黄旗交给第八子皇太极掌管。而皇太极有意栽培长子豪格,经常让他代表自己统军,是以豪格年纪轻轻,已经是镶黄旗的实际统帅。 自去岁广宁大战之后,明军一溃千里,退至山海关死守。而围绕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方案,女真人内部也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其中一派,以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侄子济尔哈朗、阿敏为代表,主张先巩固现有的领地,不必急于南下。 而另外一派,则以八子皇太极、十二子阿济格、十四子多尔衮为首,主张立即南下,痛打明军残部,一举占领山海关。再伺机直取京师,定鼎中原。 这两派势力都很强大,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是他们谁也说了不算,最后还要大汗努尔哈赤来做决定。 而努尔哈赤心中清楚得很,这并非是单纯的军事路线之争,而是一场极其复杂的政治斗争。 他知道,自己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虽然骑马挽弓仍十分雄健,到底与年轻时无法相比了。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一个重大的问题,也就越来越显得迫在眉睫,那就是谁来继承大汗之位。 女真人同蒙古人一样,是没有长子继承父业的习惯的,父亲也从来不指定继承人,即使指定了也是白搭。因为谁足够强,谁更有实力,谁就有资格在上一任酋长死后,夺取他的一切财产,包括他的女人。而竞争失败者,要么远离部落,要么乖乖地做个奴仆,否则就只有去死。 千百年来,这种残酷的生存竞争游戏,锻造了蒙古人和女真人坚强的性格,却也将“残忍”二字,深深地刻入他们的骨髓之中。 努尔哈赤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死,代善、皇太极、济尔哈朗这些人,肯定会为了争夺汗位而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兵戎相见。 既然这些难以避免,努尔哈赤倒也并不十分担忧。但令他忧虑的是,一个庞大的大明帝国仍然压在女真人的头上。虽然近年来在自己的指挥下,女真人屡战屡胜,甚至建立起了汗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军仍然有着强大的实力。若女真人发生内乱,会不会被趁虚而入,各个击破,将这几十年来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呢? 因此,努尔哈赤在这次争执中十分谨慎,既不支持代善,也不支持皇太极,而是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法,即主力部队稳守广宁,派出小股部队向南骚扰。 但皇太极并不这么想。他自告奋勇领取了骚扰作战的任务,却命令手下的镶黄旗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单独出击,将骚扰变成大规模作战。只要能大胜明军,他的威望和势力将更盛一层,在日后的夺汗之争中,也会更加有利。 作为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当仁不让地担任了此次行动的先锋。恰在此时,佟养浩与早已投降的佟养真秘密取得联系,打算率军叛明。皇太极喜不自胜,当即命豪格率兵接应。 哪料到佟养浩因事机不密,提前败露,被监军袁崇焕擒斩。而佟养浩之子佟图远仓促发起兵变,结果也被杀死,只剩下数百残兵,让豪格大失所望。 但豪格已经从败兵口中得知,追击的明军中还有一位王爷,当即大喜过望。他来不及请示皇太极,立即决定倾巢出击,定要将这个王爷生擒活拿,立下头功。 于是,继广宁之战后的又一场明金恶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阵斩汉奸 明军和后金军的骑兵都开始冲锋,中间夹着的那些叛军可就惨了。 他们本来从前屯城中逃出之时,人人有马,否则也跑不到现在。待向北狂奔数十里,终于见到女真人时,却被严令下马,将马匹全都划归女真人营中去了。 专门负责接应联系的,也是佟家之人,名叫佟图赖,是佟养真之子,此时隶属于镶黄旗,算是豪格的包衣奴才。他对主子的命令虽然大为不满,但此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能反去劝说自己的族人:“你们服装与明军相近,若也骑马,满洲勇士们分辨不出来,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这些叛军信以为真,只得不情愿地交出马匹。 然后他们马上接到第二个命令:打头阵,向明军发起冲锋! 这下叛军们可不干了:让步兵对骑兵冲锋,那不是找死么? 豪格见叛军一片大哗,并不说话,只是用眼角睨视佟图赖。佟图赖浑身一凛,忙上前对自己的族人们道:“乡亲们!大金军可不比明军,治军极严,令出如山,绝不可讨价还价!现在贝勒爷亲自督战,若稍有犹疑,不肯奋力上前,各位全都得粉身碎骨!现在咱们只有往前冲,只要消灭明军,人人都可得到大量的赏赐,要地有地,要女人有女人!” 叛军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无奈之下,只得转向明军,乱哄哄地发起了冲击。 佟图赖却并未跟着冲锋,而是悄悄地退了回来,讨好地对豪格道:“贝勒爷,我们佟家人既归顺大金,皆誓死效力,人人争先…” 豪格还未说话,一旁的鳌拜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讥讽道:“拉倒吧!看他们那副熊样,还人人争先?” 佟图赖被噎得半天上不来气,心中无比怨恨鳌拜,却一句也不敢反驳。 原来这鳌拜性骄气傲,素来瞧不起汉人,认为大金军队就应该全是血统纯正的女真勇士,连蒙古人都不能要,更不要说怯懦的汉人了。 但努尔哈赤却颇为重视投降的汉人,如佟养真、李永芳等降将,皆在他手下得到重用。有的甚至得到很高的礼遇,娶到女真高级将领的女儿,直至抬入旗籍。 而镶黄旗的旗主皇太极,就比努尔哈赤更进一步,不但收留降将,还主动招揽。因此这些年来,倒也吸引了一些数典忘祖的无耻汉人。像眼下皇太极的最信任的谋士范文程,便是主动去投奔后金的。 皇太极宠信汉人,让鳌拜大为不满。他当然不敢直接顶撞旗主,但对那些汉人,可就不客气了,张口即骂,抬手即打,甚至还毫无缘由地杀过两个降将。 皇太极念在他是女真人,又是一员骁将,也并未认真惩罚他,只是稍稍申斥两句。鳌拜自此有恃无恐,更加飞扬跋扈。 因此,佟图赖哪敢招惹鳌拜,只得一脸谄笑着低头不语。 豪格倒是微微一笑,称赞道:“佟图赖,你做得不错。只要能生擒明廷的王爷,本贝勒定会在阿玛之前为你说话,让大汗给你们父子记上首功。” 佟图赖闻听此言,激动得浑身颤抖,跪伏于地连磕三个响头,大吼一声道:“我们佟家愿为大金肝脑涂地!” 豪格却微微摇头,纠正他道:“说那么大干嘛?你是镶黄旗的包衣,只要忠于阿玛、忠于本贝勒,也就行了。” 佟图赖刚才还极度兴奋,此刻却又出了一身冷汗,忙改口道:“是,是!我们佟家誓死效忠旗主,效忠贝勒爷!” 豪格却不再理会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因为两军已经交上了手。 明军兵分三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路由祖大寿率领,直奔豪格的大纛旗而来。 祖大寿眼见前方最先冲来的,竟又是佟养浩手下的那些叛军,简直要气炸胸膛!他心想今天倒霉就倒在这帮人手上了,岂能放过一个?因此将铁枪往空中一竖,大吼道:“叛兵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给我杀!” 身后的明军骑兵,皆是他手下亲兵,在明军中也属于战斗力较为强悍的一部。见主将怒吼,他们也大声呼喝,纷纷举起手中长枪,将枪尖对准了前方的叛军。 骑兵冲锋,那是何等之快。不过瞬息之间,祖大寿已经撞入了叛军阵中,真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顶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卒,只觉得气息一滞,眼前一黑,已被祖大寿一枪扎了个透心凉,从地上生生地挑至空中。 后面的十几名叛军大骇,刚想往两边散开躲避,祖大寿大枪一抡,已把那具枪尖上的死尸甩了出来,狠狠地冲着他们砸了过去。叛军躲闪不及,立时被砸倒一大片,无不骨断筋折,连声惨叫! 可是他们也没叫两声,祖大寿已经猛提马缰,从他们的头顶凌空越过。随后而至的明军骑兵可就不跳了,而是直接从这些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践踏而过。在千百只马蹄的乱踩之下,这些可耻的民族败类顷刻之间化做一摊肉泥,就算拿着放大镜,也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本来叛军逃了一夜,已经疲惫至极。又被驱赶着打头阵,万般的不情愿,哪有什么战斗的意志?被祖大寿这一冲,立刻全军崩溃,也顾不得什么贝勒爷的严令了,全都撒丫子向后玩命地奔逃。 后面的豪格见了,眉头微微一皱,对身旁的鳌拜使了个眼色。 鳌拜会意,狂吼一声,犹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跟在叛军身后数十步、缓步前行的女真骑兵已经张弓搭箭,对准了前方的战场。叛军刚一后退,这些骑兵立刻开弓放箭,箭雨密如飞蝗。 可怜那些叛军,前有明军长枪猛刺,后有女真人万箭齐发,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七八分钟,竟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也没活下来! 后金阵中的佟图赖看得清清楚楚。眼见自己的同乡、族人、甚至儿时的玩伴,一个个丧命于女真人的利箭之下,他真如心头剜肉一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豪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佟图赖,敌军有几十骑奔东北方向去了。正好你的部属也在那里,你就过去督阵。若拦不下这股敌人,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佟图赖心中一凛,忙领命打马飞奔而去。 鳌拜忍不住道:“贝勒爷,像这种货色,何不让他也上去,和这些稀包软蛋一齐送命?” 豪格大笑道:“鳌拜,好狗可以看家护院,不是非要杀了吃。你还得跟阿玛好好学学!而且,眼前这股明军人数最多,那王爷估计就在其中。若万一被佟图赖擒获,岂不让他抢了你的头功?” 鳌拜如梦初醒道:“还是贝勒爷思虑周全!那就看我鳌拜的吧!”说着便打马飞奔,直奔祖大寿的骑兵杀去。 而与此同时,佟图赖也赶到了自己的军中。原来佟养真投降之时,也带过去数千叛军。经过几番大战,还剩下一千余人,此战全归佟图赖统属。 佟图赖往前方一看,果然见几十骑正奔自己的方向冲来。他仔细一瞧,其中一匹马的脖颈下,还挂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那人头尽管已经碎了半边,但剩下的一半面容还依稀可辨,正是自己的堂弟佟图远! 佟图赖痛得大叫一声:“给我冲!给我杀!一个都不能放过!我佟图赖今日要为族人报仇!” 其实佟族叛军,大半倒是被后金军射死。他真要报仇,也该去找豪格算账才对。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思维当然与正常人不一样,反将仇恨记到明军身上,想倚仗着人多势众,将对面的几十骑一口吞下。 而对面那悬挂佟图远人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的坐骑。 朱由检由吴三桂护着,向东北方向疾奔而来。此时见前方有人拦路,吴三桂在马上对朱由检大叫道:“殿下,前方敌军甚多,可向东绕路而行!” 朱由检却听见佟图赖大叫,心中一动,暗想这佟图赖不就是后来的清顺治帝福临的后妃佟佳氏之父、康熙皇帝玄烨的外公么? 他当即对吴三桂吼道:“吴三桂!本王命你将前面那员将斩了!如得手,赏银十万两!否则,我斩了你!” 吴三桂本是利欲熏心之辈,听说有十万两赏银,当即大喜,早忘了祖大寿的叮嘱,飞马独骑直取佟图赖。 佟图赖正往前冲,忽见对面一将如离弦之箭般纵马袭来,忙举枪相迎。 可那吴三桂乃辽东李家中的后起之秀,深得家主真传,武艺岂是佟图赖所能比。只见他一招“横扫千军”,抡圆大刀向佟图赖拍了过来。 佟图赖忙将铁枪一竖,想将这一刀封出去。眼见刀枪即将发生撞击,吴三桂突然猛地将刀势顿住,再往回一带,佟图赖这一枪挡了个空,一时间门户大开。 吴三桂哪肯错过如此良机,狞笑一声,化刀为枪,从佟图赖的大枪和身体之间的空隙刺了进去,再顺势向斜上方一撩。 佟图赖只惨叫了半声“啊”,便被这一刀削断左臂,又接着削到脖子上,斗大的人头应声而飞,满腔狗血冲向碧蓝的天空。 朱由检在后面见了,仰天狂笑,心想什么千古一帝,什么康乾盛世,都去他姥姥的吧!哥这回从根上给你断了! 可他转念一想,没准佟图赖这个死鬼已经留下孽种了呢!要是那样的话,什么“小玄子”、什么“四爷”,还是有可能会出生。看来,历史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女真精骑 三路明军分头突击,朱由检和吴三桂这一路,甫一交手便阵斩敌将佟图赖,登时士气大振。 但另外两路明军,此时却陷入了苦战之中。 祖大寿刚刚杀光叛军,见后面如潮水一般涌上千余女真骑兵,阵中高擎一杆大旗,黄底镶红边,上绣五爪金龙。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自知老冤家又来了! 原来祖大寿在辽东征战多年,深知后金军队的配置情况与战斗力。努尔哈赤根据部族统属关系,将女真部队分为八旗,分别为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 其中,他亲任正黄旗旗主,儿子皇太极任镶黄旗旗主,侄子济尔哈朗任正白旗旗主。但此前济尔哈朗之父舒尔哈齐因开罪努尔哈赤,被囚禁而死。济尔哈朗自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重蹈其父之覆辙,虽名为旗主,实则事事听从努尔哈赤,所以这正白旗也如同努尔哈赤亲掌一般。这三旗合称为“上三旗”,兵力最多,战斗力也最为强悍。 其余五旗,也由努尔哈赤的子侄担任旗主,称为“下五旗”。每旗旗主也称“固山额真”,下辖五甲喇;每甲喇下辖五牛录;每牛录下辖数百人,将所有女真成年男子尽行囊括。女真全族,入则为民,出则为兵,兵民一体。是以女真人虽然全族只有几十万人口,但战士却足有十几万。 祖大寿与女真八旗兵交战多次,深知女真人极其悍勇,尤善野战,绝非明军可比。抛开战略层面不说,仅在战术环节,女真人就拥有几大无可比拟的优势。 首先,女真人乃是游猎民族,自幼惯与野兽搏击。在极其残酷的生存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悍不畏死的性格。他们又秉承了游牧民族一贯的作风,把抢掠他人视为天经地义。可以说一年四季,不是在作战之中,就是在准备作战,已经把打仗当作吃饭喝水一样,既极其平常,又必不可少。 而明军都是汉人,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农耕传统。农耕,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全凭辛勤劳作,从土地中获取。只要有了一亩三分地,便可衣食无忧,当然不愿意有战争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生活。即使不得已从军,也因是农户出身,鲜少训练,作战技能往往极为低下。 即使明太祖朱元璋有鉴于此,专门设立军户,但也没能解决这个顽疾。到了天启年间,军户制已名存实亡,逃亡者十有六七,剩下的三成,也是武备荒废,只为混口饭吃而已。 因此,在个人的体能和战斗意志上,明军已与女真人有了较大的差距。 第二,女真人全是骑兵,而明军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很少。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只要是平原野战,骑兵对步兵的巨大优势,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而即使是骑兵对骑兵,女真人仍有必胜的把握。因为马本生于草原,汉地皆为农田或山地,没有马的生存空间。即使明代专设马户养马,以备战争之用,但一则缺乏让马驰骋纵横的条件,二则马的品种也较为低劣。 明廷虽也想从蒙古等地引进良种马,但游牧民族做生意极其狡诈,自然不肯让自己的“尖端科技”外流,常常以次充好,将最劣等的马包装一番,交易给汉人。所以明军的马越来越差,无论是爆发力还是耐力,均比女真骑兵的马差了一大截。 因此,在“关键武器”的先进性上,女真人又完胜明军。 第三,女真人凭借前两个优势,确立了以“骑射”为主的战术。即以马上射箭为主要的攻击方式,尽量避免与敌人短兵相接。 对于明军来说,女真人的这种战术让他们极其头疼。当两军尚未接近之时,女真人便用弓箭射击。明军虽也可用弓箭还击,但劲力不及对方,人家能射到自己,自己却射不到人家,只能顶着弓箭,想尽办法缩小与敌军的距离。 但明军只要前进,女真人便后退,总能大体保持着一段距离,让明军干挨打,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明军的马又不如女真人的马快,再怎么往前冲,也只是白白送死,永远也追不上。 而明军一旦士气低落,向后退却,女真人便不再后退,转而发起冲锋。这时明军已无还手之力,马又不如人家快,跑也跑不远。欲回身决一死战,女真人却又往后退,如此反复拉锯,如同放风筝一般。 几番进退下来,明军往往已经折损大半。这时,女真人就开始发起总攻,将残存的明军团团包围,再一口吃掉。是以明金大战,往往以明军被全歼收场,而女真人则伤亡甚微,有时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在具体的作战战术上,明军又是一败涂地。 第四,在装备和兵器上,女真人都是内穿绵甲,外覆铁叶,头戴钢盔,连战马也身披铁甲。被力度稍小的弓箭射中时,往往会直接弹开,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而所持兵刃多为单手马刀,刀身呈方形略弯,并有两条血槽。砍中人体时,由于有了这两条缝隙,就不易被肌肉夹住,可轻松地拔出。 而明军的防具就比较差了,只有将官才有铁甲,普通士卒则往往只有皮甲,有的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而且普遍防寒功能较差,难以适应东北地区经常出现的严寒。 在兵器上,也是传统的大刀长矛居多,挥舞速度较慢,难以应付女真人疾风暴雨般的攻击。 因此,在兵器装备上,明军仍是落后于女真人。 明军的高级将领如祖大寿等,自然深知己方这四大劣势。但这些差距并非今日才如此,也并非只形成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而且千百年来皆是这般。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有所改观,又谈何容易? 因此,明军较有头脑的统帅,不论是熊廷弼,还是袁崇焕,乃至孙承宗,均提出以守代战,或先守再战,实在是万般无奈下的唯一选择。因为只有守城之时,女真人的这几项优势才体现得不那么明显。 但今天情况不同,祖大寿为掩护信王朱由检脱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多拖后金主力一刻,朱由检便多一分逃生的机会。 他眼见女真骑兵距己方不过数十步,更不迟疑,大吼一声:“杀!”便一马当先,径直向后金军中冲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明军,也知道女真人利箭的恐怖威力,因此拼命向前。只要能接近敌军,形成贴身混战,虽也无多少胜算,总好过被一边倒地屠杀。 此时,鳌拜已从镶黄旗的中军冲了上来。他现在虽只是个牛录额真,但因作战勇猛,屡获赏赐,兵力也渐渐增多,下辖的牛录竟已接近千人,此时皆列于阵前。 见明军只有数百骑,鳌拜便也不再用那“放风筝”战术,而是高举马刀,带头冲了上去,欲将敌方一举歼灭。 女真骑兵见主子带头冲锋,也都加快速度,与明军的距离迅速拉近。但他们与明军不同,边冲边放箭,还未接触,一片箭雨已将冲在最前的明军罩在其中,登时射倒三四十骑。 而明军中虽有人也开弓放箭,但速度明显不及女真人,准头又稍差,只射死几个敌兵。 两支骑兵对冲,犹如两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迎头对撞,那速度简直快得惊人。瞬息之间,祖大寿和鳌拜已经错马而过,大枪和马刀连续交击三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声。 祖大寿是双手持枪,本来比单手持刀的鳌拜占了优势。但这三下交击过后,祖大寿被震得双臂酸麻,暗赞对方真乃天生神力。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他继续纵马前冲,向紧跟在鳌拜身后的一名骑兵痛下杀手,一枪刺向他的咽喉。 这名骑兵虽然身披重甲,但咽喉处仍是防护最薄弱的地方。祖大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仍然极准地击中了这个要害,将他一枪挑于马下。 而与此同时,两支骑兵的大队终于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女真人虽然骑术精湛,大多数能稍稍拨转马头,与明军错镫而过;但由于速度太快,仍有不少和明军直接二马相撞,两方同时人仰马翻,撞得全身骨骼尽碎! 骑兵对骑兵,作战方式无外乎三种;一是对射弓箭,二是互相冲锋。相对于射箭,冲锋时的短兵相接更为危险。当战场万马奔腾之时,战局瞬息万变,前后左右都可能有敌人,这时候一看谁的头脑更清醒,二看谁下手更快。 而鳌拜和他的牛录骑兵,显然比祖大寿的明军更胜一筹。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女真人还是很少用刀,仍主要用弓箭伤敌。在十几步、甚至几步的距离放箭,速度跟子弹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射准,根本来不及躲避或者挡格。 在后面观阵的豪格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觉得照这样打下去,鳌拜定可将这支明军彻底歼灭,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而已。 可他望向其他两路明军时,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哲别再生 豪格首先关注的是向南突围的明军。因为明军自南方而来,如要退回前屯,向南突围当然是第一选择。如果那明朝王爷不在人数最多的一路,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在这一路中。 女真骑兵与叛军事先取得联系,名为在此接应,实则是设下了一个圈套。因为叛军北遁,明军必然追赶。 广宁之战后,努尔哈赤一直想故技重施,将明军诱出山海关外野战,这也是他并未继续南下的原因之一。 但明军大败之余,已成惊弓之鸟,将山海关外数百里国土尽皆放弃,来了个乌龟不出头。如此一来,后金军反而无计可施。因为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城坚炮重,努尔哈赤还不敢贸然攻城。 而且广宁离山海关太远,足有四五百里。如此长途跋涉,劳师远征,腹地必然空虚。而努尔哈赤眼下还有蒙古插汉部、喀尔喀部和皮岛总兵毛文龙这三个敌人没有解决,也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故此,努尔哈赤便定下这条计策,让佟养真劝降佟养浩。两人本为一族,又同是汉奸脾性,故而一拍即合。在确定佟养浩会归降后,努尔哈赤便给他指定了北逃的路线,这埋伏在那时候已经设置好了。 如今明军果然入彀,豪格岂肯放一人南逃。他在战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布置了一千多人,几乎占到了镶黄旗的一半兵力。其中正南方他埋伏了三个牛录,事先隐藏在丘陵之后。只要明军通过,这三个牛录就负责截断明军的退路。 这三个牛录现已合兵一处。三个牛录额真见明军只有一百余骑向南冲来,均是大喜过望,一个个争先恐后,都想抢下对方主将的首级,立个头功。 孰料还未进入他们惯常的弓箭射程,从明军的队伍中突然飞来一箭,以一个美妙的抛物线从天而降。冲在最前的牛录额真正兴高采烈,打马如飞,根本料不到敌军会在这么远的距离用弓箭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箭正中头盔。 女真人的头盔均为生铁打造,坚硬异常。但这一箭来势过猛,竟将铁盔洞穿,从另一边冒出尖来。那名牛录额真连哼也没哼一声,便顶着这支箭栽于马下。 另外两名牛录额真大为骇异,心想与明军前锋的距离还在百步之外,所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经过了这么远的距离,箭支已经没什么力量了,如何竟能将铁盔一箭射穿? 可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两只利箭又接踵而至。因为箭支是以抛物线从天而降,而战场上人的本能是注视前方,故而很难留意到斜上方箭的轨迹。等他们看到箭支的时候,再想挥臂用兵器拨打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侧头闪避。 其中一名牛录额真躲得稍微慢了一点,这一箭虽然没有射中他的头盔正中,但他这一侧,却正好射到了他的右眼之上。这下他比刚才死的那位更惨,那利箭竟然射穿他的脑袋之后,又向后继续飞行,钉在紧随其后的一名骑兵的战马脑门上,将那匹战马也射死了。 战马一倒,女真人的冲锋阵型一时大乱,后面的骑兵追得太近,来不及躲闪,一下子绊倒七八骑,人仰马翻,互相践踏,伤亡惨重。 侥幸躲过利箭的那名牛录额真,见己方的将领顷刻之间三去其二,仅剩下自己一个人,简直惊讶到了极点。他随旗主皇太极征战多年,大战小战也经历过百八十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心中有些胆寒。 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他渐渐看清了对面放箭的明军将领。只见他将银枪横于马上,右手挽弓,左手拉弦,竟是一名左撇子。 须知常人大部分惯用右手,左撇子只占到不足一成,而善于射箭的左撇子就更是寥若晨星。但这样的射手并非没有,蒙古历史上最著名的神射手哲别,就是左撇子。 哲别的赫赫威名和光辉事迹,在北方游牧和渔猎民族中代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此时这名牛录额真见来将也是个左撇子,又生得面白如玉,神采飞扬,且不停地开弓放箭,箭无虚发,片刻之间已经射倒十余名女真骑兵,恰似传说中的哲别模样,更吓得心胆俱丧,以为是哲别再生!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功夫,来将打马如飞,已经欺至他的马前。只见他收弓挺枪大喝一声:“吃我一枪!”便猛地刺向这名牛录额真。 牛录额真不敢怠慢,忙举刀向上招架。但枪尖离他还有数尺之时,却生生地顿住,枪杆上突然寒光一闪。 那牛录额真只觉眼前一花,咽喉一凉,便被一支利箭透颈而过,死于非命! 这员明将,正是祖大寿麾下将领何可纲。他与祖大寿一样,出身于辽东李家,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因过去明军一向以守城为主,守不住就向后溃逃,何可纲空有惊人武艺,却苦于无处施展。 今日被困突围,他终得独挡一面,当即使出了看家本领。原来李家子弟修习武艺,并不如中原其他派别般,十分注重一招一式,而是非常贴近实战。而且家主会根据各人的天分禀赋,令其修习不同的武功。 这何可纲天生左撇子,且既力大无穷,又性格沉静,具备了神射手的素质。是以李家家主着力培养他的射术,经过十余年的苦练,他已成为李家第一射手,不但在明军中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普通的女真将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他的兵器也别出心裁,看似是一杆普通的长枪,实则其上还附有弩机。此时他轻扣机关,枪上短弩激射而出,那牛录额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已成了他的弩下之鬼。 何可纲大展神威,射死三名牛录额真,这一支明军与女真骑兵也迎头相撞。 但女真人曾自吹自擂:满人不破万,破万则天下无敌。虽有夸大成分,但也不是全无根据。努尔哈赤之所以采用牛录制建军,便是因为牛录之主在他的部属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类似于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只要牛录额真一句话,部众便会慷慨赴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此时这些女真骑兵见主将战死,非但不像明军惯常那样一哄而散,反而人人急红了眼,舍命向何可纲和他的部下冲来。且他们也不再使用常用的战术,而是根本不躲不闪,径直向明军的坐骑撞过去,分明就是想拼个同归于尽。 何可纲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部下人数过少。而其余明军也没有他的本事,虽然人人死战,战斗力还是比女真人稍逊一筹。不多时,这百余明军只剩下不到一半,在何可纲的率领下,透过敌阵向南败退下去。 而女真骑兵虽折损了百余骑,更兼三名牛录额真全部阵亡,已经算得上是惊人的损失。但他们仍有九百余骑,此时纷纷哭嚎着向南追去,死命咬住明军的尾巴,不肯放松。 豪格在北方较远处观战,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他还不知道三名牛录额真已经战死,只能看到明军透围而出,女真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 他不由得连连摇头,心想这三个牛录打得实在太差,竟没能将这股明军一口吃掉,还得费力追赶。待这仗打完,回去向阿玛复命之时,定要狠狠地告这几个牛录额真一状,将他们撤职,让自己的亲信接管他们的牛录。 不过眼见九百多人追赶几十人,豪格自忖对方绝对难以逃生,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当他观看东北方向的战斗时,却登时又惊又气,大吼一声:“佟图赖这个废物是怎么搞的,竟然全军溃败了!” 原来吴三桂与佟图赖交锋,只一招便将其阵斩,使得那些投降后军的汉奸军队大为震撼。 而吴三桂更不停留,将大刀一举,高呼一声:“杀!”便率领手下的几十骑突入敌军阵中。 这些汉奸军队也和之前的叛军一样,马匹大部分让女真主子没收了,基本上全是步兵。所以虽然人数超出明军几十倍,但却根本阻拦不住吴三桂部的横冲直撞。 此时的朱由检也豁了出去,跟着吴三桂一起冲杀,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在阵前作战。连日来的军旅生涯,使得他的骑术大为进步。虽然离“人马合一”差得还远,但是也能勉强做到驾驭自如了。 他虽然手中没有兵刃,却可以控着战马直接撞击敌军步兵。这就如同前世他玩过的电脑游戏《红色警戒》中,用坦克碾轧步兵一样,敌军挨着即飞,碰着即亡,不过三五分钟,他竟也撞死了六七个汉奸,兴奋得仰天狂呼! 而那几十骑明军,则十分默契地护在朱由检的左、右、后三个方向,让敌军无法向他发起偷袭。 佟图赖的手下本来就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此时见主将已经脑袋搬家,明军又如此悍勇,谁肯在这里白白送命。因此只是稍作抵抗,便全军溃乱,丢盔卸甲,玩命地向后逃去。 豪格见状大怒,拨转战马,亲自朝这个方向追去。而他麾下的二百骑兵,均是镶黄旗里精锐中的精锐,也都跟着统帅一起纵马飞驰。 朱由检正杀得性起,不住地纵马驱赶敌军,吴三桂却焦急地拦住他道:“殿下,不要恋战,快走!女真人的白甲兵追上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骂倒豪格 当看到对方出动了白甲兵追击时,吴三桂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白甲兵”并非身披白甲,而是满语“摆牙喇”的音译,意为“护军”。他们皆是从各牛录中的勇士中百里挑一而得,实乃后金军中最精锐的部队。 在一般情况下,只是普通的牛录已经可以解决战斗,所以白甲兵是不轻易出阵的,只用作旗主的近卫军。只有在敌军过于强大,用普通士兵无法取胜,或是敌军偷袭主帅之时,白甲兵才有用武之地。 作为女真人的“特种部队”,白甲兵最大的特点就是身披三重护甲,由内而外依次是绵甲、皮甲、铁甲。有了这三重护甲的保护,他们根本不惧弓箭,一般的刀枪劈刺也伤不了他们的半根毫毛,就连鸟铳都难以击穿。 而他们的兵器也十分特别,并不是像刀枪一样的尖锐武器,而是开山大斧、狼牙棒、铜锤之类的钝击型武器。接战之时,纯以大力击打敌军,用普通的兵器根本无法封挡。 当然,使用这种兵器需要蛮牛一般的气力,就是女真人也不是人人能用。所以白甲兵总数十分稀少,满八旗数万,再加上投降后整编的汉军旗,十几万军队,其中的白甲兵也不过三千人左右。 白甲兵的战马同样身披重甲,体力也是后金军中最为雄健的,因为普通的马匹,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负载。 吴三桂看见白甲兵,就知道必有女真高级将领亲自追来,急得对朱由检大吼:“殿下!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向东北继续突围!” 朱由检回头一看,见后面黑压压涌上来一批女真骑兵,与之前见过的均大为不同,那不可阻挡的气势和凛冽的杀气,即使在百步之外都能感受得到。 眼见这些“钢铁巨兽”越来越近,朱由检当然不会傻到想和他们拼命,忙拨马紧随吴三桂,沿着东北方向疾奔下去。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脱离了主战场,却离前屯越来越远了。吴三桂只想兜个圈子,甩掉追兵之后,再去与祖大寿、何可纲汇合。可他发现追兵在后面紧缀不舍,只能直线往前跑,稍稍偏一些,都会使两军的距离被拉近。 正在吴三桂无计可施,急得满头大汗之际,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对他大喊道:“宁远城是不是离这里不远了?” 吴三桂一愣,随即大喜道:“殿下!幸亏您提醒,看方位,宁远城就在前头不远,不出十里就到了!” “那我们就别回前屯了,干脆直接进宁远!”朱由检道,“督师大人本来不是也要修筑宁远么?咱们就算是先头部队了!” 其实他们满打满算不过几十人,又没有任何准备,筑城自然是无从谈起。而且宁远城现在情况不明,连是否已落入后金军之手都不知道,往那里去只能算是撞大运。万一人家在那以逸待劳,朱由检可就算是自投罗网了。 但后面的豪格追得太紧,舍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就这样,朱由检和吴三桂在前面猛跑,豪格率白甲兵在后面紧追,两军相隔不过百余步,一口气跑出了七八里,前方已经能隐约看到宁远城的城头。 豪格追得越来越焦躁,暗想凭借白甲兵的马力,普通的明军早就被追上了。怎么前面这么一小队骑兵,竟能逃出这么远,似乎还越跑越快? 情急之下,豪格抄起长弓,冲前方猛射一箭。但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即使豪格是女真将领中的佼佼者,这一箭也只射了百步左右,还未射到敌军的马屁股,便无力地坠于马下。 明军见豪格白费力气,边跑边哄笑起来。 豪格更加气恼,一边猛催坐骑,一边用汉话高声喊道:“你们这帮没种的汉人!有本事不要逃跑,与豪格贝勒好好地厮杀一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其实女真人也有自己的语言,称为“满语”。但自努尔哈赤发迹时起,为了能学习中原的先进文化与事物,女真的高级将领都努力学习汉话,甚至人手一本《三国演义》,当作兵书来读。因此豪格的汉话说得虽然怪腔怪调,倒也可以听懂。 朱由检远远地听见是豪格来追赶,心想这货不是皇太极的长子,后来在满清内部的倾轧中被多尔衮给整死了么?这段狗血剧情,在前世的《孝庄秘史》之类的垃圾电视剧中被反复演绎,即使是胡同里的大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历史真实度有多高。 见豪格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朱由检又犯了老毛病,只想在嘴上沾些便宜。于是他便回头大喊道:“豪猪,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赶紧回家看看去吧,你叔叔多尔衮正打算给你戴顶绿帽子呢!老夫昨夜夜观天象,早已料定你的生死,你最后必死于多尔衮之手!” 一旁的吴三桂听了大为吃惊,诧异地问道:“殿下,多尔衮是谁?末将怎么从未听说过?” 而后面的豪格听见,却顿时气炸胸膛! 一方面,他叫“豪格”,满语中只是“小耳垂”之意,这也是女真人常见的起名方式。朱由检却骂他“豪猪”,字音只差了一点,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是猪这种动物最蠢最笨,女真人最瞧不起。若骂某人为“猪”,那可比骂他祖宗十八代还要恶毒。豪格听了,焉能不怒? 再者,豪格听朱由检提到多尔衮,还说多尔衮给他戴绿帽子,却恰好触动心事。 原来这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今年只有十三岁。即使女真人成熟得早,多尔衮已经成婚,算是成年人了,但由于年纪太轻,还从未上过战场,所以吴三桂等明将都未曾听说。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虽然年龄比多尔衮大,但辈分却低了一辈,见到多尔衮,只能恭恭敬敬地叫声“十四叔”。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努尔哈赤安排两人成婚时,却让他们娶了一对孪生姐妹。豪格常年在外征战,而多尔衮又生性极为好色,便趁机将豪格的福晋也勾搭上手,时不时地玩个双飞,整个3p,双战孪生姐妹,不亦乐乎。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豪格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便欲与多尔衮拼命。 可多尔衮却振振有词地道:“二位福晋长得实在太像了,十四叔只是认错了人,绝非有意,还望贤侄不要多想!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让你婶子也陪你几天算了!” 豪格闻言更是勃然大怒,非要将多尔衮杀了不可。后来闹到努尔哈赤那里,却不料这位天命大汗此时正极度宠爱大妃阿巴亥,而多尔衮是阿巴亥之子,爱屋及乌,努尔哈赤对多尔衮也极为喜爱。因此不但没惩罚多尔衮,反将豪格责骂了一顿,说他“目无尊长”,差点把他的贝勒爵位给撸了。 从此以后,豪格与多尔衮就成为死敌。又因为努尔哈赤逐渐年老,各大贝勒对继承权的争夺十分激烈。而多尔衮作为努尔哈赤最爱之子,虽然年幼,但也有可能继承大统。 豪格素有野心,早暗中将当上大汗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可如果多尔衮当上大汗,豪格的父亲皇太极就只能靠边站了,豪格就更加没指望。因此豪格对多尔衮更加怨恨,甚至动过暗杀他的念头。只是惧于努尔哈赤的权威,轻易不敢下手。 这会儿朱由检本来只是顺口胡说,什么“夜观天象”更是满嘴放炮。可这番话却偏巧说中了豪格的心事,这女真人又素来迷信。豪格当然不认识朱由检,心眼又实,还以为他真是算命先生之类的人物。 一想到多尔衮不仅睡了自己的妻子,将来还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豪格简直气得怒发冲冠。他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翻腾,想压却又压不住,终于咧开大嘴,扑地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坠于马下,登时昏迷不醒! 豪格身后的白甲兵见贝勒被敌军中一个少年一通大骂,竟气得吐血落马,无不惊慌失措,纷纷勒马止步。离他最近的几名贴身侍卫,赶忙滚鞍落马,将豪格救起,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终于让豪格缓过了这口气,悠然醒来。 只见豪格面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道:“给我杀…给我杀光…杀光他们!尤其是那个…那个骂本贝勒的家伙!” 而朱由检这边的明军见此情景,却全都放声狂笑,心中暗暗佩服这位信王殿下,不用一刀一箭,只说了几句话,就将敌酋骂于马下! 而朱由检见豪格负气落马,心中一喜,暗道原来那些狗血电视剧的情节竟是真的!此时他见心理攻势奏效,哪肯放过豪格,便对周围的明军高喊道:“你们都跟着本王喊啊!多尔衮!多尔衮!” 明军虽不解其意,但也跟着朱由检狂喊起来。 而对面的豪格刚刚缓醒,听见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多尔衮”之声,又气得鲜血狂喷,再次昏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小姐 朱由检气倒豪格,那二百名白甲兵见主将坠马吐血,便欲保着豪格撤退。豪格却不肯善罢甘休,定要将那折辱自己的少年擒获,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在他的严令之下,一名甲喇额真只得率领一百名白甲兵继续追击,剩下的白甲兵则在豪格周围警戒。 此时,朱由检等人已经远远地望见了宁远城。但见这座边城似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墙破损不堪,多处已经完全坍塌。内城墙还算大体完好,但也饱经风霜,显得无比苍老,远没有山海关的雄伟气势。 好在外城墙外,还有一道护城河。这道护城河并非像朱由检见过的其他城池一样,紧贴着城墙开挖,而是离外城墙一百多米。河宽五丈,深度也足有两三丈,夏季丰水之时,应该是个极难跨越的障碍。但此时正值春寒料峭之时,河水既浅又冻得结实,因此只是一条大壕沟而已。 此时,护城河上搭着一座简易的木桥,再往后则是数条浅浅的壕堑。而那些壕堑之后的城门,却是紧紧关闭,城头空无一人,亦无旌旗。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真实的历史上,明军与后金交战数十年,鲜少胜绩。唯独袁崇焕在此地坚守,曾取得过“宁远大捷”。 不过看宁远城眼下这副模样,却颇有点四处透气,八下漏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坚城,又如何去守? 眼见护城河已越来越近,朱由检一边往前跑,一边心中打鼓,暗想这宁远城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有没有被女真人占领?若跑到城下,城门却不开,那可就彻底over了。 正犹疑间,忽听对面城头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炮响。朱由检浑身一哆嗦,还以为宁远的守军对着自己开炮了,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但是炮弹并没有落在他的脑袋上,而是越过明军,继续奔着追击的后金骑兵飞去,几秒之后才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虽然没有击中,却激起漫天的雪屑与泥土,惊得那队白甲兵猛地一滞。 那名甲喇额真见宁远城头开炮,只看射程,也知道是明军的守城利器红夷大炮。他知道这种火炮射程极远,若停在原地只能成为活靶子,必须马上退到射程之外。 但他一想到主帅豪格的严令,心中不由得一颤,暗想这豪格颇有其祖父努尔哈赤之风,为人极为狠厉残忍。若部下在战斗中擅自撤退,豪格向来是二话不说,直接斩首。 因此他只得硬着头皮,率领白甲兵继续向前追击。心想只要追上前面的那一小队明军,城中的炮手投鼠忌器,也就不会继续开炮了。 好在红夷大炮虽然射程远,威力大,击发速度却极为缓慢。只要歼灭了敌军,斩下那名少年的首级,顶多再挨上一炮,就可以退出射程。至于这一炮能否要了自己的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时,朱由检和吴三桂已经来到护城河边。因河面上的简易木桥十分狭窄,只能鱼贯而过,他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朱由检率先过了桥,回头看时,见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只有不到五十步了,已经开始边冲边放箭。而吴三桂等人却仍然来不及过河,只得回身拨打利箭,显得极为被动。照这样下去,即使不被箭雨所伤,等女真人冲过来,他们也非得被直接撞下河去不可。 朱由检正惶急之时,忽听身后杀声震天! 回头一看,原来宁远城已大开城门,从城内杀出数十骑,正飞马直奔阵前而来! 为首的骑者,竟是一名少女。只见她*一匹胭脂马,双手各持一支短戟,身披重甲,大红色的披风随着疾驰带起的劲风,高高地向后飘扬,真如同一朵红云一般。 待接近之时,朱由检匆匆一瞥,发现这名少女年龄也不过在十五六岁之间,脸上尚有稚气未脱。但她此时柳眉倒竖,面如寒霜,带着千种杀气,倒让人不敢直视。 眼看快冲到护城河边,她却并不减速,而是带着一股狂风,从朱由检的身边呼啸而过。 朱由检正担心她收势不住,掉入河中,却见她轻轻一带马缰,坐骑竟凌空飞起,越过宽阔的护城河,稳稳地落在河对岸!那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恰似一道绚烂的彩虹! 朱由检看得目瞪口呆,可对岸的吴三桂和他的手下见了,却均大喜过望,纷纷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朱由检被彻底搞糊涂了。按理说,这种称谓是奴仆对主人的称呼。这吴三桂虽然只是个把总,但好歹也是堂堂大明军官,怎么在这位少女面前,竟以奴仆自居?他的几十名手下士卒,怎么也是一般的模样? 朱由检正在狐疑,那名少女却已厉声叱道:“一帮蠢货,跑什么跑?还不跟我上前杀敌!” 说着,她便打马如飞,继续迎着女真骑兵冲了上去。 吴三桂等人脸上一红,也顾不得解释,纷纷转身迎战。 朱由检更是大惑不解,不知道吴三桂因何被无端训斥一顿,竟连还嘴也不敢。他对这名神秘少女的身份,就更加好奇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位“大小姐”已经接近了女真追兵。 那名甲喇额真见对面居然有人敢来迎战,不由得大喜过望。又见来将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更是心中轻蔑。 这女真人到了战场之上,便是一头头发狂的野兽,只知道杀戮敌人,哪懂得什么怜香惜玉。甲喇额真见少女欺近,倾尽全身之力,兜头便是一斧。 “大小姐”见大斧如泰山压顶般劈落下来,并不慌张,只用左手举起单戟去封挡。 甲喇额真登时被她这挑衅一般的招式气晕了头,心想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竟敢用单手挡我这一斧? 他当即双臂加劲,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恨不得一斧把少女连人带马劈为两半。 可当大斧的锋利斧刃接触到短戟时,却并未发出惯常那种兵器交击的巨大声响。甲喇额真只觉得这一斧如同劈在了棉花上,软软地无从着力。 正诧异间,他忽觉斧子被一股奇怪的力道猛地向前一带,似乎被黏在了短戟上,要被这名少女夺走。他大惊失色,忙用力往回抽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名少女左臂架斧,右手的短戟却疾如闪电般地向甲喇额真的头盔击来。 那甲喇额真避无可避,只得低头硬接这一戟,心想自己的头盔厚度足有一寸,就是吃上一记,也顶多把脑袋砸个血泡。 可那少女的短戟并未用力敲击头盔,而是用戟翅轻轻一勾,牢牢勾住盔缨,将甲喇额真的头盔挑了起来,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如此一来,甲喇额真的秃脑门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少女将右臂轻轻一抖,甩飞头盔,短戟戟刃一立,正好凿在甲喇额真的大秃瓢上,如同切西瓜一般,一下子劈为两半! 其实,二马错镫,不过短短的半秒时间。这少女挡斧、挑盔、劈首,数个动作在瞬息之间一气呵成。后面的女真白甲兵只见主将一斧劈去,再看时,甲喇额真的脑袋已经成了两半,还以为敌将施了什么魔法,全都大为惊骇! “大小姐”劈死甲喇额真,更不停手,如同一团赤色的火焰,钻入白甲兵的阵中,不停地用双戟劈刺。 而那些白甲兵虽然兵器一抡,足有千斤之力,却远不如那少女灵活,只是干抡,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不过半分钟时间,已被她刺倒数骑,剩下的尽皆胆寒。 而此时,吴三桂的几十名骑兵,和“大小姐”自己带的数十骑也冲了上来,对女真人痛下杀手。白甲兵见首领已经战死,又离对方城池太近,深恐被聚歼于城下,终于向后溃败而去。 朱由检在后面看得真切,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大小姐打得好!吴三桂,快追上去,将这帮孙子杀光!” 吴三桂刚想追赶,那“大小姐”却将手一扬,厉声呵斥道:“我让你追了么?” 吴三桂在这名少女面前,简直如同老鼠见了猫,连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勒住战马。 “大小姐”转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由检,又对宁远城头招了招手。 几秒种后,城头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这一炮却打得极准,正好落入了败退的白甲兵队伍中间。 那白甲兵虽然极其重视防御,身穿三层护甲。但在炮弹面前,就是九层护甲又有何用?当即被重达二十多斤的大铁球砸得人仰马翻,躺倒了一大串。 其余的白甲兵更加心胆俱丧,玩命地撤出战场,败至豪格身边。 豪格本想抓住辱骂自己的少年,却不料吃了这么大一个暴亏,气得又要吐血。侍卫们赶忙将他架到马上,一溜烟向西败去,生怕红夷大炮把这位固山贝勒也轰成一摊肉泥。 朱由检见敌军败退,眼珠一转,又冒出了一句恶毒的咒骂:“多儿,滚!” 吴三桂等人见王爷又使出“杀手锏”,也大笑着齐声跟骂:“多儿,滚!多儿,滚!!!” “噗!”豪格哪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终于再次狂喷鲜血50!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退入宁远 “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上阵杀敌,还得要人保护!而且只会耍嘴皮子,还骂得这么低俗,真让人瞧不起!” 朱由检正骂得起劲,那位“大小姐”从他身旁疾驰而过,丢下这么一句话。 这货顿时汗颜,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他不由得暗自叫屈,心说哥可不是一开始就混这个时代的。在俺们原来那个时空,那可是太平盛世,但凡是成功人士,无不是善于耍嘴皮子的;而只有恐怖分子或者神经病,才整天抡刀乱砍。 谁知穿越到此以后,整日刀光剑影!朱由检又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能活到现在已经烧高香了。此次战场狂奔,撞死数敌,他还觉得挺威风,没想到还是被这位“大小姐”大大地鄙视了一番。 望着那少女远去的背影,朱由检实在气不过,冲她高声喊道:“我这不是也没白骂么?那敌军的主帅豪格,还不是让我给骂吐血了!你倒是挺能打,恐怕也伤不了人家半根毫毛!”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少女娇叱一句,飞马入城。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宁远的城门竟然重又关闭,将朱由检等人晾在了城外! 朱由检正在目瞪口呆,吴三桂凑上前来赔笑道:“殿下,大小姐不认得您,言语之中有些冒犯,还望殿下不要见怪!我们家大小姐,武艺高强是没得说,人又生得俊俏,就是有些小姐脾气!” “什么叫‘你们家大小姐’?她到底是谁?”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吴三桂只得耐心地为朱由检解释了一番。听完他的介绍,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少女名叫李崇瑶,其父李如松官至辽东总兵,曾经率军平定宁夏叛乱,又在朝鲜大败倭寇,是万历年间的一员名将。而她的爷爷更了不起,就是曾经镇守辽东数十载的名将李成梁。 李成梁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六大武林世家中,辽东李家的家主。李成梁去世后,本应由长子李如松继任家主。可惜天妒英才,李如松之前已在与蒙古部落的战争中不幸阵亡。 而李成梁共有九子,李如松早死,其他弟兄都想争这家主之位,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其时李家最权威的长辈,是李成梁的弟弟李成用。他本想让李如松的独女李崇瑶继任家主,但李如松的弟兄们坚决反对,绝不肯将家主之位交给当时尚未成年的李崇瑶。 万般无奈之下,李成用只得自任家主,这才平息了侄子们的纷争,也避免了家族的分裂。 但在李成用的心中,仍以李崇瑶为未来的家主,李家上下对此也心知肚明。祖大寿、吴襄等人皆出身于李家,见了李崇瑶尚且毕恭毕敬,像吴三桂这样的小字辈,就更不用说了。 这李家本来世居沈阳以北的铁岭。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崛起后,逐渐蚕食辽东,李家迫不得已,已于十几年前迁居宁远。眼下宁远处于大明和后金交界处的真空地带,所以李成用才是这座城池的实际统治者。 这也是祖大寿力主在宁远筑城的原因之一,他当然不愿意看着李家被女真人再次赶走,甚至沦陷。 听完吴三桂的介绍,朱由检总感觉有点别扭,心想这李家仅凭一个家族之力,便占据了一座城池,这不就是变相的军阀么?怪不得这位大小姐如此蛮横,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敢情人家就是一女军阀,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做主! 但他转念一想,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也根本不是什么强龙。名为代天子出征,实则只是个落魄的王爷。要人没人,要枪没枪,还得指望着祖大寿、吴三桂这样的李家将领保护。 而且这李崇瑶虽然出言不逊,但毕竟击退敌军,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关系搞僵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吴三桂道:“那什么,你看宁远城门又关了,本王也不能在城下杵着啊!你过去叫叫城,跟大小姐说两句好话,让她还是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 吴三桂嘴上答应,心中却暗暗叫苦,心想那李崇瑶性如烈火,向来说一不二,何曾受过别人的抢白。这下被信王噎了一句,竟然关了城门。依她的脾气,就算是自己在城下跪着磕响头,她也绝对不会将城门打开。 正犹豫间,忽见城门重又打开,里面奔出十余骑。朱由检还以为李崇瑶知道了自己的王爷身份,惊吓之余前来道歉,不由得又臭屁起来。 可他定睛一看,见这十余人里面并没有李崇瑶,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翁。 吴三桂等人见了,却均滚鞍落马,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齐声道:“叩见城主!” 那老者行至朱由检马前,先对着吴三桂等人微微颔首,将手一抬。众人这才轰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稳稳立定,谁也不敢乱动。 老者这才在马上对朱由检一拱手,用苍老的声音道:“老朽李成用,不知信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刚才孙女崇瑶年幼无知,不识得殿下,言语多有冒犯。如今羞惭交加,已逃回府中,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李家家主李成用了。见他见了自己竟不下马,只在马上随随便便一拱手,朱由检心中十分不快,心想这真叫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女,这李成用好大的架子!就是那祸乱天下、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见了哥也得做做样子,跪上一跪。你李成用是何许人也,看来还真就没把哥、也没把大明王朝放在眼里! 但他又一想,现在这就叫天高皇帝远。如今明军一败再败,差点就要放弃辽东了,现在这宁远城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这李成用虽然对自己不太客气,但好歹还没投降女真人,还能让自己入城,这就算不错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拱手笑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大小姐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于她。” 李成用听了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见过的朝廷官员,无不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而这位信王虽然贵为亲王,却颇为彬彬有礼,不由得心中暗生三分敬意。 这李成用生性傲慢,对谁也不肯低头,因此一生不曾做官。但他又借着李家家主的身份占据宁远,俨然以城主自居。 因他掌握着一支纯以李家子弟组建的精骑,之前无论是熊廷弼还是王化贞,都想将他招揽至帐下。他却一概采取不合作态度,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反正就是缩在宁远城中,不越城池一步。 而祖大寿、吴襄等从李家出去的将领,也曾劝过李成用出仕,让李家子弟加入明军,却都被他一顿大骂,再也不敢言声。 此时见信王朱由检亲来,李成用虽然托大,但也不敢不亲自接出城外。 朱由检却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赶紧进城,然后就安全了。 进城之后,李成用将朱由检让至自己府中。这也是宁远城内最大的宅第,大大小小的房子足有百十来间。 二人正在客厅寒暄,下人来报:“祖大寿、何可纲回来了。” 李成用微微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祖大寿、何可纲二将带着满身血迹,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客厅。见朱由检安然无恙,他们均大喜过望,却又垂下泪道:“殿下!末将等无能,被建虏杀败了!” 朱由检忙问道:“你们手下的士卒进城没有?伤亡情况如何?” 祖大寿哽咽着道:“末将率领的四百骑兵,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何可纲手下的一百人,只剩下不到十人!”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沉,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两路明军为了掩护自己逃脱,均被数倍于己的女真骑兵重重包围,险些全军覆没。 可当得知豪格吐血昏厥后,女真人却丧失了斗志。要知道豪格乃是镶黄旗的实际统帅,如同这些女真人的爹娘一般。若主帅阵亡,就是斩获再多也是白费,搞不好回去还要殉葬。 因此鳌拜等首领无心恋战,护着豪格向后退走。祖大寿和何可纲这才死中得活,得知朱由检来了宁远,便率领残兵也跟了来。 朱由检听完,心中感到十分沉重,红着眼圈道:“这些将士都是为了掩护本王才为国捐躯,本王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李成用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却道:“女真人精骑十余万,纵横辽东数十载,实难阻挡。殿下还是赶紧退回山海关,不宜在此久留。” 祖大寿赶紧道:“城主,此次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辽东,已决定在宁远筑城,构筑关宁防线,抵御鞑子。监军袁崇焕现在前屯,不日即可到达宁远。大寿此来,一为保护殿下,二也是想请您老人家主持城防大计…” “住口!”李成用突然暴喝一声,“老夫做什么事,不用你教!” 祖大寿猛吃一惊,吓得赶紧住口。 朱由检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敲起了小鼓,暗想这李成用是啥意思?别是想投降女真人吧? 第一百六十章 误入闺房 正午时分,李成用置办酒席,为朱由检压惊。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李家出身的将领也一同作陪,却仍是不见那性如烈火的大小姐李崇瑶。 可这顿酒喝得并不痛快。李成用积威已久,祖大寿等人在他面前,无不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 而李成用除了劝酒,也只是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如何抵抗后金。就算朱由检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李成用也总是巧妙地加以回避,反过来还劝朱由检早日返回山海关,以策安全。 朱由检至此已是心知肚明,这李成用是真把宁远城当作他李家的私人领地了。眼下国难当头,女真人已经快要兵临城下,真不知道李成用是怎么想的,竟然还在打自己的小算牌!难道明军彻底败了,女真人还能容他在这里逍遥自在?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此一来,酒席上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尴尬了。尽管桌上满是东北特产的野味,如熊掌、鹿肉、大马哈鱼等等,李成用也一直殷勤地请朱由检品尝,但朱由检却是食不甘味,只是左一杯右一杯,不停地喝着闷酒。 而这酒可不比关内的酿造酒,而是东北地区流行的蒸馏酒,酒精度比现代的白酒还高。六七杯酒下肚,朱由检顿觉头晕目眩。再加上从昨夜至今,一路颠沛流离,一直未曾合眼,他顿觉十分困倦,在酒席上就打起瞌睡来。 李成用见状道:“殿下倦了,就请在老夫宅中好好歇息。待睡醒之后,再返回山海关吧。殿下请从此往后走,穿过后花园往左一转,便是客房。老夫还有些事要问大寿,还请殿下自便。” 朱由检见李成用如此托大,连给自己带个路都不肯,更是心中来气。但他此刻困得脑袋都疼,也懒得和李成用多废话,便踉踉跄跄地直奔后边而来。 但穿过后花园以后,有一左一右两个跨院。这货此时喝得醉眼迷离,脑袋发懵,竟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右跨院。见跨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三间正房,他也没多想便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飘进了朱由检的鼻子,更令他昏昏欲睡。他一眼瞥见东暖阁中有张精致的木床,床上挂着粉红色的幔帐,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床锦被。 醉鬼见了床,真如久旱逢甘霖。朱由检当即二话不说,三下两下脱了个精光,赤条条地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如同笨猪吃饱了猪食一般,满意地哼哼了两声,不到十秒钟便进入了梦乡。 他这一觉真睡得昏天黑地,呼噜打得震天响,又是哈喇子又是屁,将原本清幽淡雅的卧房弄得污浊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正沉浸在美梦之中,似乎又回到了信王府的温柔乡里。正一柱擎天,蠢蠢欲动之时,突然脸上吃了一记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子,当即将他从梦中抽醒! 这货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眼前正站着一位妙龄少女,正怒气冲天地拔刀欲砍自己,正是那李家大小姐李崇瑶! 朱由检猛吃一惊,立时完全清醒。他顾不得高高肿起的脸颊,忙缩进被窝中高喊:“大小姐饶命!” “你这个恶银贼,是怎么闯进我的闺房的?快给我滚出来,不然我一刀捅死你!”李崇瑶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的…闺房?”朱由检蒙着脑袋想了想,这才记起酒醉之时,李成用让自己去左边的跨院,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往右拐了。原来这里不是客房,而是李崇瑶的闺房!这下可糗大了! 李崇瑶见被内之人躲着不出来,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抖手便将被子撩开了。 这下可好,朱由检来了个大曝光。李崇瑶哪想到他竟在此裸睡,惊得尖叫一声,俏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忙紧紧闭上双眼,带着哭腔喊道:“我砍死你这个恶银贼!”说着便要抡刀乱砍。 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忙高喊道:“大小姐不要误会,我是信王朱由检!” “什么?怎么是你?!”李崇瑶将刀在空中生生顿住,虽然双目紧闭,眼角却已淌出泪来,“你为何闯入我的闺房!” “误会,全都是误会啊!”朱由检惊出一身冷汗,嗫嚅着道,“那什么,大小姐,能否让我先穿上衣服,再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李崇瑶委屈地哭泣道,“你是王爷,我不能杀你!但是你已毁了我的清白,我只有一死!”说着便要挥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朱由检哪料到李崇瑶性情如此刚烈,刚忙蹦来床来,死死地拉住李崇瑶道:“大小姐,你这又何必!我什么也没干,怎么会毁你清白…” 李崇瑶虽然没睁眼,也能感觉到朱由检光光溜溜的身子碰到了自己的娇躯,慌得怒叱一声:“你这银贼,还说没有!你…” 话音未落,李崇瑶却突然身子一软,向前仆倒。原来她一向性情急躁,突遭“侮辱”之下,竟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朱由检不知内情,还以为这位大小姐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可过了一会儿,朱由检见李崇瑶只是暂时昏迷,这才稍稍定了定神,先将她抱到床上,再哆哩哆嗦地穿好了衣服。然后才走到床边,在李崇瑶耳边轻声呼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李崇瑶只是暂时昏迷,很快就醒了过来。可刚一睁眼,见朱由检将脸凑到自己的耳边,还以为他又要轻薄自己,惊得当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银贼,你还敢非礼!” 她身为李家未来的家主,自幼习武,深得祖父李成梁、叔祖李成用和父亲李如松的真传,那手上的劲力岂同小可。朱由检被她这一掐,当即无法呼吸,顷刻间把脸憋得通红,大嘴张开,连眼珠子都快冒了出来。 李崇瑶恨恨地看着朱由检,真想手上再加些力道,将他的喉管捏碎。可想起他毕竟是大明的信王,还是无奈的松了手,双手捂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朱由检死里逃生,连着咳嗽了半天,才算缓上来这口气。见李崇瑶痛哭失声,他揉着差点被掐断的脖子苦笑道:“大小姐,这真的是误会啊!我对大小姐只有敬畏之心,绝无非分之想,刚才真的只是走错了房间!而且我什么也没干,怎么能算毁你清白呢!我保证出去之后,连半个字也不会多说,谁也不会知道!…” 这货絮絮叨叨安慰了半天,李崇瑶才渐渐止住悲声,抽泣着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朱由检如蒙大赦,刚想脚底抹油,忽然李崇瑶又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朱由检暗想今天可算倒了血霉了,看来这位大小姐还是要和自己拼命!自己要是真的非礼了她,那死了也算值了;可偏偏自己啥也没干,要是就这么挂了,可真是冤哉枉也! 正在朱由检提心吊胆之时,李崇瑶突然直直地跪在他面前,抽泣着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介民女。刚才冒犯了您,已经犯下死罪,您杀了我吧!只求您不要株连我们李家!” 朱由检也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心想你不杀我,我已经要烧高香了,哪还敢杀你呢! 可他见李崇瑶一脸认真,这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终于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小姐,我走错了房间,确实是有错在先。要说冒犯,也是我冒犯了大小姐。你今天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报答救命之恩呢!” “你真的不怪罪我?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要将我们整个李家都治罪吧?”李崇瑶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可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不会不会!”朱由检说着便伸出双手,想将李崇瑶从地上搀起。 李崇瑶却吓得连连后退,惊叫道:“你不要过来!” 朱由检只得苦笑着将手背起道:“大小姐,请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你要不放心,可以将我绑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怪罪你的,也请你勿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崇瑶这才迟疑地站起身来。她回想着刚才的荒唐一幕,羞得俏脸通红。她毕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实在滑稽,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讪讪地道:“那什么,大小姐,今天误入你的闺房,实在对不起了,我还是赶紧走吧。” 李崇瑶欲言又止,轻轻地垂下头去。 &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