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重征天下 - xp1024.com
《崇祯:重征天下》


2013.10.25 致我亲爱的读者

屈指算来,《崇祯:重征天下》这本书在逐浪连载已经快一个月了。作为一个第一次在网上发文的新手,心情一直是紧张中带有期盼,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否合乎读者的口味,也不知道在数以万计的佳作中能否受到读者的关注。从上传第一章的那一刻开始,只要我还醒着,几乎每半个小时都要刷新网页一次,看看点击数量增长了多少。从头一天的只有1000点击、头一周无法排进周点击榜,直到现在的周点击榜70多名、新书潜力榜前10名,近一个月的日子里,我既体会到了写作的孤独,也感受到了成长的喜悦。

都说逐浪的点击假,都说排名没有意义,但我相信,在《崇祯:重征天下》逐渐增长的几十万点击中,您的点击也有一份功劳;都说逐浪的军史类作品不好混,都说上架即是仆街,但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总会得到读者的认可,即使不是金子而只是块顽石,也一定会有它的欣赏者。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块小小的顽石,也一定会为喜爱本书的读者们拼尽全力去写好的!

饱吹饿唱在这里对给予过小弟支持的各位读者庄严承诺:《崇祯:重征天下》绝不会太监(太不吉利了呵呵)。在此也不妨小小地剧透一下:这本书共分为五卷,已经连载的内容:一:本:读:小说 3w.ybdu只是刚刚上路而已。由于小弟不是那种才思泉涌的类型,像某些大神那样一日四更五更,打死也做不到,希望小弟能“爆发小宇宙”的读者大大们,可能要少许的失望了。但小弟对码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抱着十分认真的态度,在质量和数量之间,我宁可选择质量。当然,最基本的一日二更,还是必须保证的。

最后,衷心感谢各位读者,希望你们继续支持《崇祯:重征天下》,将本书加为收藏,看完之后点个推荐、留个点评就更好了!

祝各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一章 跟你丫死磕

城外杀声震天。

仔细分辨,那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却是由无数不同的声音汇聚而成。如雷的战鼓声,刺耳的号角声,混乱的马蹄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刀剑的撞击声,士兵的怒吼声,兵器刺破**之声,痛苦绝望的惨叫声…这些声音组成巨大的洪流,轻而易举地越过高大雄伟的京师城墙,钻进每个身处孤城之内的人的耳朵。

金殿之内,上朝的大臣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那些平时峨冠博带、慷慨激昂、为了自己的位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朝廷命官,此刻却有绝大部分选择了消失。他们或躲藏在家中,心惊胆战地等待城破,希望能装作普通的难民混出城去;或急匆匆地找地方挖深坑,埋藏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搜刮到的金银财宝;或偷偷地组织家丁,秘密与城外联系,只等大兵进城,立即改旗易帜,做个从龙之臣。

年轻的皇帝此时并未身着龙袍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而是全身披挂,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猛然间停住问道:“关宁铁骑为何还不来勤王?!”

几位内阁大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首辅熬不住皇帝犀利的目光,颤声回答:“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六百里加急回奏,关宁铁骑已经起兵勤王。只是…为着防备鞑子声东击西,假借骚扰京师,调虎离山偷袭山海关,不得不暂时留下三万兵力驻守。先锋三千轻骑,现已抵达丰润…”

“我cao他大爷!”怒不可遏的皇帝突然破口大骂,让几个平时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登时目瞪口呆。

“吴三桂这个乌龟王八蛋,朕就知道,他早晚得当汉奸!鞑子主力全军在此,他还驻守个屁!不就是拥兵自重,坐山观虎斗么!朕还就不信了,没有他吴三桂,难道我大明就真的非得亡国不成!传旨,御林军全军开拔,随朕出城杀敌!”

三千御林军拥挤在狭窄的御道上,从皇城一直排到正阳门的高大城楼之下。皇帝策马飞驰而过,他从这些比自己更年轻的士兵的眼神中,看到了紧张、激动和兴奋。他知道,士兵们也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登上城楼,皇帝的心情更加沉重。城外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就在刚才,一支刚刚抵达的勤王部队顷刻之间全军覆没,敌军如同地底来的魔兽,无情地绞杀着在战场上残存的明军。当战斗的勇气消失以后,明军竟如同丧家犬一般,只知道像无头苍蝇般地乱跑,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个人敢于转过身去,举起手中的武器向敌人还击。越是这样,敌军越是杀得兴起,明军越是无路可逃,相继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恐怖的尸体。

皇帝气得肺都要炸开,猛然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这一箭却不是射向敌军,而是射向一个仓皇逃命的明军军官。军官应声落马,周围众将目瞪口呆之际,皇帝恨恨地道:“诸将及所有军士,如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开城门,还是男人的,跟着朕上阵杀敌!”

一通激越而又悲壮的战鼓声后,京师城门缓缓地开启,吊桥放下。皇帝金盔金甲,一马当先冲过护城河。三千御林军跟随着这位大明帝国的核心人物,在城外迅速列阵。敌军见城内的明军居然敢出城迎敌,也颇感意外,同样后退数百步列阵。

皇帝知道,敌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战力远胜自己未经战阵的御林军。但眼下死守城池只能坐以待毙,还不如趁敌军摸不清自己的底细,来个短兵相接。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此处,他策马从阵列前缓缓驶过,高举手中大刀,同前排的士兵兵器相碰,激励士气,然后回到正中,再次将宝刀缓缓举起。双方的士兵都知道,只等皇帝一声大喝,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当口,皇帝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句什么才合适。后悔平时没多看两本书已经来不及了,这尴尬的冷场就这么持续着,己方的阵列已经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再这样下去,仗没打就已经要输了!

情急之下,皇帝顾不了那么多,大吼一声:“跟你丫死磕!”

战场突然寂静下来,敌我双方上万人,全被这一句给搞楞了。什么叫“你丫”?“死磕”又是啥意思?

一看这句简单的京骂居然取得了震慑全场的效果,年轻的皇帝勇气大增,双腿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开始了缓步的冲锋。

皇帝都玩命了,身后的御林军焉敢不豁出命来跟着冲锋。几个机灵的将官,也学着皇帝的腔调,一边跟随在皇帝的两侧保护,一边嘶吼着:“跟你丫死磕!”

渐渐地,所有官兵都感到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巨大感染力,杂乱的呼喊也逐渐形成了一阵统一的声浪:“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

随着这摧枯拉朽一般的声浪,明军一个个血灌瞳仁,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道随着自己的皇帝,如同一支沾满鲜血、带着凛凛杀气的铁矛,恶狠狠地向着敌阵插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的后金士兵,此刻却胆战心惊地看到,几千匹战马,从开始的缓步小跑,逐渐演变成四蹄飞奔,战场上顿时腾起一阵恐怖的尘雾。雾气中,明军一个个如同刚从地狱冲上人间的妖魔鬼怪,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刃,向自己冲锋过来!

敌阵一阵骚乱。敌酋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和明军交过无数次手,还从未见过对方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过,这“跟你丫死磕”却不知是何含义,投降的汉人们可从未讲过。难道,这竟是一句咒语,能施什么妖法不成?

不过,毕竟是身经百战,敌酋经过短暂的慌乱,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看着主动冲锋过来的明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弓箭准备!”

后金军队以骑射得天下,自与习惯步战的明军不同。明军有专门的弓箭手,后金却人人是弓箭手,且全是在马上开弓放箭。见主将下令,后金军队无比娴熟地人人挽弓在手,将沉重的利箭搭在弓弦上,或平或举,开弓如满月。随着主将一声“放”,数千只利箭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从各种方向,铺天盖地地向明军压了过来。

皇帝首当其冲,见黑压压的一片弓箭海如同乌云盖顶,暗想是时候启动秘密武器了。于是一按马鞍上的按钮,一张金属丝编成的细网立刻弹了出来,在战马的前方和上方形成一个半圆型的保护罩。

这保护罩其实由两层特制的金属网组成。利箭接触到第一层金属网时,由于惯性仍然继续前冲。但金属网也随着箭支向后运动,因而并未被刺破。同时,极大缓解了箭支的冲击力。当利箭冲到第二层金属网时,则已成强弩之末,无法再前进,只能掉落在地。

有了这层保护罩,后金引以为傲的箭雨,竟未能对皇帝形成任何伤害!

后面的明军看得真切,立时士气大振,一边高呼“跟你丫死磕”,一边也纷纷打开保护罩。这一轮密集的箭雨,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对面的敌酋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玩意?以前的明军可没用过这东西,往往第一轮箭雨,已经让对手人仰马翻,阵脚大乱了。可这次不但敌人没伤到分毫,自己的军队却因为丝毫没有准备,登时一片哗然!

而就在此时,明军已经冲到近前。年轻的皇帝又按了一下按钮,那张铁网竟向前激射了出去,罩住了自己前方猝不及防的几个敌人。皇帝此时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厉吼一声“跟你丫死磕”,就抡着大刀,纵马冲入敌阵。

刀光过处,血肉横飞。离他最近的几个敌人,因为被铁网束缚了手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惨哼着撞下马去。

紧跟着,明军的钢铁洪流就随着皇帝亲自劈开的缺口,狠狠地楔入敌阵。

后金军队毕竟训练有素,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稳住阵脚,凭借人数的优势,把明军团团围住。这时已经短兵相接,什么战术都没用了,只剩下最原始的以命搏杀。双方的士兵都用最简单的动作攻击着对手,完全没有闪避的时间和机会。谁比对方的手快,谁就能先一步要了对方的命。而在下一秒,刚刚取得决斗胜利的士兵就可能被其他人的兵器刺穿身体,喷着鲜血倒下去,永远不再起来。

皇帝如同疯魔了一般,连砍了数十名敌人,而对招呼到自己身上的兵刃浑然不觉。突然,他觉得后脑挨了重重的一击,顿时眼前模糊起来。顷刻间,鼓角铮鸣如同烟雾般飞速散去,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当他逐渐恢复意识时,却听到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醒醒,给我醒醒!让你上课是来睡觉的么!”

第二章 穿越的基本原理

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足可容纳数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却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十名学生。如果是高数、英语等必修课,或者是考研的专业课,可绝不是这种景象。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考研的时候能多拿一分,甚至是给未来的导师多留点好印象,那些看起来衣着光鲜、温文尔雅的天之骄子们,抢起座来的生猛程度,甚至会让菜市场抢惯地盘的小商小贩也感到汗颜。

而如今这种景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堂课不是考研的课程。

事实确实如此。非但不是考研课程,甚至连期末考试课程也不是,这只不过是一堂选修课而已。

当然,选修课也是要拿到学分的。不过相对而言,选修课的学分就太容易混到了。只要给老师留点面子,平时能有一半学生来听课,老师也不太会和学生过不去。最后来个全体通过,老师收了讲课费,学生拿了学分,皆大欢喜。

不过,选修课和选修课也不一样。有些热门选修课,比如日语,那也是要挤破头的。眼下这一门,显然是冷门中的冷门了。讲台上,一位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不紧不慢地照本宣科。而他对面的学生们,就比较丰富多彩了:有的在看别的书,有的玩手机,有的把头埋在书里打盹,更有的打情骂俏,不亦乐乎。

这门课程的名字是:量子力学。

有时候大学就是这么恶搞。开了选修课,本来是应该让学生自由选择的。但是有的课程没人选,那怎么办,老师岂不是收不到讲课费。于是乎,就要划分名额,每个专业必须有n个学生来选修m专业。这样搞的结果,就如同现在这样,几十个学金融、学会计、学体育的,对着一个教量子力学的教授。那么除了发呆,搞点地下工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教授却似乎并不在意对牛弹琴,他很享受讲课的过程。不过今天,学生们似乎过分了点,人来得太少,连四分之一都不到。看着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老教授微微一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今天没来的同学,恐怕要后悔了。”

此言一出,教室内的众人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不好,要点名!

点名不到,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如果平常上课点名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差那么一点,老师一般也会给你撩上去,道理很简单:平时多上几次课,给老师面子,老师也就会给你面子。但是如果点名没到,那就会成为重点照顾对象,考不好就等着掏钱重修吧。

对如此重大的事情,同学们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凡是翘课的,无不早就和同寝室的哥们或姐们打好了招呼:“点名的时候帮我答应一声啊!”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人来得太少了,总不成一个人喊七八次到吧,那也太假了。

就在大家忐忑不安之时,老教授满意地笑了:“大家不要紧张,我不是要点名。我的意思是,下面我们要讨论的话题非常有趣。不但有趣,也非常时髦。不但时髦,也非常高端,连我的博士生,我都没给他们讲过。这个高端呢,并不是说有多么艰深,相反,对有悟性的同学来说,这就像喝一杯白开水一样简单。所以哪位同学要是能听懂,我会考虑推荐他硕博连读。没来上课的同学就只好错过了,可惜啊,太可惜了。”

老教授这几句话,吊起了大部分人的胃口。当然也有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小声嘀咕:“哥这成绩能毕业就不错了,管你有没有趣,高不高端。还不如睡会儿,晚上还要通宵下副本呢。”

老教授似乎看出了这几位的不屑,但仍然颇有自信地说:“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下穿越。”

这下子,连那几个二百五也精神起来了。这几位全是穿越小说的粉丝,别看上课一拿起教科书就犯困,半夜熄灯了却点着蜡烛看《寻秦记》,有一位连头发燎着了都不知道。

老教授看到课堂气氛活跃了起来,目的达到,心中不禁暗自得意,继续侃侃而言道:“现在很流行穿越小说、电视剧吧?那么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什么叫穿越?”

一位平常从不举手的大哥蹭地一声蹦起来喊道:“穿越就是时空穿梭,从现在回到过去!”

老教授满意地一笑,示意这位兴奋过度的哥们坐下:“很好。那么,我现在问第二个问题:如何穿越?”

这下教室里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位仁兄站了起来:“老师,你还真信能穿越啊?”

教室里哄堂大笑。老教授却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对,我相信真的能穿越。而且我已经打算把此生余下的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到研究穿越中去。”

教室里再次鸦雀无声了。老教授不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两个点,继续问道:“请告诉我,这两个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是多少?”

大伙完全不明白,老教授怎么会把话题从穿越突然转移到平面几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女生怯生生地说:“两点之间直线的距离最短。”

老教授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完全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认为这两个点就在这块黑板上。那么我现在如果告诉你,这不是一块黑板,而是一张纸,结果有没有不同?”

那女生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老师,这和是黑板还是纸有什么关系么?距离没有变啊!”

老教授叹了口气道:“看来,同学们的思路是有点僵化了。黑板和纸,大有区别。黑板是硬的,纸是软的。”

这时,刚才那位蹦起来的男生似乎恍然大悟了:“我明白了,老师!如果这两个点是在一张柔软的纸上,那我可以把这张纸对折一下,这两个点直接就挨上了!”

老教授就像发现了知音一样,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你说得太好了!刚才你说的穿越的定义,并不完善。我来说一下我给穿越下的定义:利用时空的扭曲,从一个时空节点,跳跃到另一个时空节点,这就叫穿越。刚才我举的两个点的例子,就是一种最简单的穿越。当然,不论是黑板还是纸,都是平面的、二维的。如果三维空间也可以扭曲,那我们就可以实现瞬间移动。理论上,只要我们能合理地扭曲空间,就可以瞬间到达宇宙的任意一个地方!”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老教授继续说下去:“让我们的思路继续拓展下去,由三维拓展到四维。第四维是什么呢?”

这下,有的同学如梦初醒了:“是时间!”

老教授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时间!大家可能会有一种感觉:时间是永远向前流逝的,就像一根射线,或者说一根轴一样。现在我请大家想象一下:时间轴在某种条件下,也像一张纸一样,是可以扭曲的。那么当这根轴弯曲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一位听得如同白痴一样的大哥不由自主地问道:“那怎样才能让空间和时间扭曲呢?”

老教授说:“问得好,这也是穿越的核心问题:如何穿越?其实,让一个东西扭曲很简单,给它足够的力。让空间和时间扭曲也是一样,当一种力大到足够的程度,就可以让时空扭曲。在扭曲的时空中,会突然出现或者持续存在一座‘桥梁’,让我们从时空的一个点抄近道到达另一个点。科学界把这座‘桥梁’称之为‘虫洞’。关于时空扭曲和虫洞,这也是量子力学的精髓部分,我们下节课再讲,现在下课。”

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不由得感叹起来:原来看似枯燥的一门课,竟然也能让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量子力学的魅力啊。

在大家纷纷起身离开阶梯教室时,只有一个异类仍然端坐在座位上,看起来似乎若有所思。老教授看在眼里,心中暗忖:“他在想什么?也许他想到了什么?难道这是一个可造之材?”

于是他没有惊动这位同学,悄悄走近他的座位,仔细打量。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把老教授气得背过气去。

敢情这位仁兄颇有点张飞张翼德的本事,竟然睁着眼睛睡着了,此刻那小呼噜打得正美呢!

老教授白白激动了一次,认清了这货的真面目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醒醒,给我醒醒!让你上课是来睡觉的么!”

这位仁兄反应也算机敏,立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大吼一声:“到!”

老教授真是把鼻子都气歪了:“你以为我一直在点名么?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这位睡神才清醒过来,搞清楚了状况。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顿如被扎破的气球,矮了不止三分,好半天才崩出几个字:“我…我…叫尤俭…”

第三章 龙河名墅

尤俭同学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当了皇帝。可惜,梦的内容并不甜蜜,最重要的是,做梦的地方实在太危险。

老教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幸的尤俭同学当场被宣布,本学期的选修课量子力学予以免考,直接准备下学期重修。

晚上的卧谈会上,平时一贯大吹大擂、大放厥词的尤俭,这回可是一言不发了。不管别人说个啥,他只会用或疾或徐、或轻或重的“唉”来回答。直到唉得别人都不吭声了,他还得用一声长长的“唉”来做最后陈述。

宿舍老大看不下去了:“我说老五,不至于,啊!不就是个选修课重修嘛,有什么了不起,没看你哥我已经重修了n回了,不也没掉半根汗毛。”

尤俭幽怨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并不是光因为这一件事郁闷。最近我简直是倒霉头顶,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还有啥倒霉事,说来听听!”几个没心没肺的室友顿时来了精神,听别人怎么倒霉,对这几位来说,简直比听单田芳的评书还过瘾。

尤俭自然知道哥几个的心思,怒道:“都什么人呀!人家这心里正滴血呢,你们可倒好,看哈哈笑是吧,我叫你们看!今天晚上谁也别睡觉,谁睡着了我可要学爵爷,给你们开开窍!”

一听尤俭真生气了,那几位也不敢嘻嘻哈哈了。还是老大稳重,温言劝慰道:“老五啊,大伙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开导开导你。有事憋在心里不好,不如说出来痛快痛快。其实呢,你那点事,哥也知道个百分之**十,你要不愿意说,哥就替你说说。”

也不管尤俭是否同意,老大已经从上铺坐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叨咕了起来:“首先,你失恋了。上星期你收到一封信,虽然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哥几个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还是替你审查了一遍。原来你跟上高中时的暗恋对象表白,让人家给拒绝了。其实这没什么嘛,现在找工作还讲究个双向选择呢,她没看上你是她的损失,就凭老五你这一表人才,以后还不得让多少中老年妇女排着队追。我看你干脆跟我姓王得了,包你将来准能成为货真价实的钻石级王老五。”

尤俭听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老大一看不对赶紧改了话题:“好好好,这件事太**,不提也罢。另外一件事呢,就是前两天你坐公交车,手机让小偷给偷了。要说这小偷是可恨,偷谁不好,非要偷我们的老五,他那手机可是刚花五千大元买的爱缝,在兜里还没装热乎呢,就这么没了。更可恨的是,这笔钱可是老五父母给老五这学期的全部生活费。老五刚一冲动给挪用了,就支援了本市人民的生产建设,要不怎么说冲动是魔鬼呢。”

这时候的尤俭是没戴帽子,如果戴了的话,早已经怒发冲冠了。可是老大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喷得满屋子都是:“还有,今天早上,在餐厅打饭的时候,老五可是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了。最左边那个打饭口,你们都知道的,对,就是那个横纲级的大婶,老五在她那打饭。大婶问了一句,‘你要什么,同学?’老五可能昨天通宵游戏太困了,迷迷糊糊就接了一句:‘我要女同学。’全餐厅的人那个乐啊!大婶当时脸就红了,愣说老五跟她耍流氓,揪着老五不让走,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也不知道到底谁跟谁耍流氓。老五,正好你也失恋了,我看大婶对你也挺有意思,要不你俩就两好合一好…”

尤俭气得直翻白眼,喘着粗气道:“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老大哪肯罢休,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还没说完呢!昨天晚上老五不是通宵去了么?他的魔兽号被盗了,他的qq号被盗了,他的内裤号都被盗了。这都是平常老上不健康网站的结果,我早劝过他,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就剩个弈城的号还没被盗,老五一怒之下,下了一夜的围棋。结果呢,零胜二十八负。”

老大还想继续说下去,尤俭绝望地惨叫一声:“啊~~~~~~!!!我这辈子活得太失败啦!!!”

还是老七人厚道,接口说道:“行了行了,再说老五要跳楼了。我说老五啊,别的事已经没法了,你就节哀顺变吧。重修这事,还有回旋余地。别那么死脑筋,去找找老师,送点礼意思意思,没准他气一消,这事就算了。别的不说,重修费也好几百块呢,能省点就省点呗。”

尤俭感激涕零地说:“还是老七够意思,哥听你的!再看看你们几个孽畜,那说的都是人话么!”

老七憨厚地一笑:“省下来那点钱,让哥几个暴撮你一顿,岂不是更有意义。”

尤俭顿时口吐白沫,向后就倒:“我去你大爷的!”

闹归闹,尤俭还是听从了老七的劝告,决定去找老教授意思一下。第二天一早,他就忙忙活活地买了一大袋子瓜果梨桃,打算给老教授送过去。

这时候尤俭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连老教授姓什么都不知道。

都怪平时太不用心了,课没上过几次,现在只能临阵抱佛脚了。尤俭在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跟别人打听了半天,才知道老教授姓伊,是我国量子力学方面的权威,据说还是商朝名相伊尹之后。平时伊教授都是带博士研究生,极少给本科生上课,这学期唯一的一门课就是这门选修课。

伊教授平时也很少在学校露面,上完课就开车走人。尤俭心想,反正去办公室也找不到他,而且提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也不太好看,不如去伊教授家里一趟,把东西一送,再说几句软话。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就冲我这扑面而来的诚恳态度,也许老头就高抬贵手了。

拐弯抹角打听到了伊教授的住址,把尤俭吓了一跳。原来伊教授住在龙河名墅,那可是本市最高档的别墅区,离学校那是相当的远。但是为了不重修,尤俭也只好不辞辛苦,倒了n次公交,最后又开了将近半小时的11路,才来到龙河名墅的小区门前。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远处巍峨的高山,已经被落日映出红彤彤的色彩。而群山中的一道溪瀑,也被余晖染成金色,犹如一条正在蜿蜒跳跃的神龙。尤俭心中暗赞:此处胜景,真不愧“龙河”二字。这伊教授倒真会享受,我要是也能在此终老一生,嘿嘿,那就别无所求啦!

而当尤俭把目光转到近处的小区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豪华,太豪华了!

透过犹如巴黎凯旋门一般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绿草如茵,溪水潺潺,一幢幢欧式风格的独栋豪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犹如仙境的小区之内。出入大门的,无不是保时捷、宾利之类的豪车,你要是开个宝马,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尤俭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头乱发两条短腿,身穿半个多月没洗的破牛仔裤,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点廉价水果。他真怕刚走到门口,就让保安当盲流一脚给踹回来。

眼一闭心一横,都走到这了,怎么也得上啊!尤俭一咬后槽牙,昂首阔步走上前去,理直气壮地问保安:“我是伊教授的学生,他让我帮他带回来一些科研器材。”

保安倒是出人意料地很客气:“你是伊教授的新学生吧,过去可没见过你。不过伊教授刚刚进去,他是跟我说一会儿有人来找他。他家是a区8号,你自己过去吧。”

尤俭心中纳闷:难道伊教授比菩提老祖还牛叉,居然未卜先知?不管怎么样,先混进去再说。

进了小区,尤俭更加晕头转向。高档别墅区和普通小区不一样,可不是四四方方中规中矩的,简直就像个迷宫一样。尤俭哪里知道a区8号在哪,只得一路乱撞,巡逻的保安差点把他当成翻墙进来的小偷。

好不容易才来到伊教授家门前,尤俭心中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老头子的家光院子就有二十米见方,院子正中央是一幢四层的法式小楼,即使和这个小区的其他豪宅比,也算得上是顶级的了。

尤俭心中暗想,伊教授这老爷子,这辈子算是没白活啊。甭管是享受国家津贴也好,挪用科研经费也好,人家把自己家里整明白了。哪像自己,父母现在还蜗居在八十年代建的不足五十平米的小两居,本人就更别提了,想当房奴都不知道啥时候有资格呢。

这时,院内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狗,冲着尤俭狂吠起来。要不是高大的铁栅栏门挡着,这条大狗就要扑到尤俭身上来了。

尤俭从小最怕狗。自从五岁那年被一条小京叭追着在胡同里跑,被看热闹的众人哄笑过一番以后,他那幼小的心灵,就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以后即使是上了大学,如果路遇一条瘦弱的流浪狗,尤俭都得小心翼翼地绕着走,绕过去以后还得回头盯着,以便狗有追击意图时撒腿就跑。

所以,面对这条真正意义上的恶犬,尤俭已经准备向后转,齐步走了。

就在此时,豪宅的门开了,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伊教授迈着轻快的步伐迎了出来:“唉呀,快进来快进来,想死爷爷了!”

尤俭愣住了。虽然以伊教授的年龄,确实差不多可以做自己的爷爷,但是还没怎么着就先以爷爷自居,白捡我这么一个便宜孙子,这也未免太…难道说伊教授老来无后,挑中了自己做继承人,以后我就成为这里的少主了?

尤俭正胡思乱想,伊教授的目光也定格到了他那张略显白痴的脸上。过了足足半分钟,伊教授怒喝一声:“怎么是你小子?”

第四章 平行世界

当尤俭心惊胆战地绕过凶猛的大狗,进入伊教授家里宽阔的客厅,坐到豪华的欧式沙发上时,才明白伊教授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的外孙女伊伊。

伊教授早年丧妻,唯一的一个女儿也留学英国并且定居下来,嫁给了一个英国同学。所以他的外孙女是个混血,国籍也是英国。伊伊是伊教授给她起的中文名,其实人家当然还有英文名字,尤俭也没记住。当然,以他的英语水平,听见跟没听见也差不了多少。

从小到大,伊教授也只见过伊伊几次。现在伊伊已经二十岁,正在剑桥读大学。这次,伊伊作为剑桥的学生代表出席在中国召开的国际大学生辩论会,正好借此机会来看外公,伊教授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今天就是伊伊到达的日子,伊教授正在家里坐等外孙女,没想到先把尤俭这个活宝给等来了。

尤俭耐着性子听着伊教授自我陶醉地滔滔不绝,心想我是来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的,至于你外孙女还是你奶奶来,她是英国人还是外星人,我可没兴趣。趁着伊教授说得嗓子冒烟,端起茶杯喝水的空隙,他赶忙腆着脸插话道:“伊教授,没想到我来得还真是巧,今天您祖孙团聚,我一个穷学生也无以为贺,这点水果就聊表我一点心意吧。您看…昨天上课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今天您既然有这么大的喜事,就原谅我一次,别让我重修了吧,下次我保证不睡觉了…”

伊教授的兴致确实不错,他一阵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真以为我不让你考试了?告诉你,学校有规章制度,谁都得遵守。你考试不及格我可以让你不过,但是不让你考试,我还没这个权力。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端正一下学习的态度。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总睡觉可不好哇,这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了。岂不闻古诗有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尤俭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心道好你个伊教授,你这一吓唬不要紧,瞧我这通折腾,就差跪下管你叫爷爷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干脆一劳永逸,求老爷子关照一下,这门选修课就让我顺利通过得了。

想到这里,尤俭刚要张嘴,伊教授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呵呵地说道:“以你这种学习态度,要想顺利拿到学分,难呐!”

尤俭一激灵,心想你老可别再给我上眼药了,还没来得及说好话,伊教授的手机响了一声,看意思是来短信了。伊教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对尤俭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估计你前面的课程也没好好听,我这里有讲课的视频光盘,你就在这给我好好补课,顺便给我看会儿门。伊伊来短信说,航班延误了,得晚两个多小时才到。那么晚她一个女孩子来这荒郊野外的,我不放心,我要去机场接她。你呢,就坐在这好好学习,等我们回来了,你再走,嘿嘿嘿嘿。”

尤俭心中暗自叫苦:你外孙女是人,我就不是人啦?!她还有你开车接来,那个点我可怎么回去啊!但是,脸上又不敢带出一丝的不情愿,只好喏喏连声。

直到看着伊教授走出房门,发动宾利车绝尘而去,尤俭才吐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本想偷偷溜走,看了看院子里那条大狗,他很自觉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尤俭一阵心血来潮,想趁着伊教授不在,好好参观参观这座豪宅开开眼。但转念一想,这老爷子如此精明,万一在什么角落装个摄像头,回头一看我竟敢在他家里乱串,我可就彻底完戏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看电视吧。

尤俭打开电视机,想看会儿电视节目消磨时光。没想到别看伊教授家装修得富丽堂皇,这电视也是60英寸超大屏幕的高档货,却偏偏没装有线,除了央视一套,啥节目也收不到。这会正播新闻联播,尤俭心道这有什么看头,无非就是每天的老三条:领导很忙,全国人民很幸福,外国很乱。看来,还是看会光盘吧。

尤俭翻了翻摆在桌上的光盘盒,令他失望的是,一张电影或者电视剧的盘也没有,全是伊教授的讲课视频,按照课程的名称和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尤俭心想这老爷子也够自恋的,在学校还没讲够,在家还要给自己放,看来这高级知识分子的境界,比那些庸俗的歌星影星也强不到哪去。

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看看量子力学的课程视频吧,万一老头回来要当场检查,好歹也能应付两句。尤俭这样想着,从中抽出了标记着“本科量子力学选修课”的那张盘,塞进影碟机中。

过了一小会儿,伊教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中。画面中的伊教授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看来这视频可能是好几年以前录制的。

尤俭斜靠在沙发上,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不觉又是困意袭来。没过几分钟,这货居然又睡着了。要是电视屏幕中的伊教授看到尤俭这个德性,非得学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把他掐死不可。

但是,伊教授毕竟不是贞子,他仍然在画面中侃侃而谈,全然不顾自己的讲解对尤俭而言,几乎是美妙的催眠曲:“虫洞,最早是爱因斯坦提出的。他认为宇宙时空可以是不平坦的,如果恒星塌缩成了黑洞,那么时空在史瓦西半径,也就是视界的地方与原来的时空垂直。在不平坦的宇宙时空中,这种结构就意味着黑洞视界内的部分会与宇宙的另一个部分相结合,然后在那里产生一个洞。这个弯曲的视界,就是一种特定的虫洞。

“之后的很多科学家都对虫洞发生了很大的兴趣。我们知道,黑洞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进入他的引力场范围内的一切,那么这些东西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聚集在黑洞的内部,另一种是通过某种渠道把这些东西释放出去了。而黑洞的直径通常很小,它能否容纳无穷无尽的物质?

“如果不能的话,那就只能是后一种可能。然而,显然这些物质没有再次被释放到黑洞的周围。那么,也许黑洞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洞,连接到时空的另外一个地方。这个特殊的洞,我们就叫它虫洞。

…“另外一些科学家提出了更为有趣的假说。我们所说的时空,其实就是宇宙。中国古代对宇宙的定义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那么,宇宙,也就是时空,是不是只有一个呢?

“是否有另一个你正在阅读和本文完全一样的一篇文章?那个家伙并非你自己,却生活在一个有着云雾缭绕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喧嚣嘈杂的城市,和其它七颗行星一同围绕一颗恒星旋转,并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他(她)一生的经历和你每秒钟都相同。然而也许他(她)此刻正准备放下这篇文章而你却打算看下去。

“这种‘分身’的想法听起来奇怪而又难以置信,是埃弗莱特的一种推论,源于他在1957年发表的博士论文。他认为,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很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宇宙,而这些宇宙是宇宙的可能状态的一种反应,这些宇宙可能其基本物理常数和我们所认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而连结这些宇宙之间的桥梁,也是虫洞。

…“如果我们认为通过虫洞可以做时间旅行,那么又有两种不同的推论。一种认为我们只能做时间的看客,就像看电影一样,无法改变时空的既定发展。另一种则认为,当我们开始时间旅行,就开启了一个新的宇宙,或者说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而是那个平行世界的一部分。在那里,事情的发展将按照那里的规律进行。也就是说,‘我们’的历史有可能会被改变。”

…“当然,即使存在虫洞,对于时空旅行者来说,这一旅程肯定不会是很愉快的。贯穿整个虫洞的强大辐射,将会把他扯碎,烤焦,最后变成基本粒子发射出去。”

…如此高深的理论,尤俭连一个整句都没有听到,他早已神游太虚。在梦境中,尤俭似乎变成了一条白白胖胖、不停蠕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大虫子,从宇宙的这一头钻到那一头,把宇宙钻得千疮百孔。至于自己为什么要钻来钻去,尤俭也不知道,好像…是要寻找一条母虫子?

正在梦周公的尤俭当然不知道,不知何时,一个陌生的身影已经悄悄站在他的背后。手里,举着寒光闪闪的瑞士军刀。

第五章 神秘的实验室

尤俭正做着美梦,只觉得脖子有点凉。

不会是上铺的老大尿炕了吧?要不就是在上面晾袜子或者内裤,往下滴答水呢?尤俭顿觉一阵恶心,赶紧睁开了双眼。

这一睁眼不要紧,尤俭吓得差点尿裤子。

自己的咽喉处,正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长这么大,尤俭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刚一动,紧挨着皮肤的刀刃似乎已经切进了他的身体,那透骨的凉意让尤俭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同时,冷汗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尤俭好不容易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蹦出几句话:“大…大哥,我是来…来串门的,你要是求财,这里面的东西随…随便拿,我一点也不心疼;你要是找人,那你找的肯定不是我,可千万…千万别误会!”

身后的持刀人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

尤俭哪敢有半点隐瞒,实话实说:“我是伊教授的学生,今天来是补课的。这位女侠,咱们素昧平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看你还是放我走,我保证不会报警的!”

刚说完这句话,尤俭顿觉呼吸一滞,那刀刃的力道又加大了半分,他心想这下完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伊教授啊伊教授,你可把哥给坑惨了!就是变成鬼,哥也跟你没完!

就在此时,那匕首突然松开了,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你这个胆小鬼,我爷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鬼门关上逛了一圈,突然警报解除,尤俭立刻瘫倒在沙发上。不过仅仅过了三秒钟,他就暴怒地弹射起来,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玩笑的女孩。

出现在尤俭眼前的,是一个可称为尤物的清纯少女。她年龄不过十**岁的样子,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穿着时尚的黑色风衣。那大大的蓝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无疑显示出她的西方血统。但她小巧的嘴唇和精致的面庞,又体现出东方美女的神韵。造物主就是这样巧妙地把东西方两种不同风格的美融合在一起,从而产生了一种新的迷人气质。

不过尤俭此刻可没有心情欣赏美女,让一个小丫头戏耍了一番,差点吓尿裤子,这让他感到受了奇耻大辱。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以后走路脑袋都得扎到裤裆里,丢人啊!刚才是睡着了猝不及防,现在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尤俭想到此处,顺手从茶几上抄起一个烟灰缸,凶狠地骂道:“你他妈是哪根葱,要不要脸,敢在哥睡觉的时候搞突然袭击?识相的,赶紧把刀子扔了,给哥赔礼道歉;要不然,信不信立刻就让你满脸开花!”

那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唉呀呀,你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爷爷的学生,难道中国的大学生都是像你这样的么,也太没素质了。”

尤俭气得青筋都蹦起来了,刚想暴起伤人,猛然想到了什么,扬起的手硬生生顿在了空中:“你说什么?你爷爷?谁是你爷爷?”

少女不屑地撇撇嘴:“我爷爷当然是伊教授,要不然我怎么能进来这里。”

尤俭心中暗自叫苦:不会这么倒霉吧!老爷子还没糊弄过去,又把他的宝贝外孙女给得罪了,看来我这重修是命中注定了。

心中这么想着,尤俭那装出来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马上换了一副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笑容,假装热情地说道:“误会,误会啊!伊教授让我给他看门,他去接外孙女,所以我这警惕性不得稍微提高点嘛!这么说你就是伊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尤俭一边耍着贫嘴,一边赶紧放下烟灰缸,想走上前去套个近乎,但那少女却不领情,冷笑一声说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尤俭脑子转得飞快,恬不知耻地胡编道:“伊教授给我们几个博士生上课的时候,经常提起你的。怎么,他没跟你提起过我么?”

那少女看尤俭说得那么肯定,一脸无邪的样子,也放松了警惕。她半信半疑地问:“难道…你是张德华?爷爷最得意的弟子?怎么我觉得你和电话里的声音不太像呢?”

尤俭心想我还刘德华呢,但是已经编到这种程度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张德华。电话里的声音和本人当然会有一点区别,呵呵。”

那少女突然欢叫一声,扔掉刀子和行李就扑了过来。还没等尤俭反应过来,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扑进尤俭的怀中,热情地与尤俭贴了贴脸,然后郑重地退后两步,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道:“真没想到和你这样见面,刚才真是对不起了!你在物理评论快报上发表的论文我刚刚拜读过,简直是太精彩了!要知道,中国人已经六年没有登上快报的头版了!”

尤俭只好尴尬地答应着,心想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一会儿这位大小姐要是问我个学术问题,我立刻就得露馅,那她还不得一脚把我踹到院子里喂狗去。岔开话题,对,赶紧岔开话题!

要说在这方面,尤俭还算是很有天分的。他赶忙接口说道:“这都是伊教授指导得好,再加上我有点运气,没什么好说的。你从英国来,一定没吃过这里的美食吧?明天如果你有时间,我带你去市里去吃水煮鱼怎么样?要不就去吃香辣虾,或者全聚德烤鸭?然后,我们再到山里好好地玩一天如何?”

那少女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看尤俭的眼神里全是崇拜:“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这么有情调啊!我还以为中国的博士都是书呆子呢!”

尤俭暗道惭愧,心说我也就这两下子了,要是知道我基本就是个吃货,你还能用这么多情的眼神看着我么!

两人这样聊了起来,尤俭这才知道这位美丽的少女确实是伊教授的外孙女伊伊,英文名是伊丽莎白。原来伊伊把航班的时间搞错了,在机场等了一小会儿,她耐不住性子就自己打听着找过来了,和伊教授走了个两岔。

尤俭边聊着边想,这小妞革命经验跟我比还太嫩了点,三言两语就让我给糊弄了。幸亏我老人家也算半个正人君子,要不然还不得把她…

刚产生点邪念,尤俭又自惭形秽起来。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选修课都过不了、还冒充博士的**丝本科生,和一个名门之后的剑桥美少女,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连一丁点开花结果的可能性都没有!就连院子里那条狗,都比我有资格和人家亲近一点,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就在尤俭想着如何脱身之际,伊伊突然拉起他的手。尤俭不由得心中一荡:都说外国女人在感情方面主动热烈,看来这小妮子虽然只有一半外国血统,这方面倒是有样学样。难道说我要有一段艳遇?

就在尤俭胡思乱想,手足无措之际,伊伊的话让他如同一盆冷水泼头:“我知道爷爷家里就有一个非常棒的实验室,你们经常在这里做一些尖端的实验。带我去看看!”

尤俭心里这个后悔啊!完了完了,刚才还不如打个招呼马上走人,现在可好,马上就要穿帮了。别说我不知道这鬼实验室在哪,就算找到了,我哪里知道那里面会有些什么鬼东西。再者一说,即使没露馅,看着看着伊教授回来了,我还不得让他们祖孙二人联手把我大卸八块了!

伊伊却没有看出尤俭的神情有些异样,还以为是“张德华”不愿意带他参观实验室,嘟起可爱的小嘴假装生气道:“这么小气啊!就带我参观一下嘛,就一小下,我不会让爷爷知道的,这总可以吧!”

尤俭差点鼻血长流:萌,太萌啦!哥在人世上已经枉活二十年,啥时候有过这待遇啊!为了能再多享受一小会儿这美少女的似水柔情,刀山火海,哥去闯!

就这样,尤俭毅然站起身来,紧紧攥着伊伊温润的小手不肯撒开,义正辞严地说道:“只看一下下哦!实验室就在楼上。”

尤俭赌了一把。如果真有实验室的话,那只能在楼上,因为这一楼没看到有地下室的入口,外面也没有其他建筑。如果楼上没有实验室,那就对付着说“跟你开个玩笑,伊教授的实验室怎么可能会在家里”等等,反正伊伊这么单纯,自己是有信心应付一小会儿的。

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尤俭如释重负。原来二楼整层就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物理实验的器材。没想到伊教授还挺有个性,把实验室整到自己家里来了。

伊伊却看起来有点失望,她耸了耸肩道:“你们就用这些器材做实验么?天平、滑轮、电磁铁、透镜,这些都是最普通的东西,只能做做中学的物理实验啊!”

尤俭无言以对,心想这得问你爷爷,也许他老人家只是把这些东西做为装修元素,放在这里摆样子的,就跟领导办公室的书橱、医生办公室的骷髅架子一个道理。

突然,伊伊的眼睛盯着前面,拉紧了尤俭的手道:“这里不对!”

尤俭顺着伊伊的眼神看去,发现前面的墙边,有一尊真人大小维纳斯雕塑静静地矗立着,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协调。那维纳斯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看上去极为诡异。

第六章 虫洞开启

在满是实验器材的屋子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尊**的维纳斯雕像,确实是够诡异。尤俭暗忖,看不出来伊教授这么大岁数了,又是名满天下的学术权威,原来也好这一口。看来龌龊的人不只自己,顿觉心理平衡不少。

伊伊却走上去仔细观察着这尊雕像,良久没有说话。尤俭也只好跟过去,假装四处查看,目光却只往雕像的三点游走。

过了半天,伊伊高兴地叫道:“我知道了!”

尤俭吓了一跳道:“你知道什么?”

伊伊白了一眼尤俭道:“别装了,我猜这尊雕像就是一个机关。你看,雕像一般都是用整块的石头雕出来的,整个雕塑都是一体的。但是你看这维纳斯的眼睛,分明是两块宝石,这是后镶进去的嘛。只要是雕塑家都不会这么做的。”

尤俭哪懂雕塑,不过伊伊这么一说,他也注意到,怪不得刚才觉得维纳斯的表情有些诡异,原来怪就怪在这两只眼睛上。看起来这两只眼睛都是用蓝宝石,或者是蓝色的有机玻璃制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不过要说这是机关,打死尤俭也不相信,没准这就是伊教授闲着没事diy的呢,装机关,有必要么?

伊伊却不理尤俭的不屑眼神,抬起玉手触摸那两只眼睛。摸了几下,她突然用力按下左眼,只听“咯嘣”一声,维纳斯的那只漂亮的眼球让伊伊给按得陷进去了,雕像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变成了独眼龙。

尤俭暗道不好,这小丫头闯祸了,伊教授回来还不得发飙啊。而且,这笔账多半要算到我老人家头上!

伊伊也是一阵惊慌,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是雕塑,里面肯定是实心的,怎么会一按就陷下去呢?肯定有问题!”

不等尤俭出手制止,她又用力地把维纳斯的右眼按了下去。

忽听得维纳斯身后“轰隆隆”一阵闷响,吓得尤俭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维纳斯雕像缓缓地自动向左平移起来,完全移离原位后,雕像身后的墙缓缓开启,原来是一部隐秘的电梯!电梯门旁边,只有唯一的一个按钮,同样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我靠!真有机关!

此时的尤俭面如死灰,心想这伊教授到底想干嘛,在自己家里弄这玩意是什么意思,这部电梯又通向哪里?是钱太多了怕不安全搞个密室?还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伊伊却高兴得大喊大叫起来:“不愧是爷爷,太厉害了!张德华,你就别装了,我爷爷都告诉我了,他的家里有一个非常棒的实验室,这一定就是实验室的入口,对不对!”

尤俭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低声道:“你最好别进去,伊教授从来没让我进去过。”这倒是实话,伊教授这次能让他进大门口,他都已经烧高香了。

伊伊却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信。她信手按下按钮,电梯门应声而开。不等尤俭阻止,她已经抢先一步跨进电梯,尤俭也被她拽着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

电梯里面也只有几个简单的按钮:上升,下降,开门,关门。伊伊先按了上升键,电梯没动。看来这已经是到顶了,那所谓的秘密实验室只能是在下面。伊伊毫不犹豫,立刻按下了下降键。这次,电梯门缓缓关闭,接着轿厢就开始下降了。

如果换在平时,和一个美女单独乘坐电梯,尤俭早就心猿意马,贼光四射了。但此时他哪有那种心情,只觉得电梯运行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但早就降到地面,而且已经深深地沉入地下。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私搭乱建了,难道伊教授竟是传说中的科学怪人,在隐秘的地底深处,偷偷培养异形?

正在恍惚中,尤俭觉得一阵头晕,原来电梯已经到底。伊伊倒是丝毫没有惊慌,她敏捷地按下了开门键。

随着电梯门的缓缓开启,一道厚重的大铁门出现在二人眼前。这道铁门安装了类似船舵的旋转把手,旁边还配了一个液晶屏和一个数字键盘,看来是要输入密码才能开启。这越发印证了尤俭的判断:铁门后面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

看到需要输入密码,尤俭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小丫头,没密码你白费劲了吧,我也就不用跟你进去探险了。没想到伊伊沉吟了片刻,走上前去轻舒玉指,飞快地输入了六个数字:4、9、1、0、0、1,边输边说:“这是我爷爷的生日,看看对不对。”

刚刚输完,随着一阵巨响,旋转把手自动开始旋转,大铁门缓缓开启!

尤俭暗叫伊教授你也太幼稚了吧,顶级科学家就这点智商?居然用自己生日做密码,要不怎么说高分低能呢。

但是紧接着看到的一切,让他和伊伊彻底目瞪口呆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宽敞的正方形大厅,边长足有十五米以上。大厅内没有一盏灯,但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整个房间被一台巨大的电子设备所占据,这台设备无处不发射出幽蓝色的光芒!

还是伊伊先反应了过来:“电子对撞机!”

尤俭当然不识货,只见这台设备的核心部分并不大,大概只相当于一台普通的家用冰箱大小。上半部分是一台显示器,显示着一堆不知所云的数据;下半部分看起来像个控制箱。但是从这个控制箱开始,往两边分别引出一条细如发丝的管道,大厅的其他空间几乎就被这些盘根错节的管道填满。这些管道都是透明的,那些幽蓝色的光芒,就是从这些管道内发出来的,乍看起来像是霓虹灯组成的迷宫。

而在大厅正中央处,这两根管道汇聚到一个类似水晶球的东西上。这个水晶球的光芒比其他地方要稍亮一些,所以两人一眼就看到了。

尤俭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伊伊却激动地叫道:“爷爷太厉害了!我参观过日内瓦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它的加速隧道长达27千米,直径将近1米。而爷爷的这个对撞机,只占用了这么小的空间,而且隧道居然这么细,更厉害的是轨迹完全是不规则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型材料,但是我能肯定,爷爷既然造出了它,就一定已经实现了和日内瓦对撞机完全相同的功能!说不定,那蓝色水晶球里,已经收集到了所有量子力学科学家梦寐以求的反物质!”说着她就走进大厅,想要看个究竟。

尤俭顿觉不妥。别的不知道,这大型强子对撞机他可是听说过。据说这玩意曾经发生过一次加速隧道泄漏的故障,让媒体惊呼“潘多拉魔盒就要开启”。至于反物质,他倒也通过一些科幻小说略知一二。反物质的质量是负的,自然界中也许根本不存在,反物质遇到物质,就会湮灭,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眼前这位小美女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尤俭可还没活够呢,这鬼东西要是万一也来个故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弥漫于整个房间的幽蓝色光芒全部熄灭了,大厅蓦地陷入黑暗中。伊伊到底是个女孩子,对黑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遭此变故,本能地扑到尤俭怀中。

尤俭虽然也怕得要命,但是软玉温香抱满怀,此时缩卵以后就没法混了,只得硬着头皮安慰伊伊:“别…别怕,估计是临时停电,马上就好…”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个水晶球慢慢地重新发出了亮光。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幽蓝色的光芒,而是如同极光一般,不断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尤俭心中觉得不对劲,但是早已两腿发软,动弹不得了。

突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大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脆响。伊伊只顾在尤俭怀中瑟瑟发抖,尤俭却眼尖,他看出那个水晶球表面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尤俭心道不好,要出大事!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那水晶球内突然像是起了一阵猛烈的飓风,无数种色彩狂乱地冲击着水晶球的外壳。那外壳已经破裂,哪禁得住这种折腾,没几下就彻底爆裂,球内的东西顿时如开闸洪水般,倾刻淹没了整个大厅,把尤俭和伊伊也包围在其中。

尤俭此时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通俗点说,他吓傻了。恍惚中,他看到原来水晶球的位置,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东西,漩涡中心,是无尽的黑暗。

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尤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看到了自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

怀中的伊伊,融化了!

确切地说,刚才还小鸟依人的美少女,此时已经幻化为一团人形的气体!并且,这团气体的一个边缘,正被那高速旋转的漩涡吸引过去!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尤俭立刻感到彻骨的巨大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无名的力量拉伸变形,然后就跟随着伊伊化成的那一团气体,迅速地被那可怕的漩涡无情地吞噬!

第七章 莫名其妙的殿下

如果尤俭好好地看了伊教授的教学视频,而不是呼呼大睡,他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科学狂人伊教授倾力打造的微型电子对撞机,将微粒不断加速,依靠微粒对撞产生的巨大能量,成功地获取了只在理论中出现的反物质。但是伊教授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新型材料没能经受住考验,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破裂了。在反物质与物质世界接触的一刹那,一个连结当前时空与未知时空的虫洞形成了。

而尤俭与伊伊,就成了这次实验的牺牲品。他们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不由己地进入时空隧道,开始了疯狂的时间旅行。

以基本粒子的形式。

当然,因为没好好学习,尤俭对此也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伊伊已经化身为一道青光,沿着无穷无尽的隧道飞速向前,而自己也化身为另一道,紧紧跟随。

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也没有空间变换的意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巨痛!

如果可以用普通意义上的长度来描述的话,尤俭的身长可以在千亿分之一秒内,从纳米级变成光年级,然后再变回去。由此产生的不适感,尤俭照单全收。

正常人当然不可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感,但是不要忘了,尤俭现在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束粒子。至于这束粒子为什么还能感到疼痛,大概元芳也只能说:“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方,突然尤俭觉得眼前(其实早没眼了)一亮,那似乎无穷无尽的时空隧道开了一个口子,前面的伊伊粒子束正好从那里冲了出去。在一刹那间,那束基本粒子似乎又恢复了人的形状。

但尤俭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赶到的时候,那个口子刚好闭合,于是尤俭粒子束开始在时空隧道中如同弹球般撞击式前进。大概时空隧道也禁不住如此折腾,没几下就开了另一道口子,尤俭就此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穿越之旅。

又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尤俭终于勉强睁开了双眼。深深呼吸了几口,眼珠转了几下,又动了动小手指头,他终于确认自己还在人间。

看来,刚才是做了一个超级乱七八糟的梦啊!

不对,梦中全身巨痛,醒来依然是浑身酸疼。而且,胳膊腿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最为怪异的是,尤俭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了什么地方!

看起来,这是一张巨大并且舒适的床。尤俭盖着锦被,头枕金黄色的枕头,仰面躺在大床的正中。头顶是高高的幔帐,帐帘低垂,虽然外面似乎灯火通明,却什么也看不清。显然,这不是他那如同狗窝一般的下铺。

又过了一会儿,尤俭更清醒了一些,感到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喉咙如同火烧刀割般难受,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帐帘被轻轻挑起,一个俏丽的身影闪现在尤俭眼前。到现在尤俭还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还以为是伊教授的外孙女伊伊来了,不由得叫出声来:“伊伊!”

但定睛一看,来者并非伊伊,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她年龄尚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奇怪的是她的打扮:头顶梳着双髻,用两根银簪别住;额头留着齐眉刘海;两腮擦着淡淡的胭脂水粉;身着古代女子惯穿的长裙。她俏目含羞,正惊异地注视着尤俭。虽然没有伊伊那种现代女性的妩媚,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古典美。

搞什么?!从哪冒出来一个古代的丫鬟?

尤俭这一惊,身体机能立时恢复了大半,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女孩子吓了一跳,却并不躲避,反而更凑近了身躯,轻呼道:“王烨,您醒了?”

顷刻之间,尤俭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用问,肯定是同寝室那几块料趁自己睡着了,演一出戏来整蛊自己,奶奶个熊,下的本钱不小啊!如果自己没反应过来,对着眼前这个小美女兽性大发,那当自己脱得只剩裤衩的时候,这几个衰人就会从床底下钻出来,对着自己大打闪光灯。真要那样,尤俭这辈子在他们跟前都抬不起头了。幸亏他们请的临时演员台词没记熟,让自己看出了破绽。

于是尤俭不慌不忙地道:“你大概认错人了吧,王烨是我们寝室老大,我叫尤俭。”

谁知那女孩子闻听此言却如遭电击般浑身一颤,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颤声应道:“请王烨息怒!王烨的名讳,奴婢万死也不敢冒犯!”

这搞什么飞机?尤俭彻底糊涂了。

此时,帐外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伊伊,王烨是不是醒了?”

跪着的女孩子赶忙回答:“小姐,王烨真的醒了!”

“那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传太医来!”那个声音急切地催促道。

那女孩子忙对尤俭磕了个头,急匆匆站起身来跑了几步,可能是跑到了房间门口,对着外面脆生生地喊道:“快去传太医,王烨醒转了!”

房间外面一阵轻微的骚动,过不多时,只听得脚步声嘈杂,紧跟着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喊道:“太医院御医包建严、贾用等求见!”

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进来为王烨诊治!”

女孩子在门口传话后,呼啦啦进来一大票人,全是皓首银须、身着各色古代官服的老头子。由于进来得着急,其中一个还在门槛上拌了一下,来了个狗吃屎。但此时没人笑话他,他自己也顾不得疼痛,赶忙爬起来,趋步凑到尤俭的床边。

为首的一个老者,对尤俭一拱手道:“殿下,请容微臣为殿下把脉!”

尤俭彻底目瞪口呆了。如果是开玩笑,这玩笑开得也太大,成本也太高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都从哪找来的?刚才还一直管我叫王烨,怎么这会又成“殿下”了?

那老者见尤俭并不答话,眼神痴呆,还道是他乍一醒来精神恍惚,忙小心翼翼地抬起尤俭的左臂,搭在随身携带的腕枕上,随即收敛心神,用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轻叩尤俭的脉搏,同时凝神观察他的气色。过了一会儿,老者的眉头越发紧缩起来,面容也是越来越凝重。

旁边的另一个老者忍不住轻声问道:“包大人,殿下脉象如何?”

这位被称为“包大人”的老者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殿下的脉象,实乃老夫平生所仅见,真是怪哉,怪哉!”

尤俭别的不知道,但给自己号脉他是懂的,这分明是给在自己看病嘛!好好的看什么病?看意思我这病还不轻,还怪哉怪哉,难道我是奥特曼么?

心中这样想着,尤俭没好气地道:“能有多怪?你倒是说说看。”

这位包大人倒没听出尤俭话中的责难,反以为是“王烨”考较他,摇头晃脑地答道:“回殿下,昨日微臣刚为殿下号过脉,彼时殿下的尺、关、寸三脉时而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时而如细流渐涸,无迹可寻。且当时殿下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若有似无。请恕微臣直言,这症相竟似是猛烈邪毒深入脏腑,油尽灯枯之相已显。”

尤俭听得心里发毛,心说你这老头不带这么忽悠的,我胆子小,可别没病让你给吓出病来。奇怪,刚才还觉得浑身酸痛,这会怎么又觉得一点事也没有了,这位包大人怎么越扯越远呢?

不等尤俭说话,包大人继续说道:“然而刚才微臣为殿下再次号脉,却与昨日截然不同。殿下脉象平和,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且观殿下气色明亮润泽,隐然含蓄,竟似是完全没有疾病一般!似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脉象竟有如此天翻地覆之差异,实乃微臣平生所仅见,因此有怪哉一说。”

你大爷的,本来我就没病,看意思你还挺不满意,非得有点病你才高兴?尤俭郁闷地想道。

包大人说完,又有几个太医轮流上前为尤俭号脉,号完也都不住地怪哉、怪哉个没完。当然,他们的说法与包大人完全相同。

房间内的那个女子再次发话了:“我也略懂医理,照诸位太医所说,殿下是不妨事的了?”

尤俭这时才意识到,虽然一直听这女子发号施令,却没看到她的身影。这才叫怪哉,怪哉!

包大人代表众太医,恭谨地冲着房间的一个角落作了个揖道:“回娘娘的话,从脉象看,殿下确实已经痊愈了。但是否会反复,我等此时还不敢妄言。”

那女子沉吟了片刻说道:“既如此,还请各位将殿下的状况速速禀明圣上。”这语气虽然轻柔,却也透出一股坚定和不容置疑。

众太医纷纷跪倒磕头,喏喏连声地退出了房间。

到了现在,尤俭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大相信这是寝室兄弟的恶作剧了。

房间重新静寂了下来。良久,那个美妙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烨,你觉得现在可好?”

这次,声音就在耳边。

第八章 死去活来

尤俭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风格也算得上是魔幻现实主义,其中以中百万大奖、明天要考试今天啥也不会、马上要被执行死刑、世界末日,以及形形色色的性梦为主。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处在一个荒诞的梦中梦里面。

高大的古代建筑、奢华的古代家具、精致的古代器物,以及刚才莫名其妙的古代医生(还号称太医),还有眼前盈盈拜倒在自己床前的,两个娇滴滴的古代美女!

一个是刚才在床前与尤俭对话的女孩,此刻她跪得稍稍靠后,垂首不语。另一个,想来是那只问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跪得较为靠近,却是周身大红的婚服,衣服上缀满各种金光闪闪的饰物。头顶上,却以一块大红盖头遮住了面庞。这分明是一位刚入洞房的新娘!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

还有,房间内温暖如春,香气沁人心脾,梦中也会有如此真实的触觉和嗅觉么?

尤俭从未做过这样的梦。如果这是梦,他宁愿不要醒来!

正在尤俭惊疑不定,胡乱猜测之际,那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微微螓首,以极其轻柔的声音对尤俭说道:“王烨抱病多日,很多事情未必知道,请容妾身慢慢回禀。王烨腊月初二偶染风寒,到初三夜间便高烧不退,并且一直昏迷。皇上着太医院多位御医诊治,病情却是丝毫不见好转。到初六,太医奏明皇上,说王烨恐怕是不行了。皇上大为震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即刻为王烨*办婚礼冲喜。臣妾周氏,父亲周奎,江南苏州人氏。得蒙皇后亲选,指为王妃。今日,即是王烨大婚之日。”说罢,垂首不语,那盖头下的一张俏脸,早已红透到耳根。

哪知过了半天,不见上面的“王烨”回话。这位自称“周氏”的女子正紧张地等待着,忽听前面“扑通”一声,随即身后的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王烨又昏过去了!”

周氏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急匆匆撩开盖头,定睛一看。但见这位爷翻着白眼向后栽倒,口吐白沫,有出气没进气,眼瞅着是不行了。

周氏心中暗自叫苦:怎么刚恢复神智,又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回光返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一叠声催道:“赶紧快去把太医请回来!”

那名为“伊伊”的女孩抽泣着冲出房门去。不多时,刚才那一帮老家伙们又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这次可不像刚才那样从容不迫了,连通禀一声也顾不上,呼啦一声围拢了过来,纷纷跪倒在地,磕头犹如**奔碎米,乱糟糟地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周氏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连声催道:“不要废话,赶快给王烨诊治!”

为首的老头子哆哆嗦嗦地拾起尤俭的左手,刚要号脉,冷不防这货从床上一跃而起,还高喊一声:“我靠,这下可发达了!”唬得老爷子怪叫一声向后栽倒,同样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屋子里余下的人,全被尤俭的举动吓了个半死:这难道是要诈尸不成?!

此时尤俭的心中,却比吃了蜜还甜。敢情一个劲管我叫“王烨”、“王烨”的,那不是宿舍老大的破名,而是“王爷”!合着哥们这次命不该绝,真的让老教授的仪器给整穿越了!而且,还穿越成了一个王爷!而且,上来就白捡一个大媳妇儿!

想到媳妇儿,尤俭这才仔细去看自己的这位王妃。

此时的周氏,已经是六神无主。自己的这位夫君和主上,刚才上蹿下跳这两下子,把她吓得花容失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尤俭,生怕他一秒钟之后再度躺倒,就此归西。

尤俭却如同几辈子没见到女人的色鬼,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位古代美女。

这位身着婚礼盛装的女子,其实称为女孩倒更为合适。因为她的年龄不过十四五岁,比刚才那名为“伊伊”的女孩也大不了一两岁。不过,虽然脸上还略带稚气,却也更多地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头戴凤冠,凤冠下浓密的黑发上,也插满了各色珠宝;在细细的刘海下,是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以及像两汪清泉般的双眼。她的脸上略施脂粉,却遮不住皮肤的白皙;此刻,由于被尤俭给惊呆了,她温润的双唇微张,虽然离得挺远,尤俭都似乎感到她吹气如兰,不由得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发了,这次真的是发了!

王爷好啊!不像皇帝,不但日理万机,还得整天防着别人把自己干掉。王爷就不同了,只要不存造反的心思,一辈子全部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这美好的生活,就是给个神仙当也不换啊!

从前世的纯**丝,突然穿越成今生的王爷,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好在尤俭的心理素质比范伟强了不少,虽然也嘎的一声抽过去了,但还是瞬间满血复活。

摊上这么好的事,你说你抽了,谁信啊!

望着眼前盈盈拜倒的新娘子,尤俭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舔着脸道:“那个…太突然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周氏刚才在那群太医面前,很自然地拿起了王妃的架势。但此刻在夫君面前,却又恢复了女儿的娇羞,怯生生地答道:“在王爷面前,臣妾怎敢称大。臣妾的闺名唤作蕊娘。”

尤俭正喜滋滋地想叫一声老婆的名字,好拉近一下两人的感情,以方便后续的行动。但听到这个名字,却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自己要管这位妙龄少女叫娘一样。他灵机一动,讨好地道:“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叫你‘蕊儿’如何?”

周氏俏脸又是一红,轻声细语地道:“王爷的吩咐,蕊儿自当遵守。”

见老婆如此上道,尤俭顿时放下心来。他从几扇木格制作的窗户向外望去,都是漆黑一片,想来现在应是深夜。灾星未退*心又起,尤俭大着胆子道:“爱…爱妃呀,如今时候不早,你我二人既已成婚,是不是该…那个安歇了,嘿嘿嘿嘿。”

虽然尤俭已经努力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并且拼命地拽“文言文”,蕊儿冰雪聪明,其实不用他明说,也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既然已经奉旨成亲,她的命运只能和这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本以为嫁了个死人,从此要守一辈子的寡,她已是心如死灰。如今,丈夫又活了,她怎能不满心欢喜。至于眼前的这个人是愚是贤,是贵为王侯还是凡夫俗子,那倒又在其次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为人妻,就要尽妻子的本分。想到此处,蕊儿更是羞得粉面通红,连原本雪白的颈子都变成粉色的了。她以细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道:“臣妾自当服侍王爷,只是王爷大病初愈,还应当多休息,总以贵体为重。”

尤俭此时*心大动,蹭的一声从床上蹦下来道:“我没病,你看,我身体好着呢。”

这一蹦下来,尤俭才发现自己的身形也发生了变化。本来自己在前世也是个矮个子,还被损友讥讽为“五短身材”,他还怒气冲冲地反驳:“我这叫四短一长!”

而如今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五短身材了,不但身高比原来矮了十几公分,而且那个小兄弟也萎缩了不少,和少年儿童没啥区别。看来,自己是穿越成了个十来岁的孩子啊。

蕊儿却不知尤俭的心思,只见他脸色一阵苍白,还以为他身体虚弱,忙起身扶住尤俭,关切地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这下,这位做梦都没梦到过的美女可是投怀送抱了,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少女体香,早把尤俭的一点忧虑吹到了九霄云外。尤俭只觉身体某处突然发生了急剧的膨胀,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爱情动作片的片段。他牙一咬心一横,心道古人当爹都早,既然穿越了,就要入乡随俗,可千万别有什么犯罪感,缩了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想到此处,尤俭双臂用力,轻轻地将蕊儿抱起。后面的伊伊早已识趣地退出房间,尤俭更加肆无忌惮,将羞得双目紧闭的蕊儿抛在宽大的床上,随即一跃而上,迫不及待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又去脱蕊儿的衣服。此时的蕊儿,只能任他摆布。

当脱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一个精致的肚兜呈现在尤俭的面前。在肚兜下面的,就是尤俭在前世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女人!

尤俭用颤抖的双手,贪婪地隔着肚兜抚摸着蕊儿的玉体。但是没摸几下,他却注意到肚兜上还用绿色丝线绣出了几个字。由于都是繁体字,尤俭只能费力地一个个去辨认。

他身下的蕊儿,此时由于丈夫的抚摸,全身已经发烫起来,如同刚刚绽开的花朵,任凭心上人采摘。

哪知过了半晌,不见尤俭有后续的动作。蕊儿等了多时,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想看看丈夫在做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蕊儿不由得发出了凄厉的呼喊:“王爷!…伊伊,快去传太医,快!”

敢情在关键时刻,尤俭又抽了。

不过,他不是和范伟犯一个毛病,而是因为认出了肚兜上的那几个字:“魏忠贤谋害殿下!”

第九章 都是谐音惹的祸

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最为辛苦的就要数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了。除了太医院院使包建严因惊吓过度,心脏病突然发作,不得不被抬回家静养之外,其余的一众人等,即使上至七十高龄,也扎扎实实地在宫内做了三次折返跑,体能状态比起中超来也丝毫不差。

面对着人事不省、有出气没进气的王爷和满面泪痕的王妃,这些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医全都哭笑不得。大晚上的,几次了这都?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牢骚归牢骚,该干的活还是要干,否则,吃饭的家伙可就要不保了,毕竟这位爷可是皇上传下严旨,一定要全力施救的。救不活没关系,但是不出力那可就不行了,最起码,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于是乎,太医们再次一拥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捶后背的捶后背,就差人工呼吸了。总之,得让这位爷先喘上来这口气再说。

这次倒没过多久,尤俭再次悠然醒转过来。太医们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喘匀,他们就发现王爷不大对劲。但见他眼神空洞呆滞,并不理任何人,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完了。最后只得转回身来,齐齐对着王妃低低地躬下身去,呐嚅着道:“娘娘,王爷他…”

蕊儿也早把丈夫的反常行为看在眼里,忙急切地问道:“王爷到底如何?有没有性命之忧?”

老大包建严已经挂了,剩下的众太医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当这个倒霉蛋。最后还是二把手、太医院同知贾用硬着头皮答道:“依微臣看来,王爷是没有大碍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快说!”蕊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王妃的仪态了。

“只不过…王爷的心智似乎出了些问题,看起来是痰涌迷住了心窍,成了痴呆。”

蕊儿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如果这个人直接死了还好,可明明他刚才醒了,明明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明明自己就要成为他的女人!可是顷刻间,他又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傻子!看来,老天是一定要让我痛苦一生啊!

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感到恻然。刚想脚底抹油,忽听身后一声暴喝:“你大爷才是痴呆呢!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这冷不丁的一嗓子,把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众太医吓得真魂出窍。有几位前列腺不太好的,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这位神出鬼没的王爷千岁,不知何时又精神了!这会儿,他正圆睁怒目,对着咒他痴呆的太医们呲牙咧嘴,看这架势,恨不得冲上去咬人了!

这次就连蕊儿也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盯着尤俭,半晌不敢作声。自己的这位夫君难道是撞了邪,不到一刻功夫,怎么竟死去活来好几回呢?

还是侍女伊伊机灵,见王爷怒发冲冠,娘娘又不说话,这房间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赶忙拽了拽蕊儿的衣角。蕊儿这才反应过来,就势作色道:“一群庸医,自己没本事,还敢胡乱为王爷诊治,在此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退下去!”

众太医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扣下来千刀万剐了。

众人退出房间之后,蕊儿这才温言劝慰尤俭道:“王爷请息怒。太医们只是医术不精,却决不敢故意冒犯王爷。王爷乃千金之躯,犯不着为这些小人的混话生气,保重贵体要紧。”

尤俭却浑似没有听到蕊儿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良久,突然道:“把衣服脱了。”

刚才众太医来抢救尤俭时,蕊儿自然是早已穿好了衣服。见此时夫君又要自己脱衣,还以为他是急色过度,忙红着脸劝道:“臣妾自当尽心服侍王爷,但王爷大病初愈,气血有亏,还是先将养几日…”

尤俭却阴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叫,你,现,在,把,衣,服,脱,了!”

蕊儿见夫君面色铁青,直眉立目,全不似刚才昏迷之前对自己那般温柔款曲,只得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虽是如此,委屈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珍珠断线般洒落下来。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夫君与刚才判若两人。看来,少不得要遭受一番摧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当个浑浑噩噩的傻子呢!

伊伊赶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在心中为自己的主人不住地默默祈祷。

房间内的蕊儿虽然紧闭了眼睛,还是感觉到夫君一步步迫了过来,随即觉得身上一凉,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把自己的蛮腰紧紧握住。

蕊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惊叫一声,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勃然大怒,那还不得被整治得死去活来。

可是过了半晌,对面这位又没了动静。难不成是又晕过去了?蕊儿这次已经欲哭无泪了,但睁眼一看,他倒是没晕,只是将头深深扎进自己的怀中,紧盯着自己的胸部,不错眼珠地研究着。

蕊儿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瞬间又大窘了起来。她今年芳龄十四,正是豆蔻年华,又兼聪慧过人,早已情窦初开。这次被指给王爷为妃,又有年长的宫女专门教授男女之事。不过到了亲历之时,即使是在丈夫面前,这般裸露着身躯,还有肌肤相触,仍让蕊儿觉得羞愧难当。她的全身都不禁轻轻地颤抖着,差点就要晕倒在丈夫怀里。

就在她春心大动之时,却听尤俭颇为严厉地喝斥道:“站好了别动,你一个劲哆嗦,我都快看不清了!”

蕊儿这才清醒过来,发现王爷不是在研究自己的身体,而是在研究自己身上的那个肚兜。不觉臊得脸儿都快变成紫色,心中暗骂自己:倒不是王爷急色,倒是你自己,满脑子尽想些不堪之事!蕊儿啊蕊儿,枉你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怎么在丈夫面前却如此…简直羞死人了!

此时的尤俭,却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蕊儿的变化,只是反复认真地辨认肚兜上的字迹,最后确认,确实是“魏忠贤谋害殿下”七个大字无疑。联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遭遇,尤俭惊恐地预感到大事不妙!

虽有佳人在眼前玉体横陈,尤俭却连半点冲动也没有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蕊儿,你既是我的妻子,你我二人自是一体了。我问你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蕊儿这时也觉得不对了,忙肃容答道:“王爷自管问,臣妾不敢有半句隐瞒。”

尤俭试探着问第一个问题:“今年是哪年?”

蕊儿渐渐明白过来:自己的丈夫可能确实是痴呆了,连年月日都搞不清了。她强忍着悲痛,恭谨地答道:“今年是癸亥年。”

“我不是问你天干地支,我是问你,年号,年号!”

“哦,今年是天启三年。”

天启三年!尤俭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了。但他还不死心,继续追问第二个问题:“我的名字是什么?”

蕊儿强自忍着,但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王爷的名讳,臣妾不敢…”

“让你说你就说!”

“是!…王爷的名讳是…朱由检。”

朱!由!检!

呆了半晌,前世的尤俭,今世的朱由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cao你大爷!”

就算再不学无术,他也知道,朱由检即是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他登基之时,大明江山已是四处起火,八下冒烟,简单说叫气数已尽,换谁来当皇帝,都已经无法挽救王朝覆灭的命运。崇祯皇帝虽然勤政,无奈朝廷从上到下已经腐朽到了极点,文官昏聩无能,只知内斗,武将贪生怕死,拥兵自重。他本人又刚愎自用,死不认错。是以登基十几年来,皇帝越努力,局势就越坏。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十几年明朝天灾频频,民不聊生,好像就连老天爷也和崇祯对着干。在这种情况下,明朝的武力也衰退到了极点。在内部,农民军如李自成、张献忠等辈纷纷揭竿而起,将中原地区搅得一塌糊涂;关外满清势力异军突起,虎视中原。坚持了十八年之后,李自成终于攻破京师,崇祯只落得个吊死煤山的悲惨结局。这之后满清入关,大好江山就此落入异族之手,中华民族又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贼老天!哥叫尤俭,你就让哥穿越成朱由检!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此时再恨爹妈没给起个好名字,已经来不及了。更让朱由检感到惊恐的是,似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运气还不如原来那位。那一位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而自己,怎么上来就招惹上魏忠贤了!

他也知道,魏忠贤是明末著名的大太监,天启年间得皇帝崇信,权势滔天。他掌控东厂,打倒了东林党,任用亲信祸乱朝政,僭称九千岁,得罪他的人无不惨遭毒手。直到崇祯登基,他才被连根拔起,最后畏罪自杀。

历史上是我杀他,现在好像是他杀我!

刚刚升级为朱由检同志的主人公,终于再也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超级重击,光荣地又一次晕倒了。

第十章 隐秘的绣字

这一夜的剩余时间,新任的朱由检同志倒是没有再玩出什么妖蛾子。虽然太医们又被迫来了一次集体冲刺,不过经过会诊,得出的结论依然是:王爷脉象平和,确实没什么大病。只是可能由于兴奋过度,精神十分疲劳,现在睡着了而已。在用过一剂安神药之后,朱由检果然睡得十分香甜,和前几日的状态大不相同。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朱由检舒服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睁眼一看,却发现蕊儿坐在床边打盹,神色憔悴,看起来竟是守着自己,一夜不曾合眼。

朱由检一下子就感动起来了。遥想前世,也就是他妈能对他这么好,其他的女性,别说是床前侍疾,亲尝汤药,就是用高跟鞋踩着了他的脚趾头,也得瞪他一眼,嫌他没站对地方,硌了自己的脚。眼下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啊!

这一感动,朱由检不由得心疼地伸手拉住了蕊儿的手。这一双小手温润如玉,十指纤纤,让人攥住就不想撒开。这货不由得心神一荡,偷眼去看蕊儿。

此时的蕊儿因为过于困倦,仍在垂首打盹,并没有马上醒转过来。朱由检更觉又是怜惜又是心中痒痒,把蕊儿的小手攥得更紧了。也难怪,在前世,他唯一拉过手的女性就是他妈,还是在三岁以前。实在是饥渴啊!

孰料这货由于心情过于激动,攥的力道稍微大了点,蕊儿马上惊醒过来。她刚从朦胧中醒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捉住不放,登时惊慌失措。

虽然已经成婚,她其实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这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仍然是十分陌生的。十几年身处深闺之中,又何曾有过这般遭遇。因此,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

只是这一下子,朱由检完全没有防备。他本来躺着攥住蕊儿的双手,冷不防蕊儿猛往回抽手,力道十分强劲,一下竟把他拽得坐了起来。当两人的手分开之时,因为身体失去了平衡,朱由检又不由自主地往后躺倒,正好脑袋撞到了坚硬的床头上,当即惨叫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又昏迷过去。

蕊儿这才完全清醒过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地道:“臣妾死罪!王爷,臣妾没伤到您吧?”

朱由检心中暗叫倒霉,却也不想给新婚妻子留下个脓包的形象,强忍着疼痛道:“没事…没事没事!那什么,我没吓到你吧?”

经过了昨夜的折腾,朱由检在蕊儿的心中早已深深烙下了“喜怒无常”四个大字。因此虽然他并没有发火,还出人意料地颇为温和,蕊儿却仍是心惊胆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让朱由检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点洋洋得意:古代就是好,男人地位就是高啊!哪像前世,老婆个个是河东狮,丈夫个个是妻管严。没法子,都是男女比例失调惹的祸!

不过,眼瞅着娇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朱由检到底是于心不忍,忙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起来,坐到床上说话。”

蕊儿这才心有余悸地起身,听话地斜着身子坐在朱由检旁边。只是刚刚坐下,她又惊恐地看着朱由检,颤声道:“王…王爷,您的肚子怎么了?”

朱由检也吓了一跳,往下看去时,却不由得老脸一红,用手乱掩道:“这个…嘿嘿嘿嘿。”

蕊儿方才恍然大悟,顿时羞得低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不觉又联想到昨夜,王爷要自己除去衣物的情景,在无比尴尬的同时,又觉得忍俊不禁,终于“噗哧”一声,破颜微笑了起来。

朱由检自然也心生感应,“呵呵呵”地陪着佳人傻笑了一会儿。但是一联想到肚兜上的字,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毕竟这是要命的大事!

简单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大脑,朱由检认为既然蕊儿贴身穿着这个肚兜,肯定是知情者。不如直接问问她,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于是他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蕊儿,你穿的那个肚兜真好看,为夫还想看看。”

蕊儿以为他又要求欢,心道这位爷也太好色了,不由得红着脸微嗔道:“王爷!现在可是大白天的,…”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这少女撒娇的表情,他只在电视上欣赏过,没想到老天开眼,这回男主角换成自己啦!

这货当即气血上涌,恨不得马上就坡下驴,直接把蕊儿给就地正法了。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小命要紧,只得涎着脸道:“就看一下,真的,不干别的,就看一下嘛…”

蕊儿见朱由检虽然没有像昨夜那样疾言厉色,态度却是十分坚决。看看里间再无旁人,外间又是贴身的丫鬟伊伊守着,这才放下心来,不情愿地解开衣服的扣子。

最后的一层肚兜,蕊儿说什么也不肯解了。不过朱由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强求。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蕊儿,你的肚兜上绣的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不料,听了朱由检的问题,蕊儿却莫名其妙,无辜地睁大了眼睛道:“王爷,臣妾这肚兜上面没有绣字啊!”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难道人穿越过来,眼睛却出了问题么?俺还没看够美女啊,这眼神咋还不好使了呢!

朱由检恼羞成怒,将肚兜一把扯过来,认真地平摊在床上,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起来。

只是再怎么看,这大红底色的肚兜上,仍是用鹦哥绿色的丝线绣成的“魏忠贤谋害殿下”七个字。再抬头看蕊儿,也仍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朱由检火了:“还不承认?难道你不识字?这几个绿色的字是什么?”

蕊儿见朱由检突然又生了气,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王爷息怒!臣妾识字,但是这块红肚兜上,确实没有绿色的字啊!”

朱由检像看个怪物一样盯了蕊儿半晌,突然若有所悟。他用眼睛的余光一瞥,看见房间内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件精致的工艺品,顿时有了主意,假装像发现了宝贝,高声叫道:“蕊儿,桌子上那件红白相间的东西是什么?拿来我看!”

蕊儿不明就里,只得过去把那件东西拿了过来,递给朱由检道:“王爷,这叫翡翠白菜,是用翡翠雕成的,乃是皇后送给臣妾的礼物。”

朱由检当然知道这件翡翠白菜是无价之宝,不过此刻重点不在这里。他手持翡翠白菜,不怀好意地问道:“看看,这是什么颜色?”

蕊儿莫名其妙地答道:“是红白相间,王爷。”

朱由检赶紧追问:“这件肚兜,也是别人送的吧?”

蕊儿忸怩着答道:“是,王爷。也是皇后所赠。皇后吩咐臣妾,新婚之时一定要穿着的。”

额滴个神呐!敢情俺媳妇是个红绿色盲!

心念电转之间,朱由检已经将这件事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魏忠贤谋害殿下”这个信息,是通过王妃蕊儿的肚兜传递给自己的,而发出这个信息的人,只能是皇后。为了避免泄露信息,她就把字绣在肚兜这种非常私密的东西上。

而如此私密的物事,蕊儿自然不会拿出来让丈夫之外的人看。这还不算,就是她自己看了,都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来,真是隐秘到了极点!

在这一刻,朱由检甚至开始怀疑:蕊儿之所以能被选为王妃,除了容貌出众,知书达礼等原因外,更重要的是她是个色盲!

可见皇后心思之缜密,也可见此事之非同小可!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给自己传递这样的信息?自己毕竟只是个王爷,又不是皇上,皇后没道理隔着皇上,偷偷给自己传递这种秘密啊?难不成,自己穿越过来之前的朱由检本尊,还和皇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朱由检只顾胡思乱想,眼神无意中定在蕊儿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实在太那啥了!

在这一瞬间,这货把所有的东西全忘了,只是傻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蕊儿。良久,只听得“叭嗒”一声,朱由检同志的哈喇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银线,掉在了地上。

蕊儿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吓得尖叫一声,飞身跳回床上,一下子钻入锦被之中,把自己的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个动作简直快如闪电,朱由检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蕊儿已经躺在床上,只露出乌黑浓密的秀发了。

可是如此一来,二人就同处在一床锦被之中,肌肤难免有所接触。朱由检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心中暗道:管他什么魏忠贤,管他什么皇后,管他什么阴谋诡计,舒服一秒是一秒吧!反正已经是两世为人,也算赚到了,放着身旁的尤物不下手,就是再多活五百年也没啥意思!

然而,就在朱由检的魔掌即将伸向蕊儿的身体之时,一个尖利的声音由远而近,彻底破坏了这春意盎然的气氛:“圣旨到!宁王朱由检、宁王妃即刻接旨!”

第十一章 九千岁闪亮登场

三次了,都特么三次了!

朱由检郁闷地想,皇后是不是在这个肚兜上面施了什么法术了?每次要和蕊儿成就好事,每次到了剩下这个肚兜的时候,总有点什么事情来搅局!

还没等他抱怨,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满脸惊慌之色的侍女伊伊一脚闯了进来,如同打机关枪一般地说道:“王爷娘娘不好了,皇上派东厂督公魏忠贤来传圣旨,要王爷和娘娘即刻到前殿去接旨呢!啊!…”

这最后的一声“啊”,自然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景。

听说魏忠贤来传旨,朱由检顿时傻了眼,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这魏忠贤不是要谋害老子么,这会子传的是什么旨?别是他假传圣旨,要把老子给做了吧!

还是蕊儿先恢复了冷静,对伊伊叱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为王爷更衣!”

伊伊嘴里应了声“是”,赶忙走上前来为朱由检更衣。说是更衣,其实朱由检压根啥也没穿,只是刚才一直在被窝里躺着,倒也觉不出什么来。这下要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给光光溜溜的自己侍候穿衣,朱由检就是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来。他从伊伊手中抢过衣服,在被窝里毛手毛脚地就想自己穿上。

可是费了半天劲才发现,这些衣服可不是现代的衬衣长裤,随便一蹬一披一系扣就行了。这几件古代的服装不仅纹饰十分繁杂,穿起来也完全不得要领,朱由检找了半天,愣是没琢磨明白怎么把衣服穿到身上。还是伊伊看出了朱由检的窘态,轻声道:“王爷莫急,还是奴婢侍候王爷更衣吧。”

朱由检此时也乱了方寸,只得让伊伊动手了。好在伊伊倒是没有丝毫的羞怯,并且手脚十分麻利,没几下就给他从里到外穿得妥妥贴贴。此时,又有两个宫女进来侍候,并且合力端过来一面大铜镜。朱由检第一次通过铜镜看到了今生的自己,虽然比前世矮了些,但身材还算匀称,容貌还算清秀。再配上这一身朱红色蟒袍,戴上乌黑的冠冕,穿上崭新的长靴,还别说,真有那么点风流倜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王者气度。比起前世那一头乱发、两条短腿的邋遢形象,现在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紧接着,朱由检从镜中又看到了蕊儿。她此时也穿好了王妃的盛装,与昨夜以喜庆为主的新娘礼服相比,感觉又有不同。蕊儿虽然年龄尚小,但换上了王妃装束,刚才的娇羞之气立时一扫而空,很自然地有了一种高贵典雅的风范。与朱由检站在一起,还真称得上是珠联璧合。

蕊儿见朱由检又看得呆了,赶紧低声道:“王爷,魏公公还在前面等着传旨呢!”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房门,蕊儿也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出房门,外面凛冽的寒风让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原来,他身后的寝宫一直烧着炭火,将殿内烘得温暖如春,外面却正是隆冬时节,天上还飘着些小雪花。

朱由检又匆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很显然,自己是身处一座古代宫殿式建筑中,刚才出来的后殿,也就是寝宫;现在面对的,则是更为高大的前殿;前殿和后殿之间,则是颇为宽广的庭院,院内还种植着两颗高大的国槐。至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就不得而知了。

匆匆穿过庭院,从后门进入前殿,只见空旷的殿内并没有太多的物件,当中一张大号的木椅,做工考究,应该是主人就座的位置。前面则是两排稍小一号的木椅。看来,这里应该是个议事厅了。

再往前殿的正门口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身着华丽官服的官员一手手持圣旨,另一手负在背后,昂然而立。此人年龄约在五十岁左右,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仪容看上去颇有点威严,不过下巴却是光光的,没有一根胡须。

难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九千岁,魏忠贤?

正当朱由检打量此人时,此人也看到了朱由检,立刻朗声道:“宁王朱由检、宁王妃听旨!”声音中气十足,只是略有些尖利,让人觉得不太顺耳。朱由检这才知道,敢情自己刚才在后殿听到的那一嗓子就是魏忠贤喊的,不由得恨得牙根痒痒,心想不带这么坑爹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大爷我要成其好事的时候来传旨,吓得自己立刻就软了。以后要落下病根,非跟你小子玩命不可!

恨归恨,他还是赶忙跪下去,身后的蕊儿也跟着跪了下去。朱由检心想,幸亏在前世看了不少狗血的古装电视剧,要不然这场面还真应付不来。又琢磨着,原来自己的封号是“宁王”,听起来还不错嘛。

不学无术的他哪里知道,这“宁王”可非同一般。明代第一位宁王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受封于大宁(今内蒙赤峰市宁城县),与燕王朱棣等王子节制边境兵马。他的麾下有当时最为精锐的骑兵“朵颜三卫”,是藩王中兵力最盛者。

不料朱元璋驾崩,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后,燕王朱棣起兵叛乱,与南京朝廷进行了四年的战争,史称“靖难之役”。在此间,朱棣胁迫朱权与自己一起造反,并许以事成之后,分天下而治。然后,又逐渐剥夺了朱权的一切权力。

后来朱棣造反成功,推翻了建文帝,自立为帝,即是明代的第三位皇帝明成祖。当上皇帝以后,朱棣翻脸不认帐,什么“分天下而治”连提也不提。可怜的宁王朱权,却被“发配”到江西南昌,虽名为王爷,实则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这还不算完。王爵都是世袭罔替的,一百多年以后的正德年间,朱权的四代孙宁王朱宸濠,借口正德皇帝朱厚照昏庸无道,起兵反叛。这一次,却再次输了个精光,反叛失败被杀,“宁王”这一藩系也从此被废除。

然而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后,魏忠贤等人却怂恿着皇帝,立五弟朱由检为宁王。这一手相当恶毒,因为历史上的宁王已经造过两次反了,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说朱由检脑后天生反骨,日后必反。当然,这些传言也是魏忠贤的手下编造出来的,无非就是想离间皇帝和朱由检,好把皇帝牢牢控制在手心。

孰料,朱由校比朱由检更不学无术,历史问题一概不知,也漠不关心。朱由校兄弟六人,除了自己和朱由检,其余均早早夭亡,因此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直是恩宠有加。

当然,刚刚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同志,只能是无知者无畏了。

不过不容朱由检有时间胡思乱想,魏忠贤展开圣旨,不疾不徐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前几日听说五弟病了,朕好生烦恼,饭也吃不下。皇后的主意,让五弟马上成婚。现在五弟果然好了,朕高兴得很,看来老天也帮助五弟。皇后有功,王妃有功,朕后面还要重重封赏。着五弟和王妃即刻见驾,朕有赏赐要当面给五弟。钦此!”

朱由检听得都惊呆了:这是哪门子圣旨?!原以为圣旨这种冠冕堂皇的东东,必定要整得辞藻华美,满纸文言。可自己刚刚听魏忠贤宣读的,偏偏就是这种极其可怜的语文水平。说句不好听的,连个三年级的小学生都不如!

魏忠贤宣旨完毕,见朱由检还愣愣地跪着,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那速度,即使是川剧变脸,恐怕也要自愧不如。他将圣旨卷起来往朱由检面前一递,小声道:“宁王千岁,领旨谢恩吧!”

朱由检这才醒过味来,赶忙学着古装电视剧里的样子,叩头领旨谢恩。起身之后,只见魏忠贤那张老脸已经对着自己笑成了一朵花,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等朱由检发话,魏忠贤抢前一步跪倒在地,以太监特有的腔调高声唱道:“老奴魏忠贤,给王爷请安,给娘娘请安!”

明明心中满腔仇恨,朱由检还是赶紧将魏忠贤搀了起来。人家毕竟号称九千岁,比哥们还大八千岁呢,跪一下那就是做做样子,可千万别当真了。再说了,这当官还不打笑脸人呢。虽说皇后在肚兜上绣了“魏忠贤谋害殿下”,但是到底怎么个情况,朱由检还是一头雾水,也不敢确定。兴许这只是个误会?咱刚穿越过来,连牙都没顾上刷呢,从来也没招惹过魏忠贤,他谋害咱作甚?

朱由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假惺惺地道:“有劳魏公公传旨,快请上座!”

魏忠贤却并不入座,朗声笑道:“在王爷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欣闻王爷痊愈,老奴不胜欢喜。王爷刚刚大婚,老奴想着宫内一定缺少侍候的婢女,”说着拍了几下巴掌,就见从殿外走进四名宫女,齐齐地跪倒磕头道:“见过王爷千岁,见过娘娘千岁!”

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魏忠贤接着道:“这四个丫头,手脚倒还麻利,长相也还过得去,就让她们进来侍候王爷吧。”

朱由检仔细看去,再次惊呆了!

这四位,又是一水的大美女!更难得的是,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第十二章 穿越三定律

穿越定律之一:乱世出英雄。

其实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真正天下大乱的日子并不太多。谁不想过安稳日子?没事打仗玩,吃饱了撑的?就算按照罗贯中老先生的说法,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也顶多是对半开。可但凡穿越成功的同志,却几乎无一例外地闯入了乱世,仿佛还嫌历史不够乱,非得给**再添点汽油似的。

不过要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想,如果不是在乱世,您老就算穿越了,也没多大折腾头,基本上是该咋地还得咋地。运气好,穿成了王侯将相,您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吧。有首特有名气的英文诗怎么说来着:“既然已经happy,何必苦苦study?不如挣些money,早点生个baby!”

万一运气不好,穿成了布衣百姓,对不起,是龙您得盘着,是虎您得卧着。您说您有本事,对不起,咱用不着!您呐,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穿越定律之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要说人民群众的智慧,那必须是无穷的。要不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严重抑制了伟大的中国人民的创造性,咱们早跑步进入**了。这不,只要穿越的同志稍加点拨,那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必定会突飞猛进,发明个新工具、新武器就像喝杯水那么简单,矿产资源要啥有啥,生产工艺直接与现代接轨,生产设备嘛,要不要都行,咱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穿越定律之三:男主必种马,女主必宫斗。

按理来说,咱们现在所处的是个开放的社会,尤其是思想解放。虽然没有明确喊出“性解放”的口号,但基本上还是有权利追求性福的。可但凡穿越了的男同志,无一不是在前世严重性压抑,以至在穿越过后,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恨不得把天下美女尽收怀中。而那些美女们也都跟苍蝇见着臭肉似的,永远不停地围着男主转。您要真有这魅力,别穿越了,在现实社会搞个真的不更好?不过您可别忘了,您老可不是*库,夜总会的帅哥比您man得多,干不了两年基本上都趴下了。就您这小身板,能吃得消么?

穿越的女同学们就更惨了,本来落入王家挺好一事儿,一辈子吃喝不愁,又不用工作,天天逗猫遛狗不就结了么。您还非得让那个多情的npc对您三心二意,没有对手制造对手,整天和一帮心理极其阴暗的蛇蝎美女明争暗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是吧?

此时的朱由检同志,仔细把自己的处境和穿越三定律做了个对比。

要说乱世,还真是乱世。虽然现在还是天启年间,可离明朝灭亡也没几年了。用不了多久,李自成就要造反,清军就要入关。可惜的是,这么经典的乱世,没穿成英雄,却穿成了个狗熊。朱由检昨夜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在梦中,那根上吊的绳子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要说科技,那就更开玩笑了。前世的尤俭同学,倒是上过大学。不过,大学也不过就是由你玩四年,要指着课堂上那点玩意开天辟地,真该吃药了。尤其是他学的是管理学,你说你要是学个化学、学个机械、学个建筑工程啥的,可能还有点用,学管理学你能管理谁,谁让你管?至于初中高中学过的数理化,尤俭同学更是连本带利还给老师了。要让现在的朱由检同志冷不丁整个大发明出来,恐怕比让他穿越回去还难。

还别说,稍微靠点谱的,就是这穿越第三定律,又称种马大定理了。看起来朱由检同志还是比较有女人缘的,穿越过来直接成婚。虽然让肚兜给搅和了,没能首战告捷,但是蕊儿可是合法妻子,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不,魏忠贤又送来四个容貌一模一样的美女,看来这种马是当定了。成功男人和失败男人有啥区别?成功男人就是白天瞎jb忙,晚上jb瞎忙;失败男人就是白天没jb事,晚上jb没事!前世已经够失败了,今生好歹也成功一回吧!

魏忠贤见四位美女一进殿,朱由检的眼神就直了,心中不住冷笑,口中却恭谨地道:“这四个丫头乃是孪生姐妹,从小没了父母,在街头乞讨,怪可怜的。几年前正巧让老奴在街头遇见,就带回府中。如今她们几个都大了,除了一般的活计,琴棋书画也都学过一点,陪王爷娱乐一下解解闷,都不在话下。”

所谓“娱乐一下”,朱由检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刚想半推半就,将四位美女收入囊中,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魏忠贤谋害殿下”这几个大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四位美女,分明就是放在我身边的四个摄像头啊!搞不好,最后还会变成四颗定时炸弹!

见朱由检明明已经心动,却又突然沉吟不语,魏忠贤还以为他是碍于刚刚奉旨成婚,不好意思当着王妃的面收下美女。于是他转而对着蕊儿呵呵笑道:“娘娘,您看如何呢?”

朱由检原以为蕊儿就算不一蹦三尺高,也得摔个脸子。没想到蕊儿倒是微微一笑道:“多谢魏公公的好意,那本宫就替王爷做个主,将她们收下吧。”

这下倒弄得朱由检老大不好意思,只得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

魏忠贤见人也送出去了,就要起身告辞。还是蕊儿明白事,叫身边的宫女用托盘托着一件物什,交与魏忠贤,同时笑道:“魏公公这次辛苦了,日后还望魏公公多多照拂我家王爷。”

魏忠贤将那物什接过,揣入袖中,老脸再次笑成了一朵花。他拱了拱手道:“如此,老奴就告辞了,还请王爷和娘娘尽快去乾清宫,皇上还等着呢。”

朱由检和蕊儿陪着魏忠贤走出正殿,又穿过前庭和院落的大门,来到这处宫殿的外面。魏忠贤嘻嘻笑道:“不劳王爷和娘娘远送,老奴这就回去缴旨。”

朱由检这才发现,宫门外仍是层层叠叠的宫殿。而魏忠贤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足足有几十名手下守候多时,还有八名小太监抬着一抬大轿。魏忠贤弯腰钻进大轿,这几十人的队伍才逶迤远去,真是派头十足。

见魏忠贤等人走远了,朱由检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往回进宫。这一回头,才发现高大的宫门上,一块蓝底匾额高高悬挂,上面是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文华门。

朱由检立马就明白了:原来自己身处的地方,就是紫禁城啊!

前世的尤俭,倒是去北京旅游过一次,其中的景点自然少不了故宫,也就是紫禁城。对紫禁城内的著名建筑,他也了解了一些。文华门里面自然是文华殿,这文华殿位于紫禁城的东南部,三大殿的东侧,是皇帝召开经筵,以及皇族子弟学习的地方。只是在今生,这里却成了朱由检的寝宫。

朱由检原以为王爷肯定是在自己的王府居住,没想到自己也住在紫禁城里。这可是皇帝老儿和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住的地儿!想当年老子在这撒泡尿还得交五块钱,有的地方还神神秘秘的不让进。现在哥大大咧咧在这下榻了,故宫管理处的那帮孙子们,你们倒再是来吆喝你大爷一回,来啊!

朱由检洋洋得意地回到宫中,却发现刚才魏忠贤送的那四位美女还在殿内跪着,因为没有新主人的命令,不敢起来。他这才头疼起来,不知如何处理。

蕊儿何等聪明,早就看出了朱由检的尴尬。她对朱由检使了个眼色,随即对四位美女道:“起来回话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四位孪生美女这才起身。朱由检咳嗽两声,假装观看殿内的陈设,却不住偷眼往她们脸上身上瞄去。但见这四位少女其实年龄也不大,与蕊儿倒是相仿。不过,那眉眼之间,少了些蕊儿的清丽脱俗,却多了些温柔妩媚,自是别有一番风韵。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那里面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四名侍女梅剑、兰剑、竹剑、菊剑,也是这般年纪大小。后来天山童姥丧命,虚竹成为灵鹫宫新主人。当虚竹回少林寺后,这四名侍女暗中跟着,结果被少林寺的高僧发现。其中一位老和尚还这么评价道:“方丈师兄,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再看眼前这四位孪生姐妹,倒真的符合老和尚的描述。只不过,这老和尚怎么知道这样的就是处女?看来,这秃驴也不是什么好和尚。

朱由检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那四名少女以甜美的嗓音齐声回禀道:“回王爷娘娘,我姐妹四人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根本没有名字。到了魏公公府上,魏公公给我们四个取名大妞、二妞、三妞、小妞。”

朱由检心中一阵激动,不由得对魏忠贤产生了莫大的好感:见过没文化的,没见过这么没文化的!有了魏忠贤比着,我老人家也可以算个大才子了!

蕊儿本来还是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道:“这几个名字太俗了。你们一个个出落的如此美丽,叫大妞小妞,也太煞风景。王爷,不如您给她们几个重新取个好听的名字?”

朱由检假装思索了一下道:“那就叫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吧。”

蕊儿听得眼前一亮,半是赞许、半是打趣地道:“这名字取得好啊!既有四季花朵的妩媚,又有剑的英气,看来王爷很喜欢你们几个呢!”心中却暗想,谁说这个人不学无术,能不假思索,顺口取出这样好的名字,就是我也自愧不如呢!

四位孪生姐妹也不胜欣喜地跪倒谢道:“谢王爷赐名!”

朱由检口中应付道:“不客气,不客气啊,嘿嘿嘿嘿。”心中却暗叫,惭愧惭愧!金庸大侠,俺剽窃你知识产权了,你可不要告我啊!

第十三章 东缉事厂

魏忠贤坐着八抬大轿,被众人簇拥着,在紫禁城中大摇大摆,向北而行。这时的雪比刚才紧了许多,随行者满头满身都落满了雪花,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掸。

其实在紫禁城中,只有皇帝可以做八个人抬的大轿。即使是贵为皇太后、皇后,也只能坐四人抬的轿子。其余如贵妃,以及有特殊功勋的大臣,则只能坐二人抬的小轿。即使是这种小轿,也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剩下的人,就只能坐11路公交了。魏忠贤如此僭越,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宫女杂役,人人都看在眼里。以东林党人为首的朝臣,就因为这一条,弹劾魏忠贤不下百次了。但是皇帝不管事,批红权掌握在魏忠贤手里,那些弹劾的奏章还要让魏忠贤来批准,最后终成废纸。后来皇帝知道了,竟然满不在乎,后来干脆下旨,特许魏忠贤可以坐八抬大轿。

不过此时,魏忠贤却并不是像他对朱由检说的那样,回乾清宫缴旨。刚刚走出朱由检的视线,他立刻阴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回东厂去,叫显纯、显真过来。对了,还有那个太医,叫贾什么来着?”

轿子的左右两侧,分别由一名手持佩刀的侍卫护持。其中的一人立即单膝点地,肃容应道:“回督主,那个太医叫贾用,是正四品太医院同知。”

魏忠贤似乎有些疲倦,用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了声:“去吧。”

那名侍卫将头一低,并不像电视剧中常演的那样高声答“是”或者“尊令”之类,而是一言不发,直到魏忠贤的大轿走远了,才匆匆起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东厂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紫禁城有九千多间房子,乍看起来,这里与其他大多数殿阁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这里从内到外一棵树也没有,而且被大批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守卫着。在正门外五步之处立着一块牌匾,上面是明成祖朱棣手书的“东缉事厂”四个大字,无形中带着一种阴冷肃杀之气,和紫禁城那种恢宏广阔、海纳百川的气势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

其实东厂本来在紫禁城之外。魏忠贤大权独揽,竟自己做主把东厂迁进了大内,顺便带进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档头和番子。这些人自成一体,完全不受紫禁城的禁卫节制,即使夜间宫禁,仍有专设之门可随意出入,简直把皇上家当成自己家了。

八抬大轿直接穿过了正门,绕过了正殿,又穿过中庭,到后殿门前方才落轿。魏忠贤被人搀扶着从轿中下来,径直进入后殿,坐在了他那个头堪比龙椅的太师椅上。

而在中庭等候魏忠贤多时的几个人,此时才鱼贯进入后殿。为首的两人跪下大礼参拜道:“儿许显纯、许显真见过父亲大人!”

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木雕泥塑般的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儿不必多礼,一旁坐下。查清楚了没有?”

向魏忠贤参拜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正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另一个是他的胞弟、东厂档头许显真。

许显纯今年三十多岁,却已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连给魏忠贤跪下都颇为吃力,需要旁边的侍卫搀扶。本来他的眼睛就小,让满脸的横肉一挤,几乎在脸上都找不到了。而许显真则截然相反,虽然年龄只有二十多岁,但浑身透露出一种干练和杀气,双目精芒闪现,如同黑夜里潜伏在树丛中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虽然是亲兄弟,二人外貌差异如此之大,倒也稀奇。

其时魏忠贤和他掌控的东厂权势滔天,趋炎附势之徒纷纷拜入他的门下。这许显纯原是武进士出身,进入锦衣卫做个小官。后来攀附上了魏忠贤,竟无耻地拜这个太监为干爹,自此青云直上,没几年时间就升到了正三品,专管锦衣卫刑狱之事,深得魏忠贤的器重,号称魏忠贤手下“五彪”之一。一人得道**犬升天,他又把自己的亲弟弟许显真推荐给魏忠贤,也得到重用,做了东厂的一名档头,专司侦缉。

许显纯见魏忠贤发问,忙垂首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儿等刚刚审问过了太医院同知贾用。”说着冲许显真使个眼色。许显真会意,回身将后面已经瘫坐在地的一人像拖死狗般拽了过来。这个人正是昨夜给朱由检诊治过的太医贾用,如今已吓得面如死灰,体如筛糠,一股劲地向魏忠贤叩头道:“九千岁饶命!九千岁饶命!”

许显真见贾用除了告饶,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就替他说道:“父亲大人,儿刚才已经审过这厮,他说昨天傍晚趁人不备时,已在给那个人熬的药中下了三更断肠草。孰料刚下完药,太医院院使包建严也奉旨来了,要亲检汤药。贾用想着三更断肠草下到药中无色无味,包建严未必检得出来,他在房间里反惹嫌疑,就退出去了一小会儿。包建严是如何检查汤药的,他就没敢看。到得亥时,那人就突然醒转了。”

魏忠贤不错眼珠地盯着贾用,胖手抚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良久才微笑道:“贾太医,事情可是这样的?”

贾用颤声道:“确…确是如此,在九千岁面前,微臣不敢有半句欺瞒!”

魏忠贤用手对着贾用虚抬了一下,笑着说道:“贾太医,起来说话么!你看你这是何必,咱家只不过问句话,关心一下宁王的病情,何至于就把你吓成这样呢!你再说说,这院使包建严平时如何,与何人有私交,现在何处?”

贾用见魏忠贤始终笑容可掬,比刚才胆子壮了些。他稳了稳心神道:“微臣还是跪着给九千岁回话,九千岁面前,微臣哪有站的份儿呢。这包建严是我的顶头上司,医术是极高明的。他平时与谁私交,这个微臣是不知道的,不过他素有心疾,昨夜被宁王吓了一跳,当场就昏厥了。抬回太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死了?!”魏忠贤冷不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脸上的肉丝都气得突突乱跳。东厂大堂内的众人顿时唬得噤若寒蝉,就连许显纯都吓得打了个冷战。

过了一会儿,许显真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大人,儿已派人去了包建严家。包建严确实已死,他的家人正在张罗丧事。儿还探明,这包建严与东林党人过从甚密,杨涟、左光斗等人生病之时,还曾请他上门诊治。”

魏忠贤倒背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嘴里叨咕着:“东林党…东林党…”

许显纯趁机插言道:“以儿看来,这次行动咱们这里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事机不密,被东林党人提前知晓。这包建严,定是东林党的走狗,在关键时刻坏了大事。然后,来个一死了之,死无对证。不对,很有可能是东林党人杀了他灭口!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从包建严这里就没法下手,顺藤摸瓜了。”

魏忠贤倏地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道:“他死了,不是还有他的老婆孩子么。显纯,你就查查他们。”

许显纯忙应了声:“是,父亲大人!”然后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用,用眼神示意魏忠贤道:“那个人醒过来之后上蹿下跳,贾太医正好借机会,给他服了一剂安神醒脑的汤药。您看…”

魏忠贤“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声如鹰隼,笑得所有人浑身发冷。突然,他收住笑声,上前两步,双手把贾用搀扶起来,温和地道:“贾太医,你辛苦了,咱家谢谢你。现在没你的事了,回去歇着吧,嘿嘿。”

贾用如蒙大赦,重新跪在地上给魏忠贤磕了三个响头,连声道:“谢九千岁,谢九千岁!”

魏忠贤摇摇头,笑着挥了挥手,贾用赶忙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孰料贾用刚转过身去,魏忠贤立即给一旁的许显真递了个眼色。许显真会意,一个箭步追到贾用身后,双手扳住贾用的头,用力一拧。

殿内响起了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贾用的胸膛还冲着殿外,可是脑袋却转了个900度,两只眼睛如同死鱼般凸出眶外,露出极度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魏忠贤。过了几秒钟,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魏忠贤依然摸着下巴,笑容可掬。许显纯笑道:“这死东西,死都死得这么难看。赶紧拖出去扔了,别污了父亲大人的眼。”

众人七手八脚,把贾用的尸体搭了出去。魏忠贤这才慢悠悠地道:“这贾太医为了给宁王千岁治病,殚精竭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脖子摔断了,可惜,可惜。他还有家人没有?”

许显真会意,对着魏忠贤躬身施了个礼,大踏步走出殿去。望着许显真的背影,魏忠贤满意地笑了:“显纯呐,显真这小兔崽子,你说怎么这么聪明呢!”

许显纯谄媚地笑道:“那还不是父亲大人的栽培。”

魏忠贤笑了一阵,缓缓收住了笑容,沉吟道:“显纯呐。现在看来,东林党人势力还是不小,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一击不中,咱们得赶紧收手。再这样明着来,被抓住把柄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去和尔耕、呈秀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另外,先把内鬼揪出来再说!”

殿外的雪,此时下得更大了。

第十四章 木匠皇帝

刚刚穿越过来就害死两个太医,这可是朱由检同志绝对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包建严包大人,老爷子本来心脏就不太好,这两天皇上严旨一定要救宁王,包建严已经鸭梨山大了。结果朱由检死去活来还连带诈尸,老爷子没禁受得住这种刺激,突发心肌梗死,一会儿就过去了。结果竟被怀疑暗通东林党,与魏忠贤作对,不但死了白死,还要连累家人,真是比窦娥还冤!

此时的朱由检,正和蕊儿一起,走在前往乾清宫觐见皇帝的路上。一路大雪纷飞,把个紫禁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宛如天宫一般。朱由检在前世是北方人,大雪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蕊儿则不然,她自幼在苏州长大,今年秋天刚刚随父亲进京城。虽然这些年尽是些寒冷的冬天,但苏杭之地也从未下过雪,至多是冬雨而已。本来二人都可以坐轿,朱由检见蕊儿喜欢下雪,为了讨好老婆,也就不坐轿了。见了大如鹅毛的雪片,蕊儿十分好奇和激动,忍不住不时地用手去接。雪片落在头上身上,也舍不得去掸,不多时就成了个雪人儿。如果不时碍着王妃的身份,她早就想大跳大笑,甚至在雪地上打个滚,快乐地撒点野了。

朱由检望着童心未泯的蕊儿,心里不由得感叹:对孩子来说,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场雪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而长大了以后,见识多了,也就逐渐地麻木,逐渐地成为一个俗人。除了金钱和美女,真是没啥能打动自己的了。而今,自己从遥远的未来穿越至此,比起天蓬元帅错投猪胎,真是幸运得无以复加。美女自不必多言,现在身边就有六个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至于钱,作为皇帝宠爱的王爷,那还能少得了?可是即使如此,想到未来可怕的命运,想到眼下危险的处境,朱由检的心中还是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过去对那些达官贵人、亿万富翁只有羡慕嫉妒恨,现在才明白,谁他娘的都不容易!

蕊儿正高兴着,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出神,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臣妾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正瞎琢磨着,闻听此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忙笑道:“这有什么失礼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下雪了,不玩雪岂不可惜。一会儿见过皇帝以后,咱们回到文华殿,饮酒赏雪,堆雪人,打雪仗,拉雪橇,滚雪球,让你玩个够,好不好?”

蕊儿哪里知道下雪还有如此多的玩法,欢喜得不住点头,眼神充满了期待。就连旁边的伊伊,以及刚刚跟了朱由检的梅剑等四姐妹,也都让他忽悠得心驰神往了。

其实朱由检还有若干玩雪的绝招,比如埋在雪堆里,突然蹦出来吓唬人,或者往雪地里撒尿,然后拿着冻成的冰溜子骗小朋友吃等等。过去他是很乐于玩这些恶搞游戏的,不过现在成了王爷了,自然也要注意身份。当着这么多美女的面,堂堂王爷在雪地里撒尿,他自己都觉得太龌龊了,只好憋住了没说出来。

不多时,他们已经穿过乾清门,来到乾清宫前。前世游览故宫时,朱由检倒也从导游那里了解到一点紫禁城的历史知识。这乾清宫乃是明清皇帝的正式寝宫,名义上皇帝晚上要在这里睡觉。不过实际上,皇帝们往往嫌乾清宫太大太严肃,很少愿意在这里过夜,不是去妃子们那里快活,就是找个其他的去处。比如康熙皇帝,就大部分时间呆在养心殿。再比如嘉靖皇帝,干脆躲出紫禁城,藏在西苑炼丹修道。如此看来,这当今圣上天启皇帝,还算是比较循规蹈矩的了。

不过刚穿过乾清门,朱由检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从乾清门到乾清宫之间的宽阔的广场上,堆满了成捆的木料,甚至还有砍伐下来,未经任何加工的原木,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得过来。这些木料都用苫布盖住,此时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十几名太监正忙碌地从苫布上把积雪扫下来,想必是为了防止木料受潮。

再看这些木料堆旁边,还散落着不少木制品。朱由检仔细一看,木桌、木椅、木凳、木制工艺品,种类还真挺齐全,不过全都是残缺不全,像是被人故意用斧子劈烂,然后随意丢弃在这里的。

乾清宫要拆迁?朱由检感到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乾清宫,依然是巍然屹立,看不出任何异常。

朱由检正在纳罕,乾清宫门前侍立的一大群太监中疾步走过来一位,扯着公鸭嗓道:“老奴王体乾,给宁王千岁、王妃娘娘请安!您二位可来了,万岁爷等得都着急了。”

朱由检基本上算半个历史文盲,自然不知道这王体乾是何许人也。但能侍候在皇帝身边,肯定也来头不小。就算比不上魏忠贤那么威风,也绝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于是他赶紧挤出一付笑容道:“那就有劳王公公,带小王夫妇前去觐见万岁。”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感到别扭:这王爷要是想自谦一下,还真不好措辞。说“本王”吧,好像有点臭屁;说“臣”吧,好像又太贬低自己了,毕竟这王爷天生贵胄,和大臣还是有区别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自称“小王”。但一说“小王”,总是想起扑克牌;在扑克牌里,小王除了能管管“2”,好像也没啥大用了,就连个最小的“对3”都管不起,最关键的是,只要一出“小王”,基本上必被“大王”拍死,最大的作用,也就仅限于做把贡献了。

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着王体乾往前走,身后还跟着蕊儿。三人穿过几重森严的护卫,拾级而上,登上乾清宫的须弥座,来到紧闭着的高大宫门前。王体乾却不再往里走,回身陪笑道:“万岁爷有旨,着宁王、宁王妃进殿,无须通禀。王爷、娘娘,请吧!”

朱由检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慌,心想里面坐着的可是大明帝国的皇帝,全天下属他最大,自己前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当年在学校,顶多就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来学校视察。就这样,还得让一帮傻货提前一个星期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搞卫生,拉条幅,摆花坛,写板报,忙得昏天黑地。学生会还得组织排练,比如领导问这个怎么答,问那个怎么答,非得练到天衣无缝,百分之百让领导满意才行。到了,人家根本就没到自己这个校区来,而傻货们除了骂几句“你丫吃饱了撑的,没事来瞎晃悠嘛”,也只能以更加猛烈地破坏卫生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了。

现如今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赶鸭子上架,不进去也不行了。朱由检只得稳了稳心神,高声道:“臣朱由检等觐见!”

喊完这一嗓子,殿内却没有任何反应。王体乾向着殿内一伸手,示意朱由检直接进殿。朱由检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和蕊儿一起进入了乾清宫的大殿。

刚一进来,朱由检立刻吓了一大跳:这是地震了还是遭抢了?只见本来十分宽阔的大殿内,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各种木制家具器物,简直都没有个下脚地儿,就连盘龙柱上都斜靠着木梯,甚至是整张的木床。与殿外不同,这里的家具均是完好无损,用料考究,做工精巧,只是有的已经上了漆,有的还未上漆。殿内乌烟瘴气,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呛得朱由检直咳嗽。地面上也满是锯末,且漆迹斑斑,时不时还有个没用完的漆桶,以及或大或小的木工锯、斧子凿子等工具。大殿正前方的御座之上,则是空无一人。

这哪里像是皇帝御极宇内的九宸之居,分明是个热火朝天的实木家具工厂嘛!

朱由检正疑惑着,突然听得大殿的一个角落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之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家具堆中,一个满头锯末,浑身是汗的年轻人正赤着上身,用凿子对着一张大木床的床头雕花,认真地进行细微的加工。看这架势,活脱脱一个前世的装修师傅。

不等朱由检回过神来,这个年轻人哈哈大笑着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健步走了过来,用搭在肩膀上的脏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戏谑地道:“怎么了五弟,几日不见,认不出朕了么?”

这就是大明帝国的主人、主宰天下苍生的天启皇帝?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朱由检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天启,就算比不上天启坦克,最起码也得有点君临天下的气度,往宝座上一坐不怒自威,张口就是“朕射你无罪”之类。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再怎么看,也还是个木匠!

不过仔细分辨,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更高大一些。此时殿外正大雪纷飞,乾清宫又大,比自己的文华殿冷了很多,但此人干活干得汗流浃背,一身赤膊倒也颇显健美,把身后的蕊儿臊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是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看上去并不是很健康。

过了几秒钟,朱由检才从震惊中醒过味来:既然自称“朕”,那不是皇帝还能是谁,别人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这种玩笑啊!于是赶紧与蕊儿一起跪倒在地,行叩拜之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个年轻人,正是朱由检的亲哥哥,天启皇帝朱由校。如果不是不学无术,朱由检就应该知道,朱由校是历史上著名的“木匠皇帝”,登基以来宠信魏忠贤,任其胡作非为,自己却不理朝政,只对木工活感兴趣,手艺倒也非同一般。如果不是皇帝,朱由校可称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木工大师。可惜他却偏偏是皇帝,于是就只能永远背上“昏君”的骂名了。

此时朱由校笑着一把搀起朱由检道:“你我兄弟,不要讲究这些礼节。这都是让那些老头子们看的,有个甚么用?”又转向蕊儿道:“宁王妃也起来吧。此次皇后将你指给了五弟,果然是有眼光,堪称国色天香,把朕的妃子们都比下去了!朕上了皇后的当了,要是不指给五弟你,朕就把你收了!”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紧,心道我这皇帝哥哥别是一眼看上了蕊儿,要横刀夺爱吧?

第十五章 花梨紫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句话啥意思呢?就是说,天下所有的地方,全都是皇帝他老哥一个人的;天下所有的人,全都得听皇帝的招呼。只要皇帝一句话,要啥你就得给啥,就是要你的小命,你还得三跪九叩,谢主隆恩。要是皇帝看上了你的老婆,对不起,你就识相点,乖乖地交出来吧。

在历史上,皇帝抢别人老婆那是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本来是唐玄宗的儿子的妃子,结果一次进宫给老公公请安,一眼让唐玄宗给看上了。这下也不用回去了,直接上龙床上请安去了。唐玄宗的儿子挺郁闷,昨天还是老婆,今天成了母后了。后来的清顺治皇帝福临,也抢了亲自己的弟弟博穆博果尔的妃子董鄂妃。他这个弟弟不如唐玄宗的儿子觉悟高,听说自己的女人被抢了,气势汹汹地去找顺治兴师问罪,据说还给了皇帝陛下一个大嘴巴。结果博穆博果尔同志被永远圈禁,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蕊儿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垂涎三尺。万一皇帝看上了她,我老人家又该怎么办?是当个忍气吞声的小叔子,还是也威风一把,抡圆了给皇帝哥哥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然后,然后,恐怕,就木有然后了…

正当朱由检同志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之时,天启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五弟,开个玩笑,朕怎么会抢五弟心爱的女人。你且来看,”说着把朱由检拉到刚刚正在加工的大木床前,“这就是朕为你夫妇二人亲手打造的床,名为‘龙凤合欢床’,五弟,你现在就和王妃躺上去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朱由检心说没有你这么浑的,就算你是皇帝,开玩笑也太没边了!不过想是这么想,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尴尬地“嘿嘿”傻笑。蕊儿更是被天启这几句戏谑之言羞得满面通红,头也不敢抬,连走近那张床都不敢。天启却看得心中大乐。他自幼登基,在宫中胡闹惯了,于人情事故完全不懂,哪里知道小叔子可以和嫂子说荤段子,大伯子哥却不能跟弟媳妇开玩笑的道理。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在乎。

不过,朱由检发现这张床做得还真是不错。尤其是床头的雕花,在没有现代工具的情况下,用凿子一点一点凿出如此繁复的造型,绝对得花费不少功夫。他还不知道,这张床的雕花足足用去了天启一个月的时间,毁掉重做都好几次了。

天启见朱由检看得认真,不由得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道:“来,五弟,再看看朕给你们夫妇造的太师椅。”说着从旁边的家具堆里,一手一个,举起两张还没有上漆的木椅来,放到朱由检面前。

朱由检认真看时,但见这木椅的木料色泽温润,材质坚韧,纹理清晰,有的木纹中还有些小的木疖,木疖处亦十分平整,呈现出老人头的形状。他不由得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我靠,黄花梨木!”

朱由检的前世尤俭同学,从小就喜欢听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老早就从里面学会一句话: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这前面一句“人分三六九等”,倒是很好理解。人人生而平等,那纯属骗人的鬼话。君不见有人一落生就含着金钥匙,走到哪吃香到哪。有的人就郁闷了,一辈子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下顿饭能不能吃上。尤俭同学自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没当上那一等公民,最起码还有口饭吃。其实他是有点太自信了,等到大学毕业之时,就他这两下子,能不能吃上饭还真得两说着。

至于这后面一句:木分花梨紫檀,尤俭就不知所云了。直到上大学期间暑期打工,在家具卖场发传单拉人,对家具行业有了点了解,才知道“花梨”是指黄花梨木,“紫檀”是指紫檀木,都是极为名贵的木材。不过,黄花梨木中国南方也有出产,而紫檀木产地在东南亚一带,运输过来殊为不易,所以紫檀木比黄花梨木更为稀有。当时,一套黄花梨木的中式家具都炒到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一套。尤俭还幻想过,既然有“木分花梨紫檀”之说,肯定黄花梨木过去也有不值钱的时候。要是能穿越过去一次,挨家挨户收点黄花梨木的破家具,再回来一卖,那不立刻发了。

天启见朱由检认得黄花梨木,登时大喜道:“五弟,你也懂木材,懂家具?!真是太好了!”一边说,一边紧紧握着朱由检的手,激动地不住摇晃。他单手能轻松举起沉重的黄花梨木椅,手劲自然也是极大,把朱由检捏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告饶道:“万岁,轻点儿!”在殿外偷听的太监,有的只偷听到了这一句,不禁吓了一跳,摇着头喃喃道:“荒唐,太荒唐了…”

朱由检哪里知道,天启帝朱由校自幼长在深宫,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只有太监宫女,同龄的玩伴几乎没有,可以说是十分孤独,当了皇帝以后就更觉无聊。魏忠贤正是因为能变着法地陪他玩,哄他开心,所以才深得宠信。

不过,自从迷上了木工,魏忠贤也终于黔驴技穷了。这可是真正的技术和手艺,魏忠贤无赖出身,踢个毽子逗个鸟还行,木匠活是万万做不来的。因此天启只能一个人窝在深宫自己做家具,虽然自认已达大师级水准,但无人喝彩,有时候也感觉意兴阑珊。如今可算找着个知音,天启岂能轻易放过朱由检?

过了半天,天启好不容易才将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笑着问道:“五弟,你觉得这把椅子的做工如何,还应如何改进?”

朱由检抖了抖差点被捏碎的手,心想这椅子可是皇帝亲手打造的,谁要是敢说做工不好,那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但要说如何改进,朱由检可就不知如何回答了。如果说不需要改进,看皇帝这痴迷的样子,这种回答恐怕不对他的心思。一不对心思,对自己的印象就要变差了。不管怎么说,要是皇帝能罩着自己,总是好事一桩。就算魏忠贤想干掉自己,也得掂量掂量。所以,不能顺口答音,还真得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但是,朱由检不过就是在家具卖场发了几天宣传单,对家具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要是说句外行话,皇帝听着驴唇不对马嘴,那可就惨了。必须整点超前的东西,能把皇帝忽悠住了。于是他盯着椅子,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突然灵光一现,笑道:“万岁,这把椅子的做工,自然是十分考究的。别的不说,单这椅子的弯腿,没有足够的技巧,是做不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天启好奇地问道。

“不过,”朱由检见天启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黄花梨木质坚硬,这椅面又十分平整,坐久了,可能会感到疲劳。”

天启一拍大腿:“说得好!却是如何改进?”

朱由检笑道:“如果是小改进的话,可以在椅面上进行一点小加工,做出两个浅浅的凹面…”

不等朱由检说完,天启恍然大悟,兴奋地一跃而起道:“明白了!就是做个屁股的形状,让屁股正好可以陷进去!好主意,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

朱由检一阵暴寒。前世讲究人体工程学,椅子做成这样,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疲劳,他也没研究过,只觉得有点好玩而已。但皇帝你也太直白了!这可是金銮宝殿,您可是九五之尊,当众大喊“屁股”,成何体统啊,这也太有损您的光辉形象了!再看一旁的蕊儿,简直都恨不得要用手去捂耳朵,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天启却浑然不觉,旁若无人地用手在椅子上比划了半天,最后对朱由检颔首道:“没问题,我今天晚上就开始加工,三天以后就可以完活了,包括上好漆面。等等,”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问道:“你刚才说的‘小改进’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大改进?说来我听!”

朱由检心中暗自叫苦:这就叫祸从口出!刚才简单说个“改进”多好,明明已经把皇帝哄高兴了,现在我要再整出来个大改进,皇帝面子上挂不住,不但前功尽弃,自己这条小命搞不好都得扔了!

但是现在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朱由检心一横,索性豁出去说道:“万岁,木椅再怎么改进,在舒适度上也很有限。如果在椅面上垫些软榻之类,又不够美观。不如以木为筋骨,外用厚皮覆盖,皮子内多填充一些棉花,如此坐上去就舒服多了。再在其中放些弹簧,当人站起之时,弹簧复位,就可以恢复没坐之前的形状,保持美观。”

说完之后,朱由检提心吊胆地看着天启,不知道自己拿沙发来糊弄皇帝,到底能不能过关。

可是过了半晌,天启也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朱由检。渐渐地,天启的脸涨得通红起来,缓缓地抬起了手。

猛然间,天启的大巴掌狠狠地抡了下来。

第十六章 难坐的御座

朱由检把眼一闭,只等挨打,心想这回算是彻底完戏。惹恼了皇帝,绝不不会只是挨个耳雷子这么简单。恐怕打完以后,就要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乾清宫内外。朱由检却没感到疼,忙睁眼一看,大吃一惊。

原来天启自己给自己来了个大嘴巴子!

皇帝是什么人?那是老天爷之子,介于神和人之间,全天下最牛叉的人!皇帝是永远也不会犯错的,是永远也不会接受批评的。就算迫不得已展开自我批评,那也叫“罪己诏”,不过是作秀而已。皇帝都“罪己”了,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受这么大委屈,当大臣的那还不得脱层皮。所以作秀完毕,该整谁还是整谁,该砍谁的脑袋还是砍谁的脑袋。如今皇帝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可比普通的“罪己”规格更高了,朱由检和蕊儿都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起跪倒,以头触地,一个字也不敢说。

天启这一巴掌,倒是贯彻了“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的宗旨,把半边脸都打红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怔怔地道:“原来朕以为自己只是做皇帝做不好,没想到,朕连个合格的木匠都不是!以皮覆木,内充棉花,多好的点子,朕怎么就想不到!”

朱由检见自己一时嘴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哪里还敢接话茬。

天启却一把拉起朱由检,指着御座,激动地道:“五弟你看,这张椅子,朕早就不想坐了!”说罢也不由分说,强拉着朱由检来到御座旁,一边把他往上按,一边说道:“来来来,五弟,你坐上去试试!”

朱由检简直都要吓尿裤子了。这皇帝哥哥是要闹哪样?难道,他怀疑我有不臣之心,故意以此来试探?想到这里,朱由检更是死也不肯往上坐,口中连声喊道:“臣万死也不敢坐陛下的御座!”

闹了一小会儿,天启突然停住了手,狡黠地笑道:“五弟,开个玩笑而已。朕只是觉得这御座太宽,坐在上面都够不着两边的扶手。而且也太硬,坐一会儿,屁股就疼得受不了。你想想看,大臣们来奏事,他们想坐就坐,想站就站,想跪还可以跪一会儿。朕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御座上,一坐就是大半天,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刚才听你一讲,朕就觉得,要是把这御座改成你说的那样,岂不舒服很多,哈哈哈哈!”

朱由检也只得陪着傻笑,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心想果然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天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再多应付一会儿,非犯了心脏病不可。

好在天启接着说道:“五弟,今天朕真是太高兴了。你大病初愈,又给朕出了这么好的点子,朕要重重封赏你。来人,”随着他的召唤,刚才在外面迎接朱由检的太监王体乾急忙进入大殿,给天启躬身请了个安,却径直转到御座旁,在另一张摆着文房四宝的桌前坐下,援笔在手。

天启在殿内跺了两步道:“传朕的旨意,赐宁王朱由检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东珠五颗,御马十匹,宝剑一口。宁王妃温良贤惠,赐黄金千两,白银一万两,珍珠十斛。”

天启一边说,王体乾一边写,天启说完,王体乾也写完了,又从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印章,郑重其事地盖了上去。待墨迹干了,就捧着圣旨给朱由检和蕊儿宣读了一遍,二人忙跪倒谢恩。宣读完毕,王体乾捧着圣旨退出殿去,大概是去财务部门支取赏金了。

朱由检心中怦怦直跳: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在前世,黄金一克可就是二百多rmb,万两黄金,那就是一个多亿呐!再加上十万两白银,以及难以用金钱衡量的东珠、宝剑,不会算了,真的不会算了。一不留神,哥成了亿万富翁了!

天启却不以为意地道:“五弟,本想再多赏赐你一些,朕又怕那些朝臣聒噪,说些‘赈灾、练兵花费甚大,国库入不敷出,宗室禄银已有定例,不宜多赐’之类的屁话。过几日,朕另有赏赐,全从内帑里出,他们就管不着了。只要你平安,经常来陪朕玩,朕就是把内帑都赏给了你,也绝不心疼。对了,一会儿再去皇后处谢个恩。快到午时,朕就不留你们了,去吧!”

直到从乾清宫出来,朱由检仍觉得大脑处于短路状态。这天启皇帝虽然对自己不错,但基本上就是个二百五,放着皇帝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不好好干,却痴迷于木工。有这样的皇帝,明朝要是不亡那算怪了!

但转念一想,天启再怎么不务正业,人家在位的时候可没亡国。而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倒是挺敬业,却偏偏亡了国,恐怕也不能简单地用“气数已尽”来开脱。天天干木匠,照样能驾驭群臣,换个旁人,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做到?所以还是小心为妙,别看现在天启看自己怎么看怎么顺眼,又是赏金又是赏银的;也许哪天看不顺眼了,把现在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还不一定够呢!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蕊儿小声提醒道:“王爷,坤宁宫已经到了。”

朱由检这才发现,刚才只顾想心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坤宁宫门口。其实坤宁宫离乾清宫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交泰殿。但这里的景象却与乾清宫截然不同,宫门前仅有两名年长的宫女侍立,显得冷冷清清。

其中一名宫女进宫通禀,不多时出来恭谨地道:“皇后娘娘有旨,请宁王、宁王妃到宫内叙话。”

朱由检倒也没觉得什么,让宫女在前面带路,大大方方跟了进去。蕊儿进宫之前经过严格的培训,却知道不论是皇后还是妃子,一般是不会在自己的寝宫见皇帝之外的任何男子的。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成年,也只能在宫门外请个安,隔着宫门说几句话,此即所谓“男女之大防”。这次皇后却破天荒邀请宁王入宫,虽然是夫妇二人,蕊儿也颇觉不妥,只是不敢言说。

二人进了坤宁宫的正殿,只见前面的软榻上端坐一名女子,年龄约在二十左右,身材削瘦。她并没有像朱由检猜测的那样满身珠光宝气,而只是淡施脂粉,衣着也并不十分华丽,却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不过她神色略显忧伤,黛眉微蹙,朱唇紧闭,不知为何事正在烦恼。

朱由检只瞟了一眼,心中不由得猛然一荡,赶紧把眼神移开,同时暗想:如果说蕊儿是清丽的茉莉花,梅剑姐妹是四朵妩媚的月季花,那么她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荷花。真要比较起来,她的姿色更在蕊儿等人之上,可说是宛如天人。造化弄人,前世上的大学是工科院校,僧多粥少饥不择食,便也顾不得挑了,只要是不影响市容的,早有一个加强排的男生趋之若鹜。自己功力不济,连个最渣的也捞不上。穿越过来以后,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见到的却都是可称倾国倾城的美女。早知如此,真不该投胎到二十世纪末,上一世算是白活了!

虽然心中痒痒,朱由检却也知道这就是皇后了,不敢造次,刚要大礼参拜,却见皇后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道:“殿下不必多礼,快些坐下。本宫听说殿下已经痊愈,心中欢喜得紧。”又对蕊儿笑道:“宁王妃,在本宫面前不必拘礼。若是在平常百姓人家,哪有小叔子和妯娌来串门,嫂子却在上面高坐的道理,必是要马上下厨张罗酒菜的。唉!本宫有时候倒宁愿咱们真是普通门户,哪像现在这般的不自由!”

朱由检低头看着鞋尖,不敢直视皇后。皇后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别的话不敢多说。除了被皇后的美貌吓住以外,也怕应对不谨,有失礼仪,惹恼皇后。他心想,有的古装电视剧实在太坑爹,皇上还健在呢,皇后就一口一个“哀家”,这不是咒老公早死么?还有一个电视剧,好像叫《康熙王朝》,里面的太皇太后还振臂高呼“我孝庄”如何如何,要知道“孝庄”可是谥号,是死后才有的名头,这下可好,不但自己咒自己,而且还未卜先知了。如果要是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皇帝是二百五无所谓,这皇后一看就是冰雪聪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闲聊了两句,皇后对旁边侍候的宫女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和宁王夫妇说几句知心话。”宫女们会意,答应了一声全部退出殿去,还把门窗都紧紧地关上了。

殿内只剩下皇后、朱由检和蕊儿三人。一时间,殿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朱由检猜测,皇后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也许,肚兜事件的谜底就要揭晓了。

第十七章 细雪轻盈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刀子一样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鹅毛般的雪片,在紫禁城上空肆虐。整个皇城,乃至整个京师,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也就是半天多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已经落了一尺多厚。

皇后却不急着说话,反而从软榻上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欣赏殿外的雪景。朱由检趁皇后背对着自己,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心里想着:这就是凌波微步、足下生莲吧?

窗户一开,殿外的冷风自然灌了进来。坤宁宫内本来就有点阴冷,此时更觉彻骨生寒。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突然懒驴上磨,一阵尿意袭来。但如此严肃的场合,这货哪敢造次,只得深呼吸了几下,强自压抑。

皇后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变化,良久才轻轻地关上窗户,回过身来,竟是俏目含泪,凝望着朱由检,真真我见犹怜。朱由检却暗自叫苦:皇嫂哇,您这是迎风流泪了吧!有啥话快点说,兄弟快憋不住了!

皇后却幽幽地道:“宁王妃,你是江南人氏,大概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你觉得这雪如何?”

蕊儿见皇后问自己,赶忙恭谨而又老老实实地答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雪花晶莹剔透,美丽极了。”

皇后点点头道:“不错。殿下,您说呢?”

朱由检哪有心情和这两个女人探讨雪景,只得嘴上应付道:“这个…雪虽然好看,但下得太大了,也容易成灾。”心中却想,我这裤裆里马上也要成灾了!

皇后却赞许地冲朱由检点点头道:“殿下果然心系苍生。皇帝若像殿下这般,该有多好!这些年屡有雪灾,今年更甚往年。算上今天这场雪,黄河以北一个月以来已经连降三场大雪。不知一夜过后,又有多少房屋倒塌,多少平民伤亡!更有坊间传闻,此乃我大明江山不稳之兆,让人闻之惊心!”

朱由检装出一副肃容,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忐忑不已。夸自己比皇帝强,这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让其他人听到,恐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看样子,皇后对皇帝很不满意,但您别拿小叔子来做参照物啊!

皇后继续说道:“不惟如此。严寒之下,不单是京杭运河早已封冻,其他所有通往京师的道路也全都被冰雪覆盖,车马难以行走。京师本身不产粮,而城内官民百万之众,一日三餐就要耗粮万石,全赖外地运进。道路一封,米价必然暴涨,恐怕不久就要闹饥荒啊!”

朱由检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想,自己只是个什么权力也没有的王爷,又不是皇帝,你这话跟我说,一点用也没有。再者一说,皇后嘛,母仪天下统掌六宫也就行了,这些事也用不着你*心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呗。

皇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但是,殿下大概不会想到,雪除了美丽,除了会酿成灾难,有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武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这皇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已达到飞花折叶的境界,连雪片都能当暗器打出去伤人?难不成,她也是神龙岛打入皇宫的卧底?

“今天早晨,兵科给事中魏应嘉上奏疏,说近年来雪灾频频,乃天降警兆,主君王之侧有‘雪’作祟,请皇上明察。”皇后轻咬银牙说道,“又有礼部郎中虞大复上疏,说皇帝御极数载而无子嗣,不利于社稷。还请陛下勿专宠,宜广选秀女,尽早诞下龙子,以慰宗庙。殿下,你可知这两道奏疏是何用意?”

朱由检白痴一般地摇了摇头。皇后似料到他定会如此,耐心解释道:“本宫闺名‘雪盈’,入宫后因避讳,才改名‘嫣’。魏应嘉这厮好生歹毒,虽未明指,却含沙射影,污蔑本宫。至于虞大复,”说到这里,皇后的神色变得凄然,“他说皇帝没有子嗣,分明是指本宫不能生育!”言毕,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

朱由检和蕊儿见皇后流泪,吓得全都跪了下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朱由检心想,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百姓尚且如此,皇室就更以为甚。一个处在深宫的妃子,君王的宠爱不可久恃,但如果有了儿子,就能母以子贵,终身都有了依靠。倘若不幸没有生子,那可就凄凉了。韶华易逝,年老色衰之时,不但早被君王抛于脑后,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待见。即使贵为皇后,如果没有儿子,地位也不见得就能稳固,历史上就多次发生过因为皇后不能生育而被废的事件。下雪什么的那纯属扯淡,但生不出孩子,这就没办法了。

他正想着,忽觉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鼻,随即感到被一双柔弱的手轻轻往上托着,原来是皇后亲自来扶他起身。其实古代叔嫂之间,男女之防甚严,本不该有这么密切的接触。但在皇后眼里,朱由检虽然已经大婚,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皇后一时忘情流泪,已经觉得失仪,见朱由检跪下,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扶了。待朱由检起身之后,皇后见他神色有异,这才觉得不妥,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红晕,忙用言语遮掩道:“殿下何必如此,是本宫失态了。宁王妃,你也请起。此处仅有我们三人,无须拘礼。”

她哪里知道,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朱由检,在被扶起的一瞬间,眼神微微上瞟,不经意间看到了她颀长的粉颈,又顺着领口向下扫去。不过这个时代的衣着,领口都露得非常少,看也看不到什么,哪像前世,要不露点事业线,还真的啥事业也干不成。

即使如此,这货还是心跳骤然加速,脸也腾地红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暗骂:禽兽,你可得hold住,这是皇后!就算把全天下其他的女人都抱上床,也绝不能碰她一根汗毛!

“殿下可知这魏应嘉与虞大复是何人?”皇后继续说道,“此二人,均是魏忠贤的鹰犬!魏应嘉是魏忠贤的义子,虞大复更无耻,居然甘做魏忠贤的干孙!”

听到“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的精神终于集中起来,知道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果然,皇后恨恨地道:“此二人必是受魏忠贤唆使上疏,企图离间皇帝与本宫,试探皇帝的态度。皇帝虽然没有相信他们的鬼话,马上下旨申斥了他们,可也没有深究。唉!皇帝本性善良,却偏信魏忠贤,不理朝政。本宫多次规劝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虽然批红之权委于内官,也不宜全然放手。皇帝只是不听。没想到魏忠贤这奴才对本宫怀恨在心,竟勾结客氏,”说到这里,皇后突然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起来,“趁本宫怀有身孕,派人假扮宫女侍候本宫,一日假托为本宫按摩,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过后不久,孩子就…”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

朱由检只听得目瞪口呆。他哪里想得到,魏忠贤为了专权,竟敢对皇后暗下毒手,导致皇后流产!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皇后,他不由得忿忿地道:“万岁怎么不管?”

皇后哽咽着说道:“魏忠贤专事谄媚,又侍奉皇帝多年,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本宫当然对皇帝哭诉过,皇帝却笑着说:‘厂臣忠心耿耿,奉圣夫人也断不会做出有损于朕、有损于皇后的事。皇后不必过于伤心,来日方长,咱们再生就是。’可自那以后,本宫就再也不能生育了!近来皇帝越来越贪玩,对本宫也日渐疏远。不瞒殿下,本宫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皇帝了。本宫知道,此时皇帝就在乾清宫,却是咫尺天涯!”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只得宽言劝慰道:“皇后不用着急,万岁刚才见了臣很高兴,说要臣常去觐见。下次见万岁的时候,臣跟万岁说‘皇后思念万岁’,万岁不就会来了么。”

皇后听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真不愧是亲兄弟,说起话来怎么都如此直白,如同市井小民一般!本宫知道这怪不得你们,先帝即位前,不受皇祖考喜爱,整日郁闷不乐,也不管你们兄弟,让你们整日与那些不学无术的太监厮混。皇帝直到即位,也没有上过一天学,想来殿下也是如此吧。皇帝倚重殿下,还望殿下多读些书,做皇帝的肱股之臣。”

朱由检心中这个郁闷:俺不就是不会拽文么!要是多看两遍《甄嬛传》,俺也能张口闭口“必是极好的”。多累啊!还是说人话省事!

“不过,殿下可不要对皇帝说这些事,也不要说本宫思念皇帝。”说到这里,皇后也觉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微一红,却立即正色道:“因为皇帝绝对不会相信,也绝对舍不得他那些宝贝家具。殿下请看,”说着一指大殿墙角的一只敞开着的大木箱,“那些都是皇帝刚刚赏赐本宫的。他根本不知道,本宫一点也不稀罕这些东西!而且,殿下只要对皇帝说了什么,魏忠贤必定马上知晓。”

稍微停顿了片刻,皇后轻声说道:“那件肚兜,想必殿下是看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于是皇后和蕊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都是过来人,脸还红啥,再说这不你自己干的么。赶紧说点有用的,魏忠贤为毛要谋害我,为毛?!朱由检在心中大声呼喊着。

第十八章 烧饼歌

大雪中的坤宁宫,比平日里更加冷清。落在大殿房檐上的雪片被呼号的北风一次次卷起,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然后再次落下。在离大殿十余步外侍立的宫女,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雪人,但没有皇后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一下,更不敢靠近大殿一步,自然也就无法听到里面发出的任何声音。

而大殿之内,决定朱由检同志今生命运的隐密对话,仍在继续进行着。

皇后见朱由检一脸急切之色,对他嫣然一笑道:“新婚之夜惊扰了殿下,事出无奈。本宫也是怕事机不密,泄露出去反而害了殿下,才出此下策。魏忠贤党羽众多,在宫中更是遍布眼线,本宫不得不小心一点。宁王妃,本宫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不能严守秘密。听说你对殿下服侍甚为尽心,本宫也就放心了,还望你不要抱怨本宫。”

蕊儿忙道:“臣妾岂敢,皇后这么做全是为了殿下好,殿下若有危险,臣妾也万万不能独活的。”说着不由得想起昨夜种种情形,眼圈不禁也红了。

皇后接着道:“本宫入宫这几年,可以说是看着殿下长大,知道殿下的身体一直是很好的。十余日前殿下一病不起,当时本宫就很纳罕。后来本宫接到密报,这才知道是魏忠贤使人在殿下的饮食中下了剧毒!幸亏殿下有上天保佑,剧毒亦不能损伤,让魏忠贤没有得逞。”

朱由检听得一脸黑线。敢情哥们穿越到这里,是拜一场宫廷暗杀所赐!原来的那位朱由检嗑药挂了,自己这才有机会借尸还魂。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魏忠贤了?

“本宫原也想不明白,殿下并不参与朝政,且尚未成年,魏忠贤谋害殿下,目的何在?”皇后凝望着朱由检,眼中充满了关切和爱怜,“后来差人细细打探,才略能猜得一二。如果本宫所料不错,魏忠贤谋害殿下,有三条理由。”

我靠,还三大罪状!朱由检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的刘宝瑞说的相声《连升三级》,那里面说魏忠贤听某人向他告状:“某某人可骂您了。”魏忠贤想也不想就说:“敢骂我,胆子不小,杀了!”杀完以后一想不对:他骂我他一个人知道,你告状你也知道了,一块儿杀!

这样一个混蛋,杀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需要理由。现在他居然有三大理由要杀自己,想躲过去,得费点劲!

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皇后继续说道:“第一条,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据说殿下年幼之时,有一次碰到魏忠贤。那时候他还叫李进忠,在宫中根基尚浅。殿下贪玩,骑在他脖子上做游戏,不料一时尿急没憋住,就,就,就尿在了魏忠贤身上…”说到这里,皇后脸色微微一红,却也忍俊不禁,掩口轻轻地笑了。

朱由检却笑不出来,心想难道自己从小就有前列腺的毛病,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尿哪不行,灌九千岁一脖领子,这不就是真实版的“骑在脖子上拉屎”么?这样一想,尿意更浓,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皇后却并未注意朱由检的窘态,接着说道:“其实魏忠贤身为宦官,本就是服侍皇室之人。殿下年幼,又不是故意尿在他身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孰料魏忠贤卑鄙小人,睚眦必报,有了权势后,便总想着报这*之辱。”

朱由检听了哭笑不得。看来“不得随地大小便”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前世就没养成这好习惯,哥几个夏天喝完啤酒,总是找个花池子或者墙脚,就地解决了。没想到,居然毁就毁到这毛病上了。看来有的时候,一泡尿不但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素质,也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其实这第一条,本宫并不大相信。魏忠贤气量再小,也不至于因为这件小事而谋害殿下罢?但是这第二条,却说得有板有眼,不由本宫不信。”皇后接着道,“殿下可曾听过《烧饼歌》?”

朱由检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兰州烧饼”,至于这《烧饼歌》是何人所作,是蓝调还是摇滚,那就全无概念了。

皇后见朱由检一问三不知,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既然不知,就容本宫解说一番。这《烧饼歌》其实是一首歌谣,在坊间已流传多年,据说为我朝开国功臣、诚意伯刘基所作。传说,当年太祖皇帝一日清晨正在吃一个烧饼,宫人禀报刘基求见。太祖想,都说这刘基精通易理,善观天象,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今日正好验证一番。于是用碗将烧饼覆住,待刘基参拜已毕,笑道:‘先生深明数理,可知这只碗下所覆何物?’刘基知是太祖考较自己,微微一笑,掐指一算便答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陛下,碗下乃是一个烧饼。’”

“哦!这个我知道,这不就是…”朱由检恍然大悟,但刚一张嘴,又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其实他想说:原来刘基就是刘伯温啊,我说怎么玩腾讯的qq游戏《英雄杀》的时候,一轮到刘伯温出牌,这瞎子就总念叨这一句,原来是这意思啊!

皇后好奇地道:“怎么,殿下也曾听过这个故事?”

朱由检赶忙含混地道:“额…记错了,不好意思!皇后您请继续!”

皇后倒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太祖当时听了刘基之言,大惊失色,才相信刘基果有神鬼之机。趁此机会,就问刘基:‘先生既知天数,可为朕讲讲天下后世如何?’刘基答道:‘天数茫茫,我主万子万孙,又何必问哉。’太祖道:‘虽然自古兴亡原有一定,况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能享之,言之何妨,试略言之。’刘基道:‘泄漏天机,臣罪非轻,陛下恕臣万死,才敢冒奏。’太祖当即赐予刘基免死铁券,刘基乃吟歌谣一首,道尽后世五百年之兴衰。因此歌谣由烧饼而起,就称作《烧饼歌》。本宫尚未入宫之时,即听过此歌谣,写得十分艰涩隐讳,难以理解。但自洪武年间至今二百余年,多有被其隐喻而中之事。其中有这么一句:任用阉人保社稷,八千女鬼乱朝纲。近几年坊间盛传:这‘八千女鬼’不就是个‘魏’字么?此句歌诀,正印证了魏忠贤得势,祸乱朝政。”

朱由检心不在焉地听着,暗想这谶语预言之类的玩意儿,古已有之,多半是当世之人假托古人所作,或针砭时弊,或造谣作势,看起来神神叨叨,其实说穿了,就是利用老百姓的无知与迷信来骗人的把戏。最早的陈胜吴广起义,就是几个人半夜装神弄鬼,喊几句“大楚兴,陈胜王”,忽悠善良的老百姓跟着造反。后来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时,长安城中的小儿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估计也是痛恨董卓的人,巧妙地把“董卓”二字拆成“千里草”和“十日卜”,然后教给小孩传唱,恶心董卓大人,嘴上沾点便宜。至于后来的元末,治理黄河时挖出的独眼石人,上刻“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手段就比较拙劣了,明摆着就是先刻好了再埋进去的。不过,这东西效果就是好,就是为广大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不过说了半天,这《烧饼歌》和自己有啥关系呢?

皇后终于揭晓了谜底:“《烧饼歌》凡数百句,有多种版本流传,其中恐怕也有后人假托之作。比如这‘八千女鬼’一句,也就是近几年才逐渐流行,或是东林党人借刘基之名暗讽魏忠贤,也未可知。但最近数月之间,京师突然流行一种食物,做法是将面筋抻成长条拧在一起,然后放入烧沸的油锅煎熟,唤作‘油煎鬼’。坊间传闻,‘鬼’者,即‘八千女鬼’魏忠贤。而‘油煎鬼’,则暗喻魏忠贤早晚必败忘。这‘油煎’二字,岂不是和殿下的大名‘由检’谐音么!这就预示着,魏忠贤是败在殿下的手中!魏忠贤为人极为迷信,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从此处心积虑要谋害殿下,破掉谶语。”

“你大爷的!”朱由检心中破口大骂,“哪个鸟人这么能编,愣是把简简单单的炸油条,整成这么曲折动人一故事!你编完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可把你大爷我给坑苦了!”

转念一想,这《烧饼歌》不是号称能预知五百载么,现在还是天启年间,倒要听听后面怎么说,看看这牛鼻子老道的玛雅预言是如何破产的。于是他忙问道:“这《烧饼歌》对后世又是如何讲述的?”

皇后答道:“本宫只记得后面的几句:万子万孙层叠层,祖宗山上贞衣行,公侯不复朝金阙,十八孩儿难上难。卦曰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戊子已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却是不知何意。”

朱由检听了,却不由得暗自心惊。对知道后世历史发展进度的他而言,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暗语,有的就比较好理解了。祖宗山上,就是个“崇”字。“贞衣行”,就是个“祯”字。合起来,不就是自己那倒霉年号,崇祯么?后面的木下一了头,不就是个“李”字,目上一刀,不就是个“自”字,一戊丁,不就是个“成”字么!合起来,不就是要自己命的阎王,李自成么!再后面,平安镇守好桂花,说的不就是镇守山海关的平西王吴三桂么!

奶奶个熊,刘伯温这兔崽子,该不会也是穿越过去的吧?!

刚想到这里,只听得皇后小声惊呼:“殿…殿下,您的袍子怎么湿了?”

第十九章 皇后的叮咛

丢人了,丢大人了!

朱由检同学在前世,就曾经经历过这种极度郁闷的场面。那还是他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放学后,他憋了一泡尿刚想蹿出教室,就被担任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和颜悦色地叫住。原来过几天要举行少儿书法比赛,老师觉得这货写字还算横平竖直,就给他和其他几个写字好的同学报上名了,打算趁着刚放学的功夫,再给他吃点小灶,指点一二。这可苦了当时的尤俭小朋友,平常本来就怕班主任,这次人家一番好意,怎好意思说“对不起,我赶时间去撒尿”,只好强忍着尿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老师旁边接受辅导。

但有这么一句话,充满了朴素的辩证法,闪耀着哲学的光芒: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在痛苦地接受了十分钟的辅导之后,尤俭的身子越来越往下出溜,试图用腿夹住一触即发的小弟弟。但是这问题它宜疏不宜堵啊,结果,一下没忍住,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当时除了老师,还有几个同学在一起接受辅导。于是乎,从第二天开始,尤俭同学宁肯尿裤子也要接受辅导的壮举,在学校传为美谈。

如今,yesterdayoncemore了,itreallymakemecry有木有!尿裤子虽然丢人,但一般也闯不了大祸,关键是这尿的地方要命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坤宁宫,除了皇帝老儿,再没有第二个男人敢在这开闸放水!更要命的是,就在母仪天下的皇后眼皮子底下!这可恶的小兄弟,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得罪了魏忠贤,人家也没说要阉了你啊,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皇后见朱由检吓得尿了裤子,脸色也不由得一沉,刚要发作,心却又软了下来,红着脸别过头去说道:“宁王妃,快伺候殿下到东暖阁更衣。”

蕊儿此时更是欲哭无泪。自己的丈夫不但脓包,而且在君前失仪,这要是换在别人身上就是死罪。幸得皇后并未怪罪,她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由得一阵心酸,几乎要滴下泪来,忙道:“请皇后娘娘恕罪!”然后赶紧搀扶着朱由检,进入东暖阁去换下尿了的衣物。

这东暖阁,乃是坤宁宫大殿内的一个套间,其实就是皇后的卧室。朱由检刚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与皇后身上的香味相仿。不过这时候他可没心情瞎琢磨了,因为现在正是隆冬时节,殿内又不暖和,尿过的裤子一会儿就凉透了,冻得这货直打哆嗦。蕊儿也顾不得害羞,手忙脚乱地帮朱由检把衣服脱下来,这才发现一个难题:没有能换的衣服。待要出去吩咐宫女回文华殿去取,又怕时间太长冻坏了朱由检。而且,王爷下半身赤身露体躲在皇后的卧房之内,若是被旁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正焦急之时,皇后隔着房门轻声道:“衣柜之中,有万岁几年前穿过的中衣,均是洗净了的。这几年万岁长高了,这些衣服就放在这里不穿了。且让殿下先穿上,勿要冻坏了身子。”

事急从权,蕊儿也顾不了许多了,忙谢了个恩,拉开柜门,找到了几件合穿的衣服,匆匆给朱由检套上。但是外面的袍子就没办法了,只得用手拧了拧,然后抻平。至于那些换下来的衣服,蕊儿只好卷成一堆,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中。简单整理过后,朱由检和蕊儿垂着头,红着脸,灰溜溜地从东暖阁蹭了出来。

皇后也觉尴尬,忙岔开话头道:“刚才本宫只说了两条,还有第三条。本宫认为,魏忠贤可能有不臣之心!殿下深得皇帝喜爱,眼下皇帝又无子嗣,…”

后面的话,皇后没有说出口。不过朱由检也能猜到,皇后想说大概的是:万一皇帝挂了,自己可能就要顶上。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对魏忠贤不利的局面,魏忠贤就要先下手为强,让自己挂在皇帝前面。

朱由检挠着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这魏忠贤是个太监。要说别人有不臣之心,那还有可能。这太监又不可能有子孙,他就是造了反,夺了江山,又有什么用处?”

皇后却寒着脸道:“殿下本性宽仁,自然不会想到,这世上有些人比野兽还要肮脏,专行那些下流龌龊之事。本宫听闻,魏忠贤虽是阉人,但去势不净,又勾结客氏,秽乱后宫。那客氏是皇帝乳母,生有三子,其中第三子,可能就是与魏忠贤生下的孽种!”

朱由检被这爆炸性花边新闻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接着恨恨地道:“外臣弹劾魏忠贤的奏章不计其数,但皇帝却仍然倚重魏忠贤,对这些弹劾一概不理。可能在皇帝的心里,国事根本无足轻重吧!至于刚才本宫所说,俱是传闻,谁也不敢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讲与皇帝。皇帝又深信魏忠贤和客氏,即使听到了,也未必相信。这几年魏忠贤势力越来越大,长此以往,我怕,我怕他早晚要对皇帝不利!”

“所以,本宫将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皇后突然转向朱由检,热切的眼神中透出无限期许,“现在,魏忠贤还不敢对皇帝直接下手,他要逐渐剪除皇帝的左膀右臂,而殿下就是他眼中最大的障碍之一。所以,只要保得殿下平安无恙,魏忠贤就不敢轻举妄动。再假以时日,殿下必然可以联合朝臣的力量,共同铲除魏忠贤这个大奸贼,绝不能让祖宗三百年基业,断送在阉贼之手!”

朱由检却没敢接皇后的话茬,心想就我这两下子,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怎么跟魏忠贤斗?老家伙能毒死我一次,就能再毒死我第二次。就算不用毒,还有很多种置我于死地的办法,根本防不胜防。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自己就让人家给惦记上了。要说哥们真是倒了血霉了,合着费老半天劲穿越过来,就是为了给皇帝哥哥当挡箭牌来了。

皇后见朱由检不答,又温言劝慰道:“殿下请勿担忧,魏忠贤虽然权势滔天,但无非是狐假虎威,凭借皇帝的宠信作威作福,为所欲为他还做不到。皇帝不重国事却重亲情,对殿下尤为喜爱,单这一条,魏忠贤必有忌惮。相信这次投毒不成,他也会有所收敛。而且在朝廷上,东林党人和他势同水火,斗得很厉害。这些事,也能牵扯魏忠贤很大的精力。即是本宫,虽是女流之辈,不能出这深宫半步,但也有得力耳目。魏忠贤如有异动,本宫也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眼下,魏忠贤毕竟势力广大,党羽众多,一时难以撼动。殿下宜深居简出,保重贵体,处处提防魏忠贤。阉贼无从下手,也就知难而退了。”皇后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待时局有变,殿下再协助皇帝,奋起虎威,将魏忠贤一举拿下。到那时节,殿下即是社稷第一功臣!”

朱由检只好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想道:说了这么半天,还以为皇后有什么杀手锏,敢情还是让自己当个只挨打不还手的缩头乌龟。转念一想,其实如果按照自己知道的历史发展的话,过几年天启驾崩,自己就当皇帝了。魏忠贤的靠山就是天启皇帝,靠山没了,他自然完蛋。好像崇祯也没费什么事,没几天就把魏忠贤给办了。如果真能如此发展,当几年缩头乌龟,倒也不是不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怕就怕,由于自己的穿越,历史不按原来的进程发展,那可就杯具了。当缩头乌龟,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全,不是还有那么句话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万一这魏忠贤认了死理,非得把自己给干掉,自己越缩他越雄起,那可如何是好?

而且,就算历史按照原来的进程发展,自己能把魏忠贤给办了。那后面的李自成怎么办,张献忠怎么办,皇太极怎么办,多尔衮怎么办?折腾半天,不还是得上吊煤山,国丧身死么?

思来想去,既然不管历史到底按不按原来的进程发展,都没啥好果子吃,那就别问怎么办了,凉拌!现在不是还没事么,哥还有希望再活二十年,本来已经让伊教授和他那宝贝外孙女给害死了,这二十年就算是赚的!高高兴兴也是一天,哭哭啼啼也是一天,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是与非!说不定在煤山一钻绳套,哥又穿越回去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又没心没肺起来,昂首对皇后笑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心,臣自当小心谨慎,不让魏忠贤得逞。”

皇后见朱由检突然由怂转牛,虽不明就里,却也甚感欣慰,笑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本宫本不该说这些话。刚才让殿下受了惊吓,本宫也甚感不安。这样吧,皇帝赐给本宫的东西,本宫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送给殿下吧。时候不早,请殿下回文华殿安歇。”

既然皇后端茶送客,朱由检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跪下谢恩告辞。皇后却赶忙用双手相搀,这次却没有丝毫的忸怩,而是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殿下保重!”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如果她不是皇后该多好…停停停,给我hold住!

蕊儿刚要跟着朱由检退下时,皇后却微笑道:“请殿下先去偏殿稍待片刻,本宫和宁王妃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朱由检只得答应着,独自一人先退了出来,在偏殿坐着等候。边等边想,皇后能和蕊儿说点什么呢?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是两个女人,她们又要唱哪一出呢?心中想着这两位堪为天人的美女,朱由检邪恶地笑了。

如果他要是知道此刻皇后和蕊儿在说什么,只怕这货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二十章 致命奇毒

朱由检一出去,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皇后笑着拉起蕊儿的手道:“蕊娘,此间再无旁人,连殿下都出去了,你我也不必拘礼,到东暖阁去坐一会儿。”

蕊儿是被皇后亲点,选为宁王妃的,两人自然是早已见过。自己新来乍到,除了王爷以外,倒是与皇后交往最多。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天真烂漫的本性只能掩盖一时。见皇后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又比自己更加美丽,也油然而生一种想与皇后多加亲近之情。此刻见皇后主动邀请,谦逊了几句,也就欣然从命。

二人进入东暖阁,皇后强拉着蕊儿,在凤床上肩并肩地坐下。握着蕊儿温润的小手,皇后仔细打量她,但见蕊儿面色红润,吹气如兰,还带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身上无处不透着娇羞动人,便打趣道:“蕊娘,昨夜睡得可好?殿下疼爱你么?”

蕊儿立时羞得涨红了脸,以细如蚊丝的声音答道:“皇后取笑臣妾了。王爷昨夜刚刚苏醒,后来又昏过去两次。臣妾心中害怕得紧,一夜未曾合眼。”

皇后也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试探着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未曾和殿下同床?”

蕊儿心中嗔怪:皇后怎么连夫妻房中这种事也问?刚才皇后对朱由检的关切之情,她全都看在眼里。虽然自己是新嫁之妇,并不明白二人之前的关系,但皇后略带亲昵的举动,仍让她感到一丝的醋意。只是这种想法,她怎敢、也怎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用手捂着滚烫的脸小声道:“同床倒是同床了,只是殿下一看到那个肚兜就晕了过去,也不曾…”

皇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自从惨遭魏忠贤毒手,不能再生育,天启已经很少过来。虽然天启隔三岔五就给她很多丰厚的赏赐,后宫的其他嫔妃也都非常尊重自己,但她心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皇帝对自己仍然有感情,但更多的已是亲情,而非男女之爱。而且皇帝也并非移情别恋,其他的嫔妃还不如自己,常常半年甚至一年都难见天启一面。她曾经伤心欲绝,也曾经忿忿不平,可是几年过去,她觉得现在已经接近于心如死灰,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魏忠贤伤害皇帝。

可是今天见了朱由检,她的心中就好比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带动起一**的涟漪。他长得很像他哥哥,简直和几年前的天启一模一样。而且,别看他年纪小,眼睛却并不很规矩,竟敢趁机偷看自己的胸部。虽然明知道他看不到什么,皇后的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慌乱和恼怒。可是,当朱由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时候,她却又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如今看着眼前的蕊娘,浑身上下都透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又让她感到了一丝的嫉妒。

“我这是怎么了?”皇后痴痴地望着蕊儿出了半天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心神正色道,“幸亏你们还没有圆房。刚才殿下在时,本宫不方便亲口对殿下明言。蕊娘,一定要记住,殿下今后绝对不能亲近女色!”

蕊儿吓了一跳道:“却是为何?”话刚出口又深悔起来,好像显得自己是多么急于做那种事似的!

皇后却并不在意,压低声音说道:“昨夜殿下昏睡之后,是不是太医贾用给殿下喝了一剂安神的草药?”

蕊儿懵懂地道:“是啊!”

皇后叹息道:“魏忠贤真是太歹毒了!本宫得到密报,那贾用早被魏忠贤胁迫,他在药中掺入了一种奇毒,唤作‘合欢散’。据说这种毒药服下之后,当时并无任何反应。一旦行房事,便立刻毒发,三刻之内,毒气便会行走全身,立时七窍流血而死,神仙也难以施救。如若你与殿下圆房之时,殿下毒发暴毙,魏忠贤大可将嫌疑洗脱得干干净净,反把害死殿下的责任推到你的身上。”

“啊!”蕊儿已经急得哭了出来,紧张地抓住皇后的手,“皇后,怎么办?您一定要救救王爷啊!您赶紧下懿旨,把贾用抓起来,让他交出解药,同时揭发魏忠贤的罪行!”

“贾用已经被魏忠贤杀人灭口了。”皇后黯然道,“而且我的人已经打探清楚,这种毒药是从异域传来,却没有同时传过来解药药方。”

蕊儿怔了片刻,怔怔地道:“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只好随王爷去了!”

皇后只得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虽然此毒暂时无解,但只要不近女色,也无大碍。我已派人去研究这种毒药,看看能不能尽快配出解药来。到那时候,”皇后轻捏了蕊儿一把,“你再多和殿下亲近也不迟啊!”

“皇后,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蕊儿含着泪焦急地道,“臣妾自然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可王爷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据臣妾看,也…也颇好女色,如何能忍得住?再说,魏忠贤今天刚献给王爷四名美婢!”

“哦?”皇后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魏忠贤是想借那几名美女,谋害殿下的性命!你且不必惊慌,一会儿出去,先将此事密告殿下。殿下本性善良,但略显怯懦,他会知道孰轻孰重的。”

说到“怯懦”,两个女人又想起刚才朱由检尿裤子的情景,眉头都是微微一皱。

“至于那几名美女,以及其他的事情,就要全靠你自己了。”皇后接着说道,“你是王妃,在文华殿中你是主人,自可斟酌安排。本宫之所以选你做王妃,就是要你保护殿下。”

“臣妾宁愿粉身碎骨,也要保得王爷的周全!”蕊儿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尤其要注意王爷的饮食!还有,尽量不要让王爷独处!”皇后还不放心,细细叮嘱道。

“臣妾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蕊儿才告辞出来。朱由检枯坐房中正等得无聊,赶紧携蕊儿出了坤宁宫。此时大雪已停,天色将近黄昏,惨白色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小脸。

两个人带领着跟随的宫女,沿原路往文华殿走。众人穿过乾清门,来到紫禁城的中轴御道上,发现因为刚刚下过大雪,路十分难走,虽有太监不停地清扫,刚刚扫出的御道上还是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光滑无比。朱由检童心大动,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当下雪,路上结冰的时候,总要在上面来来回回打很多刺溜。见前面有一截很长的冰面,一时兴起,紧走两步冲上冰面,双手张开向前滑行。

这货就忘了,过去打刺溜那穿的是皮鞋,现在穿的可是厚厚的布靴,那摩擦系数能一样么?刚往前滑了不到两米,脚下一滞,身体失去平衡,转了个圈向后仰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他躺在地上,望着比前世干净得多的天空,心中暗想幸亏戴着厚厚的帽子,要不非得摔成个脑震荡不可。

后面的蕊儿和宫女们惊呼着跑过来,刚刚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扶起,孰料这冰面实在太过光滑,不知是哪个宫女没站稳,首先摔倒在地上,结果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除了蕊儿身体轻巧躲了开来,其他的人,包括刚刚站起来的朱由检,以及孪生四姐妹,都被带倒在地。一时间娇呼不断,玉体横陈,让朱由检看得心中大乐。

正在此时,对面远远地走过来一乘四人抬的轿子。轿还未至,一个圆润娇嗔的女声就飘了过来:“唉呦,这不是宁王千岁和王妃娘娘嘛!你们在这里玩得好开心,让奴家看得都想和你们一起玩呢!”

朱由检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赶紧让蕊儿扶起来,整了整折腾得皱巴巴的衣服。

此时,轿子已来到近前轻轻放下。朱由检定睛一看,轿上之人是个衣着华丽的丰满女子,看年龄也就在二十多岁。她高挽云鬓,斜插金钗,两片性感的嘴唇微张着,似在轻轻喘息,而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正不住对着自己放电!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白皙,即使是在周围一片白雪的掩映下,仍然要亮瞎朱由检的双眼。而最为过分的是,如此大冷的天,她却只穿着薄薄的丝衣,两只浑圆的香肩,就那么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气里。而她的身上也是曲线毕露,尤其是胸前那两只不安分的玉兔,简直是呼之欲出!

朱由检看得目瞪口呆,小兄弟又不由自主地向来人致敬了。

轿上之人此时已经下轿,对朱由检蹲了个万福,正好看到了这货的变化,嗲嗲地道:“王爷,您的袍子湿了这么多,想是刚才摔倒之时,里面进了雪吧。冻坏了玉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让奴家给王爷清理一下吧!”说着就伸出玉手,向朱由检的裤裆抓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躲了开来。那女子一抓不中,格格笑道:“怎么,王爷还要躲着奴家?王爷难道忘了,您四五岁的时候,还缠着奴家,要在一个浴盆里洗澡呢!只怕如今奴家的浴盆太小,盛不下王爷的…,呵呵呵呵!”

朱由检简直都傻了:这位别是刚从岛国片场穿越过来的吧?

好在蕊儿为朱由检解了围,她上前盈盈一福,不卑不亢地道:“见过奉圣夫人。”

第二十一章 奉圣夫人

天色将晚,刚刚露了一下头的夕阳,很快就隐没在密布的彤云里。仿佛是一瞬间,黑暗就开始笼罩大地。遥远的紫禁城角楼上,传来报时的钟声。寂静的黄昏里,这钟声显得格外悠长,还略带着点肃杀之气。

一阵寒风吹过,将奉圣夫人身上本就单薄的丝衣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看见朱由检那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吃掉的眼神,奉圣夫人更加得意,仿佛眼前的朱由检是一头呆头呆脑的猎物,即将掉进自己精心伪装的陷阱。

见蕊儿上来答话,她立即媚笑道:“哎呦,王妃娘娘真是国色天香,不要说男人,就是奴家见了也心动不已呢!奴家差点忘了,王爷刚刚大婚,自然有王妃娘娘陪伴。奴家年老色衰,再入不了王爷的眼啦!”

饶是蕊儿温良贤惠,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朱由检一眼,心中想道:王爷该不会真的这么荒唐吧?!难道,过去他和奉圣夫人还曾有过私情?

朱由检见蕊儿瞪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尴尬地赔笑,心中也不住地打鼓。这女人到底是谁?说得好像我跟她还有过一腿似的。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就算干过,那也是上一位朱由检干的,和哥没半毛钱的关系!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和这位浪到骨子里的美女大战三百回合,哥这小身板恐怕还真顶不住!

见几句话就逗得小两口一个恚怒一个色痴,奉圣夫人得意地笑道:“哎呦,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忘了万岁爷还在等奴家前去侍候。王爷,咱们只好下次再见了!”说着径自上轿,逶迤向北而去了。

“万岁爷”这仨字一出口,朱由检顿时如同冷水泼头,呆立在当场。敢情这位也是皇帝哥哥的女人,她可以骚,我不能扰啊!

蕊儿此时再也抑制不住火气,沉着俏脸讥讽道:“王爷,奉圣夫人对您不一般呀!”

朱由检郁闷地试探道:“这个…蕊儿啊,其实我刚刚病愈,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刚才这个人,我连她是谁都记不得!”

其实蕊儿刚才一时难忍醋意,才出言讥讽朱由检。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王爷身边的女人,不用想也是成群结队的,以后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虽然自己是正妃,身份尊贵,但想要让王爷专属自己一人,无异是痴心妄想。只是刚才这个女人身份特殊,蕊儿实在无法接受王爷和她不清不楚。

见朱由检并未因受到讥讽而动怒,反而语气低回婉转,似乎还有讨好哀求自己之意,她的心又软了下来,赶忙低声道:“王爷,是臣妾的不是,不该胡言乱语。您真的想不起奉圣夫人了么?”

朱由检赶忙顺坡下驴,**啄碎米般连连点头。蕊儿松了口气,心想如果王爷真的想不起来她,那说明他们关系并不密切,更不可能有肌肤之亲。自己被她挑拨几句,竟然怀疑起王爷来,真是罪该万死。

想通了这一节,对朱由检更觉歉然,忙微笑道:“这位夫人是万岁爷的乳母,娘家姓客,闺名印月。万岁登基后,封她为‘奉圣夫人’。”

朱由检装作白痴一般地听着,心中却充满了问号。皇帝的奶妈,那年龄一定不小了。皇帝都快二十岁了,那奶妈再年轻也得三十大几奔四十,怎么看着倒像二十多岁呢?再者一说,皇帝都多大了,婚都结了好几年了,怎么还要奶妈伺候?难道还要吃奶不成?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龌龊的想法驱逐出去。但是,越是不愿意想,这个念头越发强烈,到最后,脑海中甚至浮现出n多香艳的镜头。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觉已经回到文华门。刚一进门,就见院落中站着一大票人,有男有女,见朱由检和蕊儿回来,一齐跪倒磕头道:“奴婢恭迎王爷、娘娘!”

朱由检在这个世界本来就谁也不认识,倒还罢了。蕊儿却心细,发现这些人的面孔都很陌生,不是昨天见过的太监宫女,便问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一个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谄媚地答道:“启禀王爷、娘娘,奴才管宁,之前任尚膳监少监。刚刚奉了上命,接任文华殿统领太监。从今以后,就由奴才负责,伺候王爷和娘娘的饮食起居。”

朱由检打量了这个太监一眼,但见他年龄也就在二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皮肤白皙,一双精明的小眼不住地乱转,脸上还永远带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足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十足标准的太监相。他心中不禁一阵恶心,同时也涌起对魏忠贤的敬佩之情:看人家九千岁,不愧是能青史留名的人物,当太监都当得气宇轩昂。

蕊儿却冷冷地道:“哦?敢问这位公公,是奉了何人的上命?”

这位名叫管宁的太监心头一凛,暗叫好生厉害,脸上却不带出来,仍是谄笑着道:“回娘娘的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大人的命令。”

他原以为把魏忠贤抬出来,就能唬住王妃。却不料蕊儿追问道:“本宫听说,紫禁城内的所有太监宫女,统归二十四监管理,这二十四监中,有统领宫中诸事之权的是司礼监。而这司礼监中,管事的应该是掌印太监王体乾罢?魏公公整日为国事*劳,像宫中调换太监宫女这种小事,也需要劳他老人家费心么?”

这段话说得软中带硬,既点出魏忠贤没有权力擅自调换太监宫女,又讽刺他越过掌印太监独揽大权,听得管宁出了一头冷汗,暗想:这个王爷跟个傻子似的一声不吭,倒是这王妃娘娘不好伺候!赶忙小心翼翼地答道:“王公公他老人家整日陪在皇帝身边伺候,再加上岁月不饶人,到底有些精力不济。于是司礼监几位大人一合计,这些杂事就都让魏公公接了。奴才带有司礼监的传票,请王爷和娘娘过目。”

传票?朱由检吓了一跳:难道这司礼监还有法院的功能,还带发传票的,要传我到庭么?接过来仔细一看,才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张人事交接的滚单,上面用了司礼监的印,而且确实有让管宁担任文华殿统领太监的内容。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递给蕊儿。蕊儿仔细看过后,微微一笑道:“既有司礼监的传票,想必是不会错了。今后还要有劳管公公了。”

管宁见王妃不再挑理,也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这话,可折杀奴才了。奴才们伺候王爷和娘娘,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嘿嘿嘿。时候不早了,王爷和娘娘大概都饿了吧。请王爷和娘娘先回殿中稍坐,容奴才等交接完毕,马上安排晚膳!”

敢情这次管宁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还带来八个小太监,八名宫女,把文华殿原来的太监和宫女全给换掉了,只剩下蕊儿从宫外带来的侍女伊伊,以及魏忠贤刚送给朱由检的梅兰竹菊四姐妹。

一时间,文华殿院内院外**飞狗跳,一片狼藉。管宁站在院子中央,不住地发号施令,指挥着太监和宫女搬这搬那,时不时地还斥骂两句,好不威风。而其他的太监和宫女,见了管宁都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比对朱由检和蕊儿还要恭敬。

朱由检皱了皱眉,心想这奴才怎么好像比主子还大!我叫宁王,他叫管宁,你大爷的,这是给我找了个祖宗来压着我啊!他见身边的梅兰竹菊四姐妹神色也颇不自然,好奇地问道:“你们和管公公早就认识吧?”

这还是朱由检第一次主动和四姐妹说话,吓得四人均是一愣,赶忙跪倒在地,梅剑代表四人答道:“启禀王爷,奴婢等在魏公公府中时,就与管公公认识了。”

朱由检心想魏忠贤这老小子,派头果然是大。按说这太监本来就是伺候皇帝和后妃的,就应该住在宫中。他老人家可倒好,不但有自己的府第,还整了一帮人来伺候自己,来了个翻身农奴把歌唱。看来,这魏忠贤还是挺有现代员工意识的,上班下班分得挺清楚。

蕊儿也看出四人神色有异,趁管宁不注意,低声问道:“本宫看你们脸色苍白,竟是有些怕这位管公公?”

梅剑偷着瞅了一眼管宁,声音微颤着答道:“管公公是魏公公的干儿子,奴婢等人原来俱是归他管辖。”

蕊儿心中已明白了九分,冷笑一声道:“以前你们在魏公公府上如何,本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如今,你们既已成了王爷的婢子,就要记住一条:这里是文华殿,在这里只有王爷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只需要听王爷的吩咐。做得好了,王爷自会奖赏;做错了事,王爷自会惩罚。听明白了没有?”

这几句话,蕊儿虽然说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整个文华殿前后院落中的每个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管宁正得意间,猛听此言,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四姐妹聪明无比,自然知道王妃是在警告管宁,勿要仗着魏忠贤的势,再像以前那样滥施*威。她们自幼身份低贱,被魏忠贤抢入府中后,更是受尽欺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自己说话,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齐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听明白了!”

朱由检也不禁暗自得意:看咱这媳妇,小嘴叭叭的多带劲!这要是去参加个国际大专辩论会,也是一把好手啊!

不多时,人员交接完毕,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退出文华殿,院落内又恢复了秩序。朱由检此时才发觉,折腾了一天,中午又被皇帝和皇后连续接见,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确实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管宁倒也尽职尽责,擦了把汗就扯着公鸭嗓道:“传晚膳!”

第二十二章 最初的晚餐

华灯初上,夜幕中的紫禁城虽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但在无数盏宫灯的照耀下,却比平常更显奢华。而在不远处的皇城之外,普通的百姓人家,就只能用豆苗般大小的煤油灯照亮了。

就连白天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市,入夜之后也迅速冷清了下来。执行宵禁的军士一队队从街上走过,遇到收摊稍晚的小贩,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鞭子,然后把他们辛苦一天那点微薄的所得强抢了去。

只有城北那些酒楼妓院云集之处,才比白天更加热闹。达官贵人或是豪商巨贾,出于种种不同的目的,在这里挥霍着钱财、时间和身体。那些风尘女子,也个个花枝招展,曲意逢迎,在烛影摇红中,将娇躯投入熟悉或陌生的男人怀里。

而此时的文华殿,气氛却与这些灯红酒绿之处略有不同。虽然也是满桌丰盛的筵席,也是红袖添香美女如云,客人却只有两个:朱由检与蕊儿。其他所有的人,或在一旁垂手侍立,或流水般地上菜,一个敢说话的也没有,显得颇为压抑。

朱由检看着这满桌子的菜肴,心中一阵发愁。哎呀妈呀,这菜也太硬了!烤乳猪、蒸鹅掌、烤鸭、烧**,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大鱼大肉,但就是连片菜叶也看不见。哥是肉食性动物不假,但也别把八顿饭的肉一次性地整上来啊!再说这气氛也太诡异了,俩人搁这吃,一堆人在旁边看,还一句话也不说,咋越琢磨越像最后的晚餐呢!

见朱由检愣着不动筷子,管宁忙道:“王爷、娘娘,晚膳刚才已经让竹剑、菊剑试过了,请用吧!”

毕竟管宁是司礼监正式任命的统领太监,又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朱由检就是再不乐意,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刚才,管宁召集所有的太监宫女,做了详细的司职分工。却不料,竹剑和菊剑被安排试吃膳食。

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吃的,王爷在吃以前,要让她们两个先试吃。如果她们吃了没事,王爷再吃。如果她们吃了跑肚拉稀,甚至一命呜呼,那就算是给王爷趟了雷了,自能自认倒霉。

朱由检心想这规矩也太cao蛋了,宫女不也是人么,而且又是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干危险系数这么高的工作,简直太不怜香惜玉了。于是不由得同情地看了竹剑和菊剑一眼,又瞪了一眼管宁道:“管公公,本王的饮食,怎么还要这两个宫女先尝?给弄脏了怎么办?让本王拾人牙慧,这什么意思?”

竹剑和菊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王爷是在责怪自己,吓得浑身乱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王爷开恩,饶了奴婢吧!”

管宁忙赔笑道:“王爷,让下人试吃膳食,这是太祖留下的规矩,也是为了王爷好哇!”

朱由检假装生气道:“那也不行!我嫌这两个宫女身份太低,心里不舒服!不如这样吧,”他不怀好意地一笑,“管公公,您是统领太监,比她们身份高得多,您要是试吃的话,本王这心里就舒坦多了,嘿嘿嘿嘿!”

管宁吓得差点尿裤子。魏忠贤派他来,就是要他监视朱由检的,他自然也知道魏忠贤早就想把朱由检干掉。万一九千岁脑子一热,真的在这饭菜里下了毒,毒不死朱由检,可就把他给毒死了。

管宁心中暗骂朱由检,嘴上却谄笑道:“唉呦我的王爷,宫里可没有太监试吃的规矩,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呀!您想,我们这些太监,都是污浊不堪的蠢货,宫女就不一样了,对吧,哈哈哈。”

朱由检一想也是,管宁咬完了我再咬,那不等于和他亲嘴了么,想想都令人作呕。而竹剑菊剑嘛,朱唇贝齿,满口盈香,她吃一口我吃一口,我吃一口她再吃一口,这感觉多么**!

他正意*着,忽听蕊儿说道:“那也不能吃。”

朱由检一怔,还以为蕊儿又发了醋意。果然,蕊儿冷冷地道:“王爷大病初愈,这些饮食如此油腻,王爷怎能克化得动!刚才王爷还说,想让臣妾煮些米粥吃。对吧,王爷?”说着不住地对朱由检使眼色。

朱由检心想我啥时候说要喝粥了,但见蕊儿的神情,知道事情有异,也只得顺口答音道:“啊…对呀,是这么回事,我是说了!”

管宁一脸为难地道:“回娘娘的话,这晚膳是尚膳监传过来的,都有定例,非是奴才能左右得了的。”

蕊儿却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劳管公公费心。这文华殿内不是也有灶么?本宫倒也会做饭,公公只需去尚膳监取些食材,本宫亲自为王爷下厨煮粥。”

管宁吓了一跳,赶忙跪倒道:“娘娘恕罪!从打洪武爷创立大明基业以来,宫里也没有让王妃娘娘亲自动手做饭的规矩!娘娘要是亲自下厨,让司礼监知道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全都活不了!再说了,这殿内的锅灶只是给我们这些下人做饭用的,王爷与娘娘金枝玉叶,怎能用这些锅灶呢!求娘娘开恩呐!”

他这一说,其他的太监宫女也都吓得跪了一地。

蕊儿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此乃王爷之吩咐,本宫也不敢不遵守。诸位既然害怕司礼监,只要不出去乱说也就是了,外人谁又能知道,难道还有通风报信的不成!管公公,请差人去取些米和青菜,王爷饿了,等着本宫做饭呢!”

管宁见王妃态度十分坚决,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倒也不敢再顶撞,忙一边笑道:“既然是王爷和娘娘的吩咐,奴才照做就是。”一边一叠声催促身旁的小太监:“快去尚膳监!”

“且慢!”蕊儿又笑盈盈地叫住管宁,“管公公,只怕这小太监笨嘴拙舌,到了尚膳监也说不清楚,还是劳烦管公公亲自跑一趟吧,如何?”

管宁暗暗咬了咬牙,却不敢回嘴,只得应了一声,亲自去尚膳监了。

朱由检看着蕊儿整治管宁,心中十分解气。但是放着满桌子的菜不吃,倒也不知蕊儿是何意。只听蕊儿吩咐:“王爷有谕,今天的晚膳,就赏赐给大伙儿,你们将这些菜分一分吧。还望各位今后要好好服侍王爷,王爷宅心仁厚,赏赐还多着呢。”

不明真相的太监和宫女们自是欢呼雀跃,纷纷跪下谢恩。他们是宫中最底层的人,虽然饮食也有定例,不至于吃糠咽菜,但和王爷的标准比起来,自然有天渊之别。平日主子进膳之后,倒也能吃些残羹冷炙,但像今天这样,王爷一口没动,直接赐给他们吃,这还是破天荒第一回,因此无不感念朱由检和蕊儿。

不多时,管宁带着几个小太监,或扛着米面,或提着一捆捆的菜,满头大汗地返回了文华殿。因为不知道王妃到底要做什么菜,索性每种菜都拿来了一些。

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也感到纳闷,还跟管宁打趣道:“管公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这火烧得可有点邪性,这是要把咱们尚膳监搬到文华殿去呀?”

“老东西给我闭嘴!你他妈以为我愿意啊!咱家真他娘的倒霉,怎么摊上两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子!”管宁恨恨地骂道。

蕊儿见食材送来了,也不再多说,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直奔厨房。

原来这紫禁城的后宫各殿都有灶台,倒也不全如管宁所说,是专为太监宫女做饭,主子如果想换点口味,自然也可以在这里做一些。只是绝大多数正餐,还是从尚膳监做好了,由专人用食盒提过来。

文华殿本来不属于后宫,自从朱由检搬到这里,也增加了灶台。不过再怎么着,也从来不曾有一宫的娘娘亲自下厨的事。其他宫女,包括梅兰竹菊和伊伊,都想拦着王妃,却全被蕊儿斥退,灰溜溜地退出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内飘出了饭菜的香味,朱由检不由得精神一振。紧接着,蕊儿轻盈地双手托着托盘走出来,送到朱由检的桌前。

朱由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碟素炒青菜,一碗八宝粥,冒着腾腾的热气。他的馋虫瞬间被勾引起来,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不多时就一扫而空,还连声叫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原来蕊儿还在民间之时,由于幼年丧母,家境又十分贫寒,早早就学会了做饭。她又是苏州人氏,当地风气素来重视饮食口味,所以她的厨艺也相当了得,虽不像尚膳监的厨师那样花样百出,却也色香味俱全。

而且文华殿离尚膳监颇远,这隆冬时节,食物送过来早就凉了。而蕊儿做的饭却是热气腾腾,朱由检吃下去浑身舒畅,神清气爽。这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好好吃饭,却觉得这顿饭比前世的任何一顿饭都好吃。

当然,这货前世上大学的几年,基本上都是泡面加可乐,根本也谈不上什么饮食文化。如今有美人亲自下厨,专为自己精心烹饪,那自然是比宿舍管理员大妈的微波炉要强百倍了。

用过饭后,朱由检满意地摸着草包肚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返回卧房。

卧房就是昨天的婚房,墙边摆着好几只炭火盆,把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饱暖思*欲,这货正坐在床上,憧憬着一会儿是不是和蕊儿做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蕊儿却挥退所有的太监宫女,低声道:“臣妾有要事向王爷禀报。”

第二十三章 深夜的惨叫

“啊!~~~~~~~~~~”

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突然在原本非常宁静的夜色中响起。由于紫禁城宫墙十分高大,且宫墙之间极为宽阔,这声音居然还在这个空间形成了回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紧接着,“啊”、“啊”、“啊”的惨叫声开始不绝于耳。这声音,在寒冷的冬夜里,在原本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中,显得无比突兀诡异。

在紫禁城中值夜的侍卫们,本来还是懒洋洋、不紧不慢地巡逻着。其实每天皇宫的宫门都会在戌时准时关闭落锁,禁止一切人等进出。直到第二天卯时,宫门才会再度开启。除非遇到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夜间的宫门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而紫禁城的城墙高大巍峨,外面还有护城河围绕,城墙上又戒备森严,所以夜间的紫禁城内,基本上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如果说白天朝臣进进出出,又有上峰不时巡视,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话,那么到了夜间,侍卫们的神经大可以放松一些。除了倒霉的新人必须彻夜在重要的宫门边值守,那些资历较深的侍卫们,只要定时在宫中巡视一圈,顶多看看有没有火险,然后就可以回值所睡大觉了。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却让这些侍卫们吓得一个个魂飞魄散。包括那些本来在值所打盹的侍卫,也全都冲到外面,擎刀在手,紧张地辨别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要知道,防备刺客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如果真的混进来个刺客,趁侍卫夜间守备松懈,一击得手,他们全都得脑袋搬家。万一是皇帝遇刺,那就更严重了,不但自己活不了,连全家老小都要一块陪葬!

其中一个侍卫头领凝神一听,急匆匆地道:“是文华殿那边的声音!”说完手臂一挥,几十名侍卫立即跟随着他向文华殿疾奔过去。

可是到了文华殿外,他们却惊异地发现:一连串的惨叫声果然是从这里发出的,可是宫门外已经聚集了十几名侍卫,却都一个个立在当场,有的还伸着脖子往里窥视,却没有一个敢冲进去。

侍卫头领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抡圆了胳膊,对一个刚刚回过头来的年轻侍卫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他力大臂沉,武艺高强,这一巴掌的威力岂同小可,登时将这名侍卫打得斜飞了出去。

其他侍卫见头领来了,赶忙纷纷跪倒道:“千户大人!…”

“混蛋!”千户怒骂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一个个缩在这里干什么!殿内惨叫连连,分明是有人行刺,还不进去保护宁王殿下,捉拿刺客!”

“千户大人,没有刺客…”刚才那名被他打飞的侍卫,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委屈地回禀道,“刚才卑职等也是闻声而来,文华殿里却派出太监告知卑职,是宁王殿下一时心情郁闷,故此发声,并无他故。因此…”

“尽是放屁!”千户抬脚将这名倒霉的侍卫踢飞出去,“你心情郁闷之时,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否!”

做为一名在紫禁城中当值多年、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皇帝亲卫军腾骧右卫千户的老牌侍卫,他自然深知事态的严重性。

遥想当年,将群臣与天下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嘉靖皇帝,就差点被几个心怀怨恨的宫女用一块破布给勒死。幸亏宫女力气小,临事惊慌,侍卫又发现得及时,嘉靖才捡了一条命。

饶是如此,皇帝震怒之下,仍将当夜负责值守的武骧左卫指挥使斩首,两个负有直接责任的千户则凌迟处死,并夷其三族,其他侍卫一律斩首。

自此,嘉靖二十多年再不上朝,甚至不再在紫禁城中居住,而是躲到西苑。

其实这些侍卫死得太冤了,作案的宫女是在殿内行凶,侍卫们在殿外是听到点动静,刚开始还以为皇帝在办事,哪敢轻举妄动。

后来听着和平常不太一样,光是宫女吭哧吭哧的,皇帝一点声音也没有。侍卫们警惕性也是够高的,这才冲进去把嘉靖给救了。就这样,还是没保住脑袋。

而如今,文华殿内分明惨叫连声,没准行凶之人又是宫女之属!宁王为皇帝之爱弟,再不冲进去,自己就是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这里,千户的冷汗已经浸透全身,大吼一声:“抓刺客!”不由分说就冲了进去。门口的一个太监刚想阻拦,被他当胸一脚,踹得滚出老远。其他侍卫见头领已经上了,也不敢怠慢,举刀齐声呐喊着冲进了文华门。

殿内的太监宫女,早被这群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凶神恶煞般冲进来的侍卫们吓得瘫倒在地。

千户也不理会,穿过前殿和庭院,直奔宁王的寝宫而去。刚至寝宫门前之时,忽听门内传出一声娇叱:“何人敢在此作乱!”

千户不知殿内的情况,倒也不敢随便往里闯,稳住身形高声喝道:“腾骧右卫千户林佑坤在此!大胆刺客,竟敢潜入文华殿行刺宁王殿下!如今你已插翅难飞,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如若殿下有半点损伤,本千户定叫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猛然间殿门大开,林佑坤怕刺客往外投掷暗器,忙后退几步护住要害,再定睛看时,门口凛然站立一人,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刺客,而是一位身材娇小,貌若天仙的女子。此刻她面沉似水,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虽然没有说话,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卓尔不群、不容置疑的气度。

不是蕊儿,又是何人!

“王妃娘娘!”林佑坤赶忙跪倒,以头触地,不敢与蕊儿直视。

“千户大人,你这是何意?夤夜之间擅闯文华殿,怎么,你要造反不成?!”蕊儿冷冷地问道。

林佑坤忙回禀道:“王妃娘娘明鉴!卑职是听到殿内传出惨叫之声,惟恐有变,情急之下这才闯了进来,请王妃娘娘恕罪!”

“如此说来,是本宫错怪千户大人了。”蕊儿淡淡一笑道,“王爷安然无恙,只是一时郁闷,叫喊几声罢了。你擅闯宫禁罪本不轻,念在你忠于职守,王爷就不和你计较了,退下去罢。”

林佑坤却不敢大意,重重地磕了个头道:“还请殿下现身,否则卑职万死也不敢退下!”

蕊儿勃然大怒道:“怎么,千户大人连本宫都不相信了?难道本宫还要谋害王爷不成?!”

林佑坤却倔强地道:“卑职岂敢,只要殿下无恙,卑职立即退出文华殿,任由殿下和娘娘处置!”

两人正僵持间,殿内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出来:“闹什么闹,正烦着呢!”

随着这个声音,失魂落魄的朱由检同志出现在了殿门口。

“啊…殿下!!卑职死罪,请殿下开恩!”林佑坤一看宁王虽然精神萎靡不振,却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立即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顿时慌了神,不住地磕头求饶。

朱由检叹了口气,委屈地道:“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

林佑坤偷眼瞥去,见朱由检眼泛泪光,心想大事不好,我这回可是把宁王给吓坏了,也得罪苦了!你倒霉,我更倒霉!

“说好的种马呢?!”

林佑坤一愣,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宁王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难道,宁王是为“种马”的事伤心?这马匹配种之事,自有司事的衙门和太监负责。堂堂宁王殿下,想要骏马还不简单,竟会为这种细枝末节之事大动肝火?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不光是他纳闷,包括蕊儿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朱由检在说什么。但是,只有蕊儿知道他为什么惨叫。

因为刚才,蕊儿把皇后的嘱托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当时就抓狂了。

也难怪,做为一个穿越者,受了那么大罪,穿越到连空调电脑电视机都没有的古代,已经够倒霉了。他还更倒霉一些,穿成了一个离死期不算太远的亡国之君。这还不算,亡国之君还没当上,就有人想把他提前给做了。而最最最重要的是,穿越三定律彻底失效,不但种马做不成,连女人都不能碰了!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啥?不是什么“人死了钱没花了”、“人还活着钱没了”,钱乃身外之物,那才多大点事!

但是,如果天天有美女相伴,却只能看不能碰,这不成太监了么!

“你大爷的魏忠贤,我非阉了你个孙子不可!”朱由检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言狠狠地咒骂着。可是刚骂完,他突然悲愤地意识到,魏忠贤对此完全免疫,用不着他阉了。

第二十四章 飞越迷雾

一夜无话。

还能有啥话?现在的朱由检同志,恨不得马上变成一个七十岁的老男人,那样就可以什么想法都没有了。问题是美女在侧,又难免心猿意马。

还是蕊儿想得周全,让朱由检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还不让他脱衣服睡觉,免得产生邪念,危及生命。

再怎么说,朱由检也没脸让女人躺地铺,而自己在床上睡大觉。在前世,“女士优先”的精神已经深入人心,和女人抢东西抢位置,那基本上就属于耍流氓了。

可穿越过来以后,却偏偏颠倒了过来,凡事都是紧着男的来,女人只能靠边站,就连吃饭,也只能等男人吃完以后,捡点残羹冷炙。

朱由检当孙子当惯了,眼下突然当了爷爷,还真有点不适应。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蕊儿只得和他换了个位置,忐忑不安地睡在了床上。

其实朱由检还有另外一层想法。如果自己睡床上,这万一要是半夜起来尿尿,不留神拌一下,倒在蕊儿身上,能不能把持得住,可就不好说了。看来,“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要不然,恐怕就不是男人,直接变成半兽人了。

宫女吹熄了蜡烛,关上了门窗,默默地退出卧房。其实这时候并不太晚,按时间来说也就晚上八点多钟。但这年头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还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只能上床睡觉了。

殿外万籁俱寂。朱由检郁闷地躺在地上,听着床上蕊儿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算自己忍住了不碰女人,但是万一睡着了,来个廊桥梦遗,这又怎么算,毒是发还是不发呢?

想到这里,他又紧张得不行,赶紧把身上厚厚的被子踢开,减轻压力,减少刺激。问题是现在毕竟是隆冬时节,尽管生着炭火,卧房内也并不是太暖和。没一会儿,就把朱由检冻得直打寒战,只好又盖上被子,同时反复默默地念叨:排除杂念,啥也别想!

可是人往往是这样,一件事你越是不愿意想,它就越往脑袋里钻。朱由检也是如此,尽管他紧闭着眼,尽量不去看也不去想身旁不远的蕊儿,可是她那曼妙的身形和姣好的容貌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刚刚努力去想魏忠贤和管宁等人,想用恶心一点的画面占领阵地,皇后、伊伊、四美等人却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内心思想斗争如此激烈,朱由检同志还怎能安然入睡。他像翻烙饼一样翻过来掉过去,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而在梦里,朱由检也不安生。一会儿是蕊儿要和他共进烛光晚餐,一会儿是伊伊和四美要跟他玩鸳鸯浴,一会儿是皇后要和他展开不伦之恋。正在心旌神摇,蠢蠢欲动之时,这些美女的身后,却浮现出牛头马面、死神琉克、伽椰子女士等英雄形象,吓得朱由检屁滚尿流,扭头就跑。

忽一刻,他又坐在一张麻将桌前大杀四方,而战友分别是皇太极、李自成和魏忠贤。要说打麻将,朱由检还是很有心得的,心想就凭我大学几年的历练,收拾你们几个老古董,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一看自己手里这把牌,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风头子就是幺九,简直是烂到了极点。而另外三家,此刻却面带奸笑等着自己出牌,看来胡得都不小。

好不容易把牌给整听了,竟然是十三幺,随便来张风头幺九就能胡牌。朱由检还从来没玩出过这么大的牌,兴奋之余也感到十分紧张。

此时轮到他摸牌,他满心期待地摸起来一看,顿时傻眼:是一张伍万。这一局从开始到现在,一张万牌也没见,他隐约感到不妙,别是要一炮三响吧?

看着朱由检犹犹豫豫的样子,皇太极、李自成、魏忠贤都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促:“你搁那整啥玩意呢,麻溜的啊!”

“额滴神啊,天都快亮咧!”

“您老先在这相着面,咱家先睡一觉去!”

朱由检勃然大怒道:“催毛催!我不出了!”

那三位可不干了:“怎么意思,玩不起,想耍赖是吧!”

朱由检强词夺理道:“我当大相公还不行么?!”

三人一愣,紧跟着纷纷起身抄家伙,要群殴朱由检。朱由检吓得撒腿就跑,三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朱由检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跑不动了,眼见十八般兵器直奔自己而来,大叫一声:“啊!~~~~~~”

“王爷,王爷!您醒醒!是做恶梦了吧?”

朱由检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亲切可人的蕊儿,正帮自己擦拭额头的冷汗。他松了口气,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自己也被这个荒唐的梦给气乐了。

可是突然间,一个模糊的想法袭上心头,他赶紧打开蕊儿的手,噌地坐了起来。

蕊儿还以为他又发了神经,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朱由检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那个念头也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自己掉进了历史的轮回中,前面有个不可改变的倒霉命运在等待着。但是这个命运真的不能改变么?

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朱由检会先在京师隐忍几年,然后等到天启挂掉,即位成为崇祯皇帝。再过十几年,后金军队一次次地入关,李自成张献忠一次次地造反,直到最后,京师被李自成攻破,自己吊死煤山。

但是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不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进程发展呢?就像打牌一样,明知道要放个大炮,干嘛不当个大相公,或者干脆砸罐呢?

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检的脑海中已经产生几个方案。

方案一:直接找个墙角,一头碰死。

优点:简便易行,大明江山不会葬送在自己手上,自己也不用吊死煤山了。

缺点:还不如吊死煤山,还能多活几年。

结论:否决。

方案二:当上皇帝以后,宣布明朝解散,皇太极和李自成你们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和我无关。

优点:不用死了。

缺点:太怂太无耻、历史罪人。

结论:否决。

方案三:不当皇帝。

优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退一步海阔天空、知足常乐、…

缺点:没有皇帝的权力了。没有就没有呗,总比死了强!

结论:可行!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顿时兴奋起来,心里想着: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为了抢皇帝宝座,打得头破血流,可见这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是如果不想当皇帝,那可就太简单了,一句话三个字:我不干!这不就结了么?!

心里一美,这货不由得哼起小曲来:“飞越迷雾,把生命看清楚,明明白白掌握你的路;经过跋涉之后你总能够,拨云见日,重回到最初~~~~~~”

一旁的蕊儿都听傻了,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曲子,臣妾可从来没听过!词虽浅显,却是含义隽永;调虽古怪,却是新奇独特!王爷能否告知臣妾,是哪位词人所作呢?”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露出了马脚,赶忙掩饰道:“哦…你说作者啊,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姓周吧?”

蕊儿却欢叫道:“姓周?那是与臣妾同姓了,真是巧呢!王爷,您是否认识这位词人,臣妾还真想认识一下,看看是何人竟能作出如此奇妙的曲子来!”

朱由检只好含糊地答道:“这个…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你要想见到他,很难,很难!”

望着蕊儿有些失望的神色,朱由检有点于心不忍,安慰道:“其实见不见真人倒无所谓,老眉咔嚓眼的也没啥看头。不过他作的曲子我还会唱很多,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唱给你听啊。”

蕊儿听了又高兴起来,缠着朱由检道:“王爷,您现在就唱给臣妾听嘛!”这一刻,她又恢复了少女本性中的俏皮。

朱由检心中一颤,裆下一紧,差点兽性大发,赶紧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刚要唱个《花.心》之类的情歌哄哄蕊儿,门外一个尖尖的、甜得发腻的声音猛然响起:“王爷、娘娘,该用早膳了!”

你大爷的管宁,你还真能管!本王爷正要一展歌喉的时候,你又来捣乱!

不过朱由检此时心情不错,并没有太跟管宁计较。既然能摆脱宿命,那就得好好对未来规划一番。哥们穿越了一趟不容易,皇帝不当了,最起码当个富家翁,锦衣玉食三妻四妾,这个还可以有吧!这管宁既然管着文华殿,正好盘盘家底,整个理财计划什么的。时机一到,合字并肩字,风紧扯呼!至于历史的车轮,爱往哪转往哪转,咱绝对不能当那个倒霉的螳螂!

第二十五章 偶像派与实力派

朱由检心情很爽,可新任的文华殿总管太监管宁,就很不爽了。

他本是北直隶大城人氏,父亲是失去了土地的雇农,自幼家境贫寒,生得又瘦弱,没少受同龄孩童的欺侮。十岁的时候,一场瘟疫夺走了父母的性命,地主自然不肯白养他这个没用的孤儿,将他从村子里赶了出去。自此他以乞讨为生,受尽白眼和拳脚,有时候还得与饿狗争食。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当太监这个非常有前途的职业。

但是想当太监,可不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那么简单的。别看这一刀,那可是手艺,往往都是祖传的功夫,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那年头想走这条路的同志大有人在,“阉匠”的收费也越来越高,至少也要五六两银子。管宁一个大子儿没有,一咬牙一狠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真的挥刀自宫了。

不是后面还有一句么:即使自宫,未必成功。管宁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算是命大又活了过来,却不料应征太监的人数太多,比公务员考试录取率还低,连续等了几年都没等上入宫的机会。这几年他所受的苦,也自不必细言。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当管宁快要绝望之时,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驾崩,他的儿子光宗即位仅仅一个月也紧跟着驾鹤西游。一番明争暗斗之后,年仅十岁的天启皇帝即位。魏忠贤在朱由校年幼之时就带着他,朱由校自然对他依赖极深。自此,魏忠贤扶摇直上,权势越来越大。

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不肯坐视宦官集团与自己争夺权力。而魏忠贤全凭皇帝的宠信,本身却是不学无术。他自忖不是东林党的对手,只好疯狂地拉帮结派,壮大自己的力量。考虑到现有的太监队伍严重老化,已经不能适应新的斗争形势的需要,魏忠贤开展了有明一代最大规模的一次扩招。管宁正是在这次扩招中被选入宫的。

他自幼混迹于市井之间,遍尝人间冷暖,别看年龄不大,却历练得十分机灵。因此,他在宫中混得十分顺利,不到三年时间,就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太监,逐级升到了少监。由于表现出众,也受到了魏忠贤的重视,还荣幸地拜魏忠贤为干爹。魏忠贤也很够意思,将他分派到尚膳监,这可是二十四衙门中的肥缺。

就在他憧憬着过两年熬成尚膳监总管太监,或是被干爹外放出去,做个镇守太监、甚至守备太监的时候,魏忠贤却突然派他到文华殿做总管太监。

委任之时,魏忠贤还神神秘秘地跟他说:“我儿,你可不要小瞧了这文华殿总管太监。别看这个职位没什么油水可捞,可这宁王殿下,却与咱家有着莫大的干系,比那些镇守太监什么的可重要得多。你赴任之后,别的事什么都不用管,只务必小心在意,把宁王给我看紧了。文华殿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每天宁王和王妃做了什么,你都须细细禀报上来。而且,你还得想办法哄着他,让他信任你,宠着你,任何事都不防着你。到那时候,咱家做什么事都方便了,明白没有?”

管宁如何不明白干爹的心思,心中也为受到魏忠贤如此重用而洋洋得意。为了行事方便,他刚一上任,就来了个大换血,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

没成想第一天,王妃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不肯吃尚膳监送过来的饭食,居然亲自下厨做饭。管宁知道这是摆明了不相信自己,又不好和王妃顶撞,只得按吩咐照办了。

“等咱家禀报了干爹,再让干爹奏明万岁,参他个不守祖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管宁心中恨恨地想。

哪知道还没等他通风报信,王爷突然抓狂,引来林佑坤夜闯文华殿。前去开门的小太监,正是管宁手下最为得力之人,没想到被林森一脚踢中小腹,虽然没死,却也呕血三升,没一年半载恐怕下不了地了。等事情结束,林佑坤居然连个屁都没放,转身就那么走了!

管宁又惊又怒,心想何曾在宫中吃过这么大的亏!林佑坤前脚刚走,管宁后脚就直奔东厂,亲自禀报魏忠贤。

到了东厂门口,才发现气氛与平日有异。东厂向来戒备森严,可今日比平时的护卫又增加了一倍,东厂档头许显真还亲自值守。

管宁一看这阵势,自然知道东厂是有大事发生。若换了平时,可能他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但一则觉得今日受了林佑坤的欺负,不找干爹出头,心里实在憋气;二则他素与许显真不睦,若见了他扭头就走,岂不是让他瞧不起?因此心一横,仍如平时一般,大摇大摆走上前去。

许显真见是管宁来了,双拳一报,不冷不热地道:“这不是管公公么?真是稀客!公公不在文华殿伺候宁王,到东厂来有何贵干?”

管宁也冷笑一声道:“唉呦,咱家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侍卫在这里站岗,走近了才看出来,这不是许大档头么?今儿是怎么了,大档头平日里只顾着杀人放火,哪有功夫和咱家打招呼啊!许是您换班了,换到东厂大门儿做门房?不好意思,咱家找九千岁有事,回见吧您呐!”说着就要往里闯。

许显真听了管宁这一通冷嘲热讽,并不气恼,只是扬手一拦,面无表情地道:“管公公且慢。九千岁有旨,今日在东厂商议要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管宁也不含糊,双手叉腰,扬着光光的下巴道:“合着咱家是闲杂人等?许大档头,你可别忘了,九千岁差咱家去文华殿当总管太监之时,对咱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有要事必须立即回禀。现在咱家就有要事,你要非得拦着不让咱家进去,耽误了九千岁的大事,你承担得起?”

许显真微微一笑道:“管公公,此刻非比平时。你若非要进去,下官就进去通禀一声,九千岁叫你进,你自然进得去。不过,若是讨了没趣,可不要怨下官没有事先提醒。”

管宁岂肯信他,昂然道:“你只管通禀就是。”

许显真将身边的两个番子唤过来道:“我进去通禀九千岁,你们把好门口,若放进一只雀儿去,你们自己的雀儿就别要了!”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管宁一眼,这才转身进去了。

“呸!”管宁看着许显真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原来这魏忠贤党羽众多,却也鱼龙混杂,手下派系林立。比如原来的浙党、楚党、赣党,在与东林党斗争失败后,都躲在魏忠贤这棵大树下,名义上俱为一体,实则仍是泾渭分明,各走各道,只是在对待东林党时,暂时一致对外罢了。但总的来说,魏忠贤的党徒却可分为两大派:偶像派和实力派。

这偶像派,主要以宫内的太监和东厂、锦衣卫的官员为主。他们的特点是:以魏忠贤为偶像,以溜须拍马为主要手段,以攫取权力为奋斗目标,以权钱交易为最终目的。

而实力派,则主要以党附魏忠贤的朝臣为主。比起不学无术、甚至目不识丁的太监,他们大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具有丰富的官场经验,可谓是高素质人才。

对魏忠贤来说,偶像派和实力派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当需要攻击政敌时,就从实力派中选那些文笔犀利、骂功超群的,对某位大臣群起而攻之,一日之内,上他三五十份弹劾奏章。

当舆论制造起来以后,就该偶像派出场了,东厂或锦衣卫将人拿入天牢或诏狱,严刑拷打,将人屈打成招。遇到个别骨头硬的,干脆害死在狱中。之后,再把自己的党羽安插到空出来的位子上去。

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偶像派更得魏忠贤的信任和重用。虽然太监不能当官,大臣空出来的位子,还得从实力派的人里面选。但是司礼监、御马监的太监,以及各地的镇守太监、守备太监,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而这些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具备后天生理优势的偶像派肩上。

而偶像派和实力派也互不买账,均瞧不起对方。偶像派自恃和魏忠贤同出一门,都是挨过一刀的,而且文化水平也同属一个档次,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气质上,都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更亲近一层,往往不把实力派放在眼里。

而实力派觉得自己都是十年寒窗,辛辛苦苦从科举大军中凭本事考出来的,而这些死太监五个字能写错仨,啥本事也没有,只知道奉承魏忠贤,凭什么与自己平起平坐?只不过,“死太监”这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因为魏忠贤老千岁也是个死太监。

这管宁就是偶像派中的佼佼者,而许显真也是实力派中颇得魏忠贤重用的人,两人互相看不上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多时,许显真返回大门口,负手冷冷地道:“九千岁有旨,着管宁入东厂禀事。”

管宁得意洋洋地斜了许显真一眼,倒背着双手,一步三摇,慢慢悠悠地跨进了东厂的大门,仿佛是故意在气许显真。

不过等到管宁穿过院落,踏进议事厅时,他真的有点后悔进来了。

第二十六章 东厂之夜

浓得如同墨一般的夜色,将沉睡的紫禁城紧紧笼罩着,让人感到窒息。

而位于紫禁城东北角的东厂,也是这黑黢黢的堡垒中唯一透出一丝光亮的地方。但这点光亮也随即被无边的夜色吞没,仿佛一条鲨鱼,借着乌贼喷出的大量墨汁,遁去自己的形迹。

议事厅内,原本一尺多高的大蜡烛,燃烧得只剩下小一半。十几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在烛光之中若隐若现。烛光跳动,将其中某一个人惨白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然而只是一瞬,这张脸又看不清楚了,活像是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管宁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半死。东厂他是常来的,但却从没深更半夜的来过。而且每次来,基本上都是他的干爹魏忠贤一个人在,至多身边还有一两个人,这次议事厅内竟黑压压地坐了十几个人,此前还从未有过。此时,这十几个人均是一言不发,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正寻思时,正前方的虎皮大椅上,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儿,夤夜之间,来东厂何事啊?”这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直透管宁的骨髓,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乱颤起来。

管宁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抢步来到高坐的东厂督主魏忠贤面前,双膝跪倒,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不肖儿管宁,给九千岁请安!”

其实他本想让声音洪亮一点,却不知为何,话刚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就生生地挤扁了。

魏忠贤冷冷地扫了管宁一眼,并未说话。

管宁心中又是一凛,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同时谄媚地笑道:“干爹,儿有一样小玩意儿孝敬您。”

魏忠贤打开盒子,议事厅内刹那之间亮了起来。有人小声惊呼道:“夜明珠!”

管宁得意地道:“干爹,其实夜明珠虽然少见,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倒也不算稀奇。但这颗珠子与众不同,请您仔细看看。”

魏忠贤的脸色这时已缓和下来很多,他将夜明珠从盒子中取出,放在掌中仔细端详。

但见这颗比鹅蛋还大的珠子,并非借助外面的光亮,而是自行发出淡雅的光芒。最为奇特的是,珠子的内部似乎竟在缓缓流转,而随着这流转,光芒的颜色也逐渐变化,异彩纷呈,美不胜收。

借着七彩夜明珠的异彩,管宁也看清了,议事厅内还坐着李朝钦、王朝辅等老熟人,都是老资格的总管太监。此外,还有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魏忠贤的死党。当然,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可见干爹的力量仍在不断壮大。

此刻,这些人全都被那稀世之宝牢牢地吸引住了,眼神中隐约闪现着贪婪的光芒,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的嫉恨。尤其是以崔呈秀为首的文臣,虽然在朝堂之上颇能呼风唤雨,但比起管宁这样的内监,在家底上可就薄多了,像这样的宝贝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魏忠贤到底是比他的喽罗们眼界高一些,只是把盒子轻轻地盖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收好,然后对管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难得你这份孝心,咱家就收下吧。你这大半夜巴巴地赶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么颗珠子吧?”

管宁忙讲明自己的来意,从朱由检拒食御膳,另起炉灶,到林佑坤夜闯文华殿,殴打太监,无不讲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尤其是林佑坤闯宫那一节,他大讲以自己为首的太监是多么尽忠职守,林佑坤是多么气焰嚣张,小太监又是如何舍身堵枪眼,林佑坤又是如何扬长而去,简直如同说书一般。

末了,他带着哭腔对魏忠贤哀告道:“干爹,只要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儿子是干爹您的人。这林佑坤打小太监,就等于是打了儿子;打了儿子,就等于是要干爹您的好看啊!您要是不惩治这凶徒,这些无法无天的侍卫们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管宁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足足讲了十几分钟。一边讲着,一边偷眼看魏忠贤,只见魏忠贤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知道他是动怒了,不禁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这一状告得结实,再加上那颗珠子的功效,这次非得要了林佑坤的小命不可。

魏忠贤耐着性子听管宁讲完,微微一笑道:“我儿,近前来!”

管宁以为魏忠贤要做出什么重要指示,赶忙凑上前去,孰料却冷不防挨了一记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

“没用的东西!”魏忠贤破口大骂,“咱家居然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来!你个猴崽子,咱家派你去文华殿,是让你禀报大事,你他娘的可倒好,讲了这么一大堆**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咱家多少时间?你知道咱家现在正在商议多重要的事么?耽误了正事,把你剐一百次都不够,知道么?”

管宁热脸贴了冷屁股,又让魏忠贤连打带骂,早已吓破了胆,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干爹饶命!干爹饶命!孩儿是蠢驴,是蠢猪!”

一旁的众人冷眼旁观,暗自幸灾乐祸。崔呈秀等文臣自不必言,他们本来就瞧不起魏忠贤以外的太监;就连同为太监的李朝钦、王朝辅,也感到十分解气。这管宁年纪轻轻,平日却颇得魏忠贤宠信,提升速度太快,让这班老资格的太监非常不爽。

李朝钦在宫中熬了三十多年,才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也不过是魏忠贤的应声虫而已。王朝辅更悲催,整整做了四十年太监,魏忠贤刚进宫的时候,还当过他的跟班。

孰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魏忠贤已经是东厂督主,将批红之权牢牢握在掌中,足可号令天下,而他却只做到御马监秉笔太监,连司礼监都进不去。

管宁入宫没几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就升到了总管太监,从级别上已经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这让几位老同志情何以堪!

此刻见管宁出丑,王朝辅和李朝钦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冷笑:不知深浅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没看到厂公正有气没处撒么,活该!还说自己是蠢驴、蠢猪,你若是这等蠢物,厂公是你干爹,又成什么物件了?真是蠢不可及!还敢告林佑坤,那林佑坤是什么人?全天下的人,厂公不敢得罪的统共也没几个,偏偏这林佑坤就是其中之一。连这都不知道,还屁颠屁颠地跑来告状,这不是要厂公的好看么?

倒是许显纯与管宁私交甚厚,见管宁触了大霉头,也不得不为他打个圆场。沉吟片刻,他已经有了主意,对魏忠贤道:“父亲大人请息怒。管公公对您忠心耿耿,这个在座的诸位都是知道的。刚才管公公讲的这些,也不能算是不重要。像这宁王不循祖制,就是一条极大的罪过。林佑坤行凶伤人,万岁也未必就一定护着他。有了这些罪证,今后再找个机会,厂公就可以将他们一一铲除。只是这些事和眼下的大事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管公公显然并非故意耽误父亲议事,只是有些不知道轻重罢了。他忠于职守,这一条还是该嘉勉的。俗话说,不知者不为过。父亲,议事要紧,还是不要跟管公公计较了。”

魏忠贤沉着脸听完,恶狠狠地对着管宁骂道:“要不是看在显纯面上,咱家定要打死你这混帐东西!回去做事的时候,记得动动脑子!还不给咱家滚!”

管宁赶忙抱头鼠窜而出。等到出了议事厅,他才发觉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如同掉到冰窖里一般。而且刚才磕头过于卖力,把额头都磕破了,此时也觉得钻心地疼痛。他呲牙咧嘴地擦了擦满头的鲜血和冷汗,暗叫倒霉,心想是什么大事,能让干爹如此大动肝火?

此时,许显真偏又迈着方步踱了过来,嘲讽地笑道:“管公公这一趟,定是又得了彩头,恭喜恭喜!”

管宁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和许显真大吵大闹,却猛然想到现在还没走出东厂的大门,若再打扰了魏忠贤,那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且刚刚许显纯还给自己求情,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许显真是许显纯的胞弟,无论如何,也得卖许显纯一个面子。

因此,他只得暗气暗憋,把头一低,也不答话,灰溜溜地走了出去,同时心中暗想:同样是哥儿俩,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许显纯呐,摊上这么个弟弟,真是白瞎了你这么个人啦!

说来也怪,许显纯和许显真虽然一母同胞,却分属不同的派别。许显真虽在东厂归魏忠贤直接管辖,却属于实力派,和崔呈秀这些人走得更近。

而他的哥哥许显纯,虽然身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是正三品的武官,却属于偶像派,与宫内的太监打得火热。

最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两个人的兄弟情分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经常形影不离,也都深受魏忠贤的器重。以管宁的智商,想破头也猜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华殿的小太监们惊讶地发现,管总管刚才走的时候,浑身是胆雄赳赳;回来的时候,却如同霜打的茄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疼带气,管宁一宿没合眼。想到干爹那凶狠的眼神,他又感到不寒而栗。思来想去,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还得做好本职工作,盯紧宁王!于是天刚麻麻亮,他就起来忙活了。

如果知道之后的遭遇,他宁肯让魏忠贤多抽几个嘴巴,也不愿意让朱由检玩死了。

第二十七章 另起炉灶

“那个谁,对,就说你呢,过来过来过来!”

朱由检颐指气使地把管宁给叫了过来。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忘了管宁的名字,不过好不容易当回王爷,怎么着也得抖抖威风啊。跟美女抖威风,他还没养成这种习惯;但是跟管宁这个死太监,好像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吧。

管宁昨夜刚被魏忠贤狠克一顿,心中正不自在,只想找个由头,寻个太监或是宫女责罚一顿,出出胸中这口恶气。但王爷和王妃的早膳,是每天必须安排的,他也只得忙活了一阵。这会儿一切停当,刚想喘口气歇一会儿,就被朱由检唤了过来。

管宁暗想,当年老子在尚膳监是何等自在,除了孝敬干爹魏忠贤,那真是谁也不鸟,就连顶头上司、尚膳监的总管太监,也不敢对咱家吆五喝六的。可如今到了文华殿伺候宁王,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法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后面是什么来着,记不住啦!

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他可不敢怠慢,忙抢步趋前,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朱由检却是一脸欠揍的表情:“我问你,这早膳和昨天的晚膳怎么一模一样呢?是不是把隔夜的饭又给本王端上来啦,啊?昨天不是告诉你,本王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么?”

他一口一个“本王”,尽量摆足王爷的架势,心中大乐:哈哈,当王爷就是爽,最起码可以肆无忌惮地训人。哥在前世整天当孙子净挨训了,这回非得找回来不可!

管宁哭笑不得地答道:“王爷息怒,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隔夜的饭菜给您食用啊!王爷明鉴,昨天的晚膳,因为王爷不喜欢吃,娘娘已经都赐给太监和宫女们吃了。现在的早膳,实是从尚膳监刚刚送过来的。而且宫中膳食自有定例,这尚膳监也是按定例送膳,和王爷平日的膳食并无不同,却不知为何,不合王爷的胃口了呢!”

朱由检其实是存心找茬,接口问道:“你说本王过去吃的也都是这些东西?本王咋看着不像呢?来来来,你给本王报报菜名,本王听听都是哪些菜。”

管宁在尚膳监任职多年,对各宫的膳食自然是了如指掌,忙朗声道:“回王爷,今日的早膳共有荤菜十二道,面点四品,汤四品,乾果四品。荤菜有:清蒸鲥鱼、烤乳猪、天香鲍鱼、香麻鹿肉、油焖大虾、五香酱**、红油鸭子、蒸熊掌、酱爆驴肉、陈皮兔肉、狍子脊、五丝驼峰;面点有:…”

“停停停,打住!”朱由检可不想听管宁说单口相声,“怎么只有荤菜,没有素菜?”

管宁却不慌不忙地道:“回王爷,太祖洪武爷创立宫中规制之时,这御膳之中就只有荤菜,没有素菜。只有太监和宫女,才供应素菜。”

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说过素食主义者,可从没听说过荤食主义者!只吃荤不吃素,这不成狼虫虎豹了么?他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蕊儿,却见蕊儿也对他微微颔首,这才知道管宁并没有胡说,而是事实真的如此。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大概猜出来事情的原委。

想那明太祖朱元璋,本是淮右布衣,穷棒子出身,据说还当过几天和尚。估计是吃糠咽菜吃怕了,当了皇帝以后,这才报复性地只吃荤不吃素。

而之后的皇帝,基本上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吃肉吃习惯了,可能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但是哥不行啊!咱可是知道,蔬菜里含有丰富的维生素,一顿不吃菜可以,一日三餐顿顿都没蔬菜,那非得坏血病不可!

于是他一甩袖子佯怒道:“不合胃口,不吃不吃!本王现在就想吃素菜,你们太监还能吃得到,本王竟然没有,难道说本王还不如太监么?你快去尚膳监,让他们把食材送到文华殿来。本王昨天吃王妃做的饭倒还顺口,以后,让尚膳监就别往这送饭了,本王只吃王妃做的饭!”

其实,朱由检纯粹是借题发挥,连他自己都觉得理由太牵强了。就算想吃素菜,让尚膳监做不就完了么,还非得让王妃亲自下厨?

转念一想,还是小命要紧,穿越这一回不容易,都知道差点被魏忠贤毒死了,哪能还那么大大咧咧呢。就算死,哥也得重于泰山,被毒死也太没创意了,整得七窍流血,跟武大郎似的,那也太影响咱的英雄形象了。

蕊儿倒也配合,听朱由检一发话,马上附和道:“管公公,既然王爷爱吃本宫做的饭,只好辛苦公公,按王爷的吩咐去做吧。”

管宁咧嘴道:“回王爷娘娘,不是奴才不遵旨,实是宫中有规矩啊!这尚膳监每日做什么饭,做多少,都有定例,违反定例,那可就是罪过!昨夜的晚膳,那还是亏了奴才曾在尚膳监任过职,混得人缘好,跟人家说了好半天,这才给通融了通融,让奴才带走了些食材。今儿要是再这么干,奴才和尚膳监都得担着干系!万一要是司礼监怪罪下来,奴才可吃罪不起啊!”

朱由检满以为自己拿着王爷的大帽子一压,管宁立马就得乖乖照办,孰料这管宁诉了一大堆苦,但中心思想就是俩字:不行!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噌地站了起来,指着管宁的鼻子骂道:“你大爷的,本王说话不好使是吧?你怕司礼监怪罪,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本王手下!我问你,你是听本王的,还是听司礼监的?”

管宁见朱由检生了气,倒也有三分害怕,忙跪下禀道:“回王爷,宫中太监,统归二十四衙门管辖。而二十四衙门中,又以司礼监为首,所以奴才当然得听司礼监的。但是既然奴才服侍着王爷,自然也得听王爷的。所以,奴才现在是左右为难呐!要不,王爷您跟司礼监的魏公公说一声,让司礼监别责罚奴才,奴才才好办事啊!”

“哪个魏公公?”朱由检心中一惊,连忙追问。

“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魏公公。”管宁毕恭毕敬地答道,心中却想,咱家把干爹搬出来,不信你不怕!

果然,一听“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中。半晌,才讪讪地道:“厂公日理万机,像本王吃什么饭这种小事,恐怕就管不过来了吧。”

管宁见这招果然管用,顿时有了底气,咳嗽了一声道:“宫外的事,奴才不晓得。但这宫内的大事小情,不管怎么绕,最后都得绕到魏公公那里去,须得魏公公照准方可。”

朱由检心中尚存侥幸,试探着问道:“那厂公岂不是太辛苦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二十四衙门么?这些衙门都各司何职?”

“回王爷,二十四衙门是个统称,共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管宁见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更加得意,侃侃而言道,“这十二监是: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对啊,你看这不是分得挺细么,各司其职,各管一段嘛!厂公不是司礼监的么,管好司礼监的事不就行了?”朱由检还在强词夺理。

管宁笑道:“王爷,刚才奴才已经说过了,在这二十四衙门之中,以司礼监为尊。司礼监除了掌管批红之权,传宣谕旨,还总管所有内监事务,兼管东厂,以及各种外差。这其他衙门的管事太监的任免,也都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决定。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年事已高,不大管事,如今都是魏公公在坐纛儿。您想啊,有魏公公在,哪个衙门敢胡来?就拿这尚膳监来说,每日从宫外采办多少食材,花多少银子,做多少菜,那都有账管着,到月底都得给司礼监报过去,让魏公公过目。如果对不上数,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就得受罚,搞不好,就得让魏公公把他给免了职,罚去刷恭桶!所以,王爷的吩咐实在是难办,还请王爷体谅奴才等一些个!”

其实管宁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但朱由检存心捣乱,哪肯甘心。他苦苦思索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皮笑肉不笑地道:“管公公啊,本王是急了些,刚才听你一说,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不知者不怪,你不要介意啊。”

管宁以为朱由检要服软,忙赔笑道:“王爷这可是折杀奴才了!奴才就是专门服侍王爷的,况且王爷是天潢贵胄,您要打要骂,那都是奴才的福分呐。”

朱由检却不下他这个台阶,坏笑道:“本王也不想让你难做,但是这些饭菜,本王又实在不想吃。尚膳监辛辛苦苦做出来,岂不浪费?干脆这样吧,你跟尚膳监的人说说,把给我的这一份食材直接折现,来个见面分一半。以后文华殿的食材,由本王安排人直接出宫采购,就不再麻烦尚膳监了。这多好,尚膳监省钱又省劲,本王也能吃上顺口的饭了!”

管宁差点崩溃,合着刚才那一大堆话都白说了,这货根本就听不懂!只得耐着性子道:“王爷,这不行啊!月底对账的时候,怎么跟魏公公交待?”

朱由检若无其事地道:“这还不简单?做个假账不就结了。”

第二十八章 尚膳监的潜规则

管宁万万没有想到,“做个假账”这种上不了桌面的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宁王千岁朱由检口中蹦了出来!

望着朱由检诚恳的眼神,管宁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明白,原来自己的主子是看上尚膳监的银子了,想要分一杯羹!

管宁在宫中多年,又深得魏忠贤倚重,年纪轻轻就委以重任,自然也对内监掌管的二十四衙门了如指掌。

要知道,这二十四衙门各司其职,但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以说是有天渊之别。重要者如司礼监,掌握批红之权,不但与内阁分庭抗礼,近几年在干爹魏忠贤的打理下,还隐隐有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态势。

又比如御马监,如果望文生义,还道是专门给皇帝养马的,实则不然,这御马监专管军队调度,相当于皇城内的兵部,实际权力还在兵部之上。

但是那些不太重要的衙门,可就比较悲催了。比如神宫监,听名字挺狠,其实只是负责太庙和各种皇室庙宇的洒扫和日常管理,无聊透顶。

又如宝钞司,因为明代曾以一种名为宝钞的纸币做为法定货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行货币的印钞厂,其实,却只是负责造办粗细草纸。起这个名字的人简直太有才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视钱财如粪土!

再比如浣衣局,可不单单是洗衣服,其主要职责还包括刷恭桶。那地方简直不能去,顶风都臭半里地。

相对而言,尚膳监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单位,富得流油。因为负责整个紫禁城上至皇帝、下至宫女数万人的饮食,尚膳监自然有采办之粮米肉蔬之权。

可不要小看这个后勤部门,每年过手的银子足有上百万两,里面的猫腻有多少,也自不必细言。因此,能掌管尚膳监的太监,无一不是太监头子的亲信。说尚膳监是司礼监的提款机,恐怕也不为过。

但从明朝开国至今,除了太祖朱元璋事必躬亲,管得稍微严点以外,再没有一个皇帝关注过尚膳监。比较有作为的皇帝,如成祖朱棣、宣宗朱瞻基、孝宗朱佑樘,那都是日理万机,总有忙不完的国家大事,对这小小的尚膳监,自然无暇过问。

而那些不太靠谱的皇帝,又各有各的兴趣爱好。比如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就喜欢折腾,总想着趁大臣不注意,自己偷着跑出去玩;又如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喜欢凡人修真,整日神龙现首不现尾;还比如光宗朱常洛,最热衷床上运动,忍了好几十年,终于当上了皇帝,一高兴来了个夜御八女,“圣容顿减”,结果没到一个月就挂了;再比如当今圣上、天启皇帝朱由校,那更是顶级玩家、资深木匠,常常为了打造新款家具废寝忘食。

总之,领导很忙,而且领导的需求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上的,对尚膳监可没功夫搭理。

皇帝不管,其他人就更乐得不管了,反正尚膳监花的银子都是内帑银。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房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

因此,虽然太祖朱元璋创立宫中规制,其中也包括尚膳监,对皇宫中的膳食标准,根据不同的身份,都做了较为详细的规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完善的规则,只要执行的人想钻空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比如朱元璋规定,每顿饭只能上一道**肉菜。那么按理说,一只**也就足够了。但是也许赶上某一任皇帝嘴刁,只喜欢吃翅尖,那为了满足皇帝的需要,就至少得采买十只**。反正定例只规定了上一道菜,可没规定这一道菜用多少只**。虽然再下一任皇帝嘴又不刁了,可这规矩已经改成十只**,往回改就改不回去了。

只要这种口子一开,后面可就打不住了。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比如说最近闹禽流感,得加强检验检疫工作,又不能断供,那就得加大采购数量,百里挑一。于是乎,虽然端上皇帝的餐桌的只有一只**,但是尚膳监却买了一百只**。那时候又没有冰箱,肉类又不像粮食能放,那怎么办?只好全部低价处理,基本上谁送的就还处理给谁,和白给差不了多少。

一只**的市价不过四分银子,但是特供给紫禁城的那当然不能按市价算,那散养成本多高啊,怎么着也得卖个二、三两银子。也就是说,每天,皇帝的每一顿饭,其中的一道菜,就得花费二百多两银子。照此计算,百万银子还不一定够呢,估计还得提高预算。

二百多年以来,尚膳监都是如此闷声发大财,而且还算勉强能做到利益均沾,只让皇帝一个人当冤大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如今朱由检这活宝却创造性地提出要另起炉灶,甩开尚膳监不算,还要让尚膳监交出相应的银两,这不等于从人家身上往下割肉么?!

望着朱由检那一脸无耻的笑容,管宁在心头滴血的同时,也忍不住纳闷:这宁王大小也算是个王爷,全部的工作无非也就是吃饭睡觉玩女人,还白拿着国家的爵位俸禄,那可是万石的年俸,折成银子怎么也得在万两以上。

这还不算,他要钱没用啊!他又不像普通的官员,底下一大帮人的工资都得自己掏腰包;这亲王的随侍人员可都有工资,也是从内府直接发放,根本用不着朱由检掏一个铜板。就连王妃,以及以后无法确定的嫔妾,也有自己的俸禄。怎么这货还这么贪心,非跟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抢这些小钱呢?

他哪里知道,朱由检同志那可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小时候家里穷,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一个月工资加起来连一百块钱都到不了,真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吃个五毛钱的锅魁,都算是极大的奢侈了。

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那一年上万的学费都基本上把家里的积蓄干光了。本来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不多,偏偏这货不争气,又迷上了网络游戏,影响学习不说,还直接导致伙食水准直线下降,一天三顿方便面是常有的事,加个**蛋都得犹豫半天。

这样一个苦大仇深的穷酸,突然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第一反应只能有一个:搂过来!

管宁心中极不情愿,他虽然已经不在尚膳监,但是人脉还在,影响力还是有的。当然,好处也是大大地。如果让朱由检如愿以偿,少分点银子是小事,破坏了尚膳监行之有效的运作方式,这种行为的性质可是极为恶劣的。

更严重的是,他刚从尚膳监来到文华殿,朱由检就来这么一手,其他的太监肯定要把账记到他管宁的身上,认为是他贪心不足,破坏规矩。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如果想生存下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定律。如果真这么干了,恐怕就把其他的太监得罪光了,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但是要硬顶朱由检,管宁又有些不敢。别看刚才他拿魏忠贤压了朱由检一下,好像还有点效果,但是管宁心里很清楚,朱由检毕竟是宁王,是当今万岁的亲弟弟!干爹魏忠贤为什么权势滔天?还不是万岁爷宠信!要是凡事都跟宁王对着干,把他惹急了,到万岁跟前告上一状,也许干爹没啥事,但是他可就在劫难逃了,他跟皇帝可没什么交情。

而且昨天刚被干爹卷了一顿,很显然干爹眼下有更重要的急务要处理,精力暂时没有放在宁王身上。本来他的任务也只是盯紧朱由检,有事及时汇报而已,也犯不上把自己豁出去跟朱由检对着干。

思来想去,管宁还是只能选择妥协。他嗫嚅着说道:“回王爷,这件事,奴才一人可做不了主。王爷可将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张大辉传来,他若遵了王爷的旨意,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管宁倒不傻,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了张大辉。不过,他估计没有魏忠贤撑腰,张大辉那两下子还不如自己,肯定也是拗不过朱由检的,少不得要遵照办理。宁王和王妃的膳食定例虽然比不上皇帝,但每日也得花几百两银子,一年下来也将近十万两。

其实算算账,真如宁王所说,见面分一半,尚膳监的损失倒也不大,还省得给他做饭了,少担了很多干系。做个假账又不是很难,其实尚膳监天天都在做假账。如果做得好,把这些损失全补上也不是不可能。

“且让他由着性子来吧,咱家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一点!”管宁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朱由检见管宁松了口,也满面含笑道:“好说好说,这件事是本王求人,不能端着架子。一会儿你带本王去尚膳监走一趟,拜会一下这位张总管。事办成了,自然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听说还有好处,管宁受宠若惊地谄笑道:“为王爷办事,那是奴才的本份…”

不等他说完,朱由检笑着打断了他:“还一个事,咱们文华殿有账本没有?本王盘盘帐。昨日本王得了不少赏赐,那些赏赐都在哪呢?本王现在就要看看!”

管宁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第二十九章 两只木箱

不知道哪位民间智者说过一句名言: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诚哉斯言!

朱由检自前世穿越而来,那可是个“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的高级社会。在那个号称“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其实真正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价值观还是有的,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价值,说白了就是钱!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也只有一个,还是钱!有钱,你就是大爷,就可以高人一等,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有尊严;没钱,没钱你废什么话?!

因此,当朱由检同志看到摆在他眼前的两只木箱时,不禁出离愤怒了:“本王的全部家当,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儿?!”

这是两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大木箱。虽然体积也算庞大,但很显然,两只箱子能装多少东西?这和朱由检想象的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差距也太大了!

一个初中生也能算得出来:十万两,也就是一万斤,也就是五千公斤,五吨呐!可这两只箱子,四个小太监就轻轻松松抬过来了,充其量也就几百斤而已。

天启哥可是刚刚赏赐咱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不可能听错的!跑哪去了!

管宁低头避开朱由检严厉的眼神,心中惴惴不安。昨夜他送给魏忠贤的那颗夜明珠,其实是文华殿的东西。他在交接帐物之时,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宝贝。当时心想反正王爷的宝贝有的是,基本上玩过一次以后都束之高阁,大概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件东西。账簿又归自己管着,看看无人觑见,便老实不客气地顺走了。反正账簿上那一页已经撕掉,即使王爷问到时,只说不知,把责任都推给前任总管太监好了。

过了老半天,他才明白王爷关心的是那些金银,暗松了口气,赔笑答道:“王爷,您的禄银,以及皇帝赏赐的黄金和白银,都在武成阁存着呢。”

“武成阁是什么地方?”听说银子有着落,朱由检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到肚里。

“武成阁在皇极殿前的广场西侧,是紫禁城的银库。”

“皇极殿在哪?”

管宁彻底崩溃了,心想这货贵为王爷,又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怎么连皇极殿都不知道?是真白痴,还是装的?只得苦笑着答道:“皇极殿就是紫禁城三大殿里面的头一殿,也就是金銮殿呐,王爷!”

朱由检这才醒悟,原来故宫三大殿里的太和殿,在明代其实是叫“皇极殿”。看来以后真得谨言慎行,知道了再问,不知道别瞎问!老闹这样的笑话,别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白痴了!

管宁接着解释道:“王爷您想啊,您每年俸禄一万石,折成银子得有多少?万岁爷赏赐的,那就更多了。这么多金银,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因此都在武成阁存着,用的时候再到那里支取。”

哪知道朱由检把眼一翻道:“不行不行,搬过来,统统搬过来!”

管宁简直要抓狂了,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道:“王爷,就算奴才们不辞辛苦,可咱们文华殿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存放这些银子啊。现下,王爷帐上共有黄金万余两,白银十二万两,再加上娘娘的俸禄和赏银,都快堆成山了。”

但凡涉及到钱,朱由检还是比较上心的。他仔细琢磨着管宁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皇帝可是一次性就赏赐给咱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啊,怎么帐上比这数目也多不了多少呢?难道前面那十来年,一个子儿也没攒下?这钱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这个你放心,本王早就算过。这金的比重是19,银的比重是10.5,重是重了些,却占不了多大地方。就算是十万两白银,五六只这么大的箱子也足够装下了。”

管宁瞠目结舌道:“王…王爷,您说的‘比重’是什么,奴才却是不懂!”

朱由检心中暗自得意,要不怎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呢!别看是初中的化学知识,就算是穿越了,也用得着!当下笑道:“你这奴才不学无术,本王跟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照做就是。”

管宁仍不死心地道:“可是王爷,就算咱们文华殿放得下这么多银子,在宫中却又往哪里花去?王爷是天潢贵胄,一切吃穿用度,自有相关衙门供应;就算是想从宫外采买些物件,也要支应相关衙门,派专人去给王爷买回来。花费了多少银两,只需在武成阁做个交割,从帐上划拨过去,也就成了,又何必费时费力地往复搬运这些银子呢?”

其实,管宁说的不无道理,这法子也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确实省却了不少麻烦。但朱由检却是别有用心,他可是刚刚想通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肯定不能在紫禁城里呆一辈子了,跑路是早晚的事。既然要跑路,不管去哪,银子都是必不可少的。这武成阁就相当于一个银行,没事的时候,你随用随支倒是挺方便,可要是真出了事,事到临头你想取钱,对不起,封账号,冻结资金!那可就傻眼了!

朱由检恍惚记起前世,也曾看过不少关于贪官外逃的报道。人家可都是在若干年前就开始精心设计,巧妙地把自己的财产逐步地转移到国外去了。等老婆孩子都在外面站稳脚跟,自己也就成了“裸官”,随时都可以抬屁股走人。

眼下,虽然还顾不上谋划跑到哪去,也不能把属于自己的银子搬出宫外,但从武成阁搬到文华殿,总还是可以的吧!最起码,真金白银看着也养眼啊!而且,好歹这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钱这种东西,还是装在自己兜里最踏实!

见朱由检态度十分坚决,管宁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再硬顶着了。其实皇宫之内,上至太后,下至宫女,也都经常到武成阁支取现银,只不过没有朱由检这么大的数额罢了。要是硬拦着不让搬,还真是没什么道理。他只得安排小太监,赶紧前往武成阁办理。

“这两只箱子,里面又是什么?”朱由检继续追问道。

管宁心中一凛,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回王爷,这里面装的是王爷您这些年搜集的珠宝、字画、古玩。有皇帝赏赐的,也有王爷自己从宫外采买的。现有账簿在此,可一一核对。”

朱由检皱了皱眉,暗想自己在前世,倒也看过不少鉴宝之类的电视节目,那玩意说白了就是俩字,忽悠!字画古玩的价值,是很难准确地衡量的,全在于收藏者认为它值多少钱。在自己这种艺术鉴赏能力基本为零的人的眼里,一副名人的字画,还不如一张**美女的照片有收藏价值呢。

况且他也早就听说一句话:盛世搞收藏,乱世买黄金。如果是太平盛世,人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弄点藏品倒也不错。除了自己把玩,这东西还能升值。即使是假的,总有冤大头来当下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可乱世就不一样了,连饭都不一定能吃得上,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你还有心思搂着那些瓶瓶罐罐和破石头么?广厦良田你背不走;名人字画去换烧饼,人家都不一定跟你换,当擦屁股纸都不合格。唯一走到哪里都管用的,就只有真金白银了。

如今,乱世马上就要到来,当然很多人还浑然不觉,看来上一任朱由检就是其中的一位。遥想前世,尤俭在这么大的时候,倒也收藏过火柴盒、烟盒之类的小玩意,还曾经集过邮,也不过是从往来的信件中,把用过的邮票用水泡下来,都是些万里长城、北京民居之类的普票而已。到底是平台不一样,看人家朱由检玩的多高端!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那就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到此处,朱由检从管宁手中抢过账簿,翻开定睛一看,顿时头大了三圈: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却是满篇的繁体字,行文又是从右到左的竖排。看了半天,一行倒有五六个字不认识,只得递给身旁的蕊儿。

蕊儿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对朱由检如此看重金银,也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她虽家境贫寒,却饱读圣贤之书,学问比起一般的秀才来也不遑多让。孔孟之道,重义而轻利,对金钱锱铢必较,实非君子所为。

在进入文华殿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既然是王爷,那就应该是个做大事的人,是个兼济天下的大英雄。孰料这位宁王殿下,却是贪财好色又胆小如鼠,恰恰是自己平素瞧不起的那一类。但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也只好认命吧,总好过终生守寡!

想到这里,她也只好接过账簿。看着朱由检略带恳求的眼神,她就知道丈夫不识字,只得从第一页开始,轻声为他念道:“仕女图二十幅。”

管宁一看这架势,也明白朱由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已经把有夜明珠的那一页账册撕掉,再对也对不出来了。于是赶紧吩咐小太监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字画的卷轴。

可是当朱由检随意展开其中的一幅画时,他和蕊儿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第三十章 王爷的藏品

随着朱由检展开画卷,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跃然于纸上。

这是一幅精美的古代工笔画。画面中,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却又被薄如轻纱的云层遮住了半边。如水的夜色下,一处寂静的后园之内,花香四溢,细柳低垂。清风徐来,将那柳枝吹得微微摆动,却正好让人瞧见:在那浓浓的绿色之后,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卧在草丛中。

那男子仰面朝天,浑身精赤条条,微闭双眼,腰身用力上挺,显得十分受用。而那妙龄女子,却是骑在男子身上,同样一丝不挂。她与男子四股交接,用双手捧住自己傲人的双峰,似是正在配合男子起伏那曼妙的身躯,脸上略带娇羞,轻咬朱唇,微蹙双眉,欲仙欲死。

而这二人只顾行乐,却不知墙外,更有一名丫鬟偷窥。那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形容尚小,却也被这销骨蚀魂的场景深深吸引住,竟不由自主地将手探入怀中,轻轻抚摸,浑不知衣衫已经滑落不少,两只香肩早露了出来。

蕊儿就在朱由检身旁,瞧得真切,不由得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她虽出身贫寒,却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深受礼教束缚。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也情窦初开,对这男女之事,到底还是一知半解。而像这样充满**气息的春宫图,更是第一次见到。

朱由检也是一阵尴尬,赶紧把画卷啪的一声合上,丢进箱子里。口中还假惺惺地掩饰道:“这必是有人放错了,且看这一幅。”说着又拿起一卷展开。

不曾想,这一卷却是日本的浮世绘。虽然意境比上一幅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场面可就更让人喷火了:一名身着华丽和服的美艳女子,跪在一个身材矮小的古代日本男人身前,用手握住他那丑陋的男根,正要放入自己的樱唇之中。

蕊儿见这幅图比上一幅更加不堪,已是又羞又惊又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红透的俏脸别到一边。

朱由检急得汗都冒出来了,赶紧把这一卷也丢在一旁,又抽出一卷,边打开边勉强笑道:“这一幅肯定没问题了…”

话音没落,他自己已经说不下去了。蕊儿偷眼观看,原来这一幅却是以西洋油画的技法画就,画面中央,一名全身**、神情略带忧郁的妙龄少女,柔弱地立在一大片贝壳之上,一只手掩着胸部,另一只手挽着自己的长发,挡在两腿之间。右侧的另一名女子,似是刚刚将覆在画面中央的女子身上的薄纱掀起。而左侧尚有一男一女,同样不着片缕,还紧紧搂抱在一起,伸长脖子看着画面中央的女子。

比起以写意为主的东方画,这幅西洋画作更加栩栩如生。即使是工笔画,也不过以线条勾勒轮廓,但这西洋画,却能用颜料的薄厚展现人体肤色的质感,甚至连那**少女的乳晕,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蕊儿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脸色一沉,轻声嗔道:“王爷!…”

朱由检也傻眼了,剩下的“仕女图”,不用再看,肯定也全是这类玩意。合着上一任的朱由检年龄虽然不大,却是个紫禁城里的黄品源!

其实在前世,尤俭同学的电脑硬盘都几乎让爱情动作片塞满了,这几幅画卷对他而言,实在只能算是小儿科。

但在穿越之后的今生,却是个理学盛行的时代,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私藏春宫图,已经让人不齿,而朱由检的存货还囊括古今中外,又比普通的无耻之徒更进一步了。

见蕊儿真的生了气,朱由检暗叫冤枉,心想这些玩意可不是我整的。但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干咳一声对旁边的管宁等人道:“你等可不要想歪了,这是艺术品,知道不?此画名为《维纳斯的诞生》,喏,这画面正中的少女就是维纳斯,她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这幅画描绘了维纳斯从海中诞生到人间的场景,旁边那几位也都是神仙。”

维纳斯?希腊?爱神?管宁听得一头雾水,只道朱由检是信口胡诌。太监虽然挨了一刀,再不能正常地行男女之事,但*往往比正常人更为强烈。

管宁也是如此,春宫图他平常可没少看,但如此精彩的也是第一次得见,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有如此好物,要那劳什子的东珠做什么!

蕊儿却不理会朱由检徒劳的解释,不由分说把账簿往他手中一塞,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冷冷地道:“王爷,臣妾有些不舒服,不能在此陪王爷了,请恕罪!”

说着也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转身疾步回了寝宫,还命伊伊把宫门紧紧地关上。

朱由检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要想让蕊儿消除对自己的误会,可不是那么简单啊!

其实说到底,自己不就是这么个货么?

没了蕊儿,这帐是对不下去了,朱由检只得吩咐,将两只木箱重新盖好,放在偏殿之中,留待以后再细细核对。

他悻悻地想,看来还得抓紧时间学学繁体字,要不然真成了睁眼瞎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慌张地禀道:“王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公公前来传旨!”

不等朱由检再做准备,两鬓苍白的王体乾已经颤巍巍地小跑着进了正殿,喘吁吁地喊道:“宁王速速接…接旨!”

这王体乾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名义上是所有太监的总头领。他入宫几十年,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威望极高,号称“内相”,一直屹立不倒。

这些年来,魏忠贤仗着天启皇帝的宠信,在宫中飞扬跋扈,几个曾经是魏忠贤上司的大太监,如上一任东厂督公王朝,都让魏忠贤给整死了。但对王体乾,他却始终不敢下手,还让王体乾保留着掌印太监的头衔。而王体乾为人小心谨慎,知道魏忠贤深得皇帝器重,处处都让着他三分,最近竟连批红大权也撒手不管了。因此,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管宁早与王体乾熟识,知道这位掌印太监平素总是一副慈眉善目、不紧不慢的样子,今天竟急成这样,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圣旨到,朱由检也只好跪倒在王体乾面前,山呼万岁,洗耳恭听。

王体乾南面站定,高声唱道:“传万岁爷的口谕:宁王朱由检,即刻至乾清宫觐见!”

朱由检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刚叩拜完,就被王体乾急匆匆地拉了起来。

“王公公,是什么事,把您给急成这个样子?”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王体乾却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的好王爷,您就别问了,赶紧跟老奴去吧,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朱由检吃了一惊,赶紧跟着王体乾跑出了文华殿,上了早就为他预备好的一乘二人抬的小轿。还没坐定,王体乾急匆匆地道:“起轿,回乾清宫,快点!”

轿夫是两个强壮的太监,闻命立即一言不发地抬起轿子,健步如飞,直奔乾清宫而去,把轿中的朱由检颠了个七荤八素。王体乾跟在后面一溜小跑,帽子都跑掉了,也顾不上去拾。

见此情势,朱由检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暗想难道是天启提前去见阎王了?我这一去,难道是要最后见天启一面,然后立刻即皇帝位么?别啊,哥们还打算撤呢,如今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天启哥你怎么就提前退休了呢!这皇帝可不能当啊,当了就彻底玩完了!

不多时,来到乾清宫外。王体乾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对朱由检道:“王…王爷,万…万岁就在殿内等…等您,您赶紧…赶紧进去吧!”

见乾清宫与平时气氛无异,不像要发生什么大事,朱由检既诧异,又有点忐忑不安。突然,他又觉得可能不是天启要归位,而搞不好是自己要倒霉!

和上次一样,朱由检自己走进了乾清宫的大殿。殿内依然是那样凌乱,木制家具堆得到处都是。所不同的是,天启皇帝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而是高坐在前方的御座之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似是一夜未眠,显得极度憔悴。

朱由检赶忙跪下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启见朱由检来了,却一改刚才的颓态,从龙椅上一跃而起,疾步走到朱由检跟前,大笑着将朱由检拉起来道:“五弟,你怎么来得这么慢!你来看,朕一夜没睡,终于将这御座改成你说的那样了。你还别说,真的比过去舒服多了!来来来,你也坐一坐,看看朕的手艺如何!”

这次天启可不理朱由检的什么“臣万死”了,他臂力惊人,抓起朱由检就像拎小**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朱由检双脚离地,又不敢像个小孩一样乱踢,惟恐惹怒了天启,只好老老实实地被天启硬按在了御座之上。

“万岁,您召臣来觐见,就是为了这件事?”天启的手一松,朱由检赶紧从御座上弹了起来,慌张地问道。

“对啊,就是这事。什么事能有这事大?”天启没心没肺地笑道。

第三十一章 朱由检的初吻

此后一连数日,天启都召朱由检到乾清宫去,当然还是探讨木工和家具。对天启来说,五弟脑子里装满了奇思妙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自己带来灵感,指明方向。

可朱由检就惨了。为了应付天启,他绞尽脑汁,把前世有关家具的记忆基本都榨光了。除了沙发,他又给天启提供了五斗柜、酒架、带箱体的床、壁炉等创意。遇到说不清楚的,还不得不画个草图。

天启对新事物消化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点就透。照这种速度下去,只要再来几天,朱由检就没有新玩意了。

趁着天启高兴,朱由检也壮着胆子,向他提了提打算另起炉灶独自开伙的事。他原本有些心虚,想着紫禁城里这么多人都是尚膳监送饭,唯独自己想搞特殊,天启会不会生气。

哪知道天启除了当木匠,别的事全都无所谓,对朱由检那是百依百顺,当即叫王体乾传了一道口谕给尚膳监,叫他们完全按照朱由检的意思办理,不得有误。

这下朱由检也省事了,不用再去跟尚膳监多费唇舌。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这货的腰杆顿时硬了很多。有皇帝哥哥撑腰,那还不平趟紫禁城!如果以后都能这么顺利,那自己的跑路大计没准也问题不大呢!

这一日快到掌灯之时,朱由检又接到天启的旨意,仍让他到乾清宫觐见。他倒也习惯了,几天下来,他已经知道天启作息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有的时候赶工赶到深夜,兀自不肯休息。

行至乾清门时,却见一名官员模样的人,直挺挺跪在当地。其时天上又飘着鹅毛大雪,这人也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官服已经全部浸湿,冻得他浑身直打冷战。然而此人却仍然倔强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朱由检自从穿越过来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外臣,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人头戴梁冠,身着大红色的官服,腰缠佩玉的金带,手持象牙笏板。看这架势派头,倒是个不小的官员。

再看他的长相,见他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五柳长髯,两鬓和胡须都有些花白了。他额头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在浓重的黑眉之下,则是一双透着坚毅眼神的眼睛。

朱由检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跪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心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此人也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就那么遥望乾清宫,直挺挺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乾清宫外,见殿内一片漆黑,似乎并未掌灯,平日常常在殿外等候的王体乾也不见踪影。

感觉不大对劲啊!朱由检用征询的眼神看了看传旨的太监,这名陌生的太监却笑着说道:“王爷,快进殿吧,别让万岁爷久等了。

朱由检倒也没有太多想,还是像以前一样,独自推门走进大殿,高呼了一声:“臣朱由检参见陛下!”

喊过之后,殿内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朱由检正疑惑着,身后的门“吱呀呀、咣当”一声,被殿外的太监从外面死死地关住了。

大门一关,殿内迅速暗了下来。朱由检刚从外面进来,眼睛还难以适应,只觉得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半天,才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只见殿内仍一如平常,堆满了各式家具,犹如一个杂乱无章的大库房。

朱由检自幼就有点空间幽闭症,从来不敢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独处,生怕角落里冷不丁爬出个贞子、伽椰子之类的女鬼,把自己大卸八块。

此时身处大殿之中,四周漆黑一片,又听不见天启的声音,顿时吓得哆嗦起来。就连那些普普通通的家具,此刻在朱由检的眼里,都仿佛变成了狰狞的怪兽,要把他一口吞掉。

哆嗦了半天,朱由检才发现御座附近点着一盏昏暗的宫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御座上空无一人,天启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朱由检见了灯光,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边颤声说道:“陛下,臣过去找您了啊”,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御座的方向蹭了过去。

其实从大殿门口到御座,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这十几米对此时的朱由检来说,就显得格外漫长。

他一边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一边支起耳朵听着大殿内的动静。可是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而这种吓人的寂静,更加重了乾清宫内恐怖的气氛。

眼看就快挨到御座前,猛然间,朱由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踉跄了几步。为了避免狗吃屎的后果,他只得用尽全力,让马上就要失控的身体摔倒在了御座之上。

也幸亏天启将御座改装成了沙发,否则以黄花梨木的坚硬程度,非得把他的门牙磕掉不可。

就在朱由检惊魂未定之际,一个白花花的身影从黑暗中猛地蹿了出来,将他牢牢地压在了御座之上。朱由检反应倒也敏捷,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但是这昏迷也只持续了几秒,他很快苏醒过来,却感到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正急促地喘息着,用温暖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脖子!

千算万算,没想到哥们居然是这种死法!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怪物咬断喉管,然后被开膛破肚,让这怪物啃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一副挂着肉丝的骨架,朱由检就悲从中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魏忠贤给毒死呢,好歹还落个全尸!

不料等了许久,身上的怪物却并未如他所想般开咬。他反而觉得嘴唇一暖,被两片软绵绵的物事紧紧地贴住。

朱由检又是一惊,忙睁开双眼(这货刚才吓得连眼都没敢睁),才发现伏在自己身上的哪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丰满的美女!等等…她怎么有点眼熟,这不是…不是奉圣夫人么?!

天启皇帝的乳母、奉圣夫人客印月,此刻正一脸媚态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朱由检同学的初吻,就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献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的阿姨。

在前世,尤俭也看过无数爱情动作片,但是实战却一次也没有过。可今天在猝不及防之下,却突然有一个美女主动闯入了自己的怀中,又是在乾清宫这种场合,最关键的是:女主角还是自己根本不能碰的人!

他本以为凭借观影十年的经验,在该展示男性雄风的时候,能够轻车熟路。事到临头才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自己实在是太青涩了,除了任由奉圣夫人摆布,竟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奉圣夫人好不容易结束了那一记悠长的法式香吻,喘息着喃喃地道:“我的小心肝,亲亲好万岁爷,您可想死奴家了!”

朱由检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才意识到当前的极度危险性,赶紧极力挣扎着道:“奉圣夫人…您认错人了,是我!”

奉圣夫人也吃了一惊,赶忙直起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朱由检,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唉呀,原来是殿下,真是羞杀奴家了!殿下和万岁爷的身形实在是太像了,怨不得奴家会认错呢!”

朱由检见她仍不从自己身上下去,急道:“奉圣夫人,刚才实在是失礼了!陛下刚才传旨让我来乾清宫,我却不知您在这里…”

奉圣夫人却媚笑一声道:“奴家也是蒙万岁恩旨,进宫侍奉的呢!既然万岁不在,就让奴家先服侍殿下吧!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家年老色衰,奴家定把殿下服侍得…”

她的话音还未落,乾清宫的大门“咣当”一声被猛地推开,紧接着是一片噪杂的脚步声,不知道有多少人闯进了大殿。

朱由检和奉圣夫人均是大惊失色,奉圣夫人惊羞之下,竟更加紧紧地抱住朱由检,往他的怀中钻去。

“掌起火把!”一个熟悉的声音威严地命令道。

十几支火把在一瞬间被点燃,将乾清宫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朱由检和奉圣夫人无处遁形,只得傻在当场。

火光之下,天启皇帝铁青着脸,负手立在大殿门口。

第三十二章 初识杨涟

“万岁!呜呜呜~~~宁王殿下他,他,他对奴家欲行不轨啊!若不是万岁来得及时,奴家就要被殿下玷污了!呜呜呜~~~”

刚才还极度娇媚、柔情似水的奉圣夫人,却突然来了个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她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投入了天启的怀抱,没有半丝的羞怯。

天启也不客气地一手揽住了奉圣夫人,将她丰满的腰肢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

这下真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奉圣夫人是天启的奶妈,和她通奸,那不等于给天启当了个便宜爹么?如果是你情我愿,那还好点,现在女方又不承认了,楞说是被强暴,想否认吧,又没有证据,毕竟是让天启当场抓获啊!

而最为关键的是,朱由检可是坐在御座之上!这个位子旁人不要说坐,就是看一眼,甚至想一下都不行,都要掉脑袋!看这架势,天启显然是和奉圣夫人一伙的,这时候再说“我是被奉圣夫人推倒,不小心在这坐了一会儿”,天启能信么?

天启大踏步走上前来,虎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由检。而奉圣夫人却乖巧地伏在天启肩头,嘤嘤地哭泣着,仿佛真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喵了个咪的,原来奉圣夫人是挖了个坑让我跳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挺枪立马,抓紧时间办了这个狐狸精,死也做个风流鬼!”朱由检恨恨地想着,但是由于吓得上下牙直打架,哆嗦了半天,才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来:“臣…臣死罪!”

天启良久没有说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凌迟处死、斩首、御赐三尺白绫等种种英勇就义的方法,就像放幻灯片一样,纷纷从朱由检脑海中闪过。还是那句话,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魏忠贤给毒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天启突然放声大笑,不但把跪在地上的朱由检吓了一跳,就连奉圣夫人都吓得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朱由检就被天启那双有力的大手给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五弟,好不好玩?”天启狂笑着问道。

朱由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站在一旁的奉圣夫人,脸上却立时变了眼色,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是朕传旨让你和奉圣夫人来乾清宫的。朕故意躲了出去,让你二人在此相会,一是想看一看五弟你大婚之后,手段如何;二嘛,也是想检验一下这刚刚改装过的御座,让你试试是否舒适。没想到五弟你胆小如鼠,奉圣夫人主动投怀送抱,你都不敢碰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奉圣夫人这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想趁机色诱朱由检,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早掉进了天启的陷阱,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天启看得清清楚楚。她吓得瘫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向上磕头道:“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啊!”

天启笑眯眯地接过手下的太监递上来的一件长袍,亲手给奉圣夫人披上,然后将她搀起来道:“奉圣夫人不必惊慌。您是朕的乳母,就是做什么,朕也不会怪罪呀!朕不过是想,朕近日甚忙,未免冷落了夫人。你虽与忠贤结为对食,他毕竟是个阉人。不如就让五弟替朕抚慰一下夫人,也未尝不可!”

朱由检简直都傻了。天启、奉圣夫人、魏忠贤…这也太乱了!再加上自己,那岂不是乱上加乱!

“好了五弟,时候不早,你且回去吧,明日朕另有赏赐。而且,还有件好玩的差事,早晚想让你替朕办一办呢!”天启一边说着,一边将奉圣夫人像抱新娘子一样抱起,大笑着走向东暖阁。

朱由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乾清宫的。君临天下的皇帝,就是这副德性?古人说脏唐臭汉,看来这大明王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行至乾清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一堆人在门前吵吵嚷嚷,推来搡去。朱由检觉得纳闷,凑上去一看,原来还是刚才那个一直跪在这里的官员。周围值守的太监要撵他走,他却不肯,因此才争执起来。

“杨大人,不是咱家要撵您走,实在是宫中有规矩,戌时一到,宫门即刻落锁,一切人等不得出入啊!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赖在这不走,这算怎么回事呢?”一个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着。

这位杨大人却厉声骂道:“放狗屁!大明江山已危在旦夕,陛下却还宠信阉贼!天下纲常已乱,守这些小规矩还有什么用?”

本来这老太监还想尽量平心静气地劝这位杨大人,可他左一个“阉贼”,右一个“阉贼”,不经意间把老太监也给捎上了。这下老太监也不干了,把脸一沉,拉长了公鸭嗓道:“来人呐,把他给咱家叉出去!”

话音未落,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将杨大人夹在中间。杨大人别看嘴上闹得欢,身手却和这两名侍卫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下子就双脚离了地,尽管手刨脚蹬,也无法阻止两人架着他往紫禁城外走去。

杨大人勃然大怒,厉声叱骂老太监与两名侍卫。但两名侍卫却一言不发,只管脚下加紧;老太监则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背着手哼上了小曲,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情急之下,这位杨大人突然冲着乾清宫的方向朗声诵道:“臣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涟,参东厂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自穿越以来,朱由检只知道魏忠贤权势滔天,连皇后都不敢明着和他对抗。像这位杨大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魏忠贤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凝神细听。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杨大人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背诵下去,惜乎渐行渐远,声音逐渐不可闻。朱由检呆了半晌,这才意识到这位杨大人是眼见无法见到天启,只得朗诵自己的奏章,希望天启能听到。岂不知皇帝此时正和奉圣夫人风流快活,哪里顾得上听他这老头子絮絮叨叨?

这奏章是以文言写就,里面又有许多陌生的人名,朱由检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已经想起,这位杨大人就是杨涟,在历史上可是一位以忠君爱国、刚直不阿而闻名的人物。

遥想万历末年,杨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兵科给事中,却已经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连内阁首辅都惧他三分。

当万历皇帝一病不起之时,依例本应由皇太子朱常洛入御榻前侍奉药膳。但当时万历与皇太子关系不好,宫内又有郑贵妃捣乱,皇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以内阁为首的群臣虽也知道厉害关系,却无人敢出头,还是杨涟首倡并力主皇太子入宫侍疾,这才保证了朱常洛在万历驾崩后顺利登基。

孰料朱常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朝得解放后,兴奋过度,“夜御八女,圣容顿减”,又迷信道家偏方,服食红丸,刚登基不到一个月就病入膏肓。

危急时刻,杨涟被朱常洛任命为顾命大臣。在朱常洛驾崩之后,杨涟又率领百官,与朱常洛的妃子李选侍展开了争夺皇太子的斗争,并最终顺利扶皇太子朱由校即位,也就是现在的天启皇帝。并迫使李选侍“移宫”,在这场文官集团对抗后宫势力的较量中大获全胜。

在前世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当时的尤俭同学就有点想不通:如果说万历驾崩,杨涟拥立朱常洛,还可以解释为朱常洛的太子地位不稳,为“正国本”而进行的正义行动。那么到了光宗朱常洛驾崩的时候,太子朱由校的地位可没啥争议的,因为那时候的朱由检还在穿开裆裤,而其他的兄弟都幼年早夭了,没人和朱由校争位置。

既然太子怎么也能当皇帝,那你还折腾个什么劲?是怕李选侍挟持皇帝,干预朝政扰乱国体?其实所谓的“国体”,不过也就是皇帝不管事,内阁说了算。李选侍固然没安好心,你们这一班大臣,恐怕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吧?远的不说,就说后来崇祯除掉魏忠贤,东林党东山再起,不也十几年就亡国了么?

带着这种疑问,朱由检目送着杨涟远去,直到他那枯瘦渺小的身影被黑暗完全吞没。

第三十三章 漱芳斋

冬日的早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在苍老的紫禁城那大小殿阁的屋檐上。在这一瞬间,刚刚从寒夜中苏醒过来的紫禁城,又披上了他那层金碧辉煌的光鲜外衣,准备接受天下臣民的顶礼膜拜。

朱由检坐着二人抬的小轿,刚刚从文华殿转到御街上,就远远地看到杨涟又不出意外地跪在乾清门口。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那苍老中略带悲愤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地飘进了朱由检的耳朵:“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朱由检都有点替这老头子感到悲哀。这么大冷天,这么大岁数,起个大早跑这背奏折,容易么!自己要是有人家十分之一的精神,在前世早考上重点大学了!

问题是,这全是做无用功啊!别说天启这会儿根本不在乾清宫,就算在,这乾清门到乾清宫别看只有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插翅也难飞过去。你就是在这喊破喉咙,天启也听不到一个字。即使听见了,他也听不懂啊!

就在朱由检的小轿即将从杨涟身边经过时,杨涟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拦在轿前,大喝一声:“殿下留步!”

朱由检吓了一大跳,赶忙命太监停轿。

杨涟先是对着朱由检深施一礼,然后朗声说道:“殿下乃陛下亲弟,常得伴随陛下左右,理宜时时谏劝陛下,亲贤臣而远小人,重社稷而谨修身。今陛下亲小人而远贤臣,任用阉贼魏忠贤,终日沉溺于雕虫小技,荒废朝政,臣工难睹圣颜。而殿下不但不谏劝,反迎合陛下,终日与陛下嬉戏。此举与阉贼何异?想陛下之祖宗,亦殿下之祖宗也。殿下行止如此荒唐,岂不愧对列祖列宗?!”

朱由检万没想到,杨涟居然将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仔细想想,好像自己还真是杨涟说的这么回事,也不由得脸上发起烫来。

尽管如此,刚刚起床就让一个陌生人卷一顿,谁心里也不会舒服。更何况,咱也是身不由己啊。自身尚且难保,还管这管那,我管得着么我?说到底,哥是穿越过来的,顶多算个插班生,就算你们班成绩太烂要集体留级,又关我吊事?

想到此处,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老人家忧国忧民,本王也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魏忠贤算帐,干嘛不去东厂门口堵他,和他单挑?跑这堵本王干嘛?觉得本王好欺负是吧?”

“我…你…”杨涟一时间让朱由检噎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心中还在纳罕:“单挑”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趁他一楞神的功夫,赶紧催促抬轿子的太监起轿,一溜烟穿过乾清门。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就是把自己十二个捆成一打,也不是这位老爷子的对手。人家可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御史就是专职骂人的。想要骂你,不用带脏字,随随便便就给你整出几十条大罪来。这也就是魏忠贤抗击打能力强,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让杨涟给骂死了。趁杨涟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下回进后宫,可不再走这条道了。

轿子穿过乾清门后,七拐八拐,又穿过御花园,终于在一处殿阁前落轿。朱由检下轿进了大门,见此殿乃是“工”字形结构,前后两殿之间用穿堂连接,倒是与紫禁城中的其他殿阁颇有不同。抬头一看,高悬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就三个大字:漱芳斋。

漱芳斋?这不是还珠格格住过的地方么?朱由检心中充满了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同时默默期待着这里面真能住着一两位美若天仙的格格。

但是马上他就想起来,“格格”是清朝的称呼,明代应该叫“公主”。而且,就算真有公主,那也是自己的姐妹,更或者是阿姨。长成啥样,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正胡思乱想着,已走到后殿门口。值守的太监见朱由检来了,忙笑道:“王爷,皇上有口谕,叫您来了不必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朱由检刚刚迈过后殿大门的门槛,见正殿空无一人,东暖阁里却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哭声。正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之时,天启那独有的没心没肺的笑声从东暖阁传了过来:“五弟,是你来了罢!来来来,进来说话。”

朱由检只得挑帘进了东暖阁,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御榻之上,刚刚睡醒的天启皇帝只披着小衣,慵懒地打着呵欠。锦被之中,却还露出一截雪白的臂膀,和一头浓密的黑发。显然,是昨夜刚蒙天启宠幸的妃子。

地下跪着一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九千岁魏忠贤!

魏忠贤见朱由检进来了,挣扎着要给朱由检施礼。朱由检刚想谦虚两句,天启却笑道:“五弟,大冷的天,这么早把你宣来,扰了你的春梦,王妃没生朕的气罢?”

朱由检忙尴尬地笑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嘿嘿嘿嘿。”同时心中也悲哀地想,这些天来,每天晚上睡地铺,连蕊儿的指头都没碰着过一下。还春梦,净做恶梦了都!

“来来来,坐到朕旁边来,这里暖和!”天启热情地招呼。

朱由检吓得赶紧跪倒:“臣不敢!”心想这天启哥也太没溜儿了,你这被窝里还有一个女人呢!就算没有,咱也不能和你并肩而坐啊!

“什么敢不敢的,朕叫你坐你就坐!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天启一边说着,一边竟跳下床,硬把朱由检扯起来,按坐到了床上。随即又上了床,将两条光腿放进了被窝。

朱由检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气还没喘匀,突觉屁股被戳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偷眼看时,却见被窝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正要对自己的菊花发动进攻!

朱由检躲也不是,不躲更不行,正在极度尴尬之时,那被窝中的妃子也探出头来,对着他妩媚地一笑。却又是奉圣夫人!

朱由检直吓得汗出如浆,天启却浑若不觉,只顾歪着头听魏忠贤哭诉。

只听那魏忠贤哭哭啼啼地道:“万岁,奴才一心为万岁分忧,尽心尽力维持着司礼监和东厂,这有什么错儿?东林党人却一直视奴才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今,杨涟上奏章弹劾奴才,诬告奴才二十四条大罪…万岁爷,奴才既不容于东林党,恳请万岁允奴才辞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太监的差事,奴才情愿为先帝守灵!呜呜呜…”

朱由检冷眼旁观,心道这魏忠贤演技也称得上高超了,这要放到前世,当个肥皂剧的男主角一点问题没有,没准还能拿个金**百花奖什么的。

不过,魏忠贤主动提出辞职,这倒是出乎朱由检的意外。他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丝幻想:只要天启一点头,这魏忠贤就得卷铺盖滚蛋,也就再也害不了自己了。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用跑路了,也就可以安心当王爷了。

更何况,如果魏忠贤能提前走人,谁知道后面的历史又会如何发展呢?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么:一只南美洲亚马逊热带丛林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也许会在两周以后的大洋彼岸制造一场超级龙卷风。从此以后,也许李自成根本就不会造反,也许清军根本就不会入关,也许自己根本就用不着上吊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正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之时,天启的一句话,就把朱由检拉回了现实:“忠贤勿忧,朕知道你就行了,又何必理会外臣聒噪?参你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魏忠贤闻听此言,更是嚎啕大哭,连连叩头道:“奴才…奴才就是为万岁粉身碎骨,也难报万岁知遇之恩呐!”

朱由检却如同冷水泼头,知道魏忠贤已经轻轻松松地过了这一关。想那杨涟参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洋洋洒洒数千言,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如今却已成一张废纸。

他偷眼看去,只见被窝中的奉圣夫人正暗中与魏忠贤交换眼神,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她的枕边风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按说这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有大把的女人供他享用,每年还可从全国选年轻貌美的秀女,充实进后宫。可这天启却偏偏迷恋自己的奶妈,连国色天香的皇后都抛在了脑后。可见奉圣夫人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呀不简单!

第三十四章 御赐侍卫

“万岁,杨涟这厮,着实可恶!他竟敢污蔑奴才与奉圣夫人,说皇后小产是我们两个人的阴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等奸佞小人,万岁何不下旨将他下狱,严加审问!”

魏忠贤趁热打铁,狠狠地反咬杨涟一口。

朱由检倒挺佩服魏忠贤的智商。其实杨涟参魏忠贤的这二十四条大罪,总结起来无非三条:一是任用小人,贬斥君子,二是恣意妄为,扰乱朝纲;三是干预内廷,图谋不轨。

问题是这官员的任免,对天启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只要当官的不找皇帝的麻烦,不影响他每天做木匠就好,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所以这些所谓的“大罪”,在天启看来,无非是政见不同的派系之间的互相攻讦而已。你咬我我咬你,咬来咬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种情况,天启见得多了,也早就习以为常。

至于恣意妄为,贪赃枉法,天启就更不在乎了。想让人干活,就得给好处。一点好处也没有,谁肯替你卖命?别说魏忠贤了,满朝文武官员,又有哪个是屁股底下干干净净的?

再者说了,正因为做官的有这些把柄攥在皇帝手里,他们才知道畏惧皇帝,才肯惟皇命是听。若一个个都清如水明如镜,皇帝拿他们一点辙也没有,又如何驾驭臣下?所以这方面的“大罪”,也难以改变天启对魏忠贤的宠信。

真正有杀伤力的,要数第三条“大罪”了,也就是干预内廷,图谋不轨。可是偏偏在这最关键的地方,杨涟的奏章却基本上是捕风捉影,缺乏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

当然,这也怪不得杨涟,本来魏忠贤做的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自然要掩人耳目。魏忠贤为人又极为狠辣,完事之后往往杀人灭口,太医贾用即是一例。在这种情况下,杨涟能打探到那么多小道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这样一来,人证物证一样也没有,想凭三言两语击倒魏忠贤,也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眼下,既然魏忠贤安然无恙,那杨涟可就要倒大霉了。这二十四条大罪,可谓是刀刀见血的凌厉杀招,在必欲置魏忠贤于死地的同时,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要魏忠贤不死,杨涟就断无生理。

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叹: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此话一点不假。不管杨涟对自己如何疾言厉色,他到底还是一个忠臣。在魏忠贤权势滔天的今天,敢于奋不顾身地弹劾这位九千岁,这本身就证明杨涟是一个极其勇敢的人。

只可惜,勇敢是勇敢了,却缺乏谋略,就好比一个人把脑袋塞到老虎嘴里大喊:“看我不把你的牙咯掉!”后果可想而知。

出乎意料的是,天启这次却并没有听魏忠贤的,而是一脸坏笑地说道:“忠贤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涟他们这些读书人一点也不好玩,年龄又老,脑筋又死得很,动不动就圣人如何如何,朕都快被他们烦死了。但是呢,他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在朝廷中德高望重,不宜轻动啊。既然他愿意骂,你就让他骂两句又何妨,反正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再熬几年就要致仕,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

魏忠贤本想像以前一样,先让奉圣夫人以肉弹开道,再趁天启陷入温柔乡中,大脑一片混乱之际,讨个皇命,名正言顺地将敢于反对自己的政敌一脚踩死。孰料,这次却碰了个软钉子。

他深知天启的脾气禀性,别看他似乎玩世不恭,耽于玩乐,基本上不怎么管事。但真是他决定了的事,谁要是敢违抗,那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在有一件事上杨涟真的冤枉了魏忠贤,那就是借魏忠贤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别看魏忠贤手握批红大权,天启对他的一举一动,其实清清楚楚,只不过是不言不语,冷眼旁观而已。

矫诏将杨涟下狱?这种念头确实曾经在魏忠贤脑海中闪现过,但是由此产生的后果,却让他不寒而栗,再也不敢深想下去。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此举万万不可!

因此魏忠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哭哭啼啼地谢了恩,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漱芳斋。

望着魏忠贤远去的身影,天启大笑着对朱由检道:“五弟,你看魏忠贤都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鼻涕都快流到嘴里去了,实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朱由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陪着天启傻笑。

被窝中的奉圣夫人却娇嗔道:“万岁!魏公公好可怜啊,替万岁做了那么多事,外面那些大臣还骂他骂得那么凶。万岁你不惩治那些大臣,还笑话魏公公,真是的!”

朱由检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奉圣夫人了,赶忙站了起来,极为尴尬。

天启却狡黠地道:“可怜?朕看未必吧,杨涟参他的那些事,多半是真的。”

奉圣夫人闻听此言,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天启却在奉圣夫人的丰臀上重重拍了一记,*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得!朕怎会相信,朕的乳母会害朕的皇后呢!”

奉圣夫人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恢复了灿烂的笑脸。

天启此刻*心大动,对朱由检道:“朕这么早召你进来,本想着和你一起去乾清宫,把前日那个酒架的活赶出来。但奉圣夫人身子不爽,今日朕就不去了。害你白白起个大早,不要生气啊。近日朕听了些传闻,说宫中有人想对五弟不利。朕想着,五弟平素与世无争,因何事遭忌?此必是无稽之谈。虽然如此,加强宿卫有备无患,也是理所应当。来呀!”

随着天启的一声呼喊,暖阁外一人朗声应道:“臣腾骧右卫千户林佑坤,奉旨觐见!万岁有何吩咐?”

天启道:“朕命你从现在开始,专司宁王和文华殿的宿卫。宁王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可听清楚了?”

林佑坤忙叩头答道:“臣遵旨!”

“五弟下去吧,朕要为奉圣夫人推拿一番!”天启恬不知耻地笑道。

朱由检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漱芳斋。还没走远,房内奉圣夫人那令人心旌荡漾的娇喘声已经飘了出来。

林佑坤与朱由检一起退了出来,此时又对他大礼参拜。

朱由检上次初见林佑坤之时,正值抓狂过后筋疲力尽,神情已经恍惚,对林佑坤也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才认真打量,见此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身高臂长,肩宽腰细,一副标准的健美身材。此刻虽恭谨地跪在自己面前,却仍掩饰不住勃勃的英气,以及虎目之中隐隐透出的凌厉眼神。

不用问,这必是一个顶尖的武林高手。

朱由检心中打鼓,不知道皇帝赐给自己侍卫是何用意。万一这林佑坤与魏忠贤也是一伙儿,那可就惨了。

林佑坤心中也自惴惴不安。前日夜闯文华殿,得罪了宁王和宁王妃,他深恐朱由检到御前告自己一状,搞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了。提心吊胆等了几日,不见有动静,他觉得此事已经平息,心中稍定。

不料天启却突然让自己负责宁王的宿卫,这不是给自己穿小鞋么?

至于管宁,他倒从来没放在心上。他官居腾骧右卫千户,官阶不过正五品。但这腾骧右卫乃是大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与腾骧左卫、武骧右卫、武骧左卫一起,合称宫中四卫,专司紫禁城的宿卫。每卫五百人,人数虽少,却设指挥使一名,副指挥使二名,千户四名,百户十六名,规格极高。

其实大明亲军原为二十二卫,这宫中四卫乃是宣德年间增设。与同为二十六卫之一,威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不同,宫中四卫显得颇为低调,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四卫的实际地位,却远在锦衣卫之上。举个简单的例子,锦衣卫的一把手都指挥使田尔耕,统掌南北镇抚司,下辖的诏狱不知整死了多少高官显贵,权力不可谓不大。这么牛叉的人物,居然心甘情愿拜入魏忠贤的门下,认其为义父,与许显纯等人号称“五彪”,其实也不过是魏忠贤的五条狗之一。

但魏忠贤即使权势滔天若此,对宫中四卫却连碰也不敢碰一下。只因这四卫除了皇帝本人,不再受任何人的节制。不过四卫专司宿卫,并不干涉朝政,因此在外行人眼中,显得无足轻重罢了。

连魏忠贤都不鸟,打了管宁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林佑坤自然就更不在乎了。

朱由检对这些自然是一概不知。不过天启如此安排,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历史上,很多著名的人物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倒是让自己的警卫员给干掉了。如果老天有眼,希望哥不要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第三十五章 东林密议

就在朱由检领着林佑坤返回文华殿的同时,皇城外一处豪华宅邸的后堂内,十几名身着蟒服、腰缠玉带的朝廷官员,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

坐在主座的老者,也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乃是吏部尚书、东林党的领袖之一**星。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精神倒比普通的中年人更足。

此刻他正不疾不徐地发言道:“阉贼乱政,天下仁人志士,皆欲亲手诛之,这自是不消说的。但阉贼深得陛下宠信,党羽众多,如何将他扳倒,却是要讲究策略。老夫主持吏部,正好借这六年一次的京察之机,将阉党份子裁汰大半,再以正人君子据其位,此即断阉贼之爪牙。阉贼虽凶,如无牙之虎,又焉能伤人乎?”

下首一人却挺身而起,正是刚刚参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副都御史杨涟。他连连摆手道:“尚书大人之言谬矣!岂不闻杜工部有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阉党所以能掀起滔天逆浪,全在魏忠贤一人,其余不过虾兵蟹将而已,不足为患。魏忠贤一倒,余者必作鸟兽散。反之,魏忠贤不倒,仅逐其党羽,一则其党羽太多难以除尽,二则不能伤其根本。一俟有喘息之机,阉贼登高一呼,趋炎附势之徒又云集附之,遂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难道尚书大人要再等六年,待下次京察,再剪除之?”

**星任吏部尚书多年,这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常被老百姓称为“吏部天官”,自是官威甚重。见自己话还没说完,就遭杨涟一通抢白,不由得心头火起,脸涨得通红,立刻反唇相讥道:“文孺(杨涟自文孺),你说得倒轻巧。老夫岂不知祸根在于阉贼一人?但仅凭你的一份奏章,就能扳倒阉贼?你文章虽好,却难达天听,还不是放在阉贼案头,废纸一张?而且,你言辞如此激烈,必遭阉贼忌恨,其若矫诏害你,你又如何自保?”

杨涟不屑道:“只要能扳倒阉贼,匡扶社稷,涟又何惜头颅!似尚书大人如此避重就轻,恰如隔靴搔痒,又如何能伤得了阉贼半根毫毛!”

**星见杨涟讥讽自己贪生怕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文孺,老夫已是古稀之年,舍此残生又有何不可?但似你这般枉逞匹夫之勇,只能白白丢掉性命,反更助长阉党之嚣张气焰。这又于社稷何益?”

见两人一见面就唇枪舌剑,坐在**星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打圆场道:“梦白(**星字梦白),文孺,都给老夫坐下!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自己人之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若让阉党看见,岂不被其耻笑?”

此人一说话,**星和杨涟虽然仍是气鼓鼓地,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着坐回椅子中,可见其威信之高。

原来,他就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叶向高。做为三度出任首辅的三朝元老,叶向高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连天启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同时,他也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之一。

见两人虽然坐下,但却瞪着眼睛谁也不理谁,叶向高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夫早就说过,争国本、争大义则可,不要争一时之意气。这些年来,浙党、楚党中人,难道一个正人君子也没有?就因为我们总做意气之争,将他们全赶到了魏忠贤那边。阉党势力大增,咱们这些人,我看也难辞其咎!”

驱逐浙党、楚党,以东林党人取而代之,正是**星的得意之作。听叶向高如此说,**星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反驳道:“叶阁老,照你所言,我东林党人,难道要与阉党和光同尘?”

刚刚还和**星激烈争吵的杨涟,也大声诘问:“阁老,道不同,不相为谋。浙党、楚党之辈,尽是些只知贪图个人官位的小人,与我东林党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胸襟,哪有半点可比?依涟之见,赵尚书下手还是太软!”

眼见叶向高又被拖入战团,旁边一人冷笑道:“文孺未免以偏概全,即我东林党人中,贪图官位者亦不在少数!自身不正,还想去正别人,难!”

杨涟见发言之人为东林党另一领袖人物左光斗,不由得怒从中来,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厉声道:“共之(左光斗字共之),你不要借题发挥!我知道你所指为何,你不就是想说阮大铖的事么?”

左光斗见杨涟抢白自己,也不由得火往上撞,冷冷地道:“不错,那又怎么样?阮集之(阮大铖字集之)是师尊之爱徒,其人品才学绝不在你我之下。当年他连上十八疏,参倒奸臣史继偕,为社稷立下大功,诸公难道都忘了?吏科都给事中之职,明明我等早已论定授予集之,怎的人都来京城了,又给换成工科给事中?!”

**星见左光斗又翻出这一公案,也对左光斗大为不满地道:“共之,今天是讨论如何对付阉党,你又扯这些东西干什么?不错,阮大铖换到工科,就是老夫的主意,你有什么话,尽管冲老夫来!咱们当时不都说清楚了么,阮大铖虽好,魏大中更能胜任。况且都是都给事中,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左光斗怒道,“吏科与工科岂能相同?若将赵大人换到工部任尚书,你可愿意?”

**星被噎得一时语塞,直气得浑身乱抖,指着左光斗颤声道:“你…你…你…”

眼见众人又吵成一锅粥,一名老者大声喝止道:“诸公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音看去,原来是礼部郎中顾大章。这礼部郎中只是正五品,顾大章也是在座众人中品级最低的,但他平素刚正不阿,之前任刑部员外郎期间颇有口碑,因此谁也不敢小觑。当然,他也是首辅叶向高的密友,否则,也没有资格参与如此高规格的秘密会议。

顾大章见全场都安静下来,静听自己发言,心中也有几分得意,悠然道:“京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已得罪了浙党、楚党,不妨得罪到底。杨大人的奏章已上,覆水难收,也就不必再有所保留。诸公难道没有发觉,以阉贼的脾气,若谁敢直接攻击他,他早就该下手了,如今却为何迟迟不发动?想必是陛下并不支持,阉贼不敢轻举妄动。既如此,我们就来个毕其功于一役,将阉党不分主次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叶向高见顾大章只寥寥数语,就引得包括**星、杨涟、左光斗在内的众人频频点头,暗赞自己这位盟友果然是手段高超,不经意间,就将东林党人的内部矛盾弥合了。

顾大章也趁热打铁道:“我东林党人同气连枝,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务须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切不可为细枝末节之事引发内斗。伤和气事小,误社稷事大!此外,我以为还有一人,其危害更甚于阉贼,诸公不可不察!”

众人诧异道:“是谁?”

“就是那宁王朱由检!”顾大章忿忿地道,“坊间早有传闻,本朝之‘宁王’,无一不是脑后生反骨的大奸大恶之人。我本不信这些,但近日宁王日夜引诱陛下嬉戏,更与魏忠贤、客氏等人勾勾搭搭,其心深不可测!”

“果然如此!”杨涟激动得大吼一声,“今日我在乾清门还碰到他,本想规劝他几句,却被他斥骂一顿。此等卑鄙小人终日围绕在陛下周围,社稷岂得不危哉!”

叶向高到底比众人稳重些,迟疑着问道:“如伯钦(顾大章字伯钦)、文孺所言,这宁王竟似有不轨之图?”

正在此时,厅外急匆匆奔来一人,激动地大声呼喊道:“诸公!刚得到的消息,宁王朱由检竟与客氏在乾清宫的御座上宣yin!”

“什么?”在座众人无不大怒。

“思永,你且慢些说,到底怎么回事?”**星急切地问道。

来人是太仆寺少卿周朝瑞,字思永。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些,立刻咬牙切齿地道:“我今日在去太仆寺的路上,听见两个小太监闲聊…”

随即他就把朱由检昨夜的遭遇复述了一遍。说是复述,其实只是复述他偷听到的两个小太监的对话而已。而这个版本,早不知道被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了。

“反了,反了!”**星气得眼珠子都红了,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得突突直跳,“太祖何等英明,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子孙!”

当下众人议定,全体东林党人,上至首辅叶向高,下至从九品的翰林院待诏,集体上书,弹劾魏忠贤,以及宁王朱由检。尤其是朱由检,*乱后宫、觊觎大宝,罪大恶极,不杀掉他绝不罢休!

离此不远的朱由检哪里知道,这才叫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才叫喝口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第三十六章 赌棋

天启三年冬,东林党终于孤注一掷,向阉党发起大规模攻击。一时间,弹劾奏章铺天盖地涌向紫禁城,将专门处理奏章的司礼监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奏章有的是一人写就,有的是两人、甚至三人共同签署。而弹劾阉党首领、东厂太监魏忠贤的奏章,竟是东林党七十余人联名拜发,声势十分骇人。

而且东林党的打击范围非常之大,阉党的骨干分子几乎无一幸免。魏忠贤自不必言,而他手下的文臣“五虎”: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太仆寺少卿吴淳夫、兵部尚书田吉、太常寺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以及武将“五彪”: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佥事杨衰,也无一不遭到东林党人的围攻。

阉党也绝非善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可没有这种高尚情*。当日管宁夜入东厂之时,魏忠贤聚众商议的大事,正是如何反击东林党,因为那时杨涟已经率先上书参劾魏忠贤。

眼见东林党撕破了脸皮,阉党成员也闻风而动。“五虎”、“五彪”自不待言,魏忠贤党羽甚众,还有“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此时也纷纷上书参劾东林党人。

而党附阉党的齐党、浙党、楚党也不甘寂寞。从万历年间开始,这几党就与东林党斗得不可开交,互有胜负。自从天启登基,东林党人因有拥立之功而得势,齐楚浙党可谓是一败涂地。他们在此次京察中被罢官者最多,是真正的受害者,因而对东林党的怨气也最大。

一时之间,两大阵营隔空对骂,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一地**毛。

但是,天启迟迟不发话,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间陷入僵局。

外面打乱了套,紫禁城内却秩序井然,一如平常。这几天天启没有召见朱由检,朱由检也终于松了口气,能在文华殿安安稳稳地过几天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自从林佑坤奉旨护卫文华殿,他倒是极为尽忠职守,在朱由检身边几乎形影不离。而管宁虽然恨透了林佑坤,表面上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样子。

因此这几日,文华殿倒也风平浪静,一点也感受不到宫外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趁闲着没事,朱由检也终于督促着管宁,把属于自己的银子从武成阁搬了过来。此后的整整一天,朱由检啥也没干,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存放银子的房间里,数钱!

这一数,还真数出点问题来。自己穿越之前的银子,少了就少了吧,谁让前任太败家,只顾着搜集黄色图片了。但是穿越之后,朱由检清清楚楚地记得,天启可是一次性就赏给自己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

可如今数来数去,黄金是一两也不少,但白银却只有五万两,直接给打了个五折。

问过管宁,这货才知道:原来皇帝给宗室和勋臣的赏赐,依例要从户部银库和内帑中各出一半。这内帑中的黄金千两、白银五万两是足额发放了,户部却连一钱银子都没给。

而且,人家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钱!

管宁为了气气朱由检,还惟妙惟肖地学起了户部的办事官员的原话:“请公公回禀宁王殿下,户部一年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仅辽东边事一项开支,就需要二百余万两。剩下区区几十万两银子,还得发放官员俸禄、支付各地卫所军饷、赈济灾民、修葺河工、应付外邦朝贡等等,根本就是捉襟见肘。不瞒公公,户部现在尚欠着前年的地方官员俸禄没发呢!辽东军饷又绝不能动,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还请宁王殿下宽限些时日,待户部手头宽松,还清旧欠之后,再将赏银送去文华殿吧。”

朱由检一听就知道没戏了。从来欠账都只能越欠越多,明朝又到了这般光景,还指着户部能扭亏为盈?拉倒吧,只当没这回子事,也就算了!

不过数了几天钱之后,朱由检也觉得无聊了。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钱,而只是喜欢花钱。就算是金山银山放在这里,不能花,那自己不就相当于一个银行金库的库管员么?

更为郁闷的是,明明身边美女如云,却只能看,不能摸!蕊儿对朱由检看得甚紧,生怕他一时把持不住而导致毒发身亡,都不让任何宫女伺候朱由检,更不要说梅兰竹菊四姐妹了。就连尚未成年的伊伊,蕊儿也让她躲得远远的,谨防朱由检兽性大发。

在前世,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也不过两样:金钱和女人。现在朱由检同志这两样貌似都有了,但却又都如同镜花水月,画饼充饥。这一天天地耗着,有个啥劲?

这一日管宁见朱由检又伏在案上长吁短叹,赶紧上前讨好地道:“王爷,可是觉得烦闷了?”

朱由检此时倒觉得管宁是自己的知音了,忙点点头道:“没错!”

管宁笑道:“要不,奴才去给王爷弄几只金丝雀来?那东西叫得倒是好听得很!”

朱由检本来满心期待,一听此言却又泄了气。这玩意有啥意思?提笼架鸟,那是八旗子弟闲着没事干的一大爱好,但是哥可不好这一口。再者说了,睹物思人,自己和那金丝雀不也同病相怜,都是身处樊笼,不能得脱么?

见朱由检没兴趣,管宁又试探着问道:“要不,奴才陪着王爷掷骰子赌钱?”

朱由检眼前一亮。对啊,哥可是麻将高手,过去总没时间痛痛快快玩一场,现在可好,只剩下时间了。别管那么多,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可仔细一问,朱由检却傻了眼。原来在明末,中国的头号国粹麻将牌还没有发明出来,这时候的打骰子,可就是单纯的打点比大小,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

而风行宫中的马吊牌,也就是前世的牌九,自己又不怎么擅长。

管宁连说了好几种游戏,朱由检都是大眼瞪小眼,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管宁也被整得有点发急,心想这王爷也太笨了,怎么啥也不会呢!最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王爷可会下围棋?”

“会啊!”朱由检终于打起了精神。

遥想前世,尤俭同学可是常在弈城围棋网上混日子。他下棋是野路子,从来也没认真地学过,但时间长了,也混了个业余三段。虽然他在网下可能连个学围棋的小孩也下不过,但是杀杀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纯爱好者,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而且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砍韩国人和日本人。要知道弈城是个世界性的围棋平台,大陆、台湾、韩国、日本,甚至欧美的围棋爱好者,都可以直接在网上对弈。

尤俭从小学迷上围棋,一直到上大学,在弈城上至少也下了几千盘。虽然一直也没什么长进,但是每次赢个韩国人或者日本人,他总能得意一阵子,仿佛自己也是参加三国围棋擂台赛的中国选手,也能为国增光一样。

见管宁这个死太监居然也会下围棋,朱由检不由得产生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感。既然没别的娱乐方式,那就下几盘吧!

管宁见朱由检要下围棋,忙命小太监将棋盘棋子取来。朱由检仔细看时,见那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微微带着点翠绿之色;黑子却是漆黑润泽,周边有一圈宝蓝色的光彩。再看那棋盘,竟也是以黄花梨木制成,纹理清晰,还透着一丝原木的清香。

管宁见朱由检看得仔细,忙赔笑道:“王爷,这是棋中极品,云子。”

朱由检倒吸一口冷气。想那云子,自己在前世只从电视上见过,一副棋子,动辄几万大洋。再想想自己家中原来那副破塑料棋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刚要在棋盘前就座,朱由检心中一动,暗想不知这管宁棋艺如何。万一自己这两下子跟人家相差甚远,丢人倒是小事,赌输了银子可就不甚理想了。

他扭头一看,见林佑坤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灵机一动,问道:“林千户,你会下围棋否?”

林佑坤不好意思地笑道:“启禀殿下,微臣倒也会下几手。但棋艺拙劣,在殿下面前却是不敢献丑。”

朱由检忙道:“别客气别客气,来来来,林千户和管公公先杀一局,本王在一旁观战,嘿嘿嘿嘿。”

其实他心里早有盘算:如果这两个人水平都不怎么样,那就好说了。万一有一个是高手,那自己就捡那个软柿子捏。反正在前世也早就养成这习惯了,见了高手赶紧闪,见了面瓜赶紧上。

别人下棋都是找高手,朱由检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他长不了棋的最主要原因。

管宁见有机会在棋盘上报复林佑坤,心中暗自得意,奸笑道:“林千户,咱们玩多大的呢?一千两银子一局,可好?”

第三十七章 一局两万两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无事可做,朱由检也就认真地看起管宁和林佑坤之间的对弈来。

只见二人先猜了先。林佑坤猜得执黑,先在棋盘四角的星位交错布下黑白子各二枚。管宁执白,却首先行棋,在右上角小飞挂角。

朱由检一愣,这才想起来中国古代的围棋与现代规则有很大不同,其中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如同这局棋一般,采用座子制。由于座子的限制,布局阶段受到了很大限制,过于强调中盘战斗。由此也造成古代棋手力量很大,全局思路却较为单一和僵化的特点。

直到近代,围棋在中国日渐式微,却在日本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日本围棋没有座子,各种新奇古怪的布局和定式层出不穷,当然最重要的贡献还是小目布局。

朱由检在前世,也最擅长星小目开局。如今,两人既采用座子,那就等同于前世的对角星布局了。

过了半晌,林佑坤才应以一手小飞守角。而管宁沉思片刻,下一手飞入二四路分角。足足下了十分多钟,二人才各走了七八手棋。

朱由检渐渐看得不耐烦起来,因为二人走的其实都是古定式。这个定式在古人看来是两分的局面,可对于现代围棋而言,由于黑棋需要贴目,往往会走得更积极、更具有攻击性,不肯这样四平八稳地行棋。

但是这个定式太过经典,任何一个围棋初学者都会学到,朱由检早已对此后的各种变化烂熟于胸。他又是下惯了二十秒一步的网上快棋的,此刻见此二人速度如此之慢,不由得焦躁起来,忍不住催促道:“快点,下快点!下棋又不是相面!”

本来古人对弈讲究“观棋不语”,棋德棋品更重于棋艺。但朱由检哪管这些,他是下惯了网棋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在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条狗。别说观棋不语了,利用程序漏洞耍赖的人也比比皆是。朱由检混弈城数年,棋没长多少,各种赖招倒是学得挺全。至于下着下着与对手对骂起来,那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林佑坤却受不了朱由检的催促,心情浮躁起来,深深地打入白棋的阵地。管宁见林佑坤行棋过分,也毫不客气地迎头一镇,中盘战斗就此打响。

之后两个人的行棋速度就更慢了,往往几分钟才走上一手。朱由检看了几十手,便看出林佑坤的围棋水平比初学者也强不了多少,只知道一味厮杀,却忘了自己的大龙存在种种缺陷。

反观管宁,棋力就比林佑坤高多了。由于林佑坤的黑棋破绽百出,让管宁在对杀中巧妙地走出几个手筋,将一块必死之棋,硬生生走成了打劫活。

而打劫则是围棋的高级技巧。俗话说臭棋怕打劫,皆因水平较低的对弈者,找劫材的水平往往更低,要么劫材不够贸然开劫,最后一败涂地;要么尽找损劫,劫还不知胜败,其他地方已经亏损得一塌糊涂,得不偿失。

林佑坤即是如此,由于太过想吃住白棋,白棋在其他地方找劫,他没有应,而是直接粘上消劫。结果这块白棋固然是死了,但是另外的地方却是天翻地覆,最终导致黑棋全面崩溃。

行至一百余手,林佑坤见局势不可挽回,只得懊恼地投子认负。管宁脸上乐开了花,连声道:“林千户,承让,承让!那一千两银子…”

林佑坤有些挂不住,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沉声道:“管公公放心,林某绝不是赖帐之人,银子今日之内肯定送来。但刚才这一局,林某输得有些不甘,不知管公公可否再赐教一局?”

管宁心中大喜。他正不知道如何报复林佑坤,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狠狠地赢了林佑坤千两白银,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刚才一局未终,管宁已知林佑坤的围棋水平比自己差了不少,再下多少盘也是给自己送礼,何乐而不为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朱由检却一脸坏笑地道:“停停停,本王让你们把棋瘾也勾起来了!林千户,你既然输了,就给本王下去。看本王的!”说着就把林佑坤强拽了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管宁对面。

既然朱由检发了话,他才是正主,二人也只得遵命。林佑坤立在朱由检身后观棋,心中不住地懊恼。这千两白银对他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他素来瞧不起太监,刚才被管宁一激,才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哪知自己虽然武艺高强,但下棋却比人家差得远。白扔了这一千两银子,让他心疼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朱由检却是另外一番想法。从刚才的棋局中他已看出,管宁虽然比林佑坤高,但是和自己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别的不说,这大局观就没法比。像刚才管宁硬是做成打劫杀的那块棋,如果换了自己处理,早就弃掉了,根本没必要在那里浪费手数。虽然管宁借打劫获得胜势,那也只是对手太弱的缘故。

从感情上,朱由检还是更向着林佑坤一些,毕竟他还是个正常人,怎么着也比比割了卵蛋的管宁看着更顺眼。眼见林佑坤输急了眼,朱由检赶忙制止了他,亲自上阵,同时心中也有了计较,他要给管宁挖个大大的深坑。

管宁却看不出朱由检的心思,兴高采烈地继续下棋。

前两盘,朱由检故意隐瞒自己的实力,让管宁赢了。而且每输一局,他都装出一副极不服气的表情,非要拉着管宁再下一盘。

不但如此,每局的赌金也翻着番地加码,两局下来,朱由检已经输给管宁六千两银子,把管宁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第二局终了,朱由检装作恼羞成怒道:“不行,再来一局!这一局本王就不信还输给你了!赌金两万两,敢不敢赌!”

此时,蕊儿早已被惊动,也凑过来观棋。她也颇通棋艺,见朱由检前两局下得不知所云、漏洞百出,忍不住轻声叹气。

因为前几日春宫图的事情,蕊儿好几天没给朱由检好脸色看。但说到底,她还是朱由检的妻子,心中到底是向着夫君的。眼见朱由检输红了眼,竟一次将赌金加大到两万两,蕊儿刚想规劝两句,朱由检怕露馅,粗暴地打断她道:“没你的事,给我回后殿去!”

蕊儿一片痴情却遭斥骂,顿时眼含热泪,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朱由检脸上面沉似水,心中却感到歉然:老婆,为了坑死管宁,你就暂时受点委屈吧!回头哥给你跪搓板都行!

管宁却没看出朱由检的诡计,一口答应下来,兴冲冲地开始了第三局的对弈。

孰料布局伊始,管宁就觉出不对劲,因为朱由检在角上走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新形状。

其实这就是朱由检精心准备的飞刀。在围棋术语上,这几步棋叫“骗着”,其实都是过分之棋。如果应对得当,使用骗着者反受其害。但如果应对不当,就上当受骗了,往往在布局阶段就会背上沉重的包袱。

此局即是如此,角上的折冲结果,管宁本想取实地,却被*得取了外势。而全局的子力配置,又显然对管宁围大空不利。

管宁心中略有些紧张,但他有前两局的胜利垫底,倒也没觉得有异常,只是打起精神来,全力应付朱由检的挑战。

但之后的进程,就更出乎管宁的意料。每当他攻击朱由检的弱棋,以为朱由检只能往中腹逃跑,自己则正好大举进攻,顺势围地的时候,朱由检却常常根本不应,而走在棋盘的其他地方。

偏偏这些地方,又总是击中管宁的要害之处,不得不应。几个回合下来,管宁已有疲于奔命之感。为了摆脱被动,他横下心来,要强杀朱由检上方的七个子,心想只要吃掉这一块棋,其他地方再被搜刮,也能确保小胜。

不料真要吃棋,管宁却发现朱由检的这团黑子极有活力。只见他似是不经意地左一碰右一挤,上一断下一立,竟轻轻松松做出一只眼来。再有一眼,这块棋就要活了,而管宁的白棋全盘实地远远落后,如果不杀掉这块黑棋,那就断无胜理。

如果输了,那可是两万两!想到此处,管宁终于慌了神,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脑门上滑落。可是朱由检却趁火打劫,不住地催促道:“走啊,快走啊!”

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下棋最忌心有杂念,心浮气躁。管宁此时方寸已乱,一心只想杀掉黑棋,却不料自己的包围圈早露出了破绽,被朱由检使了个“倒扑”,反将白棋吃掉一大块。

俗语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管宁见败局已定,这才明白是着了朱由检的道,原来他棋力远胜自己,刚才输的两局,完全是为了引自己上套!

朱由检看着呆若木**的管宁,笑眯眯地道:“管公公,承让,承让!咱们还是现结帐吧,那两万两银子…”

第三十八章 奉旨出宫

“啪!”随着魏忠贤的一记单掌开碑,管宁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干爹饶命啊!干爹饶…”管宁赶紧跪在地上,在告饶的同时躲避魏忠贤的巴掌,胸口却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佛山无影脚。

“你个蠢货,越来越会玩了啊!一下子输掉一万两银子,还好意思跟咱家来借?你当咱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么?滚蛋,一个子儿也没有!”

魏忠贤怒骂几句,又要责打管宁,好不容易才被一旁的许显纯等人劝住。

这些日魏忠贤心急如焚,皆因东林党公然向自己宣战,包括他本人在内,参劾阉党成员的奏章不计其数。

在这以前,魏忠贤也没少挨弹劾,但却都是些**毛蒜皮的小事。他只需专捡天启忙着木匠活的时候,将奏章避重就轻地念给他听。天启正忙活着哪有心思听这些,往往只道:“不必念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忠贤要的就是这一句话。有了皇帝的授权,他大可以将奏折留中不发,甚至可以代皇帝下旨申斥上疏之人。实在看不顺眼的,干脆将其罢官,甚至直接下狱。只要是进了监狱,这人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此招屡试不爽,魏忠贤还以为没人敢再反对自己了。不曾想,他的倒行逆施却终于激起了东林党人的强烈愤怒。以杨涟的奏章为开端,东林党人纷纷上疏参劾,甚至数十人联名参奏,大有鱼死网破之决心。

偏偏这次,天启虽然仍然不看奏章,却也不明确表态了。没了皇帝的鼎力支持,魏忠贤也不禁着了慌。这几日,他天天在东厂与崔呈秀等心腹密议,如何反击东林党。

正焦头烂额之时,管宁这奴才竟然又来捣乱。他居然一盘棋就输给朱由检两万两银子,还涎着脸跑来向魏忠贤借钱,怎能不让魏忠贤勃然大怒?

看见管宁那副可怜相,崔呈秀等人无不幸灾乐祸。李朝钦还故作惊讶地问道:“管公公,听说你在尚膳监之时,积蓄颇多,打马吊耍钱的时候也没少一掷千金。怎么今日这区区一万多两银子,还要找厂公来借呢?”

管宁是有苦难言,他虽然平时没少贪墨银子,但往往是左手进右手出,大部分孝敬魏忠贤了。剩下一些积蓄,倒也有三、四万两,却放到宫外,吃着每月二分的利息,一时间收不回来。

他本想让朱由检宽限几天,朱由检却把眼一瞪道:“管公公,你这赌品可不怎么样啊!合着赢钱的时候你不吭声,输钱了就想砸罐?不行,今天你必须把欠本王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如数交上来,否则,嘿嘿嘿嘿,你就还回司礼监报到吧!”

管宁都快急哭了,七拼八凑也只凑了四千两,那一万两的大头却是无论如何凑不上了,只得向干爹魏忠贤求助。

哪知魏忠贤却似个貔貅,向来只进不出。又正赶上心情不好,管宁撞到了枪口上,哪还能讨好果子吃。

还是许显纯为管宁解围道:“父亲大人,倒也不能全怪管公公。孩儿也想不到,这宁王虽然年纪不大,却能使出这等欲擒故纵之计,正好提醒父亲大人,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魏忠贤微微颔首道:“显纯说的是。咱家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灯!”

许显纯见魏忠贤情绪平复了些,趁机进言道:“因此,父亲大人将管公公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一招妙棋,切不可因小失大啊!而且这宁王虽然奸诈,却是贪财好色,管公公再监视一段时间,必能抓住他的把柄。管公公既急用这一万两银子,孩儿手中倒还有些闲钱,就先借给管公公吧。”

魏忠贤见不用自己出钱,心情顿时缓和不少,故意板着脸道:“其实咱家也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今日刚刚备好五十万两,马上要送回肃宁修城墙。城防大事,岂可让这奴才耽误了?”

许显纯见魏忠贤不再追究,忙对管宁使个眼色。管宁赶紧对着魏忠贤猛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跑出东厂。他在感激许显纯再次救了自己一命的同时,也咬牙切齿地暗想:该死的宁王,找个机会,非整死你不可!

与此同时,朱由检却在乾清宫,再次接受天启的召见。

天启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脸色比平日显得更加苍白。但他仍强打精神笑道:“五弟,前日朕不是说,打算委派你办一件好玩的差事么?你来看,”说着一指殿内堆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朕这些日按照你的设计,赶出来不少新式家具。加上之前几个月打造的,乾清宫都快放不下了。却不知宫外之人,对这些家具是否喜爱。今日你就替朕走一趟,微服出宫,将这些家具统统卖了!朕也想知道,这些家具能卖多少银子呢!”

朱由检只得躬身领旨,心中却在想,这天启还挺有经济头脑的,可惜用的不是地方。要是在国事上也如这般精打细算,大明江山又何至于此!

不料天启紧跟着又是一句:“卖了多少银子,你告诉朕一声就行。那些银子,朕就赏给你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天启并非真的有经济头脑,只是想肯定一下自我价值,看看自己的手艺值多少钱而已。

“你微服出宫,朕也有些不放心。”天启接着说道,“就让林佑坤多带好手,贴身护持,也助你打理具体事宜。另外,也可带几个宫女伺候起居。想五弟久居深宫,还没逛过京师吧?朕还听说,宁王妃对五弟约束甚严,你也正好借此机会游玩一番,松泛松泛!嘿嘿嘿嘿…”

朱由检听天启说着说着就下了道,也只得苦笑道:“臣遵旨!”

既领了君命,奉旨办差,这就叫“陛辞”。差事办好之前,就不能再回文华殿了。好在有林佑坤打理一切,为朱由检换了一套较为普通的衣服,然后护送着他,从东华门口上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朱由检刚进车厢,就见梅兰竹菊四姐妹已在车厢之内就座。见朱由检进来,忙齐声禀道:“王爷,王妃娘娘知道王爷要出宫办差,让奴婢等随驾侍候。”

朱由检本想带着蕊儿,等出宫以后,找个机会直接溜之大吉的。但眼见蕊儿无法跟着出宫,又想到还有林佑坤跟着,自己想逃跑,恐怕也是难于上青天。

而且,自己的银子还都在宫内,又没有任何的出逃计划,想一走了之,还是太仓促了一些。

不过他自从穿越以来,还一直在紫禁城里圈着,每日基本上就是文华殿到乾清宫两点一线,也感到乏味得很,早就想到宫外透透气了。如今既蒙天启圣旨出宫,又有美女相伴,倒也感到十分惬意。

不多时,林佑坤办好了出宫的手续,马车催动,缓缓走出了东华门。林佑坤则率领几个手下骑马跟随,暗中保护。

出得宫来,朱由检一边挑起车厢中的窗帘,观看外面的景色,一边也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外面,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从紫禁城外向远处眺望,尚有一道气势恢宏的高大城墙。这道城墙红墙黄瓦,除了将紫禁城囊括其中,还隐约包含着数十座精美的建筑。紫禁城北的景山、北海,也都在这道城墙的范围之内。在这些建筑和景致之间,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御河,不过此时已被冻得如同镜子一般。

朱由检猜到,这就是前世已经不复存在的皇城。遥想当年,辛亥革命一举结束了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帝制,清帝退位,京师也改名北平,地位一落千丈。

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以旧城改造和阻碍城市发展为由,皇城的城墙大部分被陆续拆除。一座拥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美丽城池,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几乎荡然无存,并慢慢湮灭在老人的记忆当中,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黄城根”这个不知所云的地名。

当后世的人们迷失在北京那迷宫般的钢筋水泥丛林中之时,又可曾能想得到,几百年前,这里竟是此番景象?

不多时,马车就来到皇城的城墙之下,并缓缓地穿过了高大的东安门。当然,这座气势巍峨的城门,在后世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穿过东安门,就来到了皇城之外,气氛顿时为之一变。皇城之内那种恢宏大气、庄严肃穆的感觉没有了,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见朱由检望着窗外发愣,一直骑马跟随的林佑坤小声询问道:“殿下,从此处再往前不远,即是十王府街,是个十分热闹的去处。眼下已近正午,请殿下的示下,是否要先去那里打尖?”

朱由检从方位判断,也猜出来这所谓“十王府街”就是前世的王府井大街了。那里可是北京著名的商业街,有“中国第一商业街”的美称。

当然,在前世,尤俭同学对这样的地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原因也很简单,兜里没钱!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朱由检可是鸟枪换炮了,自然底气十足。他豪迈地一挥小手道:“走!”

第三十九章 望海楼

朱由检一行人沿着车水马龙的十王府街一路南行,最后在一家名为“望海楼”的饭馆前停了下来。

林佑坤低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这家望海楼是远近闻名的馆子,依小人看,咱们就在此打尖,然后再做打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尤公子”是朱由检出宫之前,与大家约定好的称呼。既然微服出宫,适当伪装一下也是必要的。否则王爷的牌子一亮出来,恐怕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朱由检抬头望时,见这望海楼是一座三层的建筑,面宽足有十余间房子长,进深也得有七八间,面积足可与紫禁城内的大殿媲美。而且共有三层,在这个年代也算得上是高层建筑了。进出此楼的客人熙熙攘攘,且个个衣着光鲜,想必也是一处高消费的场所。

当然,朱由检现在不用为钱发愁了。而且在宫中多日,也确实憋得难受,见了这样的热闹去处,当然不肯错过。

一行人进了望海楼,马上有跑堂的伙计走上前来殷勤招呼。林佑坤本想选个僻静的雅间,朱由检却只想越热闹越好,选择了顶楼大厅的一张靠窗的桌子。他与林佑坤及四姐妹坐了下来,林佑坤的几名手下,则装作互不相识,挑了几个散座分别坐下,实则暗暗地拉开警戒。

几个人甫一就座,周围食客的目光就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当然,他们不是看朱由检,而是被梅兰竹菊四姐妹那天仙般的、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所吸引。有些人还自持着身份,看过一眼之后,虽然心猿意马,却故意赶紧别过头去。有的人就比较不堪了,眼神一粘到四姐妹的脸上,就再也舍不得移开了。

但不管是谁,一看到林佑坤那满脸的杀气,以及他手中紧握的剑鞘,都赶紧扭过头去,生怕让林佑坤看到他们那邪恶的目光。

朱由检看得心中大乐,对羞得低垂着头的四姐妹开玩笑道:“在这里你们是焦点,本公子倒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人了。”

四姐妹慌了神,刚刚开口说了个“奴婢”,又觉不妥,赶紧缄口不言,却是极为不安。

不多时,店小二过来请朱由检点菜。朱由检接过菜谱看时,尽是些山珍海味之属,也不晓得哪些菜好吃。正犹豫之时,林佑坤笑道:“尤公子第一次来,对你们这里还不熟悉。你只管将你们望海楼的招牌菜上了来,让尤公子好好品尝一番。”

见店小二兴奋地应了一声去了,林佑坤低声对朱由检道:“小人常来这里,倒是对这里的菜了解一些。这顿饭就让小人做东,请尤公子务必赏个面子。”

朱由检还想客气一番,林佑坤却颇为诚恳,一定要请客。其实朱由检赌棋赢了管宁之后,就将林佑坤输的那一千两银子还给了他。林佑坤想着在望海楼吃顿饭虽然花销不菲,也不过几十两纹银,比那一千两自然是少多了,因此执意要做东,以谢朱由检替自己报仇出气。朱由检也只好由他了。

不多时,店小二流水般将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朱由检见以海鲜居多,纳闷地问道:“在京师也能吃到海鲜?新鲜不新鲜呢?”

店小二闻听此问,当即热情地介绍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望海楼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楼旁有一眼井,喏,就是客官您身后这扇窗下的那眼。这井因在十王府街,就叫‘王府井’。京师别处的井水都是又苦又涩,唯有这王府井水质甘甜清冽,因此远近闻名,每天打水的老百姓都排着大队。又有传说,这王府井其实通着海眼,井水如果平静,大海里也肯定波澜不兴;若井水晃动,那可不得了,说明海龙王就要兴风作浪了。”

朱由检倒不清楚这“王府井”的由来,因此也饶有兴致地听着店小二继续饶舌:“因为咱们酒楼正好可以俯瞰这王府井,故此取名‘望海楼’。既然名字里带个‘海’字,如果没有海鲜,那可就贻笑大方了。公子您放心,咱们楼里的海鲜,都是当日子时从大沽港快马运来的,数量极其有限。不是像您这样的贵客,也吃不到这样的新鲜海产。”

在前世,尤俭同学可享受不起海鲜,能吃个麻辣小龙虾就不错了。这些日在宫中,又为着防备食物被投毒,都让蕊儿亲自下厨,一日三餐也以清淡为主。此时见了眼前的饕餮大餐,这货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当即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掂起大槽牙,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林佑坤身负护卫宁王的重任,心思并不在吃上,只是浅尝辄止而已。四姐妹更不消说,她们都经过严格培训,在各方面都被极力打造成古典淑女。此时看见朱由检这副吃相,众人都忍不住轻轻蹙眉,想不到堂堂王爷,怎么吃起饭来跟不要命似的,倒和要饭花子有得一拼。

不多时,朱由检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十几道大菜扫荡了大半。他满意地打着饱嗝,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想坐在这里消消食。

这一停下来,他才发觉刚才吃得太专注了,都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其实大厅里还有数十张桌子,食客足有上百人,基本上每桌都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敬酒闹酒。再加上跑堂的时不时高声地吆喝着上菜,大厅里显得热闹非常。

朱由检心想这也是中餐馆的特点,只要是个馆子,那里面的噪音基本上都得超过一百分贝。如果像西餐厅那样鸦没雀静,那就太吓人了。在前世偏有些假洋鬼子,喝了几杯咖啡就忘了自己姓啥,别人在饭馆里吵吵两声,他也看不顺眼,张口闭口“国人素质”。就你绅士?你咋不想想英国那些足球流氓,在球场上和酒吧里是啥德性?那可是你的新祖宗,素质高不高?

他正这样想着,忽听旁边一桌上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借着这噪杂的环境和几分酒兴,正在高谈阔论。

听贼话也是朱由检的一大乐趣。闲着也是闲着,他正好想听听几人的议论,也借此更多地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和事。

只听其中一人叹道:“都说当今圣上暗弱,致使奸佞小人横行于朝堂。我倒觉得不然,像杨文孺、左共之这些人,都是极有风骨的。这次东林党人大举参劾魏忠贤,我看希望很大!圣上就是再宠信内官,也不能不考虑这么多朝臣的意见吧!”

另一人摇了摇头,已有三分醉意,大着舌头道:“你还指望着皇帝能斩邪留正?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若要整顿朝纲,早就整顿了,还能等到今天?依在下看来,如今的政局已是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你觉得杨涟左光斗是正人君子,我倒觉得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才是误国的蠢才!如果不是他们,神宗驾崩之时,说不定福王就能即位!若是福王即位了,…”

旁边的一个人赶紧捂住他的嘴道:“你疯啦?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语,若让人听了去,可就是抄家灭门之罪!”

他对面的一人却醉眼朦胧地道:“你们还在这里争论谁上谁下,就和朝中的那些高官显禄之辈一样,全是鼠目寸光!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广宁巡抚王化贞刚刚被鞑子杀得全军覆没,而辽东经略熊廷弼素与王化贞不合,竟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导致广宁失守,败军仓皇退守山海关!”

朱由检本来不过是听这几个人闲聊,听到这里却顿时紧张起来。他这些天一直窝在紫禁城,对天下大事可谓一无所知。此时听说明军又被后金杀得大败,这可是与自己之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不由得凝神细听起来。

只听这人接着道:“我前日从邸报上看到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一篇奏章,上面说:‘东事离披,一坏于清、抚,再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捐弃全辽,则无局之可布矣!逐步退缩之于山海,此后再无一步可退!’听说贼酋奴尔哈赤占据全辽之后,将辽西百姓尽数驱逐到辽河以东,然后尽行屠戮,惨绝人寰。辽东局面如此糜烂,朝中衮衮诸公却只知争权夺利,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有朝一日山海关又破,鞑子攻破京师,到时候玉石俱焚,看他们还争什么!…”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心想按说现在刚刚是天启三年,离明朝灭亡还有二十年呢,怎么现在人家都打到山海关啦?照如此速度,哥可就来不及跑了,用不着当皇帝上吊煤山,都得让大辫子们包了饺子!

他一时神情恍惚起来,后面的对话也没心思听了。待到那几个书生离开,林佑坤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尤公子,刚才旁边那桌上坐的两人,是锦衣卫的人。这几名书生,恐怕是要倒大霉了。”

第四十章 神秘的客户

朱由检听林佑坤说,刚才旁桌那两个相对安静的食客,竟是锦衣卫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道:“是来盯着咱们的么?”

“不是。”林佑坤冷笑道,“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踪尤公子。若真有人敢暗中跟随,图谋不轨,小人早将他们干掉了。这两个人,只是锦衣卫的固定哨,是专在酒楼闹市偷听闲谈的。”

朱由检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林佑坤解释道:“尤公子,此二人虽然外着便衣,但里面套着的那层麻香色斗牛服却不小心露了出来。还有,二人所持兵刃比单刀长,比长剑略短,狭长略弯,刀柄比普通刀更长一些,便于双手握持,这必是绣春刀了。斗牛服、绣春刀,这就是锦衣卫缇骑的明显标志。”

朱由检又接着问道:“那现在他们去干什么了?”

林佑坤叹了口气道:“尤公子,那几名书生前脚一走,此二人就后脚跟上了。估计走到个僻静的所在,他们就要动手拿人。”

朱由检闻听此言,紧张地问道:“这几名书生也不过是闲聊了几句,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们?”

林佑坤却面色凝重地道:“锦衣卫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皆是由皇帝直接管辖,掌管诏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不过,过去锦衣卫只针对官员和有功名的人,现在却甘做东厂的马前卒,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刚才那几位书生,直言犯忌,言语中对东厂督公魏忠贤颇为不敬,这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那他们几个会判个什么罪?”朱由检颇有点同情这几个人,心想若放在前世,像这样吃饱了撑的胡扯国家大事的简直多了去了。说好听点,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说难听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反正都是平头百姓,说半天也改变不了什么。居然这也成了罪过?

“判罪是判不了的,因为他们几个只是百姓,没有判的必要。但是审过之后想活着出来,却难!”

朱由检吓了一跳,听林佑坤的意思,这几个人竟是要被活活整死在狱中!

“能不能救他们一救?”朱由检试探着问道。

林佑坤苦着脸压低声音叹道:“殿下,非是卑职不想救这几个人。只是卑职身居腾骧右卫,只负责宫中宿卫,并无其他任何权力。亲军二十六卫,各有所司,逾界者立斩不赦,这是太祖皇帝的明训,卑职又岂敢违反。再者一说,这东厂、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含冤被捕、甚至冤死之人不计其数,又哪能救得过来?”

听林佑坤如此说,朱由检也没了办法。一想到这几个人只因为酒后多说了两句,就要惨遭毒手,他再也没了兴致。自己原以为跑出宫外,就能躲避魏忠贤的魔掌,却不知魏忠贤早利用东厂和锦衣卫,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只要还在大明的地盘,躲到哪里也没有用,还不如在宫里安全!

此时朱由检才猛然想起,自己出宫可是有皇命在身的,可别把正事给耽误了。现在是因为有天启的庇护,才能苟延残喘,这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不能再扔了。

想到此处,他忙和林佑坤商量如何达成皇命,卖掉那一批家具器物。

没想到林佑坤只负责护卫自己的安全,武功虽然高强,其他的事情却是一问三不知,憋了半天才道:“小人于此实在是一窍不通,不如问问店里的伙计,他们一天不知道招待多少天南海北的客人,也算见多识广,兴许能出出主意。”

朱由检听他说得有理,忙叫过一个跑堂的伙计,先是随手赏给他一两银子,权作小费,然后问道:“不瞒你说,我们一行人是从外地进京的客商,专做家具木器生意。现下我们有一批上好的货物,都是紫檀木、黄花梨木打造的,想在京师贩卖,却不知如何入手。你可知哪里有家具的卖场,或是经销商?”

那伙计接了赏银,本来正眉开眼笑。闻听此言,却皱起了眉头,用诧异的眼光打量了朱由检半天,才为难地答道:“这位客官,您是哪里人氏?‘卖场’、‘经销商’是何意,小人不懂啊!”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把前世的专有名词直接搬过来了,难怪人家听不懂。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我是那个…海南人氏,嘿嘿嘿嘿。卖场就是集市,经销商就是倒卖货物的商人,这下能懂了吧?”

伙计这才笑道:“客官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瞒您说,这家具与别样商品不同。寻常百姓,都是自己找块便宜木料,自己打造;而富贵人家,或是像我们望海楼这样的场所,则都是先从外地订木料,等木料运过来之后,再找专门的木匠定做。像您这样直接卖打造好的成品家具,又是如此名贵的木料的,却是没有!”

听伙计这么一说,朱由检顿时傻眼了。看来在这个时代,商品经济还根本无法与前世相比,家具都是diy的,根本就无人买卖,像什么红星美凯龙、居然之家之类的大型家具卖场就更没有了。本以为天启交给的任务能轻松完成,没想到上来就碰到了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朱由检再也没心情在这坐着了,郁闷地叫道:“不吃了,结账!”

伙计应了一声,跑去前台算账。不多时跑了回来,却恭恭敬敬地笑道:“客官,您这一桌,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朱由检看了一眼林佑坤,以为是他趁自己不注意结的账。哪知林佑坤也颇为诧异,看来是完全不知情。

见两人一脸错愕,伙计笑道:“贵客这一桌的账,是天字第一号雅间的客人代结的。他还让小的给贵客传个话,能否赏光到雅间中一叙?”

朱由检心想我穿越过来以后也没什么熟人,是谁这么好心替我买单了?又或者,是想把哥骗入僻静的雅间,再偷偷地给做了?

林佑坤看出朱由检的犹豫,低声道:“尤公子且放宽心,有小人在,料也无妨。”

有人护驾,朱由检的胆子也壮了一些,心想自己虽然没亲眼见过林佑坤动手,但皇帝的贴身护卫,那武艺自然不会很差,估计一个人应付七八个应该没问题。再说,还有其他帮手在周围埋伏着。想那雅间之中,恐怕也藏不了多少刀斧手。人家为自己买单,如果连个面都不敢照,那也太怂了!

想到此处,这货派头十足地道:“既如此,头前带路!”

其实这天字第一号雅间就在他们的桌子后面不远,抬腿就到。进了雅间,朱由检发现里面极为宽阔,装饰得也极尽奢华,不愧“天字第一号”之称。正中一张大圆桌,布满酒菜。圆桌对面,却只有一人就座。此人年约四十,身材臃肿,衣着华丽,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

见朱由检一行人进来,此人赶忙起身离席,抱拳拱手,满脸堆笑道:“阁下屈尊赏光,鄙人荣幸之至!”

朱由检见此人并不认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此人却极其热情地连连劝他入席,又吆喝伙计重新布菜,斟酒倒茶,显得十分热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朱由检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得与林佑坤和四姐妹一起入了席。那人又一定要朱由检坐主位,朱由检推辞不过,只得坐了。

待众人坐定,那人再次拱手笑道:“公子请恕小人冒昧相请。小人姓乔名启泰,山西祁县人氏,眼下在京师开着一间‘德昌号’,主要做些古玩生意。能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朱由检也只得把自己早已编好的那套词拿了出来:“原来是乔掌柜,失敬失敬。鄙人姓尤名俭,海南人氏,专做家具生意。”

乔启泰却神秘地笑道:“不瞒公子说,刚才您与伙计的对话,小人也听到一些,故此才冒昧相请。公子的货物可有样品?能否让小人一观?”

见突然有了感兴趣的客户,朱由检也兴奋起来,忙对林佑坤道:“林管家,去叫伙计们带上一张椅子来,让乔掌柜过目。”

林佑坤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让手下人抬进来一张太师椅。

当然,这些用作样品的家具也是出宫之时,着专人用马车运出的,足足拉了三大车。

乔启泰忙站起身来,仔细端详这把太师椅。

朱由检见这把椅子就是天启应用了人体工程学,在椅面上做出屁股形状的那一把,心中暗笑。

乔启泰看得十分仔细,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甚至还把椅子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看罢多时,才满脸堆笑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请屏退左右,小人有一笔大生意要和公子谈。”

他此言一出,林佑坤登时警惕起来,在桌下的左手拇指轻抬剑柄,沉声问道:“乔掌柜,你到底是何人?”

第四十一章 谈成一笔大生意

宝剑尚未出鞘,那点寒光已经从鞘口透了出来,房间里立刻如同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使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乔启泰见林佑坤生疑,也吓得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忙摆手道:“请这位大人万勿误会,小人真的只是安分守己的商人,只想和公子做生意,绝无其他企图!只不过,小人是从一些细节看出,公子绝非如同刚才所说,是海南来的行商。依小人斗胆揣测,几位却是从…”说到此处他却急忙停住,又回身关紧了房门,才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却是从宫中出来的吧?”

林佑坤见身份被识破,不由得动了杀机,右手已经扶在剑柄之上,却仍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乔掌柜又是从哪里看出,我们是从宫中出来?”

乔启泰在生意场上饱经风雨,如何看不出林佑坤的意图,慌得赶紧跪倒在地,冲朱由检磕头道:“大人饶命!小人绝无歹意,绝无歹意啊!”

朱由检倒觉得乔启泰不像是东厂或锦衣卫的密探。他止住了林佑坤,又问乔启泰道:“乔掌柜不要慌,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从宫中出来的。但你又是从何得知呢?”

乔启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道:“这位大人一直手持长剑,剑鞘之上刻画着一匹肋生双翅的骏马,腾云驾雾,扶摇直上,小人认得这是大内腾骧右卫独有的标志。”

林佑坤心中一惊,没想到是从自己这里出了岔子,却仍不甘心地*问道:“你若是平民百姓,又如何认得大内之物?”

乔启泰忙赔笑道:“小人刚才已经说过,小人经营古玩,各种珍奇之物倒也见过一些。就在去年,小人还从一位宫中的侍卫那里转手了这么一口宝剑,因此认得。”

林佑坤当即默然,心想这倒是实情。这些年有魏忠贤做光辉榜样,宫中之人,不论侍卫还是太监,只要有机会出宫,总要顺点东西想法变卖。反正宫中少了什么东西,自有相关衙门马上采办补齐,也不会有人追究责任。

乔启泰接着道:“再说这张太师椅,从纹理的衔接即可看出,乃是用一整根黄花梨木打造而成。黄花梨木本就珍贵,即使达官贵人用得起,做椅子这种小家具也只用些边角料。用整根木材打造一张太师椅,也就只有宫中才有这种大手笔。更明显的是,这椅子虽然已经上漆,但椅子背面的木料上,还隐约可见一个‘贡’字,却不是宫中的东西,又是何物?再者一说,公子说从海南来,小人去过海南,却听不出公子言语之中带有任何的海南口音。故此揣测,公子只是为行事方便,假借身份罢了。”

这乔启泰侃侃而谈,果然是个浸*古玩界已久的大行家。林佑坤也稍稍放下心来,却还追问道:“乔掌柜所料不错,我等果然是宫中之人,只是出来办事,身份多有不便,这才乔装改扮。你可看得出我们的真实身份?”

乔启泰得意地笑道:“如果小人所料不错,这位管家,其实是大内侍卫。而这位公子,怕是哪个衙门的少监大人吧?”

朱由检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哥不就是长得幼稚点,声音嫩了点,胡子出晚了点么?怎么愣让人给当成太监了呢?

但转念一想,太监就太监吧,不暴露身份,行事倒也方便。于是干笑一声,尖声细气地道:“乔掌柜眼力不错,咱家正是尚膳监的少监管宁,你知道就行了,可不要对外声张。”

林佑坤与梅兰竹菊四姐妹简直哭笑不得,这王爷也太能胡闹了!

乔启泰却信以为真,忙对这冒牌管宁大礼参拜:“管公公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朱由检与乔启泰客气了两句,这才问道:“刚才听乔掌柜说,与咱家有大生意要谈?却不知是何生意?”

乔启泰这次却不敢入座了,站着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却方才听管公公所言,是有一批宫中的家具器物要脱手。小人想,那些家具若当作普通家具卖掉,一则主顾难寻,二则也卖不了多少钱。但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宫中,那就另当别论了!若蒙公公信任,小人即将这批货全部包下!以后公公再有什么好东西,也尽管找小人,小人保证现银交易,价格公道,绝不让公公吃亏!”

朱由检皱着眉看了看乔启泰,心中暗想这家伙过去可能也没少这么干过。宫中之人监守自盗,再拿到这里销赃。他再一转手,将各种宝贝转卖给那些烧包的有钱人,供他们向旁人炫耀:“看,这可是御用的东西!”整个一盗销一条龙的犯罪团伙!不知有多少宝贝,就是这样从紫禁城流落民间,更甚至流往海外,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疼痛和耻辱!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乔启泰,朱由检还真不知道怎么完成天启交办的任务。而且大明王朝都已经这副德性了,自己也别装什么文物保护者,还是想方设法卖个好价钱,以备日后跑路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装出一副不想卖的样子问道:“你一个人全包下来?咱家的这批货可是不少,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乔启泰见真有大生意上门,喜得满面红光道:“不知管公公可有清单,可否让小人一观?”

朱由检示意林佑坤将器物清单递给乔启泰。乔启泰看罢,拍着胸脯道:“管公公请放心,这批货小人一件不剩,全部吃进!十万两现银,您看如何?”

十万两!让户部出五万两银子,尚且拿不出来。而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矮胖商人,出手就是十万两!朱由检暗嘬牙花子,心想哥身为亲王,全部家当差不多也就这些了。这才是官商勾结,生财有道啊!

虽然心花怒放,这货还假装不情愿,与乔启泰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乔启泰笑道:“管公公,小人这一单实不赚钱,只为高攀您老大人。这样吧,十二万两现银,再加一百两黄金,您看如何?只要您以后多多关照,什么都有了!”

朱由检见好就收,拍板成交。如此顺利地完成任务,他也有些意外。但刚出宫半天就办完正事,他又有点怅然若失,心想哥还没玩够呢!

乔启泰最善察言观色,忙赔笑道:“公公出宫一趟殊为不易,再说这银货交割也需要时间,现在可无论如何不能回宫。就让小人做东,今晚在陕西巷的上林苑宴请公公,请公公务必赏光!”

朱由检用征询的眼光看林佑坤。林佑坤却因皇帝只让他保护宁王,至于什么时候回宫,可没有明旨。既出宫来,自然以朱由检马首是瞻。

梅兰竹菊四姐妹听到“上林苑”这三个字,却不由得身子一颤。朱由检不知道陕西巷和上林苑是什么地方,她们却对那里熟悉得很。

她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流落街头的孤儿,而是自幼就被妓馆收养的丫头。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她们谁也不愿意回忆,自己是如何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取悦男人,如何在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丑态百出的嫖客面前首次登台献艺,又是如何屡屡被当众轻薄!若不是老鸨把她们当作奇货可居,以“卖艺不卖身”为幌子,待价而沽,她们如今早已是残花败柳!…

朱由检却未注意到四姐妹神色有异,见林佑坤不反对,当即一口应承下来。不过他还是更关心银子的着落,模仿着管宁的腔调问道:“这些都是小事,却不知银子如何交割?”

乔启泰满面堆笑道:“小人正要和公公商量此事。十二万现银小人绝对是有,但公公将这许多银两搬入宫中,恐怕太过扎眼。不如存入银号,既方便又可靠,还有利息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朱由检倒想不到,明代已经有银行的雏形“银号”出现了。在前世,有钱存银行是常识,平常带张银行卡就可以走遍天下了,只有像傻根那样的傻货才把现金带在身上。

因此,他对把银子存入银号倒并不抗拒,只是对现在有哪些银号,以及经营状况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乔启泰见朱由检也有将银子存入银行的想法,不由得大喜过望。在这个时代,很多有钱人宁愿在自家后院挖个地窖,将银子深埋起来,也不愿意存入银号。这位管公公如此开明,他倒是没有想到,当即喜形于色地道:“小人经商多年,倒也认识几个信得过的银号老板。如公公有意,晚上就在上林苑一并引荐给公公。待谈妥各项事宜,公公在银号开了户头,小人先将银子存进去,然后公公再给小人货物。您看如何?”

朱由检点头答应,只假意叮嘱勿要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乔启泰自是满口答应,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匆匆离去,紧锣密鼓地安排晚上的重要会见去了。

待他走后,朱由检才问林佑坤:“这上林苑是什么去处?”

第四十二章 上林苑

隆冬的夜,来得格外得早。才不过酉时三刻,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以下。紧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迅速地笼罩了大地。那种黑暗仿佛是有形的,它可以侵入人的身体,让人感到无法呼吸。

不过在京师内城的正阳门外,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却不复存在了。灯火通明的街市之上,接踵摩肩的人群竟比白天更多。小贩不知疲倦的叫卖声,酒客醉后的吵嚷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招徕客人的娇呼声,以及不时驶过的马车的马蹄车轮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似有种巨大的魔力,将路过的人都搅入其中,不能自拔。

依祖制,京师入夜即实行宵禁,但到了嘉靖、万历年间,早年制定的规矩已基本破坏殆尽。除了皇城周围仍然戒备森严,内城的其他地方,夜间巡视的军士已经大为减少,也不过是应付差事。至于外城,干脆就无人过问。因此,正阳门外大栅栏一带,也逐渐自发地形成了热闹的街市。

此时,朱由检正带着林佑坤及梅兰竹菊四姐妹,兴致勃勃地徜徉在这繁华的街市之中。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此处为何叫‘大石烂儿’呢?”

林佑坤笑道:“弘治年间,由于街市日渐繁华,盗贼多隐于其中,官府在街上设置木制栅栏,并派士兵把守,盘查往来可疑之人。后来栅栏逐渐废弃不用,‘大栅栏’这个名字却流传了下来。众口相传,发音却逐渐变成了‘大石烂儿’。”

“那陕西巷又在何处?”朱由检问道。

“过了大栅栏再往南,有很多条胡同,百姓俗称‘八大胡同’,乃是京师著名的烟花柳巷之地。”林佑坤如数家珍地说道,“其中最有名的是八条胡同,由西往东依次是: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而这八条胡同中,名气最大的就是陕西巷了。永乐年间,这里曾是陕西客商屯放木材之所,故此得名。咱们要去的上林苑,即是陕西巷中最大的妓馆。”

朱由检想不到,乔启泰竟是要在妓院中宴请自己。他老人家哪去过如此高档的娱乐场所,听林佑坤所说,这上林苑简直可以与前世的天上人间媲美了,当即心猿意马起来。

不多时,行至陕西巷。这陕西巷名虽为“巷”,却着实宽阔,足可并排走三辆马车。巷左右两侧,是清一色的二层青砖小楼。看招牌幌子,倒也并非全是妓院,戏园、茶社、酒楼等样样不缺。

当然,最多的还是妓院。每座妓院门口,总有两三个红巾翠袖的妙龄女子,每当有人经过,立即热情地招徕生意:“哎哟,这不是x大爷么,多日不见,您必是把咱们给忘了!还不快进来歇歇脚,让姑娘们给您斟上几杯,再唱支小曲儿,保证让大爷您开心!”

再往前行不远,道路逐渐拥挤起来,林佑坤也提高了警惕,低声对朱由检道:“上林苑到了。”

朱由检抬头看时,见一座三层楼鹤立**群般矗立着,比望海楼的规模也不遑多让。正门口高悬匾额,上书“上林苑”三个大字。通过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见里面还有数进院落,院落中张灯结彩,却似过节一般,点缀得花团锦簇。层楼之上,院落之中,到处是浓妆艳抹的妓女,正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

朱由检正入神地看着,乔启泰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喜滋滋地道:“尤公子大驾光临,乔某真是荣幸之至!宴席已经备好,只等尤公子来便开席,快里面请!”

朱由检客套几句,也就跟随着乔启泰进了上林苑。乔启泰却不去最热闹的临街彩楼,而是领着朱由检一行人径直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偏僻的跨院。跨院之内,也有一座二层小楼,却比临街那一座更显小巧精致,匾额上的题字也颇为秀气:凤来楼。

进入大厅,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在恭候。朱由检一进来,众人纷纷避席见礼。

乔启泰热情地介绍道:“诸位,这就是乔某请来的贵客,海南尤公子。尤公子,请容乔某为您一一介绍。这位是山西榆次的常连天常老板,主营茶叶生意;这位是徽州的王茂昌王老板,主营盐业;这位是潮州的郑拓海郑老板,主营海外贸易;这位年轻一点的,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李自成李公子。”

“李自成?”朱由检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叫一声。

那年轻公子诧异道:“怎么,尤公子知道鄙人?”

朱由检暗想不对啊,据说李自成可是驿卒出身,因为裁撤驿站丢了饭碗,才加入造反的流贼,最终灭亡了大明王朝。可眼下这位李自成,不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去当贼啊?迟疑了半晌,他才试探着问道:“李公子可是陕西米脂人氏?”

这位李自成却摇头道:“鄙人是陕西西安府人,不是米脂县的。家兄李自谦,眼下却是在米脂县任县丞。莫非尤公子见过家兄?”

朱由检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位李自成并非那个威震天下、与张献忠齐名的李自成。他的哥哥既然叫李自谦,名字的第三个字带有言字旁,他的名字自然也应如此,当为“李自诚”,仅仅一字之差而已。

想通了此节,这货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忙打个哈哈道:“认错人了,李公子的名字与我的一个熟人很像,嘿嘿嘿嘿。”

众人重新入座后,酒菜流水般端上来。酒过三巡,乔启泰又介绍道:“尤公子,这几位老板除了经营本业,也都开着银号。就让他们各自介绍一番如何?”

朱由检知道要开始谈生意了,当即停箸静听。他心想这也是中国人的古老习惯之一,生意往往是在饭桌上谈成的。而到了办公室或谈判桌上,气氛反不如在饭桌上融洽,业务也难以开展。

年龄最大、两鬓已经开始斑白的常连天首先发言道:“鄙人是山西榆次人。自古晋商通行天下,天南海北路途遥远,携带大量银两殊为不便。更兼本朝银、钱、钞三币并行,兑换起来颇为繁琐,给生意带来很大麻烦。因此鄙人从祖上即经营银号,名为‘宝丰号’。目前,宝丰号在京师、太原、湖州、杭州等多地开有分号。尤公子若将银子存在我宝丰号,不但可以高枕无忧,还可每月收取一厘五的利息。”

“这一厘五是多少?”朱由检傻乎乎地问道。

其实这几位老板也都是生意场上闯荡多年的老江湖,早看出来朱由检并非海南来的行商,只是不肯点破而已。见他发问,常连天忙答道:“十分之一为一分,百分之一为一厘,千分之一为一毫。这么说吧,如果尤公子在本号存一千两银子,那每月的利息就是纹银一十五两,每年的利息就是一百八十两。”

百分之十八?这个利率放在前世可是够高的,最起码比银行一年定期存款那可怜的百分之三点多高多了。但前世的银行可是国有的,还有央行、银监会等机构管着,信誉有保证。而如今的银号都是民间创办,只能算是商业信用。万一银号倒闭,别说百分之十八了,连本都找不回来,这可咋办?

常连天看出朱由检的犹豫,当即笑道:“尤公子可是担心本金的安全?此点大可放心,宝丰号实力雄厚,每年过手的银钱逾千万两。银号本身赢利就颇丰,再加上鄙人的茶叶生意,每年也得赚个二三百万两银子,绝对不会出现拖欠利息、甚至侵蚀本金的情况。”

常连天之后,徽商王茂昌、潮商郑拓海,以及陕西商帮的李自诚,也都分别介绍了自己的银号。这几家银号在地域上各有侧重,像王茂昌以盐业为主,他的“日升号”也多集中在扬州、盐城、武昌等盐货的集散地。郑裕隆主营海外生意,在广州、潮州、泉州、杭州等地也开了很多分号,甚至连吕宋岛上的马尼拉也有一家。陕西商帮的银号却是分布最广,北至大同,南至大理,西至酒泉,东至山海关,无不有他们的分号。

几人介绍完情况之后,都满怀希望地望着朱由检,心想凭自己的实力,定能吸引他将银子存入。

孰料朱由检沉默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此说来,各位老板都是实力雄厚。但本人素来胆小怕事,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放心。不知哪位可提供抵押?”

此言一出,几位老板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其实他们做生意固然需要资金周转,银号也兼放高利贷,对银子需求不小。但此时经商最讲信誉二字,自有银号以来,还从未有出资者要求银号抵押的。如要求抵押,摆明了是不信任他们了。

恰在此时,前院一阵高过一阵的喧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乔启泰正为冷场发急,赶忙趁机打圆场道:“生意上的事,不必急于求成。听此喧闹之声,必是本月的花魁选举要开始了。不如大伙儿先去乐呵一番,然后再谈,如何?”

第四十三章 花魁大赛

众人循着声浪来至前院,见上林苑的主楼之中高朋满座,足足聚集了不下数百人。楼内大厅已被几十张八仙桌占满,大厅的另一边,则是半人多高的台子,倒像是个剧场的布局。

幸亏乔启泰早有安排,预留了楼内最好的位置。朱由检由众人簇拥着,径直来到这张离台子最近的桌旁坐下,立时引来周围人群的啧啧艳羡之声。一是羡慕朱由检身旁带着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堪称艳冠群芳;二也是羡慕朱由检出手不凡,能占据最好的位子。

乔启泰心中得意,讨好地对朱由检说道:“不瞒尤公子说,仅为这个位子,乔某就花了一千两白银。而其他桌子也需数百两白银不等。就算没有位子,只要进场,也必须缴纳纹银五十两。这上林苑,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众人忙拱手感谢乔启泰的盛情款待。四姐妹却羞怯地低下头去,她们虽不曾在上林苑呆过,却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生怕被过去的恩客认出来,为朱由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朱由检刚刚坐定,只听周围的人群一阵阵起哄道:“怎的还不开始?快叫姑娘们出来,大爷等得不耐烦了!”本桌上的常连天、郑拓海等人也跟着瞎起哄。而林佑坤、乔启泰、李自诚等人虽未起哄,却也面带微笑,显然都是此间的风月老手了。

朱由检虽然在前世阅尽岛国影片无数,但这种风化场所还是第一次来。在略觉尴尬的同时,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得兴奋起来,心中暗暗期待着“花魁”的登场。

不多时,一名青年男子健步走上前台,朗声说道:“多蒙列位相公捧场,上林苑江三郎先行谢过了!请列位稍安勿躁,姑娘们在后台定妆已毕,花魁大赛马上开始!在开赛之前,小人先将大赛规则讲说一遍!”

全场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听此人讲解。乔启泰趁机对朱由检低声笑道:“这位江三郎大名江映秋,是上林苑老板江万流的三公子,也是这里的少当家。”

朱由检见此人生得面如冠玉,肤如敷粉,天庭饱满,鼻直口方,端的是个美男子。心想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流行花样美男了,看来我朝的“娘”文化倒是源远流长,却非从韩国或日本舶来。

一边想着,一边听江映秋说道:“本届全国花魁大赛,京师的分赛由我们上林苑承办。京师的各家粉楼各出头牌姑娘一名,登台献艺。献艺毕,各位相公即可购买彩票,投入您喜爱的姑娘所对应的票箱之中。

“选票记名,一张票十两银子。最后唱票,得票最多的三位姑娘,即是本届京师花魁大赛的状元、榜眼、探花,并且明日还将代表京师粉楼,参加在通州举行的天下花魁总决赛!

“还有,诸位应该都很清楚,头牌的姑娘平常接客只是卖艺。但此次例外,每位姑娘票箱中投票最多的相公,即是该位姑娘半个月之内的唯一恩客!现在,花魁大赛正式开始!”

台下的人群顿时疯狂了起来,谁不想与花魁一夜风流?有些财大气粗的家伙已经跃跃欲试,看那架势,恨不得将花魁的前三名都尽数揽入自己怀中。当然也有些自知实力不济的,只想跟着饱饱眼福,能一睹花魁的芳姿,也就不虚此行了。

忽听一棒锣响,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知道正角儿就要登场。但台上仍是空无一人,只从幕帘后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这歌声细若游丝,却又清清楚楚地送到场内每一个人的耳朵中。虽然只唱得一句,却立即勾勒出一派初秋黄昏的寂寥景象。这一句唱罢多时,众人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随着这掌声,一名怀抱琵琶的美女款款从后台走出,边走边唱道:“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不少人已经认出她,纷纷喝彩道:“不愧是巫雨楼的头牌姑娘吴梦玫!这曲柳三变的《雨霖铃》,也只有吴姑娘能唱得如此情真意切,婉转低回!”当即就有很多沉不住气的客人购买彩票,手忙脚乱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投入吴梦玫的票箱中。就连郑拓海也按捺不住,一口气买了一百张票,一股脑地砸了进去,顿时引来旁观者的一片惊呼。

一曲唱罢,吴梦玫向场内宾客深施一礼,又对投票最多的郑拓海抛了个媚眼,才徐徐退入后台。郑拓海登时浑身酥软,恨不得要冲上去将吴梦玫一口吃掉。

乔启泰打趣道:“郑老板怎的如此性急?这花魁大赛才刚刚开始,后面的姑娘还多得很。万一您又看上了别的姑娘,这一千两银子不就百花了么?”

郑拓海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乔老板有所不知,我郑某人来京师经商十数年,见过的当红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还从未有像吴姑娘这样让郑某着迷的。我捧吴姑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定要捧她做这花魁状元!”

正说话间,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喝彩声,却原来是上林苑的头牌高英儿登了台。她年龄比那吴梦玫更小一些,只有二十岁,却也更加柔媚可人。此时占据地利,捧场的宾客自然也更多。

这次她演奏的是古琴。随着她纤细的十指轻轻地拨弄,悠扬的琴声立即盖过了喝彩声。

李自诚见朱由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高英儿,微笑着道:“尤公子,高姑娘这一曲《春江花月夜》,您觉得如何?”他其实是想看看朱由检是否想与这高英儿共度**,如果朱由检真有此意,他就豁出来砸个万两白银,将高英儿拿下,送与朱由检,做个天大的人情。

朱由检却猜不透李自诚的心思,他心想要让哥听个流行音乐还行,这古代音律嘛,实在是蛤蟆跳井,不懂!想想又不能这么直说,那可就露怯了,只得硬着头皮冒充行家,轻轻摇了摇头。

李自诚还道是他看不上高英儿的姿色,也只得一笑而过,心中暗想:这位“尤公子”真是高深莫测,连高英儿都难入他的法眼。也难怪,他身旁的那四位孪生美女,容貌也绝对不次于台上的任何一名姑娘。

朱由检要是知道李自诚的意图,恐怕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这样,京师各大妓院的姑娘走马灯般上台献艺,底下几十桌的宾客也不闲着,一边观看美女,一边大快朵颐,真真是秀色可餐。朱由检这一桌也是如此,几位银号老板一边殷勤地向朱由检劝酒,一边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银子存入自己的银号绝对不会出问题。

正所谓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这几位老板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如何不深谙此道。朱由检毕竟在前世只是个穷学生,哪里招架得住这些糖衣炮弹,当即允诺将十二万两银子等分为四份,分别存入四家银号之中,不再要求抵押。

几人见目的达到,皆大欢喜,更如众星捧月般轮流向朱由检敬酒,把他简直捧到了天上,就差跪下管朱由检叫爹了。

朱由检虽也喝了不少酒,但此时的酒乃纯粮酿造,在酒精度上根本无法与前世相比,因此脑筋倒还清醒。他将银子分别存入不同的银号,也算遵循了前世“不要把**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投资原则。好歹也是学过经济学的,今天他总算学以致用了一回。

众人交杯换盏之际,花魁大赛也有了结果。唱票的结果,上林苑的高英儿不出意外地摘得京师花魁状元。巫雨楼的吴梦玫得了榜眼,而醉星楼的头牌慕容雪屈居探花。而为了获得与吴梦玫共赴巫山的机会,郑拓海竟然花了八千八百两银子!

朱由检瞠目结舌地道:“郑老板真是性情中人,只为与一青楼女子共度半月,就用了近万两银子,这真叫**一刻值千金!”

乔启泰却笑道:“尤公子有所不知,郑老板精明得很,这银子可没有白花。今夜之后,京师还有谁不晓得郑老板的财力?只怕那财源滚滚而来,用不了几日,郑老板就连本带利赚回来了呢!”

朱由检这才有点明白,此时的妓女就跟前世的名车一样,也是一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想前世那些老总,哪怕公司都拖欠员工工资好几个月了,也得借钱买个奔驰宝马装点门面。要不怎么有“香车美女”这么个词呢,看来基本上这俩算是一个性质的。

众人正喧闹之际,少当家江映秋又跃上前台,高声道:“各位相公先不要着忙,上林苑今夜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朱由检原以为花魁大赛结束,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听说后面的节目更精彩,又重被吊起了胃口。

只见江映秋一声令下,四个打着赤膊的彪形大汉,将一张沉重的八仙桌抬上了前台。

八仙桌上,跪着一名衣衫凌乱、五花大绑的少女!

第四十四章 压轴节目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就是这样一种犯贱的动物,往往到手的弃之如敝屣,却永远追逐着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上林苑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那花魁大赛中群芳斗艳,却让你只能看不能摸。要想一吻芳泽,就必须花上大把的银子,最后胜出的佼佼者也只有几人而已。剩下的老兄,钱可就白花了,只好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悻悻而去。而越是如此,这些人心就越痒痒,下次就越舍得扔钱。

所以当夜色已深、即将曲终人散之时,上林苑推出的这名少女,就不啻于一颗重型炸弹,将那些失望宾客的**再次调动了起来。

但见她衣不蔽体,那浑圆的香肩和诱人的锁骨,完全暴露在一众色鬼的眼前。而绑缚在她柔弱身体上的麻绳,深深地嵌入肉中,更有一丝凌虐的味道,让这些饱经风月的老嫖客也感受到别样的刺激。

再细看她的面庞,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花季年华。但此刻,她那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一头长发也凌乱地披散下来。最为惹人爱怜的是,她一直在不停地哭泣,那晶莹的泪珠已经身下的桌子打湿了一大片。

趁台下众人大流口水之际,江映秋又高声喝道:“诸位!此女姓包,闺名玉怜,乃是太医院前任院使包建严的独女,今年正是二八芳龄,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因包太医犯下重罪,万岁爷严旨抄家,将这玉怜小姐没入官籍。三郎不才,又花费千两黄金,将玉怜小姐买到我们上林苑。今夜的压轴节目,就是哪位相公出价最高,就可以为玉怜小姐开苞!”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少商人虽有大把的银子,也早已三妻四妾,但这个时代重农抑商,所谓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一位,社会地位还不如普通农户。对于包玉怜这种出自官宦名门的大家闺秀,那是高攀不上的。而越是高攀不上,就越是心中发痒,越是幻想有朝一日,能将那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压在*,扬眉吐气一回。

而官妓制度,就正好满足了这些商人的猥琐变态心理。

上林苑号称百年老店,对嫖客的心理自是摸得透透的。别看那花魁大赛中的各位当家头牌均是色艺俱佳,只要银子足够,终能让她们投怀送抱。而真正能让男人疯狂的,还是包玉怜这样初入风月场,对嫖客还极度抗拒的雏儿。因此才让包玉怜压轴,也果然取得了让全场宾客彻底癫狂的预期效果。

朱由检听到“包建严”这个名字,却是一愣,心想这不是给自己治病,结果被自己整得心脏病发作的那位太医么?

他赶忙问身旁的林佑坤:“这是怎么回事?”

林佑坤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轻声叹道:“前些日包建严暴病而亡后,却被太医院的人举发贪墨白银五千两,且私自改动万岁常服的药方,居心叵测。万岁震怒,下严旨将包建严开棺戮尸,又将全家籍没。其实包家只余包玉怜这一女,却遭此大难,真可谓造化弄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蕊儿也曾经转述皇后的话,告诉他魏忠贤杀贾用灭口,又怀疑是包建严救了朱由检的命,迫害其家人的事情。只不知这魏忠贤竟然歹毒到了这种程度,将如此清秀可人的包小姐,就这么丢进了魔窟。说起来,她落到这种下场,似乎与自己也不无关系。

想到此处,他顿觉脸上发烧,坐立不安,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将贪婪的目光落到包玉怜那瑟瑟发抖的娇躯上。

李自诚却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朱由检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尤公子心神不定,是不是看上此女了?”

朱由检正心中愧疚,闻听此言猛地一惊,赶紧尴尬地笑道:“没有,没有没有…”

李自诚却微微一笑,将左手高高举起,朗声道:“我身旁这位尤公子,愿出白银一万五千两,为玉怜小姐赎身!”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顿时引来一阵艳羡之声。要知这包玉怜虽然惊艳全场,到底是个不出名的新人,与那些芳名在外的头牌姑娘,在价格上可是无法比拟的。一万五千两白银,足可为名头稍小的头牌姑娘赎身。而一般的青楼女子,这个数目足可买下三五十个了。

朱由检却是另一番心思。他虽对包玉怜感到歉然,却从未想到、也不懂得花钱为她赎身。此刻听李自诚替自己做了主,还出手就是一万五千两,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可别把自己给整破产了!

李自诚却悄声对他笑道:“尤公子且高坐,此事全包在鄙人身上。”

上林苑的少东家江映秋也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有人会出手如此阔绰。但他乃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这位尤公子有所不知,玉怜小姐刚入我上林苑,小人这本钱还没收回来,岂能马上赎身?”

李自诚冷笑一声道:“江三爷,你刚才不是红口白牙说道,将包小姐从官府买过来,花了千两黄金么?如今金银比价也不过一比九,难道尤公子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还不够你赚的?”

江映秋却早备好了说辞,慢悠悠地道:“千两黄金,这只是买断的花费。此外,尚有打点官面、安排食宿、找人伺候、采买脂粉这许多花销,区区一万五千两银子,又怎么能够?”

其实,他与管理官妓的衙门混得极熟,将包玉怜买过来只花了一百两白银。如今转眼就涨了近百倍,还不知足,见有人志在必得,马上坐地起价,真是奸诈到了极点。

李自诚冷哼一声道:“江三爷是上林苑的少东家不假,但也别把别人当成了冤大头。脂粉行情,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您也不要得寸进尺!这样,尤公子出二万两白银,一口价,成与不成!”

江映秋还想再缓一缓,将包玉怜卖个更高的价钱,他的一个手下却匆匆上台,对他耳语了几句。江映秋顿时面色变了几变,略带惊慌地扫了一眼朱由检这一席,沉吟片刻,高声道:“好!既然尤公子如此怜香惜玉,三郎也不是棒打鸳鸯之人。二万两,成交!玉怜小姐,你现已是自由之身,从今往后,你就是尤公子的人啦!”

全场宾客,无不为朱由检的豪爽和阔绰所震惊。人群沉寂了片刻,随即欢声雷动,恭喜朱由检独占鳌头,抢下了上林苑的压轴之宝。

几个大汉当即为包玉怜松了绑。包玉怜揉了揉被绳子勒得生疼的臂膀,却突然尖声叫道:“我不要跟着他!就算让千人骑,万人胯,我也不要跟着他!我认得他,他就是…”

江映秋立时把脸一沉道:“玉怜小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这里是上林苑,我江三郎一言既出,岂容你不肯?你还道自己是太医院使的千金小姐?若不是尤公子出手相救,我倒想把你卖到漠北去,让你尝尝瓦剌人的滋味!”

包玉怜还想争辩,早被几个大汉推推搡搡地送至朱由检身边。林佑坤却怕她再多说下去暴露朱由检的身份,在她脖子后面稍微用力击了一下。包玉怜立即浑身酥软,躺倒在朱由检的怀中,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众人渐渐散去,乔启泰等商人也与朱由检拱手话别,约定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

出了上林苑,朱由检一行人钻进林佑坤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厢。此时,刚刚替朱由检办完交割手续的李自诚匆匆追了过来。朱由检刚想说些什么,李自诚赶忙制止道:“尤公子切勿推脱。君子有成人之美,鄙人与公子一见如故,正欲与阁下多亲多近,区区小事不必记挂。尤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由检只得下了车。李自诚看常连天等人业已走远,压低声音道:“尤公子,小人相信公子绝不只有这十二万两银子。若还有银子想存入钱庄,小人愿提供抵押!”

朱由检恍然大悟,怪道这李自诚对自己如此慷慨,相当于白送自己二万两银子,原来是想踢开常连天等人,私下与自己做更大的生意。他心中暗叹这李自诚果然是慧眼独具,自己的家底还在宫中,没来得及往外露呢!不过他既能提供担保,何乐不为,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

李自诚大喜过望,连连对朱由检作揖,约定日后详谈,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朱由检重新上了马车,问车外骑马跟随的林佑坤:“如今我们去哪里?”

林佑坤早已安排好了,晚上下榻昌平客栈。这昌平客栈离正阳门不远,也是京师一等一的客栈。

马车催动,朱由检靠在车厢壁上,望着车厢内紧靠在一起昏昏欲睡的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恨恨地将头别到一边,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包玉怜,一些相当不健康的念头又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出来。

第四十五章 剧毒发作

在浓重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正缓缓地行驶在正阳门外大街上。马匹鼻孔中喷出的哈气,在寒夜中清晰可见。得得的马蹄声,清脆的銮铃声,以及沉重的大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吱吱声,在这快要凝固的空气中传出去很远很远,直至无迹可寻。

朱由检在车厢内被颠得七荤八素。这个时代的车子还都是木制车轮,根本没有前世用橡胶制成的轮胎,减震效果接近于零。而路面又是用大块的条石铺就,本就不很平坦,年长日久,就更加坑坑洼洼。

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路面略显平缓,朱由检刚松了口气,冷不防车轮驶过一个深坑,他又被狠狠地颠起来。这下他再难以保持平衡,一下子倒在包玉怜的身上。

包玉怜花容失色,奋力地将他推出去,声音中带着惊慌与愤怒:“不要靠近我!”

朱由检本想借机揩点油,见包玉怜对自己如此抵触,也只得讪讪地坐正,没话找话地道:“包小姐,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有意的。你真的认识我?”

包玉怜对他怒目而视:“你不就是宁王么?”

朱由检奇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包玉怜冷哼一声道:“父亲在时,每遇到疑难杂症,回家后必将病人的详细情况,包括音容样貌,都讲与我听,由我整理入档,以备日后存查。我见你身旁有宫中四卫的高手护驾,年龄相貌又与父亲描述相符,自然猜得出来。”

提到父亲,她心下黯然,两行清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朱由检见自己的身份已被拆穿,在佩服包玉怜冰雪聪明的同时,也顿觉十分尴尬,半晌才憋出一句道:“包小姐所猜不错,我确实是宁王朱由检。人死不能复生,包小姐请节哀。”

包玉怜却狠狠地瞪了朱由检一眼,抽泣着道:“若不是宁王千岁,父亲一定还活得好好的!若不是宁王千岁,玉怜也断不会沦落风尘!”

朱由检心中喊冤:你爹肯定是突发急性心肌梗塞,我吓他一跳最多只能算诱因。至于你被抄家没籍,那都是魏忠贤干的,怎么能把账都算到我老人家头上呢?

他本想辩解两句,但见包玉怜哭得梨花带雨,又对自己如此敌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也只得缄口不言。

同坐在车中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却有些为朱由检打抱不平。菊剑排在老四,平素被三个姐姐疼惯了,胆子也最大,此时忍不住说道:“这位小姐,我们王爷花了那么多银子为你赎身,你怎么不谢王爷,反倒出言不逊呢?”

朱由检倒没想到菊剑能为自己说话。她们四姐妹在文华殿向来小心谨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朱由检和蕊儿因她们是魏忠贤送来的,对她们心存防备,关系也是不冷不热。此时听菊剑说起赎身的事,这货老脸微红,心想钱又不是我出的,还真没什么可谢自己的。

包玉怜拭了拭眼泪,冷笑道:“你们几个,是宁王的侍妾么?又或者也和我一样,是他用银子买来的?”

菊剑登时羞红了脸,急急地道:“我们姐妹只是服侍王爷的婢女。”

包玉怜寒着俏脸道:“他是你们的王爷,却不是我的王爷!玉怜宁肯死,也不做他的玩物!大不了,玉怜终生行医,赚够二万两银子,还给他便了!”

朱由检见包玉怜性情刚烈,本来还有那么一丝幻想,此时也早烟消云散了。眼见她被魏忠贤害得家破人亡,也实在可怜,叹了口气道:“包小姐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打算强迫你做什么。只是夜已深了,不如与我们同去客栈歇息一晚。天亮之后,去留自便,反正你已是自由之身。你看如何?”

包玉怜呆呆地望着朱由检,美目中又堕下泪来,良久才凄然道:“我只是离开了上林苑,却并未脱离乐籍。天下虽大,又哪有容身之处?玉怜也清楚,家父之死怨不得王爷,抄家没籍更是和王爷没有半点关系,这都是玉怜的命!如今,王爷既花费银子为玉怜赎身,玉怜自幼略通医道,愿跟随王爷,为王爷诊病开方,抓药侍疾。但王爷若想收玉怜为侍妾,玉怜宁死不从!”

朱由检心中大喜,有这么个美女私人医生,查个体啥的那是什么劲头!只要你现在不走,日久生情也说不定呢!一瞬间,这货的大脑又被n多邪恶的镜头占据了。

不多时,昌平客栈已到。掌柜和伙计早已恭候多时,赶忙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后院的一座小楼之上。原来林佑坤早已做好安排,朱由检和四姐妹住在小楼上的天字第一号客房,林佑坤住隔壁的二号。而其他手下,则散落分布在前院和后院的若干客房,暗暗地守住所有重要通道,以防不测。

只是林佑坤事先没有预料到会多出一个包玉怜,而且他也想当然地认为朱由检既带了四名美婢,自然是要她们侍寝。

朱由检心里立时痒痒起来,还假装埋怨林佑坤:“林管家,你是怎么安排的?包小姐住哪?要不我和你一个房间,让五位女子住这天字第一号房吧…”

包玉怜却冷冷地道:“不必了,岂敢让公子受委屈!这天字第一号房不是里外套间么,我住外间,公子住里间,也就是了。”

朱由检心中美滋滋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假惺惺地推辞了两句,这才半推半就地进了天字第一号房。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玩了一整天,朱由检也觉得困倦难当。正要上床睡觉时,梅剑恭谨地道:“公子,请容奴婢等伺候您沐浴。”

朱由检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注意力全放在包玉怜身上,竟然忘了还有四位孪生美女,要和自己同处一室!这套间内只有一张大床,今夜岂非要和她们同床共枕!

他虽然听说自己中了剧毒,但这些天却未感到有任何不适,每天早晨起床之时,也总是一柱擎天。时间久了,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蕊儿或者是皇后在骗自己。

此时眼见有美女侍浴的机会,这货把心一横,小脑袋终于战胜了大脑袋,色迷迷地答道:“好…好吧!”

不多时,伙计抬进来一只大木澡盆,又将烧好的水不断加入盆中。这房间内本来就放着炭火盆,此时更是香气四溢,春意融融。

加好水后,伙计退出房间。四姐妹将房门紧紧关闭了,就开始为朱由检宽衣解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入澡盆之中。

朱由检此刻心脏狂跳,强自压抑着极度的紧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看到那些不该看的场景,导致自己兽性大发。

四姐妹倒比朱由检镇定一些。她们本来就是魏忠贤安排在朱由检身边进行色诱的,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因此虽也饱含羞怯,却还是细心地为朱由检搓洗起来。

一时间,朱由检如至仙境。兰剑为他轻轻搓洗背部,竹剑和菊剑一左一右,将他的两条胳膊从手掌到腋窝细细地连搓带揉,又在他的肩部轻轻捶打,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时间一长,这货居然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

“王爷,别在这里睡,一会儿洗完了去床上安歇吧!”梅剑轻声唤醒了他,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而朱由检刚从打盹中醒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再加上水气蒸腾,他也没看清楚,还以为身前的梅剑是自己的娇妻蕊儿,当即一把搂住,口中喃喃地道:“蕊儿,为夫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可他话音未落,突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觉得脑袋在一瞬间就痛得要爆开一般!

被他搂在怀中的梅剑本来是羞怯非常,此刻也发觉朱由检神色痛苦,当即惊恐地呼道:“王爷,您怎么了?”

此时,朱由检已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仿佛多了无数把利剑来回穿刺,胸膛内也是翻江倒海。刚想张嘴说话,却“哇”地一声,将一口墨汁一般黑的污血,喷了梅剑一头一脸!

在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这个世界之时,朱由检心中暗骂:你大爷的魏忠贤,这毒是真的!!

第四十六章 金针过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检再次悠然醒转,却仍觉得周身刺痛难当。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骇异地发现,自己是躺在天字第一号房里间的大床上,全身不着寸缕。而自己的四肢,却被四姐妹死死地按着,动弹不得!

这还不算,自己从头到脚的几十处要穴上,竟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金针,尤以小腹之下最多!而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感,正是从这些金针刺穴之处传来。

朱由检万念俱灰,心想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让魏忠贤老千岁给做掉了。这是要给我来个满清十大酷刑啊!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四姐妹却喜道:“王爷,您终于醒了!”

随即脚步声传来,却是包玉怜来至床边,拾起朱由检的左手,用纤纤细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凝神,诊断脉象。

良久,她才抬起玉手,却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和朱由检四目相对,紧张地说道:“王爷方才剧毒发作,险些丧命。幸亏玉怜用祖传的金针过穴之法,将毒气稍稍引出。王爷切不可乱动,否则触动金针,扰乱了引导毒气的通道,将立即毒气归心,神仙也难以施救!”

朱由检听自己尚处于危险期,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稍稍好了些,已能张口说话,才发现五名美女环绕在侧,自己这副样子实在观之不雅。这货顿觉无比尴尬,挣扎着道:“能不能先给我盖上点…”

包玉怜也羞红了脸。刚才她金针过穴之时,少不得也与朱由检的身体有了很多亲密的接触。但她自幼被父亲教导,医者须存父母之心,不得对病人有任何嫌弃。因此也只得大着胆子,在朱由检的私密之处周围,仔细地下了十数针。

此时见朱由检已能说话,她知道金针已经起效,不由得心头一喜,却又羞涩地解释道:“不能盖东西,否则就碰到金针了…”

朱由检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尴尬地道:“多谢包小姐救命之恩!却不知我中的毒能否化解?”

包玉怜满面红霞,轻启樱唇,缓缓答道:“王爷将我救出苦海,已先有大恩于玉怜,玉怜不过是报恩罢了。王爷所中之毒名为‘合欢散’,是从南洋传入,毒性极其猛烈,最可恶的是深入骨血,难以急除,且没有对症的草药。但玉怜用金针过穴,尚可将剧毒导出一些。您看这金针的针头有黑色血珠渗出,此即是毒液排出的表现。假以时日,总能将毒素排清,那时王爷便痊愈了。”

朱由检想不到这小小的金针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也不禁被祖国医术的博大精深所折服。

遥想前世,得个感冒发烧,都得去医院做一大圈检查,然后再挂几天吊瓶,没个几千块就别想治好。而且越输液越不管用,早晚都得培育出个超级抗药的病菌来。

而包玉怜仅仅给自己做个针灸就能治好剧毒,这要是放到前世,非得让那些砖家叫兽骂死,说她是无证行医的骗子不可。

见朱由检精神好转,一直在旁边紧张守候的林佑坤猛然拔剑在手,用剑尖迫住梅剑的咽喉,厉声喝道:“说!是不是你等毒害王爷的!”

四姐妹吓得一齐跪倒,连连向朱由检求饶道:“王爷饶命,奴婢等怎敢加害王爷!奴婢实在不知这是为何啊!”

见四人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瑟瑟发抖,朱由检十分不忍,忙制止道:“林千户,不关她们的事。”

林佑坤这才收剑还鞘,狠狠地瞪了梅剑等人一眼,这才问包玉怜:“王爷尚需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此次出宫,他担着保护朱由检的大干系,若朱由检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要祸灭九族了,因此也极为紧张。

包玉怜蹙眉道:“王爷中毒时间太长,依玉怜判断,若要完全康复,至少还需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在此期间,玉怜必须每晚如现在这样,为王爷金针过穴。而且,王爷暂时不能做…做那种事,也要尽可能地清心寡欲,以免再次触发剧毒。”

朱由检听说自己的小兄弟虽没有报废,但也必须雪藏一段时间,只得苦笑道:“既如此,今后就有劳包小姐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们都出去吧!”

包玉怜和四姐妹这才醒悟:有自己在他身边,他又是光光溜溜的,能清心寡欲才怪!顿时一齐羞红了脸,纷纷起身退到外间去了。

林佑坤对朱由检满脸赔笑道:“殿下,她们都出去了,卑职陪着殿下就可以了。”

朱由检望着林佑坤那张诚恳的脸,简直是郁闷之极,苦笑一声道:“你也快给我出去!”

一夜无话。这一觉朱由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才发现,包玉怜已不知何时将金针从自己身上拔掉了,此时倒觉得神清气爽,畅快无比。

林佑坤将四姐妹赶到门外,要亲自伺候朱由检更衣。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我还没有出柜的打算,赶忙将林佑坤也轰了出去,自己胡乱穿上了衣服。

洗漱已毕,伙计又送来早餐。餐罢,朱由检想起正事还没办完,昨日还与乔启泰、李自诚等人有约,赶忙让林佑坤安排车马,众人匆匆启程,赶赴崇文门外的聚星楼。

不多时,来到崇文门外。朱由检下了马车,见此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城楼两侧的城墙上,各有对称的数个大洞,河水从洞下穿过,洞口处还设有巨大的船闸。

当然,此时已是数九寒天,河水早已封冻,自然也没有船只通过。但崇文门那高大城楼下的门洞口处,各种贩运货物的大小车辆,以及挑着颤巍巍的担子的小商小贩,还是络绎不绝排队等候放行。

而城门洞内,一队戒备森严的士兵正负责维持秩序,而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则忙于盘查往来货物,并根据货物的数量和价值收取关税,然后才放货物入城。

朱由检正看得入神,乔启泰等人已经从聚星楼门口迎了出来。众人寒暄之际,李自诚见朱由检颇有些容光焕发,而包玉怜与四姐妹却面带倦容,还以为这货床战能力超群,竟能以一敌五,便打趣道:“尤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朱由检苦笑道:“还行,还行!”

一行人寒暄已毕,携手登楼。乔启泰早安排了两个雅间,一间让包玉怜、四姐妹,以及暂时跟随着郑拓海的京师名妓吴梦玫等女客休息,一间则专作洽谈生意之用。

其实昨日朱由检已与这几位商人达成了意向,今日只是再做些细节上的确认而已。待全部事宜计议已定,乔启泰等人又分别拿出起草好的契书,由双方签字画押,一桩连环生意就此大功告成。

朱由检倒是十分细心,将一式二份的契书仔细审视过后才签了字,并且让林佑坤将自己的那份妥善收起。他心想这可是皇帝交待的差事,有了这些白纸黑字,回去才好交差。而具体的银货交割,自有下属去办理。

等全部忙完,时间已近正午。乔启泰又要请客,郑拓海却道:“今日鄙人要携吴姑娘去通州参加全国花魁总决赛,必须即刻启程,否则就赶不及进通州城了。各位老板,尤其是尤公子,务须赏鄙人个面子,让鄙人在通州做个东道,连带为吴姑娘助威。这花魁总决赛乃是人间胜景,不去可是抱憾终生啊!”

朱由检刚刚死里逃生,生怕再受到诱惑,引发剧毒,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郑拓海与李自诚却极力劝他同去,尤其是李自诚,更想借机与他商谈今后的合作大计,死活不肯放他走。

朱由检头脑一热,顺口答应道:“既然郑老板盛情难却,只好叨扰了。”

在一旁侍立的林佑坤却为难地道:“公子,真要出城么?”

他实是担心朱由检的安全,因为在京师之内,他自信可保得宁王万无一失。但出了京师,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了,他虽也带了十几个手下,但总觉不能高枕无忧。

郑拓海却大笑道:“林管家可是担心行程的安全?这一点大可放心,到通州的大驿道往来商贾甚多,这又是天子脚下,能出什么差池?而且,鄙人的商队也正好要从大沽港乘船出海,足有几十号子人,就遇上个把毛贼,也顺手打发了。”

朱由检正玩得心野,也不想就此回宫,对林佑坤道:“那就走一趟吧!”

林佑坤见朱由检已经做了决定,自是不敢顶撞,只得暗自通知手下加派人手,提高戒备。

乔启泰、常连天、王茂昌等人另有要务在身,就此与朱由检等人话别。郑拓海和李自诚则赶忙招呼手下的伙计,安排启程。

此时,诸位女客也从雅间走了出来。包玉怜已经得知朱由检又要去通州去看花魁总决赛,急嗔道:“公子,你不能去!…”

郑拓海哈哈大笑道:“包小姐,怎的还没入尤公子的府门,就发号施令起来?你若想对尤公子耍威风,须得坐在床上,尤公子才好当个‘床头跪’。此刻却是听你不得!”

包玉怜被逗得大窘,一扭身匆匆走下楼去。

李自诚见朱由检不住地摇头苦笑,也微笑着挖苦道:“公子家风严谨,佩服佩服!”

第四十七章 百倍之利

朱由检一行人登上了郑拓海的座驾,只有林佑坤仍是独自骑马相随。而郑拓海的商队足有十几辆马车,前后排出上百米,都依次跟在他们的后面,鱼贯而行。

这辆马车体量极大,竟然是由四匹马并排拉着。车厢内也极为宽阔,而且布置得也很奢华,简直相当于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客厅。

郑拓海还自谦道:“真是对不住尤公子了。眼下正值寒冬,运河封冻,无法走水路,只得让尤公子受些车马颠簸之苦。”

李自诚却笑道:“郑老板太过客气了。想那本朝太师张文忠公,曾有一顶六十四人抬的大轿,轿内俨然一个府衙,客厅、书房、卧室、更衣室一应俱全。郑老板这辆车虽比不得文忠公,亦相去不远。”

郑拓海大笑道:“李公子说笑了,郑某区区一介商人,怎敢与张居正相比?其实我本欲将车厢做得更大一些,不过那样可就出不去城门了。”

众人有说有笑地启程上路,但因路上车水马龙,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朱由检好奇地问道:“天下花魁总决赛,为何要在通州举行呢?何不在京师?”

郑拓海忙解释道:“尤公子有所不知,这通州乃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江南的米盐丝布,皆可通过运河运抵至此,故此得‘通州’之名。因此,通州也是天下客商汇聚之处,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师。而这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专有一班道学家,总以‘有碍风化’为由,整日找青楼的麻烦。有些达官贵人碍于身份,也不愿在京师逛青楼。到了通州,虽然还算不上天高皇帝远,到底方便多了。这天下花魁总决赛每年一次,在通州、扬州、杭州三地轮流举行,今年正好轮到通州。”

朱由检这才恍然,心想这和前世屡见不鲜的贪官出国赌博,其实是一个道理。但还略带疑问地道:“我看这运河不是直通崇文门么?货物何不直接运进京师?”

李自诚插话道:“从通州到京师这一段运河名为通惠河,本是前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从通州直通内城的积水潭。漕运最盛时,经过通惠河运抵大都的粮食每年可达二百万石。本朝太祖定都南京,即将元大都废弃,这通惠河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虽然后来成祖迁都,又多次重修通惠河,但自嘉靖年间开始,朝廷财力越来越捉襟见肘,对运河的修葺维护也大不如前,导致通惠河日渐淤塞。如今,河水只有三尺多深,只能行些小船或画舫游船,吃水深的货船则不能通行,只能将货物从通州转至陆路,再运进京师。”

朱由检一路听着这些掌故,又有美女相伴,倒也不觉得乏味。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东便门,终于离开了高大城墙拱卫的京师,在野外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朱由检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见京师之外即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由于连日大雪,天地之间一派苍茫之色,就连极远处的小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都看得一清二楚。

呼吸着这个时代未经工业污染的新鲜空气,朱由检心想在前世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连六环边上的破房子都要两万块钱一平米,真可谓沧海桑田。但自己若可以选择,还是宁可选择现在,这里没有呼啸而过的大货车,没有pm2.5,也不需要每天三四个小时,堵在上班的路上!

李自诚也大发感慨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但今年这雪也太大了点儿,一场紧似一场,你瞧,现在又开始飘起雪花。如此土地墒情虽好,却要让贫苦百姓苦挨寒冬了。不知明年开春以后如何,可不要像今春一样大旱连连,导致冬麦绝收。”

郑拓海却揶揄道:“绝收不是更好?那明春米价必然大涨,李公子和你们陕西商帮又可大赚一笔了。”

朱由检听得一头黑线,心想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果然不假。为了挣钱盼望粮食绝收,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我们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罢了。”李自诚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江南水稻一岁二熟,我们光是收水稻就得两三个月,漕运到通州又得两三个月,算下来一年时间竟是满满当当,一刻不停!如此辛苦转运,若遇丰年米贱,一石米不过挣个几钱银子。即使是大灾之年,京师米价虽然大涨,但江南的收购价同样水涨船高,也不过挣个一二两银子罢了。哪里比得上郑老板精明,先从扶桑购进东洋刀卖给瓦剌人,再从瓦剌买军马卖到扶桑,这一来一回,百倍之利轻松到手!郑老板却终日高坐青楼,在红巾翠袖之中饮酒作乐,哪像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只能与浑身臭汗的纤夫为伍!”

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照此看来,这郑拓海却是一个典型的军火走私贩子了。

“尤公子勿信李公子胡诌,海上生意哪有那么好做!”郑拓海虽如此说,却是面有得色,“咱们做的是犯禁的生意,为了养家糊口,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看着是赚钱,但大洋之上变幻莫测,风高浪急,海匪横行,折一条船几年都收不回本!再加上打点各路衙门,哪还能剩得下几个子儿!”

郑拓海说得唾星四溅,最后却叹了口气道:“最近这些年,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东洋人自从德川家康当了幕府将军,虽然比万历年间收敛了很多,却也闭关锁国,断绝海上贸易,做生意只能偷偷摸摸的,一不留神被查住,就要扣船杀人。南洋一带,红毛人和干丝腊人争夺日渐激烈,也殃及我们的生意,这些年航线竟逐渐不通了。更可恨的是,福建出了个郑芝龙,亦商亦盗,雄踞东番的魍港,麾下数万人,在东海和海峡横冲直撞,连大明水师都对他束手无策,只能假作不知。论起来,此人还是鄙人的同宗,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抢起来比外夷还凶!”

朱由检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既然后金早晚入关,大明江山不保,逃到海外也不失为一条明路。如今听郑拓海这么一说,海外的形势比大陆还乱,登时心头一沉,知道此路不通。细想一番,竟是无处可去!

此时马车疾行,路渐颠簸。包玉怜与兰剑坐在朱由检的左右两边,都已被颠得昏昏沉沉,渐渐地歪向朱由检,最后竟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美人在侧,吹气如兰,连那淡淡的体香都清晰可辨,沁人心脾,朱由检不由得又心猿意马起来。但想起昨夜毒发的惨状,这货倒也心有余悸,就算色胆包天,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郑拓海见朱由检缩手缩脚,还道是在外人面前放不开,哈哈一笑,揽起吴梦玫柔软的腰肢说道:“尤公子与各位女眷都乏了,就请在车中休息。鄙人却要换辆车,慢慢欣赏梦玫姑娘的歌喉。杜工部有诗云:白日放歌须纵酒。李公子,可愿与鄙人一同饮酒赋诗?”

李自诚却促狭道:“你我都是粗人,又不是秀才举人,这赋诗就免了。只怕杜工部这句诗,还是梦玫姑娘昨夜在枕边刚刚教你的罢!听说此次郑老板卖给乔掌柜不少东洋浮世绘,还有没有存货,鄙人倒是想借来一观!”

二人嬉笑着携吴梦玫下了车,换乘其他车辆。他们本欲给朱由检腾出空间,让其寻欢作乐,却不知朱由检有贼心没贼胆,只得在车中假装困倦闭目养神,倒不如刚才自在了。

见朱由检闭目不言,梅剑、竹剑、菊剑本来不困,也都不敢出声了,以免惊扰了他。梅剑还怕他睡着了身子发冷,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时间一长,朱由检还真的昏昏欲睡了,也随着车子的颠簸,一会儿和包玉怜头靠头,一会儿又与兰剑脸贴脸。

在朦胧之中,这货还在回味着昨夜那香艳的一幕,心想这四姐妹既是孪生,难道身上连一点能区分的记号都没有?待病好之后,总要寻个机会,让她们并排躺在床上,再好好地探究一番!

不知迷糊了多久,朱由检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击车厢的声音所惊醒。他猛地起身向窗外望去,却是林佑坤顶着漫天的风雪,纵马与自己所乘的车辆并驾齐驱。只见他头上和眉毛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冰霜,浑似雪人一般。刚才那阵敲击,正是林佑坤所为。

朱由检忙打开车窗,一股凛冽的冷风立即裹挟着鹅毛大的雪片,钻进了原本用炭火烘烤得暖融融的车厢,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林佑坤见朱由检露了头,忙对他大声喊叫。但风雪太大,朱由检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只得一脸无奈地摇头示意。

林佑坤面带焦急之色,凑近朱由检的耳旁大喊:“公子,我们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第四十八章 雪中遇袭

乌云蔽日,玉鳞满天。凛冽的北风带着肃杀的味道,如刀锋一般从朱由检耳畔呼啸而过,将他瞬间从温柔乡拉回了现实。

朱由检猛吃一惊之时,林佑坤纵马赶到马车前面,纵身一跃,已经坐在目瞪口呆的车夫身旁,一把抢过缰绳用力猛勒。正在并驾齐驱向前疾驰的四匹良马齐声昂首发出长嘶,在空旷的原野中传出老远。

车速猛减,朱由检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到底收脚不住,与前来搀扶的竹剑和菊剑一齐摔倒。幸亏车厢之内铺了厚厚的一层毛毯,否则他非得鼻青脸肿不可。

此时马车已停,郑拓海和李自诚等人也闻声赶来,打开车厢后门,见朱由检与五个美女滚做一团狼狈不堪,倒也忍俊不禁道:“尤公子可是要方便?”

林佑坤却从前面下了车,匆匆地道:“车队后面有五个人,一直骑马远远地坠着我们,恐怕不怀好意!”

众人忙往后眺望,只见漫天风雪,却哪里有半个人影?林佑坤却道:“这里是看不见的,他们在咱们身后二里之外。”

朱由检奇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林佑坤恭谨地答道:“回公子,小人让伙计们在车队前后左右远远地撒开,防备歹人趁雪大偷袭。刚才是负责后卫的伙计传来的消息。”

郑拓海与李自诚闻言均吃了一惊。他们经商多年,行走于江湖之上自然也十分谨慎。但像林佑坤这样警觉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由得对这位尤公子的神秘身份更加感到好奇。

李自诚笑道:“林管家,这是官道,往来车马极多,也许碰巧和咱们是一路的,也未可知。”

“不对,这五人五骑,从咱们出东便门时就一直跟着,咱们慢他们也慢,咱们快他们也快,显然是不怀好意。”

“不就是五个人么?”郑拓海底气十足地道,“鄙人带着五六十个伙计,若是让五个人吓破了胆,那以后也不用混了。”

正在此时,前方又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眼看冲到车队跟前才猛然停住。来者却是林佑坤的一名手下,他滚鞍落马,先是单膝点地给朱由检施了个礼,紧接着起身对林佑坤耳语了几句。

林佑坤听罢眉头紧锁,对众人道:“我这个伙计刚从前面探路回来。前方不到一里,有一群流民正往这里赶来。依小人之见,为以防万一,最好马上停止前进,让车队围成一圈,将公子和两位老板,以及所有女眷护住…”

“林管家有些小题大做了吧!”郑拓海见朱由检手下的一个管家居然对自己发号施令,不由得心生厌恶,“一帮饥民怕他作甚?尤公子且请放宽心,与女眷回车中安坐。林管家若是不放心,也请赶紧把你手下的伙计们都叫回来,在尤公子的马车周围保护,岂不更好!就这样吧,车马继续前行!”

林佑坤见郑拓海听不进劝,不由得冷笑一声,不再理他。等郑拓海走远后,他却低声对朱由检道:“如卑职所料不差,这两拨人必是匪类,意欲对我们前后夹击。一会儿若真动起手来,殿下万勿露面,有卑职在,定可保殿下万无一失。”

朱由检见林佑坤面色凝重,知道他绝不会开这种玩笑,也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听话地钻进车内,只是仍忍不住偷偷地透过车窗,不住向远处张望。

此时,林佑坤果然将所有手下全部召回身边,连他一共十三人,全在朱由检的车旁护持。郑拓海正想出言讥讽两句,忽然见前方的官道上,黑压压地冒出一群人来。仔细看时,见这群人约有六七十人之众,个个衣衫褴褛,顶着风雪逐渐靠近车队。

郑拓海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忙喊停车队,让所有伙计抄起家伙聚拢在一起。他行商多年,手下的伙计也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并且人人都有两下子,此时个个手持刀剑,严阵以待。

不多时,流民队伍已来到近前。为首的几个人走上前来往官道中央一跪,挡住车队的去路,高声喊道:“南来北往的大爷们,可怜可怜俺们这些逃荒之人吧!俺们都是山东高密王家庄的安善良民,只因家乡连年大旱颗粒无收,万不得已才进京逃荒。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雪又这么大,俺们都快饿死冻死了!万望各位大爷行行好,赏给俺们这些苦命的人们一些吃剩的干粮吧!”

郑拓海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伙计会意,立即举着马鞭走上前去,对跪着的几个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泥腿子,是不是瞎了狗眼,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们郑大官人的车队都敢阻拦?赶紧把道路闪开,有多远滚多远!惹恼了郑大官人,看不把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扭送官府,当作江洋大盗,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那几人却并不吃这一套,仍跪在原地苦苦哀求。那伙计勃然大怒,抡起手中的马鞭就抽在其中一人的肩上,顿时抽出了一道血檩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后面那几十名饥民都不干了,吵吵嚷嚷地向前拥来,还乱哄哄地喊着:“不给吃的就算了,为什么打人?”“打人就不行!”“打这个狗腿子!”

郑拓海的另外几个伙计见对方人多势众,怕同伴吃亏,也冲上前去,抡起马鞭,没头没脸地对着前方的人群乱打。

朱由检在后面的车中看得真切,心中颇觉不忍,对在车旁侍立的林佑坤小声说道:“这郑老板也真有点为富不仁,就给这些灾民一点干粮,又有何妨!”

林佑坤却紧锁双眉道:“这些人不是灾民。”

朱由检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灾民?你看这些人,这么大冷的天,却穿得如此破破烂烂,不是灾民,哪能这么惨?”

林佑坤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殿下请仔细看。第一,若是灾民,应该是男女老幼相携而行,这群人却怎么全是男人,一个妇女和孩童也没有?第二,既然是灾民,遇此大风雪,就该找个地方躲避御寒,为何要在这荒郊野外中赶路?第三,即使是灾民,眼下已是寒冬,总该穿些御寒的棉衣。就算有人没有棉衣,也不可能个个没有吧?这显然是欲盖弥彰!”

正说到此处,惨变突起。那最先上前的伙计正用马鞭抽得兴起,刚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人高高地抡起马鞭,斥骂道:“还不给我滚,看我不抽死…”

那个“你”字还没出口,跪在地上的那人突然将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那伙计的头颅已经远远地飞了出去,一蓬血雨如同喷泉一样,从无头的腔子中向上喷射,足有三尺多高。过了几秒钟,那无头的尸身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将原本洁白的雪地,瞬间染成了深红色。

郑拓海手下的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发一声喊:“有贼人劫车!”紧接着分为两队,一队保护郑拓海等人,一队抡起刀剑就杀入这群假冒的流民当中,倒也训练有素,悍勇异常。

而这群“流民”也撕去了伪装,纷纷掣出兵刃,和郑拓海的伙计战作一团。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譬如《德州电锯杀人狂》、《生化危机》,或是《群尸玩过界》那样的开膛破肚的血浆片。但那些自然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能略微刺激一下疲惫的神经,增加一点肾上腺素的分泌,如此而已。如今亲眼见到杀人,还是如此血腥的砍头,吓得他干张着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而朱由检身旁的包玉怜、四姐妹,以及名妓吴梦玫等女子,倒比他强一些,尖叫数声之后,无不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林佑坤见朱由检吓得面色苍白,赶忙呼唤道:“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朱由检心想我没事算怪了,他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见郑拓海的伙计明显比那帮强盗人少,焦急地催促道:“林…林管家,赶快上去帮忙!”

林佑坤却盯着马车的后方,缓缓地道:“前面那帮人,只是普通的盗匪,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郑老板的伙计们已经足够收拾他们了。我们真正的威胁,倒是后面的这五个人。”

朱由检惊恐地向车队后方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五人五骑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十步之外。五匹马周身乌黑,马上之人全身穿着黑衣,脸上也用青纱覆盖,只露出一双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看这架势,倒与《魔戒》中从地狱突然杀出的戒灵有几分相似。

林佑坤喝令手下严密地护住朱由检乘坐的马车,然后缓辔向着那五名骑者走了几步,高声喝道:“既然跟了这么久,出手吧!”

五个戒灵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一齐张弓搭箭。只是一瞬间,五支精钢打造的利箭,带着恐怖的破空之声,向着隔窗偷看的朱由检激射而来!

第四十九章 腾骧右卫

在五支利箭向自己的面门飞来,眼看就要正中靶心之时,朱由检的脑海中噌噌噌噌,闪过黄继光舍身堵枪眼、董存瑞舍身炸暗堡、钢铁侠舍身运核弹、大学生舍身跳粪池等无数英雄形象。但是这些英雄都是舍己为人的,自己和人家好像不怎么沾边啊。总之,这回是要挂了!

就在这生死之间,护持在马车左右的两名林佑坤的手下出手如电,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五支利箭尽数被钢刀劈中。其中四支被击落在地,深深地嵌入雪地之中。

饶是如此,仍有一支箭来势过于凌厉,即使被刀劈中,也只是稍稍偏离的原来的轨迹,“笃”的一声射在车窗边上,箭尖竟然从车厢内冒了头。也幸亏这车厢是用极厚的木板制成,否则就要透板而过了。

朱由检见这支箭的最终落点与自己的脑门只差了三四十公分,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怪叫一声趴了下来,他可不想被射成个马蜂窝。

林佑坤勃然大怒,刚骂了声“废物”,第二轮利箭却是冲着他激射而来。

看看箭到眼前,林佑坤轻舒猿臂,不知如何将手一晃,五支利箭,竟然被他用五根手指的四个指缝各夹住一支。剩下的一支箭,却被他微微一侧脸闪过箭头,用嘴牢牢地叼住箭杆!

五名黑衣人大为吃惊之际,林佑坤冷笑一声,手上和口中一齐用力,只听得脆响连连,竟将四支利箭用五指硬生生夹断,口中的箭杆也断为两截。他“呸”地一声,将断箭吐在地上,满脸鄙夷之色。

五名黑衣人见林佑坤一出手便震慑全场,利箭根本无法伤得他半根毫毛,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扬起手中雪亮的刀剑,催动坐骑,如旋风般向林佑坤杀来。

林佑坤双腿一夹马肚子,同样向着对方冲了过去,宝剑龙吟一声冷然出鞘,冷森森的剑身放射出着夺目的寒光。

几十步的距离,对相向冲刺的骏马来说,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五名黑衣人见林佑坤的马已到眼前,同时举起手中利刃,一齐往林佑坤身上招呼。

但就在这一刹那,林佑坤却突然如泥鳅般从马背上滑了下去,紧接着,五人的坐骑猛然齐声发出凄厉的长嘶,颓然摔倒,也将主人倒撞下马来!

原来林佑坤竟是首先对马下手,手起剑落之处,五匹马的二十条马腿,已被他尽数斩断!

可是林佑坤的马也同遭厄运,被一名黑衣人在即将摔倒之际,狠狠地一刀劈在马颈上。硕大的马头,竟被这一刀硬生生地斩了下来!

一时之间,六匹骏马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地躺倒在雪地上。而那浓重的血腥之气,却迅速地扩散开来。

林佑坤与那五名黑衣人先后坠马,却都从雪地上翻滚了几下以后,迅速站起身来。

林佑坤宝剑遥指敌人,身形如铁塔一般巍然不动。五名黑衣人却呈环形散开,将林佑坤围在当中,缓缓欺近。

林佑坤猛地暴喝一声,趁其中的一名黑衣人脚下稍微不稳,猱身疾进,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势若奔雷。这名黑衣人却是故意卖个破绽,见林佑坤中计率先出手,竟不躲不闪,同样用利剑刺向林佑坤的前胸,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其余四名黑衣人也趁机分别刺向林佑坤的两肋和后背,眼见他是插翅难逃,注定要命丧当场。

孰料林佑坤本来向前冲的身体,如同皮球撞到墙上一般,突然改为向后疾掠。他堪堪避过本来是刺向自己后背的那一剑,如同一阵风般从那一剑落空的黑衣人身旁旋过。

惨号之声响起,那名黑衣人竟被林佑坤拦腰斩为两截!

剩下的四名黑衣人大吃一惊,却并不慌乱,分出两人与林佑坤缠斗,另外两人却是直奔朱由检的马车而来。

林佑坤心中不由得一阵焦躁。刚才他以雷霆之势先杀对方的坐骑,因为敌人在马上的威胁比在步下大得多,不但可借马的冲力击敌,更容易快速接近朱由检。紧接着他又以诡异的身法击杀一人,已经是全力施为,原以为敌手在连遭重手后会心生怯意。

哪料到对方竟是如此悍勇狡诈,一名同伴惨死也浑如不觉,还能并分两路去袭击朱由检,这才是林佑坤最害怕的事情。

而缠斗他的两名黑衣人,武功虽比他略有不如,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刚才被林佑坤偷袭得手,已让这两人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此时他们将林佑坤紧紧缠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林佑坤虽心中发急,一剑快似一剑,一时倒也奈何二人不得。

此时,前方的混战也是险象环生。郑拓海的伙计们毕竟不是习武出身,只凭着一股蛮勇之气,奋力厮杀。但那些假冒的流民本来就是悍匪,人人手中都有两下子,又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本来郑拓海还留了一队伙计保护车马,眼见前面根本顶不住,也忙不迭地将他们派了上去。尽管如此,还是抵挡不住匪徒的冲击。只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郑拓海这一方的人就躺下了十几个,剩下的也心生惧意,连连后退。

到了这步田地,郑拓海已是束手无策,冷汗直流,只剩下坐以待毙。李自诚本来也没带几个从人,此时更是深为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护持在朱由检马车边的十二名侍卫,不待林佑坤发号施令,熟练地分为三个小队,每队四人。一队仍在原地保护朱由检,一队迎上那两名黑衣人,一队却如猛虎下山一般,闯入大群的匪徒阵中。

这十二人,均是林佑坤的手下,也是腾骧右卫中百里挑一的高手,其中还包括两名六品百户,四名从六品校尉。其中一名百户率领三名校尉迎战两名黑衣人,另一名校尉则率领三名侍卫与劫匪厮杀。剩下一名武功最高的百户,仍然不离朱由检的左右。

那两名冲上来的黑衣人,还以为敌手之中只有林佑坤是劲敌,前来迎战的四人不过是小喽罗而已。哪知一交上手才知道,这四人武艺虽比不上林佑坤,却是配合默契,进退有据,四柄长剑使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可寻。而且他们意图很明显,就是不让两名黑衣人接近马车,除此之外,但求自保。

因此,这两名黑衣人也陷入了林佑坤的困境,难以脱身。

但在战场的另一边,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那名校尉和三个侍卫各挺长剑一声不吭,如同幽灵一般杀入敌阵。正砍杀得上瘾的劫匪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噗噗”之声不绝,最前面的六七个人全部脖子中剑,喉管被割开,转着圈倒在地上,鲜血狂喷,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然后双眼凸出,死于非命。

如此一来,战场的形势顿时扭转。本来劫匪气势正盛,可转瞬之间,几个最强的打手就同时丧命,其他人甚至都没看清他们到底是如何中剑的。

他们本是啸聚山林的一群土匪,成员颇为芜杂,既有明军中的逃兵,也有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更多的则原本是穷苦的农民,只因失去土地,生活无着,一狠心才落草为寇。

正因如此,这帮人的武艺也是参差不齐,更没有受过什么统一的训练,大多数人只会挥刀乱砍而已。这种水平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绰绰有余,对付郑拓海手下的伙计,可就有些吃力了。而对大内的腾骧右卫侍卫来说,他们也就和一群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郑拓海的伙计们见来了强援,也都精神大振,本来刚才都被杀得快要溃逃了,此时也大举反攻。不过几分钟,这六七十名劫匪竟被杀了大半,残存的十几个人见势不妙,战斗意志可就比那几名黑衣人差多了,打了个唿哨就想逃走。

那名校尉冷笑一声,挥舞着血淋淋的长剑高声道:“留几个活口,剩下的全给我宰了!”

三名侍卫得命,三纵两纵已经拦住了十几名劫匪的去路。此时那些劫匪已如丧家之犬,再也无心恋战。顷刻之间,几名侍卫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这十几人全部砍翻在地,只留了三个伤势较轻的,一人拎起一个,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回校尉的跟前。

一场冰天雪地中的恶战,至此终于接近尾声。郑拓海的伙计们被杀死十五六个,重伤七八个,其余的也几乎人人带伤。虽然伤亡惨重,到底将劫匪彻底消灭,因此众人也爆发出一阵狂野的欢呼。

与此同时,车队后面的激斗也见了分晓。林佑坤到底武艺超群,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左右支绌,已多次被林佑坤刺伤,点点血迹溅落在雪地之中,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却兀自死战不退。

而守卫朱由检的百户见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再无后顾之忧,又派了两名侍卫,与一名百户、三名校尉夹击另外两名黑衣人。

那两名黑衣人本来以二敌四,已经十分吃力,如此一来就更加不支。

突然,其中一名黑衣人厉啸一声,舍命将对手*退几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掷于雪地当中。顷刻间,火光暴起,雪片纷飞。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大惊失色,忙急速退后,伏身护住全身要害。

待雪片落尽,仔细看时,两名黑衣人已经变成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五十章 必有后福

“公子,公子!贼人已经全部被小人杀死,让公子受惊,小人罪该万死!”林佑坤在车窗边双膝跪倒禀告朱由检,同时也拭去额头的冷汗。

刚刚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见到同伴已经惨死,斗志大减,剑法逐渐散乱。其中一人稍有不慎,被林佑坤一剑刺入小腹,又顺势一挑,直接开膛破肚,肠肚内脏流了一地,惨死当场。

另外一名黑衣人血红着双眼,不要命地向林佑坤发动着疯狂的攻击,却已是强弩之末,不但碰不到林佑坤的半个衣角,自己反倒门户大开。不过几个回合,被林佑坤使了招“怒松横壁”,一剑斩断了双腿,颓然跌倒。

林佑坤用剑尖*住这名黑衣人的咽喉,厉声喝问:“说,你们是什么人,因何袭击车队?”

黑衣人却不答话,从那痛苦得五官扭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冷笑,然后猛地往剑尖上一撞。林佑坤急忙撤剑,却是为时已晚,那人早被刺穿咽喉,气绝身亡。

林佑坤懊恼不已,只得回朱由检处复命。

其实这场恶战从开始到结束,最多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朱由检望着满地恐怖的死尸,以及那些已经开始凝固的鲜血,恍然如有两世为人之感。待他下了马车,那极其浓重的血腥气,终于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把腰一弯,哇哇大吐起来。

见朱由检受惊不轻,林佑坤惶恐地请罪道:“小人罪该万死,公子饶命!”

郑拓海与李自诚等人,本来死里逃生惊魂初定,刚想对扭转战局的林佑坤致谢,见他如此模样,倒不敢轻易上前了,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难以揣测朱由检的身份。

朱由检吐罢多时,面色苍白,强打精神微笑道:“林管家快快请起,若不是你和伙计们出手,咱们大伙儿今天可就全都要死翘翘了。却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林佑坤见朱由检没有责怪自己护卫不利,顿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虽然不太明白“死翘翘”这个词的涵义,却也听得出来朱由检语气中有嘉许之意,忙禀道:“那五个黑衣人已经全部毙命,六十五个劫匪也死了六十二个。伙计们还抓了三个活口,公子可要审问一番?”

朱由检轻轻颔首,林佑坤马上叫侍卫们将那三个被俘的劫匪押了上来。此时,车内被吓昏的包玉怜、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吴梦玫等人,刚刚悠然醒转,猛然见到三个满身血污的劫匪跪在车前,顿时又吓得尖叫起来。

郑拓海忙招呼手下的伙计,将女眷乘坐的马车赶得稍微远一些,又另找了一辆马车,请朱由检登车审问。

朱由检见郑拓海和李自诚损失了不少手下,也算得上是同舟共济了,忙将二人也请上车来。林佑坤却仍不放松警惕,除一名校尉受了轻伤,送入车内包扎以外,又将哨探前后左右撒了出去。

朱由检见跪在车前的三个劫匪均被五花大绑,神情委顿,终于踏实了下来,抖起威风道:“你们三个都是什么人,因何劫杀我们的车队?”

其中一个劫匪哆嗦着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不敢欺瞒公子,小的们实是从此地向北三十里外,大黑山上的土匪,共有六十多人,有个头领叫沈三。小的们平日也就敢抢抢周围村庄的穷老百姓,这官道上是很少来的。却不料今日有人给沈三通风报信,说是有一票大买卖,午后要从官道上经过。沈三想着大雪封路,应该没有官兵,就领着小的们装作饥民在此等候,若真有大买卖,这个年就好过了。却不知碰上了爷爷们,沈三这厮刚才也被杀了,只剩小的们几个。小的们过去都是些穷苦人家,万般无奈才当了贼,但是从来也没杀过人,万望爷爷饶小的们一命!”

林佑坤剑眉一挑,*问道:“是谁给沈三通风报信?”

那人怯生生地答道:“这个…却是不知,那人全身都穿着黑衣,又用青纱遮住了脸,小的们认不出他的模样。”再问却也问不出什么了。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郑拓海却道:“尤公子,此必是我们出城时,有歹人见财起意,从京师尾随至此,又联合本地的土匪一齐动手。”

林佑坤不置可否,对朱由检叉手道:“请公子的示下,善后事宜该如何处理?”

朱由检张口结舌,死了这么多人,他哪知道该如何处理。

郑拓海却赔笑道:“尤公子,林管家,鄙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检诧异道:“郑老板但说无妨。”

郑拓海忙道:“按理来说,贼人拦路抢劫,又死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应该报官的。但不凑巧的是,鄙人的车队里拉了不少犯禁的货物,如果报了官,官府扣车一查,不但鄙人吃不了兜着走,连尤公子和李公子也要受牵连。依鄙人的愚见,反正贼人已被杀了个精光,干脆咱们就继续上路,装作没这么回事,尤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郑老板手下的伙计死伤甚重,难道就白死了不成?这么多尸体,又如何处理?”

郑拓海却微笑道:“这些小事,不用尤公子担心。鄙人的伙计们,死了自有鄙人抚恤,受伤了自有鄙人养着。更何况俗话说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既做的是这种生意,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怨不得别人。至于这些尸体,就更好说了,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大雪再往上一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朱由检听得一阵心寒,想不到郑拓海是如此冷血。他用眼神询问林佑坤,却不料林佑坤也赞同道:“郑老板说的甚是,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还不死心地问道:“那这三个劫匪又该如何处理?”

林佑坤却冷笑道:“这个容易。”说着即叫过手下的一名校尉,耳语几句。校尉领命,与几名侍卫将这三人拖了下去。

朱由检正诧异时,校尉已经返回,也对林佑坤耳语两句。林佑坤微微颔首,随即对众人道:“现在一个劫匪也没有了。”

“人…杀了?”朱由检大惊失色,颤声问道。

林佑坤却轻描淡写地道:“此等贼人,留着也是祸害。公子,两位老板,如今天色将晚,荒郊野外甚不安全。前面十余里即到通州,依小人之见,还是抓紧时间赶路,进了通州城,咱们才算彻底脱险。”

郑拓海与李自诚此时才知道,林佑坤简直是个杀人的魔王,也吓得冷汗连连,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过他。见他发话,赶忙同声附和。

朱由检从前世穿越而来,那好歹也是个法制社会。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毒枭,或者人人唾弃的人贩子,也得经过公安局逮捕、审讯,再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一审二审,才能判处极刑,最后还得最高法院复核。一个大案办下来,拖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那些号称民主的国家,更有的废除了死刑,顶多判个几十万年的有期徒刑。那些恶行累累的犯罪分子,在监狱中往往过得还挺滋润。司法效率如此低下,时常让尤俭同学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时候感叹一番。

可眼见林佑坤如此干净利索,连送官都不送,直接将三名劫匪给咔嚓了,这效率不可谓不高,朱由检却更难以接受,心想这个时代的人命,怎的还不如前世的野生动物值钱?!

在林佑坤的护持下,朱由检默默地返回原来乘坐的马车中,车队随即再次启程。望着惊魂未定的几名女子,朱由检都不忍心再与她们讲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车厢内也沉默了下来。

随着车轮的转动,刚刚发生过血腥厮杀的战场,渐渐被抛在车队身后,越来越远。朱由检却在想,人,怎么能居然如此残忍,如此健忘!

一路无话,当夜色逐渐笼罩大地时,车队终于赶到了通州城。

若是在京师,此时已经闭关落锁了。但通州那并不高大的城墙内外,却仍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而为通州带来繁华盛景的京杭大运河从东南方向蜿蜒而来,此时虽早已封冻,却仍不失那磅礴的气象。运河两岸也有官道,运货的大小车辆络绎不绝,都要赶在深夜关城之前,进入通州。

望见城墙,总算彻底安全了。众人都松了口气,郑拓海首先开怀大笑道:“幸亏有尤公子和林管家在,虽然咱们这一路险象环生,到底是平安抵达通州。大恩不言谢,正好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也马上就开开锣,尤公子就请与鄙人同去赏花,顺便吃酒压惊。梦玫姑娘,今晚有这么多人为你助威,你可要好好表现,夺个天下花魁,也不枉尤公子救你这一场啊!”

吴梦玫闻听此言,却再也无法承受这一路的惊恐和忧惧,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带动着包玉怜与四姐妹也都哭起来,一时间梨花带雨,倒让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朱由检望着众美女,苦笑一声劝道:“好了好了,咱们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五十一章 梦红楼

朱由检一行人率领车队,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通州城。而后面很多来不及进城的车马旅人,就只能在城外露宿了。当然,这也是郑拓海用百两银子打典守城士卒的结果,否则,连他们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进得通州城,朱由检见城内其实并不很大,从西城门顺着城内宽阔的主干道向东望去,已可以看到远处的东城门。而城内的建筑也与京师的建筑形制相仿,所不同的是,少了些有司府衙和深宅大院,而酒楼茶肆、客栈赌场却是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反比京师更显热闹。

本次通州之行的目的地,也就是天下花魁总决赛的举办场所,乃是通州最大的妓院梦红楼。

其实这梦红楼离西城门并不太远,但由于街上车水马龙,人流量极大,又有小商小贩占道经营,郑拓海的车队行进十分艰难。不过几百米的路程,竟走了小半个时辰,也让朱由检同志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见识到了前世司空见惯的堵车盛况。

身处闹市之中,灯红柳绿,游人如织,众人的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车马暂时停住时,几名女子见周围做买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也终于恢复了活泼与热衷购物的天性,从车窗探出头去,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李自诚见状笑道:“尤公子,这通州有三宝,分别是烧鲇鱼、糖火烧和通州腐乳。吃腻了山珍海味,再来品尝这些当地小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郑拓海却打趣道:“非也非也,通州明明有四宝,李公子还少说了一宝!”

朱由检奇道:“还有哪一宝?”

李自诚戏谑道:“那必是老郑了,岂不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郑拓海却哈哈大笑道:“李公子太能开玩笑了,鄙人说的这一宝,就是这梦红楼啊!如没有这一宝,其余那三宝,也都不是宝了!”

朱由检抬头看时,街道北侧一座高大的四层建筑已经映入眼帘。在周围低矮而密集的民房映衬下,这座彩旗招展、灯火通明的精美高楼就更显鹤立**群。它的匾额高悬在四层之上,必须很费力地仰视才能望见,上书三个大字:梦红楼。

进入梦红楼的大厅,朱由检见此处比京师的上林苑更为宽阔,足有近百张桌子,此时已是高朋满座。郑拓海早已派人打前站,安排好了座位,不过只是在舞台前的第二排比较偏右的位置,看来在这里比他实力更强的还大有人在。

待朱由检等人入座,郑拓海又赶紧将吴梦玫送入后台,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见郑拓海跑前跑后极为热心,朱由检坏笑着问道:“郑老板既然这么喜欢吴姑娘,为她花了这么多银子,还参加什么花魁大赛?反正上林苑的人也没紧跟着,干脆带她一走了之,岂不更好?”

郑拓海笑答道:“尤公子说笑了,鄙人虽把梦玫带在身边,却在上林苑押了五万两银子,若是跑了,这五万两银子也就没了。再者一说,郑某在京师混迹多年,江湖上还有些小小的名气。若玩这么一手,以后在商界也不用混了!”

包玉怜听了却不以为然,鄙夷地小声嘟囔道:“喜欢人家还不为人家赎身,根本就是假情假意!”

郑拓海耳朵甚灵,听了苦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郑某早已有一妻四妾,家中那母老虎又甚是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让郑某把梦玫收入房中,不然我早就为梦玫赎身了。而且,郑某是粗人一个,常年在海外漂泊,一年中能与梦玫相聚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若将梦玫收了,却不是让她闺中寂寞,还要受那母老虎的气?”

包玉怜却根本不信,别过俏脸道:“那也好过青楼卖笑,曲意逢迎!”

郑拓海见包玉怜生气,因为她已是朱由检的人,自然不敢得罪,赔笑道:“小姐说的是,郑某对梦玫,自然是比不上尤公子对包小姐的情意之万一。尤公子对包小姐一见倾心,豪掷万金为小姐赎身,郑某自愧不如!”

包玉怜见扯到了自己身上,顿时飞红了脸,再也不肯言语,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这个人真的对我动情了么?还是只因为可怜我才为我赎身?天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他却为何偏偏选中了我?父亲是因他而死,又岂能与他有任何瓜葛?他身边美女如云,我身份如此卑微下贱,又怎能有那些非分之想?可我连他的那里都看到过了,以后又该如何相处?…”

一时之间,她芳心大乱,都不敢抬头看朱由检了。

朱由检却不知包玉怜片刻之间,已经动了这许多心思,还大大咧咧地与郑拓海、李自诚及林佑坤等人有说有笑。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健步登台,抱拳对全场来宾团团一揖,高声喝道:“欢迎各位大驾光临梦红楼!小人乃是梦红楼的掌柜李达通,今年轮到通州举办天下花魁总决赛,梦红楼能负责承办,又承蒙各位相公的厚爱,屈尊前来捧场,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在此谢过诸位!在群芳登场之前,小人想先给各位介绍一下今天的几位贵客!”

全场宾客此时都被他这开场白所吸引,无不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几位贵客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第一位,就是桐城的方以智方公子!”李达通跳下舞台,来到第一排正中的桌前,指着居中的一位年轻公子介绍道。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还有不少人窃窃私语道:“这就是在‘江淮四公子’中排名居首的方曼公方公子?‘凌云久动江湖气,杖剑时成风雨声”,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就是出自他手!”而更多的人则是满脸崇敬之情,起身为这位方公子鼓掌致敬。

方以智也潇洒地欠身离座,对人群拱手致意。

朱由检这货在前世不学无术,哪里知道这方以智是何方神圣。见别人鼓掌,他也只好跟着鼓掌。

见场内掌声稍歇,李达通又指着方以智身旁一位更为年轻的公子道:“这第二位,就是宜兴的陈贞慧陈公子!”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原来这陈贞慧不但也是“江淮四公子”之一,文名卓著,其父陈于廷更是东林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时官居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当时民间的文人学子,无不以结识东林党人为荣,当即就有一些人按捺不住想走近前与陈贞慧攀谈,但都被梦红楼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壮汉挡了回去,否则会场非得大乱不可。

“这第三位,”李达通面有得色,高声喝道,“还用小人多做介绍么?十四岁即刊刻《香俪园偶存》,如皋冒襄冒公子!有不知冒辟疆者否?”

这次朱由检终于发现一个自己知道的历史人物了。他在前世看过一部垃圾电视剧《董小宛传奇》,这冒辟疆与董小宛的故事倒也了解一些。在电视剧中,冒辟疆可是一个很有民族气节的著名文人,先是在南明朝廷中与奸臣作斗争,南明灭亡之后又终身不仕满清。而他与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爱情故事,也是这部垃圾电视剧的一条主线。

只是朱由检也知道,前世的那些电视剧,绝大多数都是编剧胡编出来的,与真实的历史,往往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远的不说,那些抗战神剧他可没少看,什么手榴弹打飞机、手撕小鬼子、抗日飞机头比比皆是,要是想从电视剧上了解历史真相,那还不如听听小布什或者奥巴马的演讲,实话还兴许更多一些。

全场如潮的掌声,才将朱由检从走神中拉了回来,见那冒辟疆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是一表人才。此刻他正矜持地对众人拱手作答,目光扫过全场,却突然在朱由检这一席上定了一定,然后才扫向别处。

朱由检不由得一愣,略过片刻才恍然大悟:这冒辟疆自然不认识自己,那郑拓海和李自诚也没什么好看的。他的目光之所以停留,自然是因为貌若天仙的包玉怜和孪生四姐妹。

“什么他妈‘四公子’,都是大老爷们,装毛装,谁还不知道谁啊?不过写几首歪诗,有啥可得瑟的?在前世,要说谁是诗人,那可跟骂他八辈祖宗差不多!”朱由检心中暗骂道。当然,这也只能是羡慕嫉妒恨的一种具体表现罢了。

此时李达通再次登台,高声道:“江淮四公子已到其三,剩下的一位侯方域侯公子,本来我们也曾盛情邀请。只因李香君李姑娘偶然风寒,无法成行,侯公子对李姑娘一往情深,也不前来了。”

全场又是一阵骚动,这次却不是因为侯方域不能来,而是叹息李香君的缺席了。

李达通接着道:“香君因病缺席,实是本届花魁总决赛的一大憾事。但‘秦淮八艳’的其余七位,现已悉数到场,诸位绝对会感到不虚此行!闲话少叙,天下花魁总决赛现在正式开始!”

众人又是欢声雷动。一棒锣响之后,全场寂静。

朱由检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登台,正烦躁时,一阵宛如天籁般的歌声,却从场外飘入他的耳朵。

第五十二章 董小宛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全场上千宾客,此时鸦雀无声,如醉如痴,连呼吸都快要摒住,只为让这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绝美女声,不受到一丝杂音的干扰。

半阙唱罢,从那敞开已久的大门处,歌者终于现身。但见她身材高挑,长发飘逸,眼波如水,粉颈含羞。而她的身上只有单薄的丝衣,如雪的肌肤在丝衣下若隐若现,引发了无数的遐想。一阵寒风吹过,衣袂飘飘,楚楚可怜,让人油然而生怜惜之意。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一边款步前行,一边曼声吟唱:“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直到一曲唱罢,她缓步登台,对台下深深一福,全场宾客才如梦初醒般,爆发出如潮的喝彩声!

而那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更是起身带头鼓掌道:“好一个‘香冷入瑶席’,青莲入场,正应此句!”。

那女子也专对冒襄这一席再次盈盈一拜,眼神中全是柔情蜜意。

朱由检见始终无人介绍登台的女子,忍不住问身旁的李自诚:“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叫‘青莲’么?”

还没等李自诚回答,旁边席上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鼻孔“嗤”了一声,鄙夷地道:“连位居秦淮八艳之首的董小宛董姑娘都不知道,还来观赏花魁大赛,真是暴殄天物!钱再多,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女子就是董小宛,怪不得她与冒襄眉目传情,看来至少这一部垃圾电视剧的剧情还是忠实于历史的。

林佑坤见这名书生对朱由检颇为无礼,却是勃然大怒,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腰间的宝剑。

朱由检见势不妙,赶忙将林佑坤拉了一把,压低声音道:“干什么?别动不动就拿刀动枪的,这人又不是劫匪!”

林佑坤见朱由检发了话,当然不敢造次,沮丧地垂着头退在一旁。

那书生见朱由检不敢吭声,更加趾高气扬,高高扬起下巴,对朱由检不屑一顾。却不知如果不是朱由检,他现在早已经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了。

李自诚见状,低声劝慰朱由检道:“尤公子,权且忍一时之气,勿要和这酸儒一般见识。这人有功名在身,真要闹起来,咱们未必讨得好果子吃。”

朱由检奇道:“李公子又如何知道他有功名?他脑袋上又没贴着标签。”

李自诚闻言莞尔一笑道:“尤公子倒也风趣得紧。您看这人腰间佩玉,寻常百姓若佩玉,是要获罪的。”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俗话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官府连这都管,也未免管得太宽了罢?”

“官府管得就是这么宽。洪武年间,普通农户都可以穿丝衣,商人却不能穿,否则就是死罪。”李自诚面带讥讽地说道,“但农户家贫,穿不起丝衣。商人富有,却只敢在家穿丝衣,真让人可发一笑!幸亏这些年来世风渐变,官府也不大深究这些事,否则,鄙人只好换一套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来观赏这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了。”

说话间,董小宛谢过众宾客,就要退场。众人却不肯放她回后台,高声吵嚷着要她再唱一曲。董小宛无奈,只得又唱了一曲《苏幕遮》。

朱由检从京师的上林苑到现在的梦红楼,也听过了不少曲子。初听时尚觉十分新鲜,听多了,毕竟有些千篇一律,如出一辙。这货在前世对流行音乐倒挺感兴趣,偶尔也愿意去歌厅吼两嗓子,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无论是吴梦玫、高英儿还是董小宛,所唱之曲均是典雅悠扬、婉转低回,虽古色古香,却总是不太对他的口味。

而董小宛是江南人氏,唱腔之中还带了些吴音,更让朱由检感到不知所云。耐着性子听了几句,他竟有些意兴阑珊了。

林佑坤见朱由检心不在焉,而郑拓海、李自诚却正听得入神,趁机悄悄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今日袭击车队的匪徒,绝不是普通的盗贼。依卑职看来,竟像是冲着殿下来的。”

朱由检猛吃了一惊,下午那刀光剑影的血腥场面重又浮上心头,赶忙问道:“何以见得?”

林佑坤分析道:“一般的盗贼,不管如何凶残,目的只为求财。但今日所遇的劫匪,却只顾杀人,对车上的财物倒是漠不关心。尤其是车队后方那五名黑衣人,武功精湛,下手狠辣,且宁死不退,又未留下任何可以泄露身份的蛛丝马迹,更让人生疑。”

朱由检回想着下午遭袭的情形,不由得连连点头。尤其是想到五支利箭冲着自己面门飞来的一刹那时,再次吓得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林佑坤接着道:“卑职以为,很可能殿下行藏已经泄露,而有些十恶不赦之徒,想要对殿下不利,还故意伪装成匪徒抢劫,以免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朱由检心想那还用问,肯定是魏忠贤和他的爪牙干的好事。

“当时再返回京师已来不及,所以卑职才同意随郑拓海的车队进通州城。方才我已派手下星夜返回京师,密报万岁,请万岁加派人手,接殿下回宫。同时知会驻扎在本地的通州卫,暗中严密布防。一俟京师来人,殿下即可返京。”

朱由检见林佑坤都给自己安排好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虽然知道林佑坤是为自己好,但他才出宫两天,还没玩够,马上又要打道回府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而且,包玉怜如何安置,与李自诚又如何合作,将来自己又如何亡命天涯,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头绪。如果匆匆回宫,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出来,又是什么时候出来。到那时候,恐怕已是物是人非,连黄花菜都凉了。

此时,董小宛已是一曲唱终。全场又是一阵掌声和欢呼声,无不被董小宛那精美的歌喉和我见犹怜的风韵所折服。

董小宛又对众宾客深深一拜,眼神扫过全场时,却看见朱由检正愁眉苦脸,呆若木**地望着自己,不由得黛眉微蹙,心想这人倒与旁人不同,难道是不喜欢我的才艺?

此时董小宛正是全场的焦点,她这莫名其妙地一皱眉,众人也都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还茫然不知的朱由检。

全场顷刻间一片哗然,朱由检立时成了众矢之的。众宾客还以为他对董小宛的表演不满意,惹得美人蹙眉,均对他怒目而视。

尤其是冒襄,见竟有人让自己的心爱之人蹙眉不快,登时心头火起。但他素有涵养,又自恃身份,只是冷冷地瞥了朱由检一眼,并未发话。

朱由检心中大叫冤枉,这不是躺着中枪么?自己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没认真听讲,连前世的老师还允许上课睡觉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又干嘛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好在董小宛也并未深究,鞠了个躬转身下台去了,众人也就不再关注朱由检。这货也松了口气,心想哥要是这小暴脾气真没忍住,一拍桌子一瞪眼,旁边这位林佑坤简直比藏獒还猛,见谁咬谁,非得制造个通州惨案不可。

下一个登台的却是吴梦玫。她早已精心梳妆过,丝毫看不出受到今日事件的影响,唱了一曲黄庭坚的《水调歌头》。

平心而论,吴梦玫不论是姿色还是才艺,都不逊色于董小宛。但明代江南文气远胜北方,出席天下花魁总决赛的,也多是南方的文人学子,自然更喜欢同样出身于江南、又是名满天下的董小宛。

吴梦玫虽是京师名妓,在名气上可就比董小宛差多了。一曲终了,除了郑拓海等人疯狂叫好以外,其他人却是应者寥寥。

朱由检心中倒颇有些为吴梦玫鸣不平,他早看出来了,其实这些所谓的公子、文人,也不过是和前世的明星粉丝一个德性:只要认准了一个偶像,那就死捧到底。哪怕这个偶像放个屁,那都是香的。如果这个偶像还有个竞争对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在网上用水军淹死。说“傲慢与偏见”吧,实在有点高抬他们,还是“脑残”这个词最为贴切。

正感叹时,吴梦玫退入后台。停了片刻,却有几名梦红楼的杂役上台布置,摆了一桌一椅,又小心翼翼地搬上一样乐器,轻轻放在桌上。

朱由检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却不敢大声问了,生怕再次遭到嘲讽,只得小声问身旁的包玉怜。

包玉怜斜了朱由检一眼,轻声道:“这不是古筝么?连这也没见过?”

在这一刻,朱由检简直无地自容,只想变出一把吉他来,对全场一千多人大声吼叫:“知道这是啥不?这叫guitar!”

第五十三章 陈圆圆

舞台刚刚布置就绪,突然全场灯火尽灭,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台下的人群立即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时有人高声喝问:“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们摸着黑观赏天下花魁么?”

“快些掌灯,本公子怕黑!”

“退钱!…”

在这一片噪杂之声中,林佑坤却是高度紧张,悄然抽出宝剑,又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此处不甚安全,请随卑职先退出大厅!”

让他这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中发毛,只得被林佑坤扶持着站起身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我怕!”包玉怜和四姐妹却颤声问道。

林佑坤恶狠狠地斥道:“禁声!都给我在这坐着!”

朱由检却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他知道女人天生对黑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若将这几名妙龄女子抛在这里,万一给吓休克一两个,又该如何是好?如再有好色之徒趁机揩油,那自己可就吃大亏了。而且自己都吓跑了,却把女人留在危险之中,也未免太怂了一点。

于是他止住林佑坤,摸着黑对郑拓海、李自诚说道:“人有三急,我先出去方便一下啊。几位女眷怕黑,也跟着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嘿嘿嘿嘿。”

林佑坤忍不住跺脚叹息。他本想悄无声息地带朱由检溜出大厅,朱由检却出声说话,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无遗。而且,他还非要带上几名女子,更增加了护卫的难度。若真有刺客趁机行刺,林佑坤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护得周全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林佑坤只得硬着头皮,让朱由检揽着几名女子的手,自己则在头前开道,摸着黑慢慢向大厅门口挪去。

好不容易蹭到大厅门口,朱由检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这货有幽闭恐惧症,比那几名女子更为害怕,若是时间再长一点,没准就尿裤子了。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的舞台之上,传来流水般的“叮咚”之声。本来嘈杂不堪的大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大厅的灯火仍没有亮起,台上黑漆漆一片,也根本无法看到演奏者的身形样貌。但随着那珠落玉盘般空灵的音符,一个个从古筝中跳跃着着飞向全场,所有的宾客都被深深地吸引。既然漆黑一圈不能见物,很多人倒索性闭上双眼,只是用耳朵和心灵静静地聆听。

乐曲初起甚缓,如泣如诉,让听众的心情随之起伏不定。之后却又渐转急切,似在一股脑地倾诉那撩人的闺怨,闻者无不为之揪心。之后,却又渐归沉寂,如同春梦消逝,了无痕迹。

就在听众摇头叹息、意犹未尽之时,那曼妙的歌声和着古筝的旋律,突然在舞台响起:“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歌罢弦住多时,全场仍鸦雀无声,久久沉浸在那如诗如画的意境中。良久,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好!”人群才如梦初醒般沸腾起来,掌声和叫好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此时全场灯火重新大放光明,朱由检这才看清台上之人,乃是一名年仅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正盈盈立于台前拜谢众人。

他这才知道,刚才全场灯灭并非是演出事故,更没有什么刺客,而只是精心的设计,让宾客不睹其人,纯以乐曲和歌喉被打动。此女子之自信,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时大厅内灯火通明,全场观众都各安于位,只有朱由检等人打算躲出去,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顿时一片哄笑之声响起,纷纷讥笑他胆小如鼠。

朱由检此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心中不住地埋怨林佑坤,赶忙携着包玉怜等人重返座位。郑拓海还打趣道:“尤公子不是去方便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乐曲太美,我又给憋回去了,嘿嘿嘿嘿。”朱由检讪笑着答道,同时也注目观看台上的女子。但见她高挽云鬓,露出修长的粉颈;在浓密而弯曲的刘海下,一双美目正顾盼生情;精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示着她与生俱来的江南特质;而她身上雪白的长裙,更将她那淡雅清新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端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

“圆圆此曲,让人不由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冒襄再次起身恭维,周围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圆圆?这位该不会就是秦淮八艳之一、后来导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的那位陈圆圆吧?

“冒公子过誉了,奴家愧不敢当。”那女子对冒襄深施一礼,正欲退场时,众人哪里肯让,纷纷高呼:“陈姑娘,再来一曲!”

果然是陈圆圆!朱由检心想今天真算是不虚此行,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不大的功夫就见到两位。又琢磨着如果吴三桂要真是因为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才彻底下定决心降清,那么自己现在如果把这位“红颜祸水”拐走的话,历史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正胡思乱想之际,陈圆圆已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再度开口献声。这次唱得却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众人又是哄然称妙,气氛较刚才更加热烈。很多陈圆圆的粉丝更是大赞,同样是水调歌头,陈圆圆的这一曲更见功力,而刚才吴梦玫的那一曲,就显得青涩稚嫩,难以入耳了。

朱由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陈圆圆与吴梦玫的演唱其实各有千秋,很难说谁比谁更好一些。只不过陈圆圆的拥趸更多,众口铄金,吴梦玫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更让他感到纳闷的是,两人所唱的明明是两首不同的词,曲调却是完全一样,这可就没劲了。相较之下,因为他在前世听过邓丽君、王菲等版本的《但愿人长久》,已经先入为主,此时再听陈圆圆的版本,倒如同一个蹩脚的翻唱,就更觉得别扭。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曲调旋律跟前世的流行音乐相比,节奏普遍较为舒缓,这货听得无趣,又兼白天遇袭精神过于紧张,此时稍一放松,竟将陈圆圆那优美的歌声当作了催眠曲,听着听着把头一歪,居然睡着了。

陈圆圆一曲唱罢,谢过全场宾客,本欲退场,却也和董小宛一样,在观众席中发现了朱由检。没办法,谁叫这货太过于扎眼,别人都在那拼命鼓掌叫好,他却吹着鼻涕泡,打着小呼噜,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这曲《水调歌头》本是陈圆圆精心准备的保留曲目,唱罢也颇为自得。却不料竟有朱由检这号人物,居然听得呼呼大睡起来,陈圆圆顿时心生恼怒,俏脸也沉了下来。

自陈圆圆登台起,坐在第一排的冒襄就死死地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恨不得用自己热切的眼神将陈圆圆融化。陈圆圆变了脸色,他自然也第一个发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发现又是朱由检这货惹得美人芳心不悦,不由得勃然大怒,挺身而起,来到朱由检这一桌前,用力敲击桌子道:“这位兄台,醒醒!”

朱由检小呼噜打得正美,冷不防被惊醒,倒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啊…?怎么了?”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尊姓大名?”冒襄强压怒火,咬牙问道。

朱由检自然看出冒襄对自己很不客气,但他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冒襄,只得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叫尤俭…”

“尤公子,你因何一再扰乱会场?”冒襄忿忿地问道。

“我啥时候扰乱会场了?”朱由检莫名其妙。

此言一出,全场宾客哄堂大笑,皆因“啥”这个字乃是极俗的市井俚语,但凡念过几天书的,都不屑于说出这种辱没身份的字眼,而改用其他文雅一些的词汇替代。

此时听朱由检口出粗言,众人更料定了他土财主的身份,无不讥笑他胸无点墨,却也来附庸风雅。

冒襄也满是嘲讽地微微一笑道:“刚才小宛献唱时,全场叹服,尤公子却为啥面带不屑?圆圆的《水调歌头》又有哪里不好,尤公子为啥竟听得睡着了?公子既对音律一窍不通,又为啥要来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为啥??”

他这几句反问,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朱由检的语气,把满堂宾客逗得捧腹大笑。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可有点挂不住了。他心想这冒襄也太可恶了,你想要巴结董小宛、陈圆圆,也用不着当众给哥这么大的难堪啊!

一怒之下,他拍案而起,大吼一声道:“你不是冒屁泡冒公子么?你是从哪只眼睛看出来,本公子不通音律?!”

第五十四章 冒屁泡

却说朱由检受不得冒襄的挑衅,当场反唇相讥,与他顶撞起来。冒襄字辟疆,他却故意说成“冒屁泡”,一下子将冒襄的形象贬损得十分不堪。

这也是朱由检引以为豪的本领之一,在前世,他给同学取外号也是信手拈来,虽然因此挨过不少顿胖揍,却总是恶习不改,乐此不疲。

而且,他也不让林佑坤出手制止冒襄。因为他很清楚,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像冒襄这样自恃清高的文人,是绝对不会出手痛扁自己的。

既然没有挨打的危险,只是斗斗嘴,这货倒颇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在前世他通宵上网的时候,可没少在语音聊天室泡着,天南海北的骂人话基本上都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骂三分钟不重样,那都是最低标准。

这“冒屁泡”三字一出口,全场宾客均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冒辟疆”与“冒屁泡”虽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冒襄本是一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模样,只因被朱由检起了这个外号,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他在浴盆中泡澡之时,大冒屁泡的恶心情景。

就连台上的陈圆圆,也被朱由检这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先是掩口轻笑,后来越想越觉得有趣,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了,终于笑得花枝乱颤,连腰都笑弯了。

这冒襄自幼饱读诗书,颇负盛名,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又何曾受过如此恶毒的讥讽。此时见自己居然成为全场的笑柄,就连自己最钟情的陈圆圆都在笑话自己,立时气得脸上变了颜色。

而全场宾客中,也有不少人早就瞧不上冒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今天眼见冒襄处处抢了风头,尤其是秦淮八艳中的两位董小宛和陈圆圆,似乎都对他颇为有意,很多自恃才高八斗的文人更是愤愤不平,只恨没有机会与冒襄较量一番。

而此时突然冒出来个朱由检,一句话便将冒襄骂得狗血喷头,倒大得众人之心。有些好事之徒,竟为朱由检叫起好来,显然是把二人的争吵,当成了一场好戏。

这冒襄不但以诗文著称,对音律倒也颇为精通。他见朱由检嘴硬,当即冷着脸道:“尤公子请勿口出污言秽语!您既通音律,我这里正好有一张乐谱,就请先过过目,指正一二,不知意下如何?”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刚才只是一时恼羞成怒,才对冒襄反唇相讥,他又哪里懂得什么古代音律。但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本子。

打开看时,却见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些字有的朱由检能认得出,有的却似日文的假名一般,只是某些汉字的一部分偏旁部首,既不知是何意,也不知该如何去读。这货只得挑着自己认识的,结结巴巴地念道:“工、人、尺、上…”

众人初听他念时,还觉莫名其妙,过了片刻,却突然笑成了一片。冒襄大为得意,冷嘲热讽道:“尤公子,您既通音律,该不会连乐谱都不识吧?那不念工、人、尺,而是音高的标记!”

朱由检顿时脑门冒汗,他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就更别说这古乐谱了。但现在认怂那可就糗大了,只得嘴硬道:“认识乐谱,不见得就能写谱;能写谱,也不见得就能写出好曲子来。本公子自有独门乐谱,写出来你照样不认识!”

冒襄长笑一声,将乐谱一把夺过,轻松地跃上舞台,双手递与陈圆圆道:“圆圆,自今夏姑苏一别,已有半年不能得见芳颜。冒襄时时思念圆圆,夜不能寐,这才历时半月,谱得此曲,聊慰相思之苦。如蒙圆圆不弃,就请试演之,也让这位尤公子听听,冒某会写谱不会!”

陈圆圆接过曲谱,略略浏览一遍,却是喜上眉梢道:“好曲,真是好曲!奴家可否试演一番?”

“此曲本就是为圆圆而作,正要聆听圆圆的妙音!”冒襄笑呵呵道。

陈圆圆谢了冒襄,当即取过一把琵琶,按照乐谱边弹边唱起来:“天与灵根出异闻,岭南桃竹未曾分。春心岂料成孤篇,薄命何缘托此君。露井淇园谁接叶,碧瑶琼玉自同芬。子猷不问重来看,误入仙源棹白雪。”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与冒襄同桌的陈贞慧起身赞道:“果然好曲!辟疆此诗,虽明咏夹竹桃,实则以花喻人,精妙之至。此曲幽微淡雅之处,非陈姑娘不能演绎。辟疆兄与陈姑娘如此默契,真真羡煞旁人!”

见众人一片附和之声,冒襄洋洋自得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以为如何?您既云有独门乐谱,必能谱出更好的曲子来,何不让大家一起见识见识?”

朱由检见冒襄如此嚣张,而众人也多站在他那一方,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心想要是拿不出什么玩意,那可就只能把脑袋扎到裤裆里走出去了。他眼一闭心一横,暗道只能出绝招了,当即大喝一声:“谱曲就谱曲,有什么了不起的!”

冒襄见刚才朱由检连工尺谱都不认识,根本不相信他会谱曲。他存心要看朱由检的笑话,借此狠狠教训他一番,当即命从人取来笔墨纸砚,对朱由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不才亲自为尤公子研墨,请公子赐教!”

朱由检上前接过毛笔,哆哩哆嗦地在纸上写了起来。这货在前世上小学书法课就没及格过,连拿毛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得也是歪七扭八,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周围的人见了无不掩口而笑。

不多时,朱由检将笔一掷,对冒襄嚷道:“写完了,拿去看吧!”

冒襄接过来看时,却见纸上鬼画符般写满了根本看不懂的符号,不由得哈哈大笑,将纸张双手举起,高声问道:“这上面是什么,各位可能识得?”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朱由检却辩解道:“谅你也不识货,这叫简谱!闪开,我也将谱子交给陈姑娘,让陈姑娘唱给大伙儿听,看看谁谱的曲子更好!”

说着也跃上舞台,将他的“乐谱”交给陈圆圆。陈圆圆低头一看,却蹙眉道:“这位公子,请恕奴家才疏学浅,识不得您的乐谱!”

朱由检一怔,这才意识到陈圆圆自然也不可能认识几百年后才传入中国的简谱。此时台下已有人起哄道:“你这厮捣乱也捣够了,滚下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气得脑门子上青筋暴起,都快赶上咆哮帝马景涛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道:“都给我闭嘴!陈姑娘,你既不识简谱,可否找个僻静之所,我一句一句教你唱,你学会之后再登台唱一遍?”

“你想得倒美!”台下有人大声道,“如此不学无术,还想找这种低级的借口与陈姑娘同处一室,真真卑鄙无耻!”

朱由检终于黔驴技穷了,他气得脸色苍白,呆立在台上,手臂都在不住地发抖。林佑坤见势不妙,已经挺身而出,想先把朱由检护送出去,回来再让通州卫的人将梦红楼的人全体拿下。尤其是那个冒屁泡,更得当着朱由检的面一剑杀了,让他出了这一口气。

“公子不必恼怒,请随奴家到后台。”陈圆圆却出人意料地说道。

朱由检的腰杆顿时直了起来,在全场宾客,尤其是冒襄的惊诧与注视中,大摇大摆地跟着陈圆圆回到了后台。林佑坤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朱由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顿时冷汗淋漓。

陈圆圆将朱由检引至专供她化妆休息的小室,不等朱由检说话,却诚恳地开口道:“这位公子,音律乃是雕虫小技,就不懂也没什么丢人的,您又何必与冒公子为这点小事动气呢?这后台外有条小路,您就从这里出去,不必回前台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陈圆圆还是不相信自己。不过,她能将自己引入后台,让自己免于当众受辱,他还是觉得十分感激。

眼见这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与自己萍水相逢之下,竟是如此体贴,朱由检心中一荡,暗想无论如何不能缩卵,当即将胸脯一拔道:“我为何要逃跑?这真的是乐谱,不过是我自己发明的,姑娘自然看不懂。其实这首曲子,词还是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我先唱一遍,姑娘请听!”

他当即把现代版的《但愿人长久》唱了一遍,同时心中暗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简谱就算是哥发明的了!还有台湾音乐大师梁弘志,以及邓丽君、王菲,剽窃了你们的版权,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多时,一曲唱毕。其实他这嗓子跟破锣有得一比,吼个摇滚可能还差不多,唱这种优美婉约的歌曲就纯属胡闹了。

但陈圆圆却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此曲若用皮阿诺琴与梵婀玲伴奏,不知是何韵味?”

第五十五章 但愿人长久

皮阿诺、梵婀玲,是什么东东?朱由检莫名其妙地想着。那肯定不是传统的乐器,否则不会有如此怪异的名字。

但当他被引至另一个房间,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架复古式钢琴,以及挂在墙上的小提琴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皮阿诺”就是piano,而“梵婀玲”则是violin的音译。

而这个房间的主人,竟是今晚首个登台的董小宛。

陈圆圆兴奋地对董小宛道:“姐姐,这位公子为苏学士的《水调歌头》重新谱了一曲,曲调新奇,既非乐府,也非宋词元曲,倒与西洋歌曲有几分相似。不知姐姐可否与我登台,姐姐拉梵婀玲,我弹皮阿诺琴,一同试演此曲?”

紧接着,她就将《但愿人长久》简单哼唱了一遍。朱由检在一旁听着,心想她只是刚刚听我唱了一次而已,竟然能一个音符也不错地重哼出来,真是个音乐天才!

董小宛听毕,眼中也放出光彩道:“没想到《水调歌头》重新谱曲后,竟有不同的韵味!”

但她又蹙眉道:“只是这两种乐器的配乐,岂能一蹴而就,今夜立即登台,恐怕是来不及了。”

朱由检见二人为难,忙说道:“这个不难,我将配乐的旋律哼给二位姑娘听,不就行了?”

他在前世是天后王菲的死忠粉丝,而这首《但愿人长久》,早被他听过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就连伴奏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即将这首歌又唱了一遍,还同时连比带划,在需要突出伴奏旋律的地方,模拟拉小提琴和弹钢琴的动作。

陈圆圆与董小宛天分极高,听完之后当即试演了一遍。朱由检惊讶地发现,竟然与王菲的原唱相差不远!看来音乐不但无国界,就连时间的鸿沟也可以轻松逾越,这首经典名曲就这样随着自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以前!

正在此时,前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陈圆圆听了笑道:“姐姐,看来你我要快些出去救场,不要让人误解了尤公子才好。”

全场宾客正等得不耐烦,突见朱由检重返舞台,而紧随其后的,竟然是陈圆圆托着小提琴,与董小宛联袂登台,惊呆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如潮的喝彩!

林佑坤也终于松了口气。如果朱由检再不现身,他可就要不顾一切地闯入后台去寻找了。

而包玉怜却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醋意涌上心头,暗暗地想:“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能将这两名绝色女子同时请上来?”

当梦红楼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将沉重的钢琴搬上舞台,台下的人群更是一片惊呼,就连冒襄也诧异地问道:“敢问二位仙子,此二物是什么东西,作何之用?”

朱由检抢先答道:“土老帽,连钢琴和小提琴都不知道?”

“钢琴、小提琴?这是尤公子为皮阿诺琴和梵婀玲取的名字么?这两个名字却好!”董小宛欢叫道,然后对冒襄解释,“这钢琴和小提琴,是从西洋舶来的乐器,小宛也是刚刚得到,冒公子不识得,倒也不足为奇。”

“西洋舶来之物,皆为奇技*巧。我中土既有黄钟大吕,亦有洞箫牧笛,已经尽善尽美,要此二物又有何用?”冒襄不悦地道。

“冒公子此言差矣!”陈圆圆却娇声道,“音乐未必要以中外之别来分高下。外邦音乐别具一格,也颇有值得借鉴之处。就以琵琶来说,不也是西汉年间,从西域传入中原的么?既然琵琶能大行其道,也许有朝一日,钢琴和小提琴也可登大雅之堂。”

“好!说得好!”朱由检高声赞叹。他没想到,陈圆圆竟有如此的远见卓识,在前世那学钢琴和小提琴的孩子满大街都是,倒是被她一语言中。

冒襄见陈圆圆居然向着朱由检说话,不由得心中大恼。他钟情于陈圆圆,还远在董小宛之上,于陈圆圆身上也花费银两不下数千,但陈圆圆总是巧妙地与他周旋,从未让他一吻芳泽。

今日见陈圆圆竟为一陌生人当众反驳自己,还道是她对自己并无一点情意,只不过借题发挥,让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但冒襄素负才名,又是个极其争强好胜之人,众目睽睽之下岂肯服软。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气极反笑道:“既如此,就请二位仙子用西洋乐器,试演这位尤公子谱的曲子,也让我等饱饱耳福!”

陈圆圆与董小宛相视一笑,当即各据其位,演绎起这首《但愿人长久》来。董小宛演奏钢琴,唱前半阙;陈圆圆拉小提琴,唱后半阙。

朱由检见二人虽然对曲调略显生疏,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珠联璧合,也不由得击节叫好。尤其是二人的嗓音,董小宛声音飘逸中略带凄楚,与天后王菲倒有几分神似;而陈圆圆歌喉圆润,温情脉脉,比那一代歌后邓丽君也不差半分。

一曲终了,除了朱由检拼命鼓掌,全场宾客却是呆若木**,只因谁也不曾听过西洋乐器演奏,更不曾听过这种自由的曲调。半晌,一些董小宛和陈圆圆的忠实粉丝才稀稀落落地跟着鼓起掌来,但也仅是礼节性的,并非真正能够欣赏这场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演出。

冒襄更是出言讥讽道:“此曲怪诞不经,全无半点雅意,可惜了二位姑娘的好嗓音!”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跟着附和起来。陈圆圆和董小宛见自己的演出并不成功,也不由得红了脸,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朱由检没想到这么好听的歌曲,在这个时代竟不受欢迎,一时也慌了神。但见到冒襄那副得意洋洋、没事找抽的表情,他也绝不甘心让这家伙就这么压倒自己。

正郁闷地茫然四顾之际,他眼神扫过“梦红楼”的牌匾,突然灵机一动,又一条毒计涌上心头,当即高声喝道:“这钢琴和小提琴,就如同阳春白雪,庸俗之人自然无法欣赏。二位姑娘不必生气,我这里还有一曲,不用西洋乐器。我们仍回后台演习一遍,再来唱给大家听。冒屁泡,你还敢让我教么?”

冒襄大怒道:“你这厮好生惫懒!好,本公子今日就任你放肆,若这次再扰诸位之耳,本公子要你立即滚出去,永远不许再见圆圆与小宛二位姑娘!你可敢答应?”

朱由检也把脖子一梗,无赖地笑道:“那万一大伙儿觉得我这一曲比你刚才那一曲更好,你怎么办?”

冒襄撇嘴道:“那怎么可能?!”

“你还别说不可能,”朱由检讥讽道,“是不是心里已经怕了?”

“谁怕你来!”冒襄终于中了朱由检的激将法,脱口而出道,“若你的曲子真的胜过我,我冒襄立誓,与圆圆、小宛此生再不相见!”

董小宛闻言大吃一惊,忍不住嗔道:“冒公子,你…”

她自出生即名隶南京教坊司,十来岁就已经是红遍金陵的头牌妓女。多年的青楼生涯,让她见惯了男人的丑陋与薄情。而冒襄则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让他为之倾心的男子。他英俊潇洒,文采风流,出手豪爽,肯为自己一掷千金。从第一次见到他,董小宛就已经芳心暗许,此生若能脱离苦海,定非冒襄不嫁。

可惜冒襄后来又认识了陈圆圆,比对董小宛更为热心。董小宛虽大失所望,却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冒襄能回心转意,重回自己的怀抱。她与陈圆圆早就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为此还专门私下央求过陈圆圆,千万勿要让冒襄得逞。因此,陈圆圆才对冒襄若即若离。

但董小宛的一片痴情,换来的却是冒襄一怒之下,当众亲口说出的“此生再不相见”,真是字字椎心!而且,他只是因与别人斗气,就将董小宛当作赌注压了上去,这也让董小宛清楚地知道,冒襄其实与那些垂涎自己才貌的臭男人,并无多大不同!

在这一瞬间,她万念俱灰,伤心欲绝,泪水夺眶而出。

冒襄见董小宛当众堕泪,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但大庭广众之下,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假装没看见,铁青着脸,狠狠瞪着朱由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圆圆见董小宛伤心落泪,忙将她拉回后台,温言劝解道:“冒公子一句玩笑而已,姐姐不必当真!”

朱由检也跟了过来,涎着脸道:“董姑娘,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吧!”心中却暗想道,冒屁泡,像你这种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见异思迁、玩弄女性的伪君子,撞上了你大爷我,算你倒霉!本来历史上你是抱得美人归的,现在,你再也休想把董小宛这朵鲜花,往你那坨牛粪上插了!

董小宛此时已恢复了常态,拭了拭眼角,微微一笑道:“不干尤公子的事,是我痴心妄想了。尤公子,您不是说还有一曲么?”

朱由检欣然领命,当即把准备好的曲子唱了一遍。唱罢多时,却见董小宛与陈圆圆均是低头默然不语。

朱由检心虚地问道:“怎么,这一曲…也不行?”

两位绝色名妓缓缓抬起头来,却都是满脸泪痕!

第五十六章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高高的舞台之上,随着陈圆圆哀婉低沉的古琴伴奏,董小宛眼噙热泪,深情吟唱。

只唱了一句,全场宾客立即停止了对朱由检、以及二位名妓的猜疑,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听着这天籁之音。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台上的董小宛闭上双目,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似已与这支曲子融为一体。而伴奏的陈圆圆,泪珠也如同断线一般,不时滴落在琴弦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台下千余名听众,此时无不被这支满腔惆怅、无限感慨的曲子所深深打动。而那些眼窝子浅的,从此曲联想到自己年少轻狂之时,也曾与邻家少女花前月下,私定终身;怎奈父母之命难违,有情人难成眷属,只能抱憾终生。这些感情平时只被深深隐藏着,却不料今日在不经意间,被这支短短几十字的曲子在瞬间从心头勾起,再想抑制已不可能,不由得泪眼滂沱。

尤其是那包玉怜与梅兰竹菊四姐妹,她们与台上的董小宛、陈圆圆也曾同为天涯沦落人,对二人合演曲中的那份痴情更能感同身受。虽在台下,她们却觉得此曲正是为自己所作,那歌声正是从自己心底所发!

“啊~~~~啊~~~~~~~~~”董小宛一咏三叹,将这曲《枉凝眉》唱罢,便再也不能自持,当场痛哭失声,也不理全场宾客,转身奔向后台去了。

此时,台下哭泣之声也响成一片,更有人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只有冒襄面如死灰,呆立在当场,神经质地不住喃喃道:“水中月、镜中花,水中月、镜中花…”

猛然间掌声响起,却再也不曾停息。

台上的陈圆圆收摄心神,正欲寻找将此曲教授给自己的朱由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连他的那些随从,也都仿佛消失在了空气里。她怔怔地望着刚才朱由检所坐的那一席,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谁,从何而来?他又如何能写出这样的曲子?”

而此时的朱由检,倒并非想玩什么神秘,而是隔了一昼夜,身上的剧毒再次发作,不得不赶紧回客栈,让包玉怜再次金针过穴了。

次日一觉醒来,朱由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回想起昨夜的经过,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被冒襄迫得走投无路,竟然将电视剧87版《红楼梦》中的主题曲拿来凑数。虽然一曲震惊全场,总觉得不甚光彩。

但他也发现,自从昨夜之后,包玉怜与四姐妹看自己的眼神完全变了,既不是奴婢对主人的惶恐与谦卑,更没有曾经的叛逆与冷漠,而是充满了崇拜与怜爱,好像自己成了她们的梦中情人一般。

朱由检心中老大不好意思,同时也悲哀地想,如果不是这首《枉凝眉》,自己在她们的心目中,也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如果自己连王爷也不是,那在她们心中又如何?搞不好,连坨屎也不如!

正一边瞎琢磨,一边胡乱吃着早餐之际,林佑坤突然进来禀报:“启禀公子,昨夜那名姓陈的姑娘前来求见。但她说在客栈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想请公子到她的车上一叙。”

陈圆圆找我干啥?难道她被这一支曲子感动坏了,竟要以身相许?那历史岂不是就要上演大反转了?朱由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忙不迭地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见这货又恢复了常态,包玉怜和四姐妹一头黑线,终于不得不痛苦地明白,以他的境界,那首曲子的一个字、一个音符,都不可能是他写出来的。

此时天色刚刚开始放亮,街上来往的行人还不是很多。朱由检一头钻进停在客栈外的马车车厢,果然见陈圆圆端坐车中。此时的她并不像昨夜登台那样浓妆艳抹,而只是略施粉黛,却更显清纯柔美。

陈圆圆见朱由检上了车,嫣然一笑道:“尤公子早。”

“啊…早,早,陈姑娘早!”朱由检正如同痴呆一般贪婪地欣赏着陈圆圆,半晌才回过神来,狼狈地答道。

陈圆圆见了,又是嫣然一笑才道:“奴家冒昧而来,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嘿嘿嘿嘿!”朱由检憨憨地笑道。

“奴家第一次来通州,正想游玩一番。听说运河畔有一座燃灯佛舍利塔,乃是通州胜景,不知公子可有时间陪奴家去走走?”陈圆圆略带羞涩地问道。

“好啊,我马上叫管家准备车…”朱由检刚说了一句,陈圆圆却狡黠地道:“公子不要带其他人,乘奴家的车就可以了。”

“这个…”朱由检一时语塞。他当然愿意和陈圆圆同乘一车,但恐怕林佑坤绝不会答应。

“好啦,奴家和公子开玩笑呢。如果奴家所猜不错,昨日与公子同桌的那四位孪生女子,应该是您的侍女;而另一位小姐气质高贵,对您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紧张在意,可是公子的妾室?公子必是对她们情深意重,即使到了青楼这种地方,仍将她们带在身边。奴家又岂敢与公子独处一车,惹您的美眷生气呢?”

朱由检听着陈圆圆略带戏谑的猜测,只得呵呵傻笑,心中暗叫惭愧。其实他倒想见一个爱一个,将天下美女尽数推倒。只可惜身中剧毒,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正说话间,四姐妹却拉着包玉怜从客栈中冲了出来,喜笑颜开地道:“陈姑娘,我们四个都是尤公子的婢女。如果您想邀请我们公子出游,就让我们也沾沾公子的光,把我们也带上同去吧!我们久闻您的芳名,只恨无缘相识呢!”

朱由检苦笑一声,敢情这几位也是陈圆圆的粉丝。

陈圆圆微笑道:“几位姐姐既有此雅兴,奴家敢不从命?这位小姐…”

不等她发问,包玉怜赶忙羞涩地解释道:“我只是尤公子的医生,并非他的家眷。”

陈圆圆忙关切地问道:“哦?原来尤公子有疾在身,却不知是何疾病?有无大碍?”

朱由检顿时老脸一红,包玉怜赶紧为他掩饰道:“不过是有些痰喘的旧疾,不妨事的。”

最后朱由检与包玉怜、四姐妹都挤上了陈圆圆所乘的马车,林佑坤独自骑马相随。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路之上,车厢内莺声燕语,几名女子一见如故,聊得十分开心,倒把个朱由检给晾在了一边,搞得他十分尴尬,好像在偷听女生宿舍的卧谈会一样。

此时,太阳逐渐越爬越高,通州城也终于从夜的苦寒中苏醒过来。穿城而过的运河两畔,是两条宽阔的街道,而街道的另一侧,则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店铺。此时,这些店铺纷纷开张,街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新的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车马沿着运河,一路向北而行,不多时,停在一座高塔之前。众人纷纷下车,在此经过的路人,见一群美若天仙的女子,如众星捧月般护持着朱由检下车,个个艳羡不已。

朱由检下了车抬头观看,见一座雄伟的宝塔矗立在眼前。塔身呈八角形,共十三层,每层的砖石上都有精美的浮雕佛像,无不刻得惟妙惟肖。全塔悬铁铃数千枚,寒风吹过之时,铃铛清脆作响,经久不息。而最为奇特的是,高高的塔顶之上,还长了一棵榆树。

陈圆圆微笑道:“尤公子,此即是通州八景之首的燃灯佛舍利塔了。相传此塔始建于北周,距今已有千年之久。嘉靖年间一次地震之后,塔基倾斜,在重修之时,却发现了埋在地宫中的一颗佛牙与数百粒舍利。奴家早慕其名,一直想来礼佛,今日终于得偿所望。”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陈圆圆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他又不由得想起,在历史上,陈圆圆自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便跟随吴三桂由北至南,一路打到云南昆明。当吴三桂做上了雄踞云贵的平西王之后,陈圆圆却感罪孽深重,带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一代名妓,命运却如落花飘零,真让人可发一叹。不知有了自己的穿越,她还是否会重蹈覆辙?

陈圆圆却不知朱由检的心事,见他面带肃容,还道他也信佛,赶忙净了手,虔诚地双掌合十,在塔基莲台之下盈盈叩拜。

包玉怜及四姐妹却不信佛。她们见此处景致优美,又是雪后初霁,一时童心大起,竟欢叫着打起雪仗来,渐渐跑得远了。

朱由检自然也不信佛,但见陈圆圆如此虔诚,倒也不好造次,只得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良久,陈圆圆才缓缓起身,美目中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轻声道:“公子可知,昨夜小宛姐姐已经连夜动身,返回苏州去了。”

第五十七章 通州惜别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使得千年古塔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隐藏在塔中的燃灯古佛像,也被这缕阳光暂时照亮,宝相庄严,不喜不悲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朱由检在塔前听说董小宛已经连夜离开,倒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不是要连赛三日么?董姑娘与陈姑娘昨日技惊四座,极有望摘下花魁,怎么还没有结果,就先行离开了呢?”

陈圆圆叹了口气道:“这都是些虚名,无非是过眼云烟罢了。姐姐位居‘秦淮八艳’之首,早已名满天下。她又生性恬淡,原不想来参加什么花魁大赛。只因冒公子一再相请,她才不辞车马劳顿,千里北上。昨夜之事,她深恼冒公子,执意要返回苏州。奴家苦劝不住,也只得让她去了。”

朱由检忙假装叹息道:“啊呀,可惜,可惜!”心中却幸灾乐祸,暗想那冒屁泡这辈子也别想再与董小宛亲近了。这就叫惹我朱由检,整你没商量!

但一想到昨日刚与董小宛相识,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在历史上,董小宛早早仙逝,一抔黄土掩芳魂,令人扼腕叹惜。不知自己的穿越,能否影响这位名动天下的女子的命运?想到此处,不觉惘然。

陈圆圆见朱由检默然不语,还道是他对董小宛一见倾心。不知为何,她的心头竟闪过一丝妒意,勉强微笑道:“姐姐临走之时,要奴家来寻公子。若公子他日前往苏州,请一定至姐姐处小坐。对了,敢问尤公子,昨日那曲《枉凝眉》,真的是公子所作么?”

朱由检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把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红楼梦》据为己有,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实不相瞒,此曲乃是曹雪芹所作。”

陈圆圆的眼中顿时放出光亮:“不知这位曹公子现在何处,奴家能否一见?”

朱由检心想曹雪芹还得过个一百来年才出生,我又从哪里给你找去。只得顺口撒谎道:“曹公子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想要见他一面,却难!”

陈圆圆闻听此言,神色立即黯然起来,轻轻叹息。

朱由检见陈圆圆沮丧不已,心中倒有些不忍,忙安慰道:“曹公子虽然不好找,但他偶尔会寄信给我,信中往往有些他刚作的诗词。前几日我还收到一封,里面有首《葬花吟》也非常精彩,…”

陈圆圆信以为真,大喜道:“真的?公子可否现在就念给奴家听?”

朱由检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为啥要说《葬花吟》呢?那可差不多是《红楼梦》里最长的诗了。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背诵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背到此处,朱由检已是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后面的词句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陈圆圆却已听得痴了,喃喃地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曹公子此诗,怎么竟似为奴家而作!…”

朱由检正自张口结舌之际,林佑坤匆匆走上前道:“公子,老爷来信,家中有急事,请务必速归!”

朱由检听了大吃一惊。原来所谓“老爷”,正是他与林佑坤事先商量好的暗号,代指天启。如今天启急召自己回宫,不知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还是京师有何变故?

不管如何,圣命难违,再想与美人多盘桓一刻亦不可得了,朱由检只得与陈圆圆拱手作别。

陈圆圆见朱由检突然要走,恋恋不舍,眼含热泪道:“公子匆匆而去,这首《葬花吟》奴家尚未听全,不知今后还能否相见?奴家不日也要返回金陵,重回那粉窟之中,还不如这残花有处葬身!…”

朱由检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信口胡诌道:“陈姑娘,佛不是曾经曰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既不愿回金陵,干脆一走了之,反正也没人紧盯着你。”

陈圆圆泫然欲泣道:“奴家身在乐籍,天下虽大,无处安身!况且,奴家的赎身银高达二十万两,就算有人想为奴家赎身,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

朱由检最见不得女人哭。在前世从电视里一看到那些苦情片,他都得赶紧换台,否则过不了几分钟,也得跟着人家哭个稀里哗啦。此时见陈圆圆如此难过,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陈姑娘不必担忧,赎身的事,包在我身上!谁想为你赎身,我借钱给他!”

“尤公子此话当真?”陈圆圆惊喜地问道,但随即她黯然低下头去,“奴家猜测,公子不会借钱给他的…”

“本公子有的是钱!你说那人是谁!”其实话一出口,朱由检就有些后悔了,二十万两白银,那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满打满算,自己全部的资产还不一定够呢!如果要是掏完钱陈圆圆跟了自己,那还算值;可是为他人做嫁,自己不成新时代的活雷锋了么?但在陈圆圆面前,他又不好反悔,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打掉牙自己吞了。

“就是那冒襄冒公子!”陈圆圆鼓足勇气说道。

“他呀!…”朱由检顿时满头黑线。

陈圆圆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奴家刚才是与公子开玩笑呢!就算冒公子要为奴家赎身,奴家还不肯依他呢!否则,奴家就再也无颜与小宛姐姐见面啦!”

此时,林佑坤已安排好了马车,并将包玉怜和四姐妹都送至车上,整装待发。朱由检只得与陈圆圆依依惜别。

当车走出去老远时,陈圆圆还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娇声喊道:“公子若有了曹公子的新诗,请一定誊写一份,寄到金陵烟雨楼!”

朱由检也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扯着嗓子喊道:“陈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吴三桂的人?”

陈圆圆诧异地喊道:“不认识!”

“如果见了吴三桂,千万不要搭理他!”朱由检倾尽全力,对着渐行渐远的陈圆圆高呼。

“尤公子说什么,奴家听不清!公子保重!…”陈圆圆的马车转过一个弯,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声音却还远远地飘过来。

包玉怜见朱由检过了许久,仍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笑着讥讽道:“公子既这么喜欢圆圆妹子,干脆给她也赎身,岂不更好?”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打岔道:“陈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包小姐的妹子了?”

包玉怜假装发怒道:“我们几个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刚才我们来时,已在车上约好义结金兰。圆圆妹子还替小宛姐姐做了主,也算上她一个。等他日遇到小宛姐姐,再正式焚香叩头,完成仪式。这么重要的事,公子刚才竟没有听见?是不是只顾欣赏圆圆妹子的姿色了?”

朱由检看了看梅兰竹菊四姐妹,见她们也用眼神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顿觉哭笑不得,看来刚才可不是一般的走神啊。

不多时,车马已出了通州城。忽然,后面一人快马追来,边追边喊:“尤公子留步!”仔细一看,却是李自诚,朱由检忙吩咐车马停住。李自诚追到跟前滚鞍落马,喘嘘嘘地道:“尤公子因何不辞而别?”

朱由检这才想起,李自诚指望着和自己谈大生意,为此不但从京师跟到通州,还花费巨资为包玉怜赎身。自己倒好,把人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顿觉不好意思,忙笑道:“京师突有急务,走得太过匆忙,请李公子勿要见怪。”

“尤公子说得哪里话来!”李自诚见朱由检不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大定。他见官道边有一酒肆,当即邀朱由检在此歇脚,说是要与他饮酒作别,其实仍是找机会与他商谈业务。

酒过三巡,林佑坤开门见山地道:“尤公子,实不相瞒,我们陕西商帮最近在经营上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困难,急需资金周转。因此,若尤公子还有闲置的大宗银两,小人愿意提供抵押,并且提供比之前更高的利息。不过,尤公子为何一定要坚持抵押呢?”

朱由检心想,在前世我那可怜的老爷子误信“高收益、零风险”的所谓“民间借贷”,将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十几万血汗钱投了进去,结果别说利息了,连本金都打了水漂。那些非法集资的哥们拍屁股走人,老爷子却气得住了院。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这前车之鉴,不管是谁,不管你说得口灿莲花、天花乱坠,哥岂能再轻信?

第五十八章 商业谈判

官道旁的酒肆大多是这样,一幢四处漏风的木板房,几张破烂的桌椅,一个脏兮兮的掌柜兼伙计。南来北往的客商,即使是腰缠万贯,到了这里,照样也得用几乎永远不刷的碗筷。

朱由检与李自诚的商业谈判,正是在这样一处酒肆里,就着一碟花生米、三两老白干、半斤猪头肉,艰苦地展开了。

“经商之道,诚信为本。”李自诚诚恳地说道,“我们陕西商帮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至今已有二百余载。若因区区几万、十几万两银子就赖账或拖欠本息,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朱由检当然不能把前世的遭遇说出来,只得往大里说道:“我想要放的银子,可不止几万或者十几万两,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如此大的金额,自然不能仅凭李公子红口白牙一说,就轻易放给你。”

“而且,”朱由检故意卖个关子道,“这些银子,我占的份额只是一小部分。大东家身份显赫,亲自出马多有不便,这才委托我出面办理。若不能给他一个可靠的保证,我也无权擅自决定。”

其实他说的“大东家”,当然指的是天启,但李自诚却以为他说的是某位手握重权的高官,自然也不好多问。

听朱由检说有上百万两银子可以动用,李自诚更是不肯放过,沉思片刻道:“尤公子所言,亦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小人完全可以理解。之前小人也曾想到这一节,所以才允诺尤公子,可以提供抵押。却不知尤公子此次想往敝号存入多少银两,又想要什么抵押?”

朱由检盘算了一下,不算蕊儿的私房钱,自己让管宁搬入文华殿的银子有五万多两,再加上赌棋赢管宁的一万多两,大概七万两左右。但是黄金却有整整一万两,按照现在一比九的比价,就相当于白银九万两了。

照这样计算,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现金,就有大概十六万两白银。至于那些珍宝古玩,以及那些中外春宫图,就不好估算价值了,想来也不会太少。反正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朱由检早就想把他们从宫中转移出来,以后跑路之时,可就方便多了。

想好之后,他对李自诚说道:“我这第一次,打算先存十五万两银子。却不知李公子可以提供什么作为抵押?利息多少?”

李自诚闻言大喜。要知道,前日朱由检卖家具所得的十二万两银子,可是四家银号平分。即使如此,李自诚刚刚得到的三万两,对资金的周转已是极大的帮助。就连他为包玉怜赎身垫付的二万两,也是从这三万两银子里出的。若真能一次入账十五万两,就可做些大宗生意,一下子赚个盆满钵溢。

想到此处,李自诚更加坚定了谈成这笔大生意的决心,狠狠心道:“利息可按每月二厘。至于抵押,小人在关中有三百顷田产,按照市价,至少也值三十万两银子。将这些田产的地契抵押给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李自诚原以为自己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朱由检肯定能一口应允了。孰料朱由检翻着眼皮算了半天,微微一笑道:“我还欠李公子一个大人情,怎好意思要这么高的利息。前面那十二万两银子,不是一厘五的月息么?这次也还是按一厘五算吧。但是这个抵押不行。”

李自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着问道:“尤公子主动降息,如此慷慨,小人感激不尽。但这田产的价值已经二倍于您的本金,为何您…”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李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嫌抵押物价值低,而是不愿意接受田产作为抵押物。”

李自诚诧异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田地每年收获粮食,财源稳定,更可百世传承,是极好的产业。我等经商之人,每有余资,谁不买田置地。却不知公子为何不愿接受田产抵押?”

朱由检却明白,土地这玩意在前世之所以叫不动产,是因为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动。若是太平盛世,投资不动产还行。可现在是乱世,没准过不了几年,清军就要大举入关了,别说三百顷田地,整个大明江山都得易主。到时候八旗兵走马圈地,你还拿着地契跟人家讲理?不一刀剁了你才怪!

不过这些道理,自是不能对李自诚明言。朱由检微微一笑道:“这个怎么说呢?我自幼不事稼穑,只对经商感兴趣,良田千顷到了我的手里,早晚都得荒芜掉。却不知贵商帮有哪些赚钱的店铺商业,尤其是江南、岭南地区的?”

朱由检之所以提出要江南、岭南地区的产业,是因为他觉得清军入关之后,由北向南统一全国,先是击败李自成,然后灭掉南明的弘光政权,到底还是花费了些时间。尤其是岭南的两广地区,更是几年以后才彻底平定。有了时间上的缓冲,自己的闪人大计成功的机会可能会更多一些。

李自诚沉思片刻,迟疑地道:“我们陕西商帮虽然商行天下,但业务以西北、西南地区居多。江南地区,那是徽商、浙商、潮商的地盘,竞争十分激烈。说到稳赚的买卖,我们在岭南的澳门倒是有三家洋行,分别经营粮米、茶叶和瓷器,一年也能净赚个一二万两银子。不过这三家洋行加起来,资产总共也就在五六万两之间,抵不得公子的十五万两。”

“澳门?”朱由检顿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那不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么?”

李自诚莫名其妙:“葡萄牙人?公子可能搞错了罢,澳门只有佛郎机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佛郎机”是中国古代对葡萄牙人的称谓,赶忙改口道:“对对对,就是佛郎机人!却不知贵帮如何将生意做到了佛郎机人那里?”

李自诚笑道:“佛郎机人,其国离我大明不下万里。嘉靖年间,一艘佛郎机人的船只自南洋而来,因风暴受损,停泊在澳门,便在那里定居下来,且要与我国通商。

“其时海匪猖獗,朝廷恢复海禁,本不欲与之通商,更有廷臣屡屡上奏章,建议驱逐佛郎机人。但佛郎机人对朝廷甚为恭谨,又曾派兵助水师剿匪,更与横行南洋的红毛人矛盾极深。朝廷经过几番争议,权衡利弊,终于同意佛郎机人定居澳门。”

“但朝廷将佛郎机人限制在澳门一隅,不得进入内地半步。因此,佛郎机人想与内地通商,必须通过我朝人开设的洋行才能进行。为防止当地人与佛郎机人暗通款曲,又限定洋行只能由外地商人开办。我们陕西商帮通过前任两广巡抚的门路,也办了这三家洋行。这粮食、茶叶和瓷器,都是佛郎机人急缺的物资,因而销路极好。但佛郎机人在南洋斗不过红毛人,航路也大受影响,贸易量毕竟不算太大。”

听了李自诚的介绍,朱由检心想,这澳门倒是清军入关后,不可多得的一片净土。就连台湾都在康熙年间让施琅给拿下了,可从没听说清政府打过收复澳门的主意。若将来能躲到澳门去,老外就认识钱,凭着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富,在那当个土豪劣绅,问题应该还不大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当即爽快地道:“李公子,不用再多说了,就以这三家洋行做为抵押。”

李自诚闻听此言喜出望外。他虽然搞不懂朱由检的逻辑,但眼见稳赚不赔的买卖上门,又岂有不做之理。

两人当即草签了抵押协议,又约定了一些诸如银钱交接之类的详细事宜。待全部议定,已经是午后的未时三刻。

林佑坤等得焦躁,不住地进来催促朱由检赶快上路。李自诚见大功告成,也拱手道:“小人不日也将南下,安排敝帮的漕粮北运事宜,与公子就此别过。若公子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只管派人到京师宣武门外的关中会馆传话便是。”

二人分别之后,朱由检一行人也抓紧时间赶路。无奈一是时间早已过午,二是雪后道路难行,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太阳已经落山,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京师了。

林佑坤只得对朱由检道:“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今夜不妨去那里投宿。”

朱由检点头应允。不多时,见前面的官道边果然有一处房舍,在黑夜中露出点点灯火。他诧异地问道:“原来驿站就在这里,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留意?”

车上的梅剑、菊剑、竹剑却想起,那时候朱由检正和包玉怜及兰剑头靠头睡得香甜,还看得出来,必是做了些甚是低俗不堪的梦,忍不住都掩口偷笑起来。

马车来到驿站门前,却见大门紧紧关闭着。林佑坤诧异道:“这驿站的驿卒们也太懒了些,怎么刚刚入夜就关了门?”当即跳下马走上前去,用力砸门。

砸了许久,听得里面隐约传来几句吵嚷之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隔着厚重的大门喊道:“驿站已经住满了,贵客请去别处投宿吧!”

第五十九章 通州驿

“放屁!”林佑坤怒道,“今天下午,我明明已派人提前来通知你们,房间不是都已订好了么?”

里面的人无奈地答道:“实在对不住,本驿站今夜有要员进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即使是预订了房间也不行。贵客还是另寻他处吧!”

林佑坤身负护送朱由检的重任,岂敢在雪夜赶路?他当即勃然大怒,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高喊:“什么狗屁要员?废话少说,赶紧开门!”

此时,门内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刚才答话的驿卒竟惨叫起来。

林佑坤正纳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隔着门缝透了过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赶紧给咱家滚蛋!东厂番子在此,要是再敢聒噪,咱家活剥了你的皮!”

林佑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驿站是让东厂的人给占了。当即冷笑一声,后退十几步,突然疾步冲向高墙,纵身而起,手脚并用,在墙上轻点几下。四米多高的院墙,竟被他一跃而过。

朱由检在车内看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所谓“飞檐走壁”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之中,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如今眼见为实,这才知道古代武术博大精深,只因后世尚武精神荡然无存,才导致这些高深的功夫逐渐失传。

却说林佑坤越过高墙,轻飘飘地落在驿站宽敞前院之内。大门内的几名东厂番子大吃一惊,纷纷掣出刀剑,高声呼喊:“有刺客!”

一瞬间,从驿站前厅呼啦啦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各持刀剑在手,将林佑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林佑坤见状冷然不惧,只将剑鞘高高举起,厉声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何物?”

众番子中为首一人身着褐色长衫,腰缠玉带,足蹬皂靴,正是刚才发声的太监。他定睛一看,却大惊失色道:“这不是…腾骧右卫的林佑坤林千户大人么?”

林佑坤扫了他一眼,见也是熟人,当即撇嘴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领班大人,孙吉祥孙公公!孙公公好大官威,林某倒怕让公公把皮剥了呢!”

孙吉祥忙换了一副嘴脸,满脸赔笑道:“咱家哪里知道是千户大人,否则就是借咱家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将千户大人拒之门外啊!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开门!”

原来东厂虽然在宫外横行无忌不可一世,却惹不起宫中四卫。就连东厂督主魏忠贤,见了四卫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也得客客气气的。这孙吉祥虽然是东厂十二掌班之一,在东厂内掌握实权,却也很知道分寸。腾骧右卫的千户,官职虽只有五品,却是皇帝的贴身护卫,绝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林佑坤却不依不饶地道:“下官奉万岁密谕出宫公干,今夜早已在此预订了房间。却不知孙公公因何要让下官吃个闭门羹?”

孙吉祥脑门冒汗,不住地解释道:“千户大人万勿见怪,咱家真的不知道您已经预订了房间,否则绝不能有此误会。况且咱家也有苦衷,不得已才封了驿站…”

“有何苦衷,不妨说来听听!”林佑坤冷笑道。

孙吉祥见招架不住,只得实言相告道:“其实咱家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和九千岁的严命,从山海关将钦犯熊廷弼、王化贞押解进京。因大雪封路,今夜无法赶回京师,这才宿于驿站。这熊廷弼、王化贞是朝廷要犯,咱家也是怕走漏了消息,为防不测,才封了驿站,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还请千户大人宽恕则个!”

林佑坤也知道辽东新败,朝野震惊,天启大怒,将熊廷弼、王化贞锁拿进京议罪的事。他知道这是大案,孙吉祥如此谨慎,倒也无可厚非。因此才脸色平和下来道:“既如此,倒是下官错怪孙公公了。现在已经入夜,下官也有皇命在身,不知能否将下官预订的房间仍拨给下官?”

孙吉祥忙不迭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由检却不知里面的情况,见林佑坤迎了出来,倒也没有多想,率领众人进了驿站。

此时,驿站的驿丞才敢上前殷勤招呼。而孙吉祥也不敢探听林佑坤到底有什么皇命,早率领几十名东厂番子返回各自的房间。

朱由检第一次进驿站,倒觉得十分新鲜。转过照壁,即是宽敞的前院。前院正中,有一座高高的鼓楼。再向北,则是气派的前厅,透过前厅,隐约还可见后面的客房,至少也有几十间之多。前厅两侧,还有宽阔的过道供马匹通过。

驿丞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前厅,殷勤地送上酒菜。朱由检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这里的长官?敢问贵姓大名?”

那驿丞并不敢胡乱猜测朱由检的身份,见问到自己,忙满脸堆笑地回答:“贵客说笑了,卑职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哪敢称什么‘长官’。卑职王长保,您唤卑职‘老王’即可。”

朱由检倒觉得“老王”这个称呼颇有现代感,笑着问道:“老王,你这驿站共有多少间房,多少驿卒,多少匹马?”。

“回贵客的话,通州驿共有鼓楼一间、正厅三间、后厅三间、送礼房三间、库房两间、廊房十间、马神庙一间、马房十四间、厢房十六间、驿丞房一间。驿卒共十六名,马四十三匹。”

“规模不小啊!”朱由检笑道,“这驿站一年得有不少拨款吧?你薪俸又有多少?”

老王听朱由检发问,却咧嘴道:“实不相瞒,这通州驿每年朝廷拨款只有几百两银子。区区这点银子,既要应付过路官员的迎来送往,又要喂养马匹,保持邮路畅通,哪里够使?别说几百两,就几千两也不够。就这样,通州驿已经几个月没领到拨款了。卑职按例有岁俸四十二石,就只算本色俸也应每月一石。但不怕贵客笑话,卑职从打担任驿丞,就一次也没领到过。”

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诧异地问道:“这岁俸和本色俸有何区别?如果领不到俸禄,那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老王笑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岁俸’就是朝廷规定的名义上的俸禄;而这‘本色俸’,才是真正必须要发给官员的实际粮米,其余的叫做‘折色俸’,均以他物按一定折算比率替代,或折绢,或折银,或折宝钞。如今国库空虚,连本色俸都发不出来了,那些折色俸又尽是些一文不值的宝钞。如果驿站要是没点进项,那还真要喝西北风了。”

“照你前面所说,驿站是个花钱的地方,能有何进项?”朱由检追问道。

老王腆着脸微笑道:“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道道,既然贵客问起,卑职也不敢隐瞒。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摊派’二字。”

“向谁摊派?”

“那自然是本县的百姓了。”老王侃侃而谈道,“比如马匹,县里每家农户,都要给驿马提供草料。但这马可不是什么草都吃的,咱们这的草根本不行,都是从外地运来的。老百姓拿不出草料,就得折成银两交上来。”

“再比如劳役。驿站里的驿卒,可都是没有任何俸禄的。老百姓要么出劳役,来驿站当驿卒,要么交些银两,充抵劳役。而且这驿路每年都要大修,人工自然也是本县百姓。出不了人工,那也得交银子。总而言之,不多弄出些名目来填补窟窿,驿站根本无法运作。”

朱由检听得暗暗心惊,他原以为古代的老百姓无非就是交点田赋,不管是十税一还是五税一,交完公粮,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听老王一说,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劳役。这还只是驿站,其他各种苛捐杂税,还不知要有多少!老百姓负担如此沉重,时间久了,不造反才怪!

他望着满桌的酒菜,心想这都是本县百姓的民脂民膏,自己在这大吃二喝,却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连顿稀粥都喝不上。

想到此处,他也没了胃口,赶紧匆匆吃了几口,即推说身体不适,离开前厅,前往后面的客房。

谁知一进后院,立刻看到院内停放着两辆高大的木囚车。囚车之内铺了些茅草,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问林佑坤是怎么回事。林佑坤压低声音道:“这两辆囚车压的是朝廷钦犯,一个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个是前辽东巡抚王化贞。”

朱由检心头猛地一沉。他那日在望海楼上听几个书生谈论,也曾提到熊廷弼和王化贞,但只是寥寥几句,语焉不详。至于这两人是如何被后金杀得大败,辽东局势现在到底如何,却是一概不知,真想当面问个清楚。

但转念一想,历史的进程看来无法改变,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这两人又是朝廷钦犯,自己虽是王爷,但好像也没权力审问,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他这样想着进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客房,刚想喘口气,却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第六十章 广宁之败

一阵高过一阵的争吵声,从隔音效果一般的隔壁房间不停地传来,听得一清二楚。但这不是朱由检在前世所熟悉的两口子吵架,而是两个男人在激辩。

其中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道:“熊大人,你两次出镇辽东,之前未有大的败绩,这我承认。但是化贞要问,你一味龟缩城内,就能打败建虏?要知道,皇上是要我们收复辽东的,你就算守得再好,能守回辽东半寸土地否?”

另一个又高又急的声音马上反驳:“王大人,你倒是主动出击了,可结果如何?六万大军,六万啊!朝廷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消耗了多少银两和粮草,几年时间才攒下这点家当。你可倒好,上任不到三个月,败了个干干净净!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妄言‘收复辽东’,真让人可发一笑!”

朱由检听得入了神,已经知道这必是两位钦犯,熊廷弼和王化贞了。如今他们两人已经沦为阶下囚,却还在为辽东的军事部署争论不休。

林佑坤忙道:“这两个人吵得也太凶了,东厂的人怎么也不管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殿下,要不卑职过去申斥他们几句,让他们安静些?”

朱由检却阻止道:“不必,本王正想听听辽东情况到底如何。”

此时,包玉怜又要为朱由检金针过穴了。其他人忙退了出去,朱由检一边被包玉怜脱了个光光溜溜,一边趴在床上,仔细听着熊廷弼和王化贞继续争吵。

只听王化贞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战不利,就弃千里国土!我如今战败了,熊大人可以说我纸上谈兵,不懂军事;但熊大人徒守辽西几年,枉称辽东经略,不但未能收复辽东半寸土地,徒靡钱粮,就连建虏的首级也没斩几个。我是否也可以说熊大人畏敌如虎,只知自保,置祖宗江山于不顾呢!”

“你胡说!”熊廷弼愤然道,“廷弼本是一介书生,若真是贪生怕死,大可在六部里混日子,只要假以时日,混个阁臣也不是很难,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万历三十六年,廷弼巡按辽东之时,早就提出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思路,那时候建虏还未如现在这般势大。若朝廷能用廷弼之策,严整边备,浚濠缮城,抚顺、开原、铁岭又何至于被建虏偷袭得手?!开、铁既失,沈阳、辽阳又岂能独善其身?”

“既然熊大人当时也知道建虏不成气候,何不趁其弱小,一举歼灭?”王化贞也激动了起来,“乃养虎为患,坐视建虏将女真诸部一一兼并,终呈尾大不掉之势!”

“你说得倒轻巧!”熊廷弼悲愤地说道,“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余载,人多谓其骁勇善战,却不知他其实只是在蒙古和女真各部之间挑拨离间,让其自相残杀。待其厮杀已毕,再以首级冒功邀赏。观其任用私人、虚报兵额、克扣军饷种种行径,这样的人带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若他真能与建虏一战,也不会在万历三十四年,主动放弃辽左六堡!要说养虎为患,也是他李成梁,而非廷弼!待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遭弹劾去职,廷弼巡按辽东之时,此虎已非幼虎!”

王化贞却不依不饶地道:“熊大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李成梁虽去,其部属仍在。谅那时建虏能有多大实力,若早行剪灭,也不至于有今天!”

熊廷弼气呼呼地道:“王大人,辽东将骄兵乱,常常不听调遣,你恐怕比我还深有体会吧!此亦李成梁遗留的重大祸患,他是辽东人,手下将官不是同族就是同乡,竟将辽东边军变成了他一人之私兵!李成梁虽死,那李永芳、孙得功、李如柏、祖大寿、吴襄之辈,皆是一样作风。平日里拥兵自重,骄横跋扈;待圣上严旨切责,不得已上阵之时,除了一味索要钱粮,杀敌之勇气和决心连半分也没有!

“此等兵将,枉称辽东铁骑,若是守城,倒还可一用。真要与建虏野战,则是望尘莫及,一触即溃。廷弼力主以守为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熊廷弼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辽东兵不堪使用,朝廷先后从全国各地调兵二十余万,钱粮无算,也不见熊大人有寸功可表!”王化贞仍不服气地道。

“你是说那萨尔浒之战吧!”熊廷弼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抗声言道,“王大人不要将杨镐的那一笔烂账,也算到熊某头上!若细论起来,辽东兵虽骄横,到底曾经打过。那调来的兵久疏战阵,战备松弛,比辽东兵更差。杨镐又是一介书生,只会夸夸其谈,真打起仗来,却是一窍不通。朝廷让他经略辽东,实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萨尔浒一战,建虏兵马不下五六万,战力勇悍。那杨镐既不知彼又不知己,十余万人马诈称四十七万,分为四路并进。分兵冒进,此乃兵家之大忌!就算不分兵,胜负亦未可知,分了兵就更不用说了。那贼酋奴尔哈赤只采用叛贼李永芳的一条计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就将杨镐的十几万人马各个击破。此战也再次证明,我军野战根本不是建虏对手,只宜谨守城池。”

说到李永芳,王化贞难得地赞同了熊廷弼一次,咬牙切齿地道:“李永芳、孙得功这两个奸贼,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我以为李永芳当初不得已才降贼,尚有迷途知返之意,这才约他做为内应。孰料他竟趁我不备,引建虏精兵突袭西平堡。西平堡一失,我大军整备虽尚未完毕,也只得仓促出援,这才导致三万援军全军覆没!”

“若仅仅如此,我军虽遭败绩,至少仍可保广宁不失。可恨孙得功这狗贼,出援西平堡与敌遭遇,就是他在尚未败绩之时,率先大呼‘兵败’,弃军奔逃,导致援军一败涂地。逃回广宁之后,他竟又挑动广宁驻军哗变,然后开城迎贼邀功!呜呜呜…”说到伤心之处,王化贞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熊廷弼颇有点幸灾乐祸地嘲讽道:“王大人,你就有孟姜女的本事,哭得倒长城,也哭不死建虏啊!当初王大人初任辽东巡抚之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时你怎么跟我说来?‘六万大军,三月荡平建虏’!现如今你那六万大军又在何处?”

王化贞抽泣着恨恨道:“熊大人,你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此次辽东之败,难道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当日孙得功虽引一部守军哗变,广宁失守,但贼酋奴尔哈赤并不信任孙得功,一连数日都没有入城。熊大人就在广宁数十里外的右屯,何不引军平叛?”

不等熊廷弼反驳,王化贞又连珠炮般地发问道:“即使广宁不可复得,辽东尚有四十余镇吧?全辽十五万兵马,即使去掉六万,还能剩余大半吧?若能收集散兵,步步为营,奋勇抗敌,即使建虏兵锋再盛,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于旬日之内,尽取全辽之地吧?

“熊大人因何在右屯不听化贞苦苦相劝,非要一意孤行,将全辽军民尽数撤入山海关?如此一来,平阳桥、西兴堡、锦州、大淩河、右屯卫、镇宁、镇远、镇边、大清堡、大康堡、镇武堡、闾阳驿、小淩河、松山、戚家堡、盘山驿、塔山堡、中安堡、双台堡等四十余镇,苦苦经营数十年,至此一旦尽失!辽西百姓来不及逃入关者十余万众,全被建虏驱至辽河东岸,尽遭屠戮,简直惨绝人寰!…”

熊廷弼好不容易等到王化贞喘气之时,赶紧气咻咻地道:“王大人,你不要倒打一耙!我虽为辽东经略,这军政大权可全在你王巡抚大人的手上。不错,辽东兵马有十五万之众,但我在右屯,手下有多少军马?只有四千!你指望让我这四千人,去抵挡建虏的五万大军,再加上孙得功的三万叛军?!待到全局崩坏、不可收拾之际,你王大人才想起我这个辽东经略了,才想受我节制、好让我替你背黑锅了。早干什么去了?我熊廷弼虽生性耿直,却不是傻子!”

朱由检趴在床上听着熊廷弼和王化贞不停争吵,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悲哀。虽然他早已知道历史大概的进程,但今夜听了这两人的“详述”,才知道了其中的许多细节。

战备松弛、将骄兵懦、轻敌浪战、将帅不和…到底哪一条是明军屡战屡败、终至丢了整个江山的根本原因?朱由检本就搞不明白,让这两人一顿争吵,就更加搞不明白了。

但有一件事,这货还是搞得明白的,那就是每次包玉怜为他金针过穴,他的小兄弟总是异常兴奋。

墙那边,两个人身陷囹圄,却还在为军国大事争论不休;墙这边,两个人坦诚相见,却不能有半点的暧昧心思。

不知明日返回京师,每个人各自的命运,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第六十一章 重返京师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一行离开通州驿,不到正午,就远远地望见了京师那雄伟的外城墙。

在前世,北京的城墙早已被拆得干干净净了。因此,朱由检还是第一次从较远的距离,领略京师的雄伟壮观。但见北京的外城过了广渠门向北不远,就向西大大地凹了进去,约数百米之后,才又折向正北。

朱由检原以为城墙必定是四四方方的,见了这种布局,不由得感到奇怪,便向林佑坤询问缘由。

林佑坤解释道:“殿下,京师分为内、外两城。以您看到的城墙拐弯这一段为界,往南为外城,往北为内城。内城是在永乐年间,以元大都城墙为基础改建而成,周长四十里,城门九座,基本上是四方的布局。

“但一方面随着京师人口逐渐增多,城内可用之地日渐减少,颇有捉襟见肘之感;另一方面,瓦剌、鞑靼屡屡犯境,京师离边界不过数百里,瓦剌兵锋锐时,几日之内便可杀到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鞑靼大酋俺答率精兵数万,先犯大同、蓟镇,而后大破古北口,一举攻到京师城下,是为‘庚戌之变’。那时京师只有一道城墙,若一点被攻破,贼兵突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朝廷决定在内城之外,再加筑一道城墙,是为外城。即使外城城破,仍可退入内城坚守。”

“可是这外城并没有把内城包住啊?”朱由检诧异地问道,“只是在内城南边这一块,算是有两道城墙,其他的东、西、北三面,不还是原来的一道城墙么?敌军又不是傻子,难道明知南面多了一道城墙,还非要从南面进攻?”

林佑坤叹了口气道:“殿下所言极是。嘉靖三十二年,北京外城开始修建,主持者为时任首辅的大学士严嵩。最初的设计,自然是四面修城墙,将内城完全包起来。待开工之后,才发现工程浩大,国库不敷支出,若按照原来的设计与工期,根本无法完工。

“奸臣严嵩为避免承担设计错误的责任,便凭借世宗的宠信,谎称工程须分期进行,先筑南城。待南城筑好之后,却用一小截城墙与内城城墙连接,草草完工,外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此后数十年,朝廷又多次又重修外城的动议,可惜国库日渐枯竭,人力财力物力皆严重不足,也只好就此罢休了。”

朱由检心中惊叹不已,想不到作为大明帝国首都的北京城,居然也是一个半拉子工程!

这次,林佑坤却让马车不走出城时的广渠门,而是从内城的东门朝阳门入城。这样,就可以更快地返回大内,而不必经过人流熙攘的崇文门或者正阳门。

一进城,朱由检就觉得气氛不对。街道之上,一队队满身披挂、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地不停来回巡视,普通百姓吓得家家关门闭户。看起来,竟是进入了戒严状态。

再往前走,却有一队羽林卫设置路障,禁止车马通行。林佑坤下马出示了腾骧右卫的腰牌,羽林卫的军官见了,自然惹他不起,赶紧放行。林佑坤趁机问道:“京师为何戒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军官赶紧讨好地道:“倒是没有全城戒严,但是这一段路确实戒严了。千户大人还不知道?万岁今晨突下严旨,将副都御史杨涟革职拿问。杨涟宅邸就在前面,因其平时颇有民望,为防止暴民借机生事,锦衣卫让我们协助维持街面。再往前走,就是锦衣卫的人了,连卑职也不能过去。”

朱由检在车内听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心想天启明明是坐山观虎斗,对东林党与魏忠贤的阉党之间的互相攻讦不置可否。东林党人多势众,看起来倒比阉党骂声更高一些。怎么自己才离京几日,朝局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东林党的急先锋杨涟,竟要被下狱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隔着车窗问道:“你可知杨涟有什么罪名?”

那军官虽不认得朱由检,但见到腾骧右卫的千户都对车内的人毕恭毕敬,知道必然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赶忙单膝点地答道:“卑职只听说是杨涟接受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五千两银子贿赂,欲为其开脱丢弃全辽的罪名。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卑职就不太清楚了。”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杨涟他见过,那是极有风骨的一个人;熊廷弼虽未能照面,昨夜也隔着墙听他说了半天,显然也是个生性耿直、不会搞弯弯绕的家伙。要说这两个人行贿受贿,他一时还真的不敢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哪个贪官的脑门上,也没刻着“贪污”二字。在未被查处之前,谁不是坐在台上高谈阔论,说得慷慨激昂、天花乱坠?待一朝东窗事发,才发现其卑鄙龌龊、肮脏下流,远超常人想象。其人前人后,竟完全是两副嘴脸。

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这杨涟和熊廷弼,就肯定不是这一类货色呢?

马车再往前走,果然有大批锦衣卫,将一处宅邸团团包围,并把住街口,严禁通行。不过林佑坤有宫中四卫的腰牌在身,自然是通行无阻。

正要经过那处宅邸门口时,大门猛地一开,先是一队士兵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开路,紧接着,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戴着沉重的木枷和脚镣,被推推搡搡地拥出门来。朱由检定睛一看,正是那前些日在乾清门前,跪奏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杨涟!

此时,杨涟也正好仰起了头,一眼看见了坐在车中的朱由检。他不由得全身猛地一颤,拼尽全力破口大骂道:“昏王!你身为二祖列宗之后,不思辅佐圣上,反终日使圣上耽于嬉戏!你助纣为虐,任阉贼祸乱朝政,构陷忠良!不知你死之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朱由检一愣,心说杨涟同志,我可没得罪你呀!什么“助纣为虐”更是无从说起,我老人家还差点让魏忠贤给整死呢!你现在成了阶下囚是挺惨,可也别逮谁喷谁好不好!

正在他目瞪口呆之际,附近的数百名百姓见杨涟要被押走,纷纷从家中冲了出来,锦衣卫也弹压不住。他们纷纷眼含泪水大声疾呼:“杨大人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这样的好官,为什么要抓走?!”

见百姓吵闹着不让锦衣卫带走自己,杨涟想对众人拱一下手,但双手被木枷夹住,根本够不着,只得深深地鞠了个躬,高声喊道:“列位高邻!将杨涟革职拿问,是圣上的旨意,请各位勿要抗旨!杨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且圣上洞烛机微,明察秋毫,必能为涟洗清冤屈。即使暂时不能洗脱罪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臣者也必慨然受之…”

众百姓听杨涟如此说,更是泪如雨下。杨涟此时也是老泪纵横。众锦衣卫见情况不妙,纷纷掣出兵器,强行驱散百姓,这才将杨涟押上木笼囚车,一路远去了。

朱由检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想那杨涟,昨天还是蟒玉朝天,今天即成阶下之囚,真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在历史上待天启驾崩后,不也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么?

要说真正安全的,也就只有皇帝了。他虽高坐庙堂之中,却能主宰天下苍生的命运;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的朝臣武将玩弄于掌股之中;他不怒则可,一怒就要人头落地!…

在这一刻,朱由检终于对自己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跑路大计,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怀疑。

在他不住思索之时,车马一刻不停,终于穿过皇城东门,又从东华门进入久违的紫禁城。

其实说“久违”,朱由检也不过是出去了几天而已。但这几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迭起,让这货颇有恍如隔世之感。此时他才感觉到,只有文华殿才是自己宁静的港湾,只有娇妻蕊儿的臂膀,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地方!

文华殿其实离东华门并不远。但有皇命在身,朱由检还是只得换乘了小轿,先至乾清宫找天启缴旨。

轻车熟路来到乾清宫,只听里面那熟悉的“叮叮当当”之声又在不断传来。朱由检苦笑一声,看来天启的业务是一天也没停。

正要迈步进殿,魏忠贤却抱着一大摞奏章,从殿内退了出来。见是朱由检,他忙要施礼,却不小心将奏章掉了一地,显得颇为狼狈。

朱由检知道他已在和东林党的斗争中旗开得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敢再招惹他,赶紧双手相搀道:“厂公何必多礼!”还帮着魏忠贤将那一地的奏章挨个捡了起来。

魏忠贤倒似吓了一跳,赶紧将奏章收好,客套了几句,然后道:“万岁爷正等着王爷,奴才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然后满脸堆笑地告辞了。

朱由检当然无法看到,转过身去的魏忠贤,已是满脸惊惧之色,额头上全是细细的冷汗!

第六十二章 东林点将录

在这关键的几天里,九千岁魏忠贤本来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东林党与阉党互相攻击,天启早已是见怪不怪。这次的规模虽然大了一些,但无非也就是谁升官、谁外放、谁降级、谁回家卖红薯的问题。对天启来说,爱谁谁,反正官总有人做,事总有人干,也就行了。

但东林党这次集体发疯,见弹劾魏忠贤效果不佳,竟把枪口转向了朱由检,纷纷弹劾他居心叵测、引逗皇帝玩物丧志,甚至捕风捉影,胡乱参他秽乱宫廷的都有。

这下天启可不高兴了。真正玩物丧志的是他,朱由检也不过是打个下手、出出主意而已。真正秽乱宫廷的也是他,不仅是奉圣夫人,就连他父亲光宗遗留下来的几个年轻妃嫔,也都被他一一搞过了。

在他看来,东林党把魏忠贤干趴下无所谓,可要管到自己头上,那可就真是大逆不道了。因此他连续下旨,切责为首的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

正在此时,熊廷弼和王化贞在辽东大败,率残兵败将退回山海关,尽弃关外土地。

要说天启荒废朝政,什么也不管,那可真是冤枉他了。别的事他确实不怎么管,因为他觉得那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是辽东战事,他还是十分上心的。

原因也很简单,其他的事再大,也不影响他当皇帝,不影响他当业余木匠;但辽东节节败退,山海关离京师统共也没多远,再退可就退到眼皮子底下了。真要是让后金军队杀上门来,他这个皇帝可就没得当了。

因此,天启勃然大怒,当即颁下严旨,将丧师辱国的熊廷弼和王化贞锁拿进京问罪。

而此时的东林党,还没搞清楚状况,反倒是在保熊廷弼、还是保王化贞这个问题上起了内讧。

以杨涟、左光斗为首的一派,当年熊廷弼起复、二度出任辽东经略时,他们就曾出了大力。若此次兵败责任完全归于熊廷弼,则他们有举荐不谨之责,也难辞其咎。因此,他们都力挺熊廷弼,主张严惩轻敌冒进的王化贞。

而以内阁首辅叶向高为首的另一派,则坚决支持王化贞,因为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弟子,是在他们这一派的大力推动下,才出任辽东巡抚的。而熊廷弼是江夏人,出身楚党,与大部分东林党人一向不睦。

而且,王化贞只是辽东巡抚,在名义上,熊廷弼才是辽东的最高军政长官。而东林党人大多不喜欢熊廷弼的防守策略,每当熊廷弼和王化贞意见不合、闹到京师之时,他们总是支持王化贞的意见,导致王化贞实际上将熊廷弼架空。

这次王化贞大败而归,这些人虽悔之不及,但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继续支持王化贞,而将放弃辽土的责任推给熊廷弼。

就在东林党内部唇枪舌剑、天启皇帝逐渐忍无可忍之际,熊廷弼这个蠢人居然为求自保而行贿了。他知道东林党人汪文言神通广大,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不错的关系,便先贿赂汪文言,又让他代自己贿赂相关官员,并许以四万两银子。

汪文言虽贪,却是个明白人,知道熊廷弼案情重大,东厂和锦衣卫肯定会绕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审讯。而掌管东厂的是魏忠贤,只有这位九千岁点了头,熊廷弼才有可能免罪。

于是,汪文言开始动用自己的关系,居然还真的求到了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开始并不知道在中间传话的是汪文言,只知道王化贞是东林党,熊廷弼是楚党,本就存了偏袒熊廷弼的心。此时又听说熊廷弼能给自己四万两银子,当即痛快地答应庇护熊廷弼。

哪曾料想,熊廷弼不知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他根本就拿不出四万两银子来!魏忠贤被耍了一道,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到底是谁为熊廷弼*作这件事的。一查,就把汪文言给揪了出来。

这下,魏忠贤大喜过望,因为尽人皆知,汪文言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林党人。于是,他让锦衣卫出面,将受贿证据确凿的汪文言抓进诏狱,严刑拷打,*着他招供熊廷弼除他之外,还向哪些东林党人行贿。

汪文言自知必死无疑,倒也十分硬气,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攀咬一人。但是锦衣卫自有办法,他们先是伪造了一份汪文言的口供,捏造熊廷弼向杨涟、左光斗等六名东林党人行贿的情节,然后将汪文言杖毙于狱中,杀人灭口。

其实照魏忠贤的本意,是想把叶向高、**星等全体东林党人一网打尽的。但因为其他东林党人根本不向着熊廷弼说话,若要说叶向高等人也接受熊廷弼的贿赂,那可就太假了,只得作罢。

即使如此,天启在看了那份伪造的口供以后,仍是当场勃然大怒。正好杨涟等人当天还上疏为熊廷弼辩解,让天启更信实了他们确实受了贿。再联想到东林党人近日来连续攻击朱由检,天启终于痛下杀手,下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以“收受贿赂、结交边臣、欺君罔上”的罪名,尽行革职拿问。

东林党突然遭此重大打击,一时乱了阵脚。阉党成员则弹冠相庆,并且再接再厉,发起新一轮更大规模的对东林党的清算行动。

其中还有些比较“有才”的,参照《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也整出来一个《东林点将录》,欲将重要的东林党人尽数编入其中,一一铲除。

昨天整整一天,魏忠贤正是忙于与手下将这本《东林点将录》填满,好在第二天呈给盛怒中的天启皇帝。

可是就在此时,他突然得知,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未经他的同意,擅自行动,派人暗杀秘密出宫的宁王朱由检。结果准备不周,彻底失败。好在刺客或被护驾的林佑坤杀死,或自尽身亡,没有泄露身份。

在这个千载难逢、可以一举扳倒东林党的节骨眼,田尔耕偏偏节外生枝,惹得魏忠贤勃然大怒,将田尔耕叫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田尔耕本想杀了被魏忠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朱由检,给干爹来个大大的惊喜,没想到事情办砸了还不算,还惹得干爹大动肝火。回去之后他越想越怕,竟然一病不起了。

魏忠贤得知之后,也只好让许显纯暂时代田尔耕总揽锦衣卫大权,抓紧审讯杨涟等人,看看能不能牵出更多的东林党。

不过,今日凌晨,东厂掌班孙吉祥的一封密报,却让他动起了歪心思。

他知道天启现在已经恨极了熊廷弼,任何与熊廷弼有关系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而朱由检与熊廷弼在雪夜之中偶遇,这岂不是天意?朱由检身为藩王,若能给他安个结交边臣的罪名,那他可就彻底玩完啦!

想到此处,他当即召来崔呈秀、许显纯等心腹,炮制了几篇弹劾朱由检的奏章。一大早,他就兴冲冲地带着《东林点将录》和这几篇奏章来找天启,想趁着天启在气头上,把东林党和朱由检一并拿下。

孰料他刚给天启念了《东林点将录》中的几个人,天启就莫名其妙地问他:“停停停,你说这《东林点将录》是比照着《水浒》一百单八将编写的,那《水浒》是什么书?李三才为何叫‘托塔天王’?叶向高又为何叫‘及时雨’?这都什么意思?”

魏忠贤这才意识到天启过于不学无术,连《水浒》都没看过,赶忙又为他扫盲了一番,直说得口干舌燥。尤其是讲到晁盖智取生辰纲、梁山聚义等情节,更是绘声绘色,重点突出晁盖等人反叛朝廷的意图。

天启听完,又仔细看了一遍《东林点将录》,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拍手大笑道:“好个托塔天王,有勇有谋!”

魏忠贤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合着自己昨天一天白折腾了,这白痴压根就没当回事!

其实天启很清楚魏忠贤的目的。但是他看到这《点将录》基本上将东林党一网打尽,尤其是还有他的老师孙承宗的名字时,他决定玩魏忠贤一把。

这就是天启帝朱由校的帝王心思。在这件事上,他并不白痴,白痴的是魏忠贤。

魏忠贤却猜不透天启的想法。见《点将录》没有发挥作用,他又将那几篇弹劾朱由检的奏章呈给天启,还添油加醋地说道:“若真如几位朝臣所奏,依祖制,藩王结交边臣,那可是不赦之罪啊…”

天启的脸上果然变了颜色。他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将那几篇奏章看了一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良久,他才缓缓地道:“忠贤,你不会写字,让王体乾进来拟旨!”

魏忠贤见如此轻松地搞定了朱由检,赶紧努力压抑着极度激动的心情,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请了进来。

可是天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他吓得真魂出窍:“就这么写:封朱由检为信王,食双亲王禄,钦此!”

第六十三章 获封信王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但每次见天启,心情总还是忐忑不安的。即使没有这次的任务,光是平常满足天启那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和钻研欲,就已经让他头痛不已了。

朱由检先将此次出宫的大致经过汇报了一遍,主要是如何将家具卖给乔启泰,以及如何将所得的银两存入四家银号。当然,像逛妓院这种与任务没有关联的内容,就被他主动过滤了。

天启饶有兴致地听朱由检讲完,随意看了一眼他递上来的与四家银号签订的契约,拍手大笑道:“没想到五弟你这么有经济头脑!可惜你不能做官,否则这户部尚书就让你做,又有何不可!”

然后他又自我陶醉地道:“没想到朕的家具这么受欢迎啊!原来朕做出来家具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又没地方存放,只好全部砸掉。这下子,五弟把朕两个月以来做的家具全都卖光了,真是太让朕高兴了!朕再赶制一批家具,这次全用你的设计,肯定比上一批更受欢迎!做完了,你还为朕去卖!”

朱由检听得一头黑线,只得喏喏连声,心想这天启哥倒是坚决贯彻了老人家“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只可惜用得太不是地方!

天启将这几张契约又还给朱由检,相当于是把所得的银子全都赏给了他。临了,他还神秘地告诉朱由检:“五弟,过几日,朕还有一件大礼物要赏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由检辞别天启出了乾清宫,才发觉汗湿重衣,此时北风一吹,冷战连连。他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在天启那玩世不恭的笑脸之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思?那所谓的“大礼”,又不知是福是祸?

不多时,小轿回到文华殿。刚到文华门,管宁就抢前跪倒,高唱道:“奴才管宁,恭迎信王千岁,千千岁!”

“我不是宁王么,怎么又成‘信王’了?”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万岁刚才没跟王爷您说么?”管宁满脸谄笑,“圣上刚刚晓谕天下,封您为信王,食双亲王禄呢!”

“什么叫‘食双亲王禄’?”

“就是您可以拿双份的亲王俸禄!”

还没等朱由检回过神来,刚刚同时被册封为信王妃的蕊儿也闻声迎了出来。

几日不见,朱由检却发现蕊儿似乎消瘦了一些,眼圈也是红红的。

“怎么啦,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王爷…”蕊儿终于抑制不住,将那多日来的委屈和此时的如释重负,化做喜悦的泪水。她也顾不得王妃的身份,一头扑入朱由检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朱由检此刻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就连蕊儿那激动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那尚在发育中的一对玉兔,虽然还顶多算是b杯,却感觉很坚挺。那两粒尚未熟透的葡萄,仿佛两只温顺的小猫爪子,将朱由检的心挠得麻痒无比。

在一瞬间,这货的本能又被激活了。

蕊儿正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朱由检的怀中,突然感觉有异,一个**地东西开始压迫她的娇躯。她向下看了一眼,当即恍然大悟,惊叫一声,逃离了朱由检的魔掌,同时满面通红地娇嗔道:“王爷!你不是正在接受诊治么,怎么又…”

朱由检也顿觉尴尬,心想我这小兄弟也太没涵养、性子太急了。他只好打岔道:“蕊儿,你怎么知道我正接受诊治?”

蕊儿“嗤”地冷笑了一声,将混在宫女丛中的包玉怜拉了出来,作色道:“王爷的好事做都做了,还怕臣妾知道?”

朱由检一见包玉怜,心中不由得暗叫一声:“完活了!”

他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进宫时,脑子里只想着杨涟被抓的事,他竟然把如何处理包玉怜给忘了。结果包玉怜就被直接送到了文华殿。

如此一来,自己那些逛妓院、与四美共浴、赤身露体金针过穴、与陈圆圆约会等等之类的破事,岂不全让蕊儿知道了?!

在前世,这些事只要犯了其中任何一件,只要让老婆知道了,家庭战争就要立刻开打。轻则一哭二闹三上吊,重则对簿公堂,劳燕分飞。蕊儿冰雪聪明,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看来这场大闹,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岂料蕊儿见朱由检吓得变颜变色,突然“噗”的一声轻笑道:“王爷,看把你给吓的!臣妾已经都问清楚了,王爷去青楼,那是为了完成皇命,与商人谈生意;为包小姐赎身,也是义举。至于后来与冒襄斗曲,更是揭露了这个伪君子,让人扬眉吐气。至于王爷突然发病嘛…”

说到这里,蕊儿停顿了一下,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梅兰竹菊四姐妹。四姐妹吓得花容失色,腿一软,纷纷跪倒磕头求饶道:“王妃娘娘,奴婢服侍王爷出了差错,罪该万死!万望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蕊儿冷笑一声道:“本宫让你们跟着王爷出宫,是觉得你们几个心灵手巧,能精心服侍王爷起居。王爷之疾早已有之,倒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但你们竟敢色诱王爷,导致王爷旧病复发,差点丧命!不重重责罚你们,你们还道是本宫好相与!”

朱由检见蕊儿要处罚四姐妹,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个罚法,难道竟要如某些垃圾古装电视剧一般,将四人用大棍活活打死?想到此处,脸上顿时露出不忍的神色,想出言劝阻几句。

但他看到蕊儿面如寒霜,想想她们正是因为亲近自己才倒了大霉,若此时自己再为她们求情,岂不更是火上浇油?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包玉怜却盈盈拜倒在蕊儿面前,哭泣着道:“求王妃娘娘开恩!几位姐姐并非色诱王爷,只是为王爷沐浴而已,要怪也只能怪王爷自己太…那个了!奴婢与几位姐姐已结为金兰之好,若王妃娘娘要责罚,便连奴婢也一起责罚好了!”

朱由检暗叫冤枉,但是毕竟他也不愿意让四姐妹受到重责,只得尴尬地苦笑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蕊儿见包玉怜也跪了下来,忙用双手相搀道:“包小姐快快请起!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奴婢’这种词再也休提。你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蕊儿的救命恩人,蕊儿怎敢受你一拜!论起来,包小姐比蕊儿还要大两岁,蕊儿可否叫你一声‘姐姐’?”

“王妃娘娘面前,奴婢怎敢…”包玉怜怯生生地刚说了半句,蕊儿忙阻止她道:“你看,怎么又说这个词!再说,我可真不高兴了啊!”

包玉怜果然不敢再自称“奴婢”了。蕊儿亲热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道:“我听说王爷的病尚未痊愈,至少还得让姐姐再诊治几个月。以后为王爷诊治的时候,能不能也让我在一旁看着?”

包玉怜腾地红了脸,还道是信王妃怀疑自己也与朱由检不清不楚,忙低声答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这金针过穴之法,需在王爷身上插几十根金针。排毒之时,还有毒血渗出,娘娘看了可不要害怕。”

蕊儿白了朱由检一眼道:“王爷都不怕,蕊儿还有什么好怕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只得嘿嘿地傻笑起来。

蕊儿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姐妹,娇叱道:“若不是玉怜姐姐求情,本宫岂能轻饶了你们!但是一点也不惩罚你们,本宫又怕你们不长记性。你们给本宫听好了:以后你们几个就跟在本宫身边,在厨房里专门负责为王爷做饭。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你们再接近王爷!伊伊,你来伺候王爷的起居!”

四姐妹连忙磕头谢恩。朱由检见蕊儿醋意大发,用自己的贴身丫鬟将四姐妹换走,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其实他也知道,这四位孪生美女毕竟是魏忠贤送来的,蕊儿对她们多加提防,也是为自己着想,倒也怪蕊儿不得。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并未觉出四姐妹对自己有什么歹意,倒只觉得她们温存体贴,善解人意,再加上天赐一样的美貌绝伦,自己又岂能不心猿意马。虽说她们确实色诱了自己一把,但处在她们那种身份,若想在不见天日的深宫中生存下去,这么做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见四姐妹眼含泪水,被蕊儿发配去了厨房,朱由检心中暗叹一声,只得装出一脸无辜,悻悻然返回寝宫。

“王爷,请恕蕊儿无礼!刚才蕊儿说的那些话,都是让管宁听的!”刚刚关好寝宫的门,蕊儿就给朱由检跪下请罪。

朱由检一惊,忙搀起蕊儿道:“管宁这死太监有什么问题么?”

“蕊儿已经暗中查清,管宁每日深夜都悄悄离开文华殿去东厂,将文华殿中的大事小情,全都禀报给魏忠贤。居心叵测,不可不防!”蕊儿压低声音道。

朱由检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每日都是深夜出宫?”

蕊儿回禀道:“此次王爷秘密出宫,为防止走漏消息,我已命令文华殿所有太监宫女,均不得出文华殿一步。管宁白天不敢违命,半夜却偷偷翻宫墙出去!我让心腹偷偷跟着,才发现他去了东厂。”

“心腹?谁是你的心腹,伊伊么?”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像伊伊那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如何能翻越高大的宫墙?

蕊儿却狡黠地笑道:“王爷不要问,让蕊儿保留一个小秘密好么?现在,王爷是不是该宽衣解带…”

正在朱由检闻言想入非非之时,蕊儿接着道:“金针过穴了?”

第六十四章 搬出紫禁城

朱由检在文华殿中消停了几天,没有被天启召见,这可是自穿越以来,非常难得的悠闲时光了。

他还猜测着,可能是天启忙于赶制已经设计好的家具,没顾得上搭理他。饶是如此,他还是得绞尽脑汁,费力地回忆前世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这就叫有备无患,不然万一天启要是来个突然袭击,自己什么也拿不出来,那可就杯具了。

不过他这次完全猜错了。宫内风平浪静,宫外却是恶浪滔天,这几日间,朝局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杨涟等“六君子”入狱,意味着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党争中,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终于获得了皇帝的支持。

那些本来摇摆不定的朝臣,见局势逐渐明朗,再不站队,恐怕以后就没有站队的机会了。于是他们纷纷加入阉党阵营,对东林党口诛笔伐,将东林党骂了个狗血喷头。

而东林党内部的一些人,感觉这条船已经有倾覆的危险,也纷纷采取自保措施。

比如东林党名义上的魁首、内阁首辅叶向高,就托辞年事已高,主动致仕了。

再比如王化贞,就在大部分东林党人还为了保他,而拼命抹黑熊廷弼的时候,他却敏锐地意识到东林党大势已去,主动投靠了魏忠贤。而且他比熊廷弼聪明得多,不但拿出真金白银孝敬魏忠贤,还大肆举发了东林党内一些拿不上桌面的东西,比如人事安排的内幕。

正是拜他所赐,东林党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吏部尚书**星,被揭发违背成法暗箱*作,用魏大中顶替阮大铖出任吏科都给事中,以及安排根本未参加过科举、不具备资格的汪文言出任中书舍人等事。

天启震怒,将**星削职为民,还发配至代州戍边。可怜**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干了一辈子人事工作,眼瞅着快光荣退休了,圣旨一下,不得不跑到荒无人烟的边境地区,披星戴月地扛起大枪来。

而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光禄寺少卿高攀龙,已被魏忠贤下令锁拿。他自知不免,竟投水而死。

几位领袖死的死、发的发、撤的撤,东林党群龙无首,终于一败涂地。一时之间,阉党纠合楚党、浙党、齐党成员,将东林党人指为“邪党”,大肆栽赃陷害。紧跟着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倾巢出动,从京师扑向全国各地,将东林党人锁拿进京,严刑拷打,罗织罪名,然后或杀或贬。

其实东林党人中,固然也有些像王化贞、阮大铖那样趋炎附势、投机取巧的奸佞之徒,但大多数还是饱读圣贤之书的正人君子。虽然是官都贪,但他们总比魏忠贤那样明码标价地收钱卖官要强多了。东林党一败,朝政大坏,几乎举朝皆是阉党分子。

而这些阉党成员,无不是重金孝敬魏忠贤才得来的官位。这羊毛出在狗身上,谁掏了这么一大笔银子,都得想办法快点捞回来,那就只剩下盘剥百姓这一条路了。

最后盘算下来,能在这次官场大地震中幸存下来的东林党人,实在寥寥无几。只有大学士孙承宗,因为是天启的启蒙老师,根基太硬,魏忠贤才没敢动他。

过了几日,朱由检终于等来了天启的大礼:原吏部尚书**星的府邸,被改造成了信王府。也就是说,他要搬离文华殿,离开紫禁城,在自己的王府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天启为朱由检颁旨的时候,还掉了几滴眼泪,伤心地道:“五弟,如此一来,你和朕离得就远了,朕实在舍不得啊!但是众臣一再上本,说五弟你已大婚,又刚刚获封信王,再在文华殿中委屈着,也不合体例,朕只好准了他们的本。好在信王府离大内也没多远,五弟你千万要经常来看看朕,看看皇后!朕没了你,连家具都做不下去了!”

朱由检见天启真的伤心,也感动地流下了眼泪。毕竟这是自己的亲哥,是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人。虽说自己已经是level2了,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亲情,还是被继承了下来。

不过,他同时也忐忑了起来,心想魏忠贤这老小子憋着干掉哥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身处紫禁城,他可能碍于天启和皇后或明或暗的保护,还会有所顾忌。一旦出了紫禁城,那自己可就真成了一只小小鸟,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但是皇帝已经下旨,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朱由检留了个心眼,恳求天启让林佑坤继续跟着自己。天启本来还觉得有点对不起朱由检,对他提出的要求自是百依百顺,当即大笔一挥,传旨将林佑坤升为腾骧右卫副指挥使,专司信王府的扈卫。

有了林佑坤这颗定心丸,朱由检顿觉安心不少,赶忙开始张罗搬家大事。

他原以为既然从紫禁城搬出去,这太监宫女就都得留下,管宁这个讨厌的卧底就可以甩掉了。

哪知道这天下王府,即使是远在天边,仍必须要用太监宫女,而且还是得由司礼监派遣。最后文华殿的老人一个不少,全都跟到了信王府,管宁还被任命为信王府总管太监,让朱由检的这个美好愿望彻底落空。

当然,王府的规模比文华殿大得多,原来的那些人根本不够,又加派了八名太监、十六名宫女。

不但如此,朱元璋开国时采用分封制,这亲王就相当于一国的国王。如今朱由检虽然没有封地,但也依例配备了一大批官吏,包括长史、审理、典膳、奉祠、典乐、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伴读、教授、仓大使、库大使等众多名色,足有好几十口子。虽然都是些八、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官,但也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普通人搬家,尚且要折腾几日,锅碗瓢盆,破桌子烂椅子装个几车。这亲王搬家,就更加繁琐不堪。哪样东西都是宝贝,什么也不能随便扔,可把蕊儿和管宁给忙坏了。

倒是朱由检,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每日不是与林佑坤下棋,就是让包玉怜金针过穴。看蕊儿忙得几乎四脚朝天,他心中倒也颇为不忍,刚想帮忙收拾,却总是被蕊儿劝住,说些“王爷贵体尚未痊愈,且这些小事不能劳动王爷”之类的话,也就只得作罢了。

这一收拾,还真收拾出来一些朱由检此前根本不知道的宝贝。他那两只大木箱,其中一只看过,全是各色春宫图,已经被蕊儿用几把大锁锁了个严严实实,想偷看也偷看不了,只能望箱兴叹。

但另外一只木箱,此前还没来得及查看。这次一打开,才知道里面全是宝贝,既有和田玉雕成的手镯、佛像,也有产自黑龙江中巨蚌的东珠,至于那些精美金银饰品,就更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一些从外国流入中原的金币。

朱由检大开眼界,也终于知道level1的那些银子是怎么花出去的了。他也不由得暗叹这货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收藏眼光还是很毒辣的。这一箱子东西要是放到前世,那价值都无法用rmb来衡量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盛世玩收藏,乱世存黄金。朱由检盯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宝贝,已经在盘算如何将它们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以及大概能换多少的问题了。

就这样一连收拾了七八天,终于收拾停当。在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这一日,朱由检终于率领全体人员,从文华殿动身,先辞别皇帝、皇后,然后赶赴自己的新家信王府。

其实算上这次辞别,朱由检也只是第二次见到皇后。但皇后却是眼中含泪、依依不舍。众人面前,她不便对朱由检多说什么,却把蕊儿拉到坤宁宫内千叮咛万嘱咐,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朱由检见皇后和蕊儿都是满面泪痕,赶紧劝道:“皇后不必伤怀,信王府离紫禁城很近,臣和王妃定会常来给皇后请安。”

皇后却哽咽道:“信王哪里知道,只要一出紫禁城,你就已经是藩王,不奉诏绝不能踏进大内一步!过不了多长时间,你还要离开京师去就藩,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见!”

朱由检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可以随便到紫禁城串个门什么的,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看来这信王府也是个临时住所,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发配到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呢!

但他也总觉得皇后有点反应过度了,说到底,自己也只是她的小叔子,怎么说得跟情人分手一样!

皇后将朱由检和蕊儿送至坤宁宫门口,挥手洒泪而别。直到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皇后才喃喃地道:“信王,大明江山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千万勉之!但愿此生,还有相见之日!”

第六十五章 初入信王府

朱由检与蕊儿辞别皇后,与文华殿的众人汇合。二人坐上软轿,大队人马即刻启程,搬离紫禁城。

朱由检从软轿中向外看去,周围熟悉的建筑渐渐被抛在后面,越来越远。他突然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次一走,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到底是想回来还是不想回来,他又说不清楚,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感慨万分。

大队人马从文华殿出来,却不走东华门,而是先向南走到内金水河边,然后沿着金水河一路向西。穿过气势恢宏的紫禁城内广场,再向西行,直至紫禁城的西墙,再折向正北,竟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从北墙再折向东面,来到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在前世这座门可不叫这倒霉名字,而是叫“神武门”来着。这“玄武门”也太不吉利了点,谁不知道当年秦王李世民正是靠着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将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以及四弟齐王李元吉亲手诛杀,又*迫老爹李渊退位,这才当上了皇帝。不管他指使手下如何篡改历史,如何吹嘘所谓的“贞观之治”,这弑亲囚父的“玄武门之变”,也是他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今这是谁给自己挑的路线,居然要从这里走出去?可别是要给哥们也来个历史重演吧?

朱由检提心吊胆地穿过玄武门,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神经过敏了。

正在此时,一座突兀而起的小山又映入眼帘。此山高耸峻拔,林木茂密,此时被白雪覆盖,颇为壮观。但在小山东麓,却有一小片土地几乎寸草不生,只有一棵歪脖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就是景山,也俗称煤山。在历史上,再过个十几年,自己就要在那颗老歪脖树上投缳自尽。真是倒了血霉了,本来是乔迁之喜,结果又是玄武门又是煤山,倒像是给自己出殡一般!

其实他的信王府就在皇城北门北安门之外不远,从紫禁城出来,自然是走这条路线最近,倒并非有人刻意安排。

车队好不容易绕过景山,出了北安门,再向北行不远,就在一座极大的宅院之前停下了。朱由检跳下车来一看,见此处宅院坐北朝南,四周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整整占了一个街区,比紫禁城内的文华殿区域还大许多。宽大的正门之上高悬匾额,上面是三个虬劲有力的大字:信王府。

此时,王府门外站满了人,既有王府的官员和下人,也有附近看热闹的老百姓,把整条街几乎堵得水泄不通。见信王的车队来到,一些提着鞭子的官差忙气势汹汹地将百姓往后驱赶,闪出一条小路,好让朱由检一行通过。

见到自己的新居,朱由检这才摆脱了刚才心中的不快,携着蕊儿的素手,兴奋地向王府大门走去。

周围的百姓亲眼见到当今万岁的亲弟弟、信王朱由检,自也十分激动。有的跪倒在地,高呼“信王千岁千千岁”,更多的人则是聚成一团,议论纷纷:“原来这就是信王千岁!没想到这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

“你看那王妃娘娘,长得却似天仙一般!”

“你个挨千刀的,就知道看女人,王妃娘娘是你看的?让官差发现了,不把你那一对金鱼眼剜出来才怪!”

“不愧是王爷和王妃,真如天造地设一般!再看我家那黄脸婆,简直…”

“得了吧,你还不知足,就你这鞋拔子脸,嫂子能跟着你就不错了!”

朱由检听了大乐,这种市井气息,在紫禁城中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进了王府大门,穿过宽阔的庭院,即是王府的前殿银安殿了。这座建筑看起来刚刚经过扩建,连油漆都是新的。从建筑风格来看,倒与紫禁城内的皇极殿有几分相似,不过在规模上就小得多了。

朱由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大殿,在正中的主位上就座,蕊儿则坐在他身边的偏座上。其余的人们可就没有座位了,此时一齐在殿内跪倒高呼:“信王千岁千千岁!”

此刻的朱由检,看着其他人拜倒在自己高高的宝座之下,倒还真有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虚荣感觉。如果这不是银安殿而是金銮殿,如果自己不是王爷而是皇帝,那又是什么劲头?

他不禁有点飘飘然了,真想学着前世的垃圾电视剧,来一嗓子:“众位爱卿免礼平身!”不过想一想,好像得是皇帝才能这么说,自己仅仅是个王爷,如此臭屁搞不好还于礼制不合,只好强自忍住。

一旁的蕊儿见朱由检一言不发,知道他不知如何应对,忙替他发话道:“列位大人快快请起。王爷久居深宫,刚到王府,一切还要多多仰仗各位。”

众人这才齐声应道:“谢王爷、娘娘!”然后纷纷起身。为首一人拱手道:“王爷初见臣等,且容臣等自报官职姓名,然后再听王爷吩咐。”

朱由检懵懂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就开始逐一自我介绍。刚才发言的,就是王府诸臣中官职最高的长史王九龄,是正五品文官,相当于王府的丞相。而其他诸如审理、典膳、奉祠等官吏也依次报名,足有三四十人。等全部报完,竟用了十来分钟,把朱由检听得都有点困了。

众官吏报名毕,等待朱由检的示下。孰料这货在前世当孙子当惯了,如今乍一当领导,还真有点不适应。他坐在宝座上张了张嘴,刚想抖抖王爷的威风,但一想这王府又不是政府或者公司,说白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即使想训话,却又从何训起?

见他张口结舌,蕊儿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只得替他解围道:“今天是大家第一次见面,王爷早准备了赏银,一会儿请到库中领取。还请诸位臣工今后各司其职,用心辅佐王爷。今日王爷车马劳顿,若有何事,来日再奏。诸位跪安吧!”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再次山呼“王爷千岁千千岁”,然后才鱼贯退出银安殿。

朱由检松了口气,感激地对蕊儿道:“幸亏有你,要不然我还真应付不来。”

蕊儿莞尔一笑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帮助王爷打理王府事务,也是蕊儿的本分。不过,王爷您今后也该熟悉一些事务,有些事,蕊儿是不方便出面的。而且,王爷您若英明睿智,那些臣下也就不敢糊弄您。”

朱由检忙道:“那是,那是!”同时心中顿觉惭愧,暗道合着我现在在蕊儿心目中的形象,肯定是英明睿智的反义词,蠢笨呆傻!

为了稍稍扳回自己的形象,朱由检还真的动起了脑筋。别的他不知道,涉及到钱,他还是很用心的。忙问道:“刚才给府臣的赏银,是如何安排的?”

蕊儿对此倒是颇为赞许,恭谨地答道:“首次见面,依照惯例,按各人的官阶,从五十两到五两银子不等,共约一千两银子。除此之外,也得给王府的下人,以及从宫中带过来的太监和宫女每人发放一份,算下来,还要二三千两银子。今后逢年过节,也要打赏。”

朱由检心疼得直嘬牙花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要…要这么多?”

蕊儿无奈地答道:“回王爷,这些都是不能省的。而且,这些花销只能算是小数,还有很多您想都想不到的开支。过些天那些臣工来找您奏事,您慢慢就都知道了。蕊儿也算过,照此下去,王府开销巨大,若仅靠王爷和蕊儿的俸禄,还不一定够呢!”

朱由检听了只得苦笑一声,心想看来以后必须得开源节流,要不然这信王府开不了多长时间,非得让我给整破产了不可!

他正心中盘算着如何整顿府务,林佑坤来报:“启禀王爷、娘娘,逍遥伯周奎前来拜见。”

朱由检一愣,这逍遥伯周奎是谁,好像自己并不认识啊。

蕊儿听了却喜上眉梢,对朱由检嗔道:“王爷!您忘了么,周奎是蕊儿的父亲啊!”

朱由检这才明白,原来是岳父老泰山来了,顿时忐忑起来,赶紧道:“岳父大人在哪里,我马上去迎接!”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迈步进了银安殿。为首一人身材矮胖,年约四旬,抢步上前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同时高呼道:“臣逍遥伯、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奎,参见信王、王妃娘娘!信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见岳父大人竟然给自己磕头,哪里承受得起。刚要站起身来,却被蕊儿轻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起身。朱由检不解其意,只得坐在椅子上,任周奎叩拜完毕。

这时,蕊儿才又对朱由检使了个眼色。朱由检会意,赶紧从宝座上下来,双手将周奎搀起。他这可是第一次见到蕊儿的父亲,心想可得好好巴结一下老丈人,忙说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第六十六章 比武

“殿下万万使不得!”周奎刚刚站起身来,赶忙又给朱由检跪了下去,极其谦恭地说道,“卑职得蒙天恩,将女嫁与殿下,已是极大的荣耀,又岂敢受殿下之拜?殿下是君,卑职是臣,岂有以君拜臣之理?即卑职之女,现在贵为王妃,卑职亦要下拜!”

说着,他又要给蕊儿磕头。此时,殿内其他人已经知趣地退了下去,只有林佑坤仍站在朱由检身后,不离半步。

蕊儿忙离座将周奎扶起,眼含泪花道:“父亲,此间再无外人,今日只叙天伦,不要太过拘泥于君臣之理。”

周奎这才起了身。朱由检想让他坐上座,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仍要坚持站着。

朱由检想,哪有女婿坐着,让老丈人站着的道理,两人又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蕊儿出的主意,三人各找一张椅子,在殿内随意并排坐了,周奎这才敢斜着身子坐下。

见朱由检对自己如此礼遇,周奎受宠若惊地谄笑道:“卑职本是一介草民,如今借了殿下的光,已蒙万岁恩旨,刚刚被封为逍遥伯、锦衣卫指挥副使,暂领锦衣卫内外诸事。若没有殿下的美言,卑职岂能有如此的造化!”说着又要给朱由检施礼。

蕊儿也笑意盈盈,要同父亲一同叩谢朱由检。朱由检忙止住二人,心中暗道惭愧。别说美言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世间还有周奎这么个人物。

不过他同时也暗吃了一惊,心想周奎本是平民百姓,而今只因成了自己的老丈人,就一跃成为伯爵,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这些天朱由检与林佑坤闲聊之际,倒也对明代的官位与爵位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爵位和官位可不一样,一般要有军功才能授予,并且是世袭的。

想那些边关将士出生入死几十年,真刀真枪舍命拼杀,也不见得能挣上个爵位。而今周奎只凭裙带关系,就白捡一个大馅饼,可见这社会是多么的不公平。

不仅如此,周奎还同时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暂领锦衣卫内外诸事,这就更非同小可了。

锦衣卫是明代的特务机关,直接受皇帝领导,专门负责搜集情报,尤其是中央和地方官员的信息,是皇帝对付官员的一张王牌。锦衣卫的人可以绕过三法司,直接抓人、审讯,直接呈报皇帝,可以说是手眼通天。

虽然这些年天启宠信魏忠贤,导致东厂的势力渐渐压过锦衣卫,甚至锦衣卫还要受东厂领导,但对除东厂以外的官员和百姓来说,锦衣卫仍是权威和死亡的代名词,让人闻之色变。

朱由检也听说了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抱病不出的事,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天启竟让周奎担任锦衣卫指挥副使,在这块魏忠贤的自留地里硬生生打进来个钉子,不知是何用意?难道说,天启已经意识到魏忠贤与自己明争暗斗,要在两大阵营之间搞搞平衡么?

朱由检正瞎琢磨着,蕊儿一眼望见与周奎同来的人,惊喜地叫道:“燕师兄,你也来了?!”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银安殿门口还有一人,一直在原地跪候。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大概也就十**岁。

周奎忙笑道:“殿下,这是卑职一个不成器的徒弟,名叫燕凌。因他没有官职,不敢打扰殿下。”

朱由检见蕊儿喜得眼中放出异样光彩,立时警觉起来。看起来他们是老相识了,难不成竟是婚前好友?

蕊儿本来已欲起身相迎,突然感受到了朱由检质疑的目光,登时羞红了脸,赶紧收敛心神,坐稳了身子。

朱由检心中蓦地涌起醋意。他见这燕凌身材高挑,剑眉虎目,虽然跪着,也难以掩饰浑身散发出来的勃勃生气。有如此的超级大帅哥朝夕相伴,蕊儿又正值豆蔻年华,岂能不暗生情意?怪不得蕊儿坚决不让自己亲近,搞不好,我老人家早已经戴上绿帽子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脸色惨白,强忍着心头怒火道:“即是岳父大人的高徒,不要离那么远,过来说话嘛。”

燕凌闻言,恭谨地答了一声:“草民遵命!”然后起身往这边走来。

一直站在朱由检身后的林佑坤,此时忽生警兆,眼中厉芒暴闪,死死盯住燕凌,一手已经扶住腰间的剑柄。

燕凌却似乎完全不知道,径直走到朱由检跟前,再次跪倒磕头道:“草民燕凌,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见燕凌应对十分从容,全无失礼之处,虽然憋了一肚子的火,也不好随意发泄。他心想我总不能张口就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有奸情”,只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冷冷地道:“不知燕师兄跟随岳父大人,都学了哪些本领?”

燕凌微微一笑,恭谨地答道:“启禀殿下,草民是湖北人氏,幼时曾在武当山习过几天武。十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草民流落江南,幸蒙恩师收留,从此跟随恩师,修习阴阳术数,命理堪舆。”

林佑坤突然插言道:“这位小兄弟既曾在武当山习武,必是武当派的弟子了?”

见林佑坤语气颇为不善,隐有*问之意,燕凌微笑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那武当派收徒极严,草民岂能有那种荣幸?草民只是家住武当山,给山上的道士们送过柴草。整日耳濡目染,也让道士们指点过几招,却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难登大雅之堂。”

蕊儿却忍不住对朱由检道:“王爷,燕师兄武功很厉害的!”

朱由检闻言大怒,狠狠瞪了蕊儿一眼道:“哦?却不知燕师兄和林指挥使,哪个更厉害一些?”

蕊儿见朱由检动怒,自知失言,红了脸低头不语。林佑坤却应声而出道:“既然王爷有兴致,燕大侠可否赐教两招?”

他故意语带讥讽,就是想激怒燕凌,*他出手。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习武之人碰到一起,必然要较量一番,分个上下高低,倒也十分正常。

不过一般比武,要下正式的拜帖,还要另约时间地点,像林佑坤这样,初次与燕凌相遇就要动手,则分明是找茬了。

当然,林佑坤是觉出朱由检对这燕凌很看不顺眼,才主动挑战的。从他的内心里,却感到有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以前他与人对阵,未曾伸手之前,通过仔细的观察,对对方的武艺总能有个大概的判断。

但这一次,他虽觉得燕凌的武艺并不在自己之上,却仍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模模糊糊的不确定感,让他心中打鼓。是以他虽语气极为轻佻,暗中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燕凌却并不动怒,恭谨地一抱拳道:“林指挥使大人,草民这两下子,岂敢班门弄斧?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越是如此说,林佑坤就越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与他动手。朱由检幸灾乐祸地看着,蕊儿却觉出有些不对了,略有些胆怯地劝道:“王爷…燕师兄毕竟是平民,怎敢与林指挥使动手呢?还是算了吧…”

林佑坤听了,却觉得是在讥讽自己,顿时血往上涌,负气道:“王爷、娘娘,但凡习武之人都晓得,只要一入场内,不分年龄大小,身份尊卑,一律平等。燕大侠不必心存顾忌,只管放手一搏!若林某被打残打死,也只能怪自己行师不到、学艺不高,与燕大侠没有半点关系!”

朱由检见林佑坤这架势,竟是要与燕凌拼命一般。再看蕊儿,也对自己撺掇二人比武有些恼怒。他这才有点后悔,正想劝林佑坤拉倒时,周奎却哈哈大笑道:“既然林指挥使不吝赐教,凌儿,你就请教两招又有何妨!不过,今日卑职是为殿下庆贺乔迁之喜而来,还是只比拳脚罢。请林大人手下留情,点到即可,不可伤了和气。”

见周奎发了话,燕凌也不再谦逊,一伸手道:“既如此,林指挥使,请恕草民无礼了。”

蕊儿见比武已无法阻止,赌气地瞪了父亲一眼,扭过身去不看了。

林佑坤长笑一声,缓步上前道:“燕大侠,请进招吧!”

燕凌却微微一笑道:“草民岂敢对林指挥使无礼,还是林大人先进招。”

这比武的规矩,都是辈分较低、武功较差的人先进招。燕凌虽说得客气,却分明是没把林佑坤放在眼里。

林佑坤果然勃然大怒,冷笑一声道:“既如此,倒要请教请教燕大侠了!”

话音未落,朱由检眼前一花,林佑坤已疾如闪电,瞬间绕到燕凌身后,双臂齐出,左掌切向燕凌的脖子,右手却凝握成勾,狠狠掏向燕凌的后腰。

蕊儿本来已经扭过身去,见二人真动上了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战。见林佑坤一上来就是如此凌厉的杀招,燕凌若中招,非立时毙命不可,忍不住惊呼道:“师兄小心!”

燕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竟连身子也不转,只将脖子一侧,堪堪避过林佑坤削来的一掌。

此时林佑坤的右爪已快触到燕凌的衣角,突觉一股巧力袭来,竟将自己雷霆万钧的一击,带得偏了半分。

只听得“嗤啦”一声,燕凌的衣服已被林佑坤撕裂!

第六十七章 谜一般的燕凌

“林大人好身手,草民甘拜下风!”

两人交手不过一个回合,燕凌即潇洒地跳出圈外,拱手认输。

林佑坤却仍凝视着燕凌,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朱由检本欲让林佑坤暴扁燕凌一顿,但见这燕凌十分机警,稍微吃了点亏立刻住手不打。若再让林佑坤死缠着,可就有点无赖了,只得勉强笑道:“好了好了,点到为止嘛!”

周奎也笑着打圆场道:“顽徒这点粗浅的功夫,能在林指挥使面前走上一个回合已经不错了。若要接着比下去,他可就要丢大人了,呵呵呵呵!”

林佑坤这才悻悻地收了招,退回朱由检身后。

周奎见气氛缓和下来,忙谄笑道:“殿下乔迁之喜,卑职也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殿下笑纳!”说着,即让燕凌递过礼单。

朱由检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纹银一白两、锦缎五匹、老酒三坛”。虽然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重礼,但毕竟是老丈人送的,当然少不得千恩万谢一番。

蕊儿此时接口笑道:“听闻父亲也搬入了新府第,王爷和女儿也想着择时回访呢!”

周奎听了喜笑颜开道:“卑职已定好,腊月二十八在家中摆宴,宴请朝中同僚。殿下和娘娘要是能去,卑职面上更有光了!”

朱由检见蕊儿已经替自己做了主,也只好笑道:“届时一定前去叨扰。”

几人又闲聊几句,周奎即带着燕凌告辞。朱由检与蕊儿送他出了大门,刚刚转回府中,蕊儿便道:“王爷,蕊儿身子有些不爽,想先去后面歇一会儿。”

朱由检本想等周奎走后,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蕊儿,看看她与燕凌到底是什么关系。见蕊儿如此说,倒似有故意躲避之意,气得哼了一声道:“既然在我跟前不舒服,那就快去吧!”

蕊儿眼圈一红,但见在银安殿之中还有不少侍从,只得强忍住眼泪,独自转向后宅去了。

林佑坤见蕊儿走远,立即低声对朱由检道:“殿下,请屏退左右,卑职有要事禀报!”

朱由检一惊,忙将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赶了出去,诧异地问道:“林大人,不知有何要事?”

林佑坤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殿下,刚才与卑职过招的那个燕凌,武功绝不在卑职之下!其人形迹可疑,殿下不可不防!”

“他是我岳父的徒弟,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吧?”朱由检疑道,林佑坤摇了摇头道:“听此人所言,他是十岁时带着武艺拜入周大人门下的。此后,又只学了些阴阳术数,并未再学武功。十岁的孩童,能有这么高的功夫?只怕他是来路不正,背着周大人另有人传授武艺。”

朱由检还是不信地道:“你刚才不是一招就把他的衣服撕烂了么?可见他的武功也算不上太高吧?”

“这正是此人高明之处!”林佑坤心有余悸地道,“卑职方才那一招,是少林风云手中的杀招‘风雷双至’。若是武艺平平之辈,也难以应付卑职这一招。即是一般的高手,若想破解这一招,要么纵身闪开,要么转身硬接。

“而这燕凌的拆招却怪异无比,他非但不转身,脚下更连动都没动,只是侧头避过上面的一掌,下面却用指尖袭卑职的手腕要穴。卑职虽未被他戳中,却觉得指风凌厉,竟将下面那一爪稍稍击偏了些。

“因此,虽从表面上来看,是卑职撕破了他的衣服。但实际上,则是此人艺高人胆大,料定卑职这一击伤不得他,故意卖个破绽而已。”

朱由检虽不懂武功,听林佑坤说了这一大段,也明白了七八分。

“不仅如此。”林佑坤继续道,“刚才卑职明明转至他的身后,他又留在原地未动,应该算是卑职从背后袭击他才对。却不知为何,卑职总觉得如同芒刺在背,好像他竟有分身在卑职背后!”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说这也太灵异了,照你所说,那不是大白天撞鬼了么?

见朱由检吓得脸色苍白,林佑坤忙劝慰道:“殿下勿忧。此人虽武功高强,但毕竟是周大人门下,可能是卑职太多心了。况且,刚才卑职只是与他比拳脚,若用兵刃,卑职自信仍能胜他一筹。信王府戒备森严,重重护卫,即便他真是歹人,想行刺殿下,卑职只要抵挡几招,大批护卫一来,料他插翅难逃。”

朱由检仍是忧心忡忡地道:“却不知这燕凌是何来路?你觉得他是武当派的么?”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燕凌和蕊儿有没有瓜葛,但这种话在林佑坤面前,自然就不好说出口了。

林佑坤自然不知道朱由检的心思,斩钉截铁地道:“卑职可以断定,此人绝不是武当派的。武当武功源出少林,少林至刚至猛,武当刚柔并济,以柔克刚,但皆堂堂正正,大气凛然。这燕凌的武功,却是阴狠诡异,邪门得紧,卑职从未见过。”

朱由检见他说得邪乎,半信半疑地道:“那你的武功是什么门派?”

林佑坤笑道:“卑职自幼在嵩山少林寺出家,自然是少林派。”

“哦?你原来还当过和尚?那为何又不当了呢?”朱由检大奇道。

林佑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启禀殿下,卑职…是不守清规戒律,被方丈逐出山门,无奈才还了俗。后来凭借在寺中学的功夫参加武举,这才进宫当了侍卫。”

“那你犯的是哪一条戒律?”朱由检笑问。

“卑职…卑职犯的是…色戒…”林佑坤低头嗫喏道。

在朱由检的寻根问底之下,林佑坤只得坦白从宽了。原来他出家之时,常奉命到山中担水劈柴,结识了一名附近山村的少女。两人都是青春年少,日久生情,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一个破窑洞中合体了。

被发现后,林佑坤被逐出山门,少女亦不容于家庭,两人走投无路,毅然私奔,来到京师闯荡。如今那少女,已是林佑坤的夫人了。

朱由检听完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风流和尚,却不知你当时是何法号?”

林佑坤忸怩着道:“卑职当时法号色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这和尚,真是深得佛祖三味!”朱由检开怀大笑,终于将刚才的紧张抛于脑后。

这时他才想起,蕊儿让自己给气跑了。想想刚才自己的行为,似乎也确实太过莽撞多疑,人家或许真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呢。自从蕊儿嫁给自己,两人虽没有夫妻之实,但人家对自己可是关怀得无微不至。若不是真情真意,又怎能如此贴心?

想到此处,朱由检再也没心思在银安殿闲坐了,转身奔后宅寻来。

其实他自打进了信王府,还一直没时间往后宅走走。过了银安殿,却发现景致与紫禁城大有不同。

只见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精心雕砌的池塘。这池塘足有一亩见方,边上用玉石砌成栏杆。此时虽是数九寒天,池塘内早已封冻,却也可遥想盛夏之时,风来水面的怡人情景。

一条水榭从池塘正中贯穿而过,水榭的中央,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凉亭之上,蕊儿正独自一人倚着栏杆出神,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朱由检自知理亏,忙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搂住蕊儿的肩膀道:“怎么在这里站着,多冷啊!”

蕊儿刚才只顾想心事,倒没察觉朱由检走了过来。直到被他搂住,才突然惊觉。她娇躯一颤,轻声道:“王爷…刚才是蕊儿不好,惹王爷生气了,蕊儿给您赔罪!”

朱由检爱怜之心顿起,柔声安慰道:“你我是夫妻,还用得着赔罪么?真要赔罪,也应该是我给蕊儿赔罪。谁叫我胡乱猜疑我的蕊儿呢?”

蕊儿闻听此言,终于破颜微笑,用手指轻轻堵住朱由检的嘴唇道:“王爷快不要如此说了。蕊儿是地,王爷是天,天地有高下,王爷怎能给蕊儿赔罪?”

如此亲昵的举动,朱由检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不由得心旌神摇,紧紧将蕊儿揽入怀中,就要亲嘴,口中还胡乱说道:“什么天呀地呀的,要我说夫妻平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呢!”

蕊儿大窘道:“王爷,不要…这大庭广众的,让别人看见如何是好!…唔!…”

不等她把话说完,朱由检已经结结实实地吻上了蕊儿的香唇。不过这货连前世带今生对女人也没什么经验,这动作也是粗鲁不堪,比起电影上那些男主角的柔情蜜意,简直如同野兽一般。

蕊儿同样是初次接吻,直被朱由检吻得头晕目眩,眼神迷离。她此刻才真的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男人,尽管带着些野性,带着些霸道,却是自己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就在两人缠绵之时,伊伊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蕊儿惊呼一声,猛地从朱由检怀中挣脱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朱由检也老大不好意思,只得假装咳嗽一声道:“谁让你过来的?没看本王正给王妃讲故事么?”

第六十八章 红萼有言

伊伊本是蕊儿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侍女,刚才见凉亭内十分寒冷,就给蕊儿拿裘皮衣去了。她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爷和王妃竟在凉亭里亲热起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赶紧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地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王爷和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蕊儿与伊伊相处多年,虽名为主仆,其实却如姐妹一般。见伊伊吓得花容失色,她赶忙以目光向朱由检求情。

朱由检也不知道自己假装责怪一句,竟把伊伊吓成这样。他又怎能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较劲,忙道:“起来吧,地上怪凉的!”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刚才本王真的是在给王妃讲故事,你可不要乱说啊!”

蕊儿见朱由检欲盖弥彰,也忍俊不禁地道:“放心吧王爷,伊伊是个聪明女孩子,肯定不会乱说的!”说着就将伊伊拉了起来。伊伊也忙一个劲地眨巴着大眼睛,不住地点头。

三人情趣盎然之际,蕊儿一眼看见管宁从远处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忙小声对朱由检道:“王爷,蕊儿有些话想对王爷说,咱们去后堂吧。”

朱由检不解其意,只得跟着蕊儿穿过水榭,又进了一个月亮门洞。门洞之内却是清香四溢,原来里面不大的庭院内,竟植了十余株梅树。此时梅花正凌雪傲放,显得无比娇艳。

再往前走,即是王府的后堂,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宫了。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显得清幽古雅,高悬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红萼楼。

见此情景,朱由检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董小宛的面容,以及她那首动人心魄的《暗香》来:“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他猛地一凛,暗责自己不该走神,忙跟着蕊儿进了红萼楼。

入得楼内,伊伊将大门关好,蕊儿却引着朱由检,径直进入二楼的卧房。朱由检不由得一阵激动,心想难道是刚才这一吻,勾起了蕊儿的**,此时要和我来个鱼水之欢?

蕊儿关上房门,却突然给朱由检跪了下来,胆怯地道:“王爷,蕊儿之前确实有些事瞒着您。现在蕊儿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向王爷如实禀报,请王爷责罚!”

朱由检猛吃一惊,心想难道她真的和她的师兄有奸情?

蕊儿见朱由检面色苍白,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今日父亲来拜贺,那些贺礼…是蕊儿出的…”

朱由检见自己完全猜错了方向,倒松了一口气,顿时如释重负。

蕊儿接着道:“王爷有所不知,蕊儿的父亲过惯了贫苦的日子,为人有些吝啬。他今日虽名为拜贺王爷乔迁之喜,其实只是想来打打秋风,向王爷索要些钱财。”说到这里,蕊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朱由检倒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我是女婿,你父亲是我岳父,哪有岳父给女婿送礼的道理?人家把千金小姐都给了我,我就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蕊儿惊喜地道:“王爷真是这样想的?蕊儿还怕父亲过于吝啬,空手而来,王爷面子上不好看,只得提前准备了一份礼物,让父亲送了过来。”

朱由检笑着摇摇头道:“这又何必,咱们不用弄这些虚景儿。你说说,我该给岳父多少回礼呢?”

蕊儿嗫嚅了一会儿,试探着道:“王爷,能否给父亲…一万两银子?”

朱由检没想到蕊儿竟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蕊儿忙道:“这些银子算是父亲,不,算是蕊儿借王爷的可成?待日后,蕊儿省吃俭用,一定将这些银子补上!”

朱由检苦笑道:“蕊儿,怎么又说两家话。你我既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说什么借不借?只是我不明白,岳父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用?”

“王爷有所不知。”蕊儿叹了口气,眼中已有隐隐的泪光,“父亲本以算卦为生,说什么‘阴阳术数、命理堪舆’,实在是高抬了他,其实不过是些江湖骗术而已。街边卜卦,能挣几两银子?是以我们一家从江南漂泊到京师,日子一直过得甚为清苦。

“偏生父亲还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明明没多少钱,还买了个孤女给我做使唤丫头,就是伊伊;又收了个徒弟,就是我那师兄燕凌。家母早逝,这一家四口人吃穿用度,靠父亲摆卦摊根本不够。幸亏师兄精通武艺,时不时上街练武卖艺,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这次他一步登天,从平民直升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又封了伯爵,可谓是一夜暴富。但父亲素喜炫耀,花了大笔的银子,买了一座豪华的宅邸,又广置田产仆役,不但将万岁赏的银子花了个精光,还欠了几千两银子。

“蕊儿深知父亲的为人,实在怕他动起歪脑筋,利用手中职权索贿,不得已才恳请王爷。只要王爷先将父亲的亏空填上,蕊儿必严词规劝,让他今后谨言慎行,绝不再给王爷添麻烦!”

朱由检听罢多时,才明白这周奎倒跟前世的富二代、官二代有些相似,自己本身啥也不是,只仗着老爹有权有钱,就整日胡作非为。不过人家是二代,周奎却是长辈;人家是坑爹,周奎却是坑闺女、坑女婿。

但见蕊儿如此为难,朱由检也于心不忍,忙宽慰她道:“蕊儿不必担忧,一万两银子,你老公我还是拿得出的。”

“老公?王爷你在说什么啊!”蕊儿莫名其妙地嗔道,“只有太监才叫‘老公’的!”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失笑道:“我这个‘老公’和那些‘老公’可不一样!我这个‘老公’枪法精奇,谅你也难以抵挡!”

“什么枪法?”蕊儿先是莫名其妙,突然又恍然大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小粉拳雨点般打在扑过来的朱由检胸口上:“王爷,你好坏!”

“哎呦!轻着点,疼死我了!”朱由检却没料到蕊儿手劲如此之大,即使是打情骂俏,仍觉得吃不消。

“王爷,您没事吧?是蕊儿太不小心了,蕊儿该死!”蕊儿忙给朱由检揉搓胸口。

朱由检苦笑道:“我说蕊儿,你是不是跟你师兄学过武功,怎么力道如此之大?”

蕊儿听朱由检如此说,忙正色道:“启禀王爷,蕊儿和师兄虽相处多年,但只是情同兄妹。平时师兄在外面卖艺,蕊儿在闺中做活,绝无逾礼之处,请王爷勿要多心!这次父亲带师兄来,也是想着为他谋个出身。因为师兄武艺高强,若能在王府做个侍卫,也算没白学一身功夫。既然王爷不喜欢师兄,蕊儿与他从此再不相见!”

朱由检见蕊儿如此认真,只得戏谑道:“我也没说什么,更没怀疑我的蕊儿。只是你这样美若天仙,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垂涎三尺的。万一那燕凌人面兽心…”

蕊儿也听出朱由检存心相戏,佯作恼怒道:“就只有王爷是人面兽心,见一个爱一个,倒去说别人!”

朱由检心中大乐,又与蕊儿动手动脚。不过蕊儿到底记得朱由检还身染剧毒,不肯让他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饶是如此,二人仍觉十分甜蜜,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当夜朱由检就在红萼楼就寝。包玉怜仍为他进行一日一次的金针过穴,待用针完毕后,笑着对蕊儿道:“王妃娘娘,王爷的病已经有了起色。”

蕊儿惊喜地道:“当真?剧毒已经排尽了么?”

包玉怜摇头道:“还没有那么快。不过,王爷的体质好于常人,又能…谨守色戒,这毒排得也比预想得要快一些。您看,这针尖上的血珠,已不像前几日那样,如墨汁一般黑了。奴婢原想着王爷需要半年时间才能痊愈,照此看来,可能只需两个月,毒素就能排尽了。”

朱由检高兴得一跃而起道:“这么说,我只需要再憋两个月了?哎呦!…”

原来这货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几十根金针,这一跃之下,有几根针深深地嵌入肉中,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包玉怜忙将他安顿好,嗔怪地道:“看把你急的!”

此言一出,她顿觉不妥,却已来不及收回。只见蕊儿带着盈盈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道:“姐姐不必再自称‘奴婢’了,您是王爷的救命恩人,王爷不会慢待姐姐的。对吧,王爷?”

朱由检大窘道:“啊…是,是啊!本王那个…重重有赏!”

包玉怜羞红了脸,低低地道:“多谢王爷、娘娘,王爷将玉怜从青楼赎出,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蕊儿却故意打趣道:“姐姐才不稀罕王爷的赏赐呢!人家肯定是在想,王爷病好之后又该当如何!”

包玉怜心中一颤,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罪恶的想法:若他的毒永远也排不尽,该有多好!

第六十九章 孙传庭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却听得府内已是一片噪杂之声,忙问蕊儿:“这是怎么了?”

蕊儿笑道:“王爷在此高卧,其他人却早就忙开了。昨天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乱得一团糟,不知如何处理呢!这后宅之事,蕊儿已让伊伊协助管宁去料理。但银安殿上,早已有十几位官员等候,说是有事要奏报王爷。这些事就不是蕊儿该管的了,须得王爷亲自出马才行。”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真是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过去自己虽然在文华殿坐井观天,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应付天启,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如今自己是一府之长了,不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拍板。此时再想当甩手掌柜,可就不行了。

他只得匆匆起床洗漱,穿戴已毕,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奔银安殿。

进入银安殿一瞧,果然以长史王九龄为首,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员。见朱由检进来,众人赶忙跪倒在地,高呼道:“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不由得一皱眉。见了皇帝三跪九叩,见了王爷一跪三叩,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人人皆要遵守的礼仪。但朱由检却觉得这一套不但十分繁琐,而且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外,真的一点用也没有。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有这功夫,多少事都办了!

待朱由检坐定,王九龄率先出班奏道:“臣王九龄有本。”说着恭敬地递给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送至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朱由检打开一看,见此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言,顿时觉得头大。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蕊儿的帮助下,把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对这种整篇没有断句的奏章,仍是十分头痛。

但人家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要是不看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朱由检只得勉强看了几行,已经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是对天启和自己歌功颂德的套话,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奏章往桌上一摊,问道:“王大人,所奏何事啊?”

王九龄似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倒也不以为意,躬身奏道:“启禀殿下,信王府是由前吏部尚书**星的宅邸翻盖而成。一则时间仓促,二则经费不足,很多工程尚未完工,甚至尚未进行,实在有碍观瞻。臣以为,应立即重修信王府。”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本王看着哪儿都挺好啊,有重修的必要么?”

“不然。”王九龄摇头晃脑地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规制。像这座银安殿,依例应面阔七间,殿外设前墀。台基高七尺二寸,屋顶采用歇山顶,绿琉璃瓦,檐角垂脊兽七个。而眼下这座银安殿,是从赵府的正厅临时改建而来,面阔只有三间,亦无前墀。似此简陋规模,何足以壮观瞻,又何足以显殿下之威?”

他这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朱由检问道:“那依王大人之见,这座银安殿又该当如何呢?”

“拆了重建!”王九龄信口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难道说拆就拆?朱由检心中不爽,试探着问道:“王大人,那重建银安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工期需要多久,这费用又由谁来出呢?”

王九龄胸有成竹地答道:“出了正月十五就可开工,连拆带建,大概三四个月也就够了。至于花费嘛,臣估算着约在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具体要看施工中的实际情况,难以估得太准。经费自然是从王府的库中支取,殿下也可奏明圣上,看看工部能否拨些银子过来。”

朱由检听完,表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倒挺大方,敢情不是花你的钱!不用问,这老小子肯定少不得从中吃拿卡要,借着工程狠捞一笔。但对自己而言,这种形象工程除了装点门面,又有个鸟用!

见王九龄率先进言,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地提出种种“合理化建议”。有说府墙太矮太薄,且年久失修,必须推倒重建的;有说池塘需要疏浚的;有说王府应配备戏班的;还有说王府外的青石路面太破,应整体翻修的…总之,全是伸手向朱由检要钱。

朱由检把众人报上来的预算加了一下,竟然将近十万两!自己简直成了唐僧肉了,谁都想咬一口!他本想将这些奏本一一驳回,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开府建衙,虽然没什么正经事,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班底。以后要干点正事,还得倚靠这帮人,不可上来就把人全得罪了。

思虑再三,他只得强压怒火道:“诸位之言皆有道理,但花费巨大,且容本王思量一番,明日再议。”说着即让众人跪安了。

以王九龄为首,人人皆是面有得色,相信只要自己巧舌如簧,天天给朱由检吹风,这位小王爷不谙世事,早晚得点头应允。

众人纷纷退出银安殿,朱由检憋了一肚子火,也正打算退回后宅。正在此时,一名官员却留在殿内不走,高声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要奏!”

朱由检正不耐烦,急躁地停住脚步道:“你官居何职?本王没记住!”

此人不慌不忙地道:“臣是王府长史司教授,从九品。”

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从九品已经是最小的小官了,居然也来给自己找事。

“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昨日赏臣纹银五两。臣思初进王府,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特来退还给殿下。”那人从容不迫地道。

“什么什么?”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早上都是朝自己要钱的,唯独这位是要给自己退钱的,真是蝎子粑粑毒一粪(独一份)!

他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面皮白净,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的短髯,一付典型的文士模样。

“其他官员都领了赏,你为何不领?难道是沽名钓誉不成?”朱由检故意拉长了脸问道。

“非也。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虽不才,朝廷给的俸禄足以安身立命,又何必要殿下的赏银?其他官员如何,非臣所能左右。”此人坚定地道,“况且,今冬北方严寒,大批流民逃荒至京师,饥寒交迫,嗷嗷待哺。臣眼见百姓如此煎熬,束手无策,又岂有面目领赏银?”

朱由检听此人言语中,隐隐有批评自己之意,倒肃然起敬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刚搬进王府,一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忽略了。请原谅本王,昨天刚与众官员见面,实在没记住阁下的大名。”

此人拱手道:“臣叫孙传庭。”

孙传庭?朱由检知道历史上可有这么一号。他在崇祯年间出任陕西巡抚、总督,多次大破包括高迎祥、李自成在内的农民军,多谋善断,屡建战功,是明末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明朝大厦倾颓,非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孙传庭也终于在与闯王李自成的潼关之战中,寡不敌众,兵败身死。《明史》说“传庭死而明亡矣”,可见后世对其评价之高。

只是不知眼前的孙传庭,是否跟那位商人李自诚一样,只是与历史名人同名同姓呢?否则,他怎会在王府中,当个从九品的小官?

孙传庭却不顾朱由检的疑惑,慨然道:“臣以为,刚才众官所言皆非急务。殿下乃万岁亲弟,敕封亲王,当以黎民社稷为重!与其花费万金营造宫室,倒不如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一则解民倒悬之苦;二则扬殿下之贤名;三则消弭戾气,免生民变,殿下方可高枕无忧啊!”

朱由检让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喊了声:“好!就依先生!”

其实从骨子里论,朱由检同学还算是个好青年,基本上没什么坏心眼儿。在前世哪里遭了大灾,他也十分同情,也曾节衣缩食,为灾区人民捐出为数不多的伙食钱。

无奈一是他本身就是个穷学生,就是把身上的器官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二是捐款搞摊派,让本来自愿的献爱心变成了半强迫性的收费,严重打击了该同学的积极性。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竟可能只是用作各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聚餐费,又或是成了郭美美银行卡上的一个零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捐款,那可就真成傻x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贵为亲王,不但手头有大把的银子,还有归自己管辖的工作人员,有足够的能力为灾民做点事。他激动地握着孙传庭的手道:“先生,咱们说干就干!你说,要拿多少银子?”

孙传庭也颇受鼓舞地道:“殿下心系天下苍生,传庭先替灾民谢过殿下!但这开粥厂赈灾,可不是只花银子就能办好的。殿下还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做详细筹划!”

第七十章 德胜门

朱由检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立刻由身份尊贵的亲王,变成了一个穷酸土鳖的小家丁,倒是和他前世的**丝气质十分吻合。

蕊儿见了笑道:“王爷如此打扮,走到街市上,即使和蕊儿打个照面,蕊儿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呢!”

朱由检喜道:“要的就是这效果!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扒掉了这身皮,才好行事。否则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铜锣开道,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林佑坤和孙传庭也换好了装束。林佑坤也扮作一个家丁,不过他的伪装技巧就比较一般了,走起路来仍是虎虎生风,也掩饰不住凌厉的眼神,倒似一个恶霸家中的打手。

孙传庭却扮作了管家的模样。这也是朱由检的主意,出门以后,倒要以官职最低的孙传庭为主人,而朱由检和林佑坤则作为跟班。

其实明代藩王一般深居府内,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出行,也有一套繁琐的程序。首先要由王府的总管太监报给当地的镇守太监,王府的长史也要报给当地的知府。镇守太监和知府都得批准,藩王才能出行。即使如此,也要有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两方面都派人全程跟随,名为护驾,实则监视。

朝廷对藩王如此防备,自明成祖朱棣的永乐年间就开始了。皆因朱棣本就是藩王出身,靠造反才获得帝位。他深知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外族侵略,亦非百姓造反,而恰恰来自皇族内部。

明太祖朱元璋仿效古制,将子孙皆封王,分布于全国各地。他认为一旦天下有变,各地皇族皆可起兵,帮助朝廷平定天下。

朱棣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傻很天真。作为最有资格觊觎大宝的亲王,只要拥有了兵权,就可以像他自己那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

等把现任皇帝干掉以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说他是被奸臣所害,自己救驾不及,痛哭一场,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坐殿。

为避免这种危及皇权的情况再次发生,朱棣逐渐剥夺了各地藩王的兵权,将他们变成了锦衣玉食的高级囚徒。而各地的藩王在如此高压之下,也只得谨小慎微,整日纵情声色,用美酒和美女麻醉自己,糊里糊涂地度过一生。

所以,如果朱由检想按正常程序走出信王府,光是这些繁琐的手续办下来,就得十天半个月,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缺乏足够正当的理由,别说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就连管宁那一关他都过不去。

故此,朱由检才想出了这个乔装出行的主意。一开始,林佑坤极力反对。因为藩王微服出宫,干系重大,一旦走漏了消息,他这个负责王府宿卫的武官首当其冲,被斩首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凌迟处死,抄家灭门。

但朱由检自有办法。他先是阴沉着脸道:“林指挥使,这现官不如现管,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信王府,就得听本王的吩咐吧?要是惹得本王不高兴,你想想,凭着本王与万岁的关系,随便编个理由,在君前奏你一本,你是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见林佑坤果然吓得容颜更变,冷汗直流,朱由检坏坏地一笑道:“不过林大人你放心,本王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俩是什么关系?你在通州官道上拼死护驾,本王又怎能忘怀?你素与管宁不睦,本王是不是每次都向着你?此次本王微服出行,别无他故,只为亲眼看一看灾民的疾苦,去去就回,又能有什么罪过?而且咱们全都乔装改扮,谅也露不出马脚。即使有人聒噪,本王一力承担,与林大人也无半点关系。”

林佑坤被朱由检说得动了心,但还有些犹豫。朱由检见火候差不多了,最后道:“此事办成,林大人可得赏银百两。并且,我还要给万岁上疏,看看能不能把你‘副指挥使’里面的‘副’字去掉!”

林佑坤终于彻底被朱由检说服了,一咬牙一狠心道:“今后但凭殿下吩咐,臣即赴汤蹈火,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趁林佑坤去秘密安排出府事宜,孙传庭双挑拇指赞道:“殿下好手段!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最后诱之以利,林大人只能束手就擒。”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太了解林佑坤了,别看他武艺高强,胆子却比芝麻大不了多少,又比较看重钱财。这样的人,好歹一忽悠就成。若换了旁人,这些招数只怕就未必管用了。”

孙传庭也笑道:“殿下能识人用人,只这一条,就是十足的贤王了。不过,您方才说的‘忽悠’一词,臣倒从未听过,不知是何含义?”

朱由检赶紧掩饰道:“啊…这是王妃娘家的方言,本王听着有意思,刚刚学会的。”

三人收拾停当,从一个偏僻角门溜了出去。本来王府戒备森严,处处都有把守的侍卫。但侍卫的头子作弊,这种戒备也就形同虚设了。

此时三人都是平民装束,再乘马车可就太扎眼了,只得步行着向北走去。孙传庭边走边向朱由检小声介绍:“王府向北不远即是德胜门,德胜门外就有大批灾民,殿下不妨去看一看。”

朱由检点点头,三人即奔德胜门而来。不多时,即到城门处。朱由检见此处与之前见过的广渠门、朝阳门又有不同,城门之外,尚有一座巨大的半圆形瓮城。瓮城与内城城墙连为一体,瓮城门之上还有高大的箭楼,与主城门上的城楼遥相呼应,气势雄浑。

见朱由检看得认真,孙传庭在一旁介绍道:“这德胜门是北京内城九门之一,位于内城北城墙,稍稍偏西,是连接京师与北部地区的重要通道。将士出征之时,皆从此门出城,取其‘得胜’之寓意。回兵之时,却从偏东的安定门入城,有‘天下安定,兵戈止息’之意。”

“那要是打了败仗呢?”这货没心没肺地问道。

孙传庭苦笑道:“打了败仗,也是从安定门入城。这次没能安定,只好等下次再安定了。”

朱由检哈哈大笑,又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瓮城有什么用处?”

孙传庭道:“城门乃城墙中最易攻破之处,比别处更需严加防守。为保城门安全,在城外再砌一道瓮城,可防止敌军用攻城槌直接击破城门,杀入城中。即使敌军攻入瓮城,那攻城槌巨大笨重,一时无法移入。此时,我军却可从城墙上四面攒射,将瓮城之内的敌军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朱由检见孙传庭娓娓道来,衷心地赞道:“想不到先生对军事如此精通。我看这德胜门瓮城比正阳门的瓮城似乎更大一些,却不知为何?”

孙传庭解释道:“昔成祖定国策‘天子当守国门’,将都城从金陵迁至京师。因京师离边境太近,此后瓦剌、鞑靼数次入侵,皆曾攻至京师城下。因德胜门在北,往往首当其冲,固此修筑得比其他城门更为坚固。

“遥想当年也先入寇,我军遭土木堡之变,三大营一夜之间全军覆没,英宗北狩。于少保力挽狂澜,也正是在这德胜门外亲自督阵,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由此将士用命,与也先激战竟日,终于将敌寇杀退。”

朱由检倒不知这德胜门还有如此辉煌的历史,一时间听得心驰神往。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明白,这瓮城为什么要向外凸出去,三面受敌?如果向城内凹进来,临敌之时,防御的面积不是要小一些么?而且,瓮城凸出去,敌军一看便知,他们又不是傻子,干嘛还非要从这里进攻,没准就直接爬城墙去了。那样一来,这瓮城不就成了摆设了么。”

孙传庭倒没想到朱由检还有此一问。他眼中突然一亮,大喜道:“是啊,瓮城应该筑在城内!殿下,臣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呢!不惟臣没想到,绝大多数廷臣武将,恐怕都没想到!殿下英明神武,臣万不能及!”

朱由检见他大吵大嚷,吓了一跳,赶紧道:“先生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传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连声道:“臣回去一定要立即上奏章,建议朝廷将所有城池的瓮城都改筑在城内!不不不,应该是殿下上奏章,臣附议!”

朱由检却不置可否,心想咱俩一个吃闲饭的王爷,一个从九品的教授,手中一点权力也没有,上这样的奏章,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真要上了本,石沉大海已是好结果。万一要再被扣个“越权、多事”的帽子,没准连闲饭都不让吃了。

穿过德胜门,朱由检却立刻被城外的场景惊呆了。

第七十一章 买米

德胜门外的旷野上,东一团、西一片,聚集了大量的流民。他们有的用树枝和破布搭起了简陋的窝棚,有的则干脆什么也没有,就那么直接地卧在冰天雪地之中。

朱由检走近一小堆流民,见上至七十多岁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见有人上前,那些还有力气行走的“呼啦”一声围拢了上来,伸出满是冻疮的手,端着一只只破碗,哑着嗓子哀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俺们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而更多的老幼妇孺,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眼神呆滞,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看上去和死人也差不多多少。

朱由检看得心中酸楚,忙向怀中摸去。但摸了半天,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这才想起自己当惯了王爷,身上从来没带过钱。

孙传庭却悄声对朱由检道:“给他们钱也没用,因为官府根本不让流民进城,就有钱也没处花去。”

朱由检愣道:“为何不让流民进城?”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流民进城,衣衫褴褛,有碍观瞻。且易聚众生事,不得不防。另外,死尸也容易传播瘟疫。”

正说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朱由检抬头看时,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妇女,正伏在一个幼小的、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却只是声声哀嚎,早已没有了眼泪。

本来围拢在朱由检三人周围的流民,此时却转向了那名刚刚丧子的妇女。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反正孩子也饿死了,你哭也没用。不如大伙儿分分吃了,还能多顶两天。”

那妇女惊惶至极,厉吼着不让人群接近孩子的尸身。周围的人群却似饿急了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早已失神的双眼中,突然迸发出贪婪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迫了上去。

朱由检哪见过这种人间惨剧,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吼一声:“住手!即使是野兽,也不吃自己的同类!”

那群流民闻声停了下来,却都齐齐转身,眼中闪出仇恨的怒火。其中一人高喊道:“你他妈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饿你几天试试?要是有干粮馍馍,赶紧留下,老少爷们都感念你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趁早滚蛋!别等一会儿大伙饿急了,把你也撕吧撕吧吃了!”

听他这一撺掇,愤怒的饥民们都围了过来,嘴里纷纷喊着:“揍他们!揍这几个狗东西!”

朱由检吓得脸色发白,心想狗急了跳墙,人要是饿急了,也好不了多少,没准还真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林佑坤见此情景却是冷笑一声道:“我看哪个敢过来?”

“我就过来怎么了!”一个小伙子猛地从林佑坤身后一扑,意欲把他扑倒。

林佑坤却似脑后生眼,连头也不扭一些,直接向后一脚踢出,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就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口吐白沫,当即不省人事。

饥民见林佑坤出手伤人,压抑已久的愤怒被彻底点燃,一拥而上道:“他还敢打人!打死他!打死他们!”

其实林佑坤刚才那一脚,还是脚下留情,否则非将那人当场踢死不可。此时他见饥民暴动,厉啸一声,腰间宝剑冷然出鞘。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顶在他的咽喉,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而跟着起哄的那些饥民,其实也不过是些穷苦百姓,刚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见林佑坤动了真家伙,一个个都吓得停住脚步。

林佑坤见震住全场,大吼一声道:“你们这些暴民,好不晓事!我家公子本来是想赈济你等,谁让你们打断他说话?你们要是不捣乱,人人都有饭吃;若有想生事的,我一剑一个,将你们都发送了!”

前面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道:“几位老爷,我们也不想闹事,只是实在饿得受不了啦!”

他这一哭,全体饥民全都痛哭起来。

朱由检感同身受,眼泪也如同开闸一般无法止住。孙传庭见朱由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哽咽着替他喊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公子来这儿,就是想开个粥厂,让大家不饿肚子!请大家千万再忍一忍,将死去的人安葬了!我们公子马上进城,先运一批干粮过来!明天一早,就在这里开设粥厂,人人都能有饭吃!”

听他这一喊,所有的饥民全都跪了下来,哭着高呼道:“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事不宜迟,朱由检与孙传庭、林佑坤商量了一下,先留下林佑坤在这里维持秩序,他则和孙传庭返回城内买粮食。

本来林佑坤还坚持着,非要留在朱由检身边。朱由检却想,若把孙传庭留在此处,万一一会儿饥民又闹起来,他可没林佑坤那两下子。等自己回来,没准孙传庭都让饥民给啃成骨头架子了。

进城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一家“德兴米号”。二人兴冲冲跑了进去,掌柜的见有主顾上门,殷勤地对孙传庭招呼道:“这位先生是要买米么?”

朱由检见掌柜的只招呼孙传庭,对自己连理都没理,不由得一愣。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只是个仆从的装束,孙传庭却是管家。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悄声问道:“先生,咱们得买多少米?”

孙传庭皱眉道:“刚才咱们遇到的那处饥民,不过一二百人。若只求保命,每日每人施粥两顿,一石米差不多也够了。但我怕粥厂一办起来,周围的饥民都要向这里聚拢,连带郊外农户断炊者,现在根本无法估计人数。”

朱由检急道:“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里有多少米,咱们全部买下,先把粥厂办起来再说。对了先生,咱们何不直接将米发给饥民,非要举办粥厂呢?”

孙传庭解释道:“流民远途而来,要钱无钱,要粮无粮,要柴无柴,甚至连炊具都没有。若直接散米散银,饥民还是无法举炊。惟有开设粥厂,方可马上就食,保全性命。这开设粥厂也需要人手准备,所以我方才才说,今日先发放干粮,明日再开粥厂。”

朱由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先生请赶快买米,买完了咱们还得去买干粮!”

孙传庭点点头,问掌柜道:“贵店米价几何?”

掌柜的笑道:“今日米价是糙米四两一石,精米五两一石。不知先生要多少米?”

孙传庭吃了一惊,急问道:“掌柜的,不对吧?昨日我在别的米号可是问过,糙米不过二两五钱银子一石,你这里怎么贵这么多?!”

掌柜的冷笑一声,双眼一翻道:“我说这位先生,这连日大雪,南方大米运不进来,米价暴涨,你难道不知道?别说二两五钱了,半个月前,连精米都不到二两!你现在去问问,谁肯卖给你?你昨日问过,不错,昨日我们店里也卖二两五钱。但是今天米价又涨了,我也没法,就是这行情!您要嫌贵,不妨去别家问问!”

孙传庭又气又急,与他争辩道:“你这不是哄抬物价么?”

掌柜的闻听此言,把脸拉下来道:“我说你这人有意思,就这个价,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朱由检赶紧小声劝孙传庭:“算了算了,咱们也耽误不起时间啊!贵点就贵点吧!”

孙传庭只得强压怒火,气鼓鼓地问道:“你店里现有多少米?”

“一千石!”掌柜的懒懒地答道。

孙传庭用眼神征询了一下朱由检,便道:“我全要了,你赶紧准备,一会儿我派车过来拉米!”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不敢相信地问道:“您…全要了?”

朱由检不耐烦地道:“是啊,全要,你没听清么?”

掌柜的没想到这两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竟是难得的大主顾,立时换了一副谄笑的嘴脸道:“二位,既是全要,本店只收银锭,铜钱和碎银子一律不收。”

朱由检和孙传庭面面相觑,才发觉出来得匆忙,根本没想到钱的事。

孙传庭当然没钱。朱由检本想亲自回信王府提银子,可细一想,自己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还亏得林佑坤做了精心安排。如今林佑坤不在,这一回去,再想出来就费劲了。

无奈之下,只得要来纸笔,亲手写了个字条给蕊儿,让孙传庭拿着字条,直接找蕊儿要银子。他这两笔字太有特点了,蕊儿一见便知。

孙传庭见朱由检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狗爬的也差不了多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信王虽然宅心仁厚,但这笔字实在是不敢恭维。当下也不敢耽误,将字条小心地揣入怀中,匆匆而去。

朱由检在米店中焦急地等待着,真是如坐针毡。他简直不敢去想,在这短短的一刻中,又有多少饥民冻饿而死!

第七十二章 城外赈灾

过了小半个时辰,孙传庭才率领十几个人,赶着几辆大车回到米店。

朱由检见还有其他人,赶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先生,没有走漏消息吧?”

孙传庭也低声答道:“殿下放心,除了王妃娘娘,没人知道。这几个伙计是臣从大街上随便找的,根本不认识殿下。臣只让他们赶车,其余的事他们都不知情。”

朱由检见孙传庭办事周到,不由得心中暗赞。

掌柜的见孙传庭赶着车回来,却一脸坏笑道:“这位先生,对不起,就您走的这一会儿,米价又涨了,现在的行情是糙米一石四两五钱银子。”

“什么?”这次朱由检也勃然大怒了,“你这不是坐地起价么?再说咱们刚才都已经谈好了价格,就算涨价也不能给我们涨啊!”

掌柜的奸笑道:“谁叫你们刚才没付定金?空口无凭,谁能相信!反正现在就这个价,不行你们就去别家吧!”

孙传庭气得脸都红了,还要与掌柜的争论。朱由检却咬咬牙道:“好,就按这个价格了!先生,让伙计们把银子搬进来;掌柜的,赶紧装车!”

孙传庭还不服气地道:“殿…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得逞!这店家如此奸诈,咱们拉他见官去!”

掌柜的把眼一瞪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告诉你,顺天府的副班头是我小舅子,你还见官!真要见了官,还得赏你一顿板子!”

朱由检见孙传庭还和掌柜的纠缠不清,怒道:“先生,我说了,就按这个价!”

孙传庭见朱由检动怒,倒也不敢再坚持。掌柜的这才眉开眼笑地道:“看不出来,这位小兄弟倒是做主的人。还是你聪明,要换了这位先生,小人还不做这笔生意了!…”

朱由检没空听他絮叨,赶紧让伙计们将银子搬了过来。仔细一点,竟是整整一万两。

银子交割完毕,众人开始装车。朱由检这才发现,这时候的一石,大概相当于前世的一百来斤,这一千石粮食就是几十吨重,再多几辆大车也一趟装不完。

孙传庭见朱由检不知如何是好,忙悄声道:“殿下,您可先去买干粮,装满一辆大车后即去与林大人汇合,让饥民暂时果腹。臣留在此处,一则监督运粮,二则也要将明日开办粥厂的细务安排一番。”

朱由检暗叹幸亏有了孙传庭这么个人,否则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事也干不成。当即拱手谢道:“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当朱由检载着满满一车的干粮返回德胜门外时,那伙饥民见了,再也不顾林佑坤的呼喝,一拥而上就开始哄抢。朱由检和赶车的伙计刚想阻止,早被饥民们掀下车去,摔得灰头土脸。

林佑坤见状大怒,暴喝一声冲入人群。只一瞬间,二十多个争先恐后往车上爬的饥民,全被他甩得飞了出去。其余的人还想往上冲,但见林佑坤拔剑在手,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一时再无人敢进前。

朱由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见饥民们仍是蠢蠢欲动,他只得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要乱,干粮人人有份!你们排成一队,依次到车前来领,每人限领一个!如果再乱抢,那就谁也没有了!”

饥民们又闹了半天,迫于林佑坤的武力,这才不情愿地开始排队。由于再无人维持秩序,谁都想排在前面,早点领到干粮。

秩序这玩意就是这样,如果大家都遵守秩序,那还可以;只要有一个人不遵守秩序,而又没有受到惩罚,那这种秩序早晚得完蛋。

这次排队也是如此。一开始,有些人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挤到了最前面,很顺利地从朱由检那里领到了干粮。后面的人见谁能挤谁就沾光,也忍不住往前凑,先是插队加塞,然后是你推我搡,到最后则是彻底大乱。

这其中还有些机灵的,明明已经领过一次干粮,又挤到前面索要。更有甚者,竟然抢夺年老体弱者领到的干粮,若遭到反抗,立即拳脚相加。

见到这种情况,朱由检不得不让林佑坤上前制止。林佑坤连骂带打,虽然暂时将这些人吓唬住,却是顾此失彼,有更多的干粮被饥民从车上扒了下来。

朱由检和林佑坤两人从晌午忙到将近黄昏,满满一大车、几千块干粮,被饥民连分带抢,到最后一个不剩。原来此处只有一二百名饥民,这时却已闻风聚集了上千人。这其中,领到或抢到干粮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什么也没领到,不由得焦躁起来。

朱由检和林佑坤见人群又开始骚动,虽急得满头大汗,却是无计可施。正发愁时,清脆的马鞭声突然响起,一人高声道:“饥民们全部闪开,此处马上开设粥厂,再有往前挤者,一律不给粥吃!”

人群好不容易闪开一条道路,朱由检抬头一看,原来是孙传庭率领着十几辆马车和几十名伙计赶到了。

朱由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跑过去拉住孙传庭的手,激动地道:“孙先生,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被饥民给吃了!”

孙传庭眼含热泪道:“臣无能,让殿下受委屈了!”说着就要给朱由检跪下请罪。

朱由检忙止住孙传庭,示意他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好在周围一片乱糟糟的,也没人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朱由检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然后急切地问道:“饥民一片混乱,如何是好?”

孙传庭沉声道:“殿下请到马车上休息,林大人也专司护卫殿下即可,此处就交给臣办。”说着对旁边的伙计们吩咐了几句。

几十名伙计得到了命令,先将马车赶到一处,再以此处为中心,抡起马鞭将饥民们向外驱赶。那些想上前哄抢的人,吃了几鞭子以后,果然老实了许多,纷纷向后退却。

腾出大概五丈见方的空地之后,伙计们却从几辆车上卸下很多木桩和绳索,开始在这片空地周围打桩围绳,只留一进一出两个小门,仅容一人通过。

众人正不解之际,孙传庭登上一辆马车,高声喝道:“大家听好了!我们公子已获顺天府批准,在此开设粥厂!顺天府有令:欲领粥者,务必遵守规矩,依次进厂。若有胆敢乱闯,或故意扰乱秩序者,首犯者重责二十大板,再犯者立斩!”

众人见孙传庭杀气腾腾,旁边又有几个伙计或提大棍,或举着明晃晃的单刀,一时都被震慑住,再无一个敢出头挑事的。

孙传庭见骚动逐渐止住,满意地跳下车来。朱由检问道:“孙先生,你真的请示顺天府了?官府能批准你杀人?”

孙传庭压低声音道:“殿下,臣那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这些饿极了的饥民而已。非常之时,须得有些非常的手段,若循规蹈矩,只怕咱们这粥厂就开不起来了。”

林佑坤闻言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朱由检却觉得孙传庭这个人真是有办法,挺对自己的胃口。

此时,伙计们又开始忙着支起灶台,架上大铁锅,准备劈柴。转眼间,十几口大锅已经准备就绪,开始点火煮粥。

朱由检看得精神大振,高兴地问道:“先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手?刚才我和林大人两个人忙了个四脚朝天,也不过发了一车干粮,还弄得一团糟。”

孙传庭笑道:“传庭不过是从街市上临时雇了些闲汉,每人干一天给一钱银子。这三十多人即使干上一个月,一百两银子也就够了。当然,若没有殿下的银子,传庭即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让他们听命。”

见孙传庭将粥厂安排得井井有条,朱由检大为放心。此时林佑坤说道:“殿下,天近黄昏,咱们是不是该回王府了?再不进城,城门就要关闭了。”

朱由检知道,林佑坤能陪他微服出府,实在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不可让他太难做了。

孙传庭见状也道:“殿下放心,有传庭一人在此即可,谅也可应付几日。若有难事,臣再回王府禀报。”

朱由检这才由林佑坤保护着进了城。他心想自己前世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如今一下子主持事关千百人生死的大事,虽然手忙脚乱,到底开了个好头。想到此处,也觉欣然。

只是一想到今天动用了万两银子,他就感到心中发虚。谁知道这饥民到底有多少,粥厂又要开到何时?如果饥民太多,岂不成了个无底洞,要把自己的家底败光?回去又如何向蕊儿交待?

正巧二人又走到德兴米号门前。朱由检想起今天被痛宰的事,不由得火往上撞。

林佑坤见朱由检面有怒色,问清缘由后也大怒道:“好奸商!殿下,不如让卑职进去,杀他个干净!”

朱由检却计上心头,阴险地一笑道:“别整天杀来杀去的,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么?”

林佑坤怔道:“别的…卑职也不会啊…”

朱由检耐心地开导他道:“你没听说过,贼吃贼,越吃越肥么?”

第七十三章 贼吃贼越吃越肥

德兴米店今天因为来了大主顾,将存货一举卖空,因而早早地打烊了。此时,米店的赵掌柜正舒服地靠在躺椅上,一边悠闲地啜着清茶,一边监督着几个伙计,将卖米所得的银两码放整齐。

看着一摞摞白花花的银锭,他心中暗自得意。今天的主顾,显然是没有经验的雏儿,被他一眼就看出买主急着拉米,没时间货比三家,因此才能狠狠宰了一刀,一石米比市价多卖了一两银子还不止。这单大生意做下来,几乎净赚二千两。

正在赵掌柜盘算着是用这二千两银子继续囤米,还是运回乡下买上百亩良田、再添房小妾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本店今日已经打烊,明天再来吧!”赵掌柜懒洋洋地喊道。

可是敲门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急促。

“二狗子,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赵掌柜不耐烦地吩咐道,“如果是要饭的,一定给我狠狠地揍一顿!”

一个伙计领命拉开了门闩,还未曾张口,脖子上就挨了一记重击,软软地摔倒在地上。

还未等店内的人们反应过来,一个幽灵一般的身影迅捷无伦地闪了进来,仿佛一阵风般从屋内扫过。顷刻之间,几个干活的伙计都被他竖掌为刀,在颈部大穴上恰到好处地一击,立即失去了知觉。

赵掌柜此时刚刚惊恐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还未喊叫出声,那个身影已经飘至他的眼前,用单手锁住他的喉咙。赵掌柜立时感到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高大魁梧,用黑纱遮住了面部,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

正在此时,从店外又踱进一人,同样黑纱覆面,却比刚才的蒙面人矮了许多。他故意沙哑着嗓子问道:“都制服了?”

高个蒙面人恭谨地答道:“都昏过去了,只剩这一个。”

矮个蒙面人来到赵掌柜面前,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突然抬腿一脚,正踢在赵掌柜的裆部。这一脚虽然力道不大,但男根本乃男人身体中最柔弱、最不能受力之处。赵掌柜遭此重袭,直痛得两眼一翻,从被卡的喉咙中发出“呼呼”的惨哼。

正当他以为小命即将不保之时,那矮个蒙面人却吩咐道:“把他们都绑起来,嘴全部堵上!”

高个蒙面人闻声而动,不多时,即把赵掌柜和五六个伙计捆做一团,口中还塞上破布。

矮个蒙面人见安排妥当,又下令:“搬银子!”

两个蒙面人当即开始将刚刚码好的银子装进木箱,然后一箱箱地搬入店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不过那矮个蒙面人显然没多大力气,一满箱银子一百多斤,他根本搬不动,只得每次只装四五只银锭。那一只银锭是整整五十两,四五只也有二十多斤。才搬了几趟,矮个蒙面人即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米店今日收取的几千两银子,十有**倒是让那高个蒙面人一人搬到了车上。

不多时,两人将米店的银子席卷一空。赵掌柜有口难言,急得“呜呜”作声。矮个蒙面人见了,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道:“听说你这个兔崽子平日为富不仁,趁京师大米短缺哄抬物价,让许多贫苦百姓买不起米。今天你大爷我就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抢你奶奶个孙子的!”

赵掌柜听他又是“兔崽子”,又是“大爷”、“奶奶”、“孙子”,骂得完全乱了辈分,也无法还嘴。这德兴米店一年也不过能净赚一两千两银子,遭此惨重损失,赵掌柜相当于是几年都白干了。他又气又怕,只得用惊恐和仇恨的目光盯着两个蒙面人,希望能记住他们的面孔,以后再报官抓捕。无奈两人都是黑纱遮面,只露出眼睛,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此时,高个蒙面人说道:“全搬完了。这几个人要不要干掉?”

赵掌柜吓得又“呜呜”起来,矮个蒙面人却立即站起身来道:“不必了,他虽为富不仁,却也罪不至死。这次给他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乱涨价!”

两个蒙面人就这样赶着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赵掌柜等人才被发现。赵掌柜呼天抢地,顿足捶胸,又赶紧去顺天府,找他的班头小舅子,追查贼人踪迹。只是已隔了一夜,却又哪里去寻?

不用问,这两名蒙面人正是朱由检和林佑坤。

在回王府的路上,朱由检一路哼着小曲,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他在前世可是个安善良民,别说抢劫了,就连拿望远镜偷看对面女生宿舍,都是战战兢兢的。

抢过之后才知道,敢情强盗这份工作简直是太爽了,太有前途了,轻轻松松几千两银子就到了手。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穿越成王爷,直接当个土匪头子该有多好!

唯一让这货感到有点郁闷的,就是银子这玩意太重了。哪像前世抢银行,背个旅行包就行。只要得手,钞票一捆十万,随便一划拉就能装个上千万。刚才搬了两箱银子,朱由检才知道抢劫也是个力气活,若不是林佑坤帮忙,就凭自己这小身板,搬到天亮也搬不完那一堆银子。

林佑坤见朱由检得意忘形,苦笑道:“殿下,您贵为亲王,乃是天潢贵胄,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万一被人知道了…”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亲王怎么了,你没看今天开粥厂,几千两银子一下就花出去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况且这米店掌柜纯属投机倒把,咱这对他已经算是客气了,我还没打土豪,分田地呢!”

林佑坤听得一头雾水:“殿下!这‘投机倒把’是何意?‘打土豪,分田地’又是怎么回事?”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又说走了嘴,把前世的专有名词也给穿越过来了。只得敷衍道:“这你不用管。而且咱们今天不是做得挺隐蔽的么,神不知鬼不晓,怕什么走漏风声。”

林佑坤却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摇头道:“殿下,您是不知那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段有多厉害。他们若要查一件事,几乎没有查不到的。卑职觉得这种事以后最好别再干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话间,已到了信王府。朱由检仍从出来时的角门溜了进去,幸喜无人看见。

到了后宅,林佑坤返回他和侍卫们居住的跨院,朱由检则匆匆进了红萼楼。

蕊儿正提心吊胆地等着,见朱由检回来,忙扑上去娇嗔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朱由检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蕊儿没好气地道:“您还问呢!王爷这一去大半天,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蕊儿真是如坐针毡!管宁来寻了王爷好几趟,都让蕊儿糊弄过去了。但蕊儿真怕时间久了,让他知道王爷不在府中,禀报给司礼监,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

听蕊儿这么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有余悸,忙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次是事出有因,我保证以后尽可能不偷着溜出去了!”

蕊儿仍气哼哼地道:“什么事出有因?连一句实话都没有,就知道派外臣拿着条子来要银子!您难道不知道,王府的银子都已入库,我跟库大使费了半天口舌,才将万岁赏赐给蕊儿的那一万两银子提了出来。剩下的银子,人家死活也不让动,说是非得王爷亲来才行!”

朱由检见蕊儿生气,也自知理亏。若放在前世,谁家不是老婆掌管财政大权,所谓的“男主人”每个月能有几百块零花钱就不错了。要是想动用大笔资金,没有领导的批准,想也休想。

他只得将今日赈济饥民、开设粥厂的事情说了,只把抢劫米店的事情省略了过去,心想这几千两银子,就权作是自己的小金库吧!

谁知蕊儿听完之后,却赞许地道:“王爷,您做得对!刚才是蕊儿放肆了,蕊儿给您赔罪!”说着就要跪下。

朱由检忙将蕊儿搀住,讨好地笑道:“再怎么说,用这么多的银子,也应该跟你商量一下。”

蕊儿正色道:“王爷心系天下苍生,做的都是大事。饥民嗷嗷待哺,王爷若要跟蕊儿商量,岂不耽误时间?那一万两银子够不够用?若不够,也暂时不要给父亲送礼了。蕊儿将金银首饰变卖一些,也可换些银子。”

朱由检赶紧笑道:“够用了够用了!给岳父大人的礼,该送还是要送;我也不能委屈了我的蕊儿。你且放宽心,不用为银子发愁,我自有办法!”

蕊儿第一次一脸崇拜地望着朱由检,娇声道:“蕊儿就知道,我的王爷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中暗道惭愧。他虽嘴上说“自有办法”,但除了去抢,他还真不知道能从哪划拉大笔的银子。

第七十四章 力不从心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刚刚起床,身边伺候的太监即报,教授孙传庭求见。

朱由检赶忙来到银安殿,见孙传庭两眼通红,遍布血丝,精神萎顿,吓了一跳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孙传庭却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只是粥厂刚刚开设,杂事太多,昨夜没有时间休息。”

朱由检见孙传庭如此憔悴,心中暗自惭愧:自己回府呼呼大睡,人家却是通宵未眠!

孙传庭接着道:“殿下,臣已将昨日的支出及施粥情况统计成册,请殿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册子一看,见满册都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前面几页,记的是支出情况,包括昨日买米、买干粮、雇伙计、雇车、买柴、买器械,无一遗漏。而每一项单价多少、数量多少、总金额多少,也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再后面几页,却是库存账,记载着昨日共买进多少薪米,又用去了多少。

再往后看,则是一列列的人名,人名后面还做着一些标记。见朱由检不解其意,孙传庭解释道:“臣将饥民登记在册,一是想统计一下到底有多少人,二也是为了领粥时有个凭据。每人每天限领两次,领过的人,名字后面做个标记,再想多领就不给了。但是此举也有弊端,有的人为了多领粥,故意重复登记。因为饥民太多,也无法一一查清。”

朱由检想了想道:“这样行不行?。每次施粥的时候,每人发一张小票,凭票领取。只要领过了粥,就将小票收回,这样就不能反复领了。”

孙传庭认真思索了片刻,喜道:“殿下这个法子却好!”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若有人重复领取小票,又当如何?”

“让领粥的人先排成队,依次发过去,不就行了?凡是不好好排队,或者领了票以后又乱动串队的,一律不给发小票,饿他一顿。”朱由检道,“这样来个一两次,饥民就有纪律观念了。

孙传庭大喜道:“殿下真乃神人也!臣回去马上施行!”

朱由检得意地嘿嘿直笑。其实这“凭票入场”在前世实在司空见惯,他只不过顺手拿来而已。

“不过,饥民的人数太多,一千石米远远不够。”孙传庭转而忧心忡忡地道,“昨日粥厂一开,城北的饥民都聚拢了过来。开始只有不到一千人,后来越聚越多,今晨竟已经有五千多人!如果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的最低限度来算,五千人一天就要耗粮二十几石。臣料这些饥民,要等到明年春播之时才能逐渐散去,一千石可支撑不到那个时候啊!”

“而且,饥民人数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孙传庭用暗哑的嗓音,焦急地接着道,“每人每天半斤粮,也仅能保命。那些老幼妇孺,以及体质较差的,恐怕时间久了也顶不住。现在也不光是粮食的问题,天气太冷,大部分饥民只能露宿,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昨夜冻死了十几个,大多是孩童。”

朱由检听说又死了人,心头直沉下去,不由得深责自己对饥民没有负责到底。联想到那地狱般悲惨的场景,他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半晌才艰难地道:“不能让饥民再有冻死饿死的了!先生,还需要多少银子,尽管从这里支取!”

孙传庭慨然道:“殿下爱民之心,天日可鉴。但只凭殿下一人之力,恐怕无济于事。如今被挡在京师之外的饥民有数万之众,也只有朝廷下旨,让顺天府开仓赈济,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殿下,您应该马上奏请圣上下旨!”

朱由检苦笑了一下,天启是个什么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杨涟,跪在乾清门前背了好几天奏章,硬是连个照面都没让打。况且现在魏忠贤掌握批红大权,对不合意的奏本,基本上就是直接留中,天启就是想看也看不到。

但是为了不打击孙传庭的积极性,同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朱由检还是让孙传庭代为起草了一份奏章,恳请朝廷下旨,一是放饥民进城御寒,二是让顺天府开仓赈济。在奏章的最后,朱由检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在派太监往紫禁城中上奏章的同时,朱由检也告诉孙传庭:“即使朝廷能开仓放粮,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几日还要先生辛苦先生,继续照应好粥厂之外,也要多采购些棉衣棉被,发到灾民手中。”

至于御寒之所,朱由检也无能为力了,毕竟房子可不是用纸糊的,说有马上就能有。就算他肯出钱,这冰天雪地之下,也无法施工盖房。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要是前世哪里闹了灾,大批的军用帐篷马上就能通过各种运输方式运过去,足可遮风挡雨,暂避严寒。之后,还能搭建活动板房,防风效果更佳。可眼下这个时代,这两种救灾利器是不可能有的,也只好徒叹奈何。

孙传庭走后,朱由检与蕊儿商量了一下,马上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让林佑坤押运着王府中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全部送到李自诚开设的银号。李自诚虽然不在京师,银号掌柜却与林佑坤打过交道,之前又得了李自诚的吩咐,对林佑坤要办的事自是百依百顺。

林佑坤将朱由检的原话转告给银号掌柜:“这批黄金和白银,暂时寄存在银号之中,不收取利息,但银号必须保证随时可取。”

朱由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银子放在银号,比在王府中更安全,用起来也更方便。别的不说,那几个仓大使、库大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魏忠贤指派的。即便不是,也难保没有监守自盗的事情出现。倒是银号,因为完全是商业化运作,自然也不会产生这样的弊端。

第二件事,朱由检将王九龄等人召到银安殿,假装愁眉苦脸地道:“各位大人,昨日你们说的重修王府等事,本王也觉得十分必要。无奈今天一盘账,王府竟然没有多少银子,连维持日常的开销都很困难。”

王九龄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不可能吧?库大使昨天还跟臣说过,库内有白银六万余两,黄金一万两…”

朱由检心中大骂:你们这些王八犊子,盯哥的钱盯得还真叫一个紧。表面上却是哭丧着脸道:“王大人有所不知,本王奉了万岁的密谕,要紧急采购些紫檀木、黄花梨木,送进宫去。但是万岁只让本王采购,却并未拨付银两,本王也只好先行垫付。这不么,刚刚我已经让林副指挥使将库房搬空了。既然重修王府也如此紧迫,各位大人能否也帮本王一个忙,先行垫付些工费?”

王九龄等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朱由检说的是真是假。但要让他们从腰包里往外掏钱,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有的说“天寒地冻,暂时无法施工”,也有的说“重修事关重大,需先行确定图纸”,还有的说“应先上报朝廷,批准后再商讨具体事宜不迟”…总之,本来昨天还在他们口中势在必行的工程,今天却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朱由检哑然失笑,心说你们这可真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返回后宅的路上,朱由检和管宁走了个脸对脸,也只得停下来和他打声招呼。

管宁这两天真是忙得四脚朝天。他身为信王府的总管太监,大事小情都要经手,尤其是住房的分配,更是让他大伤脑筋。

原来这信王府以正中的池塘为界,大体上可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除了银安殿,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后院除了朱由检居住的红萼楼,也有东西两个跨院。每个跨院中,各有房子十几间,可以供人居住。

本来这王府是从**星府改建而成,**星府上虽也有几十口人,但房间仍是绰绰有余。可改成信王府以后,太监、宫女、侍卫、家丁全部加起来,足有将近二百人,房子一下就不够住了。

这一天多的时间,管宁把精力全都用在协调住房上了。林佑坤的腾骧右卫他惹不起,单独划了一个跨院。而其他的太监宫女,有的仗着自己资格老、和管宁关系铁,想要单间;有的结为对食,要求“夫妻”分在一起;有的更变态,非要挑些年幼的太监或宫女,自己来当“干爹”或者是“干姐姐”。

如此一来,几乎人人都想挑房,谁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挑房,但是僧多粥少,又不可能都能得到满足。最后都吵到管宁哪里,闹了个不可开交。

最后管宁只能摆出总管太监的派头,强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一分配。结果除了几个关系和他特别好的太监宫女,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单间之外,剩下的都不得不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一个房间。绝大部分人都对管宁的分配方法大为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时见到朱由检,管宁这才懊悔自己只顾忙这些细务,竟将这个最重要的目标给忽略了。

他忙迎上前去媚笑道:“王爷,今日逍遥伯府送来了请帖,请您腊月二十八日去赴晚宴。请王爷示下,具体事宜该如何安排?”

第七十五章 逍遥伯府

腊月二十八日这一天,连日阴沉着的天难得地放了晴。虽然气温仍是极低,路边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坨子,根本无法融化,但阳光照在身上,总还是暖洋洋的,让人顿觉心中舒畅不少。

只是年关将近,对于不少贫苦百姓来说,日子就不好捱了。如果没有欠账,那还好一些,不管手头再怎么紧,总得张罗些年货,买几挂鞭炮,包顿饺子,再扯几尺布,给孩子缝件新衣裳。孩子高兴了,这个年也就算过了。

若之前不得已向富户借了钱,那可就惨了。这时候的行情,借钱都是驴打滚、利滚利,若年初借了十两银子,到年底,差不多就得还三十两。穷苦人家本就生财无道,又从哪去找这么多银子?因此一到年底,很多根本还不起债的穷人就开始东躲西藏,生怕让债主堵到家里。

这时候,过年就真的比“过关”还难。债主上门,找不到男人,就拿妇孺出气。赶上脾气好的,只是臭骂一顿;若是脾气不好的,则免不了摔锅砸碗,甚至动手打人。要是赶上这家的女人还有点姿色,甚至有可能被调戏一番。

直到年根底下,躲债的男人才敢摸着黑偷偷回家。此时家里往往是一片狼藉,连粒米都不剩。老婆孩子也哭作一团,男人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垂泪。而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则是大排筵宴,歌舞升平。如此情景,真可谓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而朱由检在这几天里,对此的体会就更深了。城中的贫民,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而城外的大批饥民,就连个像样的窝棚都没有。虽然孙传庭购置了几百件棉衣,但饥民太多,十个人也分不到一件,只得优先给年幼的孩子和体弱的老人发放。

饶是如此,一到入夜,饥民们还是只能挤做一团,用体温互相取暖。守城的兵丁虽然没有上峰的命令,不敢放饥民进城,但到了夜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大批饥民在高大的城墙边躺倒,好歹利用一面墙,挡一挡彻骨的寒风。

朱由检虽不敢再冒险出信王府,孙传庭却每天向他汇报情况。这几日,朱由检又让孙传庭提了一万多两银子,粮食暂时是不缺了。但在仓促之间,御寒的棉服却无法买到那么多。因此每天冻死的人数都在增加,腊月二十六日,一夜竟冻死七十多人。

朱由检听得心如刀绞,大滴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将他身前的桌子都打湿了一片。

孙传庭急得起了满嘴燎泡,嘶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您的奏章都呈上去好几天了,怎么朝廷还没有动静?就算是不允,也应该给个话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这些天,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忙着清剿东林党;东林党人则忙着自保,或辞官回乡,或与杨涟等人划清界限,或干脆转身一百八十度,投靠魏忠贤。而大明帝国的皇帝天启,仍一如既往地钻研着木匠活。城外的几万饥民,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朱由检绞尽脑汁,昨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临时的办法。他让孙传庭买了大量的布匹,再把木棍钉入冻得**的土地中,搭起数十顶简易的大帐篷。帐篷之内,再用木柴和枯草铺成大通铺。

这种临时的帐篷虽然比军用帐篷的性能差得太远,四处漏风,又很不结实,但毕竟聊胜于无。

昨夜,数千灾民就被安排在大帐篷中过夜,果然一个冻死的也没有。只有其中一个帐篷,因夜间举火不慎引燃,烧得只剩一片灰烬,有几个逃跑不及的老人被烧死。好在其他帐篷离得较远,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

朱由检听了孙传庭的汇报,心中稍觉宽慰地道:“看来此法还是管用的,只是从此要严防火灾,夜间严禁举火。先生,你再去多买些布匹,把帐篷弄得厚一些,让灾民们好歹过个暖和的年!”

这几日他一直夜不能寐,今天算是得到点好消息,终于放松了一些。孙传庭走后,他赶紧返回红萼楼,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红日西垂。

岳父周奎家的晚宴就安排在今天。朱由检对这次赴宴也颇为重视,毕竟是女婿第一次登老丈人的门,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为此,信王府出动了五辆马车,专拉送至逍遥伯府的礼物。除了一万两银子以外,朱由检还挑了一些古玩玉器,一并送给周奎。他们夫妻二人分别坐上八抬大轿,林佑坤和管宁则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北城的信王府出发,围着京师绕了大半个圈子,这才抵达了位于正阳门内的逍遥伯府。

离府门还有老大一段距离,朱由检就听得前面爆竹声声,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再往前走了几步,周奎即亲自接出府外,敲锣打鼓地把朱由检和蕊儿的大轿迎进了府门。朱由检坐在轿中,感觉自己倒似个新娘子一般,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轿落地,朱由检和蕊儿刚迈步出轿,满满一院子人立即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口中齐声高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从打前世起,就最烦这一套。一个傻x领导来视察,一帮傻x举着鲜花傻x兮兮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可是天下最傻x的事之一了。

见礼之后,众人一齐进入宽敞的前厅,蕊儿则被让至后宅。此时前厅内已经摆下三桌酒席,居中的一桌,自然让朱由检坐了主位,周奎在下垂首相陪,其余能入座的,也都是身份显贵的高官。官阶稍低一些的,则只能坐在其他两席。

入座之后,周奎先向朱由检介绍今天的来宾。他身为新任锦衣卫指挥副使,暂代田尔耕执掌锦衣卫,新府第落成,下属们自然要前来捧场。像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名列阉党“五彪”之辈,悉数到场,不过孙云鹤和杨寰官品较低,只能做到其他桌上。

朱由检扫了一眼同桌的许显纯和崔应元,只见这两人身躯都比较肥胖,再加上一直笑容可掬,倒似两尊弥勒佛嵌进了椅子中。如果只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人与传说中的杀人恶魔联系起来。但此二人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个是锦衣卫指挥,都是在锦衣卫中执掌实权的人物,杨涟等“东林六君子”,应该就是在他们直接负责的诏狱中受审。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历史上,这“六君子”最后一个也没活着走出诏狱。除了顾大章不堪受刑,投缳自缢以外,其他五位全被残酷地害死在狱中。而直接负责对“六君子”审讯的,好像就是这位许显纯。此时见他谈笑风生,朱由检倒如吃了个苍蝇,感到无比的恶心。

周奎介绍完官阶较高的许显纯等人,又指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头发和胡须已经开始花白的老者介绍道:“这一位是礼部主事徐光启徐大人。”

徐光启?朱由检一愣,心想这一位在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算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少见的学术型官员,对数学、天文、农学、军事都有很深的研究。他忙欠身离座,对徐光启笑道:“原来是徐大人,久仰久仰!”

朱由检的这一举动,让满桌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刚才介绍到许显纯等人时,他也不过是点点头、用鼻子哼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让许显纯心中暗觉不爽。而徐光启仅仅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又是刚从七品河南道御史升迁而来,此前根本不在京师。朱由检为何“久仰”徐光启,众人实在难以捉摸。

徐光启也是大吃一惊,忙避席跪倒道:“微臣贱名,何能扰殿下之听?”

朱由检绕过酒席走上前去,双手将徐光启搀起道:“徐大人的大名谁人不知,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您翻译的《几何原本》,真是旷世之巨著!像平行线、三角形、直角、锐角、钝角、对角、相似等术语,均可千年不朽!”

朱由检倒不是存心恭维,几百年后,每个初中生可以说都是徐光启的弟子,这些术语也天天被使用。而“几何”一词,也正是徐光启在此译著中首先使用的。帝王虽称“万岁”,但死后也不过是在棺椁之中慢慢腐朽。但徐光启却泽及百世,他对未来的影响,远比同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大,真真正正做到了死而不朽。

但朱由检对徐光启的这番赞美,却让同席的其他人不以为然。在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里面的书可不是指《几何原本》这样的“杂书”,而是专指四书五经这样的圣人之书。尤其徐光启还是翻译海外的著作,更让在座的人鄙夷,无不以为皆是些奇技yin巧罢了。

此时朱由检才注意到,徐光启旁边竟还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忙问道:“这位是?”

哪知那洋人当即起身深施一礼,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草民汤若望,见过信王殿下,愿主赐福给您!”

第七十六章 汤若望献枪

“你们要洗濯,自洁,从我眼前除掉你们的恶行。要止住作恶,学习行善。寻求公平,解救受欺压的,给孤儿伸冤,为寡妇辨屈。你们来,我们彼此辩论。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你们若甘心听从,必吃地上的美物。若不听从,反倒悖逆,必被刀剑吞灭。这是耶和华亲口所言!阿门!”

汤若望自来中国,还没有见过像朱由检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因此他抓住机会,开口便朗诵了《圣经》中的一段。若朱由检能感兴趣,他就有机会为这位亲王布道了。即便朱由检不听,若能打动同桌的其他官员,也是大功一件。

孰料朗诵完毕,同桌的人却窃窃私语道:“这个洋和尚在胡说些什么?耶和华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大言不惭?”

徐光启见汤若望引起同桌人的反感,忙轻拉了他一下,打圆场道:“这位汤若望先生来自西洋,是耶稣会的传教士,眼下在钦天监见习。他精通天文,曾成功预测一个多月之前的月食。”

许显纯轻摇着肥硕的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日月交食,主朝纲不振,奸臣当道,故此天象示警。今万岁和九千岁大发神威,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奸佞小人革职拿问,重振朝纲,拨云见日,警兆已除矣。钦天监责在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如此关乎社稷之重地,竟让一个洋和尚混了进去,礼部也真能胡闹,哈哈哈!”

汤若望也知道许显纯的身份,不便与他争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朱由检倒对此人很感兴趣,开口问道:“先生这个名字,是来我大明后才取的吧?西洋离此不下万里,先生又是如何而来的呢?”

汤若望忙恭谨地答道:“草民本名约翰?亚当,生于科隆,曾在罗马学院修习。格里高利历1618年,也就是大明万历四十六年,草民奉西班牙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共同君主、费利佩国王阁下的谕旨,从里斯本启航,历时一年,在万历四十七年夏于澳门登陆。先是在澳门学习了几年中文,今年年初才从澳门北上,抵达京师。”

徐光启早已被汤若望发展为基督教的信徒。此刻见朱由检听得认真,也帮腔道:“汤先生来我大明不光是传教,他学识渊博,超出光启百倍。光启师从利玛窦,但恩师已离开西洋多年。汤先生却是刚过来,带来很多最新的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枪械和大炮,若朝廷可加以利用,对辽东战事不无裨益。”

汤若望来中国数年,知道中国人自幼浸*传统文化,掌控社会的士大夫这一级,绝大多数人都只尊奉孔孟之道。而市井小民,或信佛教,或信道教,也都非常虔诚。至于基督教这种舶来品,则十分抵触,传教进行得异常困难。

因此自利玛窦始,耶稣会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强行宣讲教义,而是先熟悉当地人的礼仪,搞好与百姓的关系。再给地方官员献上从西洋带来的新鲜玩意儿,甚至重金贿赂。

这种策略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潜移默化之下,倒是培养出了中国的第一批基督教信徒,徐光启即是其中之一。但是以徐光启为代表的官员,其实更为看重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先进科技,可以说双方是在互相利用。

此时汤若望自然不肯放弃亲近朱由检的大好机会,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给朱由检道:“草民能见到信王殿下,实在是太荣幸了。这里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聊表草民对殿下的敬意,还请殿下一定要收下。”

朱由检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把做工精致的手枪。这货在前世也是cs的狂热爱好者,自诩一把沙鹰出神入化,倒对世界上知名的枪械也略知一二。他见这把手枪并没有前世常见的弹仓,口径倒是不小,足有15mm;枪管也比后来的手枪长得多,一看就是古董级的手枪。

汤若望笑道:“这把手枪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的卫队长佩戴过的,应用了最新的技术,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在座的许显纯等人都是锦衣卫的武官,虽然官阶显赫,平常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但对兵器好歹还都懂一些。崔应元看了看汤若望的新式手枪,冷笑一声道:“此枪因何不配火绳?没有火绳引燃,又如何击发?只怕是个摆设吧!”

汤若望胸有成竹地道:“此枪确实没有火绳。您注意到了没有,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小小的燧石。当扣动扳机时,击锤上的燧石在弹簧的作用下,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火星引燃击发药,击发药再引燃发射药,就可以将弹丸发射出去。”

朱由检这才知道,自己是见到了手枪里面的老祖宗,撞击式燧发手枪了。他兴致勃勃地道:“汤先生可否演示一下。”

汤若望欣然领命,从口袋中取出一些圆形弹丸,又打开一个小盒子,用小匙挖出一匙黑色的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地从枪管前头倒入枪管中。然后,将弹丸置于枪口,用一个特制的小木锤,将弹丸一点点地砸入枪管之中。之后,再从手枪的后部打开击发药仓,倒入一小点火药。全部过程下来,足足用去了二分多钟。

汤若望随即将手枪递给朱由检道:“殿下,弹药已经装填完毕,您可以试枪了。”

朱由检举枪在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院中,冲着一堵厚实的院墙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硝烟顿起,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待硝烟散尽,才发现朱由检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也被熏得黢黑,简直狼狈不堪。由于他根本没想到后坐力如此巨大,这一枪也失去了准头,并未命中瞄准的地方,却打到了高高的墙头,将上面的瓦片击得粉碎。

众人啼笑皆非,忙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搀扶起来。许显纯等人刚想斥责汤若望,朱由检却尴尬地笑道:“好枪!只是威力大了些,本王没有精神准备。”

回到大厅重新落座后,朱由检仍对这把手枪赞不绝口。崔应元却道:“枪的威力确实不小,只是填装太过麻烦,时间太长。有这功夫,弓箭都射出去四五支了。若是近距离,还未等填装完毕,持枪之人早被刀剑砍死,连击发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此枪华而不实,不堪大用。”

汤若望被这一番诘责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崔大人说的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是这种枪的爱好者,但他几年之前在出游的途中被刺客杀死。刺客确实只使用了刀剑,而国王的卫队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亨利阁下去世后,法兰西的将领们也拒绝使用这种枪,因为燧石击发的火星很小,常常不能引燃黑火药。”

朱由检却赞许道:“汤先生,这种燧发枪虽然还有种种缺点,但他比起火绳枪来,还是有重大的改进。火绳枪要击发,必须先引燃火绳。如果遇到刮风下雨,火绳无法引燃,那枪就成了烧火棍了。而这种燧发枪,只要注意不让击发药仓进水,雨天也可使用。”

崔应元还辩解道:“可是殿下,这种枪与火绳枪一样,击发速度太慢是其致命的缺点。弓箭却不受天气影响,随时可以发射,且射速数倍于火枪,射程也毫不逊色。边军大量装备火绳枪,可与建虏交锋,往往不敌对方的强弓硬弩,即是此理。”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朱由检却心中暗叹这帮人鼠目寸光,看不到火器的巨大潜力。若是此时自己能端一挺半自动机枪,对着这些家伙狂突突一顿,相信他们就再也不敢大放厥词了。可惜的是,这坑爹的穿越只把自己光光溜溜送了过来,却没带来任何有现代科技含量的东东!

此时宴会正式开始,众人齐举杯向朱由检祝酒。朱由检也只得应付一番,好在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他还能应付得来。

酒过三巡,众人皆不像刚才那般拘谨,开始互相猜拳劝酒,一时热闹非凡。朱由检趁其他人不注意,对有些沮丧的汤若望笑道:“汤先生不必介怀,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相信火枪的技术会越来越成熟,最后肯定能取代冷兵器的。”

汤若望惊喜地道:“殿下,您的话实在是太精辟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太形象、太生动了!”

朱由检只能在心中鄙视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美国著名演说家温德尔?菲利普斯的名言给侵权了。

但汤若望又苦恼地道:“可是火枪装填速度慢这个缺点,实在是难以克服!”

朱由检灵机一动,安慰他道:“我看汤先生刚才是将发射药和弹丸先后装入枪管。如果把发射药和弹丸一起装在纸筒里,不就可以一起装进枪管,节省一点时间么?”

汤若望沉思片刻,大喜过望道:“殿下,您真是天才!草民敢说,您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家!”

这货却淡然一笑,心想哥不过是站在了无数前人的肩膀上,捡了个现成而已。虽然如此,当个便宜发明家,倒也不错!

第七十七章 遇刺

“殿下,东林党那班小人竟敢上疏参劾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落入我们锦衣卫手里,好歹要给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朱由检与汤若望谈兴正浓,冷不防被许显纯的献媚所打断。

其实朱由检对东林党并无多大恶意。虽然这帮人参自己纯属没事找抽,但是平心而论,参劾的理由也确实不是瞎编出来的。自己确实让天启玩得很high,可能也确实为此耽误了些朝政。而且自己虽然被骂,但也没少个胳膊少条腿,那你骂就骂呗,我该咋过还咋过就行了。

但听许显纯这意思,显然是把杨涟等人整得不轻。朱由检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假意问道:“敢问许大人,对杨涟等人的审讯,进行得怎么样了?”

许显纯精神大振,高声答道:“回殿下,卑职奉了圣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名犯官逮入北镇抚司诏狱。第一次提审之时,这六人气焰还颇为嚣张。卑职问:‘汪文言指证你等收受熊廷弼贿赂,事实俱在,你等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那杨涟第一个跳起来道:‘你说汪文言指证我等,且让汪文言出来,与我等当面对质!’卑职训斥他道:‘汪文言早已认罪伏法,现有供词在此,已是铁证如山。你若要当面对质,且去地狱里寻他吧!’”

说到此处,众人哄然叫妙,纷纷称赞许显纯这一句说得解气。朱由检虽也勉强挤出笑容,却面色惨白,简直比哭还难看。

许显纯浑如不觉,继续吹嘘道:“此六人仍是不服,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一再咆哮公堂。卑职无奈,只得将六人杖责四十、拶手敲一百、夹杠五十。杨涟、左光斗等人刚才还吹嘘自己是‘铮铮铁骨’,这一顿打下去,却成了一摊烂泥!”

众人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朱由检却再也笑不出来,颤声问道:“那是什么刑罚?”

许显纯得意洋洋地笑道:“回殿下,杖责即是用五尺长、小腿粗细的榆木大棍,打犯人的屁股。一棍下去,保证皮开肉绽。这还是卑职让掌刑的衙役手下留情,要认真打,不出二十棍,早将他们腿上的肉都打飞了!”

朱由检听得心惊肉跳,许显纯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介绍:“拶是北镇抚司独有的刑具,即用绳子穿五根长一尺多,手腕粗细的杨木棍,套在犯人手指上。用刑之时,提起绳的两头,用棍敲穿着的小木棍。敲的次数愈多,小木棍穿得越紧,拶上下翻动,则犯人痛苦愈重。”

“至于夹杠,乃是杨木制成,共有两根,长三尺。在离地面五寸多的地方以铁条贯通,每根夹棍上绑三副拶。”许显纯滔滔不绝地道,“夹人时,将棍直竖地上,将犯人的脚放在棍上,用绳捆住,再用一副夹棍支在脚的左面,使之不能移动,然后用一根长七尺、粗四寸的大杠,从右边狠击犯人的胫骨。一杠下去,犯人鬼哭狼嚎,痛不欲生,就是铜筋铁骨,也要如实招供!”

“许大人好手段!”众人又是一通溜须拍马,许显纯却故作谦虚道:“卑职本也不欲动此重刑,奈何这几名犯人抵死不认。用刑之后,却还得从实招来,这又何苦来哉!”

“他们都招供了?”朱由检惊问。

“当日这几人受刑不过,全都昏了过去。”许显纯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忿恨,“但汪文言早有招供,几人所受贿赂,杨涟两万两、左光斗两万两、周朝瑞一万两、袁化中六千两、顾大章四万两、魏大中三千两,又岂容抵赖?卑职五日一比较,让他们追缴赃银。结果第二日,就有袁化中、周朝瑞、魏大中的家人即分别送来银两。若未受贿,又何必送钱?”

朱由检心中暗骂:好狠毒的许显纯,明明是家人怕这六人在狱中受苦,不得不送上银两以求免祸,却被许显纯当作受贿的证据!

许显纯冷笑一声接着道:“卑职见此六人还不老实,遂给他们定下规矩:改五日一比较为三日一比较,每次比较,每人至少要缴四百两赃银。孰料这几个老家伙舍命不舍财,杨涟、左光斗竟是一两银子也不缴,其他几个也只第一次缴了几十两,还硬说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卑职岂肯轻信,只得继续用刑。”

“那这几人该判何罪呢?”朱由检已经不忍再听下去,忙打断许显纯。

“万岁有旨:先追缴赃银,待缴清以后,再移送至刑部会审。”许显纯阴恻恻地笑道,“但看这情形,此六人是不打算缴清赃银了。”

朱由检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竟是要将这六人,全部在诏狱中活活打死!

周围的众人还在觥筹交错,朱由检却觉得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不是在参加的宴席,而是来到了阴风惨惨的地狱,身边全是吃人的恶魔!

此时众人已都略有醉意,许显纯和崔应元突然起身,对周奎告辞道:“指挥使大人,万岁有严旨,一定要在年前将杨涟等人的赃银追缴完毕。今日又逢比较之日,卑职等还得去诏狱提审犯人。”

周奎虽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实则并无多少权力,锦衣卫的运行还是许显纯和崔应元等人掌握。因此也抱拳拱手道:“二位大人辛苦,老夫送送二位!”

许显纯和崔应元这一走,如孙云鹤、杨寰等官职较高的锦衣卫武官也纷纷告辞,三桌宾客竟走了一大半。

朱由检见这几个瘟神离去,刚刚松了口气,又不由得为杨涟等人的命运提心吊胆起来,心中暗暗猜测:许显纯这一去,是不是已经打算立即动手,将这几位东林党人害死在狱中?

周奎等人见朱由检闷闷不乐,还以为他觉得人少扫了兴致,仍殷勤地劝酒。朱由检满腹心事,又哪里喝得下去,只推说不胜酒力,让周奎等人继续开怀畅饮,自己却找了张纸,将汤若望送给自己的手枪掏了出来,又将一粒粒弹丸就着火药,包进小纸包里。

他一边下意识地摆弄手枪,一边想着杨涟等人在狱中的惨状,恨不得将手枪顶在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的脑门上,给他来个一枪爆头。

正在此时,厅外的庭院内,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随即是一阵骚动之声。

厅内的人虽然都有了七分醉意,但这声惨呼实在太过突兀,让众人都停住了酒杯。

周奎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大声喝斥府内的下人道:“出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大呼小叫。若是扰了殿下的清兴,仔细我不扒了他的皮!”

那下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向厅外走去,想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只听“噗”的一声,从门外突然飞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咽喉。那下人吭也没吭一声,当即倒地身亡。

“有刺客!”林佑坤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朱由检按在酒桌底下。

不等他话音落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大起。厅内厅外顿时响起一片惨叫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瞬间中箭倒地。

林佑坤久经战阵,抬脚踢翻两桌酒席,用桌面将瑟瑟发抖的朱由检围了起来,又一抬双臂,两支袖箭激射而出,将厅内燃得最旺的两盏大灯击落。

此时,厅内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熄灭周围的灯盏和烛火,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棂上,成为外面刺客的活靶子。

林佑坤厉声问周奎:“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周奎也茫然道:“不知道啊!”但他此时也如梦初醒,大喝一声:“燕凌何在?快来保护殿下!”

此时在一片纷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师父,燕凌在此!逍遥伯府已被数十名刺客包围,在厅内藏好身形,千万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几十只利箭发出“呜呜”的可怕声响,一齐向燕凌发声之处射去。朱由检心中一紧,觉得燕凌这下可是要变成刺猬了。

但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紧接着燕凌厉声叫道:“果然是鼠辈,只敢暗箭伤人!”

随即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却逐渐向远处的院墙移了过去。猛听得几声惨叫传来,紧接着“扑通”几声,似是重物坠地。

燕凌的长笑之声再次传来:“你们就只有这两下子么?箭已用完了罢?拔出你们的刀剑,一起上吧!”

厅外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朱由检正凝神静听,突然厅内的屋顶轰然塌陷。漫天的灰尘瓦砾之中,一个满身黑衣的蒙面人手持长剑,从天而降!

这下可把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忍不住像个女人一样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正好给那蒙面人在黑暗中指明了方向。他狞笑一声,突然狂吼一声:“杀!”

随着他这一声狂吼,厅外前后左后,杀声四起!

第七十八章 绝世高手

几十名黑衣人,宛如从地狱涌上人间的几十个饿鬼。在向正厅投射了最后一轮箭雨之后,他们纷纷从墙头跃进逍遥伯府,挥舞着雪亮的刀剑,逢人便杀,遇人便砍。

其中有十几个人,还将燃烧着的火把投向各个房间。那府内的建筑多为木制,此时又正值隆冬,天干木燥,遇火便着。顷刻间,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逍遥伯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四面的杀手一边冲杀,一边向正厅合围。而逍遥伯府虽也有护院,仓促之间却都手忙脚乱,有的连兵刃都没带,只能赤手空拳应付早有准备的杀手,后果可想而知。

片刻间,惨呼之声连连响起,已有二十多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其余的人也如无头苍蝇般乱逃乱撞。可大门已被全副武装的杀手封死,高高的院墙又难以攀越,这些人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被杀手们无情地剿杀。

但是杀手们也不是全无损失。那燕凌如同狡猾的狸猫,刚刚跃上墙头击杀了三名正在射箭的蒙面人,突然腰肢一扭,像一条泥鳅一般,从围拢上来的数名杀手之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其中一名杀手突然凄厉地惨号起来。周围的杀手惊恐地发现,他裆下鲜血狂喷,竟被燕凌不知用了何种手法,将他的男根齐着大腿根生生地切断!

燕凌已经跃落至院中,举起手中血肉模糊的一团物事,摇头叹息道:“听说牛鞭、驴鞭皆能壮阳,我本以为这玩意也能做个下酒菜。没想到你们这帮鼠辈,不但胆子小,只敢偷袭,就连那话儿,也比芝麻大不了多少!”说着轻蔑地抛于地上,狠狠踏上一脚,登时将那堆东西踩为烂泥。

一名黑衣人的头目大怒道:“狂徒焉敢如此!”大手一挥,立即有七名杀手挥剑上前,将燕凌围在垓心。

这七名杀手本为同门师兄弟,从幼年就在一起习武,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当下七人一齐出剑,一剑刺向咽喉,一剑劈向后心,一剑横扫腰间,一剑从下往上撩向*。另外两剑,却刺向燕凌的左右两侧,最后一剑,则是七人中武功最高的大师兄纵身跃起,从上至下贯顶而来。

这七剑将燕凌的所有去路彻底封死,避无可避,又不可能一一招架,眼见燕凌似乎只剩下被剁成肉泥这一种选项。

燕凌却不慌不忙,脸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待剑尖即将接触身体之时,他突然将头一低,迅捷无伦地向后倒撞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劈向后心的一剑结结实实地砍在了燕凌的背上,将他的外衫砍为两截!

可那出剑之人却感到虎口剧痛,再也把持不住,手中长剑竟被燕凌生生撞飞!

原来燕凌在长衫之内,还穿了一件精钢制成的护心铁甲!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燕凌倒撞之势不减,狠狠地靠在身后那名目瞪口呆的杀手身上。这一撞非同小可,燕凌两肘连连向后猛捣,顷刻之间,那人已经鲜血狂喷,肋骨被尽数击碎。

其余几名杀手,谁也料不到燕凌竟能用出这种奇招,六剑全部落空。可不待他们收剑,燕凌借着身后之人的身体猛地一蹬,斜着弹射而起,如飞燕般从正在从空中坠落之人的身旁掠了过去。

“咚、咚”两声闷响,原来是那名杀手已经身首异处,无头的尸身在空中绽放了一道血色的喷泉,然后和那惊讶得圆睁双目的头颅,先后跌落尘埃!

不远处,燕凌如狸猫一般轻轻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射到自己嘴边的污血,又是诡异地一笑,阴阳怪气地道:“他们两个先走一步了,你们五个有什么打算?”

五名杀手大惊失色,持剑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生怕眼前这个魔鬼再突施杀着!

那杀手头目看了大怒道:“都给我上,把他围住了!若让他跑出去,咱们谁也不用活了!”

一声令下,又有十几名黑衣人加入战团。

燕凌虽然武功高超,但对付数十倍的敌人,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施展诡异的身法,在前院中与众杀手游斗。

而杀手们人数太多,目标却只有一个,在狭窄的院落中,也难以散开队形,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因而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了燕凌,时不时还被他趁乱刺中一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杀手头目见此处的战局稍定,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厅之中。只听得厅内“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显然激斗正酣。他仗剑一脚踢破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先向里面射出几枚暗器,然后纵身闯入。

但见大厅之内,那名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正和林佑坤近身缠斗。而周围的桌椅板凳,早被他们撞得稀烂。

林佑坤出剑如风,一上手就是必杀的狠招,务求尽快制敌。他无法判断外面还有多少敌人,但却已经凭直觉判断出,眼前这名黑衣人,正是刺客中武功最高之人。

只见这名黑衣人黑纱蒙面,只露出精芒闪闪的一双眼睛。他虽然被林佑坤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却不住地向朱由检藏身的桌面后面观察。同时,手中长剑一刻不停,林佑坤攻向他的每一剑,都被他硬生生封了出去。两口宝剑在空中不断撞击,迸发出点点火花,在漆黑的大厅中显得甚是骇人。

正在此时,另外一名杀手头目破门而入。林佑坤不免稍稍分心,被对面的黑衣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厉叱一声:“着!”

林佑坤闷哼一声,左肩被剑尖划过,半边身子马上被鲜血染红。但他却一步不退,手中骤然加紧,如狂风扫落叶般向对手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而对手本想刺中林佑坤的咽喉,却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只从肩头处轻轻削了一下。孰料林佑坤中招之后,却如同疯魔一般,一招紧似一招,那黑衣人也只得暂避锋芒,将手中宝剑幻做一团剑光,将周身紧紧护住。

另一名杀手头目见林佑坤已是强弩之末,狞笑一声,刚要加入战团,那名黑衣人却喝道:“桌后!”

头目会意,将长剑一抖,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

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个圆球已挡在他的身前。头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矮胖、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不住地负手冷笑。

“周奎,这是你自己找死!”头目大吼一声,举剑便刺。

朱由检的岳父周奎见剑尖已经快要触及自己的酒糟鼻头,突然左手一抬,用两根手指将剑身一夹。那宝剑明明已经快刺到他,却就此生生地停住,不能再前进半寸!

那头目大惊失色,用力往回夺剑,却是纹丝不动。

周奎大笑道:“这么个玩具,你还挺稀罕。算了,还给你!”说着指上稍稍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口精钢锻造的宝剑,竟从头至尾断成了十几截!

不等断剑落地,周奎大袖一挥,那些残片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扫得向后激射,将那头目罩在其中!

只听“噗噗”之声不绝,那头目猝不及防,尽力躲闪之下,仍被击中三处,其中一块更深深地嵌入他的面部。

他却也十分悍勇,一把将残片拔出,将脸上的肉也带出一大块,顿时面部多了一个血窟窿!

林佑坤没想到周奎竟也身负绝世武功,登时想起在信王府初次与周奎和燕凌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他与燕凌动手,明明已经转到燕凌的身后,却觉得自己如同芒刺在背。

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却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更高的高手周奎,收敛内劲和气息,藏在自己身后,怪不得自己心生感应!

此时见有了强援,林佑坤精神大振,猛挥几剑,将对面的黑衣人稍稍迫退,高声赞道:“周大人好手段!”

“还勉强看得过!”周奎嘿嘿奸笑,对着对面的头目道,“我说,你眼睛又没被打瞎,怎么不看看后面是谁?”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这种低级的骗术,怎能…”

话音未落,那头目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胸前,竟有一柄长剑的剑尖冒了出来!

他圆睁双眼往前看去,周奎却是笑容可掬,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又艰难地向后扭转脖子,望了最后一眼。

他的身后,满身血污的燕凌微笑着道:“你这人真不晓事。刚才恩师明明已经告诉你看后面,你偏不看。现在你明明快要驾鹤西游了,却非要扭着头、瞪着眼死盯着看,何苦来哉!也罢,让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把!”

说着松开宝剑,用双手将那头目的脑袋一拧。只听“咔嚓、啵”的两声,那头目的头颅竟被他生生拧断,从尸身上掰了下来!

头目一死,大厅之内顿时变成林佑坤、周奎、燕凌三人对那黑衣人一个人。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后退几步,用宝剑护住周身要穴,冷哼道:“想不到逍遥伯居然是个高手。”

周奎刚想说话,林佑坤却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殿下不见了!”

厅内三人闻言,一齐变色!

第七十九章 爆你头

厅内厅外激斗正酣之时,朱由检只能缩在桌后,心惊胆战地听着阵阵厮杀之声。而他赖以藏身的桌面上,已经钉了几支精钢打造的利箭,有一支箭的箭簇已经从另一边冒了头,险些插到他的腮帮子上。

林佑坤的高超武艺,朱由检是见识过的。因此一开始,他还幻想着林佑坤能迅速解决对手。没想到那从天而降的蒙面人似乎更胜一筹,竟让林佑坤吃了一剑。

正在此时,那破门而入的头目也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而来。朱由检心头猛地一紧,心想这回可算是交待了。

正要闭目等死,他突然觉得被人从背后一提脖领子,一下拎了起来。

死到临头,朱由检那不争气的小兄弟再次发难,将刚才灌到肚子里的酒水化做骚尿,迫不及待地洒满裤裆。

忽听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道:“王爷,快随我来!”

朱由检睁开双眼,才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娇妻蕊儿!

此时,蕊儿已经脱掉了宽大的礼服,露出一身玄色劲装。她右手将长剑背在身后,左手拽紧朱由检的手腕,不由分说向外就走。

朱由检此时大脑已经完全短路,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蕊儿,从那藏身之处逃了出去。

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轰”的一声,不知哪个黑衣人向朱由检躲藏之处投掷了一枚大号的爆竹,将那几张桌面炸得粉碎!

朱由检不由得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蕊儿将自己拖走,此刻,自己肯定已经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蕊儿却脚下一步不停,紧紧拉住朱由检,往人数相对较少的后宅奔来。而此刻大厅之外一片混乱,因为一队巡城的羽林卫看见逍遥伯府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忙赶了过来,与刺客们混战在一起。

趁着这阵混乱,蕊儿保护着朱由检,偷偷从墙根溜过了后院,藏进一间小小的偏房之中。

朱由检急促地喘息着,刚刚开口问了半句:“你怎么…”

蕊儿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却已来不及了。门外有几名刺客尾随而至,正不知二人藏身何处,朱由检这一出声,倒让他们省得一间间寻找,当即挺剑疾奔过来。

朱由检悔之不及,忍不住伸出手来,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

蕊儿却一把将朱由检的手挡住,对他勉强微笑了一下道:“王爷勿忧,有臣妾在,绝对不会让贼人伤了王爷!”

说罢一转身,仗剑堵在房门口,娇叱一声道:“我看你们哪个敢过来!”

几名刺客见挡路者竟是一个纤弱的女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个狞笑一声道:“骚娘们!若在平时,哥几个或许能留你条命,让你好好陪兄弟们玩上几天几夜。今日却是留你不得,纳命来!”说着便猛扑上来,恶狠狠地挥剑向蕊儿砍去。

蕊儿听他大发*词浪语,也勃然大怒,一言不发,挥剑相迎。

就在两柄长剑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蕊儿突然一抬左手,一支袖箭激射而出。

那刺客武功本也不弱,可见蕊儿是一弱女子,上来就存了轻敌之心。此时猝不及防,正好被那支袖箭结结实实钉在了右眼之上。他疼得惨叫一声,左手下意识地去捂眼,却不料蕊儿身形一矮,避过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欺至他胸前,将长剑猛地向上一撩。

朱由检正看得眼花缭乱,那名刺客的斗大头颅却已被蕊儿一剑斩断,直着飞向他的面门!

这货忙一缩头,首级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滚落到朱由检的脚边。

朱由检此前虽也见过林佑坤杀人,却都离得较远。此刻见一颗鲜血淋漓、嘴歪眼斜的人头就在眼前,那往外冒出的眼球似乎还在瞪着自己,不禁又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蕊儿却没有时间安慰朱由检,因为另外几名黑衣人已将她团团围住。只听“叮叮当当”的长剑交击之声不绝,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蕊儿已经挡了二十多剑。

朱由检目瞪口呆地看着蕊儿,心想这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夫人么?自己和她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也曾脱得一丝不挂,她也只剩了一件肚兜。若她当时想对自己不利,恐怕自己的蛋蛋早被她捏爆多时了!

这货正胡思乱想,蕊儿却已经渐渐不支了。包围她的这几名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刚才见她甫一出手便杀掉一人,也对她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蕊儿无机可乘,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偏生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敏锐地发现,蕊儿最大的弱点,其实是房内的朱由检,因此虚晃一剑,转身向朱由检冲了过来。

蕊儿果然花容失色,惊惶之间,被一剑刺中左臂,惨呼一声。

朱由检见蕊儿中剑,急得呼地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那名黑衣人如获至宝,狞笑道:“果然在这里!”随即不顾一切地挺剑向朱由检前胸刺来。

朱由检哪会武功,只得眼睁睁看着剑尖飞速向胸口*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却突然惨嘶一声,被一柄长剑透体而过!

原来是蕊儿见鞭长莫及,竟将手中长剑抛了过来。那黑衣人只顾袭杀朱由检,却没想到蕊儿有此拼命之招,当即翻滚着倒地毙命。

可蕊儿没有了兵刃,只能赤手空拳对付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更加左右支绌。没几个回合,又被一剑扫中了脚踝,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颓然倒地。

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将蕊儿踩在脚下。蕊儿已无力反抗,只得对朱由检悲鸣一声:“王爷,来生再见!”

那黑衣人挥剑便剁,眼看蕊儿即将身首异处,突然“砰”的一声,黑衣人全身巨震,右眼眼眶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半晌才“啊”地惨叫出声。

蕊儿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朱由检大踏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已是血贯瞳仁,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我*妈大血*!”

他的手里,正举着刚才汤若望送给他的那支燧发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那几名黑衣人都被这把手枪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全呆立在当场。

朱由检却如疯了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枪口,又将枪口狠狠地砸向墙面,将纸包砸了进去。

这时,那几名黑衣人才如梦初醒,发一声喊,一齐向朱由检扑来。

而此时,朱由检也刚刚在药仓装好了击发药,对准冲在最前的刺客猛地扣动扳机,同时口中高喊:“爆你头!”

又是“砰”的一声,那名黑衣人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又如何快得过手枪子弹。他被弹丸正中额头,脑袋真如西瓜般爆裂开来,脑浆和着鲜血,崩了朱由检一头一脸。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同伙真的被爆了头,吓得身形微微一滞,可是又很快猱身欺上。

朱由检见无论如何也没有再填装弹药的时间了,只得将手枪狠狠地冲着一名黑衣人甩了过去,然后捡起刚才死在房门口的那具无头尸体的长剑,胡乱挥舞着冲了上去。

两名黑衣人见朱由检的剑全无章法,不由得心中大喜,一左一右将朱由检夹在中间,挥剑疾刺。

朱由检哪会使剑,那剑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他用尽全力使劲一抡,却不成想用力过猛,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而出,甩出老远,根本没伤到黑衣人的一根汗毛。

就在他手无寸铁,束手待毙之时,“嗤嗤”之声响起,两支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向两名刺客的后脑激射而来。

那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赶忙侧身闪过。

但见身后,两个人三蹿两纵,已经扑至身前。其中一人灵若狸猫,将一柄长剑使得如同风车一般,立时将两名黑衣人罩在漫天的寒光之中。

另一人却对朱由检半跪一礼,颤声道:“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朱由检见来人浑身是血,半天才认出正是林佑坤。他全身颤抖着,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他妈废话,还不快去保护娘娘!”

此时,蕊儿也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被朱由检一枪爆眼的黑衣人,从地上勉强站起身来道:“臣妾没有大碍,林指挥使速速保护王爷!”

林佑坤见朱由检和蕊儿均还活着,心中稍定,忙仗剑护住二人。

与林佑坤同来的自是燕凌。那两名黑衣人见强援来到,已无取朱由检性命的可能,顿时心生怯意,且战且退。而此时府外杀声大起,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已经从四面将逍遥伯府团团围住,里面的刺客已是插翅难飞。

燕凌见对手已经丧失斗志,长笑一声,猛地脚下加速,竟如走马灯般围着两人疾速飞奔。一时间,两名刺客眼前全是燕凌的人影,只觉眼花缭乱,忽觉腰间一痛,已被燕凌点中要穴,颓然倒地。

见刺客已无法动弹,燕凌也跪倒呼道:“殿下,贼人已束手就擒!”

朱由检大步上前,突然举起手枪,抵着一名刺客的脑袋扣动扳机。不知他何时上好了弹药,只听一声巨响,刺客的脑袋已经崩了个稀烂!

硝烟散尽,朱由检那凶神恶煞般的脸慢慢显露了出来。他狂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杀了,一个不剩!”

第八十章 四大高手

天启三年腊月二十八日夜,信王朱由检在逍遥伯周奎府遇刺。

朱由检虽然并无大碍,但全身多处擦伤。王妃周蕊娘中剑两处,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逍遥伯周奎安然无恙。

其余人等,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中剑一处,锦衣卫七名下级官员死于混战之中,重伤二人,轻伤四人;逍遥伯府家丁、丫鬟等共死四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二人;赶来助战的羽林卫官兵,战死八人,轻伤三人。

而闯入逍遥伯府的刺客,被当场杀死三十五人,其余逃脱。

天启皇帝闻奏大为震怒,将刚刚完工的一张精美茶几砸了个粉碎,并传下严旨:着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京师九门巡检司全城彻查,务要逮捕凶手。传教士汤若望因献枪护驾有功,敕封为正六品钦天监监副。而顺天府尹刘志选、九门巡检司都指挥使李云升以及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全部革职留任,倘若凶手漏网,再从重议处。

一时之间,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顺天府的衙役和九门巡检司的羽林卫、金吾卫倾巢出动,全城搜捕,折腾得**飞狗跳。

与此同时,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分别派出仵作,对死在逍遥伯府的刺客尸体进行认真检查,寻找可以透露刺客身份的蛛丝马迹。

经过一昼夜紧张的侦破,东厂督公魏忠贤、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刑部尚书李养正、大理寺少卿姚士慎联名上奏:行刺者皆是江洋大盗,被人重金收买,企图刺杀信王和逍遥伯,以泄熊廷弼、杨涟等人被打入诏狱之愤。在全城搜捕之下,已有部分凶徒被逮,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现在虽不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从其行径推断,应是熊廷弼、杨涟等人的好友,可能也是东林党人。

天启闻奏勃然大怒,严命锦衣卫对熊廷弼、杨涟等人严加审问,迫其供出幕后主使。待结案后,再将熊廷弼斩于西市,传首九边。

就这样,大明王朝在一片血色之中,迎来了天启四年的元旦。

这一天清晨,在包玉怜的精心救治之下,蕊儿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因失血过多,身体仍十分虚弱。包玉怜怕她激动,不让朱由检进去探望,朱由检也只好在银安殿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周奎前来探望女儿,朱由检忙将他迎进银安殿,介绍的蕊儿的伤情。

周奎惶恐地跪倒在地道:“卑职一时不慎酿成大祸,险些害了殿下和娘娘,卑职罪该万死!”说着就要抽自己嘴巴。

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道:“岳父大人万勿如此,这都是歹徒行凶,与岳父大人何干?况且,若不是岳父大人和燕大侠出手相救,我和蕊儿早都命丧当场了。”

正说话间,林佑坤匆匆进入,将天启的最新谕旨内容告诉了朱由检和周奎。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道:“是东林党人干的?不可能吧,那可是一群白面书生,骂骂人还可以,让他们明火执仗去杀人,开什么玩笑!再说了,熊廷弼、杨涟被逮,干我屁事?这理由也未免编得太假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佑坤也阴沉着脸道:“若不出卑职所料,这次东厂是贼喊捉贼,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何以见得?”朱由检惊问。

“不能吧?若是东厂的人干的,咱们在场的有这么多人,他们不怕被认出来?”周奎也捋着短须,疑惑地道,“况且东厂、锦衣卫现在俱为一体,可此次锦衣卫也损失惨重,被杀了十余名官员…”

“此次行刺的刺客,绝大多数都脸生得很,确实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林佑坤冷冷地道,“但是与我过招的那个蒙面人,那双眼睛我可错认不了,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许显纯的胞弟许显真!”

“至于杀死的锦衣卫官员,”林佑坤沉吟着分析道,“可能一则是东厂的人动手,本就对锦衣卫没什么顾忌;二则像许显纯、崔应元等魏忠贤的死党,在刺杀开始之前就已经借故离开,只剩下些下级官员;三则此举也可掩人耳目,让人不容易怀疑到东厂和魏忠贤的身上。”

朱由检怔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抬脚,狠狠踢向身前的书案。他这一脚本为发泄胸中的怒气,孰料这书案乃是实木制成,十分沉重。这一脚下去,书案纹丝没动,朱由检却差点把骨头踢骨折,直疼得瓷牙咧嘴。

周奎和林佑坤见朱由检发怒,慌得一齐跪倒道:“殿下息怒!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利,请殿下重重责罚!”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原来又是魏忠贤这个老小子!”朱由检恶狠狠地骂道,“这个老王八蛋,阴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还伤了王妃,我他妈要是再不还手,真成了缩头乌龟了!我现在就进宫找皇上,狠狠地告他一状!”

二人忙劝谏道:“殿下万勿冲动!依祖制,除非奉诏,藩王不得入紫禁城啊!”

“那我写奏章告他!”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

“那也不可。”林佑坤忙道,“现在司礼监的批红之权是魏忠贤把持着,所有的奏章都要先经过他那里。凡是参奏他的奏章,他皆可扣下不呈给皇帝御览。若贸然上本,不但难以上达天听,反而会打草惊蛇,更惹魏忠贤的忌恨。再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又没有将许显真当场拿获,只凭卑职一面之词,就到了万岁那里,恐怕也打不赢这官司。”

朱由检也想起之前杨涟的遭遇,恨恨地道:“那我还拿他没招了?”

周奎和林佑坤一时语塞,只得唯唯诺诺地道:“殿下稍安勿躁,兹事体大,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再从长,我他妈都到阴曹地府去了!”朱由检脸红脖子粗地道,“不行,我现在就要收拾这个孙子!”

他烦躁地来回在银安殿中走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双眼放光道:“明的不行,咱们就不能来暗的么?他魏忠贤能行刺我,我就不能行刺他?岳父大人,您武功如此高强,又有燕凌师兄相助,再加上林指挥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应该不成问题吧!而且您又是锦衣卫指挥副使,代掌锦衣卫大权,就调动千八百人,大伙一拥而上,把他乱刃分尸,不就结了么!”

周奎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殿下,万万使不得!卑职虽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那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却只听东厂的,对卑职只是阳奉阴违。别说千八百人,就连一个小卒,卑职也无法调动!况且魏忠贤平日或在东厂,或在宫外他自己的府第中,每处都是戒备森严,常有数百人护卫。卑职和劣徒虽有两下子,但要硬闯进去,却是万万不能!”

林佑坤也摇头道:“殿下,非是卑职贪生怕死。这些年,魏忠贤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他的仇家可以说是遍布四海,因此他也怕人寻仇,对自身的安全非常看重。别的不说,就说那东厂四大高手,个个武功超群。据说,许显真在这四大高手中只能排名末位。可就是这样,卑职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由检想起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不寒而栗道:“后来他是如何逃跑的?”

林佑坤惭愧地道:“当时卑职被他所伤,幸亏燕凌前来助战。我们二人双战于他,他仍是游刃有余!”

“岳父大人为何不出手擒拿?”

听朱由检问到自己,周奎忙道:“卑职见林指挥使和小徒能拖住那黑衣人,就先到院中击杀其他的刺客。”

“不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那黑衣人显然是众刺客的头领,为何不先把他制住?”

林佑坤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战局凶险,刺客众多,且目标显是殿下,若与许显真纠缠太久,则任何一名其他的刺客都可能伤害殿下。逍遥伯在我们之中武功最高,因此击杀那些武功稍低的刺客,速度也就最快,这也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但许显真看到逍遥伯亲手格毙十余名刺客,知道大势已去,虚晃一招即越墙而走。卑职等顾念殿下安全,没有追赶。而且以他的身手,恐怕卑职也追赶不上。”

“好厉害的许显真!”朱由检喃喃道,“那东厂的其他三大高手都是谁?比许显真还厉害么?”

林佑坤回道:“卑职只与许显真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三人,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排在第三位的是个东洋人,名叫真田剑正;排在第二位的,是万剑门的掌门人万俟松;至于这四大高手之首,却神秘得很,卑职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管他有四大天王还是有八大金刚,总之必须得收拾丫的!岳父大人,林大人,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

周奎和林佑坤面面相觑,正欲苦劝朱由检忍一时之气,伊伊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道:“王爷,娘娘请王爷过去,有要事回禀!”

第八十一章 武林六大世家

红萼楼的卧房中,蕊儿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见朱由检进来,她还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包玉怜轻轻按住道:“娘娘,您的伤口未愈,一定要静养方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蕊儿,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朱由检刚问了一句,就既心疼又自责地掉下泪来,“都是我没用,一个大男人还要老婆保护!”

“王爷万勿如此!”蕊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若非王爷相救,蕊儿早已没命了。在蕊儿心中,王爷是个大大的英雄!”

朱由检惭愧地道:“我不是英雄,我是个狗熊!现在已经搞清楚了,这次又是魏忠贤设局害我!但是我虽然是个王爷,却拿他无可奈何!”

蕊儿忙宽慰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蕊儿相信邪不胜正,王爷总有一日能将魏忠贤铲除,为社稷除此大害的!”

朱由检也咬牙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现在就算是惦记上魏忠贤这个老东西了,只要有机会,我就狠狠地咬他一口,一口咬住我就不松嘴!”

蕊儿虽仍十分难受,也禁不住被他这一句逗乐了:“王爷,您怎么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又是贼,又是咬的,乌龟才咬住不松口呢!哎呦!…”

包玉怜见蕊儿笑得牵动伤口,吃痛呻吟,不禁对朱由检嗔怪道:“王爷!您看您,娘娘都这样了,您还乱开玩笑!若是伤口崩裂了,今晚金针过穴之时,玉怜非得将针扎得深一些,让您也知道娘娘有多疼!”

“好了,玉怜姐姐,就不要为难王爷了嘛!”蕊儿暧昧地笑道,“王爷最怕的就是姐姐了,这一家之主,早晚还是要让姐姐来当才行!”

看着突然飞红了脸颊的包玉怜,朱由检只得苦笑道:“蕊儿,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么?”

“蕊儿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耽误正事。”蕊儿果然面色凝重起来道,“玉怜姐姐,我与王爷有几句话要说,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朱由检笑道:“这么神秘?”

包玉怜见蕊儿发话,当即施了个礼,默默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

蕊儿见房间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要给朱由检下跪。朱由检忙扶住她道:“不是说了不能动么,你怎么又动?伤口崩裂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臣妾罪该万死!”蕊儿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娇躯乱颤,不能自持。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又有什么罪?”

蕊儿抽泣着道:“臣妾之前对王爷隐瞒了身世!”

朱由检其实心中早也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蕊儿怎么也会武功?只是之前一直无暇询问,见蕊儿主动提起,自是洗耳恭听。

蕊儿这才娓娓道来:“臣妾的父亲周奎,本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庄。因是庶出,自幼便受嫡出的伯父周斌排挤。偏生父亲天资聪颖,于武学上的造诣远超其他诸兄弟,老夫人和伯父怕父亲日后羽翼丰满,抢夺家主之位,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父亲虽武功高强,但也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伯父便雇了一名绝色女子引诱父亲,与父亲厮混数年,还让他沾上了赌钱的恶习。那赌局也是伯父暗中设计的,父亲逢赌必输,欠下巨额赌债。

“在那女子的怂恿下,父亲竟开始从家中偷银子还债。这时伯父将父亲告发到祖父那里,那女子也不知去向。祖父勃然大怒,欲对父亲家法处置。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年幼的我逃出周庄,亡命天涯。为躲避家主的追杀,最后流落到京师,隐姓埋名,以卜卦算命糊口。”

“那你母亲呢?”朱由检不禁问道。

“臣妾便是那名女子所生。她抛弃了父亲和臣妾,不配做个母亲!”蕊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朱由检听了这段离奇坎坷的身世,也不禁深深地同情起蕊儿来,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道:“好了,不哭不哭!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都好了!”

蕊儿渐渐止住悲声,继续道:“之后,父亲又收下燕师兄为徒。他白天在街市上摆卦摊,晚上教习师兄和蕊儿武艺。后来,父亲的身份不知如何被皇后知悉了。恰逢王爷突患急症,要立即成婚冲喜。皇后因臣妾会武艺,便将臣妾选中。若王爷病情好转,臣妾以后便可保护王爷。”

朱由检暗暗吃惊,心想皇后这心思可真是费大了。蕊儿既生得貌美如花,又有高超的武艺,而且还是个红绿色盲。得从多少个人里面筛选,才能选出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来?!这机率简直比福彩中大奖还低!而自己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王爷,又何至于让皇后如此费心?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蕊儿以为他生了自己的气,抽泣着请罪道:“皇后召见臣妾之时特意吩咐,要臣妾对王爷隐瞒会武功的事,以免惊吓了王爷。但臣妾还是觉得不应该对王爷有任何隐瞒,这是欺君之罪,请王爷重重责罚!”

朱由检见蕊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此时偎依在自己的怀中,更是娇弱无比。这货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豪气干云地道:“蕊儿不必自责,皇后和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更好地保护我。想我一堂堂男子汉,若整日要女人保护,成何体统?蕊儿且放心养伤,以后是我来保护你!”

蕊儿见朱由检并不责怪自己,还难得地展示了男子汉气概,当即甜蜜地闭上眼睛,靠着朱由检的胸膛小声嗔道:“王爷又不会武功,怎么保护人家?”

朱由检假作怒道:“竟敢瞧不起本王!谁说本王不会武功?也罢,待本王运功排毒完毕,再重重整治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本王辣手摧花!”

“王爷!…”蕊儿那苍白的脸,也因为害羞,染上了一抹红晕。

朱由检吹过牛x之后,也暗自惭愧。其实蕊儿说得没错,自己除了身份尊贵,基本上就是个文武双弱的废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能不能给为夫讲讲,这六大世家是怎么回事?”

蕊儿柔声道:“武林亦称江湖,向来门派林立,鱼龙混杂。即如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亦有凭武技为非作歹之辈,其收徒过多过滥,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武林世家却与这些门派不同,武功只传本家子弟,概不外传,且传男不传女。所有弟子,都由家主约束,若有作奸犯科,轻则逐出门庭,重则执行家法,清理门户。尤其是六大世家,家规尤严,也因此能一脉相承,屹立武林数百年而不倒。”

“那你怎么又能习武呢?”朱由检问道。

“父亲已被周家除名,不算世家的一份子了,因此也就没有守那些家规。”蕊儿黯然道。

朱由检见又惹蕊儿伤心,赶紧打岔道:“却不知是哪六大世家?”

蕊儿自幼习武,谈到和武林有关的事,自是兴致大增,当即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六大世家分别是云南沐王府、福建郑氏、姑苏周庄、河间马家堡、铁岭李氏和山东戚家军。

“这沐王府即是我朝开国元勋黔宁王沐英之后,子孙世代镇守云南,家主袭封‘黔国公’。因其身份最为显贵,也被尊为六大世家之首。

“福建郑氏虽为后起之秀,如今势力却最为庞大,纵横东洋南洋,现任家主是郑芝龙。

“姑苏周庄,即是父亲出身之处,处于江南水乡,风光秀美。最早的家主是沈万三,后因罪发配云南,家人为避祸才改姓周。

“河间马家武学渊源,当今武林大派形意门、八卦门、太极门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铁岭李氏源自朝鲜,因地处北地,性情彪悍,步下马上武艺皆精,在六大世家中独树一帜。自从万历年间家主李成梁出任边关将领以来,屡立战功,李氏弟子也大多加入边军,军权赫赫。

“山东戚家军,是六大世家中唯一可以带‘军’字的。嘉靖年间,家主戚继光在浙江、福建率子弟兵奋勇抗倭,威名赫赫。但这些年来,因男丁凋零,声势大不如前。”

朱由检在前世倒也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不过都认为是作者的杜撰。他还曾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大侠,打仗的时候让那些老剑客上阵不就行了?可事实却是,自唐代以后,中国对外战争屡战屡败,可见那些侠客只存在于书中。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真的有这么多武林门派,自己也亲眼见到过林佑坤、周奎,以及那从天而降的刺客许显真等人的骇人武艺。此时再听蕊儿一说,更是大感兴趣地问道:“照你所说,天下门派世家众多,那哪个门派武功最厉害呢?”

蕊儿微笑道:“天下武艺各有千秋,只有修习不好的弟子,没有差劲的武功。不过六大世家倒是每年定期比武,听说最近几年,一直是铁岭李氏的弟子夺魁。”

朱由检听了顿觉诧异,心想若李氏真这么厉害,又有多人出任辽东将领,怎会在与后金军的战争中一败涂地?

他正要请教蕊儿,楼下却传来林佑坤焦急的呼唤声:“殿下可在楼上?孙传庭有十万火急的事务求见殿下!”

第八十二章 刀砍东风

朱由检匆匆赶到银安殿中,见与孙传庭同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不高、眉清目秀,但却面带戚容的年轻人,自己并不认识。

孙传庭介绍道:“殿下,请恕臣唐突。这位是臣的好友、新科进士史可法,现为从九品翰林院待诏。他刚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出来,有紧急要务求见殿下!”

史可法?朱由检大吃一惊,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能被冠以民族英雄的人物并不多,而在明末清初这个混乱衰败的年代,能被后世公认无愧于这一称号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史可法!

在历史上,当京师被李自成攻破,清军大举入关之后,正是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独撑危局,力佐南明朝廷。当清军势如破竹、剑指江南之时,又是他亲自督师江北,以数千疲卒固守扬州,抵御十万清军半月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城破殉难。清军因攻城时伤亡惨重,竟屠城泄愤,此即“扬州十日”。

可朱由检怎么看,这位史可法也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无论如何也与心目中高大威猛的民族英雄划不上等号。

史可法见了朱由检,立即双膝跪倒,以头抢地,大放悲声道:“请殿下大发慈悲,一定要救一救可法的恩师啊!”

朱由检更是被他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先将他搀起来道:“别哭,你这一哭,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你的恩师是谁?”

“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史可法仍是泣不成声地道。

孙传庭见史可法不能自己,只得替他向朱由检介绍前情。

原来早在史可法未中进士之前,他进京赶考,因家境贫寒,住不起客栈,只得寄宿在京郊的破庙之中。一日他从深夜苦读至清晨,终于熬不住困倦,伏在桌案上睡着。

谁知左光斗身为当年的主考官,视学京畿,正巧游历至此。见史可法如此用功,刚刚写就的文章又是文辞工整,言之有物,顿生爱才之心,将自己的貂皮裘衣解下,给史可法盖在身上,又悄悄地从寺僧处问了史可法的姓名。

及至考试之时,左光斗从选中的考卷之中,发现了史可法的卷子,当即将他点为二甲头名。又将史可法召到家中内室,拜见自己的夫人,并对夫人说:“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孙传庭也正是慕名与史可法结交,发现二人志同道合,这才结为好友。

此时,史可法已稍稍恢复了平静,接口道:“恩师一向光明磊落,清廉如水,人所共知,他怎么可能做出受贿之事!必是因上疏参魏忠贤三十二斩罪,遭阉贼忌恨,才被陷害!

“及恩师被下入诏狱,镇抚司防伺甚严,即恩师家人亦不得入狱探监。恩师对学生恩重如山,眼下蒙此大难,学生心胆俱裂!

“昨日学生突然听说,恩师在狱内遭到炮烙之刑,性命已是危在旦夕。学生五内如焚,只得冒着生命危险,想用银子买通狱卒,混进诏狱探监。

“狱卒开始坚决不允,后来见学生号泣不止,终被打动。他让学生换上破旧衣服,穿上草鞋,背着柳条筐,手拿铁锹,装作一个清扫垃圾粪便的役者,这才混了进去。

“学生见到了恩师,他,他,他…”史可法讲到这里,顿了几下也说不下去,终于再次泪如雨下。

“左大人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呀!”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

“殿下,恩师他,他的腿上已经没有筋肉了,骨头全在外面露着!”史可法泪眼滂沱地道,“他的颜面已经被烙铁烫得焦糊一片,五官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朱由检之前从许显纯的口中,已经得知杨涟、左光斗等人遭到了毒打。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锦衣卫竟然歹毒到这种程度,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迫害东林党人,直听得浑身冷汗!

史可法接着说道:“学生见恩师如此惨状,忍不住抱着他放声痛哭。恩师本来眼睛已无法睁开,从声音听出是学生后,却勃然大怒,用手指将烧得连在一起的眼皮硬生生拽开,目光如炬,盯着我破口大骂道:“‘蠢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自己闯进来!国事糜烂如此,老夫死则死耳!你还年轻,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你这样轻身而昧大义,若被人发现,天下事谁可支拄?!快给我滚,否则用不着奸人来抓你,我亲手就打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说着,就摸索地上的刑具,做出挥击之状!

“学生见恩师动怒,只得再拜而出。恩师肺肝,真铁石所铸!”

朱由检听了史可法这段惊心动魄的讲述,良久无言,眼中也滴下泪来,半晌才道:“左大人不愧是忠直之臣,到了这种地步,仍在为国事、为自己的学生着想!却不知其他几位大人情况如何?”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殿下,其他几位大人,情况也和恩师相仿!六人各自拘押于一间牢房,六间牢房紧紧相连,狱卒把守甚严,学生不敢多停,只是大略看了一眼。杨涟与恩师受刑最多,同样面目全非,股上皮肉不存!

“魏大中、袁化中二位大人,本就有病,受刑之后已是极度虚弱,卧于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周朝瑞、顾大章精神稍好。但学生听那狱卒说,就在这一二日内,锦衣卫就要动手,将几位大人一一害死!…”

说到这里,史可法再次痛哭失声。

孙传庭忙劝慰道:“宪之,光哭有什么用!殿下宅心仁厚,定会设法搭救几位大人!你不是还有杨大人的一封血书么,赶紧拿出来给殿下过目!”

史可法忙强自忍住悲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颤抖着双手递给朱由检道:“这是杨大人前日写的血书,由那个狱卒转交给学生,得以夹带而出。”

朱由检将那张纸摊开,见满纸血迹,竟是用手指蘸满鲜血书成,见之触目惊心。上面写着:“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朱由检呆呆地看着这篇血书,泪水夺眶而出。从这封血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枯瘦的老者,一身浩然正气,倔强地跪在乾清门口,大声朗诵着奏折,不管天启能否听得到。

是的,东林党人大都像他这样,不识时务,不知变通,在黑暗的官场恶斗中,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天真的理想,与魏忠贤这种大奸大恶之徒针锋相对,最后却落得个螳臂挡车,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气节,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民族之魂!

朱由检心中很清楚,在历史上,这“东林六君子”皆被魏忠贤害死了。可如今自己也身处这个时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赴死,不做任何事情?!难道自己从前世穿越而来,就不能改变历史,让这几位忠臣免遭此大难?!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下面的周奎、林佑坤、孙传庭及史可法都不敢出声,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突然,朱由检蹭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恶狠狠地大叫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算是想明白了,魏忠贤想怎么着,我偏要和他对着干!他不是要害死几位大人么,我也不去刺杀他了,我劫牢反狱,将几位大人救出来!”

正当周奎等人面面相觑之时,朱由检兴奋地道:“魏忠贤不是怕人刺杀么,那n大高手肯定都在他身边跟着。咱们就给他来个避实击虚!

“刚才史先生也说了,他都可以混进诏狱,可见那地方也不是铁板一块。岳父大人,你作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想进诏狱视察一番,没人敢阻拦你吧?干脆就趁此机会,同林大人一齐动手,把几位大人直接给救出来!凭你们的身手,没人能拦得住你们!等魏忠贤的手下赶来,几位大人早已远走高飞,让他们干瞪眼!”

史可法听得眼中放光,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好,好,好!殿下如能将恩师等几位大人救出,可法情愿给您做牛做马!”

孙传庭却苦笑着道:“殿下,您这法子如同儿戏,如何使得?若让逍遥伯和林大人去劫牢,岂不等同于造反?就真能把几位大人暂时救出,万岁震怒之下,连逍遥伯和林大人亦要性命不保,恐怕殿下您也要受牵连!”

朱由检和史可法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愣在当场。

半天没吭声的周奎却道:“殿下,这法子也许可以一试。卑职和林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为众人所熟知,确实不能出面。但是还有其他人…”

第八十三章 诏狱

这一天格外地冷。即使到了正午时分,惨白的阳光仍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而位于京师内城西北角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附近,就更是寒气*人。足有三丈多高的砖石院墙,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同时,也投下巨大的阴影。在那片阴影之下,积雪经冬不化,逐渐被碾压踩踏成黑色的坚冰。

在诏狱的前堂内,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慵懒地伸了伸腰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刚刚提审过一批重犯,正要回府歇息,突然一个锦衣卫百户入内急报:“启禀佥事大人,逍遥伯、指挥副使周大人到了,正在诏狱外等候!”

许显纯心中一惊,暗自思忖这周奎来此作甚?虽然他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还暂代田尔耕统领锦衣卫大小事务,但那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锦衣卫的事情,向来是东厂说了算,许显纯等人也是直接听命于魏忠贤,连原来的田尔耕都不大管事,更不要说这个临时代理的周奎了。

前段时间,这周奎倒也颇有自知之明,就任之后,连北镇抚司的大堂都没去过,就更不要说这阴风惨惨的诏狱了。许显纯等人也乐得他不来,依然是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但周奎毕竟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既然来了,岂能拒之门外。许显纯虽然胸中不快,但也只得整理衣冠,亲到诏狱大门口迎接。

来到大门外,只见周奎身着绛红色官衣,腰缠玉带,头戴七梁金冠,穿戴得倒是十分齐整。但他身材过于矮胖,活脱脱像个矮冬瓜,此刻这身打扮,不但不能让人肃然起敬,反而平添了几分滑稽,倒似个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随同许显纯前来迎接的其他锦衣卫官员,见了周奎这副模样,无不感到十分可笑,只能强自忍着。许显纯却听胞弟许显真说过,这周奎虽然形容猥琐,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即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抢步上前大礼参拜道:“卑职许显纯,迎接逍遥伯大人来迟,万望恕罪!”

周奎满面笑容地搀住许显纯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大过节的,许大人和各位同僚还在为国*劳,周奎是万分敬佩,万分敬佩啊!”

二人寒暄着进了诏狱的前堂,许显纯执意让周奎在正中的主审位置坐下,自己却在侧面的小座相陪。周奎谦让了几句,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呷了口茶,赞许了几句,才慢悠悠地道:“许大人,您也知道,我周奎本是一介草民,只因沾了女儿的光,又蒙万岁圣恩,这才挂了个指挥副使的名儿,其实是不会管事,也不愿管事的。咱们锦衣卫的公事,又都是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各位大人又素来尽忠职守,也用不着周奎胡乱指挥。”

许显纯忙道:“大人过谦了,您是万岁亲封的指挥副使,咱们锦衣卫上下人等,自然要受您节制。”

“节制什么的是谈不上。”周奎狡黠地眨着小眼睛道,“但是此次鄙府遭袭,险些伤了信王千岁和娘娘的性命,万岁是大为震怒,将我传进去好一顿申斥!可也由不得万岁不生气,想我周奎,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头头,如今却叫贼人把老窝给掏了,还死了那么多锦衣卫的弟兄。许大人,您说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啊!”

许显纯听着他这段绵里藏针的诉苦,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惴惴地道:“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力,累及大人,请大人责罚!”

周奎收起笑容道:“那倒不必,但万岁催促甚紧,一定要尽快破案,将那幕后主使抓住才行。不知犯官杨涟等人,有没有供出有价值的线索?”

许显纯本就做贼心虚,听周奎问到杨涟,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杨涟、左光斗等人又臭又硬,卑职已一再大刑伺候,他们就是抵死不肯招供。”

“那怎么行!”周奎皱起双眉道,“许大人,案子久拖不决,万岁和厂督大人要是责怪下来,咱们可吃罪不起啊!我看其他的案子不妨放一放,先把这案子办清了再说。许大人,此时可否提审杨涟等六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许显纯慌忙阻拦道:“大人,卑职今天上午刚刚提审过这几名犯人,又逐一用过刑。他们尽是些稀包软蛋,挺刑不过,全昏过去了,今天无法再审。”

周奎翻了翻眼皮,沉吟道:“许大人,该不会是这几名犯人故意装死,拖延时间吧?不行,我想去亲自看一看!但凡他们有口气在,就一定要抓紧审问!”

许显纯本来极不情愿让周奎插手诏狱事务,但毕竟周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找借口道:“可是大人,那牢房之中阴冷腥臭,您身份尊贵,不宜轻入啊。卑职来日定会抓紧审理,再将审案的详细经过整理成卷宗,送至大人府上。”

他原以为说了这一番话,周奎就应该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然后知难而退了。孰料周奎却把脖子一梗,急道:“许大人此言差矣!这是多大的事情,王妃娘娘在我府上差点把命给丢了,我现在还有心思嫌牢房臭?再不赶紧破案,恐怕我都要住进去了!”

许显纯见周奎软硬不吃,又想着他因女儿被伤恼羞成怒,急于破案,也是人之常情。也只好赔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这就陪大人去牢房中走一走。”他打定主意紧跟着周奎,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周奎倒很高兴地道:“如此就有劳许大人了。请!”

许显纯当即带着周奎从前堂出来,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位于诏狱中心处的天字号牢房,对周奎介绍道:“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名犯人,皆拘押于此。”

周奎点了点头,在许显纯的指引下进了牢房,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冲天恶臭呛得连连咳嗽,赶忙用手绢堵住了鼻子。

许显纯心中暗笑:不叫你来,你偏要来,活该!但口中却是恭敬地道:“这天字号牢房中都是身犯死罪的囚徒,因此戒备也是最严的。”

周奎一眼扫过去,见杨涟等六人卧倒在各自的牢房中,虽奄奄一息,却尚有命在,心中稍定。他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探着头看了两眼,赶紧大踏步走出来,使劲地喘着气道:“熏死我了!这牢里怎么如此恶臭?”

许显纯忙答道:“为防止犯人越狱,这天字号牢房终日闭门落锁,且没有窗户,故此阴冷潮湿。再加上犯人身上大多有伤,所以是臭了些。”

“这可不是臭得一星半点儿啊!”周奎摆出上司的派头道,“许大人,莫怪我说你,这牢房虽是犯人住的地方,可也不能太马虎啊!你看看那牢房里,又是血污又是屎尿,还有那些馊了的饭菜,连个狗窝都不如!咱们倒不是为了让犯人住得舒服,可这些钦犯若是案子尚未查清就死在里面,咱们也不好向万岁和厂督大人交待不是?”

许显纯心中虽恨,但也只得唯唯连声。周奎又道:“许大人,我刚才看了看那几个犯人,今日果然是不能再审了。却不知这几日审案的卷宗在何处,可否一阅啊?”

“那个自然,卷宗现在前堂。”许显纯忙道,心想这卷宗又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每日用刑多少,犯人不肯招供。既然你愿意看,那就让你看个够。

“北镇抚司衙门是离此不远吧?”周奎突然问道。

许显纯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大人,从诏狱出去,向南过三条小街便是。”

“许大人,带上那些卷宗,你陪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周奎笑道,“一则这诏狱太冷,我不愿意在这多呆;二则我自就任以来,还从未去过北镇抚司,也太不像话。今儿个左右无事,我就在北镇抚司翻翻卷宗,总好过在府中苦等。”

许显纯见这尊神仙请进来还送不走了,尽管心中早将周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谦恭地道:“谨遵大人之命。”

二人从诏狱中出来,走到大门口时,周奎又特意道:“许大人,赶紧吩咐一下,下午把牢房里的卫生搞一搞。”

许显纯无奈,只得吩咐今日在诏狱当值的一名锦衣卫千户道:“听见没有?下午找人将牢房里好好清扫一番!”

这名千户恭送周奎和许显纯上了轿,待大轿走得远了,才恨恨地骂道:“什么他妈东西,刚一来就找事,搞哪门子的卫生!哪天不来,非赶在今天我当值的时候来,还给我安排这么个又脏又臭的活儿!”

正郁闷着,他忽见前面出现五六个人,推着三辆推车,车上堆放着扫帚、簸箕等物,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第八十四章 倾脚头

那化装做拾粪少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

昨夜他与周奎、林佑坤、燕凌、孙传庭、史可法等人商议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琢磨出了这样一条计策。

燕凌首先提出,既然史可法曾以清洁工的身份混进过诏狱,那么诏狱肯定有固定的清洁工。众人一想也是,那诏狱中的犯人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至少每天的大便得有人清理,要不然没几天就堆成山了。

周奎马上派燕凌出去打探,没费多大功夫就探听出来:这诏狱的清洁工作,都被一个名叫赵四的倾脚头给包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时代,城市里虽也有明渠之类的排水系统,但却仅拥来排雨水和一般的生活污水。至于大便,因为没有冲水的习惯,则不通过排水系统,而是和前世的广大农村地区一样,拉到专门的粪坑或粪缸里。

专有一类人,将这些粪便收集起来,再从城市运到农村,卖给农民作肥料,赚几个辛苦钱,这类人就叫倾脚。

这生意虽然臭不可闻,但因基本没有本钱,只需卖力气即可,还是吸引了不少穷人来干。

但干的人一多,竞争就激烈了起来,有时倾脚夫之间,甚至会因为争抢粪源而大打出手。因此,这个行业也像其他的行业一样,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划分倾脚的区域,即每名倾脚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收粪,超出范围则要受到惩罚。而若干个相邻的区域,则有一名类似黑社会老大的倾脚负责维持秩序,这个人就叫做倾脚头。

这位赵四即是城北这一带的倾脚头。他从十岁即开始做倾脚,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打架时下手狠辣,逐渐在众倾脚中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他现在已经不用自己干活。在城北这一带,所有的倾脚都要每月给赵四例银,赵四则根据例银的多少,给众人分配收粪的区域。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倾脚头,单是例银,每年竟也有上千两之多。凭借着丰厚的收入,赵四早在京师买了处宅院,并且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平日里走在街上,穷苦百姓见了,还得尊称一声“赵四爷”。

但这赵四虽然不用亲自动手收粪,却也不是只靠收例银度日。有些产粪的大户,他还是牢牢把在手中,不让其他人染指。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就是其中之一,因粪源稳定,赵四指使手下的倾脚轮流为他到这里收粪。

他又颇会办事,早将诏狱上上下下都打典到了。值守的锦衣卫收了他的好处,也就为他大开绿灯,不但为他办理了一块用于通行的腰牌,还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带进来一两个冒充倾脚探监的,也假作不知。

燕凌将这一切都打探清楚,立即回报朱由检。朱由检与众人商议之后,经过反复探讨,终于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充倾脚混进诏狱,将杨涟等人救出!

这个计划的大致方案是这样的:步骤一,先由周奎出面,去诏狱转悠一圈,找借口将在诏狱之内的高官引出去。没了这些老奸巨猾、警惕性极高的恶徒,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步骤二,也就是最核心的一步,派人假扮倾脚,混入诏狱之中。再将杨涟等人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偷换出狱。

首先,燕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四给抓到了一处租来的空房之中,并对他威*利诱,拿到了他那个出入腰牌。

然后,将赵四那里找来的三辆拉粪的大车,进行巧妙的改装。改装后的大车,在底部多了个夹层,可以并排躺下两个人。

至于要替换东林六君子的“人”,燕凌和孙传庭出了趟城,从城外众多的灾民尸体中,选了六具刚死不久、和六人身高相仿的,模仿锦衣卫的手段,将尸身打得血肉模糊,再用烙铁将脸烫烂,让人根本无法辨别相貌。

只要能混进诏狱,就伺机将六君子与这六具尸体互换。然后再点一把花,将牢房烧掉。等锦衣卫将火救灭之时,尸体已经烧焦,这个时代又没有dna鉴定的手段,自是无法察觉尸体已被调包。反正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本来也是要把六君子整死,见六人已烧死,可能也不会过于深究。

而这化装成倾脚的人,就是这个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要冒最大风险的人。一旦露出马脚被识破,不但无法救人,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本来,燕凌、史可法甚至孙传庭都抢着要承担这个重任。可是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众人当然不肯让他以身犯险,极力劝阻。朱由检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我去自有道理。首先,史先生不能去,你已经混进去过一次,算是熟脸,再去必暴露身份。再者,孙先生也不能去,你这段日子天天出城赈济灾民,锦衣卫的人恐怕早盯上了你。

“而我亲自去,有三大好处。第一,我很少抛头露面,亲眼见过我的锦衣卫也很少,换个装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我是信王;第二,我年龄小,诏狱的人容易放松警惕;第三,进诏狱之后既要随机应变,还要当机立断,非得我亲去,才能临机决定。”

其实朱由检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早就知道,在历史上,杨涟等人均死于诏狱之中。现在自己这么做,等于就是在挑战历史,挑战命运,挑战死神!

一旦将几人顺利救出,那就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这对朱由检来说,意义实在重大!

而如果救不出杨涟,那就说明历史无法改变,朱由检也就无法避免吊死煤山的下场。与其再承受十几年的巨大痛苦,最后落那么个凄惨的结局,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那还有燕凌呢!”周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燕大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步骤三,接应出狱!”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们在里面得手,顺利出来,自然好说。但万一事情进展不顺,这时候就需要燕大侠出场了。他必须装出一副硬闯诏狱,劫牢救人的架势,把所有看守诏狱的锦衣卫都吸引过去,我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众人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周奎和林佑坤还是觉得风险太大,执意劝阻。最后朱由检只得端出王爷的派头,拍案大叫:“我意已决!若二位胆小怕事,大可去东厂告发本王,邀功请赏!”

周奎和林佑坤吓得一齐跪倒道:“卑职不敢!”

众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准备。这天天不亮,朱由检就偷偷溜出信王府,与林佑坤手下几个腾骧右卫侍卫会合。这几个侍卫是林佑坤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是他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

朱由检几人穿上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又把脸用锅底涂黑了,倒活脱脱像极了整日与屎尿打交道的倾脚。

他们又将几具尸体分别藏在三辆大车内,用木板钉死,再在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大粪。从隐身的院子里一推出来,过往行人无不掩鼻疾奔,落荒而逃,就连朱由检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只得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就当是香的,就当是香的!千万别露陷!”

当见到周奎、许显纯渐渐远去之后,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朱由检一行人立即行动,推着三辆大车,缓缓来到诏狱大门口。

锦衣卫千户见来人并不眼熟,断喝一声:“什么人!”

朱由检忙走上前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腰牌,讨好地笑道:“这位大老爷,小的名叫赵狗儿,小的的爹叫赵四,是常来咱们衙门口儿收粪的那个,您老记得吧!昨夜爹病了,今天起不来床,他就吩咐小的:‘赶紧替我去北镇抚司诏狱收粪,可别耽误了老爷们的大事!’小的这不是就来了么!”

“你这兔崽子,倒和你那贼爹一个腔调!”锦衣卫千户见了腰牌,顿时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骂道,“本来说好了天天来,这都三天了,才来这一次!你进去看看你爹干的活,粪没收走,光把犯人的牢饭给划拉走了!牢里都臭成什么样了,害得我让佥事大人好一顿训!”

朱由检忙笑着递上十两银子,装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小声道:“大老爷,小的们也是不好做啊!这年头生活不易,我爹也是想着多占点地方,多收点粪。这几天,倾脚们都到别处抢粪去了,您这里还得多担待着点!等我爹病好了,自然要亲来,到时候更得多多孝敬您老人家!”

锦衣卫千户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顺手揣入怀中,笑骂道:“***,你们这伙鸟人也够贪心,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不对啊,你们这碗里和锅里,可全都是大粪,哈哈哈哈!还不赶紧滚进去吃个够!”

他这一笑,周围看门的侍卫都哄堂大笑起来。

朱由检忙团团一揖,招呼着手下将三辆大车推过诏狱的大门。他暗暗咬牙,心中大骂道:“你祖宗才吃大粪!有朝一日哥说了算,非得把你个狗东西塞到粪缸里,不把你丫撑死不算完!”

2014.05.13 恭贺各位大大加官进爵

最近小弟更新不大给力,各位大大却一如既往地支持本书。军史类本来在’是冷‘门’,可在各位大大的鲜‘花’支持下,《崇祯:重征天下》也能挤进鲜‘花’榜前二十名,这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小弟在此谢过了!废话不多说了,小弟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努力更新,争取让您看得更爽、更满意!

多谢41646931长老!

多谢lyllyl、peeci护法!

多谢左下巴、guoguo2、左小脸、15076111852堂主!

多谢天机‘门’主、神也发愁、湿爷、野火123、qwqs121x、林中漫步666、李首长、520xs舵主!

多谢所有支持《崇祯:重征天下》的大大们!

高速首发崇祯:重征天下最新章节,本章节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八十五章 狸猫换太子

当这伙冒牌的倾脚推着三辆大车,缓缓通过诏狱大门口时,朱由检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某个侍卫对粪车产生怀疑,这也是做贼心虚的典型表现。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车上厚厚的一层大粪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守门侍卫无不捏着鼻子,一个劲地催他们赶紧通过。

过了大门,朱由检的心稍稍往肚子里放回了一些,自己终于混进诏狱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但是,千户仍然按照以往的老规矩,派出一名百户,全程监督着这些倾脚干活。幸亏朱由检已经从赵四那里事先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倒也并不慌张,当即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方案展开行动。

诏狱的平面结构,基本上是前堂后院。前堂即是审讯犯人的地方,相对较小;后院则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分为若干个跨院,每个跨院又有几间至几十间不等的牢房。

每个跨院,都有单独的围墙,只能通过一道厚重的大木门才能进入。围墙外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值守,围墙之内,则是不带武器的狱卒。若想进入牢房,必须先让外面的侍卫搜身,检查完毕之后,木门内外同时开锁,放人进去,再同时把门锁上。并且,进入跨院之人必须有一名锦衣卫百户以上的武官陪同。

乍看起来,这个制度是无懈可击的。但是朱由检知道,没有任何系统是完美无缺的,而越是精密的系统,一旦出了问题,后果也就越严重。

朱由检按照原计划,首先打扫那些关押普通犯人的跨院。诏狱没有现代监狱放风的制度,犯人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阴冷的牢房之内,就连大小便也没有专门的便器,只能拉到地上,那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而这次,已经好几天没人来清扫垃圾,每个牢房之中都是臭气熏天。朱由检等人倒也十分认真,故意不紧不慢地将每间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三辆大车上的大粪就增加了不少。

刚开始的时候,那名锦衣卫百户还老老实实地盯着他们。可时间一长,他也感到十分乏味。再加上牢房之内恶臭难闻,谁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待半刻。从第三个跨院开始,百户就只跟他们进跨院,不再跟着进牢房了。

而到了红日西垂之时,朱由检等人已经打扫了两个多时辰,三辆大车上的大粪都堆得快要冒出来了。这时其他的跨院都已经清扫完毕,只剩下最后的一道跨院,也就是关押杨涟等人的天字牢。

这时候那名百户已经跟着朱由检等人转悠了一下午,又冷又饿,早已经骂不绝口,只想赶紧完活,交差下班。因此一个劲地催促朱由检:“快点快点!随便扫扫就行了!”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侍卫马上就要换班,正是精神最松懈之时。到了天字牢的跨院门口,那百户对值守侍卫道:“别查了,让他们赶紧进去!”

这一次,他连跨院的门都没进,只是留在跨院门外,与侍卫们聊起天来。

待大门从里外两边锁好,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对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暗使眼色。

几名侍卫早已等得不耐烦,见朱由检发出动手信号,一人当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从后面伸出老虎钳一般的一双手,将那名刚刚锁好大门的狱卒的脖子牢牢掐住。

那狱卒根本想不到这几个倾脚会袭击他,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被提得双脚离地。他想大声呼救,无奈喉咙被卡,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直憋得脸色发紫,双眼血红。

朱由检的心猛然狂跳起来,正怕狱卒挣脱之时,那名侍卫手上微微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狱卒已经被捏碎喉咙,顷刻毙命。

而院外的百户和侍卫,正在门外聊得正欢,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极其大胆的营救行动,正在天字牢内展开。也算这名百户命大,如果他跟了进来,朱由检就只好连他也一起做掉了。

其他几名腾骧右卫一齐动手,将那狱卒的死尸拖入牢房。牢房门口内还有一名狱卒,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也稀里糊涂地去见了阎王。

此时,天字牢内已经没有狱卒。朱由检忙让手下将大车上的夹层拆开,将事先藏匿好的死尸拽了出来。他则趁着这个功夫,三步并作两步闯入牢房。

这天字牢的牢房,如今只关押着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朱由检顺着一间间看过去,只见每间牢房之中都卧着一人,血肉模糊,昏迷不醒,难辨身份。

正在踌躇之间,忽听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发出微弱的动静。

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牢房之内,杨涟正费力地举着自己的脚镣,专心致志地刮他腿上已经腐烂的肉!那钢制的脚镣刮过骨头,发出让人心胆俱丧的吱吱声!

“闪开些,你挡住烛火的光了。”杨涟用微弱、却是十分坚定和平静的语调说道。

“杨大人,你…你…你受苦了!”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失声!

杨涟猛地抬头,诧异地发现,来人不是狱卒,而是皇帝的亲弟弟、自己多次参奏的信王朱由检!

“昏王!你来此作甚?!”杨涟突然来了精神,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破口大骂道,“你是来看杨某的笑话么?告诉你,杨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些酷刑对我来说,只不过如同挠痒痒!我生不能将你和阉贼绳之以法,死也要化做厉鬼,将你们这些为害社稷的奸佞小人活活掐死!”

朱由检被他高声一骂,顿时警醒过来,赶紧小声道:“禁声!杨大人,我是昏王不假,你今后有功夫再慢慢骂。如今,我却要把你们六位大人先救出去。请几位受点委屈,躺在粪车里面,千万勿要出声!”

杨涟闻言一愣,却仍是高声骂道:“昏王,你是何居心?万岁降旨将杨某锁拿入诏狱,你却要将我偷偷拉出去,那岂不是抗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杨涟宁死也不做那不臣之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再者,我杨涟乃朝廷命官,岂能藏身于粪车之中?”

朱由检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杨涟只是不从。朱由检见时间紧迫,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对着旁边一名腾骧右卫道:“让他闭嘴!”

那侍卫应声上前,一掌劈碎了牢房的木栅栏,大踏步闯了进去。

杨涟刚刚惊怒道:“你想干什么?”

那侍卫也不答言,劈手一掌,就击在杨涟的脖子上。这一掌的力道恰到好处,杨涟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至于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倒没有多费周章,皆因这几人早都昏死了过去。

朱由检看着侍卫们将这六人装入大车的夹层,又将那几具死尸拖进牢房,赶紧吩咐道:“点火!”

侍卫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六根特制长绳,在牢房内一圈圈地盘了起来,那摆放的方法,倒与前世楼房里的地暖管有几分相似。摆好之后,将绳子的一头用引火之物点燃,那火苗即开始缓缓地沿着绳子燃烧。

而绳子的另一头,则在死尸的身上。又在死尸周围,以及牢房的其他地方,泼上易燃的菜油。这些东西都混在大粪之中,此时全派上了用场。

见火苗点燃,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快走!”

众人赶忙推上大车,来到跨院大门处,高声喊道:“大人,俺们扫完了!”

“***,这么磨蹭!”那百户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正好急着走人,赶忙吩咐侍卫打开大门。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门洞开之时,那百户也没顾得上往院内看一眼,只顾催着朱由检赶紧往外走。

朱由检比他更急,这“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就差最后出门这一关了!

来到大门处,朱由检突然发现,来时的那名锦衣卫千户已经下班,此时值守的是另外一名千户。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朱由检顿时心头狂跳,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惊慌之色。

那千户心细如发,见朱由检脸色有异,当即拦住大车,厉声断喝道:“停车!给我细细地检查!”

朱由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见几名侍卫凶神恶煞般地扑了上来,抄起长枪就要往车上乱刺,朱由检也有点急眼了,忙大声阻止道:“大人,不能刺!一刺这粪车就散架了,到时候洒一地的臭屎,也不好收拾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那名千户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说了算?给我滚到一边去,再废话,连你一块儿刺!”

眼看就要穿帮,朱由检心道a计划马上就要破产,如今只有尽快启动b计划!只得硬着头皮,指着那名千户的身后,大叫道:“大人,快看你身后那人是谁!”

那名千户也吃了一惊,猛回头看时,后面却是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大怒,“沧啷”一声拔出佩刀,就想把朱由检给剁吧了。

不料,他的身后真的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第八十六章 燕大侠

隆冬时节的京师,天至酉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无边的夜色中,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外,一个全身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的人,手持长剑,对着门口的侍卫们不住地冷笑。

自从锦衣卫创立以来,还从未有人敢闯诏狱,甚至连动过这样心思的人也没有。因此诏狱虽然戒备森严,在此值守的侍卫却是十分清闲,整日聊天打混。

此时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众侍卫一时惊呆了,足足几秒钟的时间,虽也没有反应过来,全都立在当场。

还是那名锦衣卫千户率先回过神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给我拿下!”

孰料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的夜行人已经失去了踪迹。千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撞见了鬼,赶紧揉眼细看。

可他猛然间感觉到胸口巨痛,低头一看,一柄长剑的剑尖,已经从前胸冒了出来!

原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夜行人已经用迅捷无伦的身法,绕到了他的背后,将他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直到此时,众侍卫才反应过来,纷纷将刀剑掣出,大声呼喊道:“有刺客!”

那夜行人一剑刺死千户,更不停手,毫不留情地对门口的十余名侍卫发动了攻击。

众侍卫原以为人多势众,可以将刺客困住。孰料这人却如泥鳅般狡猾,剑尖眼看就要刺到他了,他却总能突然将身一扭,从一个似乎不可能的角度脱身,然后将招术使老的侍卫一剑刺死。而且,每一剑都是刺在咽喉。

顷刻之间,诏狱门口已经躺下了七八名侍卫。可门口这一开打,里面的锦衣卫早被惊动,不知道有多少侍卫,如潮水一般从院子里向这里奔来。更有人敲响了报急用的大锣,那刺耳而紧密的锣声,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就连远在两条街之外的北镇抚司,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那夜行人见侍卫越来越多,却是冷然不惧,竟然围着朱由检一行人的三辆大车游走起来,与侍卫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会儿跃上车顶,一会儿又钻到车下,真如一只敏捷的燕子。

大门口处被这三辆大车一堵,显得十分狭窄,侍卫们虽然人多,却无法展开合围。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被那人刺倒了五六个。

此时,在诏狱大堂值班的一名副千户也赶了过来,见拉粪的大车碍事,怒喝道:“那几个倾脚,赶紧给我滚开!”

朱由检等人刚才一直假装害怕躲避,见此机会,忙推上大车,往外就走。而刚才在门口值守的那些侍卫,除了被杀掉一多半以外,其余的全都在与那人厮杀,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这就是朱由检的b计划:由燕凌扮演刺客,在众人出诏狱大门受阻的情况下,强闯诏狱,制造混乱,好让朱由检脱身!

出得大门,几名腾骧右卫见锦衣卫的侍卫越聚越多,从远处的北镇抚司也开始有人往这里赶来,紧张地小声问朱由检:“现在怎么办?”

朱由检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于是一行人推着三辆大车,专捡僻静的小巷钻,三拐两拐,终于离开了诏狱,消失在京师那数不清的街巷之中。

而此时的那个夜行人,也就是周奎的高徒燕凌,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

锦衣卫到底是训练有素,个个手底下都有真功夫,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渐渐稳住了阵脚。尤其是那名指挥的副千户,见刺客只有一人,心中大定,并不忙着让众侍卫一拥而上,尽快将刺客拿下,而是让众人稍稍散开,封死了刺客的所有去路,再来个瓮中捉鳖。

刚才燕凌借着混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占了不少的便宜。可如今被困在一个大圈子里,无处遁形,顿时落在下风。他拼尽全力,左冲右突了一阵,却只是刺倒了几名侍卫,刚刚露出一个小缺口,立即有后面的侍卫补上。

燕凌缠斗多时,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圈,心中也发起急来,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但众侍卫见他剑法精奇,招招致命,也不敢拼命攻击。

副千户见状冷笑道:“好个凶悍的贼人!众人暂退,长矛手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处在包围圈最里面一层、手持刀剑的侍卫往圈外疾退,而原本在包围圈外面候命的一队长矛手,立即上前几步,结成一个圆阵,对阵内的燕凌猛刺过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刀剑虽有短小轻便的特点,利于近身格斗,但若被长矛手结成了阵,则根本无法再近敌身,变成了只能招架、不能还手的必败之局。

燕凌见长矛手上前,心中暗自叫苦,手上却是一刻不停,挥舞着长剑,将刺向他的枪头闪过,却狠狠地劈向枪头后面的枪杆。那长矛的枪杆都是硬木制成,被精钢打造的长剑一砍,顿时断为两截,变成了一根根烧火棍。

但即便如此,长矛手却仍化枪为棍,不住地往燕凌身上招呼。而此时,包围燕凌的侍卫已达到百人以上,比刚才更加难以脱身。燕凌气力渐渐不支,一时间险象环生。他自知难以幸免,打着打着突然仰天长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作为。今我葬身此处,死得其所,夫复何求!”

正在此时,周奎和许显纯得到了消息,从北镇抚司衙门匆匆赶了过来。

周奎见燕凌无法脱身,心中焦急,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给我抓活的!”

他这一喊,众侍卫自然有所顾忌,下手的力道和速度,都比刚才有所减缓。燕凌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母,突然得此喘息之机,立即精神大振,趁机不住地观察周围,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许显纯眼尖,突然发现诏狱的后院,似乎闪现出隐隐的火光!他颤声道:“大人…你看!”

“诏狱牢房起火了!”周奎等的就是这一刻,故意装作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

众侍卫均是一愣,齐齐扭头向后看去。

说个起火,只是转瞬之间,后院已是烈焰冲天!

包括许显纯在内,所有的锦衣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诏狱之内关押着几十名犯人,大部分是朝廷命官。如今虽然成了阶下囚,可保不齐什么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官复原职,说不定还得高升一级。

如今这大火一起,万一将这些犯人烧死,那锦衣卫可就闯下了塌天大祸!

“快去救火!”周奎故作焦急状,“许大人,你赶紧派人去救火啊!尤其是天字牢,杨涟那几个重犯,可千万不能烧死!”

就在众侍卫被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间,燕凌抓住机会,突然向外疾冲十几步,将那柄宝剑脱手而出,疾射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周奎!

“保护大人!”此时的锦衣卫已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击落了飞来的长剑,赶紧“呼啦”一声,向周奎和许显纯靠拢。

燕凌就趁着这包围圈短暂的松动,疾如闪电般地向相反的方向猛冲过去,手脚并用,顷刻之间,已经跃上了诏狱那高高的墙头!

在熊熊的火光映衬之下,燕凌仰天长啸,如同天神降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放箭,快放箭!”许显纯气急败坏地喊道。

可是此时放箭为时已晚,燕凌早顺着高墙的墙头,一溜小跑脱离了诏狱大门口处的包围圈,先向西疾行了一会儿,然后跃下墙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周奎见燕凌逃出生天,顿时来了精神,故意大叫道:“许大人,你是怎么做事的!今天不给我抓住刺客,我非狠狠地奏你一本不可!还有,快去救火!”

许显纯叫苦不迭,只得一边派人去救火,一边知会九城巡检司和顺天府,全城搜捕刺客。

可那天字牢已被朱由检等人泼了油,引火的绳子烧尽之时,顿时将大片的油引燃。那牢房又是木制结构,此时天干木燥,见火就着,如何能救?一时间,天字牢火光冲天,人根本无法靠近。

锦衣卫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天字牢附近的东西清空,避免火势蔓延到诏狱的其他地方。

待大火渐渐熄灭,已是深夜时分。天字牢的几间牢房,已经全被烧塌,只剩下断壁残垣。许显纯让人冲进火场细细搜寻,却只发现了八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

许显纯知道,这天字牢中除了杨涟等六名犯人,就只有两名狱卒。如今发现了八具尸体,这数目倒是对上了。他本来还想偷偷处死杨涟等人,如今这一场大火,倒算是给他省事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周奎却不依不饶,故意捶胸顿足道:“全烧死了!这该如何向万岁交待!许大人,只怕这次咱们两个都得脑袋搬家了!”

许显纯只得劝慰他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这牢房失火,乃是天灾,至多把值守的千户一级武官革职,也就算有所交待了。”

周奎也假作垂头丧气地道:“许大人,事已至此,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若能不牵连你我,大人就看着办吧。刚才我一时情急,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显纯忙道:“大人哪里话来,卑职此次又让大人受惊,实是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回府休息,卑职在这里善后!”

周奎转过身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八十七章 潜回王府

就在诏狱一片大乱之际,朱由检一行推着大车,匆匆返回了出发的院子。

林佑坤早已等候在那里,见众人平安归来,大喜道:“殿下,得手了么?”

直到此时,朱由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绷着的劲一松,顿觉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疲惫地道:“人在车上,赶快换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夹层拆开,将杨涟等六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再加上满车大粪的“熏陶”,几人的伤势又有所加重,多处尚未愈合的伤口也迸裂了开来。好在众人尚处于昏迷之中,倒也浑然不觉。

林佑坤忙指挥手下,将六人抬入早已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同样有夹层,六人在夹层内堪堪躺下。

此时,众人皆已脱下了又脏又臭的破衣服,换上了崭新的锦衣卫官服。那几名腾骧右卫穿的皆是斗牛服,朱由检与林佑坤穿的服装,却是云锦织就,上面绣着一条类似巨蟒的怪物,头上长角,肋生双翅,遍体鱼鳞,张牙舞爪,在漫天的红云中圆睁双目,不怒自威。

朱由检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服装?怎么看着和蟒袍差不多。”

“这并非蟒袍,而是飞鱼服。”林佑坤解释道,“相传飞鱼为上古神兽,形似蟒而生有鱼鳞和双翅,不畏雷电,有雷之神力。我朝祖制,三品以上武官,方可着飞鱼服。惟有锦衣卫是个例外,千户以上武官,皆可着飞鱼服,以此彰显锦衣卫的尊贵。”

这也是周奎等人思虑周到之处。他们早已料到,一旦人被救出,很可能会立即全城戒严搜捕刺客,那几辆粪车恐怕就寸步难行了。而穿上了锦衣卫的官服,就无人敢于盘查。

至于那几辆粪车,林佑坤也早有准备。他早已在院内挖了几个深深的大坑,此时连车带粪全都推入坑中,再用土掩埋。埋好以后,又用冰雪将整个院子覆盖了一层,简直是天衣无缝。

“那个倾脚头赵四呢?”朱由检仍不放心地问。

“殿下管他作甚?卑职已将他打发了。”林佑坤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朱由检惊叫道,“为何要杀他?”

林佑坤道:“殿下,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若留着他,日后万一从他这里走漏了风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卑职将赵四一把火烧成了灰,以后就算锦衣卫怀疑到了他,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朱由检心头顿觉不快,对林佑坤这种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十分不满。可是眼下救人要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上了马车,在林佑坤等人的保护下,返回信王府。

这也是众人事先安排好的。他们早已预料到,一旦全城搜捕,这六人在城内无处躲藏,又无法出城,迟早还得被抓住。相对而言,也只有信王府还安全一些,因为就算东厂和锦衣卫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搜查王府。

在马车上,朱由检还在不住地问自己:为了救六个人,却杀了更多的人,自己这次的行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六个人的性命,难道就比其他人的性命更有价值么?

想到此处,朱由检的心头沉甸甸的,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这一路之上,果然碰到了不少巡城的羽林卫。但他们见了锦衣卫的马车,哪敢阻拦。林佑坤还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将这些羽林卫瞎指挥一通。这些羽林卫本来是奉了九城巡检司的命令,要巡查某个区域,让林佑坤这一指挥,却不得不赶往另外一个区域。锦衣卫倚仗特权横行无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回到信王府,朱由检仍从角门溜进去,此时已是后半夜,府内的太监宫女早已熟睡,只有红萼楼内还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伤势刚刚稍有起色的蕊儿,以及包玉怜、史可法、孙传庭等人,都在这里焦急等待。

见朱由检真的把人给救了出来,蕊儿等人均松了一口气。史可法却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就要给朱由检磕头。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几位大人伤势严重,先将他们抬到二楼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抬到了红萼楼的二楼,由精通医术的包玉怜为他们查验伤情。

将六人在红萼楼中藏匿,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全府几百人都得脑袋搬家。为了掩人耳目,朱由检当即决定,立即和蕊儿搬到一楼居住,不让任何人踏入红萼楼一步。

他又让林佑坤以加强宿卫为名,率领腾骧右卫,将红萼楼所处的院落也严密地封锁起来。而六人所用的药物和食品等物,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往楼中运,以免惹人怀疑。

将一切安顿好之后,朱由检来到楼上,轻声问包玉怜:“几位大人伤情如何?”

包玉怜柳眉紧蹙,发愁地道:“王爷,几位大人的伤情,实在是太重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朱由检心头一沉,赶忙问道。

包玉怜一指魏大中、袁化中道:“这二位大人,身体最为虚弱,可能是本来就有病在身,须得内外兼治。”又指着顾大章、周朝瑞道:“这二位大人,状况较好,只是外伤沉重。这四位大人,性命是无碍的。”

一旁的史可法听了,眼中当即淌下泪来。包玉怜既然说这四人性命无碍,那有碍的自然只剩下杨涟和左光斗了。

果然,包玉怜轻声道:“剩下的这二位大人,腿上的筋肉已经完全坏死,需要立即从大腿根部截肢!”

朱由检倒没想到,包玉怜居然也会做截肢手术。他还以为中国古代除了华佗做过开颅手术以外,其他的医生只能给病人开药方子。看来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只是皮毛,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

“万万不可!”史可法终于按捺不住,痛哭失声道,“恩师与杨大人已经遭此大难,身受重创,为何还要截肢啊!那不是成了废人了么!”

朱由检赶紧劝道:“史先生,小声点!玉怜小姐说得对,二位大人下肢的肌肉、神经已经完全坏死,若不截肢,那坏死的肌肉组织在**过程中,会产生毒素,危及生命。所以截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包玉怜听了奇道:“王爷,如此高深的医理,您是如何得知?”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这些医学常识,在前世是尽人皆知,哪知在这个时代,却成了只有少数医术高明的大夫才能掌握的“高深医理”。

他只得胡诌道:“我曾经在玉怜小姐的卧房之中看过几本医书,因此也略微知道些。”

“您去过玉怜的卧房?”包玉怜惊叫一声。

她虽然曾经沦落风尘,又一直为朱由检金针过穴,见过他的**,但毕竟未经人事。因此在内心深处,她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那少女的闺房,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随便进,更何况另外一个男人?

“他进我的闺房,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医书么?”一时之间,包玉怜芳心大乱,只得别过头去,不敢让众人看到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这个…咳咳,我那天是走错门了,见小姐没在,我就…随手翻了翻…”朱由检这时才深刻体会到,有的时候为了圆一个蹩脚的谎话,就不得不继续编造更加蹩脚的谎言!

眼见蕊儿都嗔怪地斜视着自己,朱由检赶紧岔开话题道:“还请玉怜小姐那个…赶快施救,几位大人还在痛苦煎熬。”

包玉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多时,也忙低头掩饰道:“这截肢之术,即是用刀锉断掉肢体,必会引发剧烈疼痛。因此,必须先用曼陀罗花配药,再以药酒送服。待药力发作,病人失去知觉之时,方可施为。但这曼陀罗花乃是极为稀少的草药,不但奴家这里没有,恐怕京师的药铺之中,也没几家有存货。”

“我现在马上去抓药!”史可法焦急地道。

“不可!”孙传庭急忙将他拉住,“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在全城通缉刺客,你现在出去,不是给人家送上门么?”

“可是我怕…我怕恩师和杨大人,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史可法潸然泪下,众人也无不凄然。

突然,病榻之上的杨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嘶哑地道:“不用什么草药了,我双腿早已没有知觉,只管截去便是。”

众人见杨涟苏醒,先是一喜,听他如此说,皆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大人,截肢之术不单是疼痛,风险也非常大。若无法止血,可能不到一刻,您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包玉怜俏目含泪,哽咽着说道。

她父亲包建严和杨涟是莫逆之交,她幼时也曾随父亲到杨涟府上串门,还记得他中年时的模样。

从父亲的口中,她知道杨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早就对他十分敬佩。如今见他落得这般光景,几乎根本分辨不出模样,怎能不椎心刺痛!

杨涟却努力微笑道:“动手吧!我若真的挺不过去,也绝不会怪你。”

第八十八章 截肢手术

月明星稀,夜深,人却未静。

在这一夜,京师的九城巡检司和锦衣卫全体出动,后来东厂也加入了进来,全城搜捕擅闯诏狱的刺客。

不知有多少百姓,本来早已进入梦乡,残破的家门却被突然一脚踹开,全家老小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被举着明晃晃的刀剑的军士赶到寒冷的院子中。

紧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大搜查,将百姓们那本来就没什么家当的家中,折腾得乌烟瘴气,一地**毛。

那些军士们往往还顺手牵羊,将百姓家中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揣入自己的怀中。而那些无助的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公然抢走,连句话也不敢说。

这还算是幸运的。如果家中的男人长得丑陋或是壮实一点,还有可能被认为是有刺客的嫌疑,当场锁拿。这一家若拿不出足够的银两赎人,那就等着人在顺天府衙中被打残,甚至打死吧。

更有些丧尽天良的军士,竟当着全家人的面,*良家妇女。那作恶时发出的邪恶的哈哈大笑声,混杂着妇女被蹂躏时的凄厉惨叫声,在夜空中久久飘荡。

这就是大明天启四年正月里的京师。

而与此同时,在信王府的红萼楼,一场性命攸关的手术,也在紧张的进行当中。

尽管杨涟一再坚持,但没有曼陀罗花,包玉怜无论如何也不敢直接为他截肢。

朱由检见杨涟精神越来越差,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再不抓紧时间抢救,恐怕他和左光斗就真坚持不到天亮了。他一狠心道:“杨大人,干脆我还像在诏狱时那样,把你打昏!”

“不行!”包玉怜急忙阻止道,“即使二位大人陷入昏迷,那锯骨之痛非同小可,还是会把人疼醒的!”

“那怎么办?”朱由检也没了主意,心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也实在太落后了!

此时,蕊儿突然怯生生地问道:“我这里有些…蒙汗药,不知可否使得?”

“使得,当然使得!”包玉怜兴奋地道,“蒙汗药就是用曼陀罗花配成的,这下连配药的时间都省了!”

其他的人却是一头黑线,除了朱由检以外,谁也猜不透这金枝玉叶的王妃娘娘,怎么会有江湖上的下三滥才喜欢使用的蒙汗药,她存着这药又有何用?

不过此时救人要紧,谁也无暇深究。包玉怜忙按照蕊儿的吩咐,从她卧房衣柜的一个锁着的小匣子中,取出了一包深褐色的粉末。

“不用口服,从鼻孔吹入一些即可。可千万不要用多了,太多会死人的!”蕊儿宛如行家般地叮嘱道。

杨涟和左光斗吸入少许蒙汗药后,果然沉沉睡去。

包玉怜见药已生效,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和一张精致的小锯,手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脸上也变得苍白。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玉怜小姐,你不舒服么?”

包玉怜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王爷,玉怜没有不舒服,只是…玉怜见过父亲为病人截肢,却从未亲手*作过!这截肢的部位又过于靠上,我怕…我怕自己医术不精,害了二位大人!”

包括朱由检在内,满屋子的人登时傻眼。敢情飞机上了天,才知道驾驶员没飞行执照!

但事到如今,不马上手术也不行了,朱由检一狠心道:“玉怜小姐,你尽管全力施为,我给你打下手。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不成,那也只能怪二位大人运气不好!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行!”

有了朱由检的鼓励,包玉怜胆子壮了些,立即开始进行手术。

这台手术放在前世,那叫“高位截肢”,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复杂的手术。但在这个时代,就面临很多难以克服的困难。除了麻醉以外,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止血。

当包玉怜小心翼翼地运刀下切,割断杨涟的股动脉时,鲜血喷涌而出。那股动脉是人体最粗的血管,内径将近一厘米,比小手指头还粗。一旦被切断,用正常的手段根本无法止血。

在这个最为凶险的时刻,包玉怜终于恢复了医者的本色,沉下心来,冷静地命令道:“王爷,用力压住杨大人的股动脉,千万不要松劲!”

朱由检在前世本是见血就晕的主儿,此时赶鸭子上架,也只好伏下身来,使劲地按住杨涟大腿内侧的股动脉。

杨涟的血果然流得慢了些,但仍是汩汩而出,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大滩,让人见了触目惊心。

史可法和孙传庭都是进士出身,平日严格尊奉“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连杀**都没见过,哪里受得了这种视觉上的刺激,纷纷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即使是武林出身,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蕊儿,也觉得心中发颤。这救人比杀人更难百倍,她虽自幼习武,对常见的跌打损伤也有些办法,但这截肢手术又何曾见过,一时紧张得手心都攥出汗来。

平时楚楚可怜的包玉怜,此刻却是这些人中最勇敢的人。只见她运指如飞,用烧炙过的金针穿上缝衣用的棉线,将那不断涌血的股动脉血管细细地结扎起来。之后,再用那把精致的小钢锯,一点一点地将杨涟的大腿骨锯断。

听着那钢锯锉骨的声音,朱由检心惊胆战,豆大的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再滴落到楼板上。

忽听“咔嚓”一声脆响,杨涟的腿骨已经完全断开,脱离身体的残肢掉到朱由检的眼前。因为在诏狱中早被打得稀烂,残肢上根本没有多少血肉,仿佛刚刚剔过一般,露着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朱由检终于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猛地一张大嘴,哇哇大吐起来。

包玉怜却毫不分神,用纱布将截肢的断面一层又一层地紧紧包裹住,直到不再往外渗血为止。

朱由检吐了一阵,刚刚缓过点神来,包玉怜即冷冷地道:“王爷,吐完了没有?后面还有三条腿!”

众人忙了一夜,直到寅时三刻,才将杨涟和左光斗的截肢手术圆满结束。

包玉怜此时疲惫至极,刚刚说了一句:“两位大人又流了不少血,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突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朱由检大惊失色,忙将包玉怜抱在怀中,焦急地呼唤:“玉怜小姐!玉怜小姐!”

蕊儿也挣扎着走了过来,探了探包玉怜的鼻息,宽慰朱由检道:“王爷,玉怜小姐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从蕊儿受伤开始,就一直日夜*劳,昨夜又耗神过甚,暂时昏厥了。只要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自然就恢复了。”

朱由检心疼地望着包玉怜,见她紧蹙双眉,面色苍白,顿时大生爱怜之意。他一把将她横着抱起,走进隔壁的卧房,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一床棉被,只露出俊俏的小脸。

蕊儿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将头靠在朱由检的肩上,幽幽地道:“王爷,你还没有这样抱过人家呢!”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涎着脸解释道:“事急从权,我这不是怕这个唯一的医生也病倒了么。她要是真病了,你和那六个病人可怎么办!你可不要多心啊,嘿嘿嘿嘿。”

“不要忘了,王爷您也是个病人啊!”蕊儿此刻心情大好,故意开玩笑道,“昨夜,玉怜小姐没顾得上给您金针过穴,可见王爷身上的毒已经缓解了不少。蕊儿想着,玉怜小姐也算与王爷有过肌肤之亲了,王爷何不把她收了,也做个王妃呢?”

“这个…”朱由检不好意思地傻笑道,“蕊儿别逗为夫了,我可真没这个意思,再说人家玉怜小姐还不愿意呢,嘿嘿嘿嘿…”

“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蕊儿鄙夷地道,“玉怜小姐身世可怜,与王爷既有了一番际遇,早就对王爷芳心暗许。至于王爷,您那点花花肠子,蕊儿早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有剧毒在身,恐怕王爷早就对玉怜小姐下手了!说不定,连那梅兰竹菊四姐妹,还有伊伊,也都得让您给收了!”

朱由检见自己的心事被蕊儿一语道破,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蕊儿见了朱由检尴尬的样子,突然促狭地笑道:“好了王爷,蕊儿不过与你开几句玩笑罢了,看把你给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蕊儿又不是妒妇,您贵为信王,多立几个妃子也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见蕊儿说到这里,突然飞红了脸颊,也不禁情意大动,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只是…待王爷病好之后,一定要…一定要先与蕊儿同房!”蕊儿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却是细如蚊吟。

面对这近乎*裸的挑逗,朱由检早将身上的剧毒抛到了九霄云外,紧紧地搂着蕊儿,喘着粗气道:“我已经好了…你竟敢讥讽本王好色,好,本王现在就重重责罚你!”

蕊儿惊慌地一边躲闪朱由检的狼吻,一边小声道:“王爷,玉怜姐姐还在这里呢!”

朱由检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发动进攻,终于印上了蕊儿那滚烫的樱唇。

蕊儿嘴唇遭袭,全身如遭电击,再无半分力气,软软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隔壁传来史可法的惊喜叫声:“殿下,恩师醒转了!”

蕊儿一惊,马上恢复了理智,轻轻将朱由检推开。

朱由检也只好尴尬地整了整衣衫,口中应道:“来了来了!”心中却忍不住大骂:“史可法,你大爷的!”

第八十九章 万岁也活不了一万岁

“谢殿下救命之恩!”

病榻之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先后苏醒了过来。

除杨涟之外,众人皆不知自己是如何从诏狱脱身,来到信王府的。朱由检将“狸猫换太子”的经过讲述一遍之后,几人才恍然大悟。回首这半个多月在诏狱中的遭遇,不啻是一场极为恐怖的噩梦。此时躺在舒适的病榻上,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尤其想不到的是,东林党人之前还集体上疏弹劾朱由检,这次倒是被朱由检以德报怨,冒着生命危险给救了出来,因此无不感念。

朱由检也告诉他们,诏狱天字号牢房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们这六人,名义上已经被烧死,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除非有朝一日能平反昭雪,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而且必须小心避开遍布天下的东厂、锦衣卫探子,否则,一旦被发现,仍是死路一条。

几人死中得活,已是万幸,此时顿觉名利乃身外之物。顾大章等人当即表示,一旦京师解除戒严,他们当化装遁出城门,或返回故乡隐居,或云游天下,总之绝不赖在信王府,给朱由检添麻烦。

只有杨涟、左光斗二人,因为被高位截肢,失去双腿,显得格外意志消沉。

朱由检一再劝谏,杨涟只是闭目不语。左光斗却痛哭失声道:“如今我已成废人,再不能为国效力了!”

此时蕊儿也走进这临时病房,耐心地劝道:“左大人,何必灰心呢。太史公有云:‘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左大人虽然遭此磨难,只要心怀报国之志,也必能像这些先贤一样,再成就一番大事业。”

朱由检顿觉尴尬,一个劲地后悔在前世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古文,到现在可就傻眼了,一句文也跩不出来,只得频频点头道:“左大人,王妃说得对!只要您身残志坚,一样为人民服务!”

左光斗见蕊儿虽是女流之辈,见识却如此高远,顿时肃然起敬道:“王妃娘娘教训得是!左某刚才一时糊涂,闻娘娘之言,宛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若能逃出京师,左某当返回桐城著书立说,静待时局之变。烛火岂能与日月争光,左某倒要看看,阉贼还能嚣张到几时!”

顿了一顿,他又苦口婆心地对朱由检劝谏道:“殿下,您少时耽于游乐嬉戏,于学识上实在短浅。今幸得王妃娘娘如此贤明,还望殿下今后在娘娘的辅佐下,能潜心读书,悟圣人之道,万勿再陪着万岁荒废时光!如此,则社稷幸甚!”

朱由检只好喏喏连声,却趁着左光斗不注意,狠狠瞪了蕊儿一眼。

蕊儿见朱由检吃瘪,也忍俊不禁,悄悄地对他耳语道:“王爷自己不学无术,倒来怪蕊儿么?”

朱由检气得咬牙切齿,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对蕊儿耳语道:“本王才学过人,只是不愿意咬文嚼字而已。你竟敢轻视本王,看本王不好好地整治你!”

蕊儿自然懂得这“整治”二字的暧昧含义,不由得脸颊微红,白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却带着无限甜蜜。

“殿下,其实你不该以身犯险,救我等出来!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等死于诏狱之中,可谓死得其所;如今虽可苟且偷生,但不能伤阉贼之分毫,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杨涟突然嘶哑着嗓子叹道。

“杨大人,你又来了!”朱由检虽然敬佩杨涟的勇气,但也对他的迂腐感到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这都是魏忠贤的奸计,并非是皇上要整治你们。只有留下有用之身,保留革命的火种,才能继续与魏忠贤作斗争不是!”

“什么‘革命的火种’?魏忠贤宵小鼠辈,‘革除天命’,他也配?!”杨涟忿忿地道。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留神把现代词汇给顺口带了出来。“革命”一词,古代和现代含义有很大的不同,难怪杨涟理解成另外的意思。

他忙补救道:“我说的不是革除天命,是革除狗命,嘿嘿嘿嘿。”

“谈何容易啊!”杨涟叹息着道,“我等位居公卿之时,倾举朝之力,尚不能撼动阉贼。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最轻也是丢官罢职,可谓一败涂地,就更加无法与阉贼对抗了!”

听他这一说,其余几人也都心下黯然。

朱由检只得给众人鼓劲道:“各位大人不要灰心,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魏忠贤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才能如此嚣张。据说,皇后对他也很不满。所谓疏不间亲,我想万岁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那时候,魏忠贤自然就完蛋了。”

魏大中听了摇头道:“皇后也奈何不得魏忠贤。前些日,魏忠贤指使崔呈秀等爪牙上疏,参奏国丈、太康伯张国纪贪赃,又让客氏在万岁面前进谗言,诬称国丈和皇后阴谋要害死她。万岁对魏忠贤和客氏言听计从,竟将张国纪逐回河南原籍,永不得再回京师。皇后连自己的父亲尚且无法相救,又怎能和魏忠贤一较短长?”

左光斗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激动地道:“殿下说得对,疏不间亲!孔时(魏大中字孔时),此事若出在嘉靖或万历年间,国丈犯法,皇后当如何?”

魏大中似有所悟道:“那恐怕就要废后了…”

“对啊!”左光斗急切地道,“可是万岁非但没有废掉皇后,反而给了皇后很多赏赐,以示安抚之意。这就说明,万岁虽耽于嬉戏,荒废朝政,却独于夫妇手足之情分不薄!”

魏大中喃喃地道:“遗直,你难道是想说,在万岁眼中,你我之辈是疏,阉贼是亲;而与皇后相较,则阉贼又是疏了?可客氏谋害中宫,致皇后小产,也不见万岁有何表示啊!”

左光斗咳嗽了两声,喘息着道:“孔时,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万岁之亲人,可不止有皇后!皇后毕竟是外姓,外戚乱国的事难道还少?更何况那张国纪本来就是贪赃,留在京师,只会给皇后带来更多的麻烦。左某想说的是,还有信王殿下!”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顿时精神了起来。杨涟也眼中一亮,恳切地对朱由检道:“殿下,遗直说得没错!既然朝臣都无法扳倒阉贼,如今也只好请殿下上疏万岁,痛陈阉贼之害…”

还没等朱由检说话,左光斗忙打断杨涟道:“文孺,你糊涂啊!如果单是上奏章,殿下与我们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让阉贼截住了!如此莽撞行事,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害了殿下!”

朱由检忙点头道:“各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魏忠贤这个老小子阴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我命大,早就让他害死四五回了。你们说我能不恨他?但是我现在连万岁的面都见不着,虽然名为王爷,可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遗直,既然殿下也束手无策,你此话又是何意?”杨涟没好气地问道。

左光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咬牙低声道:“刚才殿下不是说了么,阉贼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

“遗直,殿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杨涟无奈地道,“万岁不是一时,而是一直宠信阉贼!”

“文孺,你怎地脑筋如此不灵光!殿下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左光斗也急了,低声嘶吼道。

“莫非…”魏大中突然颤声问道,“莫非遗直言外之意,是说…是说万岁…?”

“对啊!”左光斗兴奋地频频点头,“孔时已经参透了,文孺尚不明乎?”

朱由检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周朝瑞突然拍手大叫道:“遗直是说,万岁一直宠信阉贼不假,但万岁并非真的能活一万岁,亦只有‘一时’而已!”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除了左光斗和周朝瑞,其他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杨涟才反应过来,忙低声道:“思永禁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怎能脱口而出!”

周朝瑞却冷笑道:“怕什么!反正你我皆是死过一次之人,只要是为了大明社稷,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到这里,他勉强用手臂支撑着,从病榻上给朱由检磕头道:“殿下!今上暗弱,任用奸佞,朝纲不振。又有客氏,毒如蛇蝎,专事媚主,致使万岁龙体每况愈下,即位经年,至今无嗣。万岁千秋万代之后,何人可继承大位?我看惟有殿下!还望殿下到时能大发神威,将阉党逆贼一举剪除,以谢天下!若真有这么一天,我等万死无悔!”

朱由检被他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史可法跌跌撞撞从楼下闯进来,喘着粗气道:“殿下,不好了!孙传庭被东厂的人抓了!”

第九十章 营救孙传庭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却听得府内已是一片噪杂之声,忙问蕊儿:“这是怎么了?”

蕊儿笑道:“王爷在此高卧,其他人却早就忙开了。昨天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乱得一团糟,不知如何处理呢!这后宅之事,蕊儿已让伊伊协助管宁去料理。但银安殿上,早已有十几位官员等候,说是有事要奏报王爷。这些事就不是蕊儿该管的了,须得王爷亲自出马才行。”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真是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过去自己虽然在文华殿坐井观天,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应付天启,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如今自己是一府之长了,不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拍板。此时再想当甩手掌柜,可就不行了。

他只得匆匆起床洗漱,穿戴已毕,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奔银安殿。

进入银安殿一瞧,果然以长史王九龄为首,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员。见朱由检进来,众人赶忙跪倒在地,高呼道:“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不由得一皱眉。见了皇帝三跪九叩,见了王爷一跪三叩,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人人皆要遵守的礼仪。但朱由检却觉得这一套不但十分繁琐,而且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外,真的一点用也没有。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有这功夫,多少事都办了!

待朱由检坐定,王九龄率先出班奏道:“臣王九龄有本。”说着恭敬地递给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送至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朱由检打开一看,见此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言,顿时觉得头大。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蕊儿的帮助下,把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对这种整篇没有断句的奏章,仍是十分头痛。

但人家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要是不看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朱由检只得勉强看了几行,已经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是对天启和自己歌功颂德的套话,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奏章往桌上一摊,问道:“王大人,所奏何事啊?”

王九龄似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倒也不以为意,躬身奏道:“启禀殿下,信王府是由前吏部尚书**星的宅邸翻盖而成。一则时间仓促,二则经费不足,很多工程尚未完工,甚至尚未进行,实在有碍观瞻。臣以为,应立即重修信王府。”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本王看着哪儿都挺好啊,有重修的必要么?”

“不然。”王九龄摇头晃脑地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规制。像这座银安殿,依例应面阔七间,殿外设前墀。台基高七尺二寸,屋顶采用歇山顶,绿琉璃瓦,檐角垂脊兽七个。而眼下这座银安殿,是从赵府的正厅临时改建而来,面阔只有三间,亦无前墀。似此简陋规模,何足以壮观瞻,又何足以显殿下之威?”

他这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朱由检问道:“那依王大人之见,这座银安殿又该当如何呢?”

“拆了重建!”王九龄信口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难道说拆就拆?朱由检心中不爽,试探着问道:“王大人,那重建银安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工期需要多久,这费用又由谁来出呢?”

王九龄胸有成竹地答道:“出了正月十五就可开工,连拆带建,大概三四个月也就够了。至于花费嘛,臣估算着约在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具体要看施工中的实际情况,难以估得太准。经费自然是从王府的库中支取,殿下也可奏明圣上,看看工部能否拨些银子过来。”

朱由检听完,表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倒挺大方,敢情不是花你的钱!不用问,这老小子肯定少不得从中吃拿卡要,借着工程狠捞一笔。但对自己而言,这种形象工程除了装点门面,又有个鸟用!

见王九龄率先进言,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地提出种种“合理化建议”。有说府墙太矮太薄,且年久失修,必须推倒重建的;有说池塘需要疏浚的;有说王府应配备戏班的;还有说王府外的青石路面太破,应整体翻修的…总之,全是伸手向朱由检要钱。

朱由检把众人报上来的预算加了一下,竟然将近十万两!自己简直成了唐僧肉了,谁都想咬一口!他本想将这些奏本一一驳回,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开府建衙,虽然没什么正经事,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班底。以后要干点正事,还得倚靠这帮人,不可上来就把人全得罪了。

思虑再三,他只得强压怒火道:“诸位之言皆有道理,但花费巨大,且容本王思量一番,明日再议。”说着即让众人跪安了。

以王九龄为首,人人皆是面有得色,相信只要自己巧舌如簧,天天给朱由检吹风,这位小王爷不谙世事,早晚得点头应允。

众人纷纷退出银安殿,朱由检憋了一肚子火,也正打算退回后宅。正在此时,一名官员却留在殿内不走,高声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要奏!”

朱由检正不耐烦,急躁地停住脚步道:“你官居何职?本王没记住!”

此人不慌不忙地道:“臣是王府长史司教授,从九品。”

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从九品已经是最小的小官了,居然也来给自己找事。

“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昨日赏臣纹银五两。臣思初进王府,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特来退还给殿下。”那人从容不迫地道。

“什么什么?”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早上都是朝自己要钱的,唯独这位是要给自己退钱的,真是蝎子粑粑毒一粪(独一份)!

他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面皮白净,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的短髯,一付典型的文士模样。

“其他官员都领了赏,你为何不领?难道是沽名钓誉不成?”朱由检故意拉长了脸问道。

“非也。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虽不才,朝廷给的俸禄足以安身立命,又何必要殿下的赏银?其他官员如何,非臣所能左右。”此人坚定地道,“况且,今冬北方严寒,大批流民逃荒至京师,饥寒交迫,嗷嗷待哺。臣眼见百姓如此煎熬,束手无策,又岂有面目领赏银?”

朱由检听此人言语中,隐隐有批评自己之意,倒肃然起敬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刚搬进王府,一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忽略了。请原谅本王,昨天刚与众官员见面,实在没记住阁下的大名。”

此人拱手道:“臣叫孙传庭。”

孙传庭?朱由检知道历史上可有这么一号。他在崇祯年间出任陕西巡抚、总督,多次大破包括高迎祥、李自成在内的农民军,多谋善断,屡建战功,是明末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明朝大厦倾颓,非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孙传庭也终于在与闯王李自成的潼关之战中,寡不敌众,兵败身死。《明史》说“传庭死而明亡矣”,可见后世对其评价之高。

只是不知眼前的孙传庭,是否跟那位商人李自诚一样,只是与历史名人同名同姓呢?否则,他怎会在王府中,当个从九品的小官?

孙传庭却不顾朱由检的疑惑,慨然道:“臣以为,刚才众官所言皆非急务。殿下乃万岁亲弟,敕封亲王,当以黎民社稷为重!与其花费万金营造宫室,倒不如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一则解民倒悬之苦;二则扬殿下之贤名;三则消弭戾气,免生民变,殿下方可高枕无忧啊!”

朱由检让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喊了声:“好!就依先生!”

其实从骨子里论,朱由检同学还算是个好青年,基本上没什么坏心眼儿。在前世哪里遭了大灾,他也十分同情,也曾节衣缩食,为灾区人民捐出为数不多的伙食钱。

无奈一是他本身就是个穷学生,就是把身上的器官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二是捐款搞摊派,让本来自愿的献爱心变成了半强迫性的收费,严重打击了该同学的积极性。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竟可能只是用作各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聚餐费,又或是成了郭美美银行卡上的一个零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捐款,那可就真成傻x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贵为亲王,不但手头有大把的银子,还有归自己管辖的工作人员,有足够的能力为灾民做点事。他激动地握着孙传庭的手道:“先生,咱们说干就干!你说,要拿多少银子?”

孙传庭也颇受鼓舞地道:“殿下心系天下苍生,传庭先替灾民谢过殿下!但这开粥厂赈灾,可不是只花银子就能办好的。殿下还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做详细筹划!”

第九十一章 假传圣旨

东厂议事厅内,朱由检与魏忠贤表面上看起来相谈甚欢,其实却是各怀鬼胎,笑里藏刀。

闲扯几句之后,朱由检心中惦记孙传庭的安危,终于绕到正题道:“本王今天来,除了看望厂公,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厂公帮忙。”

“不知是何事?只要是老奴力所能及,定给王爷办得妥妥帖帖!”魏忠贤谄笑道。

“王府有一名从九品的教授,名叫孙传庭。”朱由检试探着道,“近日以来,本王听孙传庭讲起,城外聚集了大量灾民。这天寒地冻的,灾民又不能入城,一场大雪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呐!本王就让这孙传庭在城外开了个粥厂,他天天去那里盯着,不料今天却在德胜门让东厂的人给抓了。厂公,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否通融通融?”

“哦,有这等事?”魏忠贤还真不知道有此事,赶紧差人去问。不多时,番子回报,果然是将孙传庭抓了,现已关入东厂牢房。

其实像这种小事,对魏忠贤来说实在是**毛蒜皮。若是其他官员或是皇族的亲属、家奴犯禁,只要打声招呼,稍稍孝敬他些银子,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人放了。

但换了是朱由检,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魏忠贤本来就恨他入骨,几次暗害他不成,正自窝火。如今他竟有事要求自己,那还不得好好刁难一番。

于是魏忠贤立马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为难地道:“本来王爷的吩咐,老奴理应照办。可此次不比寻常,昨夜诏狱被劫,万岁震怒,下严旨关闭城门,全城搜捕刺客。这孙传庭非要赶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城,实在是不长眼睛。若光是出城倒也罢了,他竟又抢夺东厂番子的兵刃。如此胆大妄为,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若老奴徇私放了他,一则乱了法令,二则寒了执法公差的心,三则在万岁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朱由检见魏忠贤虽然说得客客气气,却是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虽在他的预料之中,仍然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只得强压怒火,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魏忠贤道:“厂公日夜为国事*劳,实在辛苦。本王这里有个小玩意儿,就送与厂公,闲时看看,倒也能解闷消乏。”

魏忠贤见是一副画卷,不由得眉头一皱。他出身市井无赖,目不识丁,是以虽贪婪无厌,但却只限于金银珠宝,对字画之类的艺术品,则完全不感兴趣。

若换了旁人,魏忠贤早将画卷扔到来人脸上了。但朱由检毕竟贵为信王,若不接则太过失礼。他只好欠身离座,双手接过画卷,口中说道:“老奴多谢王爷的赏赐!这幅画…”

他突然张口结舌,目光全被这幅半展开的画卷吸引了过去。

朱由检见魏忠贤果然上钩,心中暗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果然没阉干净!

原来他送给魏忠贤的这幅画,就是他那“黄品源”中的一幅,而且是那幅最为下流的东洋浮世绘。

这魏忠贤虽然净身多年,但去势未尽,阳物尚能勃起。正是凭借着这个优势,他勾搭上了光宗的妃子李选侍,在宫中权势渐盛。后来,他又将在宫外的姘头客氏召进宫中,给年幼的朱由校做乳母,私下里仍是暗通款曲。

但他毕竟挨过一刀,已经不是正常的男人。做那事时,十次倒有九次不能尽兴。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痒。对女人的**,也就越加强烈。玩弄女性之时,惟有花样百出,才能满足他那变态的心理。

知道他有这种爱好以后,他的那些爪牙们自然投其所好,从全国各地遍选美女,送入他的府中。像梅兰竹菊四姐妹,即是这样进入魏府的。

只是魏忠贤还有一种怪癖,最爱摧残处女。他嫌四姐妹出身于青楼,不肯再碰,只是将她们稍加训练,再送给重要的人物。

可是再怎么胡搞,魏忠贤毕竟见识短浅。想那岛国从老祖宗天照大神开始,就是*乱成风,千年传承。到了现代,更是将爱情动作片发展成国家的支柱产业。即使在这个时代,那浮世绘中的男女姿势,魏忠贤连想都不曾想到过。一见之下,登时目瞪口呆,恨不得一下钻入画卷中去。

朱由检见魏忠贤看得入神,心中不住冷笑,看来自己这份大礼是送到这孙子的心坎上了。

良久,魏忠贤才满面潮红地抬起头来,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对朱由检笑道:“王…王爷,如此贵重的礼物,老奴怎敢收下!”

“厂公说的哪里话,像这样的画卷,本王那里还有的是!”朱由检故意勾起他的胃口,“若厂公喜欢,本王改日再多送厂公几幅!”

趁魏忠贤眉开眼笑之际,朱由检再次为孙传庭求情。

哪知魏忠贤把眼一转,笑眯眯地道:“本来像孙传庭这样的,既已抓入东厂,过不了两天,就死在牢里啦。既然王爷求情,老奴就破一回例,将他转入刑部审讯。老奴再跟刑部打个招呼,轻判一些,差不多打个几十大板,再流徙三千里,也就算了!”

朱由检暗吸一口凉气,心道敢情魏忠贤这个老不死的是只收钱不办事,简直吃人不吐骨头。若真照此办理,几十大板下去,孙传庭只怕也得当场被杖毙!

他还想再讲两句好话,魏忠贤却十分坚决地道:“王爷,这已是最轻的处理。抗旨抢关出城,这是大罪。若万岁知道了,批个凌迟都有可能!”

见魏忠贤不肯松口,朱由检暗道只能出绝招了。他把心一横,故作神秘地对魏忠贤小声道:“请厂公屏退左右,本王还有一事相告!”

魏忠贤不知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暗中又有许显真保护,他倒也没太多在意,当即挥手将手下们打发了出去。

朱由检见议事厅只剩下他与魏忠贤两人,突然肃容起身,沉声道:“万岁有密旨在此!”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徐徐展开,让魏忠贤过目。

魏忠贤掌控司礼监,这圣旨自然是见过无数次。他见这卷圣旨是以白玉为轴,用上好蚕丝织就,背景为明黄色,还有祥云瑞鹤的图案。圣旨两端,还有两条翻飞的银色巨龙,是专门的防伪标志。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落款处,还用了一方古篆字的大印。

魏忠贤虽然目不识丁,但这方大印的图案,他还是牢记于心,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掌管,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皇帝玉玺!

他虽然深受天启宠信,代王体乾掌管司礼监,但天启却一直没有把掌印太监这个位子给他。他平日批红之时,用的也是形制较低的其他玺章。这方玉玺,则一直归王体乾保管。若有大事,天启亲传圣旨之时,就可以绕过魏忠贤,直接用印。

对此魏忠贤一直耿耿于怀,恨不得立即置王体乾于死地。但王体乾为人十分小心谨慎,刻意收敛锋芒,绝不与魏忠贤有任何冲突,让魏忠贤没有借口整他。

而且王体乾又常伴随在天启身边,宫中也有得力的手下,因此魏忠贤也不敢像对朱由检那样,轻易地下手暗害。

此时见了玉玺,魏忠贤知道这真是如假包换的天启亲传圣旨,当即浑身一震,从椅子上弹起,跪伏于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当即手捧圣旨,摇头晃脑地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听说城外聚集了不少百姓。想这些百姓来自天南海北,其中必有容貌出众的少女。朕本想让礼部从中选个几十名,送进后宫,又恐群臣聒噪,皇后和奉圣夫人也肯定不欢喜。朕思来想去,就是五弟替朕办这差使最为合适。

“朕命你以开粥厂赈济灾民为名,派人暗中挑选,先养于信王府中。待时机合适,再送入紫禁城。此事务须秘密进行,你可便宜行事。朕再赐你尚方宝剑一口,如遇一切关碍阻拦,不得已时,可以先斩后奏。钦此!”

圣旨读完,魏忠贤听着确实是天启的口气,更不敢怀疑,额头的汗水已是涔涔而下,不住地向上磕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老奴谨遵圣旨,谨遵圣旨!”

朱由检笑呵呵地将他搀起来道:“万岁不是说了么,此事务须秘密进行。本王也是不得已,才将这道圣旨给厂公看。这下您知道孙传庭为什么必须出城了吧。”

“老奴马上放人,还请殿下恕老奴唐突之罪!”魏忠贤此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无法趾高气扬了。

但他还不死心地道:“只是这孙传庭光天化日之下持械闯城门,若一点也不处理,老奴实在无法交待。不如只将他革职为民,驱逐出京师,王爷另外换人办差,您看怎么样?”

朱由检见此计大获成功,也不敢欺人太甚。他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保住孙传庭的性命,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只好点头应允,又赶忙将那道圣旨小心翼翼地卷好揣起,匆匆告辞,离开东厂打道回府。

其实这道起了关键作用的圣旨,只是天启封朱由检为信王的那一道,哪里是什么秘选秀女的旨意!

朱由检之前听说过魏忠贤不识字,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使出了如此无耻的一手!

第九十二章 奉旨出征

德胜门内,望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孙传庭感慨地道:“今天是元宵节,各家各户夜间都要挂上花灯。从酉时起,大批百姓即走上街头赏花灯、猜灯谜,还有踩高跷、舞狮子等把戏,直至深夜才罢,实乃京师一大胜景。可惜,传庭今年却看不到了。”

朱由检见孙传庭形单影只,神情落寞,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惆怅,只得温言劝慰道:“孙先生不必介怀。您虽然被革了职,他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孙传庭听了摇头苦笑。自从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他早见惯了宦海沉浮。因为性子直,不会清谈,也不会溜须拍马,他既不容于东林党,亦不容于魏忠贤。

与他同年的进士,很多已经外放知府,留京的也能进入六部,做个郎中、主事。至不济的,也能留在翰林院,早晚有升迁的机会。而他可倒好,每年吏部的考察,别人都是上上、上中,唯独他是中中、中下。几年下来,不但不能升官,反而降到了从九品。因此,他早就对自己的仕途不抱希望。

“此次若非殿下相救,传庭早已死在东厂牢房中了。”孙传庭慨叹道,“如今内则阉贼乱政,外则奸臣当道,朝堂之上已无容身之处,这微末官位又有何留恋之处?传庭只恨自己一时鲁莽,致使殿下赈济灾民的义举半途而废。数万灾民无法就食,不知道有几人能捱过寒冬!”

说到此处,孙传庭和朱由检的眼圈都红了。

良久,朱由检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勉强笑道:“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先生已为了灾民竭尽全力,直至丢官罢职,大可无愧于心。不知先生离开京师后,有何打算?”

“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传庭当返回故乡山西代州,专心躬耕。”孙传庭颇有些意志消沉地道。

这位将来的名将,难道就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朱由检可不想这样,赶紧为他打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先生此去,一则可以躲避阉党的迫害,二则如今北方边界不宁,建虏及蒙古各部落不时入寇,又常有流民作乱。先生大才,可多留意兵事与山川地形,有朝一日,或能以武功闻名天下,亦未可知。”

他最近天天受杨涟、左光斗的教训,说话也变得文绉绉了起来。这番话半文半白,不伦不类,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别扭,**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孙传庭却被这番话打动,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殿下之言如同拨云见日,传庭受教了!虽居江湖之远,传庭绝不做那终老泉林的隐士,只要有机会,仍当为国效力,除死方休!异日相见,再听殿下教诲,就此别过!”

说完,孙传庭大踏步地迈出德胜门,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渐渐从朱由检的视野中消失了。

朱由检正自怅然若失,城内的街道上突然一片大乱,做买卖和走路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闪避。朱由检定睛看时,见数骑快马直奔着自己而来,顷刻之间已到眼前。

为首一人翻身落马,大声叫道:“王爷让老奴好找!”

朱由检见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心中暗道不妙!

王体乾也不多说,只让朱由检赶快入轿。朱由检试探着问道:“王公公,这么急有什么事?”

“万岁急传王爷入大内觐见!”王体乾口干舌燥地说道,“老奴刚刚去了信王府,谁料王爷没在府中,说是去送别一位故人,可又不知道去哪个城门。老奴转了三个城门,这才找到王爷。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万岁恐怕都等急了!”

朱由检做贼心虚,心道不会是自己假传圣旨的事被魏忠贤捅到天启那里去了吧?难道这死太监真有这么大胆子,明明知道是“密旨”,还敢去到皇帝那里查证?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可就彻底玩完了。

但看王体乾的架势,又不像是来拿人。那会是什么大事,朱由检可真的猜不出来了。兴许,天启哥做欧式家具又做腻歪了,想换个田园风格?

朱由检惴惴不安地跟随着王体乾,乘轿进了紫禁城,却不去乾清宫,而是直奔建极殿而来。

建极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殿,是紫禁城中规模形制最大的建筑物,只有举行朝礼大典的时候方可使用。朱由检一次也没来过,此时见殿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宫中四卫刀剑出鞘,带着说不尽的杀意,更是心中不住打鼓。

落轿之后,朱由检拾级而上,穿过三重汉白玉台阶,又经过宽阔的丹陛,跨过高高的门槛,第一次踏入了建极殿的大门。

建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足足百多名文武大员分列两厢,满眼尽是官服的大红之色,却是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抬头看去,高高的御座之上,天启皇帝朱由校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帝冕,满面肃容。

朱由检自从穿越至此,还从未见天启这么严肃过。今天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不禁狂跳起来,不用猜也知道必将有大事发生。

而在高高的须弥座之下,一左一右分立二人。左边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此时正一脸奸笑地看着朱由检。

右边一人却不认识,是个年逾六旬、身材高大的老者。他虽已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见朱由检进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难道自己真的东窗事发了?朱由检面如死灰,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朱由检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旨!”见朱由检进殿,天启威严地命令道。

此时王体乾已经回到须弥座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小心翼翼地展开,扯着公鸭嗓,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我大明自太祖始,秉承天意,驱除暴元,复中华衣冠。赖二祖列宗神威,四海宾服,万国来朝,迄今凡二百余年矣。

“不意有辽东建州贼酋奴尔哈赤者,生性狡诈,屡逞凶顽。万历年间,酋势穷蹇,孤身来朝,乞见天颜。皇祖考悯其穷苦困顿,乃封其为龙虎将军,赐书三十道,马三十匹。

“此贼不思君恩,反伪言‘七大恨’,自冒称‘覆育列国英明汗’,纵兵为叛,屠戮辽东军民。开原、铁岭、沈阳、辽阳,皆陷于奴手。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出镇辽东经年,固步自封,寸功未立,寸土未复。广宁一败,贼兵未至而先走,致军心大乱,河西诸镇皆失,此诚十年最大之败绩。

“今建虏得寸进尺,已有犯山海关之意。若再不重挫贼势,朕上无以对天,下无以对二祖列宗。乃诏集天下兵马勤王,合力扼守山海关,无使建虏再觊觎华夏。

“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朕师也。其晓畅虏情,通知边事,且深孚众望,海内共知。即加兵部尚书衔,授天子节钺,赐尚方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至山海关拒敌。无论边军客军,大小文武将官,俱受节制,可先斩后奏。

“太监管宁,思虑细密,自入宫以来忠心事主,屡有贤名。即赐五色旗牌,为勤王兵总监军,掌军中功罪赏罚。

“朕本意御驾亲征,奈京师重地,国之根本所在,未可轻出。朕弟信王朱由检,英武威仪,志虑精纯,朕深爱之。即赐车仗一副,玉符一枚,代朕亲临山海关,鼓舞三军将士。

“呜呼!尔等受朕重托,务须用命。三军用命,凯旋可期;封侯拜将,君王不吝。若有如熊廷弼之临阵脱逃、怠慢军心者,朕虽欲恕尔,乃获罪于天,不可恕也!

“受命诸人,明日即率大军出城。钦此!”

建极殿内的百多名大臣一齐山呼万岁,才将朱由检从极度的震惊中唤醒过来。

真不知道天启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代替他上阵打仗!别说打仗了,这货在前世连只**都没杀过!虽然前日在逍遥伯府用手枪击毙了数名刺客,可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中,那只小小的手枪,又能有什么用处!

但圣旨已下,断无更改之理。朱由检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领旨谢恩。

须臾朝散,众臣退出建极殿。天启却将朱由检叫到近前,亲热地道:“五弟,多日不见,朕实在想你。这次让你替朕去山海关,其实朕也很舍不得。但五弟且放宽心,有孙老师在,山海关肯定万无一失,你只需高坐关中就成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孙承宗原来是天启的老师,怪不得那么大派头,忙对他深施一礼道:“全赖孙阁老维持。”

孙承宗却只对朱由检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朱由检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孙承宗,在君前又不好深问,只得讪讪地退在一边。

魏忠贤却谄笑道:“万岁大发神威,又有信王坐镇,孙阁老督师,建虏必在山海关外铩羽而归。万岁,信王既替您出征,是否要依祖制,在奉先殿中持戒一夜?”

第九十三章 奉先殿

奉先殿其实就在乾清宫东侧不远。朱由检由王体乾引着,来到殿外的奉先门处,见此处只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值守,显得十分冷清。

王体乾停住脚步笑道:“王爷,老奴只能送您到这里。依祖制,从现在开始,直到明晨出征之前,王爷您需在奉先殿持戒,缅怀二祖列宗之丰功伟绩。在此之间,一切人等不得入内。王爷,请吧!”

朱由检心中叫苦。今天早上从信王府出来,因为要送别孙传庭,心情也不好,根本没吃早饭。如今已近正午,本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却突然得知,今天一整天都没饭吃!

但事已至此,这货也只能强忍肠鸣,迈步跨进奉先门。他前脚刚跨过门槛,两名老太监就从外面关上了厚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吱扭扭的声响,随后是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嘎崩一声,院门竟从外面落锁了。

此时,整个奉先殿只剩下朱由检一个人。一阵寒风吹过,这货不由得浑身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呆立了片刻,见什么情况也没发生,正午的阳光仍暖洋洋地投射在大殿的屋顶上,朱由检松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今天奔波了一上午,此时也感到有些乏累,就穿过宽阔的庭院,迈上白色的须弥座,推门走进了奉先殿的大殿。

进来之后,朱由检才发现殿内正中设有宝座,旁边有几张香案,桌面上空空如也。除此之外,殿内竟是空空荡荡,再无别物。正疑惑间,鼻子中闻到香火的味道,似是从宝座后面飘来。

转过宝座,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奉先殿有两座殿,前为正殿,后面还有一座后殿,两殿之间有穿堂相连。那香火的味道,就是从后殿传来的。

朱由检穿过穿堂,进了香烟缭绕的后殿。后殿比正殿形制略小,分为九个小室,陈列着大明历代皇帝的画像和灵位,从左至右依次是: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宪宗朱见深、孝宗朱佑樘、武总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垢、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除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单独占一个小室,其余均是一室两位帝王,已经排到第八间。

朱由检心中盘算,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天启帝朱由校死后被谥为“熹宗”,应该是和光宗朱常洛共处第八间。而剩下的最后一间小室,难不成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奉先殿的形制,已经预示着明朝无可挽救的灭亡命运?

胡思乱想了一阵,朱由检被殿内的香烛熏得头痛,再加上此处气氛过于肃穆,呆久了感到十分压抑,于是就退出后殿,仍回到空荡荡的前殿。

站了半日,朱由检觉得腰酸腿麻,两只脚更是疼痛不已。殿内的宝座,想来是给皇帝坐的,若在平时,借他个胆子,朱由检也不敢往跟前凑。可此时奉先殿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这货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双脚离地,不用再承受身体的重量,朱由检顿觉一阵轻松。可腿虽然轻松了,他的心头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被天启派去山海关打仗。如果历史照常发展,他本应一直留在京师,呆在信王府里老老实实当王爷,直到天启驾崩,入继大统。

当然,如果历史真的一成不变,那朱由检同志也是死路一条。十八年后,煤山东麓的那棵老歪脖树,以及那根要命的麻绳,永远在那里等待着他。

现在看起来,历史倒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变化还不如不变,自己死得可能会更快一些!

现在广宁惨败,天启要自己代天子出征。可朱由检那贫乏的历史知识告诉他,明军对后金作战,那可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若是守城,尚可凭借城墙支撑一阵;若要主动出击,则尽是一触即溃、一败涂地、全军覆没等光辉战绩。

远的不说,就说这广宁之败。朱由检在通州驿站偷听熊廷弼和王化贞争论,也基本听了个大概。

后金趁冬季辽河封冻渡河偷袭,却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中行军。而明军驻扎在广宁城和其他堡垒中,免受风雪之苦,算是占了天时。

后金攻而明军守,攻城战向来是守易攻难,攻方伤亡十倍、甚至数十倍于守方都是常事。而广宁是关外重镇,辽东巡抚即驻节于此。明军在这里经营多年,城坚炮重,可以说坐拥地利。

王化贞在广宁拥兵六万,熊廷弼手下也有几千人,再加上辽东其他可以调动的军队,明军共约十几万人。而后金军队一共出动了五万人。明军兵力占优,可谓人和。

就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明军又交出了怎样的一份答卷呢?

西平堡一役,三千明军城破被歼,副总兵罗一贯自尽;沙岭一役,主将孙得功已暗中投敌,还未开战即大喊“兵败”,导致全军崩溃,三万援军全军覆没,部将刘渠、祁秉忠死于乱军之中,祖大寿逃至觉华岛;至于广宁一役,则根本就称不上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后金未出一兵一卒,全是孙得功挑动守军反叛。

三役过后,明军兵败如山倒,尽弃关外土地,退守山海关,苟延残喘。

这样的熊兵熊将,就是换了孙承宗督师,又能如何?恐怕就是天启御驾亲征,也无法阻挡后金入关!朱由检心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前线打仗,只怕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让他心烦的还不止如此。他今晨出了信王府,刚刚送走孙传庭就被召进大内,如今又要在奉先殿中呆上一夜,明晨即随军出征,眼看是没时间回府了。而红萼楼上,还藏着东林六君子,这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还有,蕊儿为救他身受重伤,没了他在身边,蕊儿能否尽快复原?

还差点忘了,自己体内的毒素尚未排尽,包玉怜一介女流,又不能带在身边,万一走半道上再次发作怎么办?

还有个管宁!这个魏忠贤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拥有生杀大权!万一他寻自己一个差错,要把哥直接给办了,又当如何?

还有那个孙承宗,不知为何,竟似对他抱有很大敌意…

朱由检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时间一长,他竟靠在冰冷的宝座上睡着了。

待他被从远处传来的更声惊醒,已是深夜时分。清冷的月光从窗棂斜斜地洒进大殿中,让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觉一直睡在坚硬的宝座上,让他感到浑身酸痛,脖子也有些落枕。他刚想伸伸胳膊,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突然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被!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贴在他的耳畔响起:“殿下,你醒了?”

朱由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刚尖叫了一声,就被一只温润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那个声音再次低低响起,略有些慌乱,也带着些嗔怪:“殿下小声些!不用害怕,是我!”

“皇后?怎么是您?”朱由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皇后张雪盈静静地立在他的身旁,一袭黑衣,仿佛可以随时消融在夜色里。她不无爱怜却又略带羞怯地望着朱由检,小声嗔道:“你们兄弟实在是太像了,连胆子都是一样的小。殿下也曾亲手杀过人,又曾乔装改扮,深入诏狱。天大的事都做了,还怕本宫一个女流不成?”

朱由检见自己的那点破事全让皇后知道了,不由得面如死灰,赶紧从御座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臣死罪!”

皇后轻轻地将他搀起,嘉许地微笑道:“殿下何罪之有!杨涟乃是先帝托孤之重臣,左光斗等也皆为忠义之士。万岁偏听阉贼之言,险些害死他们,幸得殿下施救,万岁才得免背上屠戮忠臣的骂名。早晚有一天,万岁会醒悟的,本宫先替万岁谢过殿下!”

说着,皇后竟对朱由检飘飘一福。朱由检忙双手搀住她道:“皇后使不得,臣焉敢当此?”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皇后的双臂,皇后娇躯一颤,急抬臂向后躲闪,却不料站立不稳,竟向后跌倒。

朱由检情急之下,赶忙双臂用力,猛地往回一拽。

这下可好,皇后虽没跌倒,却被朱由检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在刹那间,皇后那柔弱的身躯一下子挤了过来,她那高耸的双峰紧贴着朱由检的胸膛,朱由检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她激烈的心跳。她那急促的呼吸,也将气流喷到朱由检的脸上。

一时之间,朱由检不止脸上痒痒,就连心中也痒痒起来。

第九十四章 惜别皇后

“殿下!”

皇后猛地推开朱由检,后退数步,满面潮红,低头不语。

朱由检慌忙跪倒,再次重重磕头道:“臣死罪!臣并非有意!”

刚才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皇后分明感觉到,朱由检的某个身体部位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膨胀。

她虽嫁给天启多年,早经人事,却绝不曾被天启之外的男人碰过一根手指头。可不知为何,朱由检如此无礼,她却并未生气,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怀从心底萌生。

天启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和她同床共枕了。自从流产之后,天启虽未明言,皇后聪慧过人,早已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天启的宠爱。天启对她仍有感情,却只是夫妻之亲情,而非男女之爱。她为此痛苦过,挣扎过,可终于无济于事,渐渐心如死灰。

可就是刚才这一下,皇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被朱由检轻轻拨动,一时竟紧张得手脚冰凉,嘴唇轻颤,就似刚入洞房的那一夜一般。

良久,皇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掩饰道:“殿下不必自责,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殿下可知万岁为何派您随军出征?”

“臣不知!”朱由检也赶紧收摄心神,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都是阉贼魏忠贤的主意!”皇后突然恨恨地道,“万岁深爱殿下,先派内卫保护王府,又封殿下的岳父周奎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更惹魏忠贤猜忌。然而他几次暗害殿下不成,也知道京师乃天子脚下,万岁想护持殿下,自然极为方便。于是他就借着广宁之败,先是假意撺掇万岁御驾亲征。

“土木堡的前车之鉴离今不远,万岁又素来胆小怕事,岂肯亲征?但广宁之败,确实对万岁触动很大,听说近几日,万岁连木工都无心再做了。此时,魏忠贤再顺水推舟,提出要殿下代万岁出征。万岁哪里识得破魏忠贤的奸计,当即应允。”

你大爷的!敢情又是魏忠贤这个龟孙在使坏!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骂。

皇后却幽幽地道:“但本宫细想,此事对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殿下身处京师,阉贼爪牙遍布,可谓寸步难行。稍有不慎,即会被魏忠贤抓住把柄。像擅闯诏狱救人这种事,若事机不密,更会惹来杀身之祸。昔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殿下出京暂避风头,魏忠贤再想谋害,也要颇费周章。”

“什么申生、重耳?”这货根本不懂这个历史典故,疑惑地问道。

皇后微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殿下,春秋时期,晋献公有申生和重耳两个儿子,申生为太子。后来晋献公又娶骊姬为妃,骊姬生公子奚齐。为了让奚齐继位,骊姬开始处心积虑谋害申生与重耳。

“晋献公年老智昏,真的要杀自己的两个儿子。然而毕竟舐犊情深,他只派使者往两位公子驻节之处召人,实则希望他们逃跑。

“申生至孝,不肯逃跑,当场自尽;重耳领悟父意,亡命天下,一逃就是十九年。后来,重耳终于返回晋国做了国君,即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故此后人评论: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哦!”这货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皇后微微蹙眉,继续说道:“殿下此去,军中有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谅也无事。那孙承宗是东林党人,可能对殿下有些成见,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由检这才明白,难怪孙承宗总看自己不顺眼,敢情大部分东林党人还是把杨涟等人入狱的事,算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不由得心中慨叹,学雷锋做好事,做完好事还不留名,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殿下只是要小心管宁。”皇后忧心忡忡地道,“他是魏忠贤义子,为人阴险狡诈,深藏不露。这次魏忠贤力荐他做了勤王兵马总监军,权力尚在孙承宗之上。殿下此去,务须小心在意,不要被他抓住了把柄。”

朱由检之前也想到了这一层,见皇后提醒,也感激地道:“臣谨记在心!”

皇后又微笑道:“至于信王府上,殿下不必挂念。本宫已加派得力人手,与腾骧右卫的林佑坤一起扈卫王府,杨涟等人绝对安全。待事态稍稍平息,再将他们送出城去,妥善安置,殿下不用*心。

“王妃伤得虽重,于性命无碍。她是习武之人,恢复得也比常人要快,殿下也大可放心。”

说到这里,皇后顿了一下,眼含笑意道:“至于你那名专职医生,本宫已让她扮作帐前侍卫,明日随殿下出征。如此一来,殿下也可在行军途中疗毒了。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用针之时,非要…非要把衣服…全脱了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吭吭哧哧答不上来。

皇后刚促狭了他一句,顿觉行止有些轻佻,心中暗责自己,口中却道:“殿下此次代天子出征,正好可以修习文韬武略,知晓边事民情。万岁已经够荒唐,希望你不要学他!”

朱由检听皇后直叱天启,不敢答话,只得喏喏连声。

皇后又叮嘱几句,悄声道:“殿下,离天亮还早,你且再到御座上休息一刻,只是要早起一些,不要让人看见。这床绒被,醒来时放在后殿供桌下面即可。我这里还有些点心,殿下若实在忍不住,就吃了吧。”

朱由检此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见点心,眼睛都冒了蓝光。可他还迟疑着道:“这…祖制不是要持戒么,臣不敢…”

“这里又没有别人,吃了谁看得见!殿下只需留意些,不要沾到嘴边和脸上就行!”皇后狡黠地一笑道。

在这一刻,朱由检才意识到,皇后说起来母仪天下,实则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女子。若不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说不定也可像普通的女子一样,享受大好的青春。

皇后见朱由检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顿时发起烧来,轻轻地道:“殿下请上御座歇息!本宫也该走了!”

朱由检被她强按着卧在了御座之上,皇后又细心地给他盖好绒被,又将被角掖了掖,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转身离去。

朱由检心中感动,抬起身来目送她出殿。

行至大殿门口时,皇后突然停住,再次小声叮嘱道:“殿下,军中不比京师,法令森严,千万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你尚未痊愈,万不可…不可犯色戒,记住了么?”

朱由检只得点了点头,暗自惭愧,心道自己在皇后心目中的形象,必是一个色中饿鬼了。

“殿下,保重!”皇后恋恋不舍地再望了朱由检一眼,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沉寂。此时朱由检腹中金鼓齐鸣,他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拿出皇后送来的点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朱由检心中踏实了许多。钻进温暖的绒被,回味着皇后刚才的话,这货饱暖思银欲,居然又想入非非起来。直到将近四更,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睡梦之中,朱由检依稀又回到了通州的梦红楼。台上,董小宛和陈圆圆正在深情吟唱,唱的却是《太委屈》、《香水有毒》之类的流行歌曲。那歌声如泣如诉,倒将朱由检唱得阵阵心酸。

数曲唱罢,朱由检不由得击节叫好,却引来周围宾客的哄堂大笑。原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是不着寸缕!

他臊得满面通红,只得落荒而逃。而后方隐隐约约,竟传来阵阵追杀之声。回头一看,却是魏忠贤和管宁,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正恶狠狠地赶来。而前方,又被那黑纱蒙面的许显真挡住了去路。

朱由检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穿过大片树丛,却闯入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之上,蕊儿和皇后正在弈棋,梅兰竹菊四姐妹在一旁伺候。见朱由检如此不雅地闯了进来,众美女掩口齐笑,朱由检立时大窘。

那皇后笑问:“你是何门何派弟子,竟敢擅闯仙宫?”

朱由检只得顺口胡诌:“我是捂裆派的!”

“既是武当弟子,因何如此狼狈?”蕊儿笑道,“也罢,既入仙宫,且先沐浴更衣。”

她一声令下,四姐妹当即从楼上飘下,身形曼妙至极。紧接着不由分说,她们就将朱由检抬起,奋力扔到一个大池塘中。

朱由检是标准的旱鸭子,吓得手刨脚蹬,连喊救命。此时,众美女也纷纷褪去薄如蝉翼的轻衫,纵身跃入池中,将朱由检救起。

一时之间,酥胸盈手,玉体横陈,朱由检与众美女遍试**,畅快淋漓。

正欲仙欲死之时,殿外金鼓大作,将这货从性梦中骤然惊醒。他只觉裤裆内滑腻冰凉,低头看时,原来因为睡姿不好,又兼厚被压迫,竟是廊桥梦遗了!

还不待他擦拭更衣,奉先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王体乾那特有的公鸭嗓已经钻了进来:“吉时已到,请信王速速登上车仗,至午门阅兵!”

第九十五章 衅鼓祭旗,出征!

大明天启四年正月十六日清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紫禁城午门的东雁翅楼上,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广场之上高搭祭坛,祭坛之前竖立七面杏黄色的大旗,分别上书“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

祭坛左侧,设錞﹑镯﹑铙﹑铎四金;祭坛右侧,设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六鼓。

而祭坛之上,并排摆着三张虎皮大椅。左边一张,坐着一位皓首银须、全身披挂、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东阁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督师孙承宗。右边一张,坐着一位年轻的太监,身着蟒袍,志得意满,正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管宁。

而正中的大椅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也身着蟒袍,却是皱皱巴巴,略显狼狈。他坐在那里瑟瑟发抖,裤裆处还稍微有些发潮。

他就是敕封食双亲王禄、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同志。

而他对面的祭坛之下,几十名盔明甲亮的将官静静肃立。在他们身后,数千御林军座下骏马,手中长枪,从午门直排到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外。尽管场面宏大,整个受阅的队伍却鸦雀无声,只等主帅号令。

朱由检虽坐在正中,却似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望着身边的孙承宗。

“吉时已到!”孙承宗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肃杀之气,“监军大人,请衅鼓祭旗!”

管宁对孙承宗矜持地笑了一下,随即昂首起身,大步来到祭坛正中,尖声喝道:“带犯人熊廷弼!”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犯人,被数名锦衣卫架着来到祭坛之前,强按着跪倒在地。

朱由检偷眼观看,见此人年约五旬,脸上的皱纹如同斧凿刀刻,沟壑纵横。此时他早身受重刑,身上脸上尽是伤痕,那件破烂的囚服也是血迹斑斑。

他就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朱由检虽未曾见过他,却曾在通州驿站偷听他说话。当时只有一墙之隔,如今两人却一个在台上高坐,一个为阶下之囚,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感慨。

管宁见熊廷弼押到,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尖声高叫:“圣上有旨,众将静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广场之上,几千人突然同时高呼同一句话,又齐齐地跪伏于地,真有地动山摇之感。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虽然百般地不情愿,也只好学着众人的样子,给就要宣读圣旨的管宁跪了下来。

管宁见此情景,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畏敌如虎,不战而退,丧师辱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拟其凌迟之刑。朕上承天意,本不欲多杀,奈何其罪甚重,故酌减为大辟之刑,号令三军,传首九边。勤王诸将及军士当凛遵军令,有如熊廷弼者,更从重论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万岁!”广场上又爆发出一阵轰雷般的回应。

“熊廷弼,接旨吧!”管宁阴恻恻地笑道。

“罪臣熊廷弼,领旨谢恩!”熊廷弼用颤抖的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却仍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孙承宗见了沉声问道:“熊廷弼,你还有何话说?”

“督师大人,辽西陷落,罪臣万死不足以辞其咎!”熊廷弼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慷慨陈词道,“但罪臣在辽多年,深知建虏兵锋甚锐,野战全无胜算,守城方为上策。此次广宁之战,实是王化贞不听罪臣节制,妄自出城与建虏野战,才招致惨败。督师大人出征之时,不可不察!”

孙承宗听得甚为仔细,陷入沉思之中。管宁却不耐烦地道:“熊廷弼,少说废话!来人,放炮,行刑!”

“咚!咚!咚!!!”三声闷雷般的追魂炮连着响起,摧人心肠。刽子手将熊廷弼散乱的头发挽起,高高地举起鬼头刀。

朱由检不忍再看,慌忙别过头去。

只听“咔嚓”一声,朱由检回头看时,熊廷弼的无头尸身已经栽倒在台下,满腔鲜血狂喷数尺。

“衅鼓,祭旗!”管宁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刽子手们闻声而动,将熊廷弼的鲜血抹在六鼓之上。鼓手随即擂动六面大鼓,鼓声由缓至急,慷慨激越。在密如爆豆的鼓声中,七面大旗被一一泼上鲜血,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孙承宗见仪式举行完毕,立即起身大喝道:“诸将听令!”

台下的几十名将官插手施礼道:“督师大人!”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辽西沦陷,罪臣熊廷弼已经伏诛。本督师有圣上节钺和尚方宝剑在此,军令一出,闻鼓必进,闻金必退。如有不从将令、擅自行动及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

“谨遵督师大人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孙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传令道:“保定总兵官梁永烈!”

梁永烈应声上前,拱手施礼。朱由检见他年约四十,大腹便便,此时全身披挂,走起路来都颇为吃力,不由得心中暗想:就这样的将领,焉能上阵杀敌?

孙承宗也是微微蹙眉,片刻才道:“本督师命你为先锋官,率三千骑兵,经通州、蓟州、丰润、永平,直趋山海关,限五日内抵达。抵达后,传本督师将令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令其率守军谨守关隘,待本督师率大军进关。不得有误!”

这梁永烈乃是保定总兵官,也是此次天下勤王兵马中官阶最高的武官,官居正一品,还挂着镇东将军的将印。他的辖区是保定、真定等地,乃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因此也颇得朝廷重用。久而久之,他也就愈发骄纵起来。

此刻见孙承宗命自己为先锋官,梁永烈心中大为不满。一则俗话说“大将压后阵”,他自认在勤王将领中官阶最高,怎么也应该是中军主将。二则让他打头阵,万一先碰上了后金军队,他也实在是心中没底。

但要顶撞孙承宗,那他是万万不敢的。别看他的官阶是正一品,而孙承宗官拜东阁大学士,听着挺吓人,其实只是正五品。即使领了兵部尚书衔,也不过是正二品。

但明代重文抑武,六品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可领兵,平时并无统兵之权。而出征之时,朝廷必派遣一文官作为主帅,武官就是官阶再高,也必须服从文官调遣。因此,正一品的总兵对四品、五品的文官俯首听命的情况,实在数不胜数,更不要说孙承宗是天子敕封督师了。

但要乖乖听命,梁永烈又心有不甘。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督师大人,山海关距京师六百余里,这时候又是天寒地冻,五日内赶到,时间是不是稍微紧了些?”

孙承宗立刻将双眉竖起,不悦地道:“若有步军,让你五日赶到是勉为其难。但你的先锋部队全是骑兵,行军路线又全有官道,日行百里已是最低要求。梁总兵若不敢接这支令,本督师只好换将了!”

梁永烈吓得直冒冷汗,心道这孙承宗不但脾气大,还深知兵事,不好糊弄,赶紧单膝跪地接过令牌,大声道:“卑职岂敢违抗督师大人的将令!”

孙承宗这才轻轻颔首,算是放了梁永烈一马。

其余众将,有的是正三品参将,有的是正五品守备,此时见官阶最大的梁永烈都吃了个下马威,更不敢造次,个个挺身肃立,等候孙承宗发令。

朱由检见孙承宗三言两句,便在众将面前竖立了威信,心中也暗自佩服。

孙承宗继续传令,将几十名武官逐一分派了任务。他将全军分为先锋、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后军六大部分。除先锋为三千骑兵,中军为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兵外,其余四军皆是一千骑兵,九千步兵。他自领中军主将,其余四军主将,则分别由副总兵、参将等武官担任。

除此之外,他还划拨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专司押运粮草。

这样,此次出征山海关的部队合计六万六千人,可谓是兵力雄厚。

最后,孙承宗道:“五军出京师,先至通州,带足行军所需粮草。然后走平谷、蓟州、遵化、迁安,巡视蓟辽防务,二月初赶到山海关。”

做完军事部署之后,孙承宗大喝一声:“吹响号角,擂鼓,大军即刻出城!”

顷刻之间,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诸将分领所部,开始出城。人喊马嘶,刀枪如林,场面极为壮观。

朱由检正愣可可地看着,孙承宗突然转回身,对他冷冷地道:“殿下,我们也该启程了。”

“啊…好!”朱由检忙结结巴巴地答道。

“殿下且乘车徐徐而行,臣已派一名千户、五百军士随行护卫。”孙承宗脸上带着一丝鄙夷,“臣要先去通州安排军需,恕不奉陪了!”

第九十六章 戚家女将

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中,经常出现这句话:人上一万,没边没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此次的勤王兵马虽没到十万,但也有六万余众。从孙承宗下令开拔,各军都从城内的驻地向城北的德胜门汇聚,一时间将各条大小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其实,按照孙承宗制定的行军路线,从京师东侧的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出城,更为方便。可为了讨个吉利,全军都从西北角的德胜门出城,不但兜了个大圈子,而且好几万人都挤这一个城门,速度可想而知。

孙承宗走后,管宁连个招呼都不跟朱由检打,昂着头率领大批随从扬长而去。

朱由检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敢情这孙子是得志便猖狂,仗着自己是总监军,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下可好,孙承宗走了,管宁也走了,朱由检一个人被晾在了午门。

正不知所措之际,台下健步走来一人,单膝点地,插手施礼道:“卑职登州卫千户戚美凤参见殿下!”

朱由检听这声音十分娇嫩,定睛看时,竟是一员年仅十七八岁的女将。但见她全身披挂,浑身上下散发出飒爽的英姿,却也掩盖不住那秀美的面庞,以及曼妙的身形。

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发愣,这位女将俏脸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脆声禀道:“奉督师大人将令,卑职率登州卫五百勤王军,专司护卫殿下!请殿下示下,现在是否开拔?”

“啊…好,开拔!”朱由检被这员女将的美貌惊呆了,半晌才白痴一样地应道。

女将再次施了个礼,随即起身一声令下。只见从广场外迅速涌来百余名士兵,各持刀枪,在祭台周围警戒。

朱由检由四名太监扶持着下了祭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车仗。车仗周围共有十六名太监,作为服侍朱由检起居的随行人员,也跟着大军一起进发。

朱由检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小太监容貌十分清秀,即使故意低垂着头,怕让别人发现,但还是被朱由检认了出来,竟是女扮“男”装的包玉怜。

见她果然混了进来,朱由检心中大定,暗想自己不用担心在路上毒发身亡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在车上坐定,娇喝一声:“开拔!”

这百余名士兵,当即在她的率领下,簇拥着朱由检的车仗离开午门广场。

往前走了不远,又有三百余名士兵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但这些士兵除了有数十名骑兵以外,其余全是步兵,每四名士兵推着一辆形制怪异的大车,车上堆满各种器物。几十辆大车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均匀地排开,不疾不徐地依次前行。

别的东西不认识,车上伸出的黑洞洞的炮口,朱由检还是知道的。他诧异地问在车仗边策马跟随的戚美凤:“戚将军,这些车辆还拉着大炮?”

戚美凤见朱由检问起,忙将战马向前提了两步,与车仗并肩而行,在马上一拱手,恭谨地道:“卑职只是六品千户,焉敢称‘将军’?请殿下直呼卑职姓名即可。回殿下,这并非大炮,而是佛郎机炮。大炮重达千斤,这样的车辆是推不动的,必须要用骡马拖行。而佛郎机炮只有一百五十斤,小巧轻便,便于野战,数名士兵即可搬运。”

朱由检点了点头,却还忍不住问道:“那个…美凤,这五百名士兵既然只是护卫本王,好像不用带这么多辎重吧?”

戚美凤俏脸又是一红。她让朱由检直呼自己的姓名,却不想朱由检竟叫得过于亲切,倒让她芳心没来由一阵乱跳。

她赶忙低下头去,轻声答道:“回殿下,这些士兵是卑职从登州卫带过来的,都选自戚家军的车营。这些车辆器物,在戚家军中都不可或缺,是以必须随时携带。”

“戚家军?”朱由检惊讶地问道,“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属的军队?”

“正是!”戚美凤毕竟年幼,城府不深,听朱由检问到,虽然尽量压抑,脸上还是带出了骄傲的笑容,“先武毅公戚继光,正是卑职曾祖。”

朱由检立即想起,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有六大世家,其中一家便是“戚家军”。这戚家既是世袭登州卫所武将,又是武林世家,声名显赫。却不知为何,此次勤王,竟只派出一员年轻的女将。

戚美凤看出朱由检的疑虑,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曾祖在世时,元配老祖夫人未能生育,五子皆是庶出。曾祖过世后,为谁能当上家主,袭封登莱指挥使,家中大大争执了一场。

“最后,虽然卑职的祖父凭武功夺取家主之位,却将四位叔祖气走,戚家从此元气大伤。偏生这些年,家中男丁不旺,一脉单传至卑职之父戚显宗。家父又只生育了一女一男,除卑职外,还有个十岁的弟弟戚华龙。

“此次五军都督府征各地卫所兵马勤王,家父本欲亲率戚家军所属五千兵马,星夜赶赴京师。谁曾想近日来倭寇屡犯海疆,在登莱一带上岸偷袭,屠戮百姓,抢掠财帛。家父实在难以脱身,弟弟又年幼不能统军,不得已,只得让卑职率五百车营勤王。”

“倭寇不是已经被戚继光打跑了么,怎么又有了?”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戚美凤柳眉紧锁,叹息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嘉靖、隆庆年间,曾祖父在浙江、福建大破倭寇,斩首数万,倭寇胆寒,已有数十年不敢犯境了。

“但近几年来,各地卫所武备松弛,水师战船破烂不堪,倭寇贼心不死,又开始入侵沿海地区。而且他们现在勾结了西洋红毛人,胆子也越来越大,除了江浙、福建、两广地区,竟将手伸到了登莱地区,气焰嚣张至极!”

朱由检听得心直沉下去,暗想这大明算是要完了,辽东刚被后金打得屁滚尿流,这海上倭寇又卷土重来!

他忧虑地问道:“美凤,不知戚老将军率兵抵抗倭寇,战况如何?”

戚美凤脸又是一红,轻启朱唇道:“回殿下,戚家军正是为抵御倭寇而生,不管其他卫所如何,登州卫这几十年来从来不曾放松*练。倭寇在江浙、福建等地往往如入无人之境,唯独在登莱地区屡受重创。这个月,已没有大股倭寇来犯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双眉紧锁,苦恼地道:“只是此次的倭寇,与几十年前已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的倭寇皆是乘坐几十料、至多百料的小船渡海而来,若海上风浪稍大,即不能成行。故一年之中,只有数月时间可以骚扰海疆。

“可是现在,倭寇的船只比过去大了不少,尽是四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根本不惧普通风浪,全年皆可出海。且船上火力甚猛,水师的战舰根本不是对手,往往尚未近身,已被轰成齑粉。即使来犯的船少,倭寇也可凭借船速的优势,轻松摆脱包围,水师简直一筹莫展。”

“那陆战呢?”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戚美凤答道:“陆战也与过去大为不同。几十年前,倭寇虽然悍不畏死,武器却只有倭刀与弓箭。先曾祖独创鸳鸯阵,屡屡大破之,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

“但此次倭寇来袭,竟普遍使用鸟铳,射程比我们的更远,导致我军伤亡大增。幸得鸟铳击发速度较慢,只要贴近格斗,倭寇仍不是对手。

“家父上月率戚家军与倭寇接战三次,每次进犯的倭寇约有一二百名。我军将其斩杀近半,其余总能逃至船上。只要上了船,我们也只好望洋兴叹。而且,每次我军伤亡总是大于倭寇。

“为了此事,家父也甚为烦恼,总觉得堕了先曾祖的名头,整日愁眉不展,检讨战法,至深夜仍不肯休息。”

朱由检听了,暗想不对啊!这个时代的岛国,自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被明军拼死抵抗,不得不黯然退回本土。又在撤退途中,被邓子龙和李舜臣的中朝联军在露梁海杀得大败,几乎将岛国海军全歼。

经此惨败,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进程,岛国的幕府将军本应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再不敢觊觎中国才对。怎么几十年后,倭寇竟又卷土重来,而且在武器装备上,好像还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就连戚家军也难以应付了!

他做为穿越过来的人,自然很清楚地知道,戚家军伤亡大增,不是什么阵法和战术的问题,而是在兵器科技上,已经远远落后于对手!

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海军也开始从接舷战向炮战过渡。而戚家军的昔日辉煌,完全是建立在冷兵器对冷兵器之上的,如今已经不能适应形势的发展,不吃亏才怪!

但是说来也怪,若说到火器,明军也早就大量装备了。可后金军队仍是以传统的刀枪弓箭为主,至于海军则干脆为零。为啥以这种落后的装备水平,竟能屡屡将掌握先进武器的明军杀得片甲不留,朱由检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思索着,车仗一边缓缓向前行进。等出了德胜门,竟已是落日西垂。勤王兵马光是出城,已经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第九十七章 野外宿营

随着最后一批士兵的出城,身后的德胜门缓缓关闭,吊桥吱呀呀地悬起。车仗越行越远,巍峨的京师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朱由检坐在车仗上,虽然不用自己走路,但刺骨的寒风阵阵袭来,仍觉浑身难受。而周围的士兵披星戴月,在积满冰雪的官道上行进,就更是苦不堪言。

走了没几里地,戚美凤对朱由检道:“殿下,已经入夜,现在可否宿营?”

朱由检如蒙大赦地道:“就依美凤将军!说实话,本王又冷又饿,早就受不了啦!”

戚美凤虽然躬身施礼,嘴角却微微一撇,心想这个信王殿下怎的如此不堪,不光是娇生惯养,受不得行军之苦,那双眼睛还总在自己的脸上和胸前瞄来瞄去!

朱由检眼尖,早将戚美凤的表情看在眼里,老脸也是一红,赶紧掩饰道:“那什么,本王其实也主要是怜惜将士们,嘿嘿嘿嘿。”

戚美凤当然不敢戳穿他的谎言,只是选了一处稍为平整的空地,命令士兵们结营。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百名士兵迅速散开,从那几十辆大车上,取出叠好的帆布帐篷。又用硬木和竹竿搭起帐篷的骨架,再将帐篷展开覆于其上,将帐角用大钉钉入地面。

不多时,几十顶半圆形的军帐就已支好,军帐周围还竖起了一排木栅。

朱由检见这五百名戚家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不由得心中暗赞。

戚美凤见已结下营盘,即请朱由检下车,走进中军大帐歇息。

这座中军大帐,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帐,比其他的帐篷大了一倍都不止,地面铺上了绒毯,里面还架起了炭火炉。朱由检从外面一进来,顿觉温暖如春,高兴地对戚美凤道:“美凤,咱们军中准备得还真是周全!将士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戚美凤却摇头微笑道:“殿下,您是代天子出征,不论行止,规制自然与普通将士不同。其他的帐篷,可没有绒毯与火炉。野外宿营,必须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在此也只能将就着休息一晚。明日进了通州城,士兵们才能好好睡一觉。”

朱由检听了顿觉惭愧,忙道:“本王是随军出征,可不是享福来了。大伙儿吃啥,我也吃啥;大伙儿睡哪,我也睡哪。”

戚美凤眉头一皱,心想这信王怎么说话如此平俗直白,倒似个市井百姓。不过他肯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这一点却又十分难得,不由得稍微增加了一些对他的好感。

此时,帐外的士卒已经开始埋锅造饭。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美凤,本王还从未在野外宿营过,就连怎么做饭都不知道。不如带我出去看看,再和将士们一起吃饭,你看如何?”

戚美凤见朱由检童心未已,也不觉莞尔,当即欣然从命,引着朱由检来到一处普通的军帐前。

十几名士兵正各自忙碌着,见朱由检和自己的主将过来,一齐跪倒,动作整齐划一,身上的铁甲叶子同时撞击,铿锵有声。

戚美凤威严地道:“免礼!做你们该做的事!”

士兵们得了将令,立即继续埋锅造饭。朱由检认真地看着,见他们先用刀剑在地上挖出一个一尺多深的灶坑,将收集来的枯树枝等物填进去。再用三块石头将一口大铁锅支起,铁锅的锅底将灶坑完全挡住,只在侧面留一个小口。这就是所谓的“埋锅”,如此则不怕风雨将灶火熄灭了。

支好锅灶之后,每个军帐都有一名小头目,专门到军粮官处领取这顿饭的口粮,以及煮饭用的水。

那军粮官独设一帐,帐内堆满军需物资。帐外戒备森严,且十步之内严禁举火,以防引燃帐篷。

不多时,几十口大锅中,散发出阵阵的饭香。朱由检昨天就没正经吃饭,今天又水米未进,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不错眼珠地盯着一口大锅,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戚美凤见了忍俊不禁,只得一边掩口微笑,一边命士卒先给朱由检盛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朱由检接过饭碗一看,见只是熬得略稀的大米粥,里面混杂着一些菜叶。他自穿越以来,日日锦衣玉食,像这种清汤寡水,放在平日,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但此时他已经饿了一整天,就是再难吃的饭也顾不得挑了,当即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将这碗米粥消灭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众士卒见朱由检虽贵为王爷,却能与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并且不挑不拣,也不禁啧啧称奇,拘束感顿时少了许多,都会心地大笑起来。

不多时,朱由检连吃三碗米粥,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身边的包玉怜见他冒汗,唯恐他吹风受凉,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细心地为他揩去汗珠。

戚美凤扫了一眼包玉怜,已是心中有数,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既已用过晚饭,是否要回寝帐休息?”

朱由检嗔怪地瞪了包玉怜一眼,心想这可是在军中,你可别露馅了!

包玉怜连忙缩手,心中却十分委屈,眼中竟泛起泪花来。

戚美凤见气氛尴尬,忙打圆场道:“殿下,士兵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戚家军有几支军歌,聊可助兴,殿下想不想听?”

朱由检听了大奇,才知道原来这军歌古已有之。在前世,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的歌曲,他倒是听过不少。但毕竟自己不是军人,没有生**验,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多大感触。如今穿越到了明代,倒要听一听这个时代的军歌,与前世有何不同。

见朱由检点头,戚美凤高呼一声道:“将士们!唱《凯歌》!”

五百名士卒齐齐起身,放声高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五百人一齐放声歌唱,这歌声慷慨激越,虽无任何乐器伴奏,却在旷野中传出很远,歌声虽息,余音却久久不绝。就连那浓重的夜幕,也竟似被这歌声所震慑,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听得热血沸腾,高声赞道:“好个‘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唱得实在是太好了!却不知此歌为谁所作?”

戚美凤骄傲地道:“此歌名为《凯歌》,正是先曾祖戚继光所作。我戚家军中,人人会唱。”

一曲唱罢,士卒们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本来这宿营的条件颇为艰苦,这顿饭也实在差强人意,连点肉星儿都见不着。但士卒们被这《凯歌》的战斗精神所鼓舞,就是条件再苦,也觉不出了。

见营地内气氛逐渐活跃,一名年约五旬的百户凑上前来,先对戚美凤插手施礼,然后讨好地笑道:“千户大人,天气寒冷,可否给士卒们分发些烧酒,驱除寒意?”

戚美凤本来一直笑意盈盈,闻听此言,却突然俏脸一寒,厉声叱道:“石彪!你在军中跟随指挥使大人多年,岂不知野外宿营之时,严禁饮酒?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这石彪过去是戚美凤的父亲戚显宗身边的一名亲兵,由于作战勇敢,现已升为百户。他是看着戚美凤长大的,平日里戚美凤也对他十分尊敬,总是叫他“石叔”。

石彪为人忠厚,打起仗来身先士卒,武艺也十分精湛,在戚家军中颇有名气。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酷爱饮酒,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

这次跟随戚美凤北上勤王,一路之上滴酒未沾,石彪的馋虫都快从嗓子眼里爬出来了。到了京师,本以为可以畅饮一番,哪料到第二天便开拔出城。

他寻思着若是护持着信王到山海关,最起码还得大半个月。要是连续一个月不沾酒,那还不如将他杀了。故此趁着朱由检与戚美凤高兴,斗胆提出给士卒分酒的要求。

哪知道戚美凤却全然不顾往日情谊,当众痛斥石彪道:“你身为百户,当为士卒以身作则。如今咱们身负保卫信王的重任,若饮酒误事,不但百死不足以辞其咎,就连家人亦要受到牵连!”

石彪被训斥得满面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道:“千户大人,卑职错了,甘受军纪!”

戚美凤面如寒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好,你还知道军纪!来人!将石彪拖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朱由检见石彪的两鬓和胡须都已经花白,不禁心生恻隐,对戚美凤劝解道:“美凤,石百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国出征,已是十分难得。咱们这不是刚离开京师么,能有什么大事。你训诫了他一顿,他已经知错了,我看就不要再责罚了。”

戚美凤其实也心中不忍,但她初次领军,又身负重任,不得不对石彪疾言厉色以立威。

此时见朱由检求情,她也顺坡下驴,冷着脸道:“石彪,若非殿下为你求情,本千户定要按军法处置你!也罢,这二十军棍暂且记下,若再违犯军纪,加倍惩处!”

第九十八章 自行排毒

戚美凤虽然免去石彪的二十军棍,仍责罚他整夜担任瞭望,不得替换。

饶是如此,石彪仍然千恩万谢,感激得对朱由检和戚美凤连连磕头。他在戚家军中多年,自然知道那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十大棍下去,恐怕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他是戚家军中的老将,深得戚显宗的信任。从登州出发之时,戚显宗还特意叮嘱他,要他在军中多维护戚美凤,帮她树立威信。如今自己倒先违反了将令,若真挨顿军棍,皮肉之苦倒是小事,可回到登州,又有何面目去见戚显宗?

众士卒见石彪受罚,也人人动容。其实戚美凤此次率车营北上勤王,士卒们嘴上虽不敢说,却有不少人在心中嘀咕,想不通戚将军怎么会将军权委托给一个女流之辈,就算她是戚将军的亲生女儿。

但一路之上,见戚美凤军法甚严,处事公正,又能以身作则,众人也渐渐心服。尤其是这次处罚石彪,若论起来,石彪还算是戚美凤的长辈。戚美凤却不徇私情,照罚不误,比戚显宗还要严格,顿时让众人叹服,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生怕自已也重蹈覆辙。

朱由检见石彪爬上高高的瞭望台,拄着大枪在寒风中肃立,时间不长,胡须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他心中不忍,对戚美凤勉强笑道:“美凤执法如山,本王十分敬佩。可这石老爷子偌大年纪,在上面站一宿,非冻坏了不可…”

戚美凤不等朱由检说完,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军旅之中,第一要紧的就是军纪。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军中尤其如此。若平时松松垮垮,任意通融,将令不得遵守,真到了两军对阵之时,敌军却不会和你通融!

“先曾祖成立戚家军时,即订立六十四条军规,要求全体士卒必须统一步调,万为一体。临敌之时,必须谨遵号令,结阵而行,闻鼓必进,闻金必退。既不能临阵退缩,也不能逞一人之勇而乱阵。全军行连坐之法,一人退却则斩一人,全队退却则斩队长,队长不退而全队退,则斩全队。惟其如此,戚家军才能立下赫赫战功!”

朱由检被她抢白一顿,倒也并不生气,因为他也知道,戚美凤所言不虚。任何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首先肯定是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若不能令行禁止,那就只能是一盘散沙,平常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上了战场,往往是一触即溃,原形毕露。

见石彪在上面受罚扛风,朱由检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跟戚美凤打了个招呼,即返回自己的营帐。

那十几名随行的太监,朱由检将他们安排到了另外一间军帐,只将包玉怜留在身边。

太监们虽然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口出怨言。他们还道是那个年轻的小太监生得俊俏,勾引得信王千岁起了龙阳之兴,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由得埋怨爹娘没给自己生个好模样,否则,那受宠承恩的就是自己了!

进了帐内,包玉怜默然不语。朱由检见她还为刚才的事委屈,忙对她温言道:“玉怜姑娘,这是在军中,不是在信王府,你是冒充太监混进来的,咱们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若是暴露了行藏,被管宁知道了,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刚才我也有些急躁,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包玉怜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够谨慎,可自己一片好心,却遭到朱由检的白眼,实在是心中不平。此时见他软语央求,早已回嗔作喜,红着脸道:“王爷言重了,今后玉怜当更加小心一些。请王爷宽衣,玉怜要为王爷施针了。”

虽然几乎每日都要金针过穴,可是每次当着包玉怜宽衣解带,朱由检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忸忸怩怩地道:“要不等大家都睡了再弄吧…”

包玉怜也红了脸道:“王爷,昨夜你就没有用针,毒素已经积累了不少,须得马上施针才好。”她起身将帐门仔细地关紧,“这下可以了,请王爷宽衣吧!”

朱由检只得乖乖地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包玉怜红着脸走过来,刚要下针,突然惊叫一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由检吓了一跳,低头看时,不由得暗自叫苦。

原来他昨夜梦游太虚,一泻千里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赶到午门去了。如今脱掉衣服,两腿之间仍是污秽不堪。再加上天气寒冷,那些玩意都冻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包玉怜虽然师从其父,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但诸如梦遗滑精之类的病症,包建严当然不会让自己尚未出阁的闺女诊治。所以包玉怜竟是头一次得见,诧异之下惊呼出声,还以为朱由检身上的剧毒发生了奇变。

朱由检尴尬无比,只得干咳一声道:“这个…没事,你帮我拿条热毛巾,我自己擦干净就好了…”

包玉怜顿时恍然大悟,羞得赶紧别过头去,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热毛巾,闭着眼睛递了过来。却因方向不准,没递到朱由检的手中,反而碰到了他那件物事。

朱由检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小兄弟当即昂然挺立。他赶紧抢过毛巾擦拭干净,尴尬地道:“好了!”

包玉怜毕竟是医生,医者有父母之心,虽然羞愧难当,还是转过身来,举针在手,在朱由检的穴位之上细细行针。

但她这次行针完毕,却对着朱由检的下身仔细端详了起来,半晌不语。

朱由检觉得无地自容,偏生那小兄弟十分不争气,在包玉怜的注目下更加挺拔。

突然,包玉怜霍地起身,惊喜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朱由检吓了一跳,正欲发问,包玉怜已经主动为他解释道:“王爷,您身上的毒素已经排出大半,近日施针的效果却越来越差,玉怜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见了王爷的…那个,玉怜才明白,余毒在王爷体内已经不多,难以对王爷的身体造成过大的损害。但余毒越少,金针越难以完全排尽,因此需要借用其他的手段。”

“什么手段?”朱由检懵懂地问道。

包玉怜却飞红了脸颊,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道:“人有精气神三宝,以精为首。金针可作用于气血和经络,却无法排出‘精’中的毒素。因此,需要王爷...自行排精…”

“这个…”朱由检恍然大悟,顿时极为尴尬。半晌才道:“不是说不能近女色,防止毒发么?”

“此一时彼一时,”包玉怜的声音细若游丝,“如今外毒已去了大半,只剩内毒。因此王爷昨夜虽然…那个了,也不妨事。而且,现在王爷也不需近女色,只需自己…”

朱由检满头黑线:这不是让我老人家撸一发么?

“王爷若是为难,玉怜帮王爷…也可以…”

朱由检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用不用!那什么,玉怜姑娘且请至别帐歇息,本王要运功疗毒了!”

包玉怜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柔声道:“玉怜怎肯与那些太监同处一帐!此处又没有富余的帐篷,还是在这里好了。若王爷不用玉怜帮忙,玉怜就站在帐门,保证不回头看您!”

包玉怜虽然背过身去,朱由检又怎能下手?这货就是再无耻,也不好意思在一位妙龄少女的背后打手枪啊!

包玉怜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好了没有?”

“还…还没…”朱由检吭吭哧哧地答道。

包玉怜偷眼一看,见朱由检什么也没干,顿时来了气,娇嗔道:“王爷!您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是治病!若您不好动手,玉怜帮您!”说着就伸手向朱由检的命根子抓去。

正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帐外传来戚美凤的声音:“殿下,末将可以进帐么?”

二人均吓了一跳,包玉怜忙手忙脚乱地用棉被将朱由检裹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朱由检才尴尬地道:“好了好了,请进!”

戚美凤迈步踏入帐中,见朱由检虽然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衣服却都扔在一边。而包玉怜脸颊恰似一片红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她不由得眉头一皱,脸也顿时红了起来,赶紧低头道:“原来殿下已经安歇,末将唐突了!”

“千户大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包玉怜急得都快哭了,忙不迭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王爷的医生!”

戚美凤狡黠地一笑道:“哦?看不出来你这小太监倒还懂医术。殿下,正好末将身上也有些不爽,可否让这位小太监去卑职的帐中,为末将诊治一番?”

朱由检巴不得她们赶紧出去,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快去快去!”

戚美凤不由分说,拉着包玉怜就进了自己的大帐。包玉怜刚想解释,戚美凤却对她微笑道:“这位妹妹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大家都是女子,你在我这里安歇还方便些!”

“王爷他…”包玉怜刚想说话,戚美凤做了个“嘘”的手势,羞红着俏脸道:“我都听见了。那种事,殿下怎好意思让别人看见!”

第九十九章 第一次骑马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正在暖和的被窝里迷糊着,突然被戚美凤在帐外轻声的呼唤吵醒。

“啊…还行!”朱由检慌忙答道。

“卑职现在可否进帐?”戚美凤问道。

“那什么,你稍等片刻!”朱由检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爬出被窝,胡乱将衣服穿好。折腾了半天,他才咳嗽了一声道:“美凤请进!”

戚美凤撩帐门进来,却一眼看到朱由检那如同狗窝一般的被褥旁边,还扔着一团皱皱巴巴的草纸。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发现了自己的遗迹忘了收拾,脸刷地红了起来。

戚美凤对昨夜帐中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也羞得低下头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由检赶紧打岔道:“美凤也是刚刚起来么?”

戚美凤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回殿下,今晨卑职不到辰时就已起来。方才卑职已派出斥候,将方圆五里之内认真搜索了一遍,并无可疑人等。”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辰时相当于凌晨五点,在隆冬时节,和深夜也没什么区别,不由得睁大眼睛道:“你起这么早啊!”

戚美凤微笑道:“卑职身为主将,野外宿营之时,不得不警醒些。若主将蒙头大睡,士卒们岂肯认真值夜?”

其实她不但起得早,睡得也晚。昨夜她与包玉怜一见如故,竟躺在榻上聊至深夜。

聊天的话题自然是朱由检。包玉怜涉世未深,禁不住戚美凤的巧妙盘问,竟将自己所了解的朱由检的情况和盘托出。

从包玉怜的口中,戚美凤得知:朱由检身为皇帝的亲弟弟、敕封信王,虽然不学无术、言语粗俗、行为有时有些荒唐,但却心地善良,不但救包玉怜于风尘之中,还冒着极大的风险勇闯诏狱,将杨涟等东林六君子救了出来。

她父亲戚显宗虽是武将,却与东林党人的政见颇合。得知魏忠贤迫害杨涟等人,戚显宗虽愤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此时戚美凤听说朱由检竟敢瞒天过海,在魏忠贤的眼皮子底下将杨涟等人救出,顿时对朱由检大为敬佩。

不过她也赶紧告诫包玉怜道:“玉怜妹妹,幸亏你只是对我说起。若是告诉了别人,只怕殿下已没有命了!以后千万仔细!”

包玉怜也吓得一吐舌头,懊悔自己过于多嘴。

她们又聊起朱由检身上的剧毒,说到朱由检是如何好色,却又如何不敢肆意妄为,戚美凤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挖苦包玉怜道:“妹妹莫只说殿下好色,殿下的身体妹妹不知看了多少遍,只怕连多少根汗毛都数清了吧!”

“美凤姐!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包玉怜假装作色,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王爷对你倒颇为有意呢!不如你去帮王爷排毒吧!”

二女唧唧咕咕,笑闹到深夜才罢。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二女卧谈会的谈资,只是觉得自己啥也没干,还起得这么晚,有点不好意思,忙问道:“咱们是不是该开拔了?”

“殿下如已休息好,今日确实要加紧赶路。”戚美凤道,“督师大人限二日内赶到通州,昨日我们出城最晚,根本没走多少路,今天却是要辛苦一些了。”

朱由检出了大帐,见五百名士卒已经全部用过早饭,收拾利落,整装待发。原来大伙都是在等自己一个人,朱由检就更觉不好意思了。随身侍奉的太监还要安排他用早膳,他赶忙拒绝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边赶路边吃!”

戚美凤当即命令拔营起寨,望通州进发。朱由检被军卒保护着,在车上走了几里,已用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天空,戚美凤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朱由检见车仗走得太慢,拖累行军速度,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累赘。想了半天,他突然对戚美凤道:“美凤,要不我别坐这车仗了,这玩意除了占地方,慢慢悠悠的一点用也没有。我看军中不是还有多余的马匹么?干脆我也骑马吧!”

戚美凤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却连连摇头道:“殿下,万万不可!车仗乃万岁所赐,殿下乘坐于车仗之上,方能显我大明威仪。况且路上被冰雪覆盖,极是难行,万一马失前蹄伤了殿下,卑职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啊!”

“管那么多干嘛?”朱由检笑道,“难道说我坐上了车,咱们就一定能打胜仗么?要真如此,万岁也不用派好几万将士出征,单让我自己驾车去山海关外兜一圈,就把奴尔哈赤吓尿裤子了!”

戚美凤本欲争辩几句,但听朱由检所说虽然粗俗,却也不无道理,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开口。

朱由检见她已有几分犹豫,又趁热打铁道:“再说,这车仗速度太慢。督师大人不是严令今天必须到通州么?我看照这速度,人家都到山海关,咱们还慢慢悠悠往通州赶呢!如果只为了什么‘威仪’,误了督师大人的军令,孰轻孰重呢?”

“可是…”戚美凤还是心存顾忌。

朱由检也焦躁起来,大声道:“美凤,你看着荒郊野外,哪有什么人烟,做这种表面文章、面子工程,又让谁看去!不要废话了,赶快给本王牵马!”

见朱由检执意要骑马,戚美凤也不敢再坚持。而且朱由检要骑马,也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说起来还是为她的戚家军着想,她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

不多时,她选出一匹通体白毛的马道:“这是一匹骟马,性情恭顺,骑行平稳。殿下就骑这匹马如何?”

朱由检皱眉道:“骟马?挺好的马,骟了干嘛?”

戚美凤稍稍有些脸红,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军所用之马,大部是蒙古马。蒙古马的儿马约二十天就发情一次,发情之时性格暴烈,常咬人踢人,难以驾驭,于作战大为不利。

“故蒙古人养马,在马刚长出四颗牙齿时,即为公马去势。去势之后,马儿的性格就变得温顺,能耐寒冷和长途跋涉,且矫健勇壮,比未去势的马更容易长膘。

“我朝的马户养马,也大多学习蒙古人的方法,将儿马去势。只有最体态最骏美、脚力最快的良马,才不去势,作为种马保留下来。未去势的马,只有骑术高超之人方可驾驭。”

朱由检哪里懂得这许多门道,只得故作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马儿也够可怜的,人为了自己的需要,就将它给断子绝孙了,实在有点残忍。而且还是在那么小的时候,还没尝过那啥的滋味呢!”

戚美凤听他说着说着又下了道,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红着脸低头不语。

而朱由检周围的太监听了,也与这匹骟马同病相怜起来。有几个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和那永生难忘的一刀之痛,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说这些干什么,抓紧时间赶路!”朱由检大笑一声跳下车仗,就要往马背上爬。

戚美凤吓了一跳,赶紧制止道:“殿下,不能从右侧上马,那样马会惊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想从马屁股后面转过去,戚美凤又惊叫道:“殿下,一定要从马的前面转过去!若从马儿的后面绕行,马儿看不到殿下,会认为自己有危险,可能会尥蹶子的!”

朱由检吓得一哆嗦,赶紧从前面转到马的左侧,费力地登上马镫。可他使了半天劲,也跨不上马背,急得满头大汗。

而这匹战马见来了个笨手笨脚的陌生人要骑自己,也颇不配合,突然原地暴叫一声立了起来。幸亏戚美凤在旁边扶持,朱由检才没有被掀翻在地,然而也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戚美凤见朱由检这副模样,这才知道他根本不会骑马,心中暗嗔:这信王殿下也真是的,不会骑马你充什么英雄,似此还不如乘车快呢!

但她虽心中埋怨,口中却不敢说出来,只得耐心地教朱由检道:“殿下请不要着急上马,先牵住马的笼头往前走几步。马儿感觉到了您对他的控制,自然会乖乖听话。”

朱由检惊魂初定,照着戚美凤教的法子试了试,战马果然安静下来,低下脖颈一动不动。

“殿下请用左脚前脚掌踩住马镫,右脚蹬地,借助腾跃的力量上马!”

“哈哈,我骑上马了!”朱由检第一次翻身上马,兴奋不已。但一下子离地面两米多高,他也有些头晕目眩,紧张得紧紧抓住马辔,生怕一头栽下来。

戚美凤见状笑道:“殿下,不要紧张,您紧张马就更紧张了。请用脚后跟轻压马腹,将马辔放松一些,这样马儿就会前行了。”

朱由检像个小学生一样,对戚美凤言听计从,马儿在他笨拙的*控下,倒也开始听话地向前行进。

走了一会儿,朱由检觉得坐得很稳,心情渐渐放松,对戚美凤笑道:“原来骑马也很简单!看来,我可以跑得再快一些了!”

不等戚美凤说话,他就学着前世那些垃圾电视剧中主角的吊样,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举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一记,同时口中高喊一声:“驾!”

戚美凤花容失色,惊叫道:“殿下,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那匹马收到“向前狂奔”的指令,当即撒开四蹄,如利箭般冲了出去,一骑绝尘!

第一百章 人马合一

白雪皑皑的大地之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正撒开四蹄向前狂奔。马蹄激起一团团的雪雾,在清冷的空气中如琼璘飞散,许久都落不下来。

后面紧紧追赶的那位骑手,虽然全身披挂,却是体态轻盈,在马上驾轻就熟,速度也要快过前面那匹马,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而前面那匹马上的骑者,乐子可就大了。马匹狂奔带来的劲风扑面,将他宽大的袍子吹得扑拉拉作响,四处乱摆,十分碍事。而马儿奔跑的节奏,他也显然无法掌握,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直把他吓得连眼都不敢睁开,趴在马背上死死抱住马脖子。

马儿也感到非常难受,因为他明明勒紧了缰绳,发出了减速的信号;却又双腿紧夹马肚子,这又是加速的指令了。两种自相矛盾的讯息,让这匹本来较为温顺的马儿也焦躁起来,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狂奔。

后面追赶的骑者,正是戚美凤。而在前面出洋相的,自然就是朱由检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刚刚学会骑马,便逞强纵马疾驰,结果驾驭不住,赶忙一边在后面紧紧追赶,一边高声喊道:“殿下,双腿不要夹紧,双手要勒住马缰绳,在马镫上稍微站起身来!”

可此时的朱由检已被吓傻,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的坐骑还是不受控制地狂奔。

戚美凤见势不妙,双腿和腰上暗暗用力,加速急追。她这匹马本来就是未去势的儿马,比那匹骟马脚力要好一些。再加上她骑术精湛,而朱由检则根本谈不上什么骑术,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可以追上了。

突然,朱由检的坐骑的马蹄在冰面上打了个滑,马失前蹄,暴叫一声翻身栽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戚美凤和她的坐骑如同一条蛟龙,猛地向前跃出。在跃到朱由检那失去平衡、即将摔倒的马匹上方之时,戚美凤突然只用一只脚挂在马镫上,整个身躯却从马背上溜到马的腹部,轻舒玉臂,将朱由检一把搂住,往怀中一带。

这跃马、脱镫、救人、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眨眼的功夫,那匹骟马已经重重地摔落在坚硬的冰面上,骨断筋折。

戚美凤的坐骑,也刚刚从空中平稳地落地,向前疾冲几步,随即在戚美凤只用双腿的襙控下,慢慢地将速度减了下来。

而戚美凤虽然全力施为,堪堪救下了朱由检,却也用力过猛,收力不住,竟让朱由检与自己撞了个脸对脸。两人的嘴唇在这一撞之下,竟然紧紧地印在了一起!

“殿下!”戚美凤刚刚下意识地猛然将朱由检一把推开,又顿觉不妥,将他往回轻轻一带。满天红色朝霞,也不如她此时的娇艳!

朱由检惊魂未定,一把搂住了戚美凤的腰肢,慌张地喊叫道:“美…美凤,我不敢睁眼!”

戚美凤哭笑不得,忙在这货耳边柔声道:“殿下,没事了!”

朱由检这才睁开眼睛,却一眼看到了戚美凤如此贴近的脸。二人的身躯还贴在一起,以如此尴尬的姿势紧紧相拥。在那一瞬间,这货心中一荡,两腿之间又起了生理反应。

此时,后面的五百士卒也赶了上来,见王爷和主将不知怎的,竟骑到了一匹马上,王爷还一脸猥琐地搂着主将,小腹下面似乎还稍稍有些隆起,顿时满头黑线,全都呆立在当场,不敢上前。

戚美凤羞得满面通红,赶紧勒住马匹,将朱由检轻轻地抱了下来,跪倒在雪地中道:“让殿下受惊,末将死罪!”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手憨笑道:“多谢美凤出手相救,要不是你,本王已经归西了,嘿嘿嘿嘿!不过,本王并没有那个…授精…”

这货故意嘴上沾点便宜,好在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懂这个词,也没有太在意。

戚家男丁不旺,戚美凤一直是被当做男孩来养。家中又有尚武的传统,她自幼跟随父亲习武,又常在军中,对男人见得多了,倒是不像这个时代的富家小姐,躲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尽管如此,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青年男女是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力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一下。戚美凤也是如此,虽然早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但也只是每日在军中习武和襙演。对于那方面的事,只能在夜深人静,独卧闺中时,才敢遐想一番。

而她身边的男性,皆因她是主将之女,也将她视为少主,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谁敢将她当做普通的女孩子?

此时突遭朱由检的狼吻,这从不曾有过的与异性的亲密接触,顿时让她芳心狂跳,娇躯乱颤,连粉颈都羞成红色的了。

朱由检见众人远远地围观,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哈哈笑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这行军速度是比刚才快了一点哈。可惜了这匹马,让我给弄得摔断了腿。”

戚美凤也拼命地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尽快冷静下来。她勉强笑道:“殿下第一次骑马,这样策马狂奔是很危险的。好在伤的只是马,若是殿下受伤,末将等可都活不成了。

“至于这匹马,殿下倒不必担忧。军中本来就有富余的马匹,此马断了腿,现在又在急行军中,没时间照顾它,只好杀掉掩埋,也让它少受些痛苦。”

朱由检可不想错过这个与美人并驾齐驱的机会,涎着脸道:“既还有富余马匹,我保证不再猛跑了,能否再让我换一匹马骑?”

戚美凤本想一口拒绝,但不知为何,竟无法出口,只得轻轻点了点头道:“殿下这身袍服太过宽大,不适合骑马,须得换上甲胄。”

朱由检还从未穿过盔甲,更觉新鲜,连声说好。

可是士卒们的甲胄都只有一套,而且戚家军的士卒个个身材高大,也没有朱由检能穿的尺码。戚美凤见他与自己的身高倒是相仿,只得含羞将自己的一套备用甲胄拿了出来,让朱由检披挂整齐。

士卒又牵过一匹马,这次朱由检翻身上马,果然比刚才熟练多了。他端坐在马上,一身亮闪闪的银盔银甲,盔顶是长长的红缨,身后背着箭筒,鸟翅环上还挂了一杆大刀。一眼看去,还真有点意气风发,像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了。

不过这次他可不敢猛然加速,而是用脚后跟轻触马腹,稍微放松缰绳。马儿果然小步慢跑起来,朱由检也学着戚美凤的样子,将屁股稍稍离开马鞍,身体随着马儿的节奏一起一伏,果然感受不到上一次那种剧烈的颠簸了。

戚美凤在后面紧紧跟随,其余的戚家军将士,则是推着车小跑前进,稍稍堕后。行军速度果然大为加快,正午时,已经走出三十多里。照此速度,天黑之前赶到通州,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简单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这支五百余人的队伍又踏上了征程。

此时,朱由检已是驾轻就熟,在马上对戚美凤笑道:“看来,骑马也挺简单的!”

此时风力逐渐加大,戚美凤若离朱由检远了,就听不清他的声音,只得稍稍前提,变成与朱由检并马而行。

她笑着答道:“殿下,这骑术看似简单,若想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没有十几年的历练是不行的。”

“什么叫‘人马合一’?”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戚美凤解释道:“简单地说,‘人马合一’即是骑手与马儿心意想通,不用刻意去想如何襙控速度和方向,只用腿上细微的动作和简单的口令,马儿即能明白主人的要求。

“达到了‘人马合一’的境界,就可以完全解放双手。更高明的骑者,甚至连双腿也不用,可以完全站立在马背上,或是一只脚挂于马镫,整个身体躲到马腹之下。

“在作战之时,掌握了‘人马合一’的技巧,就可使战力倍增,以一当十。蒙古人和建虏之所以在野战中屡胜我大明军队,正因为他们自幼与马匹厮混,人人都是‘人马合一’,在马上开弓放箭,几乎都不用瞄准。而我军本就以步兵为主,骑兵本来就少,能达到‘人马合一’水准的,更是寥寥无几,吃亏也就是必然的了。”

朱由检听了戚美凤这番介绍,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郁闷地道:“照此说来,建虏就无法战胜了?”

“也不尽然。”戚美凤忙道,“建虏虽长于骑射,但我军善于守城。而且步兵对骑兵,也不是全无胜机。先曾祖戚继光出任蓟州总兵之时,就曾屡胜蒙古人,我戚家军就可以步战破骑战。到了战场上,殿下就可以看到具体的战法了。”

二人扬鞭策马,边行边谈,朱由检心中好不惬意。

而戚美凤的心中,也暗暗生出一种奢望:如果就这样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到达终点,该有多好!

第一百零一章 城外内讧

日落时分,朱由检正好赶到通州城外。

但还离得老远,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孙承宗的军令,是让所有人马先到通州城中补充粮草辎重,然后再向山海关进发。

可朱由检一眼望过去,还是有大批的部队在城外聚集着,而且情绪低落,秩序混乱,如同一堆没头的苍蝇一般。

朱由检心中纳闷,与戚美凤策马上前,问一小队落在最后的士卒道:“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为何到这般时候还不入城?”

此时他全身披挂,普通的士卒当然认不出他是信王殿下。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军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道:“你个龟儿子又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凭什么问老子?咦!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俊俏的女娃子!弟兄们,自从离开卫所,多少天没碰女人了,今天可要好好地耍一下!”

戚美凤是戚家军家主之女,年纪轻轻便统军作战,何时受过这种侮辱!闻听此言,当即勃然大怒,厉叱道:“你找死!”说着抡起马鞭就向那名军官抽了过去。

那名军官是一名百户,倒也有些武艺,见鞭子抽来,仍是笑嘻嘻地不躲不闪。待鞭子眼看要抽到头上时,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马鞭攥住,往怀中一带,口中仍是下流地道:“你个女娃子脾气倒还不小,还不到大爷怀里来,让大爷调理调理!”

他自恃力大无穷,这一拉,定可将戚美凤拉得跌下马来。

孰料戚美凤借着他这全力一拉之势,突然从马上腾身跃起,飞足踢来。那百户躲闪不及,被戚美凤一脚正踢在鼻梁上,惨叫一声斜着飞了出去。

周围的士卒见百户中招,忙过去扶起来一看,见他鼻梁骨已被踢断,脸上血肉模糊!

那百户平时一贯横行霸道,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连疼带怒,眼珠子都迸起了血线,狂吼一声道:“弟兄们,把这两个狂徒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几十名士卒立即散开,将朱由检和戚美凤团团围住。

朱由检本来也恼恨这军官出口伤人,可他没想到戚美凤出手如此狠辣,上来就把对方给整了个十级伤残。眼下见众士卒要对自己动手,不由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想拨转马头,溜之大吉。

戚美凤却冷笑道:“殿下勿忧!有末将在,任何人也伤不得您半根毫毛!”

正说话间,几十名士卒已经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朱由检眼前一花,戚美凤已经翻身上马,并未摘得胜钩上挂着的铁枪,只是催动坐骑,围着朱由检的马,如旋风般一阵狂奔。

那些士卒虽然接到百户的命令,但也知道对付的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人,而且又只有两个人,所以也没亮兵刃。

但他们皆是步兵,哪敢和疾驰的骏马硬碰硬?见戚美凤的骑术如此精湛,竟在如此小的范围内,控制着战马绕圈奔跑,他们大多只是虚张声势,口中喊得热闹,真正敢冲上去的却没几个。

只有两三个胆子大的,想趁戚美凤策马跑到另一边时,趁间隙冲过去。可是刚闯至圈子处,戚美凤人马合一,已经疾冲了回来。

那几个士卒吓得赶忙向后疾退,以免被骏马撞倒或是踢到。可是顾得了马却顾不了人,戚美凤那长长的马鞭带着疾风,狠狠地抽在几人的背上或屁股上,将几人抽得双脚离地,飞出老远才重重地摔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那百户见自己几十个人都拿不下对方两个人,脸上更挂不住,不由分说从部下手中夺过一杆长枪,嘶吼着冲戚美凤恶狠狠地刺去,竟是下了死手。

戚美凤见他手下不留情,也恼怒至极。她微微一侧身,轻而易举地让过枪头,出手如电,将枪杆牢牢攥住,娇叱一声:“撒手!”

那百户顿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枪杆传来,双手再也把持不住,竟被戚美凤单手将枪夺了过去!

正目瞪口呆之时,戚美凤举起长枪,远远地抛了出去,正中路旁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只听“咔嚓、轰隆”两声,竟将杨树拦腰斩断!

戚美凤这一手震慑全场,再无一个人敢靠近。

此时,五百戚家军见信王和主将受到攻击,也展开队形冲了上来,反将这几十名士卒,连同那名百户一起团团包围,齐声大喝道:“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否则一个不留!”

那百户终于明白自己碰上了硬茬,闯了大祸。可惜为时已晚,只得乖乖地与手下的士卒将刀枪掷于地下,老老实实地跪倒了一片。

朱由检刚才还吓得簌簌发抖,现在见己方控制住了局面,立马又神气了起来,将鸟翅环上的大刀摘下,往空中一举,大喝一声道:“亏你们还是官军,就这副德性,还想上阵杀敌?在本将军面前…哎呦!…”

他本来是想抖抖威风,一刀从空中劈下。孰料这大刀乃是镔铁打造,十分沉重,他收刀不住,这一刀竟劈到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火星四射。

朱由检虎口剧痛,哪还把持得住,大刀顿时脱手。

见朱由检大出洋相,戚家军的士卒知道他的身份,尚能强忍着不笑。而那名百户的手下,却全都放声狂笑起来,顿时觉得挽回不少面子。

此时,这后队的骚动也终于传到了前面,十余骑飞马赶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将长枪一横,在马上高声喝问:“前军副将、鄂州参将王文彬在此!尔等所属何部,因何与我部士卒斗殴?”

这参将乃是正三品武官,可下辖一省的全部卫所。戚美凤倒也不敢怠慢,跳下坐骑紧走两步,在王文彬的马前施了个军礼,恭谨地道:“末将登州卫千户戚美凤,见过参将大人!”

这戚家军的名头,王文彬早有耳闻。又见对方是一员女将,更觉得不可小觑。但他毕竟官居三品,还要自持身份,只是在马上微微点了点头,倨傲地道:“罢了!你身后那银盔银甲者是何人,见本参将在此,为何不下马施礼?”

戚美凤刚想解释,朱由检却赶紧跳下马,一溜小跑过来,也深施一礼道:“卑职是千户大人的…亲兵!”

戚美凤不知朱由检是何意,只见他对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也只好缄口不言。

王文彬鄙夷地撇了撇嘴,申斥道:“尔等因何与我部斗殴?”

戚美凤张了张嘴,刚想将本末缘由详细地告诉王文彬,却又感到那名百户的言语太过污秽龌龊,连复述都觉得恶心,竟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见状,忙替她道:“大人,是这样的…”

“住口!”王文彬勃然大怒,用马鞭指着朱由检的脑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本将军答话!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

戚美凤脑袋“嗡”的一声,再出言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面色苍白地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果然被王文彬给骂急了,噌地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大爷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带的兵都是一群兵痞!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估计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恐怕你这参将,也是花钱买来的罢!”

“大胆狂徒,竟敢目无长官!”王文彬见自己竟被一个小卒当众大骂,一张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对准朱由检拧枪便刺。

朱由检只顾嘴上痛快,却想不到王文彬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枪头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

戚美凤见势不妙,猛然跃起,用双手牢牢攥住枪杆,大叫道:“大人不可!”

王文彬夺了两下,枪杆竟纹丝不动,心中暗吃一惊,厉声吼道:“来人,这两人以小犯上,都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身的亲兵就要过来拿人。而戚家军的石彪等军官,见戚美凤对自己使眼色,也率领士卒迫了上来。

眼看两路明军各不相让,就要发生内斗,从通州方向又奔来四五骑,其中一人高声喊道:“都给我住手!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在此!”

见主将亲自前来,王文彬不敢造次,忙甩镫下马。

戚美凤松了口气,也放开长枪。王文彬狠狠瞪了她和朱由检一眼,悻悻地将长枪收回去。

此时,那几骑已经奔至近前,为首一人跳下马道:“怎么回事?已经够乱的了,你们怎么还要添乱,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

王文彬忙抱拳施礼道:“总兵大人,他们是登州卫的,不知何故,竟殴伤末将手下的士卒,且以小犯上,顶撞末将,末将这才…”

来人目光一寒道:“什么叫‘不知何故’?士卒斗殴,必有缘由。定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只顾袒护自己的部下,这才搞得一团糟!”

说着他大踏步上前,刚喝问了一声:“尔等谁是主官,速将前情如实讲来!嗯?你怎么…”

他突然看到了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怎么是殿下?!末将死罪!”

第一百零二章 左光先

当鄂州参将王文彬惊恐地得知,眼前这员银盔银甲、呆头呆脑、差点被自己一枪扎个透明窟窿的少年小将,竟是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时,他当时就吓得瘫倒在地。

而那名闯下大祸的百户,则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还勉强能稳住方寸,不住地向朱由检请罪。

朱由检见左光先年约四十,身高臂长,浓眉环眼,气宇轩昂,总觉得看着有些眼熟。突然他恍然大悟,问道:“你叫左光先?左光斗是你什么人?”

左光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急地道:“左光斗乃是末将的胞兄。不过家兄在京师为官,末将在边关为将,已多年未曾见面。此次家兄因事获罪,末将实不知情!…”

朱由检见左光先急于撇清自己,知道他也误信传闻,认为自己与左光斗入狱乃至“身死”有些关系,生怕受到牵连。但在大庭广众之前,朱由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笑道:“我说怎么看着将军面善。我与左公有过一面之缘呢!”

左光先见朱由检称自己的哥哥为“左公”,语气中带着尊敬,心中惊疑不定,暗想哥哥不是身犯重罪被打入诏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么?怎么这信王又如此称呼他,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是试探于我?

朱由检见左光先唯唯诺诺,知道他心存顾忌,便岔开话题,将刚才两军发生冲突的始末缘由讲了一遍。

左光先本来是兰州副总兵,此次率兵勤王,虽被任命为前军主将,可手下的兵马却非他熟悉的甘肃、宁夏各卫所的士兵,而是换成了湖北兵。

这种安排虽是惯例,目的是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但是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斗力大打折扣。

像这鄂州参将王文彬,虽然表面上对左光先毕恭毕敬,实则对他阳奉阴违,非常不情愿将军权拱手送与左光先。左光先则因为不熟悉手下的军队,也不得不倚重着王文彬,若不是特别紧急重大的军情,一般都放手让王文彬去处理。

哪知王文彬这次竟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左光先这些天来对他早已十分不满,此次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抡圆了给了王文彬一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怒骂道:“早就告诉你要严格约束部下,你哼哼哈哈就是不听!此番闯下大祸,看你如何收场!”

王文彬早已魂飞魄散,紧紧抱住左光先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总兵大人,末将有眼无珠,末将罪该万死!您一定要救救末将,向信王千岁求求情,饶末将一命啊!呜呜呜…”

左光先叹了口气,心想这王文彬虽然可恶,但毕竟是前军副将。而且他官居鄂州参将,前军的一万士卒皆是湖北兵,绝大多数平时都归他指挥。若真严厉处置了他,一则自己脸上不好看,二则也怕他的部下借机闹事。

想到这里,左光先硬着头皮对朱由检道:“殿下,这王文彬治军不严,致使个别兵痞惊扰殿下,实在可恨。但眼下大敌当前,未战而处罚领军将领,总是不大吉利。而且今日前军到现在也不能入城,他也是心中烦恼,故此行事鲁莽了些。还望殿下开恩,让末将将他领回军中,末将定会重重责罚于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由检看了一眼戚美凤,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便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依左将军吧!不过那名带头滋事的,一定要从重惩处!像这样竟敢调戏妇女的兵痞,走到哪都是个祸害!”

左光先见朱由检还好说话,喜道:“末将多谢殿下!”又喝斥王文彬:“还不过来谢过殿下!”

王文彬感觉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胸中一颗石头落地,赶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对着朱由检连连磕头道:“谢殿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左光先沉着脸道:“你自己说,那名百户该怎么处置?”

王文彬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差点被这个百户害死,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依军规一十七禁第九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左光先点了点头道:“那就请王将军执行军规吧!”

王文彬霍地起身,大喝道:“来人!将百户刘三给我绑了!”

他的随从亲兵立即冲上前去,将瘫软得如同烂泥一般的刘三架了起来,用绳子紧紧绑缚。

刘三知道大祸临头,已吓得屎尿齐流,连喊“饶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文彬大步上前,高声叫道:“诸军静听!百户刘三,犯军规一十七禁五十四斩之第九条,依例当斩!行刑!”

话音刚落,他的一名亲兵手捧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就要向刘三的脖子斩落。

“慢!”戚美凤突然高叫道。

王文彬一愣,虽然对被打断十分窝火,可又不敢发作,只得讨好地笑问:“戚将军有何指教?”

戚美凤面色一红,却又不好意思说话,只得乞求般地目视朱由检。

朱由检明白她的心思,将左光先和王文彬拉到一边,悄悄地道:“二位将军,这个刘三实在该杀。但是他今天调戏的是戚千户,传扬出去,对戚千户的名声可是大有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戚千户真让他给欺负了呢。再说咱们这两边对打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若再杀了人,传到督师大人那里,面子上都不好看吧!”

二人恍然大悟,问道:“依殿下之意,该如何处置?”

“稍加惩治就算了,”朱由检道,“主要是让在场士卒谁也不要再提这事。”

王文彬诺诺连声,随即喝道:“刘三对友军寻衅滋事,本当斩首!念在多年以来不无微功,改为重责一百军棍。若下次再犯,定斩不饶!今日之事乃我前军之耻,谁也不许私下议论外传,否则与刘三同罪!”

左光先见朱由检大事化小,自是感激不尽。

朱由检笑道:“还是左将军说的是,眼下大敌当前,大家还是劲往一处使,多想想如何破敌才是。对了左将军,这眼看天都快黑了,您的前军怎么还不入城呢?”

左光先闻听此言,顿时脸色一变,忿忿地道:“殿下,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监军大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朱由检听左光先一顿牢骚,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左光先率领前军,本来是紧随梁永烈的先锋部队,早早地出了京师。他治军甚严,严令部下急行军,务要尽快抵达通州。

王文彬等部将倒也不敢怠慢,催动军马径趋通州,昨夜就赶到了通州城下。

可通州城却是四门紧闭,左光先命部下去叫开城门,守城的士卒却回答:“夜已深了,奉监军大人之命,不管是哪部人马,一律后退三里,不得进城,待天明之后再说!”

左光先听着也有道理,只得命前军退后三里,扎下营寨。

他这一路人马从湖北星夜兼程而来,是所有勤王兵马中路途最远的。在京师又没停留,早将粮草消耗殆尽。本想早些进通州补充给养,再稍稍整顿一下,孰料通州城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今夜还得饿着肚子睡觉,有些士卒不禁埋怨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左光先让一万人马列好队开至城下。此时城门大开,左光先刚要策马进城,里面却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为首一人尖声叫道:“前军人马且住!”

左光先见是东厂的人,心中先自矮了三分,赶紧上前抱拳拱手道:“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见过公公!不知公公尊姓大名,因何不让前军入城?”

那名太监撇着嘴冷笑道:“你就是左光先?来得正好,省得咱家去找你了。告诉你,咱家叫柴东海,在东厂做掌班太监。此次奉了九千岁的钧旨,出任勤王兵马副监军。现督师孙承宗已赶赴蓟州视察防务,通州城里,就是总监军管公公说了算!管公公有令:前军暂且在城外警戒,待其他各路军马全部入城后,再行入城!”

左光先闻言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嗫嚅着道:“柴公公,我前军先到通州,理应先入城啊!军中已断了粮草,再不入城补充,今日就要断顿了!…”

“大胆!”柴东海瞋目大怒道,“咱家的话你没听明白么?让你在城外警戒,这是监军大人的严令!你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左光先不敢再顶撞,只得退了回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左光先和他的前军兵马,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部队一拨接一拨、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通州城,就是轮不到自己。

此时天寒地冻,士卒们又饿着肚子,个个牢骚满腹,有的竟破口大骂起来。

左光先心中猜测,难道因为是左光斗的亲弟弟,魏忠贤故意要整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士兵们挨饿受冻,岂不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想及此处,他心中更加郁闷,对士卒们的抱怨,也只好全当没听见。

好不容易挨到所有部队都进了城,前军的士兵欢呼雀跃,正要紧跟着入城时,城门却突然紧紧地关闭了!

第一百零三章 斩关入城

朱由检听了左光先的介绍,心中不由得一沉。这都什么时候了,后金眼看就要杀到眼皮子底下了,魏忠贤这帮人竟还忙着整自己人!

他怒问道:“其余几路部队不是都进完了么,为何还不让前军进城?”

“柴公公说了,城内已经驻满,容不下更多的人马入城了!”左光先气道,“说是要等其他各路补充完粮草辎重,开拔以后,才轮得到前军!”

“放***屁!”朱由检勃然大怒,“你就那么听他的?你是前军,要是落到最后,那不成了后军了?孙督师怪罪下来,你能吃罪得起?”

左光先委屈地道:“末将也知道军情紧急,督师大人也再三严令,一定要在二月初赶到山海关。可是照这样看来,就算前军能入城,也是几天以后的事。入城以后,还不一定有没有粮草!可是,监军大人不让末将率兵入城,末将也没有办法!”

朱由检沉着脸思索片刻道:“左将军,美凤,你们随我来。我亲自去叫城,看他们开不开门!”

左光先见朱由检为自己撑腰,当即大喜过望,壮起胆子,领着朱由检一行人,再次来到通州城门前。

朱由检见果然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气呼呼地道:“给我叫城!”

左光先上前一步,气运丹田,朗声叫道:“城上的人听着:大明敕封信王殿下在此,快快开城!”

朱由检被他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戚美凤也露出敬佩的神色,悄悄地对他道:“这位左将军是一位内家高手,他内劲如此雄浑,没有三十年的苦功是达不到这样的境界的!”

可喊过之后许久,城上连个露头的人都没有。朱由检本来夸下海口,此刻见自己也没多少面子,顿时大为恼怒。

左光先也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抢过一张劲弓,弯弓搭箭,开弓如满月一般,嗖的一声,将利箭向城上射去。

只听“当啷”一声巨响,这一箭正中城门楼上高悬的风铃。那风铃本是黄铜铸造,足有碗口粗细,坚硬无比,却被这一箭射得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掉在城头上,砸到几个在上面打盹的士兵。

这下守城的人可不干了,呼啦一声,从城头的墙垛后立起数十名兵丁,大声斥骂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向城上放箭!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左光先气急反笑道:“好好好!本将军是不想活了,但是临走之前,还想拉你们做垫背!”

说着,他突然发足疾奔,快到护城河边时,竟腾空而起。宽约二丈的护城河,被他轻松地一跃而过。

城上的军官见左光先跃过护城河,大怒道:“反了!给我放箭!”

可城上的兵丁知道左光先的身份,那敢轻易放箭。

那军官见众人不动,怒骂两声,亲自援弓在手,对准左光先连发数箭。

左光先却连头也不抬,只顾向前猛冲。

朱由检眼见其中一支箭已经要钉在左光先的头上,急得大叫:“小心!”

谁知左光先却如同头顶长眼,伸手随意一拨,那支箭立即被他击飞,牢牢地钉入被冻得**的护城河面。

此时他已来到城墙边,腾身向上一纵,已经扒住城墙砖的一道缝隙,随即迅捷地向上攀援起来。

城头的军官大为惊恐,连声道:“给我挡住他!放箭,快放箭!”

众兵丁这才醒过味来,一起堵在左光先头顶的墙垛上,张弓搭箭向他射去。

可那左光先却如同游墙的壁虎,虽然身披重甲,却是灵活非常。他时而左躲右闪,时而抬起一只手拨打箭支。几十只利箭过去,竟不能伤他分毫!

通州城的城墙高约两丈多,相当于前世三层楼那么高。可左光先手脚并用,一边躲避弓箭,一边向上攀援,不到半分钟,竟已离城头只有三四尺!

那军官见弓箭伤不到左光先,从旁边的兵丁手中抢过一杆长枪,恶狠狠地向左光先扎了过去。

左光先见枪尖袭来,不躲不闪,在枪头快要戳到脸上时,突然伸右手一把攥住枪杆,往下猛地一拽,大喝一声道:“下来吧!”

那军官本是用尽全力向下戳去,半截身子已经探出城头,突然被左光先往下一拽,顿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通过枪杆传来,身体即将失去平衡。他反应还算敏捷,急忙使了个“千斤坠”,向后坐去。

可左光先早料到他有如此反应,当即借着他这一坐之力,纵身腾空而起,一跃跳上城楼,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城下的朱由检、戚美凤,以及所有的戚家军和前军将士,见左光先孤身登城,勇冠三军,当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好之声!

那军官见己方几十个人,仍无法阻止左光先,心中大骇,颤声道:“左光先,你…你要造反不成?!”

“你才要造反!”左光先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仍冷然不惧,朗声道,“信王殿下就在城外,尔等因何不开城迎驾?!”

此时,城下的东厂番子也被惊动,急匆匆冲上城头,将左光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那柴东海也一步三摇地上了城楼,慢悠悠地道:“我说左光先呐,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咱家不是告诉过你,让你的人马在城外警戒么?你少在这吓唬咱家,什么殿下?告诉你,在这通州城里,只有监军大人管公公说话好使!”

城下的朱由检听得真切,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你这狗奴才,拿着**毛当令箭是吧!将士们!”

说着他爬上戚家军的一辆大车,站在一门佛郎机炮上,从怀中摸出御赐的信王印玺,厉声大喝:“我就是大明敕封信王朱由检,代天子出征!谁敢挡本王入城,即是反叛朝廷!”

城外的一万前军,以及五百名戚家军,见朱由检威风凛凛,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朱由检回头看了一眼城上的柴东海,冷笑一声道:“若再不开城,本王立即下令攻城!”

柴东海见事情闹大了,城外又群情鼎沸,城上连兵丁带东厂番子,也不过百余人。朱由检真要下令攻城,这一百多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道:“啊呀,原来真是信王千岁,奴才给您请安了!这不是天黑了么,奴才也是怕歹人趁夜偷入城内,不得不关城落锁。既是王爷驾到,奴才马上开城。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咄咄*人地道。

“只是监军大人有令,前军人马一律不得入城,奴才担着干系,这才命人阻拦左将军。王爷您可否体谅一下奴才,先单独入城,与左将军去见监军大人。只要您和监军大人说好了,多少人进城都可以。”柴东海阴笑道。

朱由检心中一动,暗道这死太监不会是想把我诓入城中,来个关门打狗吧?

他立时犹豫了起来,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以身犯险。

可他抬头一看,见周围的士兵都是满脸急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谁也不想在城外再苦挨一夜。

朱由检一咬牙一狠心,心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反正魏忠贤这帮人想整死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是再客气,他们只要得着机会,也绝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豁出去,狠狠地玩他们一把!反正魏忠贤也没在通州,管宁到底当过自己的奴才,朱由检还就不信,他真能把自己如何如之何!

想清了这一节,朱由检心中马上有了主意。他嘴上答应着:“好啊,那本王就独自入城吧!”却用眼神向戚美凤示意。

戚美凤会意,暗运内息,准备随时发动。

柴东海还以为朱由检真的要独自进城,大喜道:“来人!放下吊桥,开城门,迎王爷进城!”

吊桥缓缓放下,城门缓缓开启。朱由检大踏步上前,从桥上通过。

柴东海见朱由检过来,刚悄悄吩咐东厂的番子,将朱由检拥进城内。忽听朱由检大吼一声:“斩断吊桥的铁锁!”

戚美凤早就凝神准备,见朱由检下令,立即如燕子般从阵中掠出,从腰间掣出宝剑,对着吊桥连接铁锁的地方就是两剑。

那铁链虽然*,但吊桥却是木制的,铁链只是深深地钉入吊桥的木板之中。戚美凤手起剑落,铁链与吊桥连接之处,已被她彻底斩断,如此吊桥就架在护城河上,再也无法升起了。

柴东海大惊失色道:“快,快关城门!”

朱由检闻声怒骂:“关你大爷!前军的将士们,听本王的命令:给我入城!”

前军的一万士兵,已经在通州城下等了一天一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得到信王千岁的命令,那真是人人争先,如潮水般冲过吊桥,涌向城门!

而那些东厂的番子虽然平时作威作福,可在上万大军面前,又哪敢螳臂挡车?当即扭头撒腿就跑,把柴东海晾在了城头。

柴东海见势不妙,刚想溜之大吉,却被左光先一把牢牢抓住,微笑道:“柴公公,往哪里去?不是说要迎信王入城么,咱们一起走!”

第一百零四章 兴师问罪

前军人马斩关入城,通州城内顿时一片大乱。街道之上,到处是*着湖北口音的军士,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互相询问着:“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睡觉?***,怎么都没人管老子!”

而在朱由检与董小宛、陈圆圆邂逅的梦红楼内,管宁正舒服地躺在一张软榻之上,一边让最当红的嫣然姑娘为他捶腿,一边对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万俟松笑道:“万俟掌门,咱家听着外面一片大乱,是不是老五闯进城了?”

这万俟松年约五十多岁,长得瘦小枯干,两鬓已经斑白,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但管宁深知他的底细,对他倒是颇有几分忌惮。

他本是江湖中人,仗着出神入化的剑术,自创“万剑门”。他曾在一日之内,连胜武当、峨眉、青城、雁荡四派擅使剑的门派掌门,一时声威大震。多年经营下来,万剑门的弟子已过千人,江湖声望已隐有盖过少林、武当这样的武林大派之势。

但万俟松为人极是贪财,正是利用这一点,魏忠贤才花费重金,将他网罗至帐下。除了那名神秘的高手,在东厂再无人是万俟松的对手,因此他极受重用,常被魏忠贤带在身边做贴身护卫。

此次,万俟松却被魏忠贤派来跟随管宁出征。当然,他还另有要务,连管宁都不得而知。

此时见管宁发问,万俟松淡然一笑道:“管公公,老朽的人刚刚出去看过。信王派左光先强行登上城门楼,又骗开城门,将前军的万名军卒全都放了进来。”

“好!且由他闹去!”管宁奸笑道,“咱家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他倒送上门来!左光先这个蠢货不遵军令,擅闯城关,这可是死罪!既然他愿意当老五的替死鬼,那就只好先让他去和他那死鬼哥哥作伴了!”

万俟松沉吟道:“管公公,如今城内一片大乱,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是不是老朽先保着公公出城,暂避一时?”

管宁尖声笑道:“乱了好啊,越乱咱家越高兴!最好这些兵油子们折腾的动静再大些,干出点打家劫舍、奸污妇女的事来。到时候,咱们就把帐全记到老五和左光先的头上!如果要是再发生哗变或是火并,那就更好了,连孙承宗那个老家伙,也可以一块儿收拾了!

“至于出城嘛,咱家觉得不必!”管宁学着他干爹魏忠贤的样子,不停地摸那光溜溜的下巴,“一则咱们不在通州府衙,也不在通州卫衙门,而是在这梦红楼里。他老五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知道咱家在这里?二则,这不是还有万俟掌门您么?有您在此坐镇,谁闯进来,算谁倒霉!”

二人正在谈话,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闯进一名东厂番子。

管宁大怒道:“没有规矩的东西!谁让你闯进来的!”

那名番子赶紧跪倒禀道:“禀监军大人,大事不好!”

“能有个屁的大事!难道建虏还能打到这里来?”管宁撇撇嘴道。

“不是,信王与前军主将左光先率军把这里包围了!”番子慌慌张张地道。

“什么!”管宁与万俟松全都大惊失色,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管宁紧张得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他…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想干什么?竟敢如此大胆?!”

管宁话音未落,朱由检已领着左光先、戚美凤、王文彬,以及几十名戚家军,大踏步走进梦红楼的大厅,哈哈大笑道:“原来监军大人在这里,倒让本王好找!若不是东厂的柴公公引路,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监军大人能有这种雅兴啊!”

管宁见朱由检全身披挂,身后的将士也是杀气腾腾,心中发慌,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就想跪下。

万俟松见状,在他身旁轻轻一拉,用眼神示意。

管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文华殿或信王府的总管太监,不再是朱由检的奴才,而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了。此刻又有万俟松保护,他也强自稳下心神,干笑一声道:“原来是信王千岁!咱家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嬉皮笑脸地道:“监军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梦红楼,本王曾经来过一次。这次故地重游,本想鸳梦重温,没成想找不到美人,倒遇见了监军大人。岂不闻诗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监军大人不在府衙坐镇,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门口的几十名戚家军再也忍耐不住,全都捧腹大笑起来。大厅内的东厂番子想大笑却又不敢,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左光先、戚美凤等人也不禁莞尔,心想李后主的绝妙好词,从这位的嘴里出来,怎么就变了味!

俗话说得好: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朱由检这段话也太损了点,比当着和尚骂秃子还刻薄。

管宁本来还心中胆怯,闻听此言也脸上变色,强压怒火道:“府衙是督师大人行署,本监军怎好鸠占鹊巢?而且本监军体恤诸路勤王兵马一路劳顿,也不愿意跟他们抢地方。像通州卫、各家客栈等房舍,就让给他们居住,本监军只好委屈一下,到这里暂且歇脚。”

“哦?监军大人还知道勤王兵马一路劳顿?”朱由检冷笑道,“既如此,为何单单不让前军进城?”

“原来信王千岁是替前军兴师问罪来了!”管宁把脖子一梗,强硬地道,“王爷您既来过通州,应该知道,这通州城一共才有多大?六万多勤王兵马全都挤进来,有没有地方住?

“督师孙承宗前往蓟州视察,本监军只好权宜安排,让前军先在城外扎营警戒。待另外几路兵马补充完粮草,开拔之后,他们不就能入城了么。左光先!你不遵将令,煽动信王来与本监军闹事,该当何罪!”

左光先全身一颤,刚想跪倒辩解,朱由检一把拉住他道:“原来这不是督师大人的安排,而是监军大人自作主张,怪不得这么*蛋!前军先至,理应先入城才对。就算不让入城,最起码你也应该提供粮草,不能让大军在城外吃风喝烟吧!监军大人如此不闻不问,前军将士怨声载道!若军中鼓噪甚至哗变,你老人家能担得起这责任?!”

管宁把双手一摊,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本监军也想为前军提供粮草,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王爷您看!”

说着,管宁从桌上拿起一本账簿,一边假作毕恭毕敬地递给朱由检,一边为难地道:“这是今日发放粮草和火器弹药的记录。这天寒地冻的,江南的粮食运不过来,通州城内的粮库一共才有三十万石。孙督师昨日已往山海关和蓟州运出十万石,还剩下二十万石。勤王兵马一来,中、左、右、后四军,各分了五万石,如今粮库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王爷让本监军去哪里找粮草发给前军?”

“已经没粮食了?”朱由检翻了翻账簿,急问道。

“对啊,没了!”管宁皮笑肉不笑地道。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突然指着管宁的鼻子大骂道:“管宁,我*大爷!有他妈你这么干事的么!不行,你马上让其他几路人马各匀出一些粮食,分给前军!”

“王爷请勿口出污言秽语!”管宁也恼了,阴恻恻地道,“粮食本监军已经发放完毕,剩下的事就不归咱家管了。您若想要粮,尽管问各路主将要去。但本监军恐怕那些丘八可都是些贪财之辈,粮食已经进了他们的嘴,想再抠出来,难呐!”

“你…你给我等着!”朱由检气呼呼地道,“各路主将现在何处?马上把他们给我找来!”

管宁把脸一沉道:“王爷,您可别忘了,您只是代天子出征,可没有统兵之权!如今孙督师不在,通州城中各路人马,都得受本监军节制!各路人马已分驻于城中,主将各负其责,没有本监军的命令,谁敢擅动,即是死罪!”

“好你个管宁!”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来人,给本王把他拿下!”

他本想着一声令下,左光先、王文彬等人就会一拥而上,将管宁先揍个半死,再抢过他的兵符令箭。可扭头一看,众人全都面有怯意,一个劲地往后退,竟无一个敢上前者。

而一直静静地立在管宁身后的万俟松,此时上前一步,虎视全场,双目精芒四射。

左光先、戚美凤等人立即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迫了过来,才知道有宗师级的高手在此,更不敢轻举妄动。

管宁见状大笑道:“王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咱家知道您是在开玩笑,不过时候已经不早,王爷也该找个地方安歇了。来人啊,送王爷出去!”

朱由检见管宁要把自己撵出去,真的急了眼,上前一把揪住管宁的脖领子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管宁见朱由检瞪着双眼,抡着拳头,吓得脸色苍白,连声尖叫:“王爷,您还要殴打本监军不成?”

“我就揍你,怎么了?”朱由检气急败坏地喊着,但见一旁的万俟松冷冷地盯着自己,又不敢真的下手。

正在此时,楼外一人大踏步闯进来,声如洪钟地道:“督师孙承宗在此,都给我住手!”

第一百零五章 一路小心

孙承宗的突然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管宁趁机挣脱了朱由检,悻悻地道:“孙督师,您不是赶往蓟州视察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几路人马都快要火并了,老夫哪还有心视察!”孙承宗苦笑道。

原来他虽然心系前线战局,昨日只在通州待了片刻,便追着梁永烈的前锋部队赶往蓟州。然而他到底对管宁这个监军不放心,生怕他胡乱指挥,惹出什么乱子,故而在城内也留下心腹,监视各路人马的动静。

今日午后,孙承宗已经快赶到蓟州,正在一个小村子里打尖,心腹突然飞骑赶来,将管宁不让前军进城的事向他详细报告了。孙承宗就知道要出事,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等赶到通州城下之时,朱由检早已率领前军冲入城中了。

孙承宗急得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心想这可是在京畿之地,若发生兵变,导致勤王兵瓦解,自己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连忙打马入城,一边沿途安抚前军士卒,一边打听管宁和朱由检的下落。

好在前军士卒被朱由检施计放入城内,虽然食宿还没有着落,总好过在城外的冰天雪地中挨冻,因此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倒还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孙承宗心中稍定,终于在梦红楼中找到了朱由检和管宁。他一进大厅,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两人分开道:“殿下,管公公!你们二人身居高位,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你们呢!似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

朱由检本来揪住了管宁却又不敢揍,正在骑虎难下,孙承宗这一来,他正好有了台阶,当即松了手,气哼哼地道:“若不是看在督师大人面上,本王非把你揍得连你妈妈都不认识!”

孙承宗见朱由检言语举止粗俗不堪,心中大不以为然,忙问起二人争执的缘由。

朱由检和管宁二人忙争着向孙承宗告状,一个说对方故意歧视前军,存心害人;一个说前军不遵将令,图谋不轨。

孙承宗耐着性子听完,已明白了个大概。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管宁乃是魏忠贤的心腹,此次出任监军,基本上就是给自己来捣乱的。

而自己身为东林党人,深受魏忠贤的猜忌。此次魏忠贤大举迫害东林党人,只因自己是天启的启蒙老师,才免遭大难。他此次统军出征山海关,一方面是忧心辽东危局,另一方面,也有远离京师避祸的想法。

此次的事件,摆明了就是管宁处事不公,故意整治前军,其实就是整治前军的主将左光先,因为左光先的哥哥左光斗是东林党人。

孙承宗虽对这种为一己私利,将军中大事视为儿戏的做法感到极为愤怒,却也不愿意与管宁撕破脸皮。因为说到底,管宁是监军,在理论上还凌驾于自己之上。而且得罪他就等于得罪魏忠贤,在这个节骨眼,孙承宗也不想再去刺激阉党。

而且,他对朱由检斩关闯城的做法也大有意见。若真因此引发火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孙承宗微微一笑道:“殿下,管公公,其实你们二位都是为我大明将士着想,只不过出发点不同。管公公统揽全局,考虑欠妥之处是有的,但绝非故意刁难前军将士,对吧,管公公?”

管宁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督师大人明察秋毫,咱家佩服!”

见朱由检气得变了脸色,孙承宗又不疾不徐地道:“但殿下能想士卒之所想,急士卒之所急,亦属难得,只是行事稍微鲁莽了些。既然前军已经进了城,与其在此争论谁对谁错,还不如抓紧时间安排大军食宿,二位以为如何?”

朱由检见孙承宗是和稀泥的态度,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小声嘟囔道:“本王也忙得很,只要前军将士食宿有着落,谁有空搭理这个死太监!”

管宁气得翻着白眼道:“孙督师您看,王爷也欺人太甚了!”

孙承宗只得劝解道:“好了殿下,这青楼乃是藏污纳垢之地,您金枝玉叶,岂能在此久留?来来来,且虽老夫到府衙中安歇,前军之事,就让老夫来料理吧!”

朱由检知道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魏忠贤都不敢把他怎么样,当然也得给他个面子,当即笑道:“有督师大人主持,本王自然放心。”

孙承宗好不容易把朱由检哄出梦红楼,今夜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众人来到楼外,左光先、王文彬等人对朱由检施礼道:“多谢殿下为前军将士斡旋!末将等还要返回军中安排各种事宜,就此恭送殿下!”

朱由检一边与左光先道别,一边回想着今天的经历,不由得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眼看着都要亡国了,魏忠贤竟还拿军队作为党争的棋子,完全不把战争的胜败放在心上!照此下去,此次的山海关之旅,恐怕是要惨淡收场!

刚刚转过街角,戚美凤心头突生警兆,冲着一个黑暗的角落厉叱道:“什么人!”

还没等朱由检反应过来,一道寒光冲着他激射而出。

戚美凤眼疾手快,挥剑砍去,只听“铮”的一声,那东西被击落在地。再看那角落时,只见黑影一闪,来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去搜捕刺客!”戚美凤见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大声斥责戚家军的士卒。

可众军士将几条街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挨门挨户地查找了一番,除了惊慌失措的老百姓,什么也没查到。

“别查了,肯定跑远了!”朱由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弯腰将被戚美凤击落的物事捡起来,突然“咦”了一声。

戚美凤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精光闪闪的银手镯,手镯上系着一根细绳,细绳上穿着一个小纸包。

朱由检打开小纸包,里面字条上的字迹露了出来,只有“一路小心”四个字。

戚美凤恍然大悟道:“刚才的来人不是刺客,而是在提醒殿下要小心。故此他使用银手镯,即使打中了殿下,也不会造成伤害。”

朱由检疑惑地道:“一路小心?小心什么呢?”

戚美凤也摇头道:“可能是提醒殿下,要小心刺客?或者是到了战场之上,小心敌人?不过殿下放心,末将自会小心在意,绝不会让殿下受到伤害!”

朱由检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不多时,众人赶到通州府衙。此时府衙已改为督师的临时行署,一名中军官早得到孙承宗的指令,将朱由检等人迎入府衙中道:“督师大人已有安排,殿下与随行人员请到后院安歇。可戚千户,您的五百名军士,行署内可没地方安置。这周围还有些民房,我看可以暂时征用…”

戚美凤自从进了行署,见此处虽相当于孙承宗的中军大帐,防务却布置得松松垮垮,心中大不以为然。此时听中军官如此说,当即摇头道:“大人,不必了。督师大人给末将的命令即是保护殿下,末将与将士们怎敢离开殿下半步?我们就在后院休息,没房子也没关系!”

中军官拗不过他,只得将众人引至后院。

这后院共有五间卧房。戚美凤立即做出安排,朱由检住最中间的卧房,左边一间住那些随行的太监,其余三间则让戚家军轮流入内休息。

她又安排人手轮流值夜,将后院的所有出口以及墙头之上,都命人严密看守。

朱由检见所有值夜的士兵均是刀剑出鞘,背负弓箭,不禁笑道:“美凤,这里是督师行署,刺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罢,何必这么紧张!”

戚美凤却道:“末将职责所在,无论在哪里,也不敢稍有松懈。”

“我看大伙儿都是用刀剑或弓箭,因何不用鸟铳?那不是威力更大么?”朱由检又问道。

戚美凤解释道:“此处并非战场,若真有刺客想行刺殿下,绝不会大张旗鼓地往上冲,而只会选些武艺高强者突施偷袭。鸟铳需要引燃火药方能击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还不如普通的刀剑和弓箭。”

朱由检心中暗叹,要是自己穿越的时候,带过来一支半自动冲锋枪就好了!哪怕来把左轮手枪也行啊!眼下自己倒是有汤若望送给自己的一支燧发手枪,不用火绳引燃,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最先进的了。但它仍需打一枪装填一次,不能做到连发。

要是有了能连发的枪,什么武林高手,哥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了卧房,见房内只有一张大床,此外再无别物。

朱由检白天骑了一天的马,晚上又冲进通州城与管宁争执,此时放松下来,才觉得腰酸背痛,骨头如同散架一般。

他刚一头栽倒在床上,突见窗棂上映出一个熟悉的秀美身形。

“美凤,是你么?”

“殿下请安歇,末将就在此守护殿下!”戚美凤的声音飘了进来,铿锵中又带着甜美,引人遐思。

第一百零六章 走马赋诗

朱由检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被戚美凤从窗外轻轻唤醒。他揉了揉肿得像金鱼一般的肉眼泡,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呵欠问道:“美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殿下,现在已近午时。”戚美凤恭谨地答道。

“什么?”朱由检慌得一骨碌爬起来,“都快到中午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

戚美凤微微一笑道:“末将听殿下睡得十分深沉,不敢惊扰。殿下可收拾好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忙将昨夜“排毒”用过的草纸藏到床下,又匆匆穿上衣服,尴尬地道:“好了,好了!”

戚美凤双颊桃红地推门进来,躬身施礼道:“殿下,督师大人求见,正在前堂等候呢!”

朱由检不知道孙承宗找自己有何事,赶紧向外就走。一出院子,见几百名戚家军早就整装待发,更觉惭愧,忙问戚美凤道:“大伙儿早都起来了?吃过早饭没有?”

戚美凤笑道:“我戚家军治军严格,不论寒暑,辰时二刻必须起床。大家早已用过早饭,督师大人安排得很妥当,一下拨付了半个月的粮草,还有肉吃呢!”

“昨夜有什么动静没有?”朱由检还惦记着那个神秘的身影,以及那张写着“一路小心”的字条。

戚美凤皱了皱眉道:“昨夜末将除了在督师行署内警戒,又在行署外加派了六个暗哨和一队移动哨。可是这一夜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朱由检听了心中稍定,可又总觉得那个身影看起来有点眼熟,感觉不像是在提醒自己,倒像是不怀好意。

二人说着来到前堂,见孙承宗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拄腮,打起了瞌睡,显然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朱由检忙上前笑道:“有劳督师大人久等!”

孙承宗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道:“殿下来了!老夫有失仪容,还望殿下恕罪!”

朱由检见他精神略显委顿,双眼熬得通红,眼中布满血丝,嗓音也十分暗哑,惊讶地问道:“督师大人,昨夜您没有休息好么?”

“老夫哪还有心情休息!”孙承宗苦笑着道,“昨夜殿下与管公公吵了一架,管公公气不过,连夜赶奔蓟州去了,给老夫留下个烂摊子!”

二人落座详谈,朱由检这才知道:昨夜自己走后,管宁对孙承宗和稀泥的做法十分不满,大吵大闹了半个多时辰,非要惩治前军的左光先等人不可。

孙承宗见他一味胡搅蛮缠,也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愤然作色道:“阵前换将,向来是军中大忌!左光先乃是一员骁将,选他做前军主将,也是老夫的主意。就算他细节处有些不谨,那也是为了让前军将士能尽快得到休整,这正是为大将者第一要务!老夫不同意现在处罚左光先,若监军大人非要处罚,就连老夫也一并罚了吧!”

管宁登时目瞪口呆。想那孙承宗身为帝师,深受皇帝信任,就连魏忠贤本人都惧他三分。他一个魏忠贤的狗腿子,哪有底气和孙承宗叫板?

见管宁被自己震住,孙承宗又苦口婆心地道:“管公公,如今大敌当前,咱们为人臣的,当为君父分忧,同仇敌忾,劲往一处使。若到了前线,左光先不肯奋力杀敌,不用管公公发话,老夫第一个就饶不了他!管公公还当以大局为重,督促全军,尽快赶到山海关为是。”

管宁见孙承宗给自己个台阶,知道再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只得答应不再与左光先计较。可他又嫌朱由检不把他这个总监军放在眼里,还假意要返回京师,撂挑子不干了。

管宁是敕封监军,名义上也代表着皇帝,他要走了那还了得?孙承宗只好又是一阵苦劝,管宁这才勉强妥协,条件是这一路上他不再见朱由检,省得又让他揪脖领子。

孙承宗为顾全大局,只得点头同意。二人商议的结果,管宁率左军、右军先赴蓟州,孙承宗统领前军、中军和后军随后进发。至于朱由检,就还让他在后面慢慢晃悠吧,反正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管宁天不明已率先头部队出发,此时都快到蓟州了。

朱由检一想自己反正也确实是个摆设,军务如何安排,自己是插不上嘴的,也只得点头称善,心想至少用不着和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置气了。

孙承宗又道:“殿下,前方军情紧急,老夫本想顺路视察蓟州一带防务,如今是没有时间了。咱们一路同行到蓟州之后,老夫带大军走玉田、丰润、滦州、永平的南线,请殿下走遵化、迁安的北线,代老夫视察这两处,您看如何?”

朱由检心想自己单走一路,少了这老头子的约束,还能自由一些。又有戚美凤和她的戚家军相伴,倒也不怕寂寞,当即满口应允。

此时大军已经补充完粮草辎重,也该启程了。这次朱由检却不愿再乘车仗,而是骑马和孙承宗并辔而行,一起出了通州城,望蓟州进发。

蓟州距通州二百余里,比京师到通州可远多了。诸路军马又携带了不少粮草和辎重,行军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偏偏天公不作美,刚出通州城不远,天空又飘起雪花。

孙承宗掐算着日子,心中暗暗焦急,生怕自己还没赶到山海关,后金军队就先将关口攻破了。

但他看到护卫朱由检的这五百名戚家军,虽然也以步兵为主,且携带的辎重更多,走起路来却是雄赳赳气昂昂,与其他明军那种叫苦连天、能拖就拖的态度截然不同。

孙承宗不禁赞道:“不愧是我朝名将戚继光带出来的队伍!若我大明的将士均能如此,何愁建虏不灭!戚千户治军严谨,颇有先祖风范!”

戚美凤听见孙承宗夸赞,忙谦虚地道:“督师大人谬赞了。先曾祖清剿倭寇,斩首十余万级;后出镇蓟门,使得蒙古人再不敢觊觎中原。末将何德何能,迄今寸功未立,岂敢与先曾祖相提并论?”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戚千户不必过谦!眼下九边不宁,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有的是功劳等着你去立!”孙承宗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戚千户麾下兵马士气如此高昂,可有什么秘诀么?”

戚美凤恭谨地答道:“军中士气,一靠粮草充足,军械齐备,军饷准时足额发放,如此将士方能无后顾之忧;二靠实战锤炼,胜绩越多,士兵越自信,上阵之时也就越加勇猛。而这第三点,末将以为最为要紧,就是平时反复向士兵言讲,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

朱由检听得认真,见戚家军居然懂得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也不禁暗暗称奇。

孙承宗也眼前一亮,高声问道:“戚家军的将士们,你们是为何而战?”

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齐声吼道:“同心协力,救国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说得好!”孙承宗激动地在马上一拍大腿,“老夫等着看你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戚千户,戚家军行军之时,可有些军歌以壮声势?”

“将士们!唱个《满江红》,让督师大人听一听!”戚美凤自豪地道。

五百名士卒得令,在夹杂着大片雪花的寒风中,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边唱起了岳飞的千古名作:“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雄浑的歌声久久在雪原中飘荡,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一曲唱罢,孙承宗抚掌大笑道:“唱得好!殿下,岳少保这阙《满江红》,您可曾读过?”

朱由检本来也沉浸在这悲壮的气氛中,闻听此言却老大不高兴。敢情孙承宗还是觉得自己不学无术。在前世,只要是中国人,就连小学生都会背这首词,这老孙头也太把人看扁啦!

他胸中来气,故意笑道:“督师大人,这首《满江红》好是好,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哪里来的潇潇细雨?我这里还有一首词,倒与眼前的景致更为契合,督师大人想不想听?”

孙承宗倒真没想到,这信王朱由检平时言语粗鄙,居然还喜欢附庸风雅,当即忍着笑道:“老夫洗耳恭听!”

朱由检微微一笑,即于马上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货将老人家的《沁园春?雪》吟诵完毕,得意洋洋地看着孙承宗。

哪知孙承宗在马上呆了半晌,突然“扑通”一声,翻身落马!

第一百零七章 密商诡计

孙承宗突然坠马,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朱由检赶紧甩镫离鞍,下马将孙承宗从地上扶起,关切地道:“督师大人,没摔坏吧?您这是怎么了?”

孙承宗颤抖着双唇,眼中放出异彩,直勾勾地盯着朱由检道:“殿下,方才这首词,是您所作?”

朱由检就是再不要脸,也绝不敢把老人家的千古名篇据为己有啊!况且这首词中“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字眼,在老人家而言是无比贴切,但在这个时代,自己又是这种身份,说出来可有有点犯忌了。

他赶紧正色道:“我哪写得出!信王府中藏有许多古书,其中一卷上有这么一首,作者为毛润之。”

孙承宗先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又转为狂喜,连声道:“好词,绝妙好词!此词意境恢宏磅礴,气吞山河,实乃老夫所见之古今第一强音,比苏学士的《念奴娇》更胜一筹!却不知这毛润之是哪朝的古人,老夫竟没听说过!”

朱由检口中应付道:“那古书残缺不全,我也不得而知。”心中却暗想,你老孙头要想见老人家,还得往后穿越三百年!

孙承宗略显惆怅,良久才道:“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珍贵的藏书。若辽东战事顺利,他日返京之时,老夫可否到府上一观?”

朱由检慌张地道:“啊…行,没问题!”腹中却打起了小鼓,心想自己的收藏除了金银财宝,就是那些黄色图片了,真要是让孙承宗看见,还不得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

正当朱由检与孙承宗在马上冒雪行进之时,二百里外的蓟州城内,管宁与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正坐在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中,啜着热气腾腾的香茶,进行秘密的商议。

这涂忠年纪约在四十多岁,过去一直在宫中的惜薪司当差。他在宫中从最底层的小太监做起,熬了二十多年,由于没有门路,混得很是不如意。

后来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他与尚膳监少监管宁结识,这才开始平步青云。

靠着大笔的行贿与拼命的巴结,他与管宁成了好友。又经过管宁的引荐,拜入魏忠贤的门下。由于他既听话又会来事,很得魏忠贤的赏识。半年之前,魏忠贤大笔一挥,竟将他直接调任蓟州,成了大明九边之一的蓟州镇的镇守太监。

因此,管宁可以说是涂忠的大恩人。此次管宁出任勤王兵马总监军,行经蓟州,涂忠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以最高的规格接待管宁。

但管宁却不领情,只寒暄数句,即挥退众人,神秘地道:“老涂,旁的话先不说了。这是厂督给你的密令!”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小粒冰糖样的东西,交到涂忠手中。

涂忠毕恭毕敬地接过来,见是一颗蜡丸,也知道事关重大。

蜡丸这种东西,是这个时代传递保密信息才用得到的。制作时,先在不怕烫的油纸上,用特制的墨汁写上信息的内容,将其塞入一个小球状的容器中,再往这个容器里灌蜡汁。当蜡汁冷却凝固后,剥去外面的容器,一枚光滑且不透明的蜡丸就制成了。

蜡丸比起书信来,体积要小了许多,携带更加方便隐秘。万一遇到严密搜查,携带蜡丸之人可以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而且,若想看这种蜡丸里隐藏的信息,就只有掰开蜡丸。掰开的蜡丸自然无法复原,有效地防止了信息在传输途中泄密的问题。

那字条上的字迹,遇到空气后也会迅速氧化,变得模糊不清,因此也只能看一次。

涂忠向厅外扫视了一眼,确信无人偷窥,才小心翼翼地将蜡丸掰开,展开用油纸制成的字条,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涂忠看罢字条,脑门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赶紧将字条连同蜡丸,就着旁边烧得正旺的一支大红烛点燃,直至化为灰烬。然而由于紧张,他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一不小心,将一滴蜡泪滴到了手上,立时烫得瓷牙咧嘴。

管宁在一旁冷眼观看,此时不禁微微一笑道:“老涂,慌什么!都记住了没有?”

“记…记住了!”涂忠颤声答道。

“我说老涂哇,你不会是不敢做吧?”管宁阴阴地一笑,“这可是厂督的意思,你怕个鸟!难不成你还对厂督的命令有意见?”

涂忠浑身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道:“不不不,咱家哪敢不听从厂督大人的命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但说无妨!”管宁将脸凑近涂忠,语气中透出威压。

涂忠犹豫了片刻,终于胆怯地道:“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事一旦事机不密,泄露了出去,那咱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那你做得干净点不就行了?”管宁不以为然地笑道,“厂督不是都教给你怎么做了么,你只管照着去做!咱家还给你透个底,这件事厂督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做成。即使你这没弄成,咱们还有别的准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涂忠这才松了口气道:“有管公公这句话,咱家就放心大胆地去干了!管公公请放心,咱家来蓟州虽只有半年,该搭的线都搭上了!只要咱家派人递个口信,您就瞧好吧!”

管宁哈哈大笑道:“咱家没出京师的时候就跟厂督大人说了,老涂这人办事踏实用心,再难的事,交给他办准没错!事成之后,你就等着高升吧!说,你想去哪?尚膳监还是司礼监?到时候我在厂督大人面前再给你美言几句,包管趁了你的心意!”

涂忠也得意地笑道:“那咱家就先谢过管公公了!不过说实话,自打从宫里出来,咱家还是觉得在外面好,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山高皇帝远!要真能再往上走一步,咱家倒想换到江南去。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家还真想去领教领教!”

两个太监乐了一阵,管宁似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道:“差点忘了,咱家要派几个人出关往北边去,你还得安排安排。”

涂忠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北边?北边可是蒙古人的地盘,去那边能干什么?”

管宁本来还是笑吟吟的,闻听此言却突然变了颜色,阴恻恻地道:“老涂,不该打听的事情,你就不要打听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反而给自己惹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看着管宁那可怕的面孔,在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中,涂忠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声道:“管公公说的是!安排个把人出关,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前一阵辽东大败,弄得蓟州这边也紧张了起来。蓟辽总督阎鸣泰刚来,新官上任总要来个三把火,我怕他那里不好通融啊!”

“阎鸣泰那里你不用担心。”管宁笑道,“待会儿他还要请咱家去总督府,咱家亲自和他打声招呼不就完了?他也是厂督的人!不过他毕竟是文官,和咱们的身份不一样。有的事,咱家只敢和你老涂交底!”

正事谈完,管宁起身就往外走。涂忠忙道:“管公公,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千万得多盘桓两日!咱家早都准备好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您要走了,岂不是白准备了?”

管宁轻轻咬了咬牙道:“这次顾不上了。你那套把戏,就留给那个人吧。让他上路之前,再好好地享受享受!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防备之心了,你也更好下手!”

两个心怀鬼胎的太监在蓟州密议,百里之外的朱由检却全然不知。连续两天,他与孙承宗的大队人马一路向东偏北行军,地势也渐渐从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逐渐过渡到了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

第二天下午,刚过三河镇不久,前面望见一座小村落,村北即是白雪皑皑、莽莽苍苍的大山。

孙承宗这两天对戚美凤颇为赏识,有意考较她:“戚千户,你可知此地何名?”

戚美凤在马上一抱拳,恭谨地答道:“回督师大人,此地名为段甲岭。过了段甲岭,再往前不远即是蓟州了。”

朱由检奇道:“美凤,你来过这里么?”

戚美凤笑道:“回殿下,末将虽未来过这里,但先曾祖却曾在此地驻兵,并将蓟州各地山川形势绘成地图。末将也是从地图上得知这段甲岭的,地图上还记载着,山上有一座道观,香火颇盛呢!”

众人遥望山上,果然有一座红墙灰瓦的建筑,其上还有袅袅飘起的香烟。孙承宗虽然上了年纪,目力却是极佳,对朱由检笑道:“殿下看见了么?那匾额上写的是‘冲虚观’三个字。”

朱由检极目远眺,却根本看不清楚,心中暗自惭愧。没想到在前世只顾玩电脑游戏、看光盘太多,视力大受影响,穿越过来,还不如一个老头子眼神好使!

孙承宗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尴尬,兴致勃勃地道:“此观名为‘冲虚’,当从列子所著的《冲虚经》而得名。殿下读过没有?”

朱由检尴尬地摇了摇头。戚美凤却看出他的窘态,微笑着接口道:“末将不懂道家经典,只知道《孙子兵法》有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

孙承宗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也不要停歇,来个‘冲其虚’,直奔蓟州吧!”

第一百零八章 蓟州古城

众人打马狂奔,傍晚时分,蓟州古城那雄伟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朱由检的眼前。

朱由检在前世上学之时,其他学科只求及格,唯独对地理情有独钟。他知道蓟州即是以后的天津蓟县,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县城罢了。他想不通为何在这个时代,蓟州竟是如此重要呢?

孙承宗的一番话,正好回答了他的疑惑:“蓟州古称渔阳,自周召公奭在此建都立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此地为京辅要镇,左扼山海,右控居庸,背连古北,距东西南各四百余里。而蓟州当其冲,枕山带河,重关复阻,第为应援,以翼蔽畿辅,雄甲他镇。

“我大明北疆与蒙元接壤,为防御北方各部的侵袭,自西向东,设有甘肃、宁夏、固原、延绥、山西、大同、宣府、蓟州、辽东九镇,蓟州即是其中之一。因这后四镇拱卫京师,尤其重要,又增设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总揽四镇防务。这蓟辽总督府,也设在蓟州。”

二人一边谈话,一边降低速度,缓辔而行。而此时,蓟州城也城门大开,接应勤王兵马入城的队列从城中开出,远远地迎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皆是本地官员和驻军守将,为首的自然是新任蓟辽总督阎鸣泰和蓟州镇守太监涂忠。

孙承宗与迎接的众官员一一寒暄,却没看到管宁,诧异地问道:“怎么不见监军大人?”

阎鸣泰赔笑道:“回督师大人的话,管公公昨日已启程去山海关了。”

他能出任蓟辽总督,正是孙承宗的大力保荐起了作用。因此他对孙承宗是奉若神明,有问必答。

孙承宗微微一皱眉,心想这管宁倒挺积极,希望他不要又给自己添什么乱子才好!又想这阎鸣泰素有贤名,怎么现在竟成了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

朱由检谁也不认识,别人对他也是敬而远之,只参拜一下,仍去簇拥着孙承宗嘘寒问暖。他感到十分无聊,只好端详起蓟州的城墙来。

此时,一名年约三十、身材矮小、面色黝黑、翻鼻阔口的官员走上前来,先对朱由检躬身一揖,然后道:“殿下可是在观察蓟州的城墙?”

朱由检见有人主动与自己搭讪,倒有些意外,只是“嗯”了一声。

此人却如数家珍地道:“古蓟州城墙是以土垒成。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对城墙屡次翻修,如今已经全部换成了砖石结构,防御能力大为增强。如今,蓟州城墙周长九里又三十步,连女墙高三丈五尺,垛口二千零四十个。东有威远门,南有平津门,西有拱极门。还有角楼四座,更铺三十二所,护城河深六尺,阔五丈。真京东之雄关也!”

此时孙承宗正好在众官员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听此人说完,以赏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位大人尊姓大名,现官居何职?”

那人慌忙对孙承宗施礼道:“卑职兵部职方司主事袁崇焕,见过督师大人!”

“袁崇焕?!”朱由检失声叫道。

他虽然历史知识贫乏,但袁崇焕的大名,他还是如雷贯耳。而且他对这位颇具争议的历史人物的认识,还是来自金庸老先生的《碧血剑》。

以他所了解的历史,这位袁崇焕在不久的将来将会青云直上,先后出任辽东巡抚、兵部尚书、蓟辽督师,位极人臣。他修筑关宁防线,统率关宁铁骑,屡败后金劲旅。

然而由于皇太极绕过山海关直抵京师,酿成“己巳之变”,袁崇焕被已经升级为皇帝的朱由检以“谋叛欺君”的罪名凌迟处死。

可是眼下,袁崇焕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而且是刚从福建邵武知县转任而来,几乎无人知道他的名字。见朱由检那震惊的模样,袁崇焕也诧异地问道:“怎么,殿下竟听说过卑职的名字?”

朱由检这才从震惊中恢复常态,尴尬地笑道:“额…听没听说过,本王记不清了…”

孙承宗却问道:“袁主事,你不在兵部衙门当差,到蓟州做甚?”

袁崇焕慨然道:“回督师大人,卑职在福建时,已颇关心辽东战事。此次进京述职,正赶上广宁之败,京师之内人心惶惶,竟有些官员和富户怕京师遭到攻击,计议南逃。崇焕虽驽钝,但食君禄当为君分忧,岂能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后得授兵部主事,故单骑出京巡视边关,惟思为朝廷寻觅破虏良策。不意与殿下和督师大人在此相遇。”

孙承宗心中暗暗称奇,心想其他的官员一听说打仗,立即躲得远远的,避之不及。更有些高官,皇帝已经连连下旨派其出任,由于贪生怕死,宁肯抗旨丢官,也绝不敢上前线。而这位袁崇焕虽然官微言轻,且相貌丑陋,却敢主动来边关巡视,单是这份胆气,已是颇为难得。

众人寒暄着进了城,阎鸣泰先将孙承宗和朱由检引至蓟辽总督府。

孙承宗甫一坐下便问:“阎总督,如今蓟州防务情况如何?北面蒙古诸部有何动静?”

阎鸣泰满面笑容道:“督师大人,卑职自上任以来,蓟州镇倒是风平浪静。蓟北多山,山路崎岖,马匹难行。蒙古诸部以骑兵为主,在草原、平原上可纵横驰骋,但到了这里则无用武之地。卑职又以重兵把守遵化、迁安等边关,蓟州当可高枕无忧。

“至于关外地区,蓟州北面主要有蒙古三部,由南向北分别为朵颜部、插汉部和喀尔喀部。这三部势力犬牙交错,矛盾重重,时常为争抢牧场而互相争斗。即或偶有犯境,亦不足为患。”

孙承宗不满地追问道:“什么叫‘偶有犯境亦不足为患’?若其犯境,阎大人如何应对?”

“卑职以为,蒙古诸部以游牧为业,逐水草而居,之所以会犯我边界,只是为了抢掠财物。”阎鸣泰拈着短须,得意洋洋地道,“朝廷陈重兵于边关,然仍不能阻其入寇,何也?只因他们饿得难受,不来抢掠就要灭族!”

朱由检听着听着,只觉得这阎鸣泰竟似为蒙古入侵找借口,感到十分不爽。他心想,如果按照这种逻辑,只要吃不上饭,就可以正大光明、毫不羞愧地去抢劫别人,这不就是丛林法则,谁更凶猛谁就可以吃其他的动物么?

他这一不爽,脸上顿时带出了鄙夷的神色。

孙承宗也颇不以为然,但他的城府比朱由检深得多,只是不露声色地继续静听。

阎鸣泰却浑然不觉,继续摇头晃脑地道:“卑职以为,朝廷与其靡费钱粮,疲兵伤民,不如以抚代剿,给这些部落些许好处。这些化外之人性情粗疏,本无非分之想。只要吃饱喝足,他们也就不会再袭扰我大明了。算下来,这可比屯兵进剿要划算得多!”

孙承宗实在听不下去,又不好当面驳斥阎鸣泰,只得匆匆起身道:“老夫还要安排诸路勤王兵马的食宿,就不多叨扰了!”

他这一告辞,朱由检也赶紧跟着告辞,他真是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稀包软蛋了。

出了蓟辽总督府,镇守太监涂忠盛情邀请孙承宗和朱由检去他那里做客。孙承宗哪有心情,大袖一挥道:“老夫有军务在身,还是殿下去吧!”

朱由检无法,只得跟着涂忠来到了不远处的镇守太监府。

二人进了府,分宾主落座之后,涂忠着人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谄笑着对朱由检道:“王爷一路辛苦,请先品一品这茗香茶,解解劳乏。”

朱由检掀开盖碗品了一口,惊喜地道:“好茶!是不是毛尖茶?”

“殿下果然是品茶高手!”涂忠赞道,“此茶不是一般的毛尖,而是极品口唇贡茶,又称**茶!”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茶叶只有茶香,这**从何而来?”

涂忠讨好地道:“殿下有所不知。此茶产于贵州都匀,此地云镇山头,远看轻云密布,茶香蝶舞,似如翠竹苍松。那茶树多生于溪涧峡谷两旁,人迹罕至,采摘转运难度极大,是以外界知道得不多。”

“而最珍奇的,则是此茶的制作方法。”涂忠神秘兮兮地道,“采茶之时,只用年纪在十六岁以下,容貌姣好、未经人事,且必须是体态丰满的布依族少女,于清晨时分以口唇采摘带露之茶。采下茶叶之后,再将茶叶置于少女的前胸之上,用那两团物事揉搓,靠体温进行初次烘培。如此,则茶中带有**,冲出来之后香气浓郁,滋味清爽,汤色明澈,品质润秀。殿下请看那茶芽,皆是因为经过少女的反复揉搓,才如此细尖!”

朱由检听得哈喇子都快流了一地,心驰神往地道:“此茶虽好,要是饮茶时有那采茶的少女陪伴着,就更好了,嘿嘿嘿嘿。”

涂忠见朱由检果然如管宁所说,十分好色,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连连拍头道:“殿下说的是,奴才怎么没想到这一节!不过,这蓟州城中虽无采茶女,却有绝色歌姬,要不要为殿下舞上一曲,聊以助兴?”

第一百零九章 雪中情

朱由检被涂忠大灌**汤,一时心猿意马,只想快点见识那“绝色歌姬”到底有多**。

但他用眼神的余光一撇,见戚美凤正沉着俏脸,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显得极不高兴。

这货心头一颤,暗想自己可是代天子出征,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若刚一进城就忙着找花姑娘,该让朝夕相处的戚家军将士怎么看自己?自己的沿途安全,还要靠他们来保证,可千万别把这位姑奶奶给得罪了!

想到此处,他忙连连摆手,违心地说道:“多谢涂公公的美意。不过将士们奉旨勤王,一路上衣不解甲,就算进了城,几十个人挤一间屋子,也难得休息好。想起他们,本王怎好意思在这里享清福。我还是回军中歇息,明天一早,即按照督师大人的安排,启程赶赴遵化视察。”

涂忠嘴上对朱由检赞不绝口,心中却暗骂道:装什么装,你是个什么货色,厂督大人早就交待得清清楚楚!你既不肯在这待着,咱家还省下一个绝色美女呢!只要你乖乖地去遵化,管教你有去无回!

出了镇守太监府,朱由检见戚美凤默默跟随,仍在生自己的气,只好涎着脸没话找话道:“美凤,你是不是困倦了,怎么不说话?”

戚美凤没好气地道:“末将是怕打扰殿下的清兴!方才在镇守太监府,涂公公不是要给殿下找歌姬么?殿下若是答应了,末将正好可以轻松一晚!”

朱由检嘿嘿地憨笑道:“那什么,本王可不是好色之徒!”

戚美凤鄙夷地道:“只是听个曲子,殿下怎么扯到‘好色’上了?”

朱由检一时语塞,暗自埋怨自己太不小心,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吭哧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还是喜欢听戚家军的军歌!”

戚美凤抢白了朱由检几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此时见朱由检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副可怜的模样,真是既可气又可笑。她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含羞悄声道:“末将是怕玉怜妹妹伤心!她为了给殿下疗毒,不惜冒充太监混入军中,这份苦心您应该体谅!眼下您毒素尚未排尽,还不宜做…”

“怎么,你都知道啦?”朱由检老脸暴红,讪讪地道。

“殿下放心,末将与玉怜妹妹一见如故,一定会替她保守秘密,不会让她泄露身份的。”戚美凤笑道,“不瞒殿下,我们二人一见如故,只要不是在众人之前,我们已经姐妹相称了!”

朱由检顿时头大如斗,心想这包玉怜哪里都好,只是爱乱认姐妹。她已经与信王府里的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金陵的陈圆圆八拜结交,还把已经离开的董小宛也给算上了。如今又多了个戚美凤!幸亏这些女子没有都在身边,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是她们聚齐了,整日莺声燕语,自己还不得被烦死!

一夜无话。孙承宗惦记着前线形势,又怕管宁趁自己不在,胡乱指挥,天不明即率军启程赶路。

阎鸣泰身为蓟辽总督,从名义上来说,辽东战局也应由他负总责。但在实际上,因为在辽东一败再败,朝廷早已增设辽东经略,专门负责辽东地方,他这个蓟辽总督只能管蓟州,权力已经缩水一半。

但孙承宗认为蓟州和辽东唇齿相依,军情相连,此次自己统兵出征,不是为了解燃眉之急,而是要统揽蓟辽防务,设计一个大的方案,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明帝国东北方的边境问题。

因此他执意要阎鸣泰与自己同赴山海关,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一起探讨平辽方略。

阎鸣泰虽然胆小怕事,但孙承宗身为督师,可节制蓟辽地方一切文武官员,他也不得不遵命随行。

而那位兵部主事袁崇焕,也再次主动请缨,愿随孙承宗一起赴山海关,考察边军防务。

孙承宗觉得袁崇焕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当即慨然应允。

涂忠苦留孙承宗不住,只好转向朱由检大献殷勤。大军开拔后,他谄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一路辛苦,反正督师大人已经走了,您可一定要在蓟州好好地游玩一番。城中有千年古刹独乐寺,香火极盛,且内藏吐蕃密宗经卷,上有‘欢喜禅’修炼之法,殿下何不去随喜?”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不过还是强自忍住道:“下次,下次吧!既然督师大人已经率大军开拔,本王也不好意思落在后面拖后腿,还是赶紧启程赴遵化视察!”

涂忠见朱由检去意已决,又假意挽留了一番,才盛排仪仗,吹吹打打,将他和随行的五百戚家军送出城外。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涂忠在城头上面如寒霜,问身边的一名心腹校尉:“事情办妥了没有?”

那校尉小声答道:“回公公的话,消息已经送到,边关也开城放人通过了。”

涂忠脸上的横肉跳动了一下,目露凶光,心中默默地道:咱家本和你无怨无仇,谁叫你开罪了厂督大人!为了咱家的前途,也只好拿你开刀了!

朱由检一行出了东门,折向北行,不多时便进入山区。此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将天空搅得一片昏暗。那山中道路本来就崎岖难行,这连日的大雪,早将本不宽阔的官道埋没,有的地方甚至根本看不出有路。

朱由检与戚美凤骑在马上,马蹄上都裹了一层厚厚的皮子,一为防寒,二也是怕路面结冰,太过光滑,导致马失前蹄。在这种山路上,二人已不敢纵马驰骋,只能小心翼翼地缓辔而行。

而那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可就更辛苦了。他们除了顶盔掼甲,背负沉重的鸟铳和刀枪,还要推着几十辆大车。大车之上,除了原有的佛郎机炮等武器辎重,还增加了不少粮食,变得更加沉重。

而他们为了让战马保持体力,可随时投入作战,也绝不用马力拉车,而是纯以人力前拉后推。若是在平原地区还好一些,可此时全是山路,运输能力差的弱点就暴露无疑了。

几百名士卒喊着号子,在冻得光滑如镜的路面上艰难地行走,稍有不慎,沉重的大车就会滑到一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拖回原位。走了一个多时辰,众士卒已是挥汗如雨。

行至一处山口处,那官道坡度甚大,几乎达到四十五度。朱由检见推车的士卒们十分辛苦,也不好意思稳稳当当地坐着了,当即跳下马来,与大家一起推车。

戚美凤慌忙阻止道:“殿下!您贵为亲王,怎能做这种重体力活!”

朱由检却笑道:“亲王怎么了,亲王就不能干活?想我朝太祖皇帝,不也是淮右布衣,种过地,讨过饭!将士们如此辛苦,我既代天子出征,就更应身先士卒!”

其实他在前世也是出身劳动人民,最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领导,以及那些一夜暴富、为富不仁的商人。每当那些土豪驾驶着威风的奔驰宝马,放着刺耳的重金属音乐,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溅他一身泥水之时,他总是将这些家伙骂遍祖宗八代,暗下决心:自己要是有朝一日发达了,绝不能做这种王八蛋!

不过他在前世混了二十多年,也始终是个土鳖,没机会践行自己的诺言。而今一不留神穿越到了明代,还贵为亲王,若也只顾自己享受,那可就等于自己抽自己的嘴巴了。

可戚美凤与戚家军的将士,哪里见过像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还肯做苦力活的,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本来士卒们已经是十分疲惫,被朱由检这一推,立马又鼓起了冲天的干劲,一边高呼“千岁”,一边咬紧牙关,一辆接一辆地将大车推过陡坡。就连包玉怜与那十几名太监,也被他们的精神所感染,一起加入了劳动的队伍。

大车越过陡坡,前面是一段较为平坦的下坡路。朱由检重新上了马,刚出了通身大汗,此时被风一吹,倒也觉得浑身舒坦,畅快无比。

他见五百名士卒扛风冒雪昂然行进,而英姿飒爽的戚美凤端坐于马上紧紧相随,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不假思索地开口唱道:“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行程,往事,如烟云;犹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

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梦未醒;痴情换得一生泪印!

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我独行;未经多少英雄豪情!

惟有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

一曲唱毕,全军哄然叫好。戚美凤惊喜地道:“殿下,此曲曲调新奇,词句平而不俗,真是绝妙好词!却不知此曲何名,是否为殿下所作?”

朱由检得意洋洋地唱完,才想起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尴尬地笑道:“此曲名为《雪中情》,那个…是我所作,嘿嘿嘿嘿!”

戚美凤顿时流露出倾慕的神色。一旁的包玉怜听见,却不由得满头黑线,暗道这位王爷别的不行,这方面的本事倒是不小,总能找来些新奇的曲子,博得女孩子的欢心!前月他就用这招哄骗了董小宛和陈圆圆,此时又来故技重施!

第一百一十章 山村被屠

朱由检在五百戚家军的保护下冒雪前行,至正午时分,已是饥肠辘辘。而此时的大雪,却比刚才更紧。

戚美凤见前方仍是莽莽苍苍的雪山,不禁忧虑地道:“没想到自去冬至今,大雪一场连着一场,天气也格外寒冷。今天这场雪看起来竟是越来越大,照此下去,恐怕我们在黄昏之前赶不到遵化了!”

朱由检暗想,明朝末年,正好赶上一个“小冰河期”,全世界范围内,气温都比前几百年低了不少,也导致极端天气频频出现。这几个月以来暴雪频发,甚至引发雪灾,恐怕与此也不无关系。

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戚美凤和包玉怜等人非把他当成个怪物或是疯子不可。

因此,他只是笑道:“那咱们可得抓紧时间赶路,我可不想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宿营!”

正谈笑间,戚美凤向远处眺望,突然惊喜地道:“殿下快看,前面半山腰处,有一座小村庄!”

朱由检透过漫天飞雪极目望去,见前方果然出现一个小山村,隐隐有十几处院落。他大喜道:“这就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赶紧进村,先把午饭吃了。如果雪下得太大,就在这里歇息一晚!”

众士卒此时已是疲惫至极,见有了落脚处,也都兴奋了起来,咬紧牙关加速前行。

往前走了几十步,戚美凤突然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全军暂停前进!”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美凤,怎么不走了?”

戚美凤策马来到他的身边,紧皱双眉道:“殿下,我觉得这座小山村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殿下,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又这般光景,大雪封山,村民理应在家中举炊才对。”戚美凤分析道,“怎的十几处院落,一家冒炊烟的也没有?”

“兴许是这里的村民开饭晚,正等着咱们来呢?”朱由检胡乱猜测道。

此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小山村的方向袭来,冻得朱由检在马上打了个激灵。

戚美凤却敏锐地从这股寒风中,嗅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气!

她心头一紧,凝神看去,见村庄内死一般地沉寂,而村庄上空,却有一群黑色的乌鸦冒着风雪在盘旋低飞,似是寻觅食物。

她娇躯一震,当即高声喊道:“有情况,全军戒备!”

戚家军的士卒们本来正三五成群地靠着大车休息,此时听主将一声令下,当即十分娴熟地展开阵形。

只见几十名骑兵首先纵马前出,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步兵之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而其余的几百名步兵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将几十辆一人多高的大车首尾相连,排成一个环形。在两车连接的缝隙之处,两名士兵一前一后,前面的士兵手持长枪堵住缺口,后面的士兵则张弓搭箭,瞄准前方。而在正前方面对村子处,留出大约两辆大车的豁口,做为环形阵的阵门。

顷刻之间,一座布局严谨、防守严密的车阵已经建立起来。

而其余的士兵,先将朱由检、戚美凤等人护在阵中,又从几辆大车上卸下四门佛郎机炮,在雪地中架起,调整角度,对准村子,随时准备发射。

见车阵的防备已经就绪,那几十名骑兵也依次退入阵中,阵门随即用大车关闭。此时,那几十辆大车恰似一只铁桶,将五百名戚家军护在其中。

朱由检见戚家军的将士训练有素,忙而不乱,显然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不由得大开眼界,交口称赞,紧张的心情也稍稍得以缓解。

戚美凤登上一辆大车,向小山村的方向眺望良久,见仍没有动静,皱着眉头下令道:“侦察队,过去打探!一定要小心在意,若遇到伏兵,立即退回本阵!”

那石彪应声而出,率领四名骁勇的骑兵,连他一共五人,骑马从阵中驰出,缓缓接近村落。

朱由检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村子中突然杀出大队人马,将这五人顷刻之间包了饺子。

但直到五人走进村子,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朱由检正在诧异,那五人已经飞马回阵,为首的石彪大声禀报:“千户大人,村子里的人都被杀死了,简直惨绝人寰!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急急地问道,“咱们不是还没到遵化么?从遵化再往北,过了喜峰口关,才算出了大明的管辖范围。难道是蒙古人偷偷潜入边境,将这个小村子的人全杀了?”

戚美凤也紧咬银牙道:“先占领村子,再给我详细探查,方圆十里之内有无敌人!”

戚家军得令即行,很快又恢复了前进的队形。石彪则派出斥候,向四面探查敌情。

不多时,大队人马即来到村口。

朱由检定睛一看,顿时头皮都炸了起来!

在村口的雪地之中,伏着几具村民的尸体,但全都没有头颅!那无头的腔子中喷出的鲜血,已将村口的大片雪地染得殷红一片,又被冻得凝固住,实是触目惊心!

戚美凤派出士卒,挨家挨户探查情况,却发现全村男女老少几十口,一个不剩,全被割去了首级!

最可恨的是,那些凶手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十几个幼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体验这个世界的美好或是丑陋,已经被用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终结了!

不仅如此,很多具女尸都被剥得精光,两腿之间血肉模糊,显示着遇难者在临死之前,还惨遭野兽般的蹂躏!

朱由检哪见过如此惨景,看了几家,再也坚持不住,弯下身子哇哇大吐起来。

戚美凤忙将朱由检搀住,一边轻轻叩打他的后背,一边关切地问道:“殿下,您受惊了!要不要先回车仗中休息?”

朱由检吐罢多时,擦了擦嘴,瞪着血红的双眼道:“我没事!美凤,赶紧去查,这他妈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是不是蒙古人?!”

戚美凤虽也义愤填膺,但她曾多次随父亲戚显宗追击倭寇,早见过整村被屠的惨状,此时倒还没有乱了方寸。她恨恨地道:“末将以为,这恐怕不是蒙古人干的,蒙古人不可能深入边境这么远。而且,就算是蒙古人偷袭,他们为何要将全村村民的首级割去?此种行径,倒像是官军杀良冒功!”

“官军?杀良冒功?什么意思?”朱由检闻听此言,不由得从脊梁骨向上冒出一股寒气,颤声问道。

“末将在登州之时,即听父亲说过,边军中专有一种败类,敌酋来袭时,只知龟缩在关中,畏敌如虎;敌军一走,却找个村子,将村民尽行屠灭,割下村民的首级,冒充杀死的敌人!这种极度无耻的恶徒,不但趁机将村民的财物抢掠一空,还可将首级上缴,邀功请赏!”

听了戚美凤的解释,朱由检简直都傻了!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些所谓的“官军”,吃着朝廷的军粮,拿着朝廷的饷银,不但不能保境安民,反而比外敌还更穷凶极恶,简直是一群枉披人皮的狼!

戚美凤见朱由检气得浑身乱颤,忙道:“殿下且请息怒,这只是末将的揣测。如今村民都已死光,到底是不是边军干的,已经无从查证。而且,这里尚有一些可疑之处。”

朱由检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恢复过来,怔怔地道:“什么可疑之处?”

戚美凤分析道:“若是边军杀良冒功,一般会顺手牵羊,将村民的财物也一并卷走。但殿下请看,村民家中储存的粮食都原封未动,实在是蹊跷至极。难道竟是江湖中人寻仇至此?”

正在此时,一名骑兵飞马来报:“殿下、千户大人,村北的山路上,发现了大量散乱的人和马匹脚印!从脚印被雪覆盖的程度来看,这伙人应该是刚走不久!”

戚美凤眼前一亮,请示朱由检道:“这必是行凶的恶徒!殿下,您看是全军追上去,还是先派斥候去跟踪?”

朱由检恨得咬牙切齿,一拍大腿道:“还跟踪个什么劲,全军出发,马上给我去追!必须得把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一个不剩,全都杀掉,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肠子肚子掏出来喂狗!”

戚美凤微微一皱眉,心想这信王千岁虽然也算有血性,但这语言也实在太粗俗了一点!

不过她也早下定决心,一定要抓获杀害村民的凶手,告慰村民的在天之灵。但她的职责是保卫朱由检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有了朱由检首肯,她当即将长枪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道:“戚家军的将士们!信王殿下有令,沿着脚印追击凶手,勿让一个走脱了!”

戚家军的士卒们也早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给惊呆了,个个义愤填膺。主将一声令下,五百军士当即从小山村中开拔,沿着杂乱的人马脚印,向北追击而去。

此时戚美凤突生警兆,向身后的山头扫了一眼。

可山头上只有皑皑的白雪,又哪有人的影子!

戚美凤还道是自己多心,转身纵马前行,保护着朱由检出了小山村。

过了许久,山头上才有一人从厚厚的积雪中钻了出来,举起一架样式古老的望远镜眺望了一阵,冷笑道:“***,差点被发现!好在大鱼已经上钩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短兵相接

朱由检与戚美凤率领着五百戚家军,顶着呼啸的北风,沿着屠杀村民的凶手留下的足迹,一路向北追踪而去。

众人从早上由蓟州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均是又累又饿。但急于抓获凶手的心情,让他们根本顾不得休息。

好在此时的雪渐渐变小,由鹅毛大雪变为细细的雪珠。而被新雪覆盖的路面,也盖住了下面早已被冻硬的冰面,变得稍稍好走一些。

众人往前赶了大约十里路程,前面突然出现一左一右两道陡峭的山岭,山梁之间,是一条曲折的峡谷,蜿蜒着向北伸去。那些杂乱的人马足迹,就是从这里进了峡谷。

朱由检刚要继续策马前行,戚美凤忙阻止道:“殿下,请稍等一下!此地地势险要,若敌人在此设下埋伏,我们进了峡谷,就有可能被敌人以树木巨石等物,封住峡谷两头的出路。这两道山岭如此陡峭,难以攀援,敌人可以居高临下攻击我们,我们却几乎无还手之力,那可就插翅难飞了!”

朱由检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可又不甘心就此罢手,喘着气问道:“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难道不追了?”

戚美凤沉着地道:“殿下,峡谷口前有一处开阔地,我们不如先在这里结阵,暂且休息片刻。同时派出斥候,先进谷中打探。再派出人手,爬到这两道山岭上瞭望,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若无埋伏,大队人马再通过也不迟。反正凶手在雪地中留下了足迹,谅也不会追丢。”

朱由检听她说的有理,当即依计而行。

不多时,戚家军已经再次用战车结成圆阵,留下大部分士卒在阵中休息,却派出几名斥候,先往两道山岭的顶峰处攀援起来。

这几名士兵如同猿猴般敏捷,尽管山岭上根本没有路,又被冰雪覆盖,上山极为危险,但他们总能找到落脚之地,再用手扒住小数的树干或是一簇枯草,继续向顶峰进发。

与此同时,在山顶上伏身向下看的几十个身着皮袄、头戴皮帽、手持刀剑的人,紧张地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见有人向他们这里攀援过来,其中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壮汉憋不住了,急切地对他身旁的一个五十来岁、眼窝深陷、脸上皱纹周围如同刀刻斧凿一般的老者道:“大当家的,这伙官军还挺贼!他们不进野狼谷,咱们的埋伏啥的都用不上啦!你看他们还派人往咱们这边来了,这要是一上来,就全让他们看见了!怎么办?”

那位大当家恶狠狠地骂道:“老二,你他妈给我闭嘴!难道我肖老雕是瞎子看不见?再他妈废话,老子一脚把你踹下去!”

他虽然喝斥二当家,其实自己心中也非常紧张,眉头拧成了两个大疙瘩。

此时,那几名负责侦察的戚家军士兵又向上行进了不少,再过片刻,可就真要登上山顶了。

肖老雕将牙关一咬,按了按秃脑门上的皮帽子,狞笑着道:“他***,不就是官军么?富贵险中求,这天大的生意送上门来,要是不干他一票,老子死了也不甘心!老二,他们既然不进野狼谷,咱们就冲出去!反正咱们有六千多人,他们一共才五百多人,领头的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娘们,怕他们个屁!只要这一票做成了,就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你们敢不敢干?”

以二当家为首的几十名亡命徒,见大当家下定了决心,也都豁了出去,纷纷起身道:“敢干!咱们都听大当家的!”

肖老雕大喜道:“老二,发信号,让咱们的人都冲出去!”

二当家马上取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大号烟花炮仗,用火折子点燃药捻。只听“咚”的一声巨响,这支烟花高高地飞上天空,在低垂的阴云中炸得粉碎。

这雪中的山谷本来极为寂静,这支炮仗就如同打了个惊雷。朱由检本来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举着牛皮水袋喝水,此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将牛皮水袋掉在了两腿之间,冰凉的清水咕嘟咕嘟冒了出来,将这货的裤裆全部浸湿,如同尿了裤子一般。

戚美凤却顾不得他了,剑眉一挑,厉声喝道:“果然有埋伏!全军戒备!”

话音未落,峡谷中和两道山岭上杀声四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纷纷从藏身的石砬子后或山洞中冲出,举着明晃晃地刀枪,向官军包围过来!

“原来是土匪!大概就是他们屠杀村民的!”戚美凤冷冷地道。

朱由检本来这一路上一直满腔激愤,恨不得立即追上凶手。可他见到大群的土匪向自己冲了过来,少说也有数千人,立时吓得胆战心惊,颤声道:“美…美凤,他们人太多了,咱们恐怕不是对手!要不,先…先撤吧!”

戚美凤斩钉截铁地道:“殿下,此时不能撤退!两军对垒,凭的就是一个‘气’字。若不战而走,军心就会涣散,士卒们慌不择路地逃跑,反而难以求生!殿下勿忧,别看他们人多,可尽是些乌合之众,我戚家军还没把这伙贼匪放在眼里!来人!骑兵队冲上去,先将斥候接应回阵!”

戚家军的五百名士卒见终于进了战场,突然如同吃了兴奋剂,个个激动起来,摩拳擦掌,早已等得不耐烦。此时听主将发令,三十名骑兵当即飞身上马,待车阵阵门打开,立即如同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而那几名斥候,此时正被数百名匪徒追赶着,拼命地往回跑。

那三十名骑兵冲出车阵后,当即分为两队,一左一右向斥候接近。他们双手紧握清一色的长杆大砍刀,刀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

不过半分钟的光景,两队骑兵已从斥候身边飞驰而过,又从他们的身后合为一队,狠狠地插向匪群。

而那几名斥候在骑兵的保护下脱离了危险,快速奔回本阵,喘着粗气大声禀道:“殿下、千户大人,匪徒约有五六千人,武器主要是刀枪,也有弓箭和鸟铳!匪首应该是在山顶上!”

戚美凤面如寒霜,高声喝道:“将士们!我戚家军自嘉靖年间成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尝过败绩!今日贼匪虽众,但我们担负着保卫殿下的重任,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誓死杀敌,保护殿下脱险!”

“誓死杀敌!杀敌!杀敌!!!”圆阵内的戚家军被她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感动,一齐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而就在此时,那三十名骑兵已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从那群冲在最前的匪徒中疾穿而过。他们根本不挥刀,只是将沉重的大刀平着端起。所到之处,就如同割韭菜一般,一扫就扫倒一大片。

有的匪徒刚举起刀,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已被将近二尺长的大刀片扫到脖颈。那骏马四蹄飞奔,势不可挡,又岂是血肉之躯所能阻滞。只听咔嚓一声,匪徒的脑袋已被齐齐地斩断,远远地飞了出去。而那无头的腔子,尚能在原地晃悠一阵,方才颓然倒下,激起一蓬血雨。

而侥幸逃过第一波大刀片袭击的匪徒,紧接着又面临后面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修剪”。一时之间,战场上人头乱飞,血流成河!

有些聪明的匪徒,见根本无法阻止戚家军的骑兵,索性躺在地上。这样一来,骑兵的大刀片就无法伤到他们了。

可是躲过了人却躲不过马,这一小队骑兵少说也经过五六年的训练,控马技术十分娴熟。他们根本不用马缰,只是双腿用力,就能随心所欲地*纵着战马,哪里躺着的人多,就从哪里践踏而过。

可怜那些匪徒,既没有经过正规的作战训练,身上的防护装备也少得可怜,绝大多数只是穿着普通的棉衣。而戚家军的战马虽是蒙古马种,属于中型马,可至少也有五百斤重。再加上马上的战士,足有六七百斤。那些躺在地上的匪徒,被硕大的马蹄子连踢再踩,有的脸部被踢得稀烂,有的肚破肠流,连眼珠子都冒了出来,死状甚是骇人。

而这三十名骑兵冲过敌阵后,又拨马冲了回来。这群匪徒本来就没什么“队形”的概念,原来只是如一窝蚂蚁般聚在一起。被骑兵一冲,早已冲得一片大乱,残余的匪徒也已被吓得心胆俱裂,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乱跑。

此时又被这队骑兵过筛子似的过了一遍,原本三百余名贼匪,竟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仓惶地往回跑去,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一条腿。

而其余的二百余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具恐怖的尸体,永远地留在了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而那三十名骑兵不依不饶,又从后面兜上来,要将那逃跑的几十人斩尽杀绝。

此时,那绰号“肖老雕”的大当家也已率领大批匪徒,从山顶上和峡谷中冲了出来。

见这三百多人顷刻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肖老雕眼珠子都红了,疯狂地嘶吼道:“放箭,给老子放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箭对箭

戚家军的三十名骑兵,顷刻之间就将三百多名匪徒杀得大败,而自身却毫发未伤。

匪首肖老雕气急败坏,命令手下开弓放箭。

本来,这弓箭和鸟铳,在明代都属于严禁民间拥有的专属军品,且制作工艺严格保密,只有那些世代相传的匠户,才能打造出合格的产品。

可是到了天启年间,开国时期创立的各种制度已经基本崩坏,户籍制度也是如此。大量的军户和匠户,因为朝廷连那点仅够糊口的钱粮都拖欠,土地又被军官和官吏巧取豪夺,再坚持下去就得活活饿死,因而大批地逃亡,流落到民间,成为没有户籍的“黑户”。

而由此造成三个严重的后果:第一,明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本来明军的军户制度,是父一辈子一辈,世代当兵的。可是军户大量逃亡以后,兵源顿显紧张,很多千户卫所,实际连三四百人都不到。

第二,军官吃空饷。实际已经没那么多兵了,可军官还是按照原定的人数领饷银,多出来的就毫不客气地装进自己的腰包,使得大明王朝本已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雪上加霜。

第三,也是最严重的一个后果,就是兵器制造技术流入民间。本来老百姓手无寸铁,是根本无力对付全副武装的官军的。可是有了弓箭和鸟铳这样的武器,再加上明军战斗力低下,占山为王甚至扯旗造反,就成为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肖老雕这里即是如此。他原名肖容,本是驻守喜峰口的官军。在边关当了二十多年兵,战功累累,却因为性格暴躁,与长官不睦,都快五十了,仍是个普通的大头兵。

而且驻守喜峰口的千户黎平,为人又极其贪婪,常常克扣军饷。本来按照明朝的制度,斩敌一级赏银五两。可到了他这里,却硬生生扣掉了百分之九十,只发给士卒五钱银子。

肖容作战勇敢,斩过的首级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可他的赏银却绝大部分归了黎平,自己只分到了零头。他又好赌好酒,连那点银子也败得精光。都四十多岁了,连个老婆也没讨上。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肖容仗着酒劲闯入黎平帐中,将他一剑斩了,又在他身上刺了百十来个窟窿,狠狠地出了二十多年来的恶气。

酒醒之后,肖容知道闯下大祸,再不走必死无疑,就拉了一伙儿与他最为要好的官军,一起逃出关隘,在遵化附近的燕山山脉中落草为寇。从此他隐去本名,自称“肖老雕”。

肖老雕本就是官军出身,出手又极其狠辣,不但附近的百姓闻之色变,就连周围大大小小的土匪都惧他三分。不到五年时间,他已经兼并了附近数股土匪,成为当地最大的匪首,麾下足有万八千人,就连当地的官军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肆意抢掠。

而肖老雕从军中逃脱之时,也将弓箭和鸟铳带了出来。这几年中他命人大量仿制,虽然质量粗劣,但也勉强能用,至少对付装备水平相仿的当地官军,是绰绰有余了。

此时他如同输红眼的赌徒,疯狂地命令手下向阵前射箭。

二当家颤声道:“大当家的,还有几十个弟兄没退回来呢!这一开弓放箭,不把他们射成刺猬了?”

“滚你妈的蛋!”肖老雕怒骂道,“你还没看出来?再不放箭,他们就让这些骑兵包饺子了,一个也活不了!就算误伤几个,只要能射死这些骑兵,咱们这一仗就赢定了,他们也算死得值了!”

周围的手下见肖老雕视自己人的性命如草芥,不由得一阵寒心。但肖老雕积威已久,他们也不敢反抗,只得纷纷张弓搭箭,向阵前乱射过去。

这些弓箭手足有四五百人之多,虽然放箭的时间参差不齐,但仍形成了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地冲着戚家军的三十名骑兵,以及那残存的数十名匪徒激射而来。

戚家军的骑兵都身披重甲,又早看见了敌阵的弓箭手,已经提高了警惕。见箭雨来袭,赶紧勒住战马,挥舞大刀,拨打箭支。

饶是如此,由于距离过近,那弓箭来势甚急,片刻之间,已有十数名骑兵中箭。若不是有重甲护身,他们就要被利箭透体而过了。

尽管这样,仍有几名骑兵躲闪不及,在重甲防护不到的部位中了箭。

那精钢打造的箭头足有一寸多宽,且生有倒钩,嵌入肉中即不能乱拔,否则就会把伤口周围的一大块肉都钩出来。

那几名骑兵疼痛难忍,却仍坚持着不肯后退,身上带着利箭,趁着这一轮箭雨稍稍停歇的间隙,再度冲了上去。

而那几十名往回溃逃的匪徒,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来就没有护甲,更想不到自己人会对着自己放箭,顷刻之间就惨呼着倒下了一多半。

就在剩下的十几个人吓得一愣的功夫,戚家军的骑兵已经再度冲至近前,此时却将大刀挂在鸟翅环上,抽出单刀进行目标明确的砍杀。

在后面观阵的戚美凤见骑兵距离敌人本阵过近,且对方有大量的弓箭手,急命:“鸣金!”

手下金鼓手立即敲响铜锣。那三十名骑兵听到鸣金之声,不再与残存的匪徒纠缠,立即拨转马头,向车阵疾退。

“放箭,快给老子放箭!射死他们!”肖老雕见这一轮箭雨竟然一个敌方骑兵都没射死,不由得勃然大怒,从旁边的土匪手里抢过一张弓,张弓搭箭,冲着骑兵的方向就射了过去。

他能成为土匪头,功力自然比一般匪徒要强得多。这一箭疾如流星,正中一名骑兵的后心。幸亏那骑兵重甲在身,后背处有圆形的护心甲保护,才没有被一箭穿心。

但那一箭的力道十分强劲,他本已受了箭伤,再遭此重击,只觉得嗓子眼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坠下马来。

但骑兵的速度是何等迅捷,等第二轮箭雨袭来之时,三十匹骏马已经奔回本阵。车阵打开一个缺口,放骑兵鱼贯而入,随即再次紧紧关闭。

戚家军的阵营内登时欢声雷动,为这三十名勇士的凯旋归来送上最热烈的赞美!

欢呼声中,几名受伤不轻的骑兵却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马,不省人事。

朱由检刚想凑过去察看几人的伤情,戚美凤却严厉地道:“殿下请安坐!伤兵自有医官去治疗,您是全军主帅,还是密切观察敌军动向更为重要!”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啥时候成了主帅了?但他还是听话地没敢动窝,向远处的匪徒眺望过去。

只见前方的匪徒越聚越多,却并不急于向这边发动进攻,而是缓缓地从两翼展开,一左一右地包抄过来,渐渐将戚家军包在其中。最后,将戚家军的来路切断,在身后形成合围。

朱由检见己方被彻底包围,心中怕得要死,紧张地问道:“美凤,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刚才趁包围圈没有形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下令撤退,或者是再派骑兵冲击他们一下,打乱他们的队形呢?”

戚美凤解释道:“殿下,若我们刚才撤退,就要抛下所有的辎重,战斗力会十去其八。而且我们不知道匪徒在退路上还有没有埋伏,绝不能轻举妄动。刚才骑兵冲杀一阵,人和马体力消耗甚巨,尤其是马,必须得到充分的休息。”

朱由检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现在怎么办!”

戚美凤忙劝慰道:“殿下且放宽心!从刚才的一战可以看出,这帮土匪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并无多少战力。只要我们谨守车阵,他们绝对冲不进来!”

说话间,正前方的土匪再次纠结数百人,向戚家军扑了过来。

戚美凤冷冷一笑,沉着地道:“炮手!卸下四门佛郎机炮,校炮,准备发射!”

“要是早点开炮就好了!再多架几门炮哇!”朱由检焦急地道。

戚美凤却道:“卸下佛郎机炮只是以防万一。因弹药数量有限,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人家都冲过来,快到眼皮子底下了!这还不算关键时刻?”朱由检乱嚷嚷道。

“殿下勿忧!这几百匪徒,还用不着动用佛郎机炮!”戚美凤道。

朱由检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心惊胆战地看着敌人逐渐接近。

眼看匪徒距离车阵只有几十步,戚美凤高声喝道:“放箭!”

一声令下,车阵中的几十名士卒攀上战车,站在车顶开弓如满月,居高临下,一齐将利箭射了出去。这是一次真正的齐射,虽然数量不多,却织成一张箭网,将冲在最前的几十名匪徒罩在其中。

只听阵前惨呼之声骤起,二十多名匪徒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戚家军的弓和箭制作工艺精良,比匪徒的山寨版当然要厉害许多。再加上匪徒没有多少护甲,竟有不少被一箭射穿,甚至整个身子都被带得向后斜飞,然后才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趁着匪徒一阵大乱,冲锋的势头受挫之际,第二轮箭雨又呼啸而至!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斩首

两轮箭雨过后,几百名匪徒躺下了几十个,剩下的无不胆寒。

他们多是些贫苦的农民,因年景不好,再加上本身又有些好吃懒做的毛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一狠心落草为寇。但是他们哪里受过什么军事方面的训练,基本上都是放下锄头拿起刀。平常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真上了战场,那简直是不堪一击。

其实他们都已经快冲到战车跟前了。戚家军的弓箭手虽然厉害,但毕竟人数太少。若他们能趁放箭的间隙,再向前冲个二三十步,就可以杀到车下。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们已经可以用长枪、木棍等长兵器攻击车上的弓箭手,弓箭手就无暇再放箭了。

可这些匪徒哪有什么战术和纪律可言。刚才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一窝蜂地往上冲。此时见几十个同伙中箭倒地,早已乱了方寸,逡巡不前,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缓缓地后退,随时准备败回本阵了。

就这么一缓的功夫,戚家军的弓箭手已经搭好弓箭,第三轮齐射又射了过来。

众匪徒本就心生怯意,见箭雨再次袭来,终于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发一声喊,抱头鼠窜而去。而七八个腿脚不太利索的匪徒,刚刚转过身去,还没等迈腿,后心就已被利箭射中,惨叫着扑倒于地。

戚美凤见这群匪徒开始溃败,疾命道:“开阵门,步兵出阵清理战场!”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十多名手持单刀的步兵齐声呐喊,冲出车阵,向败退的匪众追去。

其实这几百名匪徒虽然经过三轮箭雨的齐射,死伤了几十人,但大部分人都还毫发未伤,单论人数,要远远超过这一队戚家军步兵。而且此时,戚家军的弓箭手因为怕误伤自己人,也已经停止放箭。

若这些匪徒能抓住机会杀个回马枪,与戚家军陷入混战,至少也能消耗戚家军的一些兵力。

但此时匪徒已经溃败,根本没有恋战之心。听身后有人追杀,他们连头都不敢回,玩命地向回败退,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本阵。甚至有人希望自己身边的同伴摔个跟头,留下来让戚家军砍死,自己则可以趁这个功夫多跑出去一截。

戚家军的步兵只追出去二三十步,见匪徒根本不敢接战,都停住脚步不再追赶,却对着那些躺在地上,还未死透的匪徒大开杀戒。有些匪徒只是腿上中箭,本来不是什么大伤,若有同伴帮助,还可以退回去。可其他的匪徒只顾自己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戚家军的士兵二话不说,抡刀便砍,真如同削瓜切菜一般。有的匪徒刚喊了半句:“我投降!我投…”话音未落,就被大刀斩掉了脑袋。

不多时,几十名匪徒一个不剩,全被斩首。戚家军的步兵将单刀还鞘,一手提着斩下的首级,一手将刚才弓箭手射出的箭拾起,这才返回本阵。

这一轮的交锋,匪徒再次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而戚家军则连一个受轻伤的都没有。车阵之内,再次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朱由检在前世最爱看鬼片、恐怖片,而且口味颇重。越是那些血腥、恶心的镜头,这货看得就越来劲。

而在此时,几十颗满是血污的人头就扔在他的眼前,有的圆睁双目,有的瓷牙咧嘴,还有的如同睡着了一般。不管是好莱坞还是岛国的片子,就算本领再高,手段再先进,布景再*真,制造出来的恐怖气氛,也及不得这种真实场面之万一。

朱由检尽管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脸色还是极不自然,想称赞戚家军几句,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包玉怜和那十几名太监,心理素质还赶不上朱由检。见那些人头被掷于地上,咕噜咕噜地乱滚,有的还冲着他们这边滚过来,当即吓得惊声尖叫,有的干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半天,朱由检才哆嗦着挤出一句:“美…美凤,这…这些人头看着怪吓人的,弄回来做什么?最好还是赶紧扔出去!”

戚美凤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首级是用来统计战功的。若没有首级,督师大人要说我们虚报了。来人!赶紧把这些首级收拾到后面去,勿要惊吓到殿下。”

其实朱由检自穿越过来以后,也没少见到死人,甚至还用手枪亲手打死过几个刺客。但这种杀人的战场,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被名正言顺地杀死,并且砍掉脑袋,场面极度血腥,他还是受不了这种刺激,胃里不住地翻腾,险些要吐出来。

戚美凤赶紧扶住朱由检,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没事!”朱由检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将士们都在亲冒矢石,奋勇杀敌,我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没干,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几十颗脑袋还吓不着本王!”

戚美凤见他语气虽在逞强,面色却是苍白如纸,也不好点破,只是温言道:“殿下第一次身临战场,即有如此胆色,末将佩服之至!想当初,末将第一次见到杀人之时,吓得当场大哭,还病了一场,半个月才痊愈!”

朱由检知道她在宽慰自己,又听得战场上静了下来,也强打精神道:“他们死了这么多人,知道了咱们的厉害,应该不敢再攻过来了吧?”

戚美凤皱眉道:“末将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土匪虽然对百姓横行跋扈,但一般是不敢攻击官军的。就算他们一开始没有看出我们是官军,可是死伤了这么多匪徒,他们也早该一哄而散了。可是他们却还是包围着我们,不肯退走。殿下且请稍等,待末将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吓走。”

不等朱由检发话,戚美凤绰枪上马,冲出车阵,直奔正前方的匪首肖老雕这边而来。

此时,肖老雕正在大发雷霆,斥骂逃回来的那些匪徒:“没用的饭桶!你们那么多人,他们那边才出来五六十个,你们五个打一个都绰绰有余!怎么连个照面都没敢打,你们就他娘的跑回来了?”

其中一个小头目怯生生地道:“大当家的,官军的弓箭太厉害了!弟兄们谁也不愿意白白送死…”

“怕死?怕死你他妈还当土匪!”肖老雕大怒,抡圆胳膊抽了那名小头目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打得翻着跟头滚了出去。

还不等这名小头目从地上爬起来,肖老雕向前一纵,已经跳到他身前,抡刀便剁。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小头目已经身首异处!

周围的匪徒见肖老雕狂怒杀人,无不惊骇,连连向后躲避。

“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过的就是刀头挣命的日子!”肖老雕将小头目的人头高高举起,恶狠狠地高声喊道,“谁他妈再像这个兔崽子一样贪生怕死,也不用官军杀你,老子先把你结果了!”

正在此时,有人惊恐地喊道:“官军冲过来了!”

众匪徒本来正在心惊胆战,听到这一声喊,顿时吓得纷纷后退。

肖老雕也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见只有一人一骑,当即稳住心神,破口大骂道:“你们慌个屁!睁开狗眼看清楚了,不就一个人么?还他妈是个娘们!”

众匪徒这才稳住阵脚,回头看时,果然只是一员女将单枪匹马冲了过来。

匪徒的心理,一是欺软怕硬,二是人多欺负人少。见此情景,有的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等肖老雕发话,张弓搭箭就射了过去。

戚美凤却早已料到敌军会放箭,在射程之外即勒马停住,稳稳地端坐在马上纹丝不动,冷笑着看着许多箭支掉落在自己身前几丈之处。

匪徒见射不到她,却也不敢轻易上前。见对方是一员女将,虽然全身披挂,银枪在手,透着千种的杀气,但也难掩那少女的俊俏,有些匪徒色心顿起,嘴里不干不净起来。

戚美凤面色一寒,吐气扬声道:“尔等无胆匪类听真!本将乃大明登州卫千户戚美凤,麾下五百将士,乃是威震天下的戚家军!尔等吃了熊心豹胆,竟妄图抢劫官军,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尔等已犯下重罪,本将念尔等无知,不欲斩尽杀绝。识相的,赶紧扔下武器,逃命去吧!若仍执迷不悟,刚才那几百名匪徒就是你们的榜样!”

“放你娘的屁!”肖老雕怕她扰乱军心,破口大骂道,“你个骚蹄子在那鬼叫个啥,当老子是吓大的么?官军怎么了,老子杀的就是官军!别胜了两阵就得意忘形,你们一共才几百人?老子这里有上万弟兄,吐口唾沫也把你们淹死了!老子看你长得还不错,要是你肯给老子当个压寨夫人,倒是可以饶你一命!至于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他这一骂,那些匪徒们也都来了精神,跟着起哄道:“小贱人,你挺喜欢枪是吧!我们大当家枪法第一,你想不想在被窝里试试?”

“你们找死!”戚美凤被这些yin词浪语气得粉面通红,高声喝道:“有种的,过来与本将单打独斗!”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美凤逞威

“弟兄们!这个娘们是官军的头领,谁要是把她给我拿下,老子赏白银一千两!而且,这个娘们就归他了!”

肖老雕极其狡猾,他当然想将眼前的这员女将一举擒下,那样官军就会立刻瓦解。但他也清楚,她既能当上这支官军的长官,还官居千户,必然有些手段。因此他不亲自上阵,却鼓动其他土匪上去,想在后面摸清戚美凤的底细,然后再说。

“小美人,大爷有种,给你留一个吧!”

匪徒中还有色胆包天的亡命之徒。肖老雕话音刚落,匪徒队伍中一人已经催动战马,挺枪冲了上去。

肖老雕一看,原来是自己手下的三当家杜勇。此人以一柄开山大斧为兵刃,力大无穷,悍勇异常,算是一员骁将。见他出战,肖老雕心中稍定,暗想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对面的女将就算有些本事,但在气力上是万万及不上杜勇的。只要杜勇能磕到她的长枪,肯定能将她的兵器磕飞,那时她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可杜勇刚一出阵,匪徒中又蹿出一骑,边向戚美凤飞奔边喊:“哥哥,你女人已经够多了,这个还是留给兄弟吧!”

杜勇定睛一看,见是自己的亲弟弟杜强,不由得大怒道:“臭小子,敢和老子抢女人!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

可是杜勇身高体重,战马也不如杜强的好。因此杜强虽然比他晚出阵,却是后发先至,很快就超过了杜勇,渐渐接近戚美凤。

戚美凤此时已经气得杏眼圆睁。尤其是杜勇那句“大爷有种”,竟是钻了她言语中的疏漏,好似她在找男人一般。她紧咬银牙,拧枪在手,用脚后跟轻磕坐骑。那战马会意,立即向前疾冲起来。

那杜强看戚美凤冲过来,一心只想着将戚美凤生擒活拿。他并不使用兵器,在马上凝神运力,想先躲过戚美凤的攻击,趁二马错镫之时,将戚美凤一把抓到自己的马上。若真能将这火辣的美人儿擒回山寨,让她在床上*,那滋味简直赛过神仙!

可他的美梦还未做完,戚美凤的战马已经冲至眼前。

戚美凤一抖手中银枪,分心便刺,迅捷无伦。杜强根本没想到这一枪来势如此猛烈,又因托大没有摘大刀,无法用兵器将这一枪封出,只得拼尽全力将身子往后一倒,来了个“铁板桥”。

可惜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这一枪本是扎向他的前胸,他这往后一倒,脑袋刚好达到这个高度。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银枪从杜强的鼻孔处扎入,直透大脑!

戚美凤手腕运劲,厉叱一声:“下去!”将枪尖向上一挑。杜强的尸身当即被挑下马去,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头部正中鼻子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显得颇为滑稽。

“杜强!”此时,杜勇才催马赶了过来,见弟弟一个回合也没走上,就被敌将刺死于马下,眼珠子都红了,大吼一声:“我他妈劈死你!”随即抡起大斧,横着扫了过来,意欲将戚美凤连人带马拦腰砍做两段。

戚美凤见大斧袭来,不慌不忙,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子。那骏马与戚美凤一起驰骋多年,对主人腿上细微的力道差别也区分得清清楚楚,当即向左一拐,马头堪堪避过那势大力沉的一斧。

可杜勇一斧走空,并不收招换式,而是双臂运力,将斧势生生顿住,随即看也不看,从左下至右上,斜着向马上的戚美凤砍回来。

这一招一气呵成,迅猛无比,是杜勇平时反复练习的绝招,至少有十几个凶悍的马贼,均是丧命于他这回头一斧中。

在后面观阵的朱由检看得真切,见戚美凤势难幸免,不由得惊呼出声。

杜勇也暗自得意,心想一斧下去,这小妞肯定被自己劈为两截了。要不是她杀了自己的弟弟,他还真不愿意下这么重的杀手。

可他运尽全身之力一砍,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劈中敌人,而是劈了个空。这挥拳打空气的滋味可不好受,杜勇一阵气血翻涌,险些从马上摔下去,忙回头察看。

可他刚一回头,却惊恐地发现:戚美凤并未在马背之上,而是一脚挂镫,整个身子已经溜到马肚子侧面,难怪自己这一斧走空!

而此时,戚美凤那沾满了杜强鲜血的银枪,正向着自己的咽喉疾刺而来!

杜勇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枪尖正中咽喉!

杜勇当即栽下马去,口鼻中喷出大量的血沫子,手刨脚蹬,拼命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可是他的喉管已被一枪挑断,再怎么费力,空气也进入不到肺中。不多时,杜勇停止了挣扎,一命呜呼。

只不过在瞬息之间,戚美凤连挑两名悍匪!戚家军阵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而里面喊得最起劲的就是朱由检。他玩命地扯着嗓子喊道:“戚将军威武!戚将军神功盖世!戚将军天下无敌!戚将军…咳咳!”

原来他喊得太过忘情,居然把嗓子给喊破了!

可是他还觉得不过瘾,扯着脖子对旁边的士卒嘶哑地叫道:“擂鼓!擂鼓助威!”

顿时,如雷的战鼓声响彻天地之间,戚家军士气大振!

而包围他们的匪徒,尽管人数超过戚家军十倍,此时却是个个胆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肖老雕见自己的两个得力手下均是被戚美凤一招毙命,心中也骇异不已,同时暗自庆幸:如果刚才一时大意,亲自出马,那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戚美凤杀死杜勇,翻身回到马背之上,身形曼妙至极。她抖枪耀武扬威道:“哪个还来送死!”

肖老雕见众匪徒都面露惊恐之色,心中也焦躁起来,暗想再这样下去,这群乌合之众就要彻底崩溃了。他赶忙大吼一声:“弟兄们!跟官军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啊!”

他这一喊,身边的匪徒才如梦初醒,纵马冲出二十多骑,一齐朝戚美凤扑来。

戚美凤见对方人数太多,本来也没打算恋战,拨马便走。

她的战马每日都经过精心的喂养,而且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膘肥体壮,脚力极佳。此时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当即撒开四蹄,向回飞奔。

而那些匪徒的坐骑,可就参差不齐了。大部分马匹都是从附近的百姓家中抢来的,平时只用来耕地,根本不是战马,甚至其中还有几匹是骡子。这种坐骑的速度,与戚美凤的骏马如何相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落越远。

只有几匹骏马,是肖老雕花大价钱从蒙古人手中买过来的,倒还能更得上戚美凤。马上的几名土匪,也是肖老雕从官军中带出来的,此时都是大大小小的头目。

见戚美凤逃跑,他们心中惧意稍减,一边狂呼乱喊,一边在马上张弓搭箭,向戚美凤频频放箭。

只是他们在马上射箭的准头实在欠佳,不是力道不够,就是射得太偏,箭支都离了戚美凤八丈远。

此时,戚美凤的战马已经冲过大半个战场,再有不到百步就可以回到本阵了。而这点距离对战马来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戚美凤回头一看,见几名匪徒仍穷追不舍,微微一蹙眉,当即从背后摘下弓箭,弯弓回身,连发三箭。

那几名匪徒追得正欢,根本没想到戚美凤还会还击。见她马势稍堕,还以为她的马跑不动了,正在得意,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再想躲避为时已晚。只听连着三声惨呼响起,戚美凤箭无虚发,将三名匪徒从马上射了下去。

其余的匪徒大惊失色,再也不敢追赶,纷纷拨转马头,抱头鼠窜而去。

而戚美凤则好整以暇地勒住战马,将那三匹无主的骏马一一收拢,牵回本阵。

戚家军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阵门缓缓开启,迎接自己的主将凯旋归来。

戚美凤纵马驰入车阵,刚跳下马,朱由检猛地扑了过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搂入怀中,脸都快要贴到她的脸上。他还不住地拍打着戚美凤的后背,兴奋地连连张嘴大喊,却因喊破了嗓子,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戚美凤刚才在战场上威风八面,可此时落入朱由检的魔掌,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羞得满面通红,举起双臂护着自己的胸部,连声叫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双臂,退后两步,拼命地喊叫着,但仍然是干张嘴发不出声。

戚美凤诧异地问道:“殿下,您在说什么,末将听不清楚啊!”

朱由检无奈,只得凑上前去,将嘴巴贴近戚美凤的耳畔,用气声说道:“美凤,你真是太厉害了!”

其实这货此时倒并无歹意,确实是想表达自己对戚美凤的崇敬之情。可是这样一来,从旁边士卒的角度来看,却好似信王殿下先是拥抱戚美凤,然后又对她深情一吻!

车阵内立时静了下来,士卒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

戚美凤见此情景,明知大家是误会了,却仍羞得垂下头去,闭上美目,心头如小鹿乱撞,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猛听得石彪一声大喊:“好!”众士卒会意,也跟着大叫起来:“好!好!好!!!”

朱由检老脸暴红,暗想这到底是为戚美凤的英勇叫好,还是为自己的鲁莽举动而起哄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正的目标

戚美凤银枪扬威,使得匪徒再次大骇,挫动士气。而戚家军毕竟人数与匪徒相差悬殊,也不敢主动出击。因此,战场上暂时平静了下来,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交锋。

不知不觉之间,夜幕已经笼罩了大地。好在此时已经雪住风停,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中。那皎洁而清冷的月光撒满大地,使得皑皑的白雪也散发出银色却不眩目的光辉,仿佛此地已不是人间,而是月宫仙境。

只有那雪地中触目惊心的尸体,以及尸体周围已被冻成冰坨子的黑色血迹,仍然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双方:这里仍是杀人的战场!没人知道,在下一个时辰,甚至下一秒,自己会不会也和这些尸体一样,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长眠于此!

入夜之后,气温迅速降低。车阵之内已经点起数堆篝火,士卒们团团围坐取暖,只留少数哨兵,一刻不停地监视匪徒的动静。

朱由检与戚美凤也围坐在一堆篝火之前取暖。那篝火燃得正旺,时不时迸出个火星,吓得朱由检连连缩手,有时甚至蹦了起来。

戚美凤见了笑道:“殿下,火星迸出之后,已经不烫,就掉在身上也没事的。”

朱由检见其他士兵都稳稳当当地坐着,就自己吓得上蹿下跳,顿觉不好意思,尴尬地笑道:“那什么,我是烤得有点太燥,起来凉快一下,嘿嘿嘿嘿。”

戚美凤见朱由检死要面子,也不点破,只是咬住嘴唇轻轻地笑了。不由得想起刚才自己被他拥在怀中,后来又紧贴着自己的耳畔说悄悄话,他那急促的呼吸都喷在了自己的脸上,感觉痒痒的。

想到此处,戚美凤的耳根子一下红了起来。好在每个人都被火光映得通红,倒也无人注意。

“你说这帮匪徒怎么还不退却呢?”朱由检没话找话地道,“他们明明已经知道咱们是官军了,又死了这么多人!难道是他们看上了…”

“殿下!”戚美凤见朱由检的贼眼不住地往自己身上乱瞟,知道他准没好话,赶紧打断他道:“末将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土匪与商人一样,向来不肯做赔本的生意。今天他们派出这么多人,伤亡这么惨重也不肯走,恐怕必有所图。不管如何,末将和将士们定会保护殿下!”

“美凤,辛苦你了!”朱由检感动地伸手去拍戚美凤的肩膀。

戚美凤却以为他又要趁机占自己的便宜,连忙缩身闪避。她的动作何等之快,朱由检这一掌拍空,不留神下却失去了平衡,惊叫着倒向火堆。

戚美凤赶忙将他拦腰抱住,才避免了这货被红烧的下场。饶是如此,朱由检的头发仍被撩着几根。慌得二人一齐乱拍乱打,戚美凤一不留神,竟一巴掌拍到了朱由检的腮帮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士卒开始时并未注意,等到朱由检大呼小叫之时才一齐看过来,却只看到戚美凤给了朱由检一记耳光,登时大惊失色,全都傻在当场!

“末将死罪!”戚美凤慌忙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

周围的士卒还以为信王殿下想轻薄自己的主将,主将实在受不了了,忍无可忍之下才给了信王一记耳光。

他们心中虽然为戚美凤打抱不平,却也知道她闯了大祸,纷纷跪倒为她求情道:“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朱由检望着跪了一片的人群,哭笑不得地道:“我开哪门子恩!美凤将军何罪之有啊!要不是她出手相救,本王现在已经烧成一块焦炭了!”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的一幕纯属意外,顶多只能算是打情骂俏,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当即嘻嘻哈哈地转过身去,谁也不再往这里看了。

戚美凤从众人的反应中看出他们又误会了,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朱由检忙俯身将她搀起来,开玩笑道:“美凤,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大惊小怪的,要不是你给我的这一巴掌,我的满头秀发都要烧光,只好去出家当和尚了。”

戚美凤被他逗得破颜微笑,却又愧疚地道:“殿下,末将没有打疼您吧?”

“不疼,不疼!”这货没皮没脸地笑道,“你摸摸,什么事也没有!”

说着他就用手去拉戚美凤的手,想让戚美凤抚摸他的脸颊。

戚美凤惊呼一声,连忙缩手嗔道:“殿下!好多人都看着呢!”

朱由检心中大乐,也暂时将身处险境的紧张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与此同时,几百步之外,匪徒的阵营中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二当家姓阎,绰号“活阎王”。他率先发言道:“大当家的,咱们不能再打了啊!你看这整了半天,死伤了好几百个弟兄,结果连人家的一根毛都没伤到,弟兄们都不愿意再白白送命了!”

肖老雕也正在恼火,闻言大怒道:“老二,你懂个屁!正因为死了这么多弟兄,所以咱们更不能打退堂鼓!要不然,弟兄们的血不都白流了?!”

“大当家的,当时你接这票生意,兄弟就不太同意,可是又没敢说!”另一名头目接口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意,是官军!人家是官,咱们是贼!人家不来剿咱们的山寨,咱们就要烧高香了,怎么还主动去招惹人家?现在可好,死了这么多弟兄,回去怎么和他们的老婆孩子交待?”

“交待个屁!”肖老雕怒骂道,“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生死有命,谁挂了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怎么着,听说有十万两赏银的时候,一个个眼睛冒光,净想着自己能分多少;现在稍微受点挫折,就他妈埋怨老子?当时你们哪个没同意?!”

见肖老雕越说越生气,几个小头目吓得脸色灰白,生怕他暴起伤人,纷纷往后退却。

活阎王见状忙劝道:“大当家的,你这是干啥!大伙儿这是敬你,这才跟你商量嘛!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愿意挣,问题是咱们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啊!大当家的,我看不如干脆撤退,反正那一万两定金也不少了,也别太贪啦!咱们又不是没出动,死了那么多弟兄,对那边也算有交待了!”

他这一说,那几名小头目也频频点头,还是一股劲地劝肖老雕就此收手。

肖老雕见众人都对自己有意见,心中也是一凛,暗想这帮亡命之徒虽然平日里尊自己为大当家的,表面上一团和气,内里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若全都反对自己,不但这个大当家要当不成,搞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他眼珠一转,看出活阎王是这帮人的主心骨,忙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我说老二,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瞎起哄?本来我还想给你个惊喜,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痛快告诉你吧:赏银不是十万两,而是二十万两!”

“什么!”活阎王果然立时被打动,惊叫出声。

“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肖老雕神秘兮兮地道,“三个和尚没水吃,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只要咱们能抓住或者杀了这个人…”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里面露出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人像。

“只要能干掉他,大伙儿分十万两,咱们哥俩单独分另外十万两!”肖老雕蛊惑地对活阎王道,“拿了银子,咱们就洗手不干了,找两个海外的小岛,咱俩一人一个!在上面盖几十间房子,娶上十几二十个老婆!到时候山高皇帝远,谁也找不到咱们,岂不快活如神仙!”

活阎王望着那张人像,仿佛望着一堆金银财宝,眼中放出光来,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而那张假作正经、眼神却略带些色迷迷的人像,不是别人,正是大明信王朱由检!

活阎王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迟疑着说道:“可是大当家的,你也看到了,保护他的官军可太厉害了,尤其是那个娘们!咱们怎么才能把这银子挣到手呢?”

“你放心!”肖老雕阴险地道,“这不是天黑了么?等到后半夜,趁他们睡着了,咱们几千人悄悄摸过去,到了跟前再一起发动!就算那娘们浑身是铁,又能粘几颗钉?”

活阎王终于被他说动,转回身来大声道:“弟兄们,还是大当家说得对!咱们现在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后半夜,再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先把那个小娘们绑到一块大石头上,让你们爽个够!”

那些小头目本来以活阎王为首,见他也赞成继续打下去,只得跟着高喊:“我们都听大当家的!跟他们干到底!”

肖老雕见众匪徒的精神头又提高了一些,大喜道:“行了行了,别喊了!留着点力气,准备应用之物,三更以后随我一起冲杀!”

此时,戚美凤正站在一辆战车的车顶,向匪徒的阵营眺望。可是天色越来越黑,根本看不到什么,只听得那边吵闹了一阵,随即再次归于沉寂。

她黛眉紧锁,沉声道:“敌军必来夜袭!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夜激战

三更时分,月亮已经隐没在乌云之中,大地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

肖老雕、活阎王等匪首,每人各管一面,率领着数千土匪,从四面悄悄地向戚家军的车阵接近。

为了不暴露目标,他们留下了全部的战马,蹑手蹑脚地向前行进。而被围在垓心的戚家军,也好像都熟睡了过去,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反应。

肖老雕心中窃喜,眼看着手下从大约四五百步的距离开始,逐渐将包围圈缩小。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土匪距离戚家军越来越近,队形也越来越密集。而对面的戚家军,仍是毫无动静。

肖老雕一边衔枚疾进,一边在心中估算:照这样的速度,再有片刻之功,自己的人就可以摸到车阵的百步之内。到了那时,就算被戚家军发现,他们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了。只要一拥而上,就可以把那几百官军碾成齑粉!

可是就在此时,他只觉前方火光一亮,心中暗道:“不好!”完全是出于下意识,他猛地扑倒在地。

而其他的匪徒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仍然保持着前进的姿态。

就在一瞬间,惊天动地的炮声从前方传来,震得所有人心惊胆寒!

几乎是同一秒钟,七八发实心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狠狠地从半空中砸入匪徒的队伍。

这种炮弹是其实就是一个坚硬的铁球。从炮膛射出以后,凭借着自身的重量和惯性砸向敌军,其实杀伤范围并不很大。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炮弹的杀伤力仍然非常惊人。因为炮口较平,这些炮弹并非呈一个明显的抛物线,而是几乎直直地飞过来。

匪徒们根本没想到会突然遭到炮击,站在最前一排人根本什么也没看清,就被这些飞驰而来的铁球击中,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被打得脑浆迸裂。

而实心弹击中第一排土匪后,势头不减,继续向后飞去。后面的土匪阵形十分密集,当即吃了大亏。这七八发炮弹就像七八条钢铁巨龙,生生从土匪队伍中穿行了三十多步,所过之处如同开了一条血胡同,凡是被炮弹碰到的匪徒,无不骨断筋折,颓然倒地。

直到这些炮弹弹跳着落入雪中,大批的土匪才发出极其痛苦的惨呼!

几乎在同一时刻,四面摸上来的土匪,全都遭到一轮致命的炮击,当即伤亡数百人!距离车阵三百步左右的战场,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鲜血和脑浆,众土匪鬼哭狼嚎,一时间如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登时一片大乱。

肖老雕此时才知道官军早有准备,悔之不及。但他当了多年边军,对火炮也很熟悉,当即大叫道:“弟兄们都别慌,千万不要往后跑,那样死得更快!给我分散一点,听见炮响,马上趴下!他们放完这一轮炮,得过半天才能再次击发,咱们趁着这功夫冲过去,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可是他话音刚落,那惊天动地的炮声再次响起,又是一轮实心弹呼啸着袭来。

这次匪徒们倒是学乖了一些,纷纷扑倒在地。但那实心弹可不像后来的炮弹,主要靠弹体爆炸后飞溅的弹片伤人,而是纯靠自身的能量砸人。匪徒们虽然趴下,但只是前排的躲了过去,炮弹落在后排趴着的人身上,仍是威力无穷,又往后砸死一大串。

而在戚家军的车阵之中,几十门佛郎机炮蹲立在地,已经开始从黑洞洞的炮口发射第三波炮弹!

朱由检尽管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仍是兴奋地大喊大叫道:“打得好!赶紧装弹,把炮弹全打出去,炸死这帮王八蛋!”

可是他突然发现,戚家军的炮手们都停止了发射。他大惑不解地问戚美凤:“怎么不开炮了?”

戚美凤解释道:“殿下,我们使用的佛郎机炮经过改装,分为子母铳,每门母铳配三个子铳。火药可以预先装入子铳,发射时,将子铳直接装入母铳中即可击发,节省了不少装填的时间。但当三个子铳都击发完毕之后,仍需填装火药。而且,母铳的炮身连击三发,温度骤增,再发射就有炸裂的危险,必须冷却一段时间。”

朱由检哪懂这里面的门道。他原以为这些佛郎机炮可以和前世的速射火炮一样,几秒钟就可以打出一炮,那几千匪徒不一会儿就能炸成灰烬。现在看来,在这个时代,火炮还有很大的缺陷,尤其是速度太慢,难怪拥有火器的明军会屡屡败给只有冷兵器的后金军队。

就在此时,那些匪徒也已经缓过劲来。既然已经被发现,再偷偷摸摸就没有意义了。土匪们也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正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只有冲过这片死亡地带,贴近官军的战车,才有生存的机会。所以他们玩命地发起了冲锋,战场上顿时杀声四起,惊天动地!

戚美凤命令炮手又发射了一轮佛郎机炮,这一轮造成的杀伤却比刚才小多了。一则匪徒们已经有了经验,不再黑压压地聚在一起,实心弹的威力顿时大减;二则大多数敌人已经冲进了百步之内,进入了佛郎机炮的射击死角。

此时,那阵阵的喊杀声由远及近,众匪徒凶光毕露,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宛如从地底冒出的摩多怪兽,直奔车阵而来!

朱由检见几轮炮击虽然打死不少匪徒,但冲上来的土匪仍有三四千人,不由得心头大恐,惊慌失措地对戚美凤道:“他们冲过来了!”

“放箭!”戚美凤沉着地命令道。

几十名士兵仍如白天一样攀上战车,对前方的匪徒一阵齐射。但匪徒们对此早有准备,大多举着盾牌,没盾牌的也找块木板凑数。因此这一轮箭雨过去,仅仅射倒了几十个土匪,大批匪徒却越冲越近,已经离车阵不到五十步了!

戚美凤此刻面如寒霜,突然厉声喝道:“打开阵门,每个方向各出八队,摆鸳鸯阵!”

朱由检大惊失色,心想敌人都冲过来了,怎么不依靠高大的战车抵挡,反而要冲出去呢?

戚家军的士卒却毫不迟疑,纷纷从车阵中冲了出去。

众匪徒呐喊着冲上前来,却突然发现对面的官军有点与众不同。

首先是他们的队形。他们以十二人为一队,队列基本上呈一个倒三角形。但仔细看去,却又错落有致,不是完全标准的三角形。

而他们的兵器,就更是五花八门。最前面的两人,一人双手持方形大藤牌,一人单手持较小的圆形藤牌,另外一只手端着标枪。

在他们的身后正中,是这一小队士兵的队长,手持宽背鬼头大刀。在队长左右的两人,却端着一丈多长、碗口来粗的大竹竿子,竹竿头削得非常锋利,竹竿的身上还遍布尖锐的枝桠。

在队长身后,四名长枪兵一字排开,威风凛凛。而在他们身后两侧,却有两人手持既像钉耙、又像粪叉的怪异兵器,看起来不伦不类。

而在最后方,一人手持鸟铳,不紧不慢地装着火药。

众匪徒只是略略一滞,见对方不过数百人,而己方却有数千之众,登时狂呼着冲了上来。而有些聪明的匪徒则收住脚步,开弓放箭,企图先射倒几个官军。

那摆出奇怪队型的小队却是以固定的节奏,缓步上前,全然不为匪徒所动。走在最前面的,将方形藤牌高高举起,防御面积极大,所有射过来的弓箭全被他挡了下来。

而有的匪徒腿快,已经冲至戚家军的十步之内。那名举圆形藤牌的士兵瞅准机会,将自己手中的标枪狠狠地掷出去,竟将冲在最前的那名土匪一枪扎得向后飞了起来。

众匪徒顿时一惊,但官军已触手可及,哪肯后退,仍是潮水般地涌上来。

而那名举大方藤牌的士卒十分讨厌,将盾牌一横,将匪徒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他力大无穷,几个匪徒撞上藤牌,竟如同乒乓球般地弹了回去。

其余的匪徒大怒,几个人刚要从盾牌旁边绕过去,突然那两名手持大长竹竿子的士兵向前疾刺,两名匪徒猝不及防,被刺个正着。那竹竿头十分尖利,一戳就是一个透明窟窿。

旁边的匪徒赶紧向更远处躲避。但那竹竿子足有一丈多长,横着一扫就是一大片,根本绕不过去。有的腿脚稍慢一点,即被竹竿上的枝桠扫中,立即把腿割得血肉模糊。

后面的匪徒见状,还是想从正面硬冲,把那碍事的大盾牌撞开。

可他们刚冲到跟前,那盾牌却突然被举了起来。盾牌后面,队长和那名圆藤牌手抡起鬼头大刀,对他们痛下杀手。劈倒两人后,其他的匪徒刚想一拥而上,那盾牌却又砸了下来,将他们隔在了外面。

他们正一筹莫展,只听砰的一声,最后面的那名火枪手已经击发鸟铳,奇准无比,将一名土匪打得脑浆迸裂!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匪首肖老雕孤注一掷,组织手下几千人一起发动夜袭。却不料戚家军早有准备,上来就是几轮佛郎机炮齐射,打死打伤数百土匪。

好在众匪徒已经穿过那片死亡地带,与官军展开肉搏。肖老雕心中大定,心想己方虽然伤亡惨重,但人数仍然将近十倍于官军。官军就是再厉害。十个人打一个,还是稳胜之局。

因为此时已是深夜,战场上一片漆黑。肖老雕心想反正已经交上了手,也没有必要再隐蔽了,即命手下点起火把,争取速战速决。

不多时,数百支火把渐次亮起,将雄伟的燕山山脉下的这一小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火光,肖老雕却惊恐地发现,前面的战场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而是戚家军对土匪一边倒的屠杀!

此时双方交手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冲在最前的土匪,已经被戚家军的鸳鸯阵放倒了一大片,侥幸未受伤的也无不骇惧,纷纷后退。

而后面的土匪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还是一窝蜂地往上冲。两边的土匪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场面极度混乱。

戚美凤在车阵中见机不可失,急命传令兵:“击冲刺鼓!”

传令兵得命,立即敲响牛皮大鼓,鼓点疾如爆豆。

在车阵外厮杀的各鸳鸯队队长,听到鼓点声,已经明白主将的意图,大喊一声道:“冲刺!”

一声令下,在最前排的大盾兵和圆盾兵立即后退,两名持长竹竿的士兵和四名长枪兵排成一列,挺起手中兵刃,一齐向前方疾冲过去。

而那些土匪正在互相推搡和咒骂,还得小心脚下同伙的死尸,哪料到刚才那如同一块铁板,密不透风的敌阵,此时会突然冲锋过来!

刹那间,一连串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戚家军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向前猛刺一招。但越是简单的招式,此时效果越大,因为对面的土匪十分密集,又是一片混乱,根本避无可避。这些士兵又个个力大如牛,往往一枪便在匪徒身上刺个对穿。

而不论刺中与否,这排士兵马上收枪,再重复前刺的动作。几个刺击下来,前面几排的土匪竟无一幸免,全被刺倒在地,有的竟被串了糖葫芦。

这时土匪们才意识到,如果与戚家军保持这个距离,他们的单手刀剑根本够不着戚家军,而戚家军的长枪和长竹竿子都超过一丈,却可以肆意地刺杀他们。要想反击,必须贴身格斗。

因此有些身手还算不错的土匪,仗着人数的优势,从长枪之间的缝隙中冒死前冲,想着只要冲到近前,单手刀剑近战灵活的优势就可以发挥出来了。

可惜他们只冲到离长枪兵不到五步的距离,即被那种类似倒月芽状的钉耙挡住了去路。这种兵器横面不下三尺,上面布满铁钉,撞上去非扎成筛子不可。

就在这稍稍犹豫的一刹那,戚家军前排的士兵齐向后退,将距离又拉开到了一丈左右,随即又是不断地重复刺、收、刺、收的动作。而每重复一次,就多了几名土匪倒地。

那一直缀在最后面,手持鸟铳的士兵也不闲着,瞅准较为靠后的目标就来上一枪。那些匪徒对前面的长枪阵还应接不暇,哪里顾得上注意飞来的子弹,有不少人稀里糊涂地就被打得满脸开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留在车阵中的百余名戚家军,也纷纷登上战车,对更远处的土匪开弓放箭。他们的弓箭制作工艺精良,射程可以达到六七十步,正好射到了肖老雕所在的位置,又射倒不少土匪。

活阎王见前面的土匪死伤不断增加,却连车阵的边也摸不着,反而被排着怪异阵形的官军给赶了回来,不由得惧意大生,再次劝肖老雕道:“大当家的,这不行啊,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再不撤,老本都赔光了!”

肖老雕奋力击落一支射向自己的利箭,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声嘶力竭地狂吼着:“少废话,继续给老子冲!死人怕什么,死一个,少一个分银子的!没看见么,官军已经后退了,他们快顶不住了!”

活阎王定睛一看,见官军果然向后退了十几步,已经快退到车阵的边缘,不由得心中纳闷:他们明显处在上风,为何要后退?难道真是强弩之末了?

其实,各小队的队长只是听到了戚美凤以鼓声发出的将令,奉命稍稍后退。因为戚美凤发现,经过刚才这短短十几分钟的厮杀,土匪在阵前的伤亡已经上千,超过了之前骑兵冲锋、箭手齐射和佛郎机炮轰击造成伤亡的总和。

但也正因如此,战场上倒下的已死和未死的土匪太多,已经妨碍了鸳鸯阵的发挥。因此她当机立断,命令士卒稍稍后退,再空出一片战场。

肖老雕哪懂官军的意图,还以为己方胜利在望,玩命地指挥着剩余的土匪,继续向车阵进攻。

但活阎王却留了个心眼,不但不跟着向前冲,反而后退了十几步,撤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他心惊胆战地看到,官军果然又开始向前推进了,仍是先用大盾抵挡,用长竹竿封住企图绕过大盾的土匪,持短兵器者在大盾后伺机砍杀。待土匪冲击几次无功而返后,长枪兵再次出击,一刺一收;而钉耙兵护卫着长枪兵,不让土匪接近。最后面的火铳兵,则仍是肆无忌惮地瞄准射击。

整个战斗过程,与刚才如出一辙。而土匪的尸体,也再一次以惊人的速度在阵前堆积起来,简直比割麦子还快!

而就在此时,一直在车阵中抻着脖子紧张观战的朱由检,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即使是像他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戚家军胜局已定,土匪的溃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这时候也来了精神,手脚并用地爬上一辆战车。

戚美凤见他也上来凑热闹,心头一紧,急阻止道:“殿下!这里是战场,太危险!请您速速回到阵中!”

朱由检却坏笑着道:“本王的最大爱好就是痛打落水狗,本王的座右铭就是趁你病要你命!将士们杀得如此痛快,本王又岂能袖手旁观!看我的!”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汤若望送给他的那支燧发手枪,装入弹丸和火药,学着前世射击游戏中“蹲狙”的样子,猥琐地蹲在车顶上,寻找着远处较为明显的射击目标。

这燧发手枪虽然射程较近,但也能打个二十多步。而此时土匪们都只顾着应付鸳鸯阵,谁也没注意到车阵上又爬上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说来也巧,那匪首肖老雕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正好冲着这个方向冲来。朱由检虽不认识他,却觉得他的衣着在土匪中最为华丽,块头又大,是个极好的目标。当即眯起左眼,举枪三点成一线,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那肖老雕本来还在狂呼乱喊,朱由检这一发冷枪射过来,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只可惜这货枪法欠点准头,未能击中肖老雕的要害部位,只打中了他的右肩头。

饶是如此,肖老雕仍感到通彻骨髓,锁骨已被这一枪击得粉碎。

到了这时,他也终于明白,此次的袭击是彻底失败了。

“撤!都他妈给老子撤!”肖老雕绝望地喊了一嗓子,随即捂着肩头,率先掉头落荒而逃。

土匪们见肖老雕都跑了,谁还肯留在这里送死,当即丢下兵器,撒丫子往后就跑。战场上就好像退潮一般,呼啦啦一声空了一半,当真是兵败如山倒。

戚家军的士兵见终于撑到了敌军败退,激动地齐声狂吼:“打胜啦!打胜啦!!!”

戚美凤也终于如释重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软,差点从战车上摔下来。

一旁的朱由检倒是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关切地问道:“美凤,你没事吧?”

戚美凤心中一慌,赶忙奋力挣脱道:“殿下!我…末将没事!”

“没事就好!赶紧下令追啊!咱们让这帮王八蛋困了一天,现在他们打不过想跑,可没那么便宜的事!”朱由检恨恨地说道。

戚美凤忙劝道:“殿下,穷寇莫追!”

朱由检却梗着脖子坚持道:“美凤,这你就不懂了。岂不闻诗云: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戚美凤美目一亮,由衷地赞道:“好诗!不过殿下,美凤却从来没听过这首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怎么又把老人家的诗作给搬过来了。他赶忙掩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不追,土匪可都跑远了!”

戚美凤还犹豫道:“可是将士们也有伤亡,况且厮杀了半个多时辰,个个疲惫不堪…”

“千户大人,殿下说得对,我们骑兵去追!”石彪走过来大声请战。

“我们骑兵去追!”几十名骑兵也跃跃欲试,用热切的眼神望着戚美凤,“千户大人,传令吧!”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戚美凤吟诵着刚刚听到的老人家的名句,终于下定决心道,“好!石彪,你率骑兵队前去追击,记住,擒贼先擒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坦白从严

茫茫夜色中,成百上千的残匪急匆匆丢掉了火把,慌不择路地钻进深山中老林中,躲避官军的追击。

而戚家军的几十名骑兵在百户石彪的带领下,纵马疾驰,直奔正前方的山口处追来。刚才他们看得很清楚,那被信王朱由检一枪击伤、下令撤退的匪首,就是往这个方向逃跑了。

而此时的肖老雕,在乱军之中根本找不到自己原来的坐骑,只得玩命地在雪地中奔跑,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

他好不容易撵上前面的活阎王,声嘶力竭地喊道:“等等,等等我!你们这帮兔崽子,出了事就知道自己跑,连大当家的都不管了!”

活阎王闻声停住脚步,不阴不阳地道:“大当家的,你还想咋着?弟兄们都死一多半了,你还吆喝个啥劲?!”

簇拥在活阎王周围的十几个土匪,也都对肖老雕怒目而视。

肖老雕心中一惊,强自镇定下来,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举起单刀,指着活阎王等人恶狠狠地道:“怎么意思,你们几个想造反?”

众匪徒知道他武艺高强,悍勇无比,自忖即使他受伤了,收拾他们这伙人也绰绰有余,不由得气势一堕。

活阎王忙赔笑道:“大当家的,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弟兄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埋怨几句也算正常,但我们对大当家的可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咱们今后…啊!来了!”

他突然惊恐地盯着肖老雕的身后,大叫出声。

肖老雕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观看。

可是他回过头去,视野中却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官军的骑兵马蹄声还远,似乎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

肖老雕心中暗叫不好,可惜为时已晚,他只觉后心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柄钢刀的刀尖已从胸前冒出!

他挣扎着扭回头去,嘴里冒着鲜血,拼尽最后的力气,对一刀扎穿自己的二当家活阎王嘶吼道:“老二!你这个王八蛋…”

活阎王对他阴阴地一笑道:“肖老雕,你他妈才是王八蛋!你就为了独吞二十万两银子,非*着大伙儿去袭击官军,结果害死了这么多弟兄!弟兄们的命在你眼里,连一钱银子都值不上!你既然这么贪财,就到下边花去吧,别忘了,老子的名字就叫活阎王,专管你的生死!”

说着他手臂运力,猛地抽出钢刀,反手一挥。一代悍匪肖老雕,就这样被他削掉了脑袋,死尸摇晃着仆倒。

活阎王抹了一把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举刀高声喝道:“肖老雕坑害自家弟兄,我活阎王替天行道,已经把他打发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山寨之主!哪个不服?!”

周围的土匪见活阎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并中取胜,哪敢不从,慌忙乱纷纷地喊道:“您就是新的大当家!弟兄们都跟着大当家的走!”

活阎王威严地笑了一下,轻蔑地看了一眼肖老雕的尸身,冲他吐了口唾沫道:“这个死鬼抢了那么多银子和女人,都搂着不肯撒手,可惜有命挣没命花,活该!一会儿回到寨子,大伙儿先把他的家当给分了!”

这帮土匪个个自私自利,哪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听活阎王这般说,觉得自己还能捞到些好处,尤其是肖老雕那些如花似玉的女人,说不定下一个晚上就上了自己的床了,当即兴高采烈起来。

活阎王见大局已定,望了一眼正在疾速冲来的官军骑兵,急匆匆地一挥刀道:“风紧,扯呼!”

他们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一般,凭借着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不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如此,仍有二百多土匪来不及逃跑,被戚家军的骑兵追上。骑兵们纵马围着这些土匪转圈狂奔,土匪们见根本无法冲出包围,只得跪在地上高喊:“投降!投降!”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放亮。经过这一夜的激战,戚家军杀死土匪一千七百多人,连同昨天傍晚的战绩,共斩首两千余级,同时还俘虏二百三十二名土匪。而自身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共阵亡骑兵二人,弓箭手二人,步兵四人,另有二十多人负了伤。如此战绩,可谓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

此时的战场上空,又飘扬起了戚家军那威武的《凯歌》:“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虽然这一战的敌人并不是倭寇,而只是些土匪,这首《凯歌》显得不太应景,但此时大家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巨大喜悦中,已经没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朱由检经过这一夜的恶战,却如同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此时才从梦中惊醒。他望着横尸遍野的战场,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戚美凤见他神情恍惚,关切地道:“殿下,您太疲乏了,请赶快回车仗中休息!”

朱由检使劲地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恭喜美凤!这一战杀敌数千,你立下大功一件,升官指日可待啊!”

戚美凤忙跪倒磕头道:“末将护卫不利,让殿下受惊,哪有什么功劳!”

虽然如此说,她心中也是颇为得意。自从父亲戚显宗力排众议,让她领兵勤王,士卒们嘴上不敢说,心中却都对家主让一个女流之辈统军的行为不以为然。

此次大获全胜,斩首两千余级,功劳之类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全军将士在她冷静的指挥下,发挥出了最大的战斗力,打出了戚家军的威风。而且她还亲自上阵,毙敌多人,让人心服口服。

戚家男丁不旺,她只有一个弟弟,且体弱多病,根本不能习武。因此戚显宗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希望她日后能接过大旗,使戚家军的在军界和武林的威名不至于就此中断。以后,再招个上门女婿,生上几个儿子,光大门庭,代代相传。

此次戚美凤旗开得胜,自问终可不负父亲的重托,那欣慰和兴奋之情,实是难以言表。她忍了半天也没忍住,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朱由检见她笑靥如花,一时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道:“美凤,你真美!”

戚美凤顿时满头黑线,心道这信王哪里都好,就是好色的毛病改不了!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就又故态复萌了!

她正羞红了脸,低头不知说什么才好,石彪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道:“请殿下和千户大人示下,这二百多名俘虏如何处理?”

“把他们里面的头头给我押上来!”朱由检神气活现地道。

一名小头目被五花大绑着,在几名士卒的推搡下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体如筛糠般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说!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匪首是谁?之前那个小山村的村民被全体屠杀,是不是你们干的?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朱由检杀气腾腾,连珠炮般地问道。

那名小头目心中暗忖哪来的这种政策,但他也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在离遵化城东南十五里黑风山落草,大当家的叫肖老雕,二当家的叫活阎王。那个小村子的村民,实是大当家的下令杀的!”

朱由检见果然猜中,怒发冲冠地道:“你们抢劫财物还不行,为什么要杀光所有的人?”

“大当家的说,杀村民只为了引官军上钩,官军里面有一位大人物,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小头目颤声道。

“哦?”朱由检诧异地道,“你们的大当家现在何处?”

“大当家已经被杀死了,尸首就在前面!”

朱由检等人由小头目指引着来到肖老雕的尸身前,突然发现尸体的怀中露出一卷画轴。朱由检弯腰拾起,展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尊容。

“我靠!这个死鬼该不会是哥的粉丝,想把哥整上山做压寨夫人吧!”这货脑中迅速闪出了这个龌龊的想法,不由得菊门一紧。

戚美凤也在一旁瞧见,见朱由检脸色有异,皱着眉分析道:“没想到,这些匪徒的目标竟是殿下!依末将看来,这里面必定有个天大的阴谋!”

再问小头目,却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戚美凤试探着问朱由检:“殿下,按说这些土匪为害一方,作恶多端,又犯下袭击官军的大罪,依例应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但是刚才末将听殿下说坦白从宽,是不是殿下宅心仁厚,不欲再多杀生?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这样处理亦无不可,全凭殿下裁断。”

那小头目闻听此言,急忙跪倒连连叩头道:“大人啊!小的本来就是老百姓,也是被迫着当土匪的,小的可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啊!大人饶命!”

“扯你妈的蛋!没干过坏事?屠杀村民,袭击官军,这要不算坏事,那什么算坏事?”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像这种无恶不作的匪类,不管是首恶还是次恶,都必须严惩不贷,坦白了也得从严!来呀,给本王将这些匪徒全都砍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处决匪徒

冬日初升的太阳又大又圆,将被积雪覆盖的莽原染上了一片金色。群山之中,一条小河蜿蜒折向下游,河水的冰面上反射着阳光,犹如一条金色的丝带。

然而与这迷人的景色极不相称的是,那条小河沟边,二百多人被五花大绑,一字排开地面向河水,面无人色地跪着。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的,则是手捧鬼头大刀的士卒,一个个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自己身前的犯人。

不远处,信王朱由检高高地站在战车之上,一脚踏着佛郎机炮的炮口,深吸了一口气,掩饰着自己的紧张,缓缓地说道:“斩!”

“信王有令,斩—!”

传令官拖着长声,将那个“斩”字清晰地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些临时担任刽子手的士卒,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终于得到命令,立即高高举起鬼头大刀,对准犯人后脖子上两块最突出的颈骨之间,狠狠地劈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噗噗噗、咕噜咕噜”之声不绝于耳,二百三十二名土匪,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全部脑袋搬家!

二百多具无头的躯干狂喷着鲜血,栽倒在小河沟中,将原本亮闪闪的冰面,立时染成了一条血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朱由检仍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手脚冰凉,赶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不多时,负责监斩的中军官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大踏步走上前来禀报:“殿下、千户大人:行刑完毕,二百三十二名匪徒,全部就地正法,请殿下、千户大人验刑!”

“不看了不看了,咱们赶紧启程!”朱由检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跳下战车,想翻身上马,却因为手足发软,爬了几次都没能上去。

直到戚家军的士卒全部开拔,穿过那道幽静的峡谷,那极度血腥的场面,仍在朱由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朱由检第一次下令杀人。他只不过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吐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刹那间走到了终点。

在那一刻,朱由检的心情极其复杂。

一方面,他发现手握生杀大权,是一件极爽的事。只要一声令下,无数人头落地,谁敢不凛遵己命?怪不得多少人抢破头也要当皇帝,实是这权力的滋味太过诱人!

而另一方面,他自前世穿越而来。在那个时代,法治观念虽谈不上有多么深入人心,但像处决罪犯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也是要经过一审二审,案情复杂的还要反复重审,最后经最高法院核准,才能执行死刑。往往一场官司审下来,已经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死囚在狱中吃喝不愁,活得还挺滋润。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人命简直如同草芥一般。没有任何形式的审讯,只凭自己的冲冠一怒,这二百多名土匪就立即被斩首!

在这二百多人里,有没有刚刚加入,手上还未沾血腥的初犯?他们的家人,是不是还在家中傻傻地盼着他们回来?至少,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这一切的一切,已随着那明晃晃的鬼头大刀的落下,再也无法深究。

朱由检无暇去想,也不敢去想,他怕那些无名的鬼魂在空中跟着他,突然间发狂般地打马狂奔!

戚美凤见朱由检有些不对劲,在山中纵马疾驰又十分危险,急忙追了上去,牢牢地拉住朱由检的坐骑的缰绳,将马速缓缓地降了下来。

“殿下!殿下!”她那一遍又一遍温柔的呼唤,才将朱由检从如地狱般混乱可怖的思绪中解救出来。

“美凤,我…我是不是下令将他们都杀了,有些太过草率了?”朱由检喃喃地道。

“殿下,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畜牲,留着只会为害百姓!”戚美凤劝解道,“如果殿下不在,末将一样会将他们斩尽杀绝!”

朱由检狠狠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缓辔向前走了几步,如释重负地道:“脑袋掉了,可就再也长不上了!我没杀错他们!”

戚美凤默默地跟在朱由检的马后,敬佩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在心中暗想,如今的皇室成员,早没有了大明开国之初时的生气,个个沉溺在安乐窝中醉生梦死。只有这位信王殿下是个例外,他虽然浑身毛病,但又敢作敢为,关键时刻能体现出无以伦比的勇气。而对那些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作恶多端的匪徒,他都是那么的在意,绝不像很多高官显贵,只要能满足自己的私欲,哪管他人的死活。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如此另类?戚美凤凝望着他,竟然有些痴了。

“美凤,你说那个什么黑风山,离遵化如此之近,怎么遵化的官军不知道将他们剿灭?难道他们都是聋子或者瞎子么?”朱由检猛然回头嚷道。

戚美凤正在想心事,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收摄心神道:“末将也觉得奇怪。此地离遵化不过十余里,昨夜我军与匪众厮杀如此激烈,还发射了佛郎机炮,怎么遵化的守军竟无动于衷,也不来支援?”

“咱们抓紧赶路,等到了遵化,我非好好骂那里的守将一顿不可!啊哟…”朱由检突然在马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戚美凤慌道。

“那什么…也没什么事,昨夜不是只顾着打仗么,忘了那个…排毒了,可能是有点发作!没关系,我挺得住!”

戚美凤满头黑线,一朵红云飞上脸颊,心中暗嗔:这个人真是的,怎么一会儿都没有正经!

不到一个时辰,转过最后一道山梁,地势突然开阔起来,在群山环抱之中,出现了一处方圆二十余里的谷地。

在那片谷地的正中,一座巍峨的城池雄踞于此,扼守着南来北往的要冲。

“遵化到了!”朱由检兴奋地叫道。

“且慢!”戚美凤眼尖,指着城墙外围大片的圆形帐篷道,“那不是蒙古包么?怎么蒙古人竟来到了这里?”

朱由检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遵化城周围,扎下了成百上千顶大小不一的蒙古包,其中间或有骑着骏马的蒙古骑手,从帐篷之间一闪而过。

戚美凤心中一惊:难道是蒙古人打过来了?她厉声高呼:“全军戒备!”

戚家军的士卒赶紧摆开车阵,拉好架势,严阵以待。

可是朱由检和戚美凤又观察了半天,只觉得遵化城周围的气氛十分诡异。

那四面的城门大大地敞开着,吊桥也放了下来,不时有推着大车,满载着货物的百姓来来往往。

而城头之上,明军的官兵懒洋洋地斜倚在垛口上,连兵器都没拿。一些蒙古人竟纵马来到城下,隔着城墙与城上的官兵攀谈,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朱由检和戚美凤正在疑惑间,突然见遵化的南城门处冲出一队明军骑兵,远远地冲着这边而来。

行至百余步处,那为首的将领高声喊道:“前方可是信王殿下的车仗?”

朱由检扯着嗓子喊道:“我就是信王朱由检!你是何人?”

那将领听了,纵马疾驰过来,在十步之外滚鞍下马,大礼参拜道:“末将遵化参将张铭,迎驾来迟,望乞殿下恕罪!”

朱由检见来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想不到他竟是堂堂三品参将,遵化城的边军主将。他上前将张铭扶起,疑惑地问道:“张将军,遵化城外怎么有这么多蒙古包?是蒙古人么?”

张铭谄媚地笑道:“殿下,那是朵颜部的蒙古人。他们是来互市的。”

经过他的一番介绍,朱由检才知道:原来明代以长城为界,与蒙古诸部落分隔开来。但蒙古人只会放牧不会种地,除了牛羊马匹,再无别物出产。而且只要稍有天灾,水草不够丰盛,便会闹饥荒。

而游牧民族对这种情况倒也习以为常,每遇到这种年景,他们只有一个字的应对方针:抢。

数百年来,蒙古诸部落屡屡犯境,大肆抢掠。明军虽严防死守,却总也防不胜防,败多胜少,甚至酿成了“土木堡之变”那样的巨祸。

直到隆庆年间,借着俺答之孙把汉那吉降明的机会,在当朝首辅张居正的谋划下,朝廷与鞑靼大汗俺答终于达成封贡协议。大明除每年送给蒙古人大批钱粮外,还开放十一座边境城市,允蒙古人入关互市。

这遵化正是十一座城市之一。大批蒙古人,尤其是与遵化紧邻的朵颜部部众,一年中多达数月在遵化城外扎下帐篷,与城内的百姓,以及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行商进行互市,出售马匹、皮毛等草原特产,换回日常生活所必须的盐巴、铁器和茶叶。那些大小不一的帐篷,也就是一个个的交易摊位。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戚美凤也放下心来,让戚家军解除戒备,开进遵化城中。

回城的路上,朱由检将在途中遭到大股土匪袭击的经过对张铭讲了一遍,沉着脸问道:“张将军,遵化城外有这么多土匪,你为何不派剿灭?”

张铭忙道:“这些年天灾频仍,附近百姓民不聊生。倒是有些泥腿子打起了歪主意,偷偷地隐匿在山中,不时抢掠。但这些人狡猾得很,出则为寇,归则为民,且往往分散行动,无迹可寻。末将派兵进山剿了几次,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到。还是殿下天纵神威,将这些贼匪一网打尽,末将…”

“行行行,打住!”朱由检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说了半天,你是一仗也没和土匪打过!”

“末将惭愧!”张铭涎着脸道,“殿下一路辛苦,还请先入城休息!”

朱由检刚要策马进城,却见那数百顶蒙古包中,有一处突然骚动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蒙古集市

刚离开充斥着硝烟和血腥的战场,此时见到遵化城外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朱由检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望着那熙熙攘攘的蒙古包集市,心中暗想:若这个世界没有纷争,没有无休无止的杀戮,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宗教信仰的人,都能像眼前的人们一样,心平气和地交流,公平地交易,互通有无,各取所需,那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美凤、玉怜,让将士们带着辎重先入城休息,咱们去逛逛集市如何?”

戚美凤和包玉怜听了,立时双眼放光,连声说好。

朱由检苦笑一声,看来这爱购物乃是女人的天性,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戚家军的五百士卒,押运着辎重进城,暂且不提。朱由检等人找了间路边的小屋进去,也终于脱下了厚重的盔甲,顿觉一阵轻松。

为了不引人注目,包玉怜还特意为他换上了一套常人所穿的衣服。朱由检穿上一看,自己果然又恢复了前世的**丝气质,仍到人堆里,肯定立马就找不着了。

等他出来之后,戚美凤又进去更换衣服。当她再次出现在朱由检的面前时,朱由检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她那满头瀑布般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双肩和颀背上;一双似喜非喜的俏目波光流转,顾盼生情;两片薄薄的嘴唇之上,涂抹了一些淡色的口红,显得更加娇艳;而一身貂皮缝制的长袍,更是掩饰不住她那婀娜的身姿!

朱由检同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恢复了女装的戚美凤,半天说不出话。只听“吧嗒”一声,他的哈喇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银线,坠落到地面之上。

戚美凤一脸娇羞地道:“殿下不会取笑末将的样子吧?”

朱由检如梦初醒地道:“不会,不会!还是这样的打扮好!真希望你以后再也不用穿上盔甲!”

而一旁的包玉怜却愀然不乐。戚美凤见了笑道:“玉怜妹妹,现在不是在军中,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你也恢复了女儿的装束吧!”

包玉怜期盼地望着朱由检。朱由检不忍拂她的兴,也笑着点了点头。包玉怜大喜过望地进屋更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果然也貌若桃花,还特意在脸上施了些胭脂水粉,与戚美凤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朱由检心中大乐,当即携着二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蒙古人的集市。一路之上,路人纷纷向朱由检投来艳羡的目光,不知道为何两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竟插在了他这坨牛粪之上。

朱由检等人走进集市才发现,原来在这里摆摊的不光是蒙古人,也有许多汉人。所贩卖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既有粮米盐茶等日常所需之物,也有精美的瓷器、别致的手工艺品,还有佛像、书籍等宗教、文化用品,可以说是无所不包。

而贩卖货物的商人也是南腔北调,既有距离较近的河北、山西、山东人,也有说着吴音软语的江苏、浙江人,甚至还有来自福建和两广地区的行商,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语言,只是用手比比划划,示意货物卖多少银子。

蒙古人对这些产自中原之物爱不释手,往往是大手一挥,直接将整个摊位的货物全部买下。而且他们也极其善于讨价还价,用生硬的汉语,一点一点地往下杀价,直到摊主一个铜板都不肯再降,才心满意足地卷起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而蒙古人所卖的东西,种类就简单得多了。除了牛、羊、马、骆驼这些活牲畜以外,也就是些毛皮、鼻烟壶之类的特产。还有些摊位,专卖草原上的雄鹰,那些扁毛畜生扑棱着健壮有力的翅膀,瞪着溜圆的双眼,对朱由检怒目而视,吓得这货只能远远地绕行。

当然戚美凤、包玉怜这样的女孩子,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各式各样的衣服,以及形形色色的化妆品。这里除了有汉族的传统服饰,还有颇具蒙古族特色的服装。

朱由检童心大起,挑了两套最艳丽的服装,让戚美凤和包玉怜当场穿上。

只见戚美凤头戴翻檐尖顶帽,帽顶插着几支美丽的羽毛;身上穿深红色对襟长袍,腰身处系着金色的腰带,袍身从腰以下高高开叉,领口和袖口处用细密的针线,绣满了各色小花。经过如此的装扮,戚美凤顿时化身为一个蒙古族的少女,在正午骄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得英姿飒爽。

而包玉怜的装束又有不同。她头戴平顶圆帽,帽子边缘缀着许多长长的丝带,垂至她丰满的胸前;身上穿宝蓝色长袍,上身还套了一件纯白色的貂皮坎肩,显得既雍容华贵,又无比的妩媚动人。

朱由检自己也挑了一身蒙古人的装束穿了。只见他头戴尖顶圆帽,帽檐上缀满红缨;身穿紫色长袍,上面绣了许多白色的圆形装饰图案。他又在腰间跨了一把装饰用的短刀,身后还背上了短弓和箭壶,活脱脱一副蒙古族放牧少年的模样。

三人彼此对视,均是哈哈大笑。这三套衣服花了朱由检近百两银子,让卖衣服的蒙古汉子忍不住地眉开眼笑,觉得终于狠狠宰了一个冤大头。

朱由检却不以为意,觉得只要能博得二位美人开心一笑,就是再多花一倍的钱也值!

三人穿着新装渐次前行,喝过了大碗的奶茶,听过了悠扬的马头琴,欣赏过了优雅的顶碗舞,仍觉得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忽听得前面最大的一顶蒙古包处,又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喝彩声,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走,看看又是卖什么东西的,怎么这么热闹!”

三人费力地挤进人群,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变了脸色。

原来人群之内,高高地搭了一座台子。台子之上,钉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桩。而那木桩之上,竟绑着一名不着寸缕的妙龄女子!

朱由检见那女子年龄大概与戚美凤相仿,约在十七八岁。她身材高挑,金发碧眼,既不是汉人,也非蒙古人,倒似是前世的俄罗斯人。

此刻,她的双臂被高高吊起,紧紧地绑缚在头顶。她低垂着头,用满头的金发凌乱地散落在胸前,堪堪遮住了那高耸的胸部。而身上的其他部位,可就没有任何遮挡了,她只得紧紧地夹住双腿,躲避台下那些贪婪的目光。

眼下还未出正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这少女不着片缕,不停地瑟瑟发抖,既是难以抵御凛冽的寒风,更是因害怕至极,简直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戚美凤与包玉怜都是女子,又自幼受诗书礼教约束甚严。即使如戚美凤整日在军中抛头露面,在男人面前,也都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绝不敢泄露一丝春光。

此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见到这名异族女子被剥得一丝不挂,让周围的数百男子指指点点、不时出言污辱,她们感同身受,当即又羞又气,脸色发青,差点就要落荒而逃。

朱由检也觉得诧异:难道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艳舞表演?不过看这情形,似乎又不像,台上的女子显然是被强迫的,倒似是一件待售的商品。

正在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蒙古大汉飞身上台,以生硬的汉语,粗声粗气地高喊道:“各位尊敬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我的蒙古包!愿长生天保佑你们!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帖木儿,是朵颜大塔布囊者勒蔑族长的管家!”

“这叽里咕噜的一大堆是什么意思?”朱由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一个汉族商人欲炫耀自己对蒙古人的了解,一边望着台上的异族女子大流口水,一边得意洋洋地道:“你连这也不知道?朵颜,就是朵颜部,在我朝开国之时归附。太祖在其故地设朵颜、泰宁、福余三卫,后来统称为朵颜三卫。在靖难之时,朵颜三卫出力甚多,故成祖皇帝将长城之外的大宁等地赐给三卫,允其放牧。

“塔布囊,是与蒙古黄金家族通婚的家族族长才能拥有的称号,就跟咱们说的‘王爷’的意思差不多。黄金家族你知道么?谅你这小小年纪的也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后裔就叫黄金家族!别看蒙古自从我朝定鼎中原就败落了,可是成吉思汗的赫赫威名仍在草原上流传,哪个部落能和黄金家族联姻,那是莫大的荣光!

“者勒蔑,是现任朵颜部中最大的一族。若论祖溯源,当年那成吉思汗帐下有四员名将,号称‘四狗’,跟随他东征西战,勇冠三军。他们分别是哲别、速不台、者勒蔑、忽必来,其中的者勒蔑,也就是他们这一族的老祖宗。”

朱由检这才明白,原来朵颜、塔布囊、者勒蔑是三个词,他还以为是一个词呢。

此时,那帖木儿又在台上大声嚷道:“这次我来遵化,者勒蔑族长说了:每次互市,总是我们买汉人的东西又多又贵,汉人买我们的东西又少又便宜。若总是这样下去,我们朵颜部不是要穷死了?所以这一次,我们也带来了珍贵的商品!”

说着,他一指身后的女人:“就是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奴隶交易

高台之上,那可怜的异族少女,在数百道色狼目光的炙烤之下,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而台下的男人们,包括朱由检在内,无不支着老二,贪婪地欣赏着那名少女的每一寸肌肤。若不是畏惧帖木儿那狗熊一般的庞大身躯,有些好色之徒简直恨不得冲上台去,当即将那名少女狠狠地蹂躏一番。

帖木儿将台下观众的表现尽行收入眼底,心中暗自得意。他继续高呼道:“去年夏天,我们朵颜部最英勇的雄鹰,大塔布囊者勒蔑大人的小儿子苏赫巴鲁,率领三千勇士远征哈萨克草原,夺取了无数的金银财宝。

“而这名女子,也是这次远征的战利品之一。她来自遥远的西方,被苏赫巴鲁大人抓获之前,正率领着一小队士兵向东方赶路。我们的勇士杀光了她的随从,将她抓住了。

“各位慷慨的汉人老爷!你们看,她的皮肤是多么的白皙,她的眼睛是多么的明亮,她的身材是多么的颀长!而且,据她自己说,她在她那个西方小国里,还属于高贵的贵族!谁要是把这样的女人买回家去,一定会让所有的人都羡慕得发疯!”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竟然还进行奴隶的交易!按说这个时代算是封建社会,已经不可以把人当作奴隶随意买卖。可偏偏在这边关古城之外,这种罪恶的交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进行着!

其实那蒙古人千年以来皆以游牧为生,而游牧民族最大的恶行就是四处抢掠。朱由检在前世,也没少听所谓的痢屎学家歌颂成吉思汗、忽必烈等人的赫赫战功。其实纵观蒙古民族的发迹史,不就是一部血债累累的烧杀抢掠史么?

在蒙古势力最为鼎盛的成吉思汗时期,大军所到之处,要求所有异族人民必须无条件投降,乖乖地做他们的奴隶。如稍遇反抗,则屠杀所有男性,而将女子留下来,或是成为泄欲的工具,或是贩卖到极其遥远的地方,赚取这种极其肮脏的利润。

朱由检还以为自从明太祖朱元璋将蒙古人从中原驱逐出去,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已经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逞凶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只是把欺负的对象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而已。

尽管朱由检对这种禽兽般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但周围聚拢的其他汉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声叫好,还有人急切地问道:“这个女人卖多少银子?”

帖木儿狡黠地眨了眨小眼睛,大声宣布道:“这名女子是稀罕之物,又是我们千山万水地运回来,给她吃给她喝,银子当然不能少要了。起价一千两白银,每次竞价提高五十两,哪位老爷出价高,她就归哪位所有!”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有人高声喊道:“一千两?太贵了吧!便宜点行不行?”

帖木儿闻言不悦地道:“我说你们这些老爷,做生意不要这么吝啬!你们仔细看看她的容貌!”

说着,他用手猛地向后一拽那名少女的金发。少女吃痛,只得扬起头,之前一直被金发遮住的面庞也露了出来。

朱由检望见她那原本精致,如今却因为痛苦和屈辱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心中猛地一沉,暗暗自责:自己不也是正在伤害她的人之一么?

而周围的人群,却发出一片啧啧的惊叹之声,无不被少女那充满异域神秘色彩的美貌所打动。

可还是有些人起哄道:“一个女人有什么稀罕,就算长得好看些,也值不了一千两银子!只要吹了灯,钻了被窝,管她是俊是丑,还不是一个样!”

人群哄堂大笑之际,帖木儿也冷笑道:“这位老爷,您说得可是大错特错了。女人和女人能一样么?你们看!”

说着,他竟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无耻地托起少女的胸部,得意洋洋地道:“看见没有!这么大的物事,你们汉人的女人谁能比得了!”

人群中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和口哨声。那名少女却只能无助地仰着头,轻轻地呜咽着,任屈辱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朱由检已经快看不下去了。而戚美凤和包玉怜,也都深深地低下了头,一方面是对那命运悲惨的少女不忍卒睹,另一方面,对自己那个部位的尺寸,也还真有些自惭形秽。

可却偏有些冷血的汉人还故意挑刺道:“人是不错,可惜落到你们蒙古人的手里,早都不知道被玩了多少遍了吧!这样的贱女人,我们的青楼里有的是,谁稀罕这个洋婆子!”

帖木儿早有准备,纵声长笑道:“你们这些汉人还真是奇怪,女人睡过就不是女人了?不过,我们的大塔布囊早就知道你们有这种怪癖。放心,她还是个处女!”

“你说是就是?谁信啊!”台下的看客继续起哄。

“如若不信,可当场上台来查验!”帖木儿满面红光地道,“不过,上台者需先缴纳十两银子!”

此言一出,真有几个好色之徒爬上台来乱嚷道:“我交钱!”“我也交钱!快让我看看!”

帖木儿笑容满面地收下了几人举着的银子,大叫一声道:“我们蒙古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实实在在,童叟无欺!不像你们汉人,总要耍奸使滑!你们几个看好了!”

说着,他一个箭步蹿到那名**少女身前,探出双臂,用力去掰她的双腿。

那少女虽然已经赤身露体,但对自己最后的防线,仍是不肯放弃,当即尖叫着向帖木儿乱踢。

那帖木儿银笑数声,突然猛地攥住了少女的脚踝,腕上运劲。

那少女凄厉地惨叫一声,双腿松弛下来,被帖木儿粗鲁地向两边大大分开。

台上的几个人立即奔上去,将脸拼命地往前凑,欲将那少女的神秘地带好好地欣赏一番。

台下的朱由检此时却再也忍不下去,大吼一声道:“住手!”随即猛地冲上高台。

帖木儿见朱由检上台,把那张紫红色的大脸一沉道:“这位小兄弟,你若是也想查验,请先交十两银子。而且,必须排队!”

朱由检却根本顾不得理他,冲上去就把那几个围在异族少女身边的汉人推到一边。因为用力过猛,有一个还被他直接推到了台下,狠狠地摔落于地,登时摔得鼻青脸肿。

帖木儿大怒道:“你这小子想做什么!”

“这女子我买了!”朱由检见他气势汹汹,心中倒也有些发虚。但他实在看不得那少女继续遭受非人的侮辱,只好鼓足勇气,将胸脯一拔道:“一千两银子你随我去取,快将她放下来,不要让别人再看!”

帖木儿的脸色当即由阴转晴,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倒是爽快!不过,这一千两银子只是起价。能不能把她带走,就要看有没有其他老爷也看上她了。”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有人扯着嗓子高叫:“我出一千零五十两!”

这人一喊,气氛登时更加活跃起来。原来早有不少商人看上了这名少女,只是都想往下压价,才故意横挑鼻子竖挑眼。此时见已经有人加价,再渗着就没自己的份了,当即着急起来,频频加价。不多时,竟已将价格抬高到三千两银子。

帖木儿喜得眉开眼笑,对着呆立在台上,急得满头大汗的朱由检道:“这位小兄弟,看见没有?现在已经有人出价三千两了。你要是出不了更高的价格,就赶紧下台去。另外,你刚才趁大伙儿不注意,这么近地偷看了半天,还得补交十两银子!”

台下的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讥讽朱由检人小鬼大,假借竞价之名上台,实则只是为了近距离地一饱眼福。看他这副瘪三样,恐怕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还是赶紧滚下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打飞机吧!

就连那被绑着的少女,都对朱由检怒目而视,恨极了这个把自己当作商品,率先出价的矮个子!

朱由检恼羞成怒,脑门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大吼一声道:“放你娘的屁!谁偷看了?”

帖木儿闻言把脸一沉,狞笑着道:“少说废话!你要再不多出银子,别怪我蒙古汉子手重,却要把你丢下台去!”

台下的戚美凤吃了一惊,刚想出手去救信王殿下,却听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我出一万两!谁再敢加价,我襙你们的八辈祖宗!”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谁也想不到朱由检竟肯出这么大的价钱。那些商人多是经营小本生意,一两千两银子已差不多是他们能拿得出的极限。是以刚才的一通乱喊乱叫,倒是跟着起哄的居多。此时见朱由检直接提高到一万两,那真是想都不敢想,谁也不再吭声了。

帖木儿连问三遍,见无人应答,猛地一拍手道:“好!一万两银子,成交!我说这位小兄弟,你的银子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They will kill all!

朱由检刚为自己买下了这名异族少女,使她免遭饿狼的蹂躏而庆幸,忽听帖木儿问自己的银子在何处,立即傻在当场。

若是在京师,一万两银子虽不算少,朱由检倒也拿得出来。可是此次代天子出征,启程时极为匆忙,根本没时间回信王府,连换洗的衣服都是皇后偷着送给他的。别说一万两银子,他身上就连十两银子都没有。

帖木儿见朱由检神情尴尬,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没银子吧?要是你敢戏弄我们蒙古人,我非把你活劈了不可!”

朱由检见他凶相毕露,心中一阵发紧,只得硬着头皮道:“银子有的是,不过一万两这么大的数目,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你先把她放了,然后跟我进遵化城去取银子!”

他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想道:只要进了遵化城,那可就是我老人家的地盘了。你个死人贩子只要敢进城,别说一万两银子,一两你也别想拿走!不但拿不着钱,哥还非得打你个半死,让朵颜部的人出钱把你赎回去,才算拉倒!

帖木儿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兄弟,按说呢,你说的是有道理。一万两银子,傻子才会背在身上。但是你初来乍到,可能还不懂这里的规矩。按照大汗和大明皇帝订立的协议,我们蒙古人可以在遵化城外做生意,却是不允许进城的。你要我跟你进城取银子,那可不是难为我么?”

“那你说怎么办?反正我没带那么多!”朱由检带着点耍无赖的语气道。

“好办!”帖木儿不紧不慢地道,“你进城去取银子。只要把一万两银子运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过,若你一去不返,或是这段时间里,又有哪位老爷出了更高的价,那就莫怪帖木儿不候着小兄弟你了,哈哈哈哈!”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也急了,索性将无赖进行到底:“人已经是我的了,你还想抵赖不成!要么跟我去拿银子,要么现在就放人,等我回来再结算!”

说着,他就要动手去解绑缚那名异族少女的绳子。

帖木儿把眼一瞪,大吼一声,声如巨雷:“好小子,我看你纯粹是来捣乱的吧!你要是敢破坏我们蒙古人的规矩,看我不把你那小细脖子给拧断了!”

朱由检吓得面色苍白,但还兀自嘴硬道:“规矩是你们蒙古人一家定的?你在这贩卖人口,朝廷没把你抓起来已经算网开一面了,别给脸不要脸!”

帖木儿终于彻底被朱由检激怒,突然一拳奔着朱由检的面门狠狠地砸过来。

朱由检哪想到这蒙古人一言不合,说动手便动手,连点预兆都没有。眼见沙包般大小的拳头带着风声袭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得把眼一闭,心想挨完这一记老拳,自己的脑袋恐怕就要跟《水浒》里的郑屠一样,做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了。

就在他闭眼等死之时,戚美凤将身一纵跃上高台,用足尖对准帖木儿的腿弯,凌厉地一点。

那帖木儿根本没料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自己竟会遭到偷袭。腿弯处乃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戚美凤这一点又使上了十分的力道,帖木儿哪还受得住,当即如触电般剧颤,双腿一软,跪倒在台上。那一拳也没凿到朱由检,而是狠狠地砸在了台面上,竟将木板搭成的台面砸了个大窟窿。

只是这样一来,从台下观众的角度来看,倒像是帖木儿主动给朱由检下跪,当即引发了全场的一阵哄堂大笑。

在哄笑声中,帖木儿挣扎着爬起身,已是血灌瞳仁,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短刀,冲着戚美凤恶狠狠地劈来。

戚美凤冷笑一声,轻盈地侧身避过这一刀,突然又是向上一纵,单膝弯曲,撞向帖木儿的下巴。

她出身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戚家军,武功路数与别家大有不同。其他门派,往往更加注重招式的美观与动作的舒展;而戚家军则全从实战出发,力求一招制敌。

这记“金**独立”,就是戚美凤最爱使的招数之一。别看动作幅度不大,力道却十分强劲,攻击的地方又同样是较为脆弱的下巴。

即使是帖木儿这样的壮汉,也受不了如此的重击。只听咔嚓一声,他的下巴已经被撞脱了臼,当即仰面朝天摔倒在台上,那把短刀也远远地甩了出去。

帖木儿这才知道,别看眼前这个俊俏的汉人女子穿着蒙古族服装,看似天真烂漫,实则武功惊人,就是三四个蒙古大汉捆到一块儿,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他因轻敌而吃了大亏,感到十分懊恼,托着下巴艰难地跪在台上,很想要怒骂几句。可是脱臼之后,只剩下难以忍受的巨痛,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戚美凤见帖木儿已经无力发动反击,当即来到那名异族少女身前,用一顶披风将她的身体遮挡住。随后向帖木儿欺近一步,厉声叱道:“你这人胆子好大,竟欲殴打我家公子!”

帖木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满面愤怒地指着朱由检,滑稽地呜呜作声。

“此处是大明疆土,你当众侮辱这名少女,已经触犯《大明律》,犯下死罪!”戚美凤义正辞严地道,“念在你是蒙古人,我家公子宽宏大量,只要你放了这名女子,就饶你这一次。若还敢纠缠,定斩不饶!”

围观的上百汉人,绝大多数是普通的行商,对武术自是一窍不通。见戚美凤两招就把帖木儿打得跪地不起,还以为是这个蒙古人太过脓包,竟连一个柔弱的小姑娘都打不过,还被她骂得张口结舌,不由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而在周围摆摊的蒙古人见了,却都吃惊不小。他们知道,帖木儿在朵颜部中是出了名的勇士,尤其擅长步下肉搏,却不想竟在一名汉族少女手上吃了大亏。此时他们相互一递眼色,都缓缓地拉开架势,有的甚至拉出了弯刀。

而朱由检却浑然不知。见戚美凤出手相救,他心中大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终于将那名异族少女的绑绳松开。

少女紧紧地用披风裹住自己,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似在急切地对朱由检说着什么。

朱由检凑上前去仔细分辨,感觉少女说的可能是俄语,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少女见朱由检一脸迷茫的神色,更加焦急,又换了一种语言,如同打机关枪一样念叨个不停。

朱由检连英语四级都没过,其他的语种就更是不知所云了。他听着像是法语,又有点像西班牙语,反正是拉丁语系的语言。那少女对牛弹琴了半天,这货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表示不懂。

少女见他还是不明白,已经急得流出了眼泪。朱由检见她如此,也觉得她可能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自己,可惜语言不通,无法表达。

这货心想英语在前世可是世界语言,没准这少女会说。他嗫嚅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canyouspeakenglish?”

“yes,ican!”那少女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朱由检的双手,拼命地点头。

可这样一来,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就滑落到了台上。朱由检望着眼神中充满急切和期盼的**少女,当即色心大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可那少女却浑然不觉,仍是急切地道:“theywillkillallthepeople!all!”

朱由检虽然英语过不了四级,但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他还是听明白了。

不过他更加莫名其妙:她是说“他们要杀光所有的人”么?“他们”是谁?“他们”又要杀光谁?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蒙古男子飞身上台,一个箭步来到帖木儿跟前,猛地向上一托他的下巴。

“啊!”帖木儿惨叫一声,差点被疼昏过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却发现脱臼的下巴已被重新安了上去。

“苏赫巴鲁大人!您终于来了!”帖木儿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惊喜地叫道。

苏赫巴鲁阴阴地一笑,突然拔出随身佩戴的马刀,向北方一指,纵声狂笑道:“你们看!我的父汗,大塔布囊者勒蔑,已经率军赶到了!”

朱由检与戚美凤诧异地抬头观看,果然见北方尘头大起,数千蒙古铁骑摇旗呐喊着,正从山口的官道向这边疾驰而来!

“朵颜的勇士们!给我动手!”苏赫巴鲁改用蒙语狂吼一声,同时恶狠狠地冲着戚美凤横刀削来。

而这由成百上千顶蒙古包组成的大营中,所有的蒙古人,刚才还是慈眉善目,不厌其烦地与汉人讨价还价,交易商品。此时听到苏赫巴鲁一声令下,却全都抽刀在手,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对着猝不及防的汉人百姓痛下杀手!

顷刻之间,遵化城外的集市,变成了一片死亡的血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惨变突生

惨变突生!

台下的蒙古人纷纷亮出屠刀,追杀手无寸铁的汉人。而那些汉人本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行商,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很多人吓得腿都软了,还没来得及跑,就被马刀兜头一砍,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而在台上,戚美凤虽也没有预料到蒙古人会突然发难,但她在军中多年,又深得其父亲传,应变也极为迅速。她并未移步躲避,而只是将身体轻轻向后一弓,堪堪避过了苏赫巴鲁斩向她腰间的一刀。

趁苏赫巴鲁招式用老,身体前倾之际,戚美凤原地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下巴上。

这一脚又与刚才踢帖木儿的一脚不同。刚才虽然帖木儿恼羞成怒,欲对朱由检和戚美凤行凶,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因生意产生纠纷,戚美凤也不好出脚过重。

而此时,蒙古人已经大开杀戒,戚美凤自然也毫不留情。

苏赫巴鲁乐子比帖木儿还大,当即被踢得飞下台去,不但下巴被踢脱臼,满口的牙还被踢碎了十几颗。

见本部落的“雄鹰”也成了这副德性,台子周围的十几个蒙古人狂性大发,呼喝着纷纷冲上台来,抡刀向戚美凤乱剁。

戚美凤俯身拾起苏赫巴鲁掉落的钢刀,拼死抵抗。但她一方面要独自应付十几个凶残的敌人,另一方面又要保护朱由检,一时间左右支绌,险象环生。

朱由检已经不是第一次处在刀光剑影之中了。正所谓久病成医,他虽然也心头狂跳,却仍下意识地拉起那名**少女,趁那十几个蒙古人不注意,躲到了台上的一个角落,尽量避免成为戚美凤的累赘。

戚美凤见朱由检暂时安全,精神一振,手上加紧,接连砍翻两个蒙古人。

剩下的蒙古人见同伴惨死,上千年来深深渗透入骨髓的杀戮本能,更加被激发了出来,一个个悍不畏死,向戚美凤疯狂地发起进攻。

朱由检眼见戚美凤游走在蒙古人的刀锋边缘,随时有可能血溅当场,急得抓耳挠腮,不住地往四周踅摸,想找件兵刃,趁那些蒙古人不注意,在后面偷偷地来上几下子。

可他找了半天,却发现那些蒙古人掉落的马刀都在战圈之内,真要过去拾,恐怕还没走到跟前就挂了!

这货急中生智,突然想起自己怀中就带着一件保命的利器:燧发手枪!

自从在逍遥伯府遇刺之时,开枪击毙几个刺客,朱由检如获至宝,不论走到哪里,都将这支手枪随身携带。而且他平时没事的时候,早将汤若望附赠给他的弹丸火药,用纸叠成小包。

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改进,燧发手枪的击发速度至少加快了半分钟。虽然仍需打一枪装一次弹,不能像现代的手枪一样连发,但也勉强能用于实战了。

朱由检当即摸出燧发手枪和弹药包,哆哩哆嗦地往枪管里装起弹来。

而正在此时,那刚才一直跪在台上的帖木儿,终于摇晃着站起身,顺手抄起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狞笑着直奔朱由检而来!

朱由检本已恐慌至极,见帖木儿逐渐迫近,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偏生越是着急慌乱,弹药就越是塞不进去!

而此时的戚美凤,也正被**个疯魔一般的蒙古人团团围住,根本无法抽身来救。眼见朱由检就要丧命于刀锋之下,那名**少女突然尖叫道:“givemethegun!”

朱由检一愣神,完全是下意识地将手枪和弹药递给了那少女。

少女接过手枪,却是极其熟练地将弹丸装入。此时,帖木儿已经将钢刀高高举起,恶狠狠地奔着朱由检的脑袋劈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少女双手举枪,扣动扳机,一枪正中帖木儿的眉心。

那支燧发手枪与现代的手枪相比,口径大了不少,足有将近二十毫米。虽然精确度远远不及,但抵近发射之时,威力也大得惊人。蒙古恶汉帖木儿头部中弹,脑袋当即如同西瓜一般爆开,连吭都没吭一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台上。

此刻,朱由检同学才由衷地感受到,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若不是刚才听懂了少女的话,将手枪交给了她,此刻脑袋稀巴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那**少女脸上溅满了帖木儿的鲜血和脑浆,却浑然不觉,冲上去拾起帖木儿的钢刀,一边用朱由检听不懂的语言哭喊着,一边狠狠地用刀猛剁死尸,拼命地报复着这个对她百般污辱的恶徒。

朱由检见她如同疯了一般,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嘶吼着阻止道:“别砍了,他早已经死了!”

那少女嚎啕痛哭,泪水和着血水滚滚而下,终于无力地瘫倒在朱由检的怀中,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连前世加上今生,朱由检这还是第二次将一个暴露的女孩子搂在自己怀中。第一次是在客栈之中,梅兰竹菊四姐妹为自己沐浴,结果导致自己身上的剧毒突然发作。

而这一次则更加危险,他身陷刀光剑影之中,蒙古人仍在发疯一般地屠杀汉人,耳中尽是哭喊和惨叫呻吟之声!

朱由检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这桃花运怎么就如此不济!但此时他哪有时间胡思乱想,当即轻轻地将少女放下,紧接着拾起燧发手枪,再次装弹。

正在此时,台下突然传来包玉怜惊恐的叫声!

朱由检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包玉怜还在台下!他低头向下一看,见一个蒙古大汉正将包玉怜压在身下,粗暴地扯碎她身上的衣衫,欲行强暴之事!

面对蒙古人的残杀和暴行,朱由检终于将害怕抛到了九霄云外,胸中只剩下满腔的怒火,当即对准那蒙古人扣动扳机!

不得不说,这货还真有点射击的天赋。别看在前世,他只在大学军训的时候摸过真枪,打过三发实弹;但作为cs的狂热爱好者,他可没少参加“真人cs”游戏,每次都能在一帮缺乏锻炼的哥们中脱颖而出,摘取杀人最多的桂冠。

此时这一枪射出,正中那人的后脑,当即将那颗硕大的脑袋轰得粉碎!

“苏赫巴鲁死了!我们的雄鹰死了!”台上正围着戚美凤厮杀的蒙古人,见朱由检一枪击毙的竟是此次偷袭行动的指挥官、大塔布囊者勒蔑的小儿子苏赫巴鲁,当即脑袋一阵发懵,不由自主地全停了手。

戚美凤怎会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当即纵身跃起,身形在空中如同陀螺般不断旋转。寒光闪处,**名蒙古武士脖项处纷纷中刀,颈血狂喷,转着圈颓然倒地。

这招“佛光普照”,本是少林派达摩刀法中的绝艺。其他武林世家,往往自重身份,对流派传承极为看重,而不屑于让弟子修习别派武功。

戚家军则不然,只要是对实战有帮助的招式,均是兼收并蓄。

戚美凤在情急之下使出这一招,虽然将身边之敌立毙,却也累得精疲力竭,难以为继。

朱由检见举着刀剑的蒙古人仍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忙大喝一声:“美凤,咱们赶紧退入遵化城中去!”

戚美凤心中一凛,忙强自支撑着跳下台来,将压在包玉怜身上的苏赫巴鲁的尸身推开,将包玉怜拽了起来。

此时的包玉怜已吓得眼神迷离,酥胸全露尚自浑然不觉,只怔怔地发愣。

“架上她,快走!”朱由检一边咬牙背起那昏迷的**少女,一边催促道。

就这样,戚美凤一手架着吓傻了的包玉怜,一手挥舞着沾满鲜血的钢刀,拼命地从蒙古人的大营中杀开一条血路。

她知道身陷重围,已是危在旦夕,因此下手也极其狠辣。凡是和她照面的蒙古人,连半个回合也走不上,就被她使用最凌厉的杀招,一刀毙命。

朱由检则背着少女,咬紧牙关在后面紧紧跟随。那少女显是西方人种,已比朱由检高了半头。朱由检又没干过什么重活,此时背着一个比自己还重的大活人狂奔,不多时便累得气喘嘘嘘。

但他绝不敢停下歇息,因为蒙古人见戚美凤勇冠三军,从正面根本无法阻挡,便转而张弓搭箭,对准他们几人便射。

蒙古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以游牧为业,居无定所。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人练就出一身出色的本领,尤其是射箭,几乎生来就会。他们的箭法可以说是出神入化,远非昨夜遇到的那帮土匪可比。

戚美凤见蒙古人对准朱由检放箭,大惊失色,拼尽全力为他拨打利箭,却不小心被一支从侧面射来的冷箭射中左肩,痛得娇躯猛地一颤,险些跌倒。

朱由检就在她身旁,将那箭簇入肉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急得大吼道:“美凤!你受伤了!”

“殿下勿慌,末将坚持得住!”戚美凤紧咬银牙,将钢刀交于左手,用右手抓紧箭杆,猛地将那支碍事的利箭拔了出来,当即鲜血狂涌,半截身子都被染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夺命狂奔

戚美凤一路浴血激斗,终于掩护着朱由检等人冲出了迷宫般的蒙古大营。

然而,由大大小小的蒙古包组成的大营,距离遵化城城墙,仍有约千步的距离。朱由检只得把心一横,拿出吃奶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门跑去。

此时,他背后背着的那名异族少女也醒转了过来。见此情形,忙用英语说道:“putmedo.xstxt.orgyself(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跑)!”

朱由检本来也快迈不动步了,当即将她放下。

那少女倒不含糊,双脚甫一落地,立即飞奔起来。她见负伤的戚美凤拖着包玉怜,跑得十分辛苦,马上过去挽起包玉怜的手,拽着她一起狂奔。

两名互不相识的少女,一个完全**,另一个半裸着上身,在夕阳中携手奔跑。那四只美妙的半球,也随之上下颤动,香艳至极。

只可惜,这里是杀人的战场!没人顾得上欣赏她们娇嫩的身躯,心中只剩下两个字:逃命!

朱由检亦是如此,自从放下那名少女,他顿感一阵轻松,脚下健步如飞,很快就赶上了戚美凤。

此时,戚美凤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她自知难以跑到城门,突然停住脚步,对朱由检凄惨地一笑,喘着气道:“殿下...您快些...向前跑,末将...末将在这里抵挡一阵!”

朱由检回头看去,见蒙古大营中杀声震天,不知道有多少蒙古人正挥舞着刀剑,迅速地往这边冲来。

而在北面的山口处,那前来支援的蒙古骑兵已经越来越近,激起的灰尘直冲云霄,“轰隆隆、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震天的闷雷,让人听了心胆欲裂!

朱由检心里非常清楚,戚美凤一是想掩护自己逃走,二也是实在跑不动了。但若再在这里停留片刻,蒙古人的大军赶至,她就绝无生理。

此时他已根本无暇细想,也不答话,将身子稍稍一低,背起戚美凤就往前跑。

此时戚美凤已经完全不支,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朱由检却将她背得更紧了。她急得大叫:“殿下,万万不可!快把我放下来,这样下去谁也跑不了的!”

这这种紧急的时刻,戚美凤终于顾不上自称“末将”,而第一次对朱由检自称“我”。

朱由检心头没来由地一甜,一边脚下生风,一边豪气干云地喊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要死大家一起死!”

戚美凤无力地伏在朱由检的背上,泪如雨下地道:“殿下,我不要你死!”

“把嘴闭上,别说话了!”朱由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威严地命令道,“要不然灌一嘴风,会肚子痛!”

戚美凤见朱由检到了这般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任泪水肆意流淌,脑海中却突然产生了幻觉。

好像二人并非在战场,而是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花田之中。朱由检也不再是王爷,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正背着自己,向花田尽头,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屋跑去。

“美凤,千万别睡!”朱由检感觉到背后的戚美凤气息越来越微弱,心如刀绞,眼中淌出热泪,连声呼唤。

“这里的花好美呀!不要跑得...这么快,你太累了...歇息一会儿吧...”戚美凤昏昏沉沉地发出呓语。

人在绝境之中,往往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朱由检在前世之时,最愁的就是长跑。每次上体育课跑圈,他都得趁老师不注意,躲到跑道的外面。等大部队又跑一圈以后,他再偷偷地混入队伍,一块儿跑到终点。尽管如此,都得把这货累得坐在地上喘半天。

而此时他全无杂念,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戚美凤安全地送回城去!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厮杀声和马蹄声都远离他而去。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耳畔呼呼的风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以及背后戚美凤那微弱的呼吸声!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逝,朱由检也似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是运步如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城门狂奔过去。那道城门,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全部希望!

而与此同时,许多尚未被蒙古人杀死的汉人也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乱哄哄地一齐向遵化城逃去,只是谁也不如朱由检跑得快。

大营内的蒙古人见汉人越跑越远,纷纷跨上战马,纵马急追。

人的两条腿就是跑得再快,又岂能跑过马的四条腿?不过片刻之功,蒙古骑士已经追上了落在最后的汉人百姓,狠狠地撞入队伍之中。

战马的冲击力,岂是人的血肉之躯所能阻挡?骏马所过之处,被撞到的汉人就像是一捆稻草一样,高高地飞起来,然后再重重地跌落在地,连撞带摔,无不骨断筋折。

而有些跌倒或是被撞倒的百姓,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后面的战马就飞驰而至,四蹄乱踏。可怜那些百姓,凡被马蹄碰到,或肋骨被踩断,或头骨被踢瘪,无不血肉模糊;极其凄厉的惨叫之声,甚至盖过了骏马的长嘶!

而能侥幸躲过战马冲击踩踏的汉人,也并未摆脱死神的召唤。那些蒙古骑士只用两腿控马,腾出两只手来,在马上不停地开弓放箭。

当年成吉思汗统率的蒙古骑兵,无论是马匹的个头,还是士兵的力量,都与欧洲的重骑兵相差甚远。之所以他们能屡战屡胜,杀得欧洲人闻之色变,称其为“黄祸”、“上帝之鞭”,凭借的就是高超的骑射技术。

此时,他们以连欧洲战士都无法抵挡的骑射之术,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更加得心应手,酣畅淋漓。

从蒙古大营到遵化城墙,不过千步之遥。然而这短短的一千步,却成为许多百姓此生难以跨越的距离。不过十几分钟,本是来与蒙古人做生意的汉人百姓,已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朱由检等人幸亏跑在最前面,趁着蒙古人截杀后面的百姓,舍命狂奔,终于来到了遵化城下。

可让他们绝望的是,遵化城居然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而他们的身后,除了从大营中杀出的蒙古人,那一队远道而来的蒙古轻骑,也已经冲过山谷,只在百步之外!

为首者,正是朵颜部的首领,号称“大塔布囊”的者勒蔑。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却仍是极其雄健,纵马冲在队伍的最前。

见不少百姓已经逃至城边,他从袖中掣出一幅画卷,迎着凛冽的寒风展开,高声以蒙语呐喊:“勇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挥舞你们的马刀,拉响你们的弓箭,杀光城外所有的汉人!还要仔细寻找,看看有没有画上的这个人!谁能斩获他的首级,重赏黄金百两!”

而那画上的人像,竟又是大明信王朱由检!

此时的朱由检,却对身后的一切无暇旁顾,也来不及细想为何城门会关闭,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用尽全身之力,背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戚美凤,费力地跳下已经结冰的护城河,深一脚浅一脚地趟了过去。

到了护城河的另一边,他想先将戚美凤托举到岸上,自己再爬上去。可那护城河岸离冰面颇远,用手去够也只是堪堪能够到。若想只凭一己之力,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举上去,那又谈何容易!

朱由检此时已接近癫狂,发疯一般地嘶吼着,拼命将戚美凤托起,但离河岸还是差了几寸,就是放不上去。

而此时,蒙古人的利箭已经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恶狠狠地追了过来。有几支箭就钉在不远处的河岸上,“铿”的一声深深嵌入冻土。

就在这生死关头,那名**少女拽着包玉怜,也跑了过来。

她们在逃命的途中,已经摔倒过几次,身上到处是擦伤和淤青,往外渗着鲜血,显得极为狼狈。不过此时她们连自己裸露的身体都忘了,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

见朱由检托举不动戚美凤,两人一齐跑过来帮忙,终于将戚美凤托上了河岸。

三人随即手脚并用,敏捷地爬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大批的百姓已被蒙古骑兵驱赶着跑到护城河边。蒙古人见有护城河拦路,手下更是加紧,将密如飞蝗的箭雨对着人群尽情倾泄。

朱由检见百姓在自己眼前一个个地倒下去,顷刻之间就在河边堆成了一道尸墙,气闷得胸中都要炸开!他不顾一切地跑进城门洞,将那厚重的城门擂得山响。

可是无论他怎么拍打,那城门仍是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要开启的迹象!

朱由检气愤已极,扯着嗓子冲着城头大喊:“谁他妈在上面守城,我襙你大爷!我是信王朱由检!开城,快他妈给我开城!”

话音刚落,只听城头一声梆子响,守城的明军终于从垛口后闪出,对城下开弓放箭。

只是这箭雨的对象不是蒙古人,而是正在拼命跨越护城河的百姓,以及城下的朱由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四面被围

遵化城头箭如雨下,射向刚刚摆脱蒙古骑兵的追击、爬过护城河的百姓。

那些百姓本以为逃到城下就能安全,谁料想竟遭到官军的无情射杀,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顷刻之间,百余名百姓就惨叫着中箭倒地。

朱由检等人因为已经冲到了城门洞,进入射击死角,倒是躲过了这轮致命的攻击。但他眼见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前后夹击,一个接一个地惨死,眼睛瞪得都要流出血来,向城头狂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啦!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胞!”

城头一人冷冷地应道:“奉参将大人将令:朵颜部叛乱,恐有奸细化装成百姓入城破坏,紧闭四门,不许放一人入城!如有胆敢接近城墙者,杀无赦!”

“我襙你妈!”朱由检气得破口大骂,“什么狗怂参将,让他滚出来见我!我倒要让他看看,本王是不是奸细!”

“大胆狂徒!”那人勃然大怒,“你竟敢冒充王爷,污辱参将大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往城头下扔干柴火把,若他还躲在城门洞里,就将他活活烧死!”

此人一声令下,当即有守城士兵将一捆捆的干柴从城头扔了下来。紧接着,一支燃烧得正旺的火把被抛于其上,将干柴堆引燃,城门外顿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朱由检见城门前到处是火,呛人的浓烟被西风一吹,直向他们藏身的门洞猛灌,急忙背起昏迷不醒的戚美凤,与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向外逃了出去。

可刚一出城门洞,对面的蒙古人箭如飞蝗,又齐向这边射来。

就在朱由检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命丧于利箭之时,忽听城头一阵大乱,喝骂声、兵器交击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朱由检正在莫名其妙,忽听吱呀呀一声,那厚厚的城门突然缓缓开启,吊桥也被放了下来。戚家军百户石彪率领数十名骑兵,从一片火光中纵马飞出,呐喊着冲向敌阵!

紧接着,一队手持盾牌的步兵也开了出来,迅速在朱由检等人周围组成一道屏障。其中一名军官急急地道:“我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火速入城!”

直到此时,朱由检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下来,刚说了一句:“快救美凤!”突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悠然醒转,朱由检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已经重新换好衣服的包玉怜,以及那名异族少女,都在用期盼和焦急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不见戚美凤的身影。

朱由检霍地坐起,大叫道:“美凤呢?美凤在哪里?!”

“殿下放心,美凤姐姐没事!”包玉怜见他醒来,喜得眼中放出光来,却又忍不住垂下泪道,“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厥。我已经为她敷上了最好的金创药,她现在就在隔壁,睡得很香!”

朱由检顿时放下心来,感激地握住包玉怜道:“玉怜,谢谢你了!”

包玉怜羞涩地抽回手,又回想起自己刚才逃命之时,胸前风景已被他看了个够,不由得双颊飞红,连头也不敢抬,匆匆地跑了出去。

此时,朱由检才发现那遵化守将张铭也在房内,正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己。见有说话的机会,张铭忙抢前一步跪倒在地,颤声道:“末将参…参见…参见…”

“我参你妈!”朱由检胸中无名火起,飞起一脚就将张铭踢了个跟头。

张铭顾不得疼痛,半爬起来连连磕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朵颜部突然叛乱,末将实是措手不及啊!末将根本没想到殿下还在城外,见蒙古人已经快要冲入城内,万般无奈之下,才下令关闭城门。那城门官狗眼不识泰山,竟连殿下也关在城外,实是罪该万死!幸亏戚将军的部下百户石彪驻扎得不远,闻声赶到,已将城门官就地正法了!”

朱由检大怒,厉声质问道:“我呸!你是干什么吃的?!城外蒙古人从开始动手到追至城下,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为何不出城迎敌?我们的老百姓拼死才跑出来,让你的兵给射死多少!别他娘的把责任往下推!”

张铭额头上汗出如浆,连声道:“末将也是没有办法啊!之前蓟辽总督阎大人给末将下了严令,绝不许与蒙古人产生冲突。如蒙古人偶因缺粮等故犯我边关,只宜紧守城池,绝不可出城迎敌,违者立斩!”

“滚你妈的蛋!”朱由检越听越气,破口大骂:“你他***不敢与蒙古人冲突,蒙古人都杀到眼皮子底下了,你怎么不从城上蹦下去,让他们把你剁了?射死那么多老百姓,这也是阎大人给你的严令?你身为边关守将,不思保国安民,反而戕害自家百姓,简直是罪不容诛!我他妈…”

他还没说完,城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已经越过城墙,飘入他的耳朵!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战斗还没有结束,蒙古人仍在攻城!他心想这张铭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是遵化的主将,若想守住城池,还得靠他和他手下的兵!

念及此处,他生生地把下半句咽了进去,厉声道:“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带本王去城楼观战!”

张铭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讨好地道:“殿下且在此高坐,末将去督战即可…”

“滚一边去!你这副德性,本王还高坐得了么?”朱由检把眼一瞪,“少说废话,快点带路!”

在临走之前,朱由检不忘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戚美凤。他见戚美凤虽然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蜡黄,但却是呼吸均匀,面色平静,似是没有生命危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包玉怜在一旁道:“幸亏姐姐自幼习武,气血旺盛。若是平常人流了这么多血,恐怕早就不行了!”

朱由检干着急帮不上忙,只得道:“我去去就来,美凤就交给你了!”

“王爷一路小心!”包玉怜深情地望着朱由检道。

“pleasebecareful,mylord(请小心,我的主人)!”那名异族少女也关切地道。

若在平时,如有这样美貌的少女对朱由检关怀有加,这货早就美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但此时他根本无心怜香惜玉,只是对那名少女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惨笑,随即匆匆离去。

不多时,朱由检随着张铭登上城头,向城外瞭望,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在遵化城外,却燃起了数千支火把,将天空映成了血红色!

原来,整个遵化城已被朵颜部的蒙古骑兵团团包围!

那些骑兵离城墙约三百余步,远在弓箭射程之外。他们此时并未骑在马上,而是都席地而坐,以节省马力。

只有少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欺至二百步左右,用马鞭对着城头指指点点,似是在商讨如何攻城。

“把大炮架起来,轰他奶奶个孙子的!”朱由检焦急地大叫。

张铭的眉头不由得一皱,心想这信王贵为亲王,怎么如此没有教养,张口闭口全是污言秽语。但他自然不敢发作,只是苦着脸道:“启禀殿下,遵化城中并无火炮!”

“什么?没有火炮?!”朱由检大吃一惊。

仔细一问才知道,明代军中本来早就普遍使用火器,但因工艺落后,制造水平低劣,战斗力却往往还不如只用刀枪弓箭等冷兵器的部队。

加上近些年匠户大量逃亡流失,就连这点火器也造不出来了。每年损坏或锈坏的火器,比新制造出来的还多许多。

尤其是守城用的大炮,又称“红夷大炮”,全是从佛郎机人处购得,数量极为有限。朝廷也曾试着仿造了几门,却因没有掌握铸造的关键工艺,只是模仿了个形状,一开炮,全都炸了膛,只得作罢。

这遵化城中本来有四门红夷大炮,四面城墙各用一门。虽然数量太少,总还聊胜于无。可因近年来辽东战事吃紧,而蓟州方向的朵颜部等蒙古部落倒是较为老实,很少来滋扰边关。朝廷就拆东墙补西墙,已将这四门大炮运至山海关去了。

可如今,这蒙古人偏偏就来了!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道:“张参将,遵化城北,不是尚有些关隘么?怎么蒙古人的骑兵长驱直入,那些关隘竟不向遵化报警呢?”

张铭挠着头道:“末将也不明其中的缘由啊!遵化以北的燕山山脉中关隘众多,计有马兰峪、喜峰口、洪山口、马蹄峪、秋科峪等二十余处。每处关隘都筑有烽火台,只要任何一处点燃烽火示警,末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啊!”

朱由检的脑海中突然如闪电刺破夜空,隐约地想到:此前那帮袭击自己的土匪,就是手持自己的画像。

而这个什么狗屎“大塔布囊”,也举着自己的画像到处招摇。难道说蒙古人此时突然入寇,并非什么巧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自己的阴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吃空饷

苍茫的夜色中,孤城遵化面朝雄伟的燕山山脉,显得无比渺小与无助。

城头之上,朱由检正心惊胆战地望向城外,总觉得那一片黑压压的蒙古人又迫近了一些。突然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末将登州百户石彪,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急回头时,见这位骁勇的戚家军军官石彪,此刻却浑身是血地单膝跪倒。

他这才想起来,今日若不是石彪在紧急关头打开城门,冲过护城河抵住追来的蒙古人,只怕自己与戚美凤等人早已被射成马蜂窝了。

朱由检忙将石彪扶起,关切地问道:“石百户,眼下军情紧急,不必施此大礼!你受伤了么?今日你率几十骑兵与蒙古人交锋,战况如何?”

石彪神色一黯,苦涩地答道:“不劳殿下垂询,末将只是受了些轻伤,作战是不妨事的。但末将无能,黄昏那一阵,折了十几名弟兄!…”

朱由检是亲眼见识过戚家军骑兵恐怖的战斗力的。就在前日,他们仅以三十骑,就敢猛冲数千土匪的阵营,并且斩杀了十倍于己的敌人,己方则未阵亡一人。

哪料到对手换成了蒙古人,却遭受到了如此大的伤亡,几乎占到戚家军骑兵兵力的一半!

细问之下,才知道石彪当时救人心切,亲自率人冲上城头,斩杀了不肯开城的城门官之后,立即率领三十名骑兵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当时蒙古人正隔着护城河,对着朱由检等人放箭,情况可说是万分危急。

石彪这一队骑兵突然冲出,将这些蒙古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队形在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停止放箭,四散逃开,这才救了朱由检一命。

但是蒙古骑兵生于大草原,自幼便与马形影不离,可以说在马背上的时间比下马的时间还要长,甚至可以在行军途中打瞌睡,那精湛的骑术已经渗透到了骨髓里。

此时虽然遭到明军骑兵的冲击,蒙古人却是丝毫没有慌张。除了两三骑因为离护城河太近,连拨转马头都没来得及,便被斩落马下之外,其余数十骑皆灵巧地散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配合默契。

戚家军骑兵突然失去了攻击目标,势头稍稍一滞。

战场上的形势,往往在瞬间即可发生关键的变化。此时的蒙古骑兵见戚家军的阵形大致呈“一字长蛇阵”的形状,百户石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而后面的骑兵队型拉得稍稍有些长,当即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战机。

他们根本不用长官呼喝,自发地三至五骑组成一个小队,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向戚家军包抄过来。

而戚家军的骑兵从城门洞中依次冲出,刚刚来到城外开阔的战场,还没来得及整理队形,即遭受到了蒙古人致命的冲击。

这种从前到后一字排开的阵型,其实是骑兵冲击步兵阵时最常用的阵型,往往可在瞬间将步阵凿开,从其中杀出一条血胡同,从而彻底将对方的阵型冲乱。

但面对训练有素的分散骑兵,这种阵型的最大劣势也暴露得十分明显,那就是侧翼防御能力不足,极易受到左右两侧的攻击。

蒙古骑兵一个冲锋,即将戚家军的队伍截成数段。随即仍是以小队为单位,与戚家军缠斗起来。他们极少与对方的战马接近,而是极其灵活地尽量围着对方兜圈子,瞅准机会,便在马上开弓放箭。

而戚家军的骑兵本来就比对方数量少,此时阵型被冲乱,只能各自为战,登时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

他们平素的战斗方式,是与敌军短兵相接,在马上用大刀或长枪厮杀。可是狡猾的蒙古人根本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只是用灵活的路线与神出鬼没的弓箭,和戚家军周旋。战不多时,便有七八名骑兵顾此失彼,被从侧面或背后射来的冷箭洞穿身体,惨叫着落马。

石彪见战局不利,且大队的蒙古骑兵也越来越近,再不撤退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而且他率军冲出城外的目的,只是为了解救朱由检。见朱由检等人已安全入城,也没有必要在此缠斗,做无谓的牺牲。因此拨转马头,率领残余的骑兵败入城内。

在败退的过程中,又有数名戚家军中箭落马,石彪自己背上也挨了一箭。那箭头锐利无比,射穿他的背甲,深深地嵌入肉中,通彻骨髓。

蒙古骑兵见对方败入城中,倒也不敢盲目追击,只是远远地勒住战马,将落马的戚家军士卒全部斩首,高高地挑起首级,向城头耀武扬威了一番,这才得意地退回本阵。

听完石彪痛苦的介绍,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戚家军可算得上明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了。若连他们都不是蒙古人的对手,那遵化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石彪却道:“殿下勿忧,蒙古人虽长于野战,但不擅攻城。且此次蒙古入寇的骑兵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有大约五千人。我军凭借坚城,也足可自保。还请殿下与参将大人马上布置城防!”

朱由检听说敌军只有五千人,心中稍定。他瞥了一眼参将张铭,见他一言不发,只剩下浑身颤抖,心中又是一阵光火,只得强忍着怒气问道:“我记得在蓟州的蓟辽总督府时,曾听阎总督大人介绍,说遵化有守军一万。现在蒙古人大概只有五千人,我们兵力占优,又是守城,可一定不要出什么岔子!”

张铭却嗫嚅着小声道:“殿下,实不相瞒,遵化城中只有…只有不到两千兵力…”

“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急问道,“不是有一万人么?”

“定员确实是一万。”张铭急忙解释道,“但是这一万人中,还包括那些关隘的守卒,城中兵力只有六千…”

“那也不对啊!你不是说连两千人也不到么?”朱由检追问道。

张铭见朱由检寻根问底,也只好不好意思地道:“多年以来朝廷屡屡无故拖欠军饷,士卒靠粮饷养活不了自己,逃跑者众多,早就凑不够六千人了。那些下属的关隘也是一样,定员应该至少在二百以上,实则有的隘口连二十人都不到!”

“那你他妈为什么隐瞒不报!”朱由检勃然大怒,忍不住又骂起了脏话,“我说蒙古人怎么过来得这么容易,你那些关隘都没几个人了,还他娘的守个屁啊!”

张铭被朱由检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却是委屈地道:“殿下,实不相瞒,这不就是为了吃点空饷嘛!末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各地边军也皆是如此,就是阎总督大人,也是默许了的!”

“停停停!什么叫‘吃空饷’?”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张铭赔笑道:“打个比方,末将这里本来有一万守军,每名士卒每日的粮饷是银一分,粮一升。照此算来,这一万人每日的粮饷就是银百两,粮一石,每年共需银四万两,粮四万石…”

“慢点慢点,你这又是分又是升又是石的,本王都听糊涂了!”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

张铭心中暗笑,耐着性子解释道:“殿下,两和分是重量单位,十分为一钱,十钱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而升和石是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连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都不清楚,朱由检顿觉脸上发烧,只得掩饰道:“你当本王是傻子,连这都不知道?快点接着说,怎么叫‘吃空饷’!”

张铭赶紧接着道:“定饷是这么多。粮饷本应一季一发,每季发银一万两,粮一万石。可朝廷不但在时间上拖长,变为半年一发,直接少发一半;而且发的一万两银子只有五千两是白银,其余都是宝钞。殿下您也知道,那宝钞根本无人肯收,等同于废纸一张!”

“那粮食呢?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粮食总不能少发吧?”朱由检听得冷汗直冒,急切地问道。

“殿下,粮食欠得更多!”张铭摇头道,“每半年才送来三千石,若真有一万人,相当于每人每天才分得不到二两口粮,那不是全都要饿死了!末将也是没有办法,正好兵员不足,就仍按定员报上去。如此一来,虽然朝廷拖欠粮饷,但吃粮的兵也没那么多了,两下一扯平,日子倒还对付着能过!”

“过日子你能对付,现在敌人打过来了,我看你怎么对付得了!”朱由检被他这一套歪理邪说把鼻子都气歪了,指着他跳脚大骂!

张铭惶恐地道:“殿…殿下,末将这就让所有士卒上城墙守城!”

可他手下一共才有不到二千士卒,遵化城的四面城墙,每面都长约数里,相当于每个方向只能分到不足五百兵力,连个预备队都剩不下。

而蒙古人如若攻城,必然会选择一个突破方向,数千人一齐进攻。众寡悬殊之下,城破只是早晚的问题!

张铭心中如明镜一般,嘴上不说,心中却在打着其他的盘算。

朱由检正在抓耳挠腮,忽听城外的蒙古人阵营中一片人喊马嘶!

他抬头一看,顿时心头一沉,自言自语道:“攻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夺取指挥权

蒙古人真的压上来了!

借着无边的夜色,数千蒙古骑兵从遵化城西集结完毕,在朵颜部酋长者勒蔑的率领下,开始向城墙接近。

他们行进的速度虽然缓慢,但那种强大的气势,却从数百步之外即迫了过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俗话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了张铭这样的守将,还敢指望他手下的兵能好到哪里去?

蒙古人离得还远,城头的明军即慌乱了起来。有的把全身都藏在高大的墙垛之后,生怕被蒙古人的利箭射到;有的哆哆嗦嗦连弓箭和鸟铳都拿不稳,好不容易端好了架势,却连探头往外看看都不敢,就胡乱地向城下放枪、放箭;有的则更为机灵,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后蹭,看看快蹭到下城墙的台阶时,突然一个箭步,飞一般地蹿下城墙,那动作比狸猫还快!

朱由检见守城的士卒都是这副德性,真是欲哭无泪,红着眼对张铭怒吼道:“你他妈怎么带兵的?!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敌人都要杀到眼皮子底下了,你倒是督战呐!你倒是执行军纪呐!难道还要本王亲自上阵不成?!”

张铭此时也面如死灰,苦着脸道:“殿下,自从隆庆年间朝廷与俺答达成封贡协议,遵化几十年来未曾受到蒙古人侵扰,战备早已松懈了。这些士兵虽出自军户,实则连一次战斗都没参加过,跟普通的农民没什么两样!末将就是有通天之能,似此一盘散沙,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不行是吧!”朱由检咬牙切齿道,“那就给我滚一边去!石彪何在!”

“末将在!”石彪在一旁躬身施礼。

朱由检把心一横道:“遵化守将张铭即刻撤职!石彪,本王任命你暂代张铭为遵化守将,负责指挥守城战斗!如有敢不服从你指挥的,本王予你便宜处置之权!”

张铭本来被朱由检斥退,心中还暗自庆幸,觉得既不让自己指挥,正好可以不用承担城池失守的责任。

可他一听朱由检竟将自己撤职,让一名百户取代自己,当即如同弹簧一般跳了起来:“殿下,末将有什么错,凭什么把末将撤换了?”

“凭什么?”朱由检气极反笑道,“你平时冒领空饷,不整战备;战前麻痹大意,浑浑噩噩;战时畏敌如虎,治军不严。这三条无论哪一条,撤了你都绰绰有余吧!”

要说与蒙古人交战,张铭是万万不敢的。但一说要撤掉他的官职,他顿时来了勇气,梗着脖子道:“殿下,您虽贵为亲王,但似乎有点越俎代庖了吧!末将身为三品参将,乃是朝廷命官,遵化城中一切人等,均须受末将节制!没有万岁的圣旨和兵部行文,谁敢动我!”

朱由检此时真想模仿那些垃圾电视剧的情节,突然请出尚方宝剑,将眼前这个既无能又无耻的庸将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但他虽名义上是代天子出征,却偏偏没有任何能赋予他权力的印信或谕旨,就更别提尚方宝剑了。

眼见蒙古人越来越近,朱由检心想若再不赶快布置守城,那可真就玩完了。他暴喝一声道:“石彪!”

“末将在!”石彪也看出情形不对,回答的声音已比刚才提高了八度。

“张铭抗旨不遵,给本王将他拿下!”朱由检蛮横地道。

其实他又不是皇帝,哪来的什么“旨意”。张铭也是认准了这一点,冷笑一声道:“我看谁敢!石彪,你只是六品百户,本将军乃三品参将,你若敢以小犯上,本将军…”

“滚你的蛋罢!”石彪冷不丁欺上一步,快如闪电般伸出手臂,突然扼住了张铭的喉咙。

自从行军之时,朱由检为他说情,使他免受军棍责罚,石彪就对朱由检感念在心。今日又见朱由检舍命将家主之女、戚家军主将戚美凤从乱军中背回,石彪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听从信王的吩咐,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护得他和戚美凤的周全。

做为一员战斗经验丰富的武将,他也早就看张铭不顺眼,恨不得将他一脚踢下城去,代他统兵迎敌。只是碍于张铭官职远远高于自己,才强自压抑胸中的怒气,不敢随意发作。

此时朱由检的命令,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不等张铭有所反应,一招即将他制住,怒吼道:“你他娘的还知道以小犯上?信王乃万岁亲弟,代天子出征!你再敢对他老人家聒噪,我他娘的一把捏碎你的喉咙!”

话刚出口,石彪即感到有些不妥。因为家主戚显宗治军甚严,尤其是严禁军官责骂士卒。别看石彪是个粗人,在军中多年,也从来不敢口出污言秽语骂过谁。

但是自从开始保护朱由检,在这位王爷的熏陶之下,石彪不知不觉地就被“感染”了。若戚美凤在跟前,可能他还有所收敛。但此时戚美凤身受重伤,他在戚家军中已是官阶最高,资格最老,再无旁人约束,这几句“他娘的”也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骂了几句之后,石彪只觉得胸中十分痛快,甚至将黄昏时作战失利的郁闷之气也一扫而空了。终于忍耐不住,又狠狠地骂了张铭几句,吩咐身边士卒将他绑了,这才罢休。

而张铭此时面如土色,连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朱由检见状满意地道:“石彪,你现在已经是遵化主将了,赶快下令布置城防吧!”

石彪对朱由检插手施礼道:“末将谨遵殿下钧旨!”随即将手中利剑高高举起,厉声喝道:“所有守城士卒听真!本将现为遵化主将,一切人等必须听从本将调遣!如有不服将令、临阵退缩、通敌投降者,一律就地正法!”

而其余的戚家军士卒,也纷纷全副武装地登上城头,协助石彪维持秩序。

那些守城的明军本就是些稀包软蛋,此刻见主将已经被擒,哪个还敢不服,只得大眼瞪小眼地傻在城上。

石彪见了,也知道这些士兵根本指望不上,只得立即下达了几道命令:一,城中现有大约一千八百名士兵,在东、南、北三个临敌较少的方向,各派三百名老弱残兵防守。而其余九百名相对强壮一些的,则全都布置到防御压力最大的西城墙。即使他们没多少战斗力,只要能站在城头上充充人数,吓唬吓唬蒙古人,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二,五百名戚家军,留一百五十名在城中作为预备队,战事紧急之时,可以四面接应。而其余三百多名士卒则登上西城墙,作为防御的主力,准备拼死抵御蒙古人的攻城。

三,将戚家军携带的四十八门佛郎机炮尽数搬到城头,绝大部分配置到西城墙。

四,派出数骑轻骑,从蒙古人包围圈最为薄弱的南城突围,飞马去蓟州告急。

五,从戚家军的士卒中挑出最为精锐的五十名战士,专司护卫信王朱由检。一旦战局不利,城破难以避免之时,由他们负责掩护朱由检及戚美凤等人突围。

军令一下,戚家军的士卒当即行动了起来。那些遵化的守军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按照石彪的命令,装模作样地站在城头,心中却是惶恐不已。

而最为困难的,就是将数十门佛郎机炮,以及上百箱弹药搬上城头。那佛郎机炮虽然不像红夷大炮那般笨重,但也有一百多斤,需数名士兵合力,才能抬上城头。而那一箱弹药,也有数十斤重。上城墙的台阶又十分狭窄,数百名戚家军不得不与时间赛跑,要紧牙关拼命往上扛,急得石彪满头大汗。

而与此同时,蒙古人的大队人马已经开至城墙外一百二十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无论是鸟铳还是弓箭都难以产生威胁,只有火炮才能打到。

而蒙古人已经事先探听到,遵化城头根本没有火炮,当即心中大定,故此敢于走到如此之近。

见城头突然冒出许多明军,朵颜部酋长者勒蔑将手一挥,止住大队人马,轻提马缰,从阵中上前几步,用汉语高声喝道:“朵颜塔布囊者勒蔑在此!遵化守将,敢不敢出来答话!”

大战在即,战场上充斥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两边的士卒加起来足有六七千人,却均是鸦雀无声。者勒蔑的这一声喊,也就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城头上。

石彪见这蒙古敌酋竟敢在如此近的距离公然叫阵,勃然大怒,同样高声喝道:“呔!尔朵颜部因何反叛朝廷,不怕遭到灭族之祸么?”

者勒蔑仰天狂笑道:“笑话!不是我朵颜部反叛朝廷,而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负我朵颜部!若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我们蒙古人素来守信,保证不杀一人!”

说着他一抖手中的画像道:“而且,只要抓住了这个人,我们立即撤出关外,回我们的大草原去!”

他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忽听城头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怒骂:“那个什么大阴囊,给我把你那两片大yin唇闭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头骂战

城头上的骂声一出,战场上的双方士卒皆是一愣。足足过了十几秒钟,不知是哪个守城的明军再也忍不住,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笑声是有感染力的。有了一个带头的,明军士兵也就不再顾忌,一个接一个地哈哈大笑,最后终于演变成为上千人的集体哄笑。有人捧腹大笑,前仰后合;有人靠在垛口上咧着嘴,笑得快要喘不上气来;更有人离上城的台阶太近,只顾笑得东倒西歪,结果一不留神从台阶上骨碌了下去,摔了个鼻青脸肿。

而那些离着朱由检较近的士卒,包括临时守将石彪在内,均觉得当着王爷的面大笑出声颇为不雅,极力想抑制住不笑。

但刚才那句骂也实在太匪夷所思、太解气、太形象、太具喜剧效果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只得使劲用手捂着嘴巴,尽量不发出声。饶是如此,众人仍然笑得肩头乱颤,抖成一团,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而对面的蒙古骑兵,十有**也听得懂汉话。本方主将受了辱骂,他们本应愤怒才是。但这句骂也实在太巧妙了,只借用了者勒蔑的尊号“大塔布囊”其中的“囊”字,却把前面的字换掉。

虽然只改动了一两个字,含义却是天壤之别。那“塔布囊”乃是蒙古各部皆引以为傲的称号,可此时用“阴囊”一词来作对比,也仿佛显得一样不堪起来。

而用“yin唇”来替换“嘴唇”,更是极其恶毒、极其下流,同时也极其搞笑!

这些蒙古人平时虽也性格粗鲁,张口骂人更是家常便饭,但因文化程度有限,骂人的言辞也仅限于“乌龟王八蛋”之类的常规武器。此时忽听到如此新颖的骂法,都有顿开茅塞、豁然开朗之感,竟也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

从这一天开始,这位朵颜部的蒙古首领在大草原上的称号,便不再是“大塔布囊”。任何人只要一提起他,都会面带讥讽地笑道:“他不就是那个‘大阴囊’么?”

唯一没有笑的,自然是本次骂战的主角之一,那被称作“大阴囊”的朵颜酋长者勒蔑了。他那张老脸此时早已气得变成了猪肝色,大声喝止本阵蒙古骑兵的骚动,对着城头厉声骂道:“是哪个无耻之徒,竟敢辱骂于我?”

那张口骂人者,当然又是朱由检。未穿越之前,他有个最大的爱好,便是混迹于各大语音聊天室,与天南海北的喷子们对骂一气。可以说,他干别的不行,若论骂街则绝对可跻身于大师行列,称得上是骂出了世界先进水平。

具体体现为:他不但精通各地的特有骂法,而且“文武双全”。若要“文骂”,他可以骂人不吐脏字,骂得对方都不知道是在骂他;若要来“武骂”,则可以一口气连骂半个钟点,直到对方接不上话,才算拉倒。

相对而言,这货自然是更喜欢“武骂”。他的座右铭是: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手;骂人必须辱及先人;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对骂,其乐比无穷还穷!

而他在“骂坛”最为崇拜的,就是曾经在神州风靡一时的“八零年代语音极限”聊天室里面的“东北小伙”了。这哥们曾经以朋友“小佛”为对象,将其狂喷三十多分钟,而且旁征博引,妙趣横生。朱由检将那段录音听了足有百十来遍,其中精彩之处几乎倒背如流,也终于得其真传,融会贯通,将自己的“骂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此时听者勒蔑叫骂,朱由检当即回敬道:“你这个不孝子,举着你亲爹我的画像瞎叫唤个毬!你爹我骂你算是轻的!当初没把你射墙上,真是个错误!”

者勒蔑愣了一愣,才明白城头这口出污言秽语之人,正是自己此行的终极目标:信王朱由检!

他当即大声怒骂道:“原来你就是信王朱由检!我此来正是要抓你!”

“抓你爹作甚,难道你娘又痒了?”朱由检仍是嬉皮笑脸地道。

“你怎么知道?”者勒蔑大惊失色道。其实他母亲已经八十高龄,因为大限将至,体内各个器官均已开始衰竭,出现了全身瘙痒的症状。这个时代的人不明其故,只当作皮肤方面的疑难杂症来治,当然是不得要领,越治越重。

但朱由检这句话的本意,可不是指皮肤瘙痒,而是另外一个不堪的部位。蒙古人心眼实听不懂,可明军却全都明白,见这位“大阴囊”居然承认,当即又发出了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者勒蔑虽莫名其妙,但从明军的反应,也猜得出来自己又着了朱由检的道,当即怒发冲冠地道:“少说废话!我此次率蒙古健儿南下,一则为了抓你,二则也是兴师问罪!”

“你问哪门子罪?”朱由检听他如此说,心中诧异,倒也不再一味胡骂,转而高声喝问。

者勒蔑将头一昂,颐指气使地道:“其一,我朵颜部曾参加靖难之役,有大功于明,你们的朝廷为何不多加赏赐,这些年反而越来越少?其二,我们与喀尔喀部有世仇,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因何最近与喀尔喀暗通款曲,是不是要合谋对付我们?其三,互市之时,汉人多欺瞒奸诈,以次充好,用极廉价的东西,骗走我们珍贵的马匹牛羊,这笔账该不该好好算一算?”

朱由检听得认真,心想这第一条和第三条,无非是蒙古人贪得无厌,想从大明多榨出些钱粮。至于这第二条是怎么回事,他可就说不清楚了,更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转念一想,二人对骂,讲理倒在其次,关键在于一个气势。若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反之,若在气势上胜出一筹,没理也能说成有理。正如《庄子》所言: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到底谁是谁非,还不是看谁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于是他当即大叫道:“大阴囊,你爹一条一条讲给你听!一,靖难之役,那是我们朱家的家事,谁要你跟着起哄?就算帮了点小忙,也不过如同一条狗帮主人叼了一次鞋!给你根骨头就不错了,你还想上炕不成?

“二,你朵颜是狗,那喀尔喀也是狗!哪条狗乖,主人就让狗啃肉骨头;哪条狗不听话,那就自己找屎吃去!像你这样动辄反叛、要挟朝廷的恶狗,连吃屎都不配,必须宰了就地深埋,以防传染狂犬病!

“三,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些做生意的汉人老百姓,让你们给诱杀了多少!到底是谁欺瞒奸诈?”

朱由检这几条回答,除了第三条还算沾点边,其余皆是无理搅三分。但守城的明军听了,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当即纷纷大声喝采。

者勒蔑听朱由检一派胡言乱语,更是气塞胸膛。欲反驳两句,却偏偏笨嘴拙舌,赶不上话去。

朱由检见他一时语塞,抓住时机追问道:“大阴囊!本王与你有何冤仇,为何要抓本王?”

“有人出大价钱买你的项上人头!”者勒蔑喘着粗气道。

“是谁?”朱由检惊问。

“那你就不要管了,反正你必须得死!”

其实他不说,朱由检也隐约猜了出来。难怪之前那伙土匪竟敢攻击官军,而且也有自己的画像。看来,肯定又是魏忠贤这个老不死的死太监使的坏!他在京师无法干掉自己,居然连土匪和蒙古人都动用了!只不知道他是如何联系蒙古人的,为了杀死自己,魏忠贤居然通敌卖国,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真是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但此刻朱由检没功夫和魏忠贤较劲,眼前的蒙古人才是最现实的威胁。于是他狡黠地对左右高声道:“你们看,‘大阴囊’这个名字,比他之前那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好多了,他自己也喜欢,一叫就答应!”

明军又是一阵哄笑。者勒蔑此时已经忍无可忍,干脆也不再与朱由检对骂,转回身大喝一声:“给我攻城!”

一声令下,蒙古人纷纷下马,如蝗虫般黑压压地一片,直奔城墙冲了过来。

朱由检见蒙古人动了真格的,马上缩了回去。他当然知道,耍嘴皮子固然有用,但在真刀真枪面前,可就彻底玩完了,要不怎么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呢。况且,他也不是什么秀才。要想守住遵化,还得一刀一枪地去拼!

于是他当即叫道:“石彪!马上指挥守城!”

石彪马上应道:“末将遵令!佛郎机炮准备!”

原来趁着朱由检与者勒蔑对骂的功夫,戚家军终于将全部四十八门佛郎机炮,以及所需的弹药全都运上了城墙。除了向北、东、南三个方向分出十二门炮,其余的全都部署在西城墙,暗暗地向蒙古人瞄准。

所以说朱由检这顿骂,倒也不完全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在即将到来的惨烈战斗前,他的这次即兴发挥,为守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成为了胜败的关键!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暂时退敌

蒙古人刚刚向遵化城发起冲锋,那城头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借着炮口喷出的火舌,他们惊恐地发现,那城头上竟然有数十门火炮,此时正对着城下倾泄愤怒的炮弹!

蒙古人对火炮并不陌生。自明代开国,明军就颇为重视火器,京师三大营中,即有以火器为主要作战武器的神机营。

而二百多年来,蒙古人与大明打了又和,和了又打,基本上就没消停过。在无数次战斗中,自然也对明军的火器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蒙古骑兵不怕鸟铳。一则这玩意射程太近,不过五六十步,还赶不上弓箭的射程;二则击发太慢,打一枪需要一分多钟;三则适应能力差,碰到雨雪天气就无法使用;四则准头一般,对骑兵这样的快速移动目标,往往难以瞄准。

对战之时,只要骑兵一个冲锋,使用鸟铳的明军往往先慌乱起来,不等敌军进入射程即胡乱开枪;真进入射程了,又恰好在填装弹药,来不及再次击发;等装填得差不多了,骑兵也都杀到眼前了,那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要说对蒙古人有点威胁的火器,那就得说大炮了。这东西射程远,足可达到数百步;威力大,一打就是一大串。但缺点同样很突出,那就是十分笨重,一尊大炮往往达到上千斤,只能用来守城;击发速度更慢,几分钟才能开一炮;且有射击死角,若攻城者接近城墙,火炮就打不到了。

尽管有很多缺点,但大炮毕竟是大炮,对付上千年来一直靠战马和弓箭驰骋天下的蒙古人,还是一件犀利的杀器。

蒙古人在尝过火炮的厉害之后,也知道这玩意不好惹。是以在入境骚扰之时,总会尽量避开驻有大炮的坚城,只拿那些防守薄弱的村子开刀。

但此次突袭遵化城,者勒蔑事先已得到情报,说城中的大炮已经调至辽东。守城士兵只有些鸟铳,且大都锈蚀损坏,能击发的还占不到四成。因此他才放心大胆地将攻城的队伍开至离城墙二百多步处,然后才发动冲锋。

可者勒蔑哪里知道,戚家军的佛郎机炮小巧轻便,可以随军携带。也算他倒霉,恰好他率军攻城之日,赶上戚家军抢先一步入城,将佛郎机炮布于城头。

此时数十门火炮一齐开火,声势极为骇人,连大地似乎都被撼动。而那些守城的明军,也根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突然间如此多的火炮就在身边开火,竟将他们吓得全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甚至吓尿了裤子。

但蒙古人常年征战,作战经验还是非常丰富。他们虽然集体压上攻城,但并非是像之前的土匪那样,排出人挨人、人挤人的密集队形,而是较为分散,人和人之间至少有数步的距离。

因此当佛郎机炮发射的实心弹落入蒙古人的阵中时,虽然将落点之处的蒙古人当场砸得脑浆迸裂,周围的人却没受多大伤害。一轮齐射过后,只打死十几个士兵,对总兵力达到五千人以上的蒙古军队来说,似乎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打击。

朱由检在城头看得扼腕叹息,心想这个时代的火炮还是太落后了。若是装备了榴弹,不是靠那实心的铁球去砸人,而是靠榴弹落地爆炸时产生的弹片伤人,那有效打击范围可就不是一个点,也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大片了。真要是那样,这几十门火炮的一轮齐射,至少也要撂倒千八百个敌人!

可惜,这个时代还只有实心弹,榴弹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发明出来。

即使如此,这几十门佛郎机炮产生的心理威慑力仍是极大。蒙古人本来毫无防备,此时突遭炮袭,登时阵脚大乱。

自从蒙元衰落,蒙古大草原上的这些部落,又回到了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之前的纷乱状态。各部族之间,往往为了争夺水源和牧场大打出手,势同水火。而蒙古人的军事实力,也就在这种内耗之下一落千丈了。

比如这朵颜部,虽然名为一个部落,其实也是由十几个小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在明初之时,他们的联盟还较为稳固,由他们组建的“朵颜三卫”,战斗力也冠绝天下。

而此后数百年,朵颜部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各小部落之间或为争夺部落首领的位子、或为争夺牧场,甚至为了抢女人,爆发过数十次激烈的战斗。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让朵颜部产生致命的裂痕。

此次者勒蔑率部出征,朵颜部又获得了暂时的统一。但是各小部落的头人,无不各有自己的盘算,谁都想多从汉人那里捞点好处,而又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

因此在这一天的白天,蒙古人追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倒还没出什么岔子。可此时见守城部队竟有火炮,这些首领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手下当炮灰,纷纷招呼士卒后退。

者勒蔑虽然身为朵颜部的统帅,但军中事务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仍需召集各个小部落的首领,集体商议才能定夺。

其实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些火炮的攻击力十分有限,只要蒙古人能一鼓作气冲到城下,就进入了射击的死角,再也不用担心遭到炮轰了。

可眼下见各部落只顾保存实力,纷纷后退,者勒蔑知道此时军心已乱,不可能再组织有效的进攻。况且深夜之中,也摸不清守城明军的实力,只得恨恨地道:“撤!都给我撤!”

见蒙古人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城头的明军全都欢呼起来:“胜了!我们打胜了!”

朱由检也跟着兴奋异常,见石彪在身旁,激动地给他来了个熊抱。

石彪却苦笑着道:“殿下,敌军并未真的败退,只是不想深夜攻城罢了。您看,他们退入大营之中,却并不拔营起寨,显然是想等天亮之后,看看情况再说。因此我们仍不能懈怠,要随时准备迎战!”

朱由检抻着脖子向远处眺望,见真是这么回事,顿时如同一盆冷水泼头,呆了半晌才道:“那怎么办?天亮了他们肯定还要打过来,这佛郎机炮杀伤力又实在有限!阎鸣泰真是可恨,为啥要将那四门红夷大炮调走呢!”

石彪心道你是没见过那红夷大炮,别听名字挺狠,实则比戚家军的中型佛郎机炮也强不到哪去。

不过他自然不敢纠正朱由检的错误,只是坚毅地道:“殿下勿忧!蒙古人兵马并不算太多,就算突破了佛郎机炮的射程,接近城墙之时,我军还可以用弓箭和鸟铳杀伤敌人。他们想要攀上城头,绝非易事!而且,末将已派出快马哨探前往蓟州告急。蓟州得到消息,必来救援。到那时,蒙古人就会知难而退了。”

朱由检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心想那蓟州总督阎鸣泰已经跟孙承宗赶去山海关了,现在蓟州城中说了算的,恐怕就是那镇守太监涂忠了。这家伙别也是和魏忠贤一伙的吧?他要是来个见死不救,又当如何?

但他又怕影响守城明军的士气,不敢说出心中的担心,只得强笑道:“如此就有劳石将军了!”

“此处有末将坐镇就可以,殿下请先回参将府休息!”石彪大包大揽,实则是想赶快将朱由检从这危险的城头送走。他又密派数十名戚家军,将参将府严密地保护起来。万一城破,只要能保护着信王和戚美凤趁乱突围,他就是战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朱由检此时也感到极度疲乏,见蒙古人一时没有进攻的迹象,便下了城,返回参将府。

这参将府本是张铭的府第,在遵化城中是最为奢华的建筑。此时张铭被捕,这里自然成了朱由检的临时行辕。

朱由检进了府,先去探视戚美凤的伤情。包玉怜一直守候在戚美凤的身旁,见朱由检平安回来,眼中泛出喜悦的泪花道:“王爷,你回来了!”

“玉怜,辛苦你了!”朱由检见她形容憔悴,心疼地道。

“王爷为守城亲冒矢石,玉怜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包玉怜哽咽着道。

“美凤现在情况怎样?”朱由检见戚美凤仍在昏睡,心又悬了起来。

包玉怜微笑着道:“王爷放心,美凤姐姐恢复得很快,应该明天一早就能醒了!”

此时,那名异族少女也走了过来,对朱由检深深一躬,用英语说道:“thankyouforsavingmylife,myprince(谢谢你救了我,王子阁下)!”

她此时已梳洗过,又换上了汉人的装束,却仍掩不住那异族的风韵。朱由检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她的胸部,又想起了她那不着片缕的样子,半晌才想起人家正在和自己说话,赶忙结结巴巴地道:“it’snothing,youarewele(没什么,不用客气)!”

包玉怜奇道:“王爷,您怎么还会番邦话?”

朱由检厚着脸皮笑道:“本王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只是平时深藏不露罢了!”

望着包玉怜那满是敬佩的眼神,这货差点仰天长啸,暗想自己的英语连四级也过不了,毕业证都不一定能拿得上,没想到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第一百三十章 明军哗变

清晨五时许,朱由检正睡得香,忽听城中一片大乱!

紧接着,他的卧房门被猛地撞开,石彪急匆匆地冲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张铭率部哗变了!”

朱由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怎么回事?张铭不是给抓起来了么?”

石彪脸上一红道:“末将无能,让这个该死的家伙给逃脱了!”

原来昨夜蒙古人暂时退兵后,石彪生怕敌军趁已方精神松懈,再杀个回马枪,因而一直在南城城头监视。

但他毕竟只是个百户,还从未指挥过如此多的部队,也从未独自承担过守城这样的重要责任。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下,他只顾让戚家军的士兵观察敌军动静,却忽略了对其他明军士卒的监视,尤其是那参将张铭。

张铭被捆起来后,即被押至城下的一座关帝庙内。开始时,还有两名戚家军的士卒看管着他。后来听城头炮声响起,这两名士卒知道敌军已经开始攻城,却苦于无法看到战况,急得抓耳挠腮。后来实在忍不住,竟将张铭独自扔在庙中,返回城头参战去了。

二人一走,张铭立即动起了心思。他料想遵化城万难守住,一旦城破,那可就玉石俱焚了。蒙古人可不管谁抵抗谁没抵抗,不是斩首就是抓回去做奴隶。

可是若朱由检侥幸守住了遵化城,他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了。就凭他冒领空饷、失陷关隘这几条大罪,斩首已是最轻的处罚,凌迟处死都有可能,甚至搞不好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思来想去,张铭终于将牙关一咬,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率部突围!只要自己不死,而朱由检死于城中,那就死无对证,也没人会向朝廷告发自己吃空饷了。

至于失陷城池,自己大可将责任推到死鬼朱由检身上,说是他主动招惹了蒙古人,才引来朵颜部的大举入寇。反正朱由检已死,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一来,虽然少不得要花个几万两银子上下打点,至少能保住自己这条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活着,就有官复原职、甚至再进一步的机会。到时候羊毛出在狗身上,从军饷中再捞便是。

打定主意,张铭便蹭到庙中的供桌旁,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用桌子腿磨绑绳,终于将绑绳磨断。

见四周无人,张铭先是悄悄地隐藏起来。后来见蒙古人已经暂时退兵、石彪率领大部分戚家军守在西城墙上,这家伙趁人不备,就溜到了南城。

他在遵化做主将多年,手下自然有一帮死党,分别出任千户、百户等职。平时这些人沆瀣一气,张铭吃肉,他们喝汤,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南城的城门官即是其中之一。他已听说张铭被逮,心想靠山既倒,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正在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忽见张铭出现在眼前,真是又惊又喜,刚要大叫,张铭急止住他道:“禁声!找一间屋子,把弟兄们都召集过来!记住,千万别让信王的手下发现了!”

不多时,这帮人就集合在南城门内的一间小房子里。

张铭将自己的想法对众人一说,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是一拍即合,当即分头去偷偷地串联。

那些守城的明军本来就是他们的部下,又都没有见过阵仗,早已被蒙古人吓破了胆。此时长官又来鼓动他们弃城逃命,真是正合其意。

于是在清晨时分,张铭趁着戚家军的士卒大多疲惫不堪、倚在城头打盹之时,突然率兵鼓噪起来,打开南城门,向城外狂奔而去。

当守在西城的石彪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城内一是一片大乱。四面城墙上的明军都争先恐后地从城上退回城中,在拥挤的街道上乱跑乱撞,都想着快点从南城门出城。一时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甚至互相践踏,造成了不少死伤。

更有些兵痞和当地的流氓,趁着城内混乱之际,竟闯入民宅,抢劫城中百姓的财物,甚至*民女!

石彪见此情景,脑袋嗡地一声,深恐朱由检和戚美凤有失,连忙赶至参将府。

朱由检听完石彪急匆匆的汇报,急得大吼一声道:“咱们快点出去,先守住南城门,制止官军逃亡,然后赶紧平息城中的混乱!若让蒙古人知道咱们发生内乱,立即攻城,咱们就全完了!”

石彪被朱由检这一说,头脑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心中暗自佩服:别看这位信王殿下平时没什么正经,好像除了骂人也没别的本事;到了关键时刻,还真能把持得住!

其实朱由检心中也慌乱得要命。但他也知道,自从戚美凤重伤昏迷之后,自己已经是戚家军、甚至是全城的主心骨。若他也惊慌失措,那别人不就更完蛋了么?

于是他只好强自支撑着,与石彪一起冲出参将府。

好在张铭引军哗变之举也十分仓促,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没功夫理会朱由检,是以这参将府倒没受到乱军的冲击。

朱由检见街道上乱成了一锅粥,心想必须快刀斩乱麻,当即对石彪厉声道:“石彪!本王命你率戚家军,立即让这些作乱的士兵放下武器,原地听命!如有胆敢不从者,格杀勿论!”

石彪领命,立即率领百余名戚家军,毫不客气地冲向那些在街上乱跑的明军,命令他们立即放下武器。

这些明军平时就没什么纪律性可言,此时见城中大乱,主将张铭都跑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戚家军倒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心中不服,纷纷抽出兵器,想仗着己方人多势众,将对方迫退。

石彪见这些明军不肯听命,当即大怒道:“给我杀!”

戚家军士卒当即排开鸳鸯阵,对着这些明军痛下杀手。

这鸳鸯阵,本是戚继光为了对付倭寇,结合浙江、福建等地山路狭窄、河流众多的地形特点,独创出来的一种阵法。这种阵法是以十二人为一个小队,各执不同的兵器,前后照应、进退有致、长短结合、攻守兼备,能将十二人的攻击力发挥到极致,而敌人则会受到严重的限制,有力也使不上。

将此阵法演习熟练之后,只要有力气、坚决服从命令,即使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农夫,对付那些武艺精湛、悍不畏死的倭寇,也是游刃有余。

但此阵是纯步阵,只适合于对付零散的倭寇,尤其适应了南方水乡地形复杂、大部队兵力难以展开的特点。若战场换成了北方的一马平川,或是对阵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或后金军队,就全无胜算了。因此戚家军后来又发明出车阵,专门对付骑兵的冲锋。

包括此前戚美凤以鸳鸯阵对付数千土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幸亏土匪只会玩命,而对阵法全然不懂,戚家军才能以少胜多。

可此时在狭窄的街道之中,鸳鸯阵的威力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了。那些明军名为军队,实则一次仗也没打过,战斗力还不如土匪,更无法与凶残的倭寇相提并论。

戚家军只一个冲锋,街上的乱军即被当场杀死数十人。剩下的见势不妙,连逃跑都不敢了,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大呼饶命!

朱由检见戚家军迅速控制住了大街上的局面,急匆匆地道:“将这些乱军先绑了,找个地方关押起来,听候发落!现在咱们赶紧去南城门!”

可等到他们一行赶到南城门时,张铭等军官早已打开城门,斩落吊桥,打马飞奔而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但跟着他们乱哄哄地跑出城的大约一千明军,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遵化城中闹出大的动静,蒙古人岂会不知?就在此时,他们的数千精骑已从城西绕到城南,对这些溃逃的明军挥起了雪亮的屠刀!

朱由检登上城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明军哭喊着四散奔逃,却根本跑不过蒙古人的骏马。这些朵颜部的战士昨夜攻城受挫,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此时正好在这些毫无斗志的溃兵身上发泄。他们远的用弓射,近的用马刀劈,杀得真是酣畅淋漓!

有少数明军脑筋转得快,见向南突围不成,又转回身向南城门涌来,试图逃回城中。

可他们这一逃,又给蒙古人指明了方向。这些蒙古骑兵突然发现,遵化城的南城门竟然放下了吊桥,城门洞开!他们当即纵马狂奔,直奔城门而来,想趁着明军一片混乱之际,杀入城中。

朱由检见此情景,对这些乱军简直恨得牙根痒痒!他本来还想开着城门,将这些残兵收拢回城。可见蒙古骑兵快如闪电,就要追着明军杀进来了,只得把心一横,恶狠狠地道:“紧闭城门!”

此时,那些败退的明军已逃至城下。见城门闭上,竟哭喊成了一片!

朱由检知道他们难以幸免,不忍再看,别过头去,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紧接着,蒙古人的铁骑已经杀至城边。只听得城下惨叫之声连连,不到顿饭功夫,这将近千人的明军,竟被蒙古人杀得一个不剩!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全城动员

天色逐渐放明,古老而略显破损的遵化城墙之外,那地狱般的场景一点点地呈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在正对着南城门、约有百步之处,溃逃至城外的明军首级,被蒙古人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一颗颗血肉模糊的首级,无不圆睁双眼,使劲瞪向遵化城头的朱由检,死不瞑目!

而那朵颜酋长“大阴囊”者勒蔑,此时正高高地立于首级堆成的小山上,随手用马刀向下一插,插起一颗头颅,高高举起,对着城头高喊:“胆小如鼠的无耻汉人,若还不开城投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我投你妈!”朱由检的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就要冲下城头,飞身上马,到城外将者勒蔑斩成十七八块喂狗!

旁边的石彪忙苦苦劝解道:“殿下,千万不要中了蒙古人的奸计!他们这是在用激将法,想把咱们激出城外啊!我军如今兵力过少,惟有死守城池方为上策!”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我他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突然,一个熟悉却是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第一要务,便是克服心中的感情,一切以大局为重!”

“美凤!”朱由检失声惊呼,“你怎么来了?你身负重伤,还不给我快回去休息!”

眼前的戚美凤全身披挂,只在左肩处用纱布厚厚地包扎了起来。那殷红的血迹,将雪白的纱布染红了数层,似乎还在缓缓地向外渗出。她面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踉跄,却勉强对朱由检报以温柔的一笑道:“末将如今是遵化城中官阶最高的将领,自然要负起守城之责。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至少坐在这里指挥,还是不妨事的。”

朱由检顿脚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玉怜也真是的,她怎么就能放你来呢!”

可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也都穿上了铠甲,登上城头。只是这两件铠甲本是按照男人的身材制成,她二人穿在身上,则显得过于肥大,甚至有些滑稽。

可朱由检此时根本笑不出来,急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连声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来干什么?这里是战场!还不快给我下城去!”

包玉怜凄惨地一笑道:“王爷,我们已经听说,守城的明军在昨夜哗变,逃跑了一大半。这遵化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王爷您一直在前面浴血奋战,我们虽是女流之辈,也不能在后面躲着啊!就算想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时,一旦城破,却又能躲到哪里去!与其那时受尽蒙古人的污辱,还不如现在上城来,和王爷并肩作战!就算死了,玉怜也绝不后悔!”

那名异族少女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也坚毅地点了点头,奋力扬起手中的短剑,表示与包玉怜想法相同。

朱由检仔细想想,也真是这么个道理。遵化城中的守军本来就不足两千,就算加上戚家军,也不过二千五百人。清晨时的一场哗变,逃走了一千人,全都死在了城外;剩下的不到一千人,有一部分被戚家军当场格杀,剩下的都关了起来,指望着他们守城,那是纯属扯淡!

也就是说,偌大的遵化城,竟要靠着不足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去守!而攻城的敌人,则是凶猛的蒙古人,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

敌我兵力如此悬殊,朱由检心中已经隐隐预测到了众人、也包括自己的命运。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紧咬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然而望着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名异族少女,心想她们这个年纪,本应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节,为何也要遭此大难!与其城破被俘,遭尽百般污辱,还真不如痛痛快快地战死!

念及此处,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那名异族少女见朱由检流泪,抢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温柔地替他拭掉泪珠,灿烂地微笑道:“don’tcry,myprince!youareagoodman,godwillblessyou(别哭,我的王子!你是一个好人,上帝会保佑你)!”

朱由检苦涩地对着她一笑,心想上帝这二*要是会保护好人,那真是老母猪都能上树了!纵观古今中外,人类发展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弱肉强食、攻杀不断的战争史。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有多少好人被无情地杀戮,那上帝又何曾显过灵?

而一旁的戚美凤和包玉怜见了,却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暗道这异族少女好大的胆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信王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从朱由检的眼神中,她们读出了爱怜和一丝暧昧,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嫉恨,却又带着几分敬佩,心中暗责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那少女一样勇敢?

半晌,戚美凤才轻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您就不要责怪玉怜妹妹她们了。如今我军兵力过少,必须动员城内的百姓上城防守。玉怜妹妹为他们带了个头,百姓们见殿下的眷属都亲自参战,也必定会誓死守城的。”

“美凤姐姐!”包玉怜羞嗔道,“我不是王爷的眷属!我真的只是他的医生,真的!!”

此时,戚家军中的士卒已经知道包玉怜乃是女儿身。可眼下大敌当前,谁还在乎这些。见包玉怜被戚美凤揶揄几句,羞得满面通红,众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也将那种悲壮肃杀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却笑不出来,仍是紧张地道:“美凤,你看蒙古人马上就要压过来了,咱们这么点子人,如何能守得住?”

戚美凤微笑道:“殿下请安坐,看末将施为!”

说着她就立即传下几道将令:第一,为严肃军纪,将几名带头哗变的明军头目,以及若干趁乱打劫的地痞流氓当众斩首,并严令其他明军上城防御。谁若再不努力守城,立斩不怠!

第二,动员城中所有百姓,只要家中有男丁,一律上城防守。就算不济事,充充样子、吓唬一下蒙古人,让他们摸不清防守的实力,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第三,将西城墙的佛郎机炮,向现下蒙古人聚集的南城墙搬运。由于所有的士兵都已担负起守城重任,这些力气活就由临时组织起来的百姓来干。

第四,动员老百姓拆房子,将得到的房梁、檩子、石块等物搬上城头。一旦蒙古人攻到城下,就把这些东西当做滚木擂石,砸向敌人。

第五,组织妇女支起数十口大锅,一则为守城的人们做饭,二则战况紧急之时,那烧开的沸水也可以泼下城去,对敌人造成伤害。

将令一出,遵化城中的军民立即忙碌了起来。城中的百姓约有七八百户,共有数千人。此时他们也知道即将大难临头,听说守将张铭率军哗变逃跑,无不恨得破口大骂。

此时见一支为数不多的客军担起了守城的重任,他们都感动至极,不用动员,纷纷要求参与守城。

他们与那些逃跑的明军不一样,自幼生于斯长于斯,所有的家产都在城中,最为重要的是所有的亲人也都在这里。一旦城破,免不了全城被屠,那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因此,他们对戚家军拆房子的命令不但不抵触,反而执行得十分坚决。更有些男青年抄起家中的菜刀和锄头就上了城,下定决心要与城共存亡。就算自己死了,也要至少拉一个蒙古人做垫背的,尽可能保护家人的安全,让他们活下去!

朱由检在城头看得热泪盈眶,心想若朝廷和官军能有半分眼前百姓的决死气概,又何至于屡战屡败,沦丧辽东千里江山!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大阴囊”者勒蔑正在志得意满,耀武扬威。

昨夜败回大营之后,各小部落的首领议论纷纷,大多数不想再攻遵化城了。他们觉得遵化城坚炮利,硬攻未免伤亡过大,打下来也得不偿失,还不如去抢掠周围的农村。

者勒蔑却一意孤行,非要明日再攻遵化不可。因为他心里清楚,与居无定所的蒙古人相比,这一带的汉人百姓日子稍稍好过些,但也仅是“稍稍”而已。此地穷山恶水,土地贫瘠,气候寒冷,加上近年来天灾频仍,作物经常绝收。就算把附近的村子都抢了,也刮不到多大的油水。

而遵化城中,却有一位金光闪闪的财神爷,那就是信王朱由检!

者勒蔑此次率部入寇,正是有人密许他二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米,只要他能将朱由检斩杀,立即兑现。

不但如此,这人还将遵化的防务详情,仔仔细细地画成地图,交给者勒蔑。

有了这个天大的诱惑,者勒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遵化!

最后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力排众议,定于明日再次攻城。

没想到还没等攻城,守城的明军自己先乱了起来。者勒蔑岂会错过如此好的战机,当即转战城南,大砍大杀一番。

此时他深知城内守军已经不多,只要奋力一冲,登上城头,那白花花的银子和香喷喷的大米,马上就要到手了!

于是他立马横刀,指着城头大喝一声:“勇士们,城破之后,你们可以任意抢掠,谁抢到了就算谁的!给我冲!”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炮平射

随着者勒蔑的一声令下,蒙古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戚美凤见敌军正好在佛郎机炮的射程之内,当即命令炮手开炮。只听城头接连十数声巨响,那些率先布置到位的佛郎机炮已经开始怒吼。

可惜蒙古人对此早有防备,冲锋的队列拉得很开。而此时南城墙上的佛郎机炮还只有十门左右,在火力上尚且不如昨夜的西城。因而一轮炮击过后,只打倒了寥寥十数人。

者勒蔑见守军开炮,生怕蒙古人又打退堂鼓,立即大喝道:“勇士们,千万不要后退!只要冲到城下,火炮就打不到我们了!”随即一马当先向城墙冲了过去。

蒙古士兵今天已经杀死上千明军,知道城内的守军已经不多了。此时见守军的炮火远不如昨夜猛烈,主帅又是悍不畏死,也纷纷大声呼喝着,继续向城墙冲来!

戚美凤在城头看得真切,虽然心中忧虑,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这火炮可不像鸟铳,可以从上向下击发,而是必须炮口指向前上方,最起码也要平射,否则连弹药都无法填装。

因此,架在城头的炮火,必然会出现一个射击死角,无法攻击较近的目标。

眼见敌军黑压压地向上冲来,逐渐快要进入五十步以内,戚美凤知道佛郎机炮马上就要无用武之地了,无奈地下令停止搬运火炮,腾出人手,准备依托城墙,进行最后的抵抗。

朱由检却不解地道:“美凤,为什么不往这里搬炮了?”

戚美凤解释道:“殿下,即使搬运过来,敌军早已进入射击死角,也无法打到了。”

朱由检却道:“这么多的火炮,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放在城头有射击死角,咱们别往城头上搬不就行了么?是不是可以在城墙上开个窟窿,拿佛郎机炮当鸟铳用,直接平着轰击?”

戚美凤眼中一亮,大喜过望道:“殿下这个法子却好!末将敢说,此前谁也没有想到过这个主意!”

她当即命令一小队由百姓组成的队伍,先在城墙上挖开一个洞口,打算试试效果如何。

这些百姓均大惑不解,纷纷问道:“城墙不是用来阻挡敌军的么?在城墙上开口子,岂不是方便了敌人?”

戚美凤也没时间解释,只是催促他们赶快动手。

百姓们当然不敢违抗将令,只得卯足了力气,对着城墙下起手来。

遵化城的城墙原本是用土筑成。在永乐年间,为了加强城防,又用砖石在外面包裹了一层,使城墙变得更为坚固。

可这二百多年过去,城池的防备越来越松懈,这城墙也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的砖石已经脱落了。

百姓们正是选择了一处脱落得最严重、已经露出里面的土坯的城墙,抡起镐头和铁钎,不一会儿就掏出一个大洞。

戚美凤见洞口已足以把佛郎机炮的炮口伸出去,忙令百姓停工,又赶紧命士卒推过一门佛郎机炮,紧张地装填弹药。

而与此同时,蒙古士兵已经杀至城下。

当敌军进入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城头的戚家军弓箭手突然从垛口处探出身子,对准冲在最前的蒙古士兵开弓放箭。同时,几十名鸟铳手也端起鸟铳,一齐击发。一时间,城头枪声大作,硝烟四起,空中弓箭与弹丸乱飞,声势倒也颇为骇人。

蒙古人正在向城墙快速接近,突遭这一轮弓箭和鸟铳的打击,当即被射倒数十人,攻击的势头稍稍一滞。但他们反应也颇为迅速,一方面组织射手与城头对射,其余的人仍是不停歇地向护城河边冲去。

城头的弓箭手和鸟铳手居高临下,在对射中自然是占尽地利。但蒙古人依靠精湛的射术和人数的优势,也不用刻意瞄准,一轮齐射便是数百支飞蝗,密密麻麻地射向城头。

戚家军的弓箭手为避免中箭,只得将身子缩在垛口下面。如此一来,虽然被射中的士卒没有几个,但也受到极大的压制,无法再向迫近的蒙古人发射箭雨了。

而那些鸟铳手就更加郁闷。所谓“鸟铳”,其实就是火绳枪,算是一种古老的枪械。作战之时,现在枪膛内填装弹丸和黑火药,然后将一根经过硝液浸泡、可以缓慢燃烧的火绳送入枪膛,点燃另一头,随即瞄准射击目标。当火绳烧到黑火药之时,就会引爆火药,将弹丸射出。

鸟铳作为最古老、最先普及的火器,优点不多,缺点却是不少。与弓箭相比,它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击发太慢,即使是*作熟练的射手,也需要耗费大概一两分钟,才能击发一次。而在相同的时间内,弓箭手却可以射出四五支箭。

正因如此,这些鸟铳手在与蒙古射手的对射中,也完全落于下风,几乎被射得抬不起头来。

而那些密如飞蝗的利箭射上城头,虽然对戚家军造成的伤害不大,却射倒了许多参与守城的百姓。这些百姓本来就没什么作战经验,更不知如何躲避弓箭,一听见弓弦响,就在城头乱跑,反而暴露了自己,成为蒙古人的靶子。

者勒蔑刚才冲了一下,见已带动了己方的士气,仍是退回后方指挥。此时见大批的蒙古人已经冲到护城河边,不由得纵声狂笑道:“我们胜利在望了!马上就可以攻破城墙了!”

那些蒙古士兵也是这么想。此时天寒地冻,护城河早已结冰,因此他们过河倒是没费多少周章。

而过了护城河,再向前几步即是高大的城墙。只要靠上城墙,架起云梯,就可以攀援着登上城头了!

可就在此时,蒙古人却发现离城门洞不远处的城墙上,竟然开了一个半人多高、三尺来宽的窟窿。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均是欣喜若狂地冲了过来,心想这可是天助我也。

要知道用云梯登城的过程,可谓是九死一生。在这个阶段,梯子上的人是完全没有攻击力的,几乎是任由城头的守军施为。

从爬上云梯的那一刻开始,攻方就要遭到滚木擂石和弓箭的袭击。如果拿个盾牌,虽然可以挡住利箭,但攀爬的速度也会大为下降,往往得不偿失。更要命的是,盾牌只能挡弓箭,滚木擂石之类的重物可抵挡不住。往往是人刚爬到一半,便被劈头盖脑地砸落下来,连带着把后面的人也砸倒一大串。

即使快要攀上城头,还要接受守城士卒长枪的招呼。能侥幸爬上城头者,真是十不存一。因此只有最为勇猛和灵活的战士,才有机会在这种残酷的云梯战中胜利登顶。

而且,城下的弓箭手还必须对城上进行最猛烈的射击,以掩护己方爬云梯的战士,否则那些人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因此,当发现城墙上有洞时,所有蒙古士兵均是大喜过望,心想幸亏这遵化城年久失修,竟然城墙上出现了大窟窿也不补,正好免去了爬云梯之苦。

可当蒙古人蜂拥而至时,最前面的士兵却突然惊愕地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戚美凤见机不可失,高喊一声:“放!”

只听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响,那门佛郎机炮几乎是平着开火,将实心弹送出炮膛,狠狠地轰入了近在咫尺的蒙古士卒阵中!

此时那敞开的城墙洞口外,至少聚集了二三十名蒙古士兵。那实心弹出膛的速度高达每秒数百米,别说躲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冲在最前的士兵当即被轰中胸口,整个人立时被击得粉碎!

而那实心弹击碎第一个人,势头更不稍减,连方向都不曾偏离一点,又直接打在第二个士兵身上,将他打成数段,然后继续向前方飞去!

而那接连被击碎的士卒的残肢断臂,也带上了实心弹的巨大动能,向四面八方乱飞,竟如同弹片一般,将蒙古人打倒了一大片!

待硝烟缓缓散尽,攻守两方的人均是难以置信地望着洞口之外。

那二十多名蒙古士兵,不但一个生还的都没有,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出,全都被轰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烂泥!

过了良久,遵化城头和那洞口之后,防守的士卒和协助守城的百姓,才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而蒙古人却尽皆胆寒,再也顾不得主将者勒蔑气急败坏的叫喊,纷纷扭头就跑。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真是一点不假。蒙古人刚才还在城外耀武扬威,此刻败退之时,那种混乱和恐慌的程度,比那些明军也差不了多少。者勒蔑一再大声喝止,却无人听从,心知此次的进攻又夭折了,也只得拨转马头,败了下去。

戚美凤见机不可失,疾命:“佛郎机炮,发射!”

城头那十几门火炮再次怒吼起来,将实心弹抛入蒙古人阵中。此时蒙古人正在向后败退,惟恐自己跑得比别人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队形,一时间乱哄哄地挤成了一片。这些实心弹也比刚才发挥出了更大的杀伤力,一下子打倒了五六十人。

蒙古人此刻根本顾不上收敛同伴的尸体,纷纷纵马狂奔,终于逃出了佛郎机炮的射程。

“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戚美凤见又一次击退了蒙古人的进攻,俏目含泪,率先在城头振臂高喊。

“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所有守城士卒和百姓,也都跟随着她齐声欢呼,声浪直上九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守孤城

遵化城外的蒙古大营中,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争执正在“大阴囊”者勒蔑与其他首领之间展开着。

“大…大塔布囊,不能再攻城了!”其中一个名为乌兰巴特的首领道,“我知道这次出征,您的小儿子,草原上的雄鹰苏赫巴鲁英勇战死了,您非常想杀光所有的汉人,为他报仇雪恨。但您也看到了,遵化的守军不像您之前说的那样没有火炮,而是有好几十门!我们已经被炸死了上百名勇士,若再攻城,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乌兰巴特这一说,其他首领也纷纷附和,一个劲地诉说自己的部落损失是如何惨重,回去以后如何无法向部众交待。

者勒蔑心头火起,不胜其烦地道:“你们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才要攻城的么?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只要能攻破遵化,将画像上的那个人杀了,我们就有花不完的银子,吃不完的粮食!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另一个名为嘎鲁的首领皱着眉道:“银子有谁会嫌多?可是汉人向来狡诈,不止一次地欺骗过我们!万一我们费劲力气攻破了遵化,将那个人杀了,可是那联系咱们的汉人说了不算,不给我们钱粮,那我们不就白忙活了么?”

“这也简单!”者勒蔑冷笑道,“咱们不会抓活的么?银子和粮食不到手,我们就一直关着他!而且我谅这次他们也不敢欺骗我们,因为我已经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兑现承诺,我们就立即联合女真人,一起攻击山海关!”

“大…大塔布囊,你说的不是真的吧?”乌兰巴特大惊失色道,“那努尔哈赤就是一条凶恶的狼!这些年,女真人杀了我们多少族人,抢走了我们多少妇女和牛羊!为什么要和他们联合?!”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者勒蔑阴沉着脸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明朝大势已去,女真人早晚要杀进中原!我们蒙古人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必须站到强者一边,才能保全我们的牧场和子女!”

嘎鲁不以为然地道:“您想得未免有些简单了吧?女真人拥兵数万,无人能挡,就算我们想和人家联合,人家却未必肯理会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攻下遵化!”者勒蔑狞笑道,“女真人虽然厉害,但现在还没到凭一己之力就能平定天下的地步。现在打下遵化,正好显示了我们的实力。这时候再与女真人去谈判,我们的砝码就会增加很多!”

见各位首领听得眼中冒光,频频点头,者勒蔑心中得意,决定趁热打铁,再给他们勾勒一个诱人的前景。于是他接着道:“一旦谈判成功,我们就可以挑动女真人去打插汉和喀尔喀!你们想想,女真人的眼睛盯的是中原,他们会瞧得上草原么?到时候,插汉和喀尔喀的草原,还不都是我们的!”

“还是大…大塔布囊眼界高,见识广!”乌兰巴特率先表态,“我听大塔布囊的!”

乌兰巴特的部落在朵颜部中人数最多,他这一支持,其他首领也都纷纷表态,同意继续猛攻遵化城。

惟有嘎鲁还倔强地道:“大塔布囊,您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可刚才攻城的战斗您也看到了,汉人的火炮威力实在太大!我不想让咱们的勇士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者勒蔑知道,嘎鲁在朵颜部中的威望仅次于自己,若不把他说服,是难以齐心协力攻下遵化的。于是他慨然道:“你放心!刚才我们有些轻敌,只从南面进攻,队形过于密集,才让汉人的火炮有了可乘之机。若咱们从四面八方一齐进攻,明军城内还能有多少士卒,他们根本就防不过来!这样,我们再攻一次,若仍不能攻下遵化,就马上撤军,你看如何?”

其实嘎鲁心中又何尝不想拿下遵化,在城中大肆抢掠一番。见者勒蔑如此笃定,他也终于狠了狠心道:“好!就听大塔布囊的,再攻一次!”

与此同时,朱由检与戚美凤正立于南城的门楼上,远远地向蒙古人的大营眺望。

刚才幸亏朱由检想出主意,在城墙上开洞,用佛郎机炮从洞口向外平轰,才打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导致敌方军心散乱,败退回营。

自戚美凤以下,所有士卒和百姓,无不为之欢呼雀跃,都将退敌的大功记到了朱由检的身上。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其实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仗还是别人打的。

这时他与戚美凤肩并着肩,一边向前眺望,一边问道:“美凤,蒙古人这次又吃了大亏,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

戚美凤喃喃地道:“但愿如此!刚才的一战,虽然蒙古人死伤不少,但守城的士兵也被射死二十多人,重伤不能继续战斗的也有二三十人,老百姓死得就更多了。若蒙古人再来,肯定会尽量散开,从各个方向攻击,那就麻烦了!”

她的话音未落,朱由检已经望见蒙古人又从大营中冲了出来,果然如同戚美凤所说的那样,先分散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然后发动了总攻,一齐向城墙杀来!

他只得苦笑一声道:“美凤,你猜得真准!”

这次蒙古人的进攻显然是不留任何余地,比前两次更为猛烈。他们不像之前那样纯以步行冲锋,而是大部分直接骑着战马冲了过来,直到护城河边才翻身下马,贴近城墙。

如此一来,冲锋的速度又快了许多,城头的佛郎机炮只开了一次火,大部分蒙古人就已经闯入了射击死角。

虽然守军又在城墙上掏出若干洞口,仍用佛郎机炮平射来轰击敌军,可蒙古人也学乖了,不再往洞口处冲锋,而是尽量贴到城墙边上。

佛郎机炮虽可转动一定的角度,但不可能伸出城墙外面,因而还是有很大的射击死角。虽然可以轰到后面的蒙古人,但对已经冲至城边的,就没有办法了。因此虽然又给敌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敌军还是顺利地架起云梯,开始向上攀爬。

由于蒙古人是从四个方向杀来,没有明显的主攻方向,戚美凤也不得不将兵力平均分配,每道城墙上各派一百名戚家军守卫。那城墙长约二三里,一百人又如何能照顾得过来?兵力不足造成的缺口,只能以原来的守城明军、甚至是老百姓来填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蒙古人不敢像上次那样,在城下结成方阵向城头射箭,惟恐成为佛郎机炮的靶子。但他们在每个方向都约有千人,而守军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过百人,实在是顾此失彼。

不多时,在朱由检和戚美凤所在的南城墙上,蒙古人已经架起十几架云梯,一个挨一个地冒死向上攀爬。往往守军刚用房梁和石块将云梯上的人砸下去,后面的蒙古人又补了上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上冲。而守军只要从垛口处一露头,也会招致从各个方向射来的冷箭的袭击,不时有人中箭,惨叫着栽下城去。

有一小队蒙古人已经渐渐接近了城头,为首的战士十分勇猛,只用一只手爬梯子,腾出另一只手执盾,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全都挡了出去。

看看接近城头,上面的一名士兵猛地用长枪一刺,想将他刺下去。可这个蒙古人只是将身子稍稍一侧,躲过这致命的一枪,随即用粗糙的大手抓住枪杆狠狠地向下一夺。那守城的士兵猝不及防,又本是大半个身子探出了城墙之外,被这一夺,竟然连人带枪摔了下去,登时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这蒙古人见自己这里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防守缺口,喜形于色,正要一鼓作气地登上城头,突然眼前一暗,只见两名美貌的少女抬着一口大铁锅,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两名少女双臂运力,将锅翻了过来,将锅中的沸水尽数泼在他的身上。其中一名金发碧眼的还厉声咒骂道:“gotohell,thedevil(去死吧,魔鬼)!”

这蒙古人顿时被烫得面目全非,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翻身坠落,同时将他身后的同伴也砸了下去。

朱由检见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也上了战场,急得大叫道:“快给我回去!”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向包玉怜袭来!

朱由检刚要惊呼,戚美凤已出手如电,一剑将那支利箭劈落!

“好险!”朱由检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将包玉怜抱在怀里。由于用力过猛,两人一下子站立不稳,双双跌倒在城头,滚做一团,显得极为狼狈。

在这一刹那,包玉怜眼中闪烁着泪花,凝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朱由检,心中突然想道:若与他一起死在这里,此生无憾!

可戚美凤却将两人拉起,急匆匆地道:“殿下,你们快到城下躲避!蒙古人攻上城头了!”

朱由检回头一看,果然见二十多名蒙古士兵已经从云梯攀上城头,正与戚家军拼死厮杀!

城下的朵颜统帅者勒蔑也看得真切,大喜过望道:“勇士们,给我往上冲啊!”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蒙古人随即阵脚大乱!

者勒蔑大怒道:“是谁在捣乱?”

话音未落,百余铁骑突然透围而入,势不可挡,直奔者勒蔑的大旗杀来!

为首一将身披重甲,在马上将大刀轮舞如飞,高声喝道:“大胆贼寇,休要猖狂,大同副总兵满桂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悍将满桂

“是援兵!援兵来了!”城头的守军见一小队骑兵透围而入,无不欢呼雀跃。

而蒙古人则是阵脚大乱。尤其当他们听到“满桂”二字,更是胆战心惊。

原来这满桂本是蒙古人,幼时便随父入关,做了大明的臣民。他十二岁参军,自小卒做起,屡立战功。但他性情粗鲁,全无心计。当时规定士兵每斩首一级,可选择是升官还是拿五两赏银,满桂每次都选择赏银。他又嗜酒好赌,直到二十多岁,虽累计斩首百余级,换了数百两银子,可都花了个精光,还是一个小兵。若像别人一样选择升官,他早升到总兵了。

直至辽东战事骤起,经略杨镐四路出击,被努尔哈赤杀得大败,三路全军覆没,惟有杨镐本人所在的这一路,因追兵不多才侥幸得免。

当时满桂也在这一路军中,杨镐亲眼见他奋力杀敌,连斩十余名追兵,悍勇无比,大为惊讶,这才开始提拔他。

此后,满桂的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不过短短数年,他即由军中总旗,渐次升至百户、守备、游击、参将,今年终于升任大同副总兵。

那大同镇乃是明朝的“九镇”之一,地位十分重要。满桂在此独当一面,已成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将领之一。

但因他为人粗鲁,对官场的规矩一窍不通,又是个蒙古人,朝中素来无人喜欢他。包括此次朝廷征调全国兵马至山海关拒敌,满桂屡次请战,孙承宗等人却以“大同防务亦重,不可擅离职守”等理由一再推托。

直到大军即将开拔之时,孙承宗才发现各地勤王兵马虽然人数不少,但战斗力实在堪忧。尤其是统兵的将领,别看平日里个个骄横无比,真要上阵了,却都一个劲地往后缩。像这样的兵将,再多又有什么用?

无奈之下,他才同意了满桂的请战。

但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满桂接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行文之时,孙承宗已率军从京师开拔了。

满桂心急如焚,又立功心切,当夜便令五千步兵带着粮草辎重出征,他本人却率一千骑兵昼夜兼程,拼命追赶孙承宗的中军。

待他追至蓟州城外之时,正巧碰上戚家军从遵化派出的哨探。

那哨探本是去蓟州求援,孰料蓟州四门紧闭,根本不让他进城。他急得在城下连声大叫:“遵化被蒙古人包围,信王殿下被困城中!请火速前去救援!”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城头射下的一通乱箭!

那哨探万没想到自己舍命透围而出,连夜狂奔至蓟州,竟然遭到如此的待遇。又想到遵化城中只有数百戚家军,而围城的蒙古人不下数千,实是岌岌可危。一旦城破,不但信王朱由检要被俘或被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主将戚美凤,以及五百名生死与共的戚家军,全都难逃战死的命运,不由得痛哭失声!

正痛哭之时,满桂风尘仆仆地率军赶到。他见一骑在城下大哭,莫名其妙地问:“你是哪部的军官?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那哨探见他率领着上千骑兵,立时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问他是谁,当即滚鞍下马,爬至他的马前,对他哭诉遵化的军情和自己的遭遇。

满桂不等听完即勃然大怒道:“蓟州的守将是谁,我他妈宰了他!”

城头的一名军官听他出言不逊,大声斥骂道:“你是何人,胆敢口出污言秽语!四门紧闭,是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涂公公的严令!你连涂公公都敢辱骂不成!”

“我涂你妈一脸狗屎!”满桂狂吼一声,随即张弓搭箭,一箭就往城头射去!

那军官原以为将涂忠搬出来,不管是多大的武将,也要乖乖地听命了。万料不到那满桂一言不合,说动手便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箭射中右眼,深入大脑,当即哼也没哼一声,死于非命!

“总兵大人,您闯祸了!”满桂的一员副将大惊失色道,“镇守太监岂是咱们当兵的能惹得起的?您射死他的军官,他非得向朝廷狠狠告您一状不可!”

“告便告!老子怕他不成!”满桂见自己这一箭射死了人,心中也颇有些后悔,但又不肯认错,兀自嘴硬。

那员副将头脑倒还清晰,忙对满桂建言道:“总兵大人,我怕镇守太监一会儿得到消息,就要派军出城与我们厮杀。与其那样,还不如先去救遵化。只要救出信王,让信王上书朝廷,陈说蓟州见死不救之事,您方可避过此劫!”

满桂听他言之有理,立即让那哨探带路,打马狂奔,直趋遵化。赶到战场时,正是蒙古人第三次攻城,已经攻上城头这个紧要的时刻。

满桂见了战场,真如同困龙入海,立时兴奋起来。他当即命九百骑兵突袭蒙古人的大营,自己却率领一百最精锐的部下,对准朵颜部的大纛旗猛冲过去。

蒙古人本来是将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攻城上,哪料到背后竟然遭到袭击,当即一片大乱。

尤其是满桂的那一百名精骑,个个手持大刀,勇猛无比,就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带着死亡的气息从战场卷过。所过之处,到处是残肢断臂和无头的尸体,真如劈波斩浪一般!

者勒蔑听见满桂自报名号,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他!”

原来满桂曾担任过喜峰口参将,与者勒蔑打过两次交道。者勒蔑素知满桂的勇名,在他在任期间,倒也没敢骚扰边境。

此时见自己手下的士兵纷纷惨死在满桂的大刀之下,者勒蔑血液中的凶残本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高呼一声道:“停止攻城,先将援兵消灭了再说!”

蒙古人到底战场经验丰富,只慌乱了一阵,便渐渐稳住阵脚。他们个个翻身上马,不再关注遵化城,而是将满桂的一百余名骑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那些已经攻上城头的蒙古人。他们只有二十多人,刚刚在城头杀出一小片阵地,还指望着自己人能源源不断地爬上来支援。

下边的蒙古人这一转身,城头的蒙古人登时绝望。他们又来不及再从云梯爬下去,只得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与戚家军的士卒死战。

但在城头这种狭窄的地方,戚家军的鸳鸯阵又正好大显神威。不多时,这二十多名倒霉的蒙古人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一次的攻城又宣告失败!

城头的军民又是一阵欢呼,戚美凤却对城下的战局看得清清楚楚,对朱由检急道:“殿下,城下的援军危险!您且在此主持大局,末将率军杀出城去救援!”

朱由检见她箭伤未愈,脸色仍是十分苍白,心疼地道:“你伤还没好,不能去!要不我去吧!”

“你去管什么用!”戚美凤被他气得脱口而出,随即大为后悔,苍白的脸上也涌现了一丝血色。她赶忙将脚一跺,也不理朱由检,匆匆下城去了。

而此时,满桂的骑兵正陷入一场殊死决战!

那蒙古人虽然在攻城中折损了上千人,又被满桂一阵冲杀,伤亡了数百,但是总兵力仍在四千以上。此时他们将兵力从四面逐渐聚拢,人数越来越多。

满桂见自己的九百骑兵虽然端了蒙古人的大营,却也因为耽误了一点时间,被隔在了外面,而自己深陷阵中,也不禁有点后悔自己过于托大。

但战局危急,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满桂凭借着多年厮杀的经验与本能,在马上虎吼一声:“随我冲上去,夺取敌军的大纛旗!”

古时作战,战场上可没有电报电话等现代通讯手段,士卒在乱哄哄的战场上要想获得将领的指令,全凭耳听眼看。耳听,是指金鼓和号角,即击鼓为进,鸣金为退,号角一吹,则是发动总攻。

而这眼看,则主要是观察旗帜了。这大纛旗,即是主帅的象征。大纛旗进,说明主帅在前进,士卒见了也必奋勇冲杀;大纛旗退,说明主帅在后退,士卒就会知道战况不利,也会随着退却,以免被敌军包围吃掉。

而大纛旗若是被敌军夺去或是斩断,那就说明主帅基本上是玩完了。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主帅都挂了,那仗还怎么打。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大多会是全军崩溃,一败涂地。

满桂在这一瞬间,已经做出了眼下最正确的决定,直奔敌军防守最严密的大纛旗处冲去,务求一击必杀,彻底搅乱敌军。惟有如此,才能在敌我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

满桂手下的这一百名骑兵,也都是他从蒙古草原上招募来的蒙古人。他们或是部落里的逃犯,或是独来独往的牧人,或者干脆就是靠抢劫为生的马贼,总之全是悍不畏死的战士。

他们此时身陷重围,却与主将一样冷然不惧,立即打马如飞,紧跟着满桂,如同受了伤的猛虎,疯一般地冲向者勒蔑所在的中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扭转战局

大雪过后,整个燕山山脉都被大雪覆盖,静静地沉睡着,显出一片苍茫和肃杀之气。

惟有遵化城外的战场是个例外。在这里,地上的积雪已被战马的马蹄踩得乱七八糟,混杂着污血的暗红色。

满桂率领的明军,与者勒蔑率领的朵颜部,正在这里进行着殊死搏杀!战场上的喊杀声、金鼓声、兵器撞击声和人的惨叫声,与震天撼地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让大地都为之颤抖!

朵颜酋长者勒蔑见满桂虽不过百余骑,却敢直奔自己的中军而来,大吼一声道:“放箭!射死他们!”

蒙古骑兵闻令纷纷援箭在手,对准这一小队骑兵便是一通铺天盖地的箭雨。

而满桂麾下的明军则将大刀抡得如同风车一般,一边不断地拨打箭支,一边前进的势头不减,仍是直取敌酋的中军,欲采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化解眼下的危局。

不断地有人中箭,不断地有人惨叫着落马,随即被后面追来的骑兵乱蹄踩踏,化作一团肉泥。

但满桂不为所动,仍是一马当先!当四周的敌军向他纷纷射箭时,他根本连看也不看,只是用耳朵细听利箭破空之声,判断哪一支箭会射到自己身上。对于射不到的箭,他根本理也不理。只有那些无法避开的箭支,他才在箭头即将触及身体的时候,用掌中大刀随意一磕,将利箭封挡出去。

由于他在最前面开路,明军从正面受到的压力大大降低,因而就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入了蒙古人的阵中!

者勒蔑见箭雨伤不了满桂,既大为吃惊,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满桂的神勇。但此刻他是打算要自己命的敌人,者勒蔑也当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他缓缓地从背后摘下那张他引以为傲的大弓,开弓如满月一般,搭箭瞄准满桂,却不急于发射,而是先用言语激满桂道:“满桂,你这个蒙古人的败类、叛徒!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同族命丧你手!而你这条恶狼,就用他们血淋淋的首级,去换取你的荣华富贵!你就不觉得羞愧么?你就不想想,当你死了以后,如何去面对我们的祖先?”

“放你娘的屁!”满桂勃然大怒,突然斜劈一刀,又快又狠,将一个冲到他近前的敌军骑兵从右肩至左胯,直接斩为两截!那骑兵的上半截随着他的刀势远远地飞了出去,而那匹战马还不知主人已死,仍载着那下半截尸身在战场上飞奔,远远看去,就如同血色的喷泉一般!

满桂挥刀劈死来敌,坐骑却是一刻不停,仍是直取者勒蔑,同时嘴上也不闲着,高声回骂道:“你者勒蔑还要脸不要?从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你们朵颜部就归顺了我朝成祖皇帝,成祖还在你的领地设朵颜卫,封你的祖宗为指挥使,吃着朝廷的俸禄。你是不是连你的祖宗都忘了?还他妈敢说我!”

者勒蔑见满桂高声喝骂,自觉机不可失,当即后腕一松,那支箭立刻疾如流星般地直奔满桂的面门而来。

者勒蔑的箭术,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也是他得以稳居朵颜部酋长的看家本领。在四百多年以前,成吉思汗纵横草原之时,他的祖先者勒米即以箭术冠绝天下而闻名,与当时的“神箭”哲别同为铁木真的帐下“四狗”之一。真要论起来,者勒米的箭术比哲别也不遑多让。

而者勒蔑不堕祖先之志,没有一天不苦练箭法,箭术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一箭射出,他觉得必可将满桂一箭射死,继而彻底歼灭这支由“蒙奸”组成的明军。

但满桂纵横沙场多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他早已识破者勒蔑的诡计,虽然口中与他对话,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被蒙古骑兵簇拥着的者勒蔑,尤其注意他手腕上的动作。

见他后腕一抖,满桂知道箭已离弦。他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根本看不清箭的轨迹,已知这一箭十分凌厉,万难躲避。但满桂也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将大刀的刀片往身前一横,将面门严严实实地护住。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支箭“叮”地一声,正中满桂的大刀,激发出一片耀眼的火星!

满桂虎躯微震,收刀在手,纵声大笑道:“好贼寇,竟敢偷袭你祖宗!”说着便双腿猛地一夹战马。

那战马与他一起作战多年,心意相通,此时竟借着前冲之势腾空而起,一跃数丈,从者勒蔑中军前临时架设的一道木栅栏上飞过,直接落在者勒蔑的中军阵中!

配合着这从天而降的气势,满桂举刀大吼一声,声如巨雷!

者勒蔑的中军见满桂犹如出水蛟龙,势不可挡,不由得心生怯意,几乎是下意识地纷纷往两边闪避,把后面的者勒蔑给暴露了出来。

而满桂的战马四蹄落地,更不停留,如离弦之箭般直奔者勒蔑。

者勒蔑见这么多人仍挡不住满桂,也只得硬着头皮迎战。此时见满桂来势甚急,他再想将弓背在身后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随手掷于地上,再急急地抄起镔铁铸造的大枪,等待满桂的雷霆一击。

只在一瞬间,满桂已冲至者勒蔑马前。乱军之中,他也并不使用什么复杂的招术,只是将大刀高高举起,猛地照着者勒蔑的头顶劈了下来。

这一刀虽然简单,但满桂力大无穷,再加上马匹冲刺的劲头,真是威猛至极。者勒蔑顿觉如同泰山压顶,只得用尽全身力气用铁枪向外挡格。

只听一声巨响,两件沉重的兵器狠狠地交击在了一起。满桂的大刀固然被封了出去,但者勒蔑却觉得胸口如遭大锤重击,翻江倒海起来,身子在马上猛晃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将一口鲜血狂喷数尺!而他的虎口也全被震裂,满手是血,再也把持不住,大枪随即远远地飞了出去。

而满桂一刀不中,已从者勒蔑身旁纵马狂奔了过去,顺手又是一刀。者勒蔑身后那扶着大纛旗的军官,只觉得眼前一花,颧骨一凉,半截脑袋已经被满桂平着削飞!

那大纛旗失去扶持,摇摇欲坠之际,满桂已如一团旋风般驰过,连连挥刀。待他驰远之时,那大纛旗的旗杆已被砍做数段,终于噗地一声,坠落于地。

而者勒蔑还没来得及擦拭嘴角上的血迹,满桂身后的那队骑兵,已经如同一股黑色洪流一般冲破了中军,从阵中贯穿而过!

者勒蔑受伤、大纛旗坠地、中军被破,这一连串的变故,其实只发生在片刻之间。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瞬,已足以使战场形势发生根本的扭转。

其余的蒙古士兵突然望不见大纛旗,军心顿时动摇起来。而那被阻挡在包围圈之外的九百明军,也终于冲破蒙古人的阻挡,杀入阵中,将蒙古人的阵形冲得一片大乱。

此时,蒙古人的斗志已经丧失了大半,全无刚才攻城时的气势。虽然他们在人数上仍占有优势,但却如同一盘散沙,被满桂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再无力重新组织包围圈。

但朵颜部几百年来雄踞于草原之上,还真的没尝过什么败绩。这些蒙古战士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败在一贯软弱可欺的明军手里,尽管已经十分被动,却还为了自己的尊严在拼命战斗。

而明军的兵力毕竟不足,时间一长,战局又渐呈胶着状态。满桂见了心中暗暗发急,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奋力冲杀。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遵化城头的佛郎机炮,突然又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这一炮将交战双方都吓了一跳。者勒蔑喃喃地道:“这些守军难道疯了,竟然连自己人都打?”

可他仔细一看,发现炮灰并未轰向两军混战之处,而是轰在了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心中才稍稍安定。

可者勒蔑随即绝望地发现:伴随着这炮声,城中的守军杀出来了!

戚美凤一马当先,一身银盔银甲,英姿飒爽。她手中那柄银枪的枪尖闪闪发亮,正欲饱饮敌军的鲜血。

在她身后,几十骑戚家军紧紧跟随。他们眼中喷着复仇的怒火,抱着必死的决心,跟随主将不顾一切地杀向蒙古人!

而在骑兵的身后,成千上万的汉人步行奔来,其中绝大多数是普通百姓。此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和铁锨,根本忘记了蒙古人的凶残和自己的安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敌人,为亲人报仇!

遵化的守军主动出击,成了压垮蒙古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蒙古人腹背受敌,终于放弃了抵抗的意志,纷纷拨转马头,向着雄伟的燕山败退而去!

者勒蔑见大势已去,哀叹一声,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可他刚跑没多远,前方突然闪出一骑,马上端坐一名少年,笑呵呵地对他道:“大阴囊,你不是要我的首级么?有本事拿走!”

者勒蔑定睛一看,见居然是信王朱由检,气得须眉倒竖,大喝一声道:“看我不撕碎了你!”

可是当他纵马前冲至不到朱由检十步时,朱由检突然将手一扬。

者勒蔑心道不好,急忙躲避。可他又不是尼奥,岂能躲过子弹?这一枪正中他的左眼,将他的眼球打得稀烂!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天启四年正月,朵颜部叛明,越过喜峰口、马兰峪等关隘,大举进袭京东重镇遵化。

其实就算没有汉人的勾结,“大阴囊”者勒蔑也早就决定要叛明了,只不过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此时突然有汉人出重金收买,要他趁机杀了巡视边城的信王朱由检。为此,他们还故意使手段支走喜峰口和马兰峪的守军,为朵颜部大开方便之门。如此一来,对者勒蔑来说,就更似是天上掉馅饼,岂有不接着之理。

然而,他倒霉就倒在朱由检的身上。

若没有朱由检,戚家军也不会跟着到遵化;若没有朱由检,他的儿子苏赫巴鲁不会被手枪轰烂脑袋;若没有朱由检,守军也想不出在城墙上掏窟窿的主意,他早就攻破了遵化城;若没有朱由检,他更不会在脸上结结实实地吃一发子弹,被轰成独眼龙!…

然而事已至此,者勒蔑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幸亏他一生征战疆场,六十多岁了还悍勇无比,虽被一枪崩烂左眼,仍坚持着没有坠马,双腿一夹马肚子,绕过朱由检,向着莽莽苍苍的大山败了下去,不多时即隐入那一片苍茫之中。

而朵颜部的蒙古人虽然大败亏输,但逃跑的本领还是很高超的。见首领负伤遁逃,他们个个打马狂奔,仗着自己的马比明军的马体力好、脚程快,不多时即脱离了战场,向北撤出。

满桂正杀得上瘾,哪肯罢休,还要率军追赶。朱由检和戚美凤忙纵马上前阻拦道:“总兵大人,刚才的一战,我军伤亡也很大。还是先让士卒们休整一下,再去驱赶敌军也不迟。”

满桂这才恨恨地停住,望着远去的朵颜部骑兵,祖宗奶奶地破口大骂了一阵,然后才下马给朱由检见礼。

朱由检也下了马,将满桂用双手搀起道:“幸亏总兵大人来得及时,否则遵化就守不住了!”

满桂却梗着脖子大声道:“殿下您叫错了,末将现是从二品副总兵,不是总兵!”

其实这倒也是实情,而且算是一句自谦的话。可这满桂性格粗鲁,中文水平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答话的声音又大得如同打雷,竟把朱由检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坐到地上。

旁边的戚美凤等人听了,也觉得这句话竟似是顶撞朱由检,不由得为满桂暗暗地捏了把汗。

幸亏朱由检反应还算快,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此次将军援救遵化立下大功,升为总兵也是指日可待。本王这就算是提前祝贺了吧,嘿嘿嘿嘿。”

满桂听了,不由得开怀大笑道:“哦?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殿下了啊!”

满桂身后的副将们见一场危机被信王主动化解,纷纷松了口气,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心中却在不住地埋怨满桂:本来是一场大胜仗,人人有功;被你一句话,差点搅黄了!似此骄横粗野,早晚非吃大亏不可!

朱由检又为满桂介绍了戚美凤等人。满桂听说戚家军在此,却立刻肃然起敬道:“我还纳闷,遵化城的守将张铭我早听说过,根本就是个没卵子的软蛋,如何能挡住者勒蔑的大军。敢情是戚家军的少主在此坐镇,怪不得朵颜部全力攻城一整天也未能得手。我和你父亲戚显宗有过数面之交,那是一员猛将啊!没想到他的女儿也这么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戚美凤本来正对满桂躬身行礼,却听他说出“卵子”、“软蛋”等粗鄙不堪的言语,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满桂却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道:“戚千户,请你不要介意,我本是个蒙古人,在军中整日看见的也都是些粗鲁的汉子,说话随便惯了。你既掌军,又是年少有为,以后的部下会越来越多。人一多了,难免参差不齐,甚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部下无心说两句浑话、甚至犯点小错,你这个做主将的可要有容人之量。若一味求严,这军可就不好带了。”

戚美凤自幼随父亲戚显宗学习兵法,戚家军的治军理念已经深入骨髓,那“严”字是摆在第一位的。因此她听了满桂这番话,实在觉得有点刺耳。

但碍于面子,戚美凤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得垂首轻声应道:“将军教训得是,末将记下了!”

“什么教训不教训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满桂大笑道,“既然不去追敌军了,咱们现在赶紧进城,痛饮庆功酒去吧!”

朱由检倒是挺喜欢满桂这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尤其是觉得他骂人也很有特色,倒是和自己有得一拼。他当即一手拉起满桂,一手就要拉戚美凤,想与二人携手揽腕,一起风风光光地入城庆祝。

孰料刚一碰到戚美凤的手,戚美凤即如同触电一般缩手道:“末将岂敢与殿下和总兵大人并肩而行!”

满桂见状怪笑道:“怎么,戚千户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现在却不敢和殿下拉拉手么?难道殿下的手是烧红的烙铁?”

“…”戚美凤无言以对,绯红了脸颊,真是娇艳如花。

朱由检心中大乐,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将戚美凤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只觉得温润光滑,可比左手中满桂那粗糙的大手感觉好多了。他不由得心中一荡,用大拇指在戚美凤的手背上轻轻抚摩了一下。

戚美凤欲抽手又不敢,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时不时地抚摩一下,心中羞怯到了极点!

虽然她之前与朱由检曾经马上拥吻,可那还勉强算是无心之失。如今这信王殿下显然是在占自己的便宜,若换做旁人,戚美凤早将他一脚踢飞!

可不知为何,戚美凤的心,也似乎被朱由检挠得痒痒的,那感觉既怪异,又略有些舒坦。她就这样低着头,任由朱由检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一时间竟芳心大乱,只是痴痴地盯着地面。

在那一刻,她竟又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若他们就是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众人回到城中,遵化的百姓夹道欢呼,发自内心地感谢满桂的援军。满桂也飘飘然起来,定要盛排酒宴,庆祝这一场大胜。

朱由检不好拂他的美意,只得全程作陪。但满桂军中携带的酒,可与朱由检之前喝过的酒不一样,全是与现代类似的蒸馏酒,度数甚高。朱由检饮了几杯,只觉得辛辣无比,喝下去似乎整个食管和胃都要燃烧起来,赶紧停杯不饮。

满桂却不以为然地大笑道:“殿下,您久居京师,喝的都是发酵酒吧?那种酒虽然入口绵甜,但就是感觉不够劲,喝上几斤都不醉!哪如我们这种‘烧刀子’,一口下去,浑身热汗!边关将士苦守寒夜,若没有这种好酒,岂不要冻死了!来来来,诸将都给我把酒碗举起,今日不醉不休!”

众人轰然应诺,推杯换盏,酒席上的气氛十分热烈。满桂虽然好酒量,也架不住这种豪饮,不多时即酩酊大醉,却依然找这个拽那个,非要与人拼酒。

朱由检见他醉态可掬,不由得莞尔一笑,却突然发现不见了戚美凤。见众人喝得昏天黑地,他也不愿意和这一群醉鬼胡搅,忙避席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就见戚美凤匆匆往外走。朱由检忙追上去道:“美凤,大家都在饮宴,你怎么要出去?”

“殿下,末将…不擅饮酒。”戚美凤忙躬身施礼。

朱由检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还道是自己得罪了她,涎着脸道:“美凤,是不是今天我拉着你的手,你觉得不自在了?其实我没别的意思,那不就是个入城仪式么,嘿嘿嘿嘿。”

“末将不敢!”戚美凤见这货又想歪了,忍不住轻轻一蹙眉,却接口道:“末将只是想现在出城,将战死的将士们的尸骨收敛了。他们血染沙场,此时还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末将心中实在难安!”

说到此处,戚美凤神色凄然,眼中泛起泪花。

朱由检也顿觉惭愧,忙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来到城外,派人细细清点。原来这一战双方均伤亡惨重,蒙古人扔下了一千五百多具死尸,可明军损失更大,光是戚家军就阵亡了一百多人。若算上逃跑被杀的明军和被蒙古人杀死的百姓,更是达到四五千人。一眼望去,战场上尽是血肉模糊的尸首和残肢断臂,简直惨不忍睹。

戚美凤觉得自己第一次领军,就让戚家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感情,一边放声痛哭,一边让手下将戚家军的阵亡将士找出来,再将遗骨运回登州。

可很多尸体已经残缺不全,有的连头都找不到了,想从四五千具尸体当中分辨,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朱由检见戚美凤仍是伏地大恸,心中不忍,温言劝道:“美凤,‘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就让将士们长眠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吧!”

戚美凤听了喃喃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这诗说得太好了!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朱由检登时语塞,心想这句诗原是出自宋代月性和尚的《题壁》诗,原文为“人间到处有青山”。因被日本人西乡隆盛改动过,而老人家又曾引用西乡隆盛的诗句,才在后世发扬光大。

但因此诗传播颇广,版本众多,以讹传讹,后世常误以为是出自清代诗人龚自珍。

但不论是龚自珍、西乡隆盛还是老人家,在这个时代都还不会出现。朱由检只得再次厚起脸皮道:“就是我作的,水平也就一般般吧,嘿嘿嘿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叙议战功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踏实和香甜。

算起来,他已经三天两夜没好好睡觉了,几乎要赶上他在前世的网吧里通宵奋战的记录。但以前是玩,玩累了随时可以眯一会儿,还有会做生意的大娘直接把大饼**蛋和可乐送到座位上。除了上厕所,几乎不用动窝,那是别提有多爽了。

而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的玩命。他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因为战场是最变幻莫测的,别看你折腾得欢,谁知道下一秒钟,会不会有一支冷箭射过来,在你的脑袋上钉个窟窿?

直至他与戚美凤一道,在城外指挥士卒挖了一个大大的深坑,将所有的尸体不分敌我,统统入土为安,朱由检这才真实地感觉到,这噩梦一般的经历,确实已成为过去。

回到参将府,朱由检已是疲惫至极。但包玉怜又特意叮嘱,要他今夜一定要“排毒”,因为他已经连续几天没顾上“排毒”了。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排毒”的含义,倒也不敢马虎。关上房门、宽衣解带之后,他一边“排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若干幻想的对象。一会儿是包玉怜,一会儿是戚美凤,一会儿又是那不知名的异族少女。但后来,自己的妻子蕊儿的形象重又回到他的心中。

她在京师过得可好?没有自己的陪伴,独守空闺,不知她是如何寂寞?魏忠贤屡屡加害自己,蕊儿也曾为保护自己身受重伤。如今自己不在身边,她一个女子,如何应付各种凶险?

念及此处,朱由检兴致全无,也不知道那“毒”到底排出去没有,最后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粗豪的声音瓮声瓮气地道:“殿下,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将士们只等殿下起床,便立即开拔!”

朱由检吓得浑身一激灵,从床上猛地坐起一看,原来竟是满桂!

在满桂身后,一名小太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委屈地哭诉道:“王爷!满桂将军刚才说有紧急军情,非要立即求见王爷。奴才告诉他王爷还未起床,让他过半个时辰再来。可满桂将军他一听便急了,非要硬闯进来,奴才实在阻拦不住!他还打了奴才一巴掌!”

此刻满桂全身披挂,目光炯炯,也不理会那哭哭啼啼的小太监,只盯着朱由检来不及处理的“遗迹”,将两道浓眉一皱道:“殿下也真是的,明明身边有女人,叫她们来侍寝便是,怎么还做这等指头告了消乏之事?”

朱由检极度尴尬,怯生生地道:“那什么,总兵大人,你误会了!本王这是在排毒,排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要往哪里开拔?”

满桂大声道:“启禀殿下,现在已是辰时三刻!昨夜的酒席上,末将不是已请示过殿下,要今日一早便杀回蓟州,将那见死不救的镇守太监涂忠碎尸万段么?殿下难道忘记了?”

朱由检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顿时睡意全消!

他仔细回忆昨夜的经过,依稀记起在酒席之上,满桂借着醉意,好像确曾说过“明日杀回蓟州,将涂忠碎尸万段”之类的话。

他当时以为满桂只是酒后胡言乱语,也并未当真,只是哼哼哈哈地应付了几句。

没想到满桂虽然醉酒,头脑却清醒得很,他是真想杀回蓟州去!

朱由检的脑门上立刻见了汗,心想这满桂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虽然他此举也算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可蓟州也是朝廷重镇,岂能说打就打?

尤其是听满桂的口气,好像攻打蓟州还是自己首肯的。今日真要是攻取蓟州,杀了涂忠,将来朝廷追究起来,这笔账多半还要算在自己的头上!

他赶忙绞尽脑子拼命想主意,要让满桂打消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也算这货脑筋转得快,朱由检眼珠一转,假惺惺地笑道:“总兵大人嫉恶如仇,言出必行,本王佩服!不过眼下大敌当前,尤其是朵颜部刚刚败退,敌情不明。我听说遵化城北还有许多关隘,不如我们先收复了那些关隘,再找涂忠算账,也不算迟!”

满桂听了却微微一笑道:“殿下且请放心!昨夜末将已派哨探去各处关隘查探过了,朵颜部确已全部退出关外。那些原来守关的士卒,不知受何人调遣,竟全部撤出关隘,不知所踪。末将已做出安排,命遵化守军暂且去守关。我料者勒蔑新败,必定远远遁逃,不会再杀回来了。趁这个时间,正好去攻蓟州,先将内奸铲除了再说!”

朱由检见满桂十分固执,正急得满头大汗之时,忽听门外有人来报,说督师孙承宗已率五千骑兵赶到。

朱由检如蒙大赦,心想可算找到组织了,急忙率领满桂和戚美凤等人接出城外。

孙承宗是接到戚家军的告急,才率军匆匆赶到遵化的。原来当日石彪派出两路哨探,一路在蓟州城下吃了闭门羹,另一路倒是很顺利,连夜向东追去,不过半日就追上了孙承宗的中军。

孙承宗听说朵颜部突然叛乱,将信王朱由检困于遵化城中,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要知道朱由检可是当今圣上的爱弟,此番是代天子出征。若真有个差池,他孙承宗就是资格再老,根基再深,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孙承宗立即率领中军骑兵,披星戴月地往遵化城赶,途中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此时见朱由检安然无恙,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滚鞍落马,拜伏于地道:“臣无能,让殿下受惊了!”

朱由检见这老爷子眼中含着泪水,花白的胡须上还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茬,显然是对自己极为关心,心中也是一阵感动,忙笑着将孙承宗搀起道:“督师大人何必多礼,本王这不是好好的么!那个‘大阴囊’倒是想要本王的首级,却让本王轰烂了他一只眼睛!”

“什么‘大阴囊’?”孙承宗乃是当代大儒,官居东阁大学士,平日里哪听过这种词汇,立时气得涨红了脸!他心想早就听说这信王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等龌龊的词语,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且还沾沾自喜!

满桂却哈哈大笑,一边引着孙承宗入城,一边向他介绍遵化保卫战的经过。当然,这些经过只有后半部分是他亲历,至于前半部分,乃至更早的山中遇匪,都是他昨夜在酒宴上听朱由检讲的。

他倒也觉得这信王朱由检与其他王爷颇有不同,不但不深居王府,且还平易近人,不端架子。更为难得的是,说话从不拿腔作调,骂人还骂得极为痛快,十分对自己的脾气。

因此,满桂一个劲地为朱由检说好话,将他吹得英明神武,勇冠三军,听得朱由检都**皮疙瘩掉了一地。

孙承宗却认真地听着,脸色由阴转晴。尤其是听说朱由检亲手击毙者勒蔑的小儿子苏赫巴鲁、打伤者勒蔑与匪首肖老雕,又首创在城墙上开洞、火炮平射的战术,不由得连声称赞,对朱由检刮目相看!

他心想这位信王果然不凡,颇有太祖、成祖之风!想我朝太祖,不也是起于草莽之中、大字不识一个么?若这位信王殿下再多经历练,未必不能像他的祖先那样扫荡宇内,威震四海!

因此到了参将府,孙承宗首先聚集各军大小将领,评议遵化保卫战的功过奖惩。

他诚恳地道:“信王殿下不但亲手击毙击伤贼寇首领,而且巧妙用炮,才能守住孤城。若没有殿下鼓舞士气,恐怕遵化已化为齑粉!学生以为,此战首功当推信王殿下!”

孙承宗这一说,其他将领自然是纷纷附和。只有满桂和戚美凤是真心实意地赞同,回应之声也是格外响亮。

被众人这一夸,这货也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吭哧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功劳还是属于同志们!”

众人虽听得莫名其妙,却也知道他素来荒诞不经,常有惊人之语,因此倒并未深究。

孙承宗接口道:“虽然如此,殿下是代天子出征,殿下为君,我等为臣,岂有臣为君议功之理?学生也只好据实奏明圣上,请圣上为殿下颁旨封赏。”

接下来他又一一评议众人之功。满桂因救驾有功,真的被升为总兵,将那戴了多年的“副”字摘去了。而戚美凤一直在朱由检身旁贴身保护,居功至伟,更是从千户直接提升为参将,与他的父亲戚显宗成了平级!其余将令如石彪等,也俱有封赏。孙承宗还言明,像满桂、戚美凤这样的战功卓著者,他还要上奏朝廷,赏赐他们爵位。

其余未参战的将领,无不羡慕嫉妒恨。尤其见戚美凤年纪轻轻,且又是一女流,此番竟连升多级,均感忿忿不平。

但孙承宗身为督师,有便宜行事之权,其中当然包括封官。因此他们只得暗气暗憋,心中叨咕:“说不定是这女人和信王殿下有一腿,督师大人为了巴结信王,才封赏于她!算了,自己和人家比不了,除非信王有龙阳之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万里长城

由于孙承宗的到来,一场迫在眉睫的火并危机终于化为无形。

其实孙承宗在赶赴遵化的路上,就已经知道蓟州的涂忠距遵化最近,却是四门紧闭,见死不救。一开始他也勃然大怒,打算亲临蓟州,请出尚方宝剑,将镇守太监涂忠斩首示众,严肃军纪。

可是当听说满桂一箭射死城门官,而涂忠并未露面时,孙承宗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因为他虽身为督师,理论上可节制蓟辽两地的一切文官武将,但偏偏有一类人不归他管,那就是太监。

不管是总监军管宁,还是镇守太监涂忠,那都是司礼监代表皇帝派出、监督大小官员的。虽然他们没有官职,却比任何官都大;虽然他们在名义上没有职权,但不论是民政还是军事,均需得到他们的首肯,否则寸步难行。

因为他们手中有皇帝钦赐的令牌。

孙承宗静下心来一想,若自己也和满桂一样冲动,率兵至蓟州兴师问罪,涂忠首先大可将责任全都推给已经死了的城门官,只说自己不知。就算自己不肯善罢甘休,请出尚方宝剑,可涂忠也有皇帝的令牌,这等于是让天启自己和自己打架,天知道谁才能说了算。

因此,这蓟州之行注定是毫无结果,不如不去。至于像满桂说的那样,凭借武力去攻城,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那不等同于造反么!

在孙承宗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满桂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差点引来大祸。他虽为人粗鲁,却并不傻,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对孙承宗的细密心思感到心悦诚服。

但他仍忿忿不平地道:“督师大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咱们领兵在前头舍命厮杀,后面却放着这么个没鸟的鸟人,除了下绊子使阴招,什么好事也不干!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看鞑子早晚得攻进来,哪也守不住!”

“满桂,休得胡言!”孙承宗沉下脸来严肃地道,“你怎知本督师不欲惩戒涂忠?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大敌当前,山海关岌岌可危,本督师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率勤王兵马抵达前线拒敌。至于涂忠,本督师自会具折参奏,让圣上处置他。谁若再敢胡言乱语,慢我军心,本督师有尚方宝剑在此,定当严惩不赦!”

满桂吓得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言声。

一旁的朱由检见气氛尴尬,打算缓和一下,便拍了拍满桂的肩膀道:“我说总兵大人,什么叫‘没鸟的鸟人’?到底是有鸟还是没鸟?”

满桂哈哈大笑道:“那就要等圣上下旨,末将将这老东西抓至殿下跟前,扒下裤子,殿下一验便知!”

“满桂,在本督师面前,焉敢如此放肆…嘿嘿嘿!”孙承宗虽想疾言厉色,却也被这两个活宝气得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厅内众将也都被这个低级笑话逗得一齐捧腹大笑,只苦了戚美凤,在这一群老爷们中间极为尴尬,只得落荒而逃。

大军在遵化城中休整了一日,次日一齐开拔。鉴于朵颜部没有征兆地大举入寇,孙承宗对边关的守备情况更加不放心,便不再折往蓟州等处,而是率领自己的中军、满桂的骑兵和戚美凤的戚家军,直接往北面的长城而来。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督师大人,咱们去山海关,不是要往东走么?怎么反向北走呢?”

孙承宗此时对朱由检好感大增,笑着为他解释道:“我朝历来重视北方边境的防御。太祖、成祖屡屡向北拥兵,虽将蒙元驱逐至大漠,但那蒙古人异常狡猾,每次我军大兵一来,他们便远远遁走;待我军一走,他们又卷土重来,总是不能彻底消灭。

“因此,自洪武年间开始,我朝沿着北方边境,根据山川走向,利用前朝修砌的长城遗迹,重新筑起一道长墙,抵御北敌的入侵。这道长墙西起甘肃的嘉峪关,东至山海关,长逾万里,故又称‘万里长城’。

“自嘉靖朝开始,辽东女真渐成大患,因此朝廷的防御重点也从宣化、大同东移,尤其重视自居庸关至山海关一线,历代均对这里的长城不断修缮加固,已将各个关隘连成一片。我们此次进军,便是要从喜峰口上长城,边巡视边进军,直接抵达山海关。”

朱由检听了喜不自胜,心想在前世要游览长城,那可得掏几十大元的门票。再加上来回的路费、报旅行团的团费、景点里面乱七八糟的购物,这一趟下来怎么也得花个几百rmb。现在可好,就当是公费旅游吧!

大队人马逶迤北行,不多时便扎入了群山峻岭之中。远远望去,似有一条玄铁色的苍龙,蜿蜒穿行于气势雄浑的燕山山脉之间。

孙承宗用手一指道:“殿下,那条黑色巨龙,便是万里长城了。前面那似是龙头汇聚之处,便是喜峰口。此地古称卢龙塞,昔年曹*与乌桓作战,以及东晋时的前燕慕容鲜卑入侵中原,都是由此经过。相传前朝有人久戍不归,其父四处打听,千里来此相会,父子相逢于山下,喜极大笑而死,由此得名。”

朱由检听得心酸,暗想若真是如此,便不该叫“喜峰”,倒是“悲喜交加峰”更贴切一些。

他与孙承宗并辔而行,大队人马紧紧跟随,不多时便来到了喜峰口。

在这里守卫的明军前几天刚刚参加过遵化保卫战,被满桂临时指派到此。因兵力紧张,分到喜峰口的不过二十多人。他们在这里提心吊胆地待了一天多,生怕蒙古人卷土重来。此时见终于盼来了自己人的大队人马,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个个欢呼雀跃。

孙承宗见了皱眉道:“怎么如此重要的关隘,才这么几个人驻防?”

满桂忙对孙承宗诉说前情。孙承宗听了,一方面称赞满桂处置得当,另一方面却也为兵源的不足而忧心忡忡,自言自语地道:“每处关隘,即使按定员三百依然不足。我看除非增加到千人以上,才能防住敌军的进攻!”

朱由检听了一吐舌头,嘴上虽不敢说,心中却想:光是遵化一地,长城上的关隘就有二十多处。如果真的每处放一千人,那可就是两万多人了。要是万里长城都像这么防守,岂不是要站上去几百万人?且不说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兵,就算有,那都不用打仗,光吃饭都把朝廷吃穷了!

由马道登上长城,朱由检见此处的城墙修筑得十分坚固,不像遵化那样是里层土坯,外层砖石,而是纯以墙砖垒成,每块砖上似乎还刻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朱由检心中一惊,暗想难道这长城的墙砖也随自己一起穿越了,要不怎么上面还刻着字呢?不用看,肯定是“xxx到此一游”之类的涂鸦!

可走近仔细一看,却见上面的字是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刻就,内容是:“大明长沙府湘潭县官窑制,窑匠石三,嘉靖三年。”

“长沙府湘潭县?嘉靖三年?”朱由检可傻了眼,看来这块砖虽然不是和自己一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倒似是从更早的古代穿越而来!

一旁的孙承宗却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修筑万里长城工程浩大,可谓举全国之力。单说这城砖,即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土质上佳、不含沙粒的府县,专门设立官窑,派遣窑匠烧制。

“一块墙砖,须得经过和泥、拓砖、晾坯、装窑、烧砖、洇砖、出砖等数道工序,历经二十天左右,方能成为成品。再经过严格的检验,有不平、砂眼、裂纹者一律不用,基本要十汰其七。最后,窑匠再将自己的名字刻在砖上,如日后发生断裂等问题,则可寻根溯源,追责窑匠。一次不合格,退回重烧;若二次仍不合格,就要将那窑匠斩首了。殿下请看,此砖烧成于嘉靖三年,迄今已有百年,历经日晒雨淋,仍然十分坚硬,没有一丝裂纹。”

朱由检听了,在赞叹不已的同时,也不禁感慨此项工程的劳民伤财。

他不由得联想到一千多年以前,秦始皇嬴政因为一句“亡秦者胡”的谶语,便举全国之力,发七十万刑徒修筑长城。却不料这“胡”并非指塞外的胡人,而是指他的小儿子胡亥!

秦始皇英明一世,却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正是他发往边关筑城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毁了他的万世基业。这才叫“祸起萧墙之内”!

如今,朝廷又在重走秦始皇的老路。只是朱由检实在怀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修起的这道万里长城,于防御外寇,究竟能有多大实际作用?这又不是铁丝电网,防御面如此宽大,光垒了墙,没有足够的兵力,岂不还是个摆设?

他依稀记起,在自己所了解的历史上,若干年后,皇太极正是率领数万骑兵,从喜峰口入寇,直趋京师,酿成“己巳之变”。

此时,面对着北方一望无际的莽原,朱由检拍打着无言的长城墙砖,心里却感到无比沉重,仿佛这块砖不是垒在城上,而是压在了他的心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叶卡捷琳娜

朱由检跟随着孙承宗的中军,从长城之上一路向东,望山海关进发,倒是再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那长城修建得十分宽阔,最宽处可容五马并行。众人白天骑马行军,指点江山,观赏雪景,夜晚便在长城的烽火台中休息,倒也十分惬意。

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朱由检在前世时,也极想到长城一游,当一把好汉过过瘾。无奈北京米珠薪桂,去一趟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没了。因此虽然有大把的时间,也从未有机会游览长城。

但他好歹在电视上见过,可戚美凤、包玉怜等人,则是真真正正地从未见过长城。此时一见,无不被那雄伟的气势和壮丽的山河所折服,一路之上赞不绝口。

而那名异族少女,就更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住地欢叫着,似乎不如此就无法表达激动的心情。

当一天晚上众人在烽火台歇下时,正值落日西垂,积雪皑皑的群山被火红的太阳一照,宛如童话中的世界一般。那少女见此美景,又忍不住童心大发,对着群山振臂高呼起来。

朱由检这才想起,直到现在为止,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至于她的身世,以及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就更是一无所知。

趁此机会,这货想要和这位西方美女套套近乎,于是便站在她的身边,涎着脸用蹩脚的英语道:“thegreatwall,oneoftheeightwondersoftheworld!”

那少女依然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竟然没搭理朱由检。这货顿觉十分尴尬,正不知所措之时,包玉怜似笑非笑地问道:“王爷,您怎么还会说番邦话呢?我看王爷对这位少女很感兴趣呢!”

朱由检知道自己的龌龊想法被敏感的包玉怜一眼看穿,不由得老脸一红,赶紧厚着脸皮道:“本王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会的实在太多了,光是外语就会好几门,难道还要一一告诉你不成!”

包玉怜白了他一眼,略带些嘲讽地道:“那不知王爷刚才对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问她可曾婚配?”

朱由检急赤白脸地道:“那什么,你别想歪了!我就是告诉她,万里长城是世界八大奇迹之一!”

“世界八大奇迹之一?”一旁的戚美凤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难道世上还有能与万里长城媲美的建筑么?那都是些什么,在哪里?”

朱由检得意洋洋地道:“世界八大奇迹,分别是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宙斯神像、土耳其的阿尔忒弥斯神庙、亚历山卓港的灯塔、巴比伦空中花园、摩索拉斯基陵墓、罗德岛太阳神巨像,以及咱们的万里长城。”

“殿下,您说的埃及、希腊,这些都是什么地方啊?美凤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戚美凤睁大了眼睛问道。

“姐姐别上当,王爷骗你呢!”包玉怜笑哂道,“这些古怪的名字肯定是王爷自己编出来的,好哄骗女孩子的欢心!姐姐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涉世未深,可不要上了王爷的当哦!”

听包玉怜这么一说,戚美凤也用怀疑中略带鄙视的目光注视着朱由检,心道听其言观其行,这位信王殿下还真如玉怜妹妹所说,就是此类人物!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本王冤枉啊!这些地名和建筑,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这个世界太大,你们没有去过而已。难道说你们没见过,便不是真的?”

包玉怜却伶牙俐齿地道:“不错,我们是没见过。这么说王爷您去过、见过?只怕这次山海关之行,是王爷出行最远的一次吧?”

“我是没见过,”朱由检头上冒汗道,“但我是从书上看到的!”

“哪有这种荒诞不经的书?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嘛!”包玉怜不怀好意的笑道。

“这…本王没带着!”

“呵呵呵~王爷最会骗人了!”包玉怜挑衅般地笑起来,那笑容天真烂漫,朱由检一时竟看得痴了!

见朱由检无言以对,戚美凤笑着为他解围道:“好了殿下,玉怜妹妹就是这样爱促狭人,您就看在她为您疗毒数月的份上,千万不要责罚她啦!”

一说到疗毒,包玉怜立即想起朱由检那脱得光光溜溜的身体,以及他那根不怀好意的东西,顿时飞红了脸颊,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时,孙承宗笑呵呵地踱过来道:“戚参将,你可不要以为殿下是信口胡言。刚才老夫在一旁听着,这‘世界八大奇迹’之说虽然闻所未闻,但殿下提到的其中一样,老夫倒也听说过。”

戚美凤奇道:“督师大人,不知是哪一样?”

孙承宗打开话匣子道:“我朝永乐年间,三宝太监郑和奉了成祖皇帝之命,曾经六下西洋,到过很多番邦,其处的百姓风土及物产,颇与我中原不同。礼部现存数十卷古书,就是郑和及其随从所著,记载了不少行程中的奇闻轶事。

“老夫曾经翻阅过一次,其中似乎就提到‘埃及’这个地方,还说当地沙漠之中有数十座巨石垒成、上尖下方的高塔,状如‘金’字,高者可达数十丈,疑为上古君王的陵墓。

“其他人看过之后,皆以为此是郑和胡编出来应付差事的谵语,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石塔。他们说:想那番邦穷鄙之地,不论人力物力,均远逊我中华。若真有那么大的石块,我辈尚且无法垒起,番邦人就更做不到了。老夫却以为这必是真景,只是不能眼见为实罢了。”

“看看,督师大人都为本王作证了,你们还敢不信?”朱由检得意洋洋地道。

这下包玉怜和戚美凤可傻了眼,顿时对朱由检肃然起敬,心想这位王爷平时总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没想到还真是学识渊博,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见二位美女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崇拜,这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其实这些东西在前世只是常识,而且是那种知道了也没啥用的常识。不想在这个时代,居然成了学识渊博的象征,让这货长了一回脸,甩掉了“不学无术”的帽子!

孙承宗见朱由检心花怒放,趁机笑道:“殿下深居宫中,这些想必也是从古籍中看到的吧。看来殿下藏书颇丰,还有前日那首《沁园春》,老夫后来问遍诸人,谁也不曾听说,想必是载于孤本。不知回京之后,可否让老夫一阅啊,哈哈哈!”

“那必须的,必须的…”朱由检嘴上答应,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暗道我哪有什么孤本,有也尽是些春宫图罢了。

此时,那名异族少女才被众人的谈话惊醒,从陶醉中回过神来。但她听不懂汉话,还以为是朱由检和二位美女吵架,忙用英文劝解道:“don’tquarrel,wearebestfriends(不要吵架,我们是好朋友)!”

朱由检见来了机会,忙用英文与这位金发美少女攀谈起来。

可没说几句,朱由检却热汗直流,张口结舌。原来这货的英文也实在太矬了,只能应付初中水平那种最简单的句子。那少女语速稍微一快,又夹杂了大量的生词,朱由检就根本听不懂了,只得擦着额头的汗道:“pleasespeakslowly,myenglishisverypool(请说慢点,我英语不行)!”

那少女见状微微一笑,果然降低语速,甚至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念给朱由检听。朱由检把耳朵都快凑到那少女的香唇上了,也只能听懂个大概。

据她说,她是一名俄国贵族之女,自幼在英国长大,因而会说英语。几年前她随父亲回国,本想在莫斯科定居,却不料俄国发生内乱,邻国波兰又借着这个机会大举入侵,俄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留里克王朝,随着这次内乱而土崩瓦解。

在那之后,俄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为了争夺沙皇宝座,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过了很长时间,这些领主们终于意识到,如果再不结束内乱,俄国就要被波兰给灭了。于是各方势力终于达成妥协,共同推举米哈依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出任沙皇。这位十六岁的少年,据说是继承了留里克王朝第一任沙皇伊凡四世的血统。

而很不幸的是,这位少女的父亲却不支持罗曼诺夫登基。于是罗曼诺夫上台后,开始清洗异己分子。在逃亡的过程中,少女与父亲失散了,又想着如向西方国家逃跑,还是有可能被引渡回莫斯科,于是就一头向东扎了下来,越跑越远,孰料却成了蒙古人的俘虏,险些被当作奴隶卖了。

听完这位少女的叙述,朱由检将信将疑,心想按理说俄国人曾被蒙古统治奴役过几百年,总该心有余悸,就算逃命也不该往这个方向跑,那不是自投罗网么。而且那少女眼中闪烁不定,似是有所隐瞒。

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是老毛子的事,和自己又没半毛钱关系,倒也不愿深问,只是谄笑着用英语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女微微一愣,一丝红晕飞上脸颊,羞怯地答道:“mynameisekaterina(我叫叶卡捷琳娜)!”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第一关

叶卡捷琳娜?!

朱由检心中暗吃一惊,心想这俄国历史上倒是出过两个名为“叶卡捷琳娜”的女沙皇。这二位可不简单,叶卡捷琳娜一世是彼得大帝的妻子,传说中力大无穷,堪称典型的女汉子。

那叶卡捷琳娜二世就更是厉害,她靠着发动宫廷政变夺取沙皇宝座后,连年发动对外战争,南打土耳其,北攻瑞典,三次瓜分波兰,并且打通了俄国通往黑海的出口,奠定了近代俄国的版图,可称得上是俄国历史上能与彼得大帝齐名的人物。

不过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还要再过一百来年,她们才会登上历史的舞台。难道因为自己的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各国历史上的巨头统统穿越了?

但朱由检转念一想,这“叶卡捷琳娜”只是俄罗斯民族一个很普通的女名,就和什么什么斯基、什么什么诺夫一样,叫这些名字的大有人在,眼前的少女应该只不过是与历史人物同名而已。而且看她人畜无害、楚楚可怜,分明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丝毫也看不出来她有当沙皇的潜质。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也暗笑自己多心,接着问这位叶卡捷琳娜小姐,今后有何打算。

叶卡捷琳娜本来兴致颇高,闻听此言却神色黯然起来,低声用英语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不能回俄国,那里的人一直在抓我。而且路太远了,我一个人也根本走不回去。这里对我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除了王子阁下和两位小姐,我谁也不认识。看来我只能跟着王子阁下了,希望您能收留我!”

朱由检故意为难地道:“这个…你毕竟是个外国人,我们又是去打仗,让你跟着多有不便。万一有人怀疑你是间谍…”

叶卡捷琳娜一下子慌了神,带着哭腔哀求道:“王子阁下,请您一定要收留我!只要不杀死我,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如果怕我是间谍,您可以把我锁起来!”

包玉怜和戚美凤听不懂英语,见朱由检对叶卡捷琳娜叨咕了几句,竟惹得她快要哭起来,忙问朱由检是怎么回事。

等听完朱由检的翻译,包玉怜将俏脸一沉,嗔道:“王爷!您可不能这么狠心啊!番邦的女子也是女子,也一样可怜!您既能救玉怜于风尘之中,为何就不能救叶卡捷琳娜!”

戚美凤也劝道:“殿下,当日在集市上,她是那般光景,都被殿下您…看过了,以后还怎么嫁人?不如殿下将她暂且留在身边,待回京师后,再请王妃娘娘妥善安置!”

其实朱由检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个弱女子扔在荒郊野外啊。于是他笑着对叶卡捷琳娜道:“这二位小姐一定要我收留你,我只好听她们的了。不过,以后你要快点学会汉话,否则整天让我来回翻译,我可受不了!”

叶卡捷琳娜听懂以后,喜极而泣道:“谢谢王子阁下!谢谢二位夫人!我一定会努力学好汉话的!”

她见朱由检说要听包玉怜和戚美凤的,还以为这二人是朱由检的妻妾,也没细想便改了口。

当朱由检一脸坏笑地将这句话翻译给二位美女听时,包玉怜和戚美凤不约而同地羞红了脸颊,转身匆匆跑开!

众人如此晓行夜宿,又过了五六天,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大海。那蜿蜒向东的万里长城,也终于将要抵达终点山海关了。

孙承宗在路上已经得到消息,原来努尔哈赤听说大明又调集了数万军队至山海关防守,倒也没敢轻举妄动。

而且广宁之战后,明军几乎放弃了关外所有的地方。努尔哈赤突然一口吃成了个胖子,也怕能力有限,消化不良,是以只是略作试探之后,大军仍退守广宁,他本人则返回沈阳,居中指挥。

如此一来,眼下的局势就变成了明军屯重兵于山海关,努尔哈赤止步广宁。而这两地相距不下数百里,中间的地带就暂时成为一个缓冲区,既无明军也无女真人。

孙承宗得报,知道山海关暂时无碍,不由得放下心来。此时他兴致颇浓,笑着为众人介绍道:“各位请看,前方那长城的尽头处,即是重镇山海关了。山海关又称榆关,乃是开国大将、魏国公徐达所设。因其北倚燕山,东临渤海,故此得名。戚参将,你的曾祖武毅公戚继光,曾镇守边关十余年,你今番到此,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戚美凤也感慨万分地道:“是啊!先曾祖还曾赋《出榆关》诗一首,末将记得是:‘飞羽辽河上,移军滦水东。前驱皆大将,列阵尽元戎。夜出榆关外,朝看朔漠空。但期常献馘,不敢望彤弓。’”

孙承宗见朱由检一脸痴呆的表情,知道他听不懂,只得耐心为他解释道:“此诗正是武毅公率军出山海关之后所作。诗中‘大将’、‘元戎’者,都是我军的火炮名。献馘,即是献上敌军首级之意。‘彤弓’一词,出自《诗经》之中的《小雅?彤弓》一节,此处是指圣上的赏赐。

“此诗抒发了武毅公一心报效朝廷,并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情怀,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武毅公文武双全,不但战功卓著,还著有《纪效新书》、《练兵纪实》、《莅戎要略》等兵书,且长于诗作,真乃一代奇男子!不过戚参将,恕老夫直言,此诗意境若与殿下之前吟诵的那首《沁园春》相比,则又略逊一筹了。”

朱由检暗道这孙承宗可算得上是老人家的一位超级粉丝,自从听过《沁园春?雪》之后,总是念念不忘,走到哪说到哪,也不给戚美凤留点面子。

不过这也难怪,想老人家乃是千古伟人,而戚继光虽是民族英雄,若论起雄才大略和伟人情怀,和老人家自是无法相提并论。

众人说笑着逶迤前行,离山海关越来越近。

朱由检在前世也没来过山海关,此时自是认真观看。他见山海关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四面城墙各长约二里,每面均有高大的城楼和凸出城外的瓮城,气势雄浑,丰采异常,不由得大为赞叹。

行至关下时,越发觉得山海关的城墙巍峨屹立,高不可攀。

孙承宗已经远远地望见了迎接他们的队伍,却不急于前行,继续对朱由检介绍道:“殿下,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关’,朝廷对此关极为重视,经营多年。如今,此处城高四丈有余,厚两丈,全以青砖筑成。东有镇东门,即‘天下第一关’城楼;西有迎恩门,南有望洋门,北有威远门。

“每座城门之外,尚有瓮城和箭楼增强防御。护城河宽三丈,深两丈,河水直通大海,海船可溯河而上,由水门入城。又在城外东西各二里处设东罗城、西罗城,南北各二里处设南翼城、北翼城,与山海关互为犄角之势,可谓是固若金汤!”

朱由检顺着孙承宗指的方向极目远眺,果然见城楼之上高悬一块巨匾,上面龙飞凤舞,书有“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每个字长宽均超过三尺,不由得诧异地问道:“这么大的字,是怎么写上去的?”

孙承宗笑道:“此匾为我朝成化年间致仕官员萧显所书。说起这块匾额,还有个有趣的故事,各位要不要听?”

众人见这老爷子又要打开话匣子,也都颇感兴趣,纷纷围拢上来静听。

孙承宗微笑着讲道:“话说当时负责挂匾的主事听说萧显书法精湛,找他题字。萧显虽然应承下来,却告知对方不能急,不能催。

“过了二十多天,主事忍耐不住,去萧显家打探进度,却见萧显只在院子中耍一根长扁担,一个字也没写。

“又过二十多天,他再次去看,萧显却在屋内吟诗,尽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之类,还是一个字也没写,只说再过一个月就可动笔了。

“孰料转过天,兵部来了急件,说新任蓟辽总督要代天子视察挂匾事宜,明日即到。这主事慌了神,只得将巨匾、巨笔和一坛子墨汁抬到萧显家,要他立即书写。

“萧显无奈,也只得奉命。只见他提笔绕匾疾走,忽而大笑,忽而凝神,突然落笔,有如高山流水,一气呵成,写完已是满身大汗道:‘老朽本想再用一个月的时间阅读古诗,陶冶性情,眼下仓促写就,神韵犹显不足。’“那主事见字写得极好,如获至宝,连夜将巨匾挂上城楼。可在第二天即将迎来总督之时,突然发现那‘下’字少了一点,再摘下补写已来不及。

“萧显急中生智,命人研好了墨,将一块擦桌布团成一团,蘸满墨汁,用尽平生之力,往那匾上扔去,正好补上了那一点。众人齐声喝彩,皆赞道:‘神来之笔!’”

众人听罢大笑,均觉得这故事有趣至极。朱由检却暗想道,原来这戏说之风,古已有之。如此扯淡的故事,竟也让人津津乐道,这编故事的人若要能穿越至现代,当个编剧,那还不得完爆《戏说乾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辽东诸将

当朱由检一行人抵达山海关外之时,城内的所有文官武将都出来迎接。

为首的,自是此地最大的官员,领兵部尚书衔、兼任右副都御史、辽东经略王在晋了。他看起来比孙承宗还要苍老一些,不但须发皆白,而且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犹如刀刻斧凿一般。

他先给朱由检行过礼,又对孙承宗笑道:“督师大人此次率大军远道而来,沿途辛苦。”

孙承宗与王在晋是老熟人了,当即笑道:“岵云兄(王在晋号岵云),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还是直呼其名更舒服一些!”

“恺阳兄(孙承宗号恺阳)还是旧脾气!”王在晋哈哈大笑着,将山海关内的武将一一引荐给朱由检和孙承宗。

首先上前行礼的是副总兵赵率教。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长着一张小圆脸,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不停地眨着,看上去既狡黠又有些滑稽。

其次是从三品游击祖大寿。此人年约四旬,身高九尺,魁梧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眼中精芒闪烁,一看即是外家的高手。

祖大寿之后,却全是他军中的部将了,军阶较高的有何可纲、祖大乐、祖大弼、吴襄等人,分别担任都司、守备等官职。其中,祖大乐和祖大弼均是祖大寿的同胞兄弟。

朱由检心中默念着祖大寿的名字,依稀记起妻子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六大世家中,有一家叫做辽东李家。这李家不但在武学上独树一帜,且和另一武林世家戚家军一样涉足军界。自从前任家主李成梁出任辽东守将之后,更是将许多李家子弟收入军中,一时权势大盛。

而李家的弟子并非全部姓李,除了正经八百的李氏后人,如李成梁之子李如松、李如柏等人外,李氏家中原来的仆人子弟,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而这位祖大寿,似乎就是其中的一位。

祖大寿见朱由检不住地审视自己,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他当然不知道朱由检在想什么,还以为此次广宁大败,他是主要的领军将领之一。若要认真追究责任,他也难逃干系。正自惴惴不安之时,朱由检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祖大寿吓得浑身一颤,孙承宗也诧异地问道:“殿下,您想起了什么?”

朱由检用手一指祖大寿这边,急急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儿子?”

祖大寿心中叫苦,暗想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信王千岁,头一次见面就问自己的儿子,难道是想将我全家满门抄斩不成?

可是信王发问,他又不敢不答,只得向上磕头道:“回殿下,末将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分别名为祖泽润、祖泽溥、祖泽洪,眼下均在军中效力,担任百户、总旗等职。因官职低微,不敢至殿下驾前参见…”

“我没问你!”朱由检急道,“我问你后面那个,吴襄!”

他此言一出,吴襄差点没吓尿裤子,心想和信王是初次见面,自己又只是个正五品守备,这位小王爷怎么会对自己的儿子感兴趣呢?

他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殿下,末将确有一子,名为吴三桂,今年只有十七岁,现在军中任正七品把总。不知犬子之贱名,何以惊扰殿下之听?”

“哦!原来如此!”朱由检似笑非笑地道,“吴三桂现在何处?”

吴襄见朱由检皮笑肉不笑,似是不怀好意,心中更加害怕,颤声道:“去岁贱内病故,犬子守制丁忧,扶灵途经通州,回末将的祖籍高邮去了。因辽东战事紧急,朝廷已对犬子下旨夺情起复,眼下他应该在返回山海关的途中。”

朱由检怔了片刻,喃喃地道:“你大爷的…”

众人皆是一愣,心想难道这吴三桂曾经得罪过信王?尤其是吴襄,心中早将儿子骂了无数遍,暗道这逆子仗着武功高强,总爱惹是生非。可你惹谁不行,非要招惹信王!这下可好,彻底坑爹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朱由检是穿越过来的人,对吴三桂的“光辉事迹”可谓是了如指掌。

在中国历史上,民族英雄很多,汉奸也很多,而这位吴三桂,无疑是汉奸中的极品,是这个禽兽不如的群体中最无耻、最卑劣、最臭名昭著、也是为祸最深的一个,没有之一!

即使是像朱由检这样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同学,也知道在若干年后,明军的著名将领如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等人死的死、降的降,实是再无出众的将才,能与剽悍的后金铁骑抗衡。

无奈之下,朝廷矬子里面拔将军,让这位吴三桂出任山海关总兵,统领大明仅余的四万精兵,镇守这道最后的防线。

即使是后来李自成率大顺军自西安起兵,势如破竹般直取京师,崇祯皇帝都没舍得调吴三桂勤王。他宁愿城破自尽,也不肯放弃山海关,让异族的后金军队长驱直入中原。

而吴三桂可倒好,本来他已打算投降李自成。可听说李自成抢走了他的爱妾陈圆圆,这货“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开关降清!清军没费一兵一卒,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开进山海关!这座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穷数十年之力也没能攻破的雄关,就此陷落!

此后的历史发展,堪称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刻。吴三桂甘当清军的马前卒,先是击溃李自成的大顺军,又挥戈南下,扫平南明,接着进军陕西、四川、云贵,剿灭张献忠的大西军。最后他引军入缅,对南明的残余势力穷追不舍,终于抓获永历帝,亲手用弓弦将其绞死!

凭借着“赫赫武功”,这个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超级大汉奸,被清廷封为平西王,永镇云贵。

可这还不算完。到了康熙年间,天下平定,所谓兔死狗烹,清廷也就越看吴三桂越不顺眼,终于决定削藩。

而吴三桂这时候倒玩起所谓的“民族气节”来了。他打着为大明复仇的旗号,自封周王、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发布檄文,联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广西将军孙延龄、陕西提督王辅臣,悍然起兵叛清,倒也嚣张一时。

可此时天下汉人早已看透吴三桂等人的无耻反复,乐得看着他与清廷狗咬狗,竟再无一人响应。吴三桂因此战局渐渐不利,众叛亲离,最后终于原形毕露,在湖南衡阳仓惶称帝,不久即死去。清廷随即扑灭三藩,吴三桂也永远地被钉在中华民族的耻辱柱上。

因为这等“光辉事迹”,在后世的作品中,吴三桂无不是以大反派的形象出现。其中朱由检最喜欢看的,就是金庸老先生的封笔之作《鹿鼎记》。

那里面韦爵爷大耍无厘头的手段,凭借着“赐婚使”的身份,不但将吴三桂和他的儿子吴应熊耍得团团转,还私通建宁公主,送给吴应熊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最为解气的是,建宁公主还将吴应熊给阉了,让吴三桂这只老乌龟绝了后。

每当看到此处,虽然明知是虚构的创作,朱由检同学还是觉得痛快无比,一定要整几瓶啤酒,畅饮一番才罢。

没想到穿越到明末,朱由检还真的就要碰上吴三桂本人了。尤其是听说吴三桂不在此处,而是经通州南下高邮,他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货该别是凑巧在通州参加了花魁大会,碰上了陈圆圆吧?那高邮离苏州不远,这小子难道是假借奔丧,去与陈圆圆私会了?

念及此处,陈圆圆那妩媚而又略带哀伤的面庞,不由自主地浮上朱由检的心头。他顿时涌上一阵醋意,虽然嘴上不好明说,心中却暗想:吴三桂呀吴三桂,你可千万别落到本王手里!只要有半分气在,本王一定替天行道,先把你宰了,让你永远没有祸害中华民族的机会,也让陈圆圆这个可怜的女子,不再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当下众人簇拥着朱由检进了山海关。原来在勤王兵马抵达之前,王在晋已经收拢了不少辽东溃兵,连上原来的守军,足有六万余众,都驻扎在关中。此时勤王兵马一到,人数立刻翻了一倍,城中的住房立显捉襟见肘。

孙承宗先是与王在晋忙了半日,将这件眼下最为紧要的事安排妥当,这才想起没见到总监军管宁与蓟辽总督阎鸣泰。

王在晋轻叹一声道:“他们二人本已进城。前日朵颜部叛乱、围困遵化的消息传来,阎总督职责所系,立即返回蓟州,管公公也执意同行。我苦劝不住,也只好随他去了。”

孙承宗略一思忖,便知管宁肯定是与涂忠穿一条裤子。涂忠见死不救,自己已具折参奏,那管宁恐怕是到蓟州与涂忠商讨对策去了。他虽然为人关明磊落,不惧这些宵小之辈,但也猜得出那奏折多半会石沉大海,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国事如此,偏有这些阉竖扰乱朝纲!”

王在晋苦笑道:“恺阳兄且不必管他,管公公不在,咱们在此商讨平辽大计,倒还少些掣肘!”

孙承宗慨然道:“岵云兄言之有理,今夜就在你的经略府议事吧!殿下,您也同去如何?”

朱由检茫然地道:“啊…好!”心中却在暗想,自己名为代天子出征,实则只是摆摆样子,又没有发言权和决策权,参加这种军事会议,实在是无聊至极。会上又不能玩手机,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这货哪里知道,这场即将召开的军事会议非比寻常,几乎决定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第一百四十二章 激辩平辽方略

午夜时分,山海关城犹如沉睡的巨龙,将雄伟的身躯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十余万明军皆已进入梦乡,只有少数值夜的军士仍冒着寒风,屹立于城头之上,警惕地注视着北方的原野。

而在城内的经略府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戒备森严,灯火通明。议事厅内,数十位大明帝国的高级文武官员按官阶落座,正在这里进行一场唇枪舌剑的激辩。

朱由检虽坐了帅位,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摆设,只好一言不发地静听。

坐在他上垂首的孙承宗首先发言道:“诸位,广宁一败,关外国土尽失,我军已退无可退。圣上震怒,命本督师率兵驰援。但守住山海关,只是最低要求;荡平辽东,永绝朝廷之患,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各位或是久历边事的文臣,或是血战沙场的武将,想必都对战局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今日承宗便是要请大家集思广益,商讨一个平辽方略。若果可行,本督师便上奏朝廷,依方略而行,务要在数年至十数年内消灭建虏,绝圣上东顾之忧。不知哪位先讲?”

王在晋坐在朱由检下垂首。他自广宁之战后,即接替被逮的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来山海关已旬月有余,心中早对平辽方略有了计较。

此时见孙承宗发问,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刚要发言,对面坐着的数排文武官员之中,最末一排突然站起一人,朗声道:“督师大人,下官以为当在关外再筑一城,作为山海关的屏障!”

王在晋见此人抢了自己的话头,心中十分不悦。但他为官多年,城府极深,并未发作,而是仔细审视此人。

只见此人年约三十,生得又黑又瘦,翻鼻阔口,样貌丑陋。王在晋心中更加不喜,拈着银须问道:“这位是…?”

“下官袁崇焕,任兵部职方司主事,现在督师大人军中赞画。”那人恭敬地答道。

王在晋没听说过袁崇焕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与孙承宗有何关系,便试探着问道:“袁主事,你说在山海关外再筑一城,不知欲筑于何处?”

“下官以为,当筑于宁远!”袁崇焕目光炯炯地道。

王在晋听袁崇焕所言,与自己的计划相去甚远,更加不快,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孙承宗倒是很欣赏袁崇焕的胆色,鼓励他道:“袁主事,讲讲你的理由!”

“殿下、督师大人、经略大人、各位,请看地图!”袁崇焕走出座位,来到议事厅左侧挂着的大幅辽东形势图前,用手指点着说道,“建虏占据广宁之后,仅以小股兵力向南试探进攻,大部则未敢轻进。广宁与山海关之间国土数百里,岂可轻弃?

“而宁远地势险要,位于辽西走廊的中点。守住此地,即扼住了辽西走廊的喉咙,建虏便无法轻易南下进犯山海关。而我军在宁远站稳脚跟后,即可再向前推进一步,在锦州筑城。锦州为辽西走廊的起点,我军只要谨守锦州、宁远、山海关一线,便可将建虏牢牢封死在辽东,使其再不敢觊觎中原!”

他话音刚落,坐在第二排的祖大寿腾地立起身来,高声赞道:“末将以为袁大人所言极是!督师大人、经略大人,末将不才,愿讨令前往宁远筑城!如若守不住宁远,甘当军令!”

还没等孙承宗表态,坐在第一排的满桂不屑一顾地起身大笑道:“哈哈哈!祖将军,你的口气倒是很大。但是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在广宁却败得那么惨呢?我看换成宁远,恐怕还是一样!”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广宁惨败,乃是祖大寿最觉脸上无光、最忌讳人言之事,此时被满桂毫不客气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祖大寿登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听满总兵之言,广宁之败要算到末将头上?若是如此,请督师大人速斩末将之首!”

孙承宗见两人头一次说话就快要打起来,心中暗怪满桂不会说话,忙劝解道:“二位将军!今日议事,当以国事军情为重,勿要做意气之争!”

满桂虽气鼓鼓地坐下,仍大声嚷嚷道:“督师大人,要用就用末将!末将也愿立下军令状,丢了宁远,就砍脑袋!”

见二将相持不下,王在晋终于发话道:“二位将军,你们急甚么?督师大人说要在宁远筑城了么?”

“哦?岵云兄有何高见?”孙承宗本也十分赞同袁崇焕的提议。可听王在晋如此说,显然是有不同的意见,忙放缓语气问道。

王在晋望着袁崇焕,微微一笑道:“袁主事,先不谈锦州。老夫问你,宁远距山海关有多远?”

“回经略大人,两地相距二百余里。”袁崇焕答道。

“二百余里,这是什么概念?”王在晋将声音提高几度,“你可知我军多为步军,行军速度不过一天数十里,遇到雨雪或天气寒冷,还要更慢一些。而建虏全为骑兵,一日行军数百里不在话下。若建虏去攻宁远,我军就要从山海关长途跋涉去救,且恐多日之后方能抵达,早已疲惫不堪!建虏完全可以趁我军在移动之中,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弃宁远而将援军消灭在野外!这又何苦来哉!”

袁崇焕听出王在晋语气中的责难,却是胸有成竹地道:“经略大人,下官欲在宁远筑坚城,正为此故。只要建虏旬月之内攻不下宁远,山海关又何必着急去救?我们大可按兵不动,让建虏在宁远城下师老兵疲,却又需时时提防援军。建虏素来不擅农桑,只是以战养战,时间一久,粮草必将不济。到那时,我军再从山海关突然奔袭,与宁远守军内外夹击,必可大破建虏!”

“袁主事,你这叫兵行险着!”王在晋已是带了三分怒气道,“我等不是在纸上谈兵!我且问你,沈阳、辽阳,还有广宁,哪个不比宁远城坚兵众?这些地方尚且连三五天都支撑不住,很快被建虏攻破,那宁远弹丸之地,能驻扎多少兵马,你怎知就能守上几十天?”

“还有,”王在晋连珠炮般地发问道,“宁远孤悬关外二百余里,粮草如何供应?须知粮食在路上多走一天,运粮的人就要多吃一天的粮食,士卒能得到的粮食就要少一天!眼下各地大旱频仍,筹粮不易,朝廷已是焦头烂额。老夫在出任辽东经略之前,曾任总理户、兵、工三部侍郎,深知其中之难!若真在宁远筑城,甚或又延至锦州,朝廷怕是真的吃不消了!”

袁崇焕虽然官职不大,却素来性骄气傲。见王在晋反复诘责,他也隐隐动怒,当即沉声道:“经略大人,您说的这两点,下官早已考虑过了!先说那沈阳、辽阳、广宁之败,皆非守城不利,而是守军或轻敌冒进,主动开出城外与建虏决战;或治军不严,稍有挫折便军心溃乱!若能从开始便严肃军纪,坚守城内,避敌锋芒,辽东战局又何至于此!

“再说粮草问题。辽西走廊南北长数百里,下官之所以选择宁远,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宁远以东便是大海,由海岸向东十余里,有一小岛,名为觉华岛,上有一港口,名为靺鞨口。我军完全可以舍弃陆路,只以海路将粮草运至觉华岛,再从觉华岛转运至宁远。如此一来,既可避免陆路的长途跋涉,省却无数气力;更因建虏全无水军,根本不怕敌军劫粮,岂不一举两得!”

话音刚落,王在晋即冷笑道:“袁主事,你还从未去过辽东罢!你可知关外绝非关内可比,冬季气候异常寒冷,连海水都会封冻!一旦港口被冻,船只如何进出?”

“这也无妨,一年之中,总是未封冻的时间长!”袁崇焕道,“只要平时集中船只,从登莱、天津卫等地全力运粮,宁远城中粮食足可支撑半年以上!”

孙承宗见两人争论的声音越来越高,忙劝解道:“袁主事,注意你的仪态!在经略大人面前,不可作此高声言语!岵云兄你也勿要动气,袁主事这也是一家之言,说说总是不妨事的。理不辩不明嘛!”

袁崇焕见孙承宗发话,不敢再辩,气鼓鼓地立着缄口不言。

王在晋也抄起桌案上的茶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这才喘着粗气道:“恺阳兄,我早就说过,辽东战局糜烂至此,已是退无可退、不能再败了!愚以为袁主事之法过于冒险,绝非万全之策!”

议事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陷入了尴尬的冷场之中。

朱由检刚才听着袁崇焕的发言,本来觉得很有道理,心想抵御外虏,本来就是要寸土必争嘛。但听王在晋这一说,他才知道战争绝非只是你砍我我砍你的厮杀这么简单,还涉及到地理、粮草、敌我实力对比等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不是单凭主观愿望,想守哪里就能守得住的。

他细细琢磨,越来越觉得袁崇焕这个方案有些不靠谱,实在过于理想化。一时没忍住,便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星际争霸》里面的‘码地堡’战术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码地堡

“殿下,这‘星际争霸’为何物?‘码地堡’又是什么战术??”孙承宗大惑不解地问道。

不光是孙承宗,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信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下面就座的戚美凤一边心中苦笑,一边暗想:他真是个怪人,脑子里面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是极好的诗词,有的却不知所云!但是,也怪得有些可爱!

想到此处,戚美凤的脸颊竟然红了。她赶紧深深地低下头去,生怕旁人发现。

而台上的朱由检,脸就更红了,简直都快变成了猪肝色。

这货在穿越之前,是个疯狂的电脑游戏爱好者。而他最喜欢的即时战略游戏,就是暴雪公司出品的《星际争霸》了。

在这款游戏中,人、神、虫三个种族,为了争夺宇宙的资源而大打出手。玩家可以通过战网,与全世界的玩家对战。由于游戏的平衡性做得非常好,这款游戏不但风靡全球,还推动了“电子竞技”这个新兴运动的发展,成为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的经典对战项目之一。

朱由检同学也曾沉迷于此,整日与同学对战。虽然他技术极菜,总是败多胜少,但玩得多了,倒也对这个游戏中的一些战术有所了解。其中最简单、也是新手最爱用的一种战术,就是“码地堡”。

说白了,这种战术就是少造或不造兵,把采集的资源全投入到建炮塔(俗称“地堡”)中去。由于地堡属于建筑物,比兵的血多,更不容易打坏。而且不用玩家襙纵,当敌人走进攻击范围之时,便会自动攻击,十分适合微襙不行的新手。

朱由检刚开始也极喜欢这种战术,恨不得从自己基地门口开始,把地堡一直码到对方的老家去。

可是玩的时间久了,朱由检渐渐体会到这种战术有很大的缺陷。

首先,地堡是不能移动的。你码得再多,敌人不从这过,那地堡就成了摆设。

其次,地堡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开火,也需要一定的条件。像神族的地堡必须建在光柱旁边,为它提供能源;虫族的地堡必须建在粘液上,提供养分;人族的地堡更贴近现实,必须要机枪兵进驻,否则就是一座空城。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码地堡会消耗大量的资源。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采集到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地堡码多了,兵自然就造得少了,科技也跟不上去。往往是你这边码了几十个地堡,初期确实不怕敌军骚扰。可是到了后期,敌军都开着大批的终极杀器战列舰、航母或是天行者来进攻了,你还只有一堆地堡,就算码得再多,也是不堪一击。

又或者你在路口码了一堆地堡,以为敌军冲不进来了。孰料人家绕另外一条小道,将你防守空虚的基地给掏了。你那一大堆地堡空有强大的防御能力,却只能呆在原地干瞪眼,一炮也打不出来。

因此,这只是一种较为低级的战术,稍微会玩点的人都不愿意使用。

此时朱由检越仔细想,越觉得袁崇焕这个方案其实就是在“码地堡”,实在算不上高明,因此才脱口而出。

可刚一出口,这货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时代的人,你就是给他解释上三天三夜,他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星际争霸”!

孙承宗见朱由检满脸憋得通红,还以为他是大脑突然短路,倒也不好深问,只得转向王在晋道:“岵云兄,你既不同意袁主事的方略,想必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王在晋又瞪了一眼袁崇焕,这才缓缓地道:“学生之策只有四个字:堵隘、抚虏!先说这堵隘,其实与袁主事之策差不太多,也是筑城。但不是在宁远,更不是在锦州,而是就在山海关外不远的八里铺!”

“八里铺?”孙承宗诧异地道,“山海关的城防不是已经够坚固了么?八里铺距山海关仅有数里,且还隔了一道角山,怎么还要筑城?这岂不是建了座重城么?”

王在晋耐心地解释道:“不错,正是要建重城!列位请看,山海关的地势是左山右海,中间是平原,直通辽东。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

朱由检实在听不明白,不得不打断他道:“经略大人,你刚才这句是什么意思,本王没听懂啊!”

王在晋笑道:“殿下,所谓‘乘墉之势’,即是说山海关外的山岭,比关城的城墙还要高。从山岭上往下看,这关城不是恰似锅底么?昔诸葛武侯云:‘地势,兵者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而眼下这座山海关看似坚固,在地势上却大大不利。”

见朱由检听得认真,王在晋端起茶喝了一口,接口说道:“老夫以为,若建虏自北方来,可直抵关外的角山。只要登上角山,便可居高临下,俯视全城。若敌军在山岭上放箭,甚至开炮,我军连头都抬不起来,又如何守城?如此地势,可谓奴有战地,而我无守地,未战已先败七分!”

“因此,必须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城!”王在晋笃定地道,“这道城自八里铺起,长约三十里,在北面将角山、欢喜岭、一片石这些地方全都包进来,在南面则直接筑至大海。如此,则山海关固若金汤,建虏就是插翅也难飞过!”

他话音刚落,袁崇焕再也忍不住,高声反驳道:“经略大人之言谬矣!城外筑城,仍为一城,徒费钱粮,不能收复半寸国土,何益之有!”

王在晋也终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袁崇焕,你大胆!你不过是个六品主事,何敢在本官面前咆哮!”

袁崇焕却梗着脖子道:“经略大人,下官虽官职低微,但为家国计,为祖宗大业计,万死且不辞!就算忤逆了大人,也绝不敢坐视大人怯战误国!”

“你说谁怯战误国!”王在晋暴怒着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颤抖,“本官若是怯战,何必做这辽东经略!你一介书生,根本不懂兵事之凶险!若真如你所说去宁远筑城,一旦宁远陷于敌手,朝廷又要丧师数万,那才是真正的误国!!”

孙承宗已沉思良久,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起手来,终于发话道:“肃静!”

他这一开口,王在晋和袁崇焕都不敢再争辩了。

孙承宗先是威严地扫视全场,然后转对王在晋说道:“岵云兄,你的平辽大计尚未讲完,只讲了‘堵隘’。但弟以为,在山海关修筑重城,确实是一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策略,恐怕难合圣意!圣上既令弟统率全国勤王兵马至此,若弟在此羁縻不前,又如何向圣上交待?”

王在晋听孙承宗之意,竟是支持袁崇焕而反对自己,急得大叫道:“恺阳兄!弟何不想克日收复辽东,剿灭建虏,以慰圣上!可眼下广宁新败,将弱兵疲,连山海关能否守住都成问题!只有具备了收复全辽的力量,才可以收复广宁;只有具备了剿灭建虏的力量,才可以收复全辽!若无此力量,妄言进取,不但无益,反有大害!”

其实王在晋说的也是实情。但此时辽东诸将均在此就座,他一句“将弱兵疲”,一打击就是一大片,惹得这些将领无不面红耳赤,对他大为不满。就有些心里支持他的方案的,此时也改变主意,打算站到孙承宗一边了。

孙承宗却不急不躁,继续追问道:“岵云兄,就算我们不在宁远筑城,而是如你所言,死守山海关。那么请教岵云兄,现在关前的壕沟、滚地雷、铁蒺藜等路障,要不要清除了?”

“不清!”王在晋道,“辛辛苦苦布上的路障,为何要清除?”

孙承宗冷笑道:“问题来了!若真筑起重城,必然增加士卒至新城拒敌。且不问这些士卒从何而来,若新城守不住,两道城之间密布壕堑、滚地雷和铁蒺藜,你让这些士卒如何撤退?这些路障本为敌军所设,若按照岵云兄的方略,岂不成了对付自己人的凶器,让自己人替敌军趟雷?敌军若尾随而至,你是开城还是不开城?开城则敌军涌入,不开城则前军尽陷!话说回来,若新城能守住,那旧城又有何用?!”

孙承宗这一串连珠炮般的发问,将王在晋问得张大了嘴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诸将见孙承宗问倒王在晋,纷纷赞叹道:“督师大人所言极是!”

“重城之计绝不可行!”

“绝不能把将士们置于死地!”

朱由检见这场论战呈现一边倒的局面,除了王在晋一人坚持在山海关筑城以外,其他所有人,包括督师孙承宗,全都支持袁崇焕的“码地堡”方案,知道王在晋人单势孤,败北已是不可避免。

他不由得大失所望,甚至有点替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感到悲哀。

而王在晋面对众人的诘责,无奈之下只得绕过朱由检,附在孙承宗的耳边,低低地耳语几句。

孙承宗刚才还是志得意满,闻听此言,却登时色变,半晌无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欢而散

王在晋到底对孙承宗说了什么?

其他人离得较远,自然无法听清。见孙承宗听罢脸色大变,一言不发,他们纷纷在心中胡乱猜测,却无一人敢出言相问。

但朱由检就在二人的旁边,却正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王在晋说的是:“恺阳兄,此语只能说给你一人听。边军作战不行,临阵脱逃倒是十分在行,杀一个两个根本阻止不住;况且一旦大败溃逃,连那些督战的都带头逃跑!

“你以为我力主筑重城,真的只是为了加强城防?非也!若军无战心,就是筑再多的城,也是无济于事!其实这道重城,明面上是让守军觉得城池坚固,可以放心驻守;实则是将守军置于死地,即使重城上的士卒又临阵脱逃,也只能死在旧城之前!惟有如此,他们才能一心一意地守城。而舍此之外,无论在哪里筑城,边军总有退路,那就必败无疑矣!”

这些话犹如大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了朱由检的心头。

原来,大明的军队竟是这样一群孬种,非得让人*到绝路,才肯拿起兵器抵抗!

原来,辽东国土,就是在他们这样的一再退让之下,丢了个一干二净!

王在晋虽然老谋深算,煞费苦心,可使出这种残酷的计策,代价也未免太过高昂!

但是说实话,王在晋的方案,朱由检也不是很感冒。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若干年后,清军屡次入关进犯中原,根本就没走山海关这条路,而是绕道蓟州,甚至远至宣化、大同。山海关就是修得再坚固,也是个马奇诺防线,根本起不了拒敌的作用。

况且,筑了重城,守军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他们还有最后的绝招:投降!若干年后,吴三桂就是这么干的!

至于王在晋后面说的“抚虏”之策,朱由检就更没有兴趣听了。其实他这个计划与蓟辽总督阎鸣泰的手段差不多,都是用大量的钱粮为诱饵,买通蒙古部落,让蒙古人去进攻女真人,大明好坐收渔翁之利。唯一不同的是,王在晋要抚的是喀尔喀部,而阎鸣泰经营的重点是朵颜部。

然而事实已经给了阎鸣泰一记响亮的耳光,朵颜部悍然叛乱,差点攻下遵化,已经宣告他的“大计”彻底破产。而王在晋仍要重蹈阎鸣泰的覆辙,那下场又能好到哪去?

作为穿越过来的人,朱由检心中非常清楚,蒙古人虽然也曾被女真人欺负过,但在面对共同的大蛋糕中原之时,则完全是一丘之貉,一拍即合。现在,他们只是阳奉阴违,光收钱不办事。可若干年后,清军除了自己的八旗兵外,还组建了蒙古八旗、汉军八旗。那时候,蒙古人就甘为女真人的鹰犬,亮出凶狠的獠牙,与清军一起入关,疯狂地烧杀抢掠。从蒙古人的角度来说,这自然要比与女真人死战惬意得多!

孙承宗听完王在晋的策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许久不发一言。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他突然转向朱由检道:“殿下,您觉得这二位的方略如何?”

见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朱由检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

在未穿越之前,这货就是纯**丝一枚,啥露脸的事都没干过。像学校组织的演讲、舞会,别人都是趋之若鹜,只想着在台上风光一把。而朱由检同学则避之不及,生怕上去丢人现眼。

此时孙承宗突然要他发言。在这种极其严肃的场合,说的又是关系到千万人生死的国家大事,这货哪敢随便张口?

众人见这位信王殿下张口结舌,大汗淋漓,明面上虽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无不发笑,暗忖这王爷果然是草包一个,除了吃饭睡觉玩女人,别的啥也不会。

惟有戚美凤焦急地望着朱由检,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大胆发言。

戚美凤的目光,给了朱由检莫大的力量。他略定了定神,心想自己现在可不是**丝了,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就算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也没人敢笑话,又有什么好怕的?在美女面前,自己可不能栽了面子!

想到此处,这货咳嗽了一声,起身摇头晃脑地道:“这个…啊!本王觉得吧,要想战胜女真人,光靠守城恐怕不行。你守城守得再好,人家顶多不来攻城便是,难道还能把人家给守死?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女真人就是惦记上咱们了,光是这么守着,咱们这么大的地方,哪能守得过来?时间一长了,总有守不住的时候啊!”

“殿下说得好!”满桂突然大声叫起好来,倒把朱由检吓了一跳。

孙承宗瞪了满桂一眼道:“殿下还未说完,你喧哗什么?殿下,既然您举得守非上策,那又当如何平辽呢?”

“俗话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咱们不能总等着人家来攻,应该主动去揍女真人!但是现在野战,咱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主要是骑兵和人家差得太远。因此,必须先打造一支精锐的骑兵…”

朱由检还得意洋洋地说着,不经意中往下面一看,却见绝大多数人都面带讥讽的笑容,对自己所言根本不屑一顾。就连孙承宗、王在晋甚至是戚美凤,也是连连摇头,不以为然。他只得讪讪地住了口,一屁股坐回座位。

还是满桂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地道:“殿下,您说得倒轻松!要是我军真有这样一支骑兵,早将鞑子灭了,还开什么军事会议!这骑兵可不是想打造就能打造出来的,首先得有大批的良马,其次得有数万精通骑术的骑兵,缺一不可!可这两样,我大明一样也没有,又拿什么去打造?”

孙承宗见朱由检十分尴尬,忙替他解围,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地道:“兹事体大,未可仓促决定。依本督师之见,不如将王经略和袁主事的两种方案一齐上奏朝廷,由阁臣议定之后,交圣上裁处。”

朱由检听了不由得心中苦笑,心想这孙承宗倒挺能推卸责任。上奏朝廷?那不就是上奏魏忠贤么!这九千岁整自己人还行,要他筹划平辽大计,真是开国际玩笑!还“交圣上裁处”,圣上光顾着打家具了,裁处个毬!

但孙承宗是督师,他既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再发表意见,这场军事会议也终于不欢而散。折腾了大半夜,仍是毫无头绪!

从经略府出来,朱由检要至临时行宫下榻,孙承宗则要去巡视城防,便顺路与朱由检并辔而行。

见孙承宗神情恍惚,眼神游移,似乎一下老了许多,朱由检也忽觉他十分可怜。辽事糜烂至此,千斤重担一下子压到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上,他能不能支撑得住?

此时,袁崇焕从后面追上来道:“督师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回禀!”

孙承宗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惊醒道:“袁主事,还有何事?为何不在会议上说?”

袁崇焕近前低声道:“督师大人,这话在会议上不方便讲!请恕下官以小犯上之罪,下官才敢对督师大人明言!”

孙承宗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只要是为平辽大计献言,出自公心,但说无妨,何罪之有!”

“那下官就说了!”袁崇焕鼓足勇气道,“督师大人,下官以为广宁之败实在败得冤枉,败就败在经抚不和,互相掣肘,政出多门,让下面的将士无所适从!眼下王经略一意孤行,非要在山海关筑城。督师大人您若欲进取,必与王经略产生冲突,如此则危矣!”

孙承宗沉吟半晌,捻着花白的胡须问道:“依你该如何裁处?”

“惟有军政大计统归一人!”袁崇焕的眼睛在深夜中闪闪发亮,“如此,则再无推诿扯皮现象,胜则归功于一人,败亦归咎于一人!这样,生杀奖惩大权存于主帅一人之心,将士心中凛凛,也必能谨遵将令了!”

朱由检听罢,顿时感觉好像吃了个苍蝇,十分恶心!心想这袁崇焕也太*蛋了,这不就是撺掇着孙承宗把王在晋给撸了么?

平心而论,二人的方案虽然都不甚理想,但也都有可取之处,至少都是出自平定辽东的良好愿望。至于采取何种方案,依孙承宗之言,交给朝廷选择也就是了。

这就好比二人是两个作战参谋,面对一场战役,分别拿出一套作战计划。实战之时,主官当然只能采取其中的一种,可这并不能说明这个参谋就比那个参谋强,二人还得接着当同事。

可按照袁崇焕的思路,谁和他想法不一样,就得把谁撤换掉!真要如此行事,那王在晋只是辽东经略,而孙承宗是督师,要换只能换王在晋。

所谓“人走政息”,王在晋既走,他那套方案,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袁崇焕虽然也是为了平辽,但使出这一手,朱由检总觉得有些卑劣,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孙承宗却并未言声,只是望着浓重的夜色沉思。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道:“袁主事,你有胆识,有见地,愿意为国分忧,原是十分难得。放眼朝中,像你这样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但你性格过于刚强,处事过于急躁,这是为官之大忌!你所言之事,本督师自有计较。望你记住本督师的话,好自为之,勿要自误!”

“下官谨记督师大人教诲!”袁崇焕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凛凛地拱手告退。

朱由检望着袁崇焕远去的背影,心想他真能听进孙承宗的话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道圣旨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检倒是过得十分悠闲。

因敌军远在广宁,离山海关尚有数百里之遥,近期又无异动,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气。孙承宗和王在晋等人,每日除了视察城防,仍是为平辽方略争论不休。

而朱由检反正说了也不算,便乐得做个闲人。除了每日胡吃闷睡,就是与戚美凤、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等人游览山海关附近的名胜,倒也逍遥自在。

而叶卡捷琳娜聪颖过人,没几天便学会了些日常汉语,已能和诸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虽然仍是怪腔怪调,比如将“殿下”说成“电瞎”,时常引得朱由检捧腹大笑;但戚美凤和包玉怜却总与她站在一边,反嘲笑朱由检除了“哈拉少”,一句俄语也学不会。

其实闲着也是闲着,朱由检倒真想和叶卡捷琳娜学两句俄语。他还是想着万一以后要是亡命天涯,所谓艺多不压身,多会一门外语,就多一条门路,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可惜这货本就不是学习的材料,英语学那么多年了都不成,就更不要说俄语了。尤其是俄语里还有大舌音,即需要舌头颤动才能发出的音节。朱由检练了一天,都快把嘴累抽筋了,舌头也颤不起来,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七八天,已是早春二月。沉睡了一冬的大地,虽然还被冰雪覆盖,但已经有了些要复苏的迹象。在那些阳光照射充足的地方,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将本就崎岖坎坷的道路,弄得愈加泥泞不堪。

因道路难行,粮草运输困难,山海关守军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本来关中存粮就不是很多,王在晋又陆续收拢了辽东的溃兵,已经达到五六万人,军粮也就勉强够吃到三月。

可是孙承宗的大队勤王兵马一到,每天粮食的消耗量立刻翻了一倍。因为孙承宗当时急于率兵赶到山海关,因此各路人马均只从通州领取了半个月的粮草,这些天来已经消耗殆尽。

眼见着粮库快见了底,孙承宗和王在晋心急如焚,接连向京师告急,要求再紧急调拨至少十万石粮食过来。

可是告急的奏折连着发出几封,朝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身在蓟州的监军管宁,也似乎玩起了失踪,对山海关的守军不闻不问。孙王二人每天都在城头向西焦急地眺望,希望在下一秒钟,就能望见押运着大批粮草的车队。但是一连数天,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无奈之下,孙承宗与王在晋经过紧急商议,决定暂时减少士卒的口粮,由一日三餐减为一日二餐,而且每餐的口粮也酌减一半。因怕士卒有情绪,二人先从自己做起,不但改为一日二餐,连菜也免了。

只有信王朱由检,因为代表着天子,当然不能饿着。因此仍是高标准招待,每顿饭十大几道,荤素齐全。朱由检的贴身随行人员,也都享受不减餐的待遇。而朱由检也被蒙在鼓中,这些日反而吃得见胖了些。

各路明军的将领虽十分不情愿,但见督师和经略都带头减餐,也只得依令而行。当然也有那些胆子大的,明里是一日二餐,至入夜以后,则偷偷地开了小灶,与关系亲近的军官聚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痛骂孙承宗不懂体恤下情。

但这些将领还有小灶可开,当兵的可就真的没辙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减餐令一下,不论是原来驻守辽东的边军,还是远道而来的客军,无不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而山海关内的粮库外,这几天已经连续发生几次斗殴事件。

原来那负责粮库的官员,每日均需应付各营前来领粮的军官,早说得口干舌燥,累得头昏眼花,态度也变得十分恶劣。他们往往仗着手中那一点权力,变着法地刁难领粮者,甚至故意少发粮食。

而那些领粮的军官就更有怨气,因为士卒们既不敢骂督师孙承宗,也不敢骂经略王在晋,更不敢骂直辖的主将,便整日拿他们撒气。谁若是排队靠后,领粮稍晚,回营之后必遭到全营上下的一顿痛骂。

于是,有时是领粮者之间为了排队的次序发生纠纷,继而大打出手;有时则是领粮者受不了发粮者的白眼和责难,突然情绪失控,将发粮者暴打一顿。每次斗殴,都将粮库外搅得一片大乱,甚至有一次一名军官竟欲带着拉粮的士卒趁乱冲进粮库,先将口粮抢出来再说。

孙承宗和王在晋被这些事搅得焦头烂额,屡次充当灭火队长。对于违反军纪聚众斗殴的军官和士卒,依例本当斩首示众。但二人权衡再三,觉得全是军中缺粮惹的祸,若从重惩处,又怕激起士卒更大的不满。因此只得稍事惩戒,将带头闹事的军官杖责一顿了事。

又过了两三天,京师终于来人了。但来的不是粮队,而是传旨的太监。而且这圣旨也不止一道,而是一天之内来了三道。

原来这些传旨的太监,也是被泥泞的道路耽误了行程。从京师到山海关不过几百里路,却比平时多走了好几天。

第一道旨意,是嘉奖遵化大捷中的有功将士。

这道圣旨果然将首功算到了信王朱由检头上,又赏赐他内帑银十万两,黄金五千两,并赐御马十匹,金盔金甲一副。

这个结果,倒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谁让朱由检是万岁的亲弟弟呢。而且人家也确实亲手毙伤敌寇首领多名,别管是蒙的还是交了狗屎运,这战绩可是谁也抹杀不了。虽然赏赐的金银远远超出正常水平,但那是皇帝自己的私房钱,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给自己兄弟多一点,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还说得过去。

而接下来的“功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了:居然是监军管宁和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旨意上称二人“监军有功,指挥若定”,赏赐也极为丰厚,除了各赏一万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外,还各赐东珠三颗,又在京师赐宅第一座!

满桂刚听完孙承宗的转述,立即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这他妈是谁拟的旨意?老子在阵前拼死厮杀,这两个没卵子的东西缩在后面享清福,到最后功劳反是他们的?尤其是那涂忠,他明明是见死不救,怎么成了‘指挥若定’了?督师大人,您不是上奏折参劾涂忠了么?难道内阁的人都瞎了眼?”

孙承宗也苦着脸道:“满总兵,你这话到此为止,千万勿要去外面乱说!看起来,朝廷没追究你擅杀城门官的事,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紧接着第二道旨意传来,就是申斥满桂骄横不法,不请旨即擅杀朝廷命官,责孙承宗奖赏满桂不当!虽然没对孙承宗做出什么惩罚,但却将满桂贬为参将!

满桂这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和朝廷的强权比起来,实在是渺小至极!他顿如霜打的茄子,心灰意冷,再也骂不起来了。辽东诸将见他倒霉,心中无不窃喜,暗道:“活该!谁让你这么嚣张!”

孙承宗只得劝慰满桂道:“满将军,宦海中浮浮沉沉,实属正常,不必过于介怀。只要再立战功,本督师仍保你做总兵。若再被驳回,老夫这督师也不做了!”

而最迟来的第三道旨意,却是调王在晋为南京兵部尚书,旨到之日即刻启程;辽东经略一职,由督师孙承宗兼任!

原来,孙承宗为了能坚持在宁远筑城的计划,终于采纳了袁崇焕的建议,密奏朝廷,要求将王在晋撤换!

而魏忠贤虽然恨孙承宗是东林党人,但打仗这种大事,他也不敢过于胡闹,心中还指望着孙承宗能平定辽东,他好继续把持朝纲,稳稳当当做他的九千岁。

因此在权衡利弊之后,魏忠贤终于授意内阁拟旨,将与孙承宗意见不合的王在晋调走。

王在晋领旨后,大恨孙承宗。虽然他不是东林党人,但平时也很敬佩孙承宗的风骨,二人私交还算不错。

而此次为了辽东战事,二人撕破了脸皮,多年的交情就此彻底终止。

第二天天不明,王在晋就坚决回绝了孙承宗等人的送别,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南京的旅途。

原来明朝自成祖时由金陵迁都北平之后,在南京还保留了一套官僚系统,六部班子一应俱全,却均是有职无权,说白了只是因人设岗,白拿俸禄而已。

王在晋心中明白,这南京兵部尚书虽是二品大员,实则是个养老的差事。自己已经六十多岁,看来一生仕途是即将走到终点了。

而此时老天凑趣,竟又飘起雪花来。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大山,王在晋触景生情,感慨万千,不由得在马上吟诵起唐代诗人韩愈的名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刚吟到此处,忽听身后马挂銮铃,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王大人,等一等!本王送一送你!”

王在晋愕然回首,见朱由检顶风冒雪,匹马前来!

在这一刹那,这位历经三朝皇帝、饱经宦海沉浮的老臣,不由得老泪纵横!

第一百四十六章 加派三饷

在漫天的飞雪中,朱由检与王在晋牵马并肩而行。两个人、两匹马,在身后留下几行浅浅的足迹。

“殿下何必送老臣?”王在晋感慨地道,“那南京六部无事可做,去了也只是虚度光阴。老臣打算赶赴南京之后,好歹待上旬月,便上疏恳请致仕。若能终老于泉林之下,也好过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后却一事无成!”

朱由检见他精神颓丧,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起,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王大人,您只是被调离,并非被贬职。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朝廷还会重用您。您且先去赴任,为圣上、为国家留下有用之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是为朝廷效力,大人又何必过于灰心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王在晋将这句诗反复默念了几遍,惊喜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此诗为何人所作,全篇为何?老臣竟从没听过!说得好哇,此等胸襟情怀,老臣万万不及!”

朱由检被他问得一愣,暗怪自己又没事找抽,怎么把主持“虎门销烟”的清代名臣林则徐的诗句给搬到这里来了。他也记不住整首诗篇,只得厚着脸皮搪塞道:“那什么,这只是我偶然吟得两句,算不得什么诗,让大人见笑了,嘿嘿嘿嘿。”

王在晋却信以为真,转至朱由检的身前,郑重其事地给他行大礼参拜,然后激动地道:“殿下对老臣的教诲,老臣定会铭记于心!老臣去矣,望殿下多多保重!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几年,必要再来受殿下之教!”

说完,王在晋飞身上马,扬鞭奋蹄而去。

王在晋走后,山海关的担子就全压到了孙承宗一人身上。但是他盼得望眼欲穿的粮草,却还是迟迟未能送到。

无奈之下,孙承宗再次上表,明言如再无粮草,山海关的十几万将士可能就要断炊,恐生不测之祸。

又过了两天,押运粮草的车队,终于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山海关。

孙承宗忙命人安排交割事宜,却得知这次只送来五万石,不由得大失所望。

而随着粮草一起来的又一道圣旨,则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朝廷已经批准了袁崇焕的计划,打算拨银四百万两,用于在宁远及锦州等地筑城。孙承宗一想到若关、宁、锦防线筑成,辽东虽不能遽复,但至少京师是高枕无忧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而忧的是,由于朵颜部的叛乱,朝廷认为蓟州方向也必须加强防务,因此要将全部的勤王兵马调至蓟州一带,防范朵颜部的再次进犯。而这些兵马,统归监军管宁管辖,孙承宗只在山海关,负责辽东方面即可。

这样一来,孙承宗一下子被架空了一半,只剩下原来守辽东的那几万边军,等于是从督师降为辽东经略了。

孙承宗知道这必又是魏忠贤捣的鬼,他肯定是怕自己兵权过重,威胁到他,故而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削弱自己。想那朵颜部不过数千骑兵,与女真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又刚在遵化大败而去,哪还能组织什么有效的进攻?将几万勤王兵马放在蓟州,实是大大的浪费!

但圣旨已下,孙承宗就是再不服气,也不得不遵旨而行。

只有满桂坚决不干,大吵大闹,绝对不肯去蓟州,服从管宁和涂忠的指挥。

孙承宗想想也是,这员性情鲁莽的悍将若落到管宁手里,恐怕没几天就得被寻个事由,砍了脑袋!于是他赶紧上疏,要求只将满桂这一支部队留在山海关。

这次,朝廷回复得倒是挺快,果然批准了孙承宗的请求,但也同时做出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决定:加派三饷!

所谓“三饷”,是指辽饷、蓟饷和练饷。

辽饷自万历年间已有之,是因为辽东连年战事,军费大量增加,而户部日渐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对全国农户加征的赋税。

除了贵州等地,因实行土司制,明为臣民,实则自成体系,拒不缴纳赋税外,全国各地皆已加征,平均每亩土地加征折银九厘。

这些年,仅辽饷一项,已为朝廷多征了上千万两白银。而这些银子除去被各级官员贪污、克扣掉近一半,倒也有五百多万两确实用在了辽东。

只可惜广宁一败,数年心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也就打了水漂了。

此时孙承宗提出要在宁远筑城,朝廷虽批准了这个计划,但筑城需要银子,增加士兵守城更需要银子,据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估算,至少也得三四百万两。

可是除去现有的辽饷,户部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早花得盆干钵净,又从哪去筹措这么一大笔钱?

于是,这笔沉重的负担,只能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了。

可魏忠贤别出心裁,不但增加了辽饷的数额,还新增“蓟饷”和“练饷”,数额与辽饷相仿。

这“蓟饷”自然是要用在蓟州方面,而“练饷”则纯粹是巧立名目,说是为了练兵之用。其实士兵拿了正常的军饷,自然要练兵,这就跟工人拿工资必须干活一样,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而多征的这一部分“练饷”,能有多少确实用在练兵上?孙承宗对此心知肚明,也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气。

不几日,勤王兵马自山海关开拔,调头返回蓟州。几万人马折腾了一个多月,与敌军一仗未打,枉自耗费钱粮无数!

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孙承宗苦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全军!老夫对敌情探察不明,让这么多人白白地赶到山海关,真是惭愧!”

此时已升任宁前道的袁崇焕却劝慰他道:“督师大人何必自责!敌情瞬息万变,若勤王兵不来这一趟,也许奴尔哈赤真的就率军叩关了。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仍是在宁远筑城。只要守住宁远,山海关也自然高枕无忧了。”

“而且客军远道而来,且不说疲劳,就战斗意志也与边军无法相比。”袁崇焕见孙承宗点头赞赏,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下官始终以为,客军因辽东并非自己的故乡,作战皆不肯用命。昔年杨镐统十余万客军大举进攻,却惨遭全军覆没,即为此故。而辽人则不同,生于斯长于斯,若辽东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就没了。”

“眼下,辽东失地农民多聚于山海关和宁远之间,多达十万余众。下官欲将这些农民收拢,从中再招募一支军队。”袁崇焕接着道,“建虏不来之时,这些军队即化为民,在宁远附近屯田,几可自给自足;一旦建虏来袭,则化民为军,为了保护自己的田产而作战!”

孙承宗仔细地听完,终于大喜过望道:“此计大妙!本督师可以将你所言总结成一句话:‘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正是如此!”袁崇焕急切地道,“其余客军去便去了,又有何妨!”

两个人谈得十分热烈,朱由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这主意怎么总感觉不太靠谱呢?

“以辽人守辽土”,就一定能守住?祖大寿等将不都是辽人么,也没见他们能守住哪个地方!

而“以辽土养辽人”,就更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了。要知军队屯田,古已有之,甚至后来的八路军也在南泥湾搞过生产,解放之后在新疆还有建设兵团。

可要屯田,前提条件就是得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至少能保证将这一季种的粮食顺顺当当地收了。

可辽东形势显然不是如此,这里一马平川,女真人只要想进攻,两三天就能打到城边。你这辛辛苦苦,撅着屁股种了好几个月地;眼看着粮食快熟了,女真人来了,你这不白忙活了么?

袁崇焕看出了朱由检的疑虑,对他一躬身道:“殿下,您可是怕建虏来破坏我军的屯田?此节下官也想过,对策就是如您所说,组建一支可在野外与建虏抗衡的骑兵!”

“不是说组建骑兵很难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原是很难。”袁崇焕神秘地道,“不过祖将军前日来找下官,说他出身于武林世家辽东李家,而李家现在宁远,手中就有一支现成的骑兵队,约有一千人。他们曾与建虏交锋过,丝毫不处下风!只要将这支队伍收编了,再用其骨干训练新兵,很快就能组建一支上万人的骑兵!到时候…”

“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宁远,将这支骑兵先带回山海关!”孙承宗大喜过望,不禁埋怨起袁崇焕来。

袁崇焕赔笑道:“督师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李家久居宁远,不愿迁离,祖将军对此事也并无把握。万一…”

“什么万一?是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孙承宗生气地道,“难道他们还敢违抗朝廷的调令不成!”

袁崇焕正欲答话,一个中军官慌张地跑上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殿下、督…督师大人,大事不好!满桂和祖大寿的两营士兵火并起来了!”

三人闻言,尽皆变色!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场内讧

当孙承宗和朱由检等人心急火燎地赶到时,满桂和祖大寿已经全身披挂地上了马,举着各自的兵刃,眼珠子瞪得血红,差一点就要以命相搏。

而他们麾下的两营士兵,也纷纷抽出了兵刃,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对方,一边乱哄哄地往前凑,局面真的是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孙承宗气得脸都绿了,飞马上前,横在满桂和祖大寿之间。

见督师大人来了,满桂和祖大寿不敢造次,只得下马行礼。而两营的士兵也稍稍分开了一些,但还是互相怒目而视。

孙承宗厉声喝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火并?!你们有这精神头,为什么不去杀鞑子,反向自己人动手?”

祖大寿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抢着嚷道:“督师大人,您给评评理!满桂远来是客,也算得上是条汉子,末将本来对他也是十分敬重的。可他满桂也欺人太甚、太不把我们边军放在眼里了吧!今天早上,只因为口角了几句,他属下的军官就突施毒手,将末将营内的一名百户殴打致残!末将找他来理论,他竟然极力袒护属下,不但不肯惩处,反与末将争执起来!”

“可有此事?”孙承宗听罢,威严地盯着满桂问道。

满桂急得满头大汗,他本就是蒙古人,汉话也只说得马马虎虎。眼见祖大寿抢先告状,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讲,却偏偏插不上话。此时见孙承宗发问,忙急急地答道:“是有这回事!”

孙承宗面色一寒,沉声道:“你身为一营主将,可知军中士卒互殴,罪可当斩?因何袒护?”

满桂当即大声应道:“督师大人,不是末将袒护,实是祖大寿的手下故意找茬,侮辱我等!”

“是谁先侮辱谁?”祖大寿怒道,“满桂,你不要颠倒黑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理,越说声越高,又吵了起来。两边的士兵也重新开始对骂,场面简直混乱得如同一锅烂粥。

孙承宗见状大怒道:“本督师已至,尔等还敢喧哗!来呀,全都给我拿下!”

可是跟随着孙承宗的中军只有十来个人,而两营士兵加起来,足有千人以上,这可怎么拿?

朱由检见中军的军官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忙上前劝解道:“督师大人不必动气,二位将军也消消气,各位,都给本王一个面子行不行?俗话说,马勺还难免有碰锅沿的时候呢。士卒们来自天南海北,互不相识,发生点矛盾实属正常,何至于就动刀动枪呢?咱们先回自己营房里去,有话好好说,有理慢慢辩,好不好?”

人就是这样,往往吃软不吃硬。听了朱由检这一番话,满桂和祖大寿都不再争吵,所有的士兵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枪。尤其是士兵们听这位王爷还满口的俗语,听起来十分亲切,暴怒的情绪顿时缓解不少。

朱由检见事态缓解,忙将孙承宗、满桂、祖大寿等人劝进了一顶大帐,又让袁崇焕等人将两边的士兵各自安抚回营。

孙承宗见朱由检处事老到,一场大乱就这样被他消于无形之中,这效果可比自己用督师的身份强行弹压要好多了,不由得对他满口称赞。

其实朱由检倒不是自己水平有多高,而是在前世无聊之时,经常从电视里收看解决邻里矛盾和家务纠纷的节目。那里面的“帮大哥”、“老娘舅”可太厉害了,往往只用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双方的积怨,使其言归于好。

而碰到那些蛮不讲理、情绪激动的主儿,他们往往就采取“冷处理”的方法,先将双方分开,让他们各自讲述,随意发泄心中的怨气。待怒气发完时,再行劝解,那效果是出奇的好。

朱由检现在就有样学样,先将两营士兵分开。而进了大帐以后,满桂和祖大寿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谁也不敢再大吵大闹了。

经过详细的询问,朱由检和孙承宗才算弄明白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来自从勤王兵抵达山海关,边军和客军之间就矛盾不断。客军笑话边军是屡战屡败,边军则认为换了客军,还不如自己,因而也是反唇相讥,互不相让。

尤其是当粮草吃紧时,两方的将领都想为自己营中的士卒多争取一点儿。而边军毕竟久在辽东,与山海关粮库的人不是沾亲带故,就是混得极熟,自然就利用这层关系,偷着多领了些粮草。

而这个小伎俩被客军发现之后,立时引发轩然大波。客军士卒想着自己远道而来,帮这群败兵擦屁股,费这么半天劲,居然还得饿着肚子!而这些边军可倒好,不但无任何感激之情,反而耍奸使滑,变着法地损害客军的利益!

而客军和边军矛盾最激烈,对立情绪最严重的,就要数满桂和祖大寿这两军了。

满桂手下的很多士卒都是蒙古人,自然保留着一些蒙古人的生活习惯,比如一日三餐必须喝羊奶,吃牛肉。是以每次领粮,其他士卒领的都只是米,满桂这一营却总是领肉领奶,这自然让边军羡慕得要死,时间一长,不由得暗生嫉恨。

更要命的是,蒙古人崇信藏传佛教,又信奉草原上独有的萨满教,将“长生天”奉为至高无上的神。而他们这套理论,以汉人为主的边军自是嗤之以鼻。这种因信仰不同而产生的冲突,终于在今天引发一场大乱。

今晨在粮库领粮之后,满桂的一名中军官哈斯巴根便听背后有人嘀嘀咕咕。扭头一看,见几名边军军官正对自己挤眉弄眼,不时地讥笑出声,料也不是什么好话。

哈斯巴根和满桂一样性如烈火,当即怒吼一声道:“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在那里嘀咕什么!”

这几名军官均是祖大寿的手下,为首者是百户张楚明。他见哈斯巴根发难,当即反唇相讥道:“我们说什么,干你什么事!你们蒙古人不是最喜欢‘长生天’么?你还是赶紧升天吧!”

“你混蛋!”哈斯巴根听张楚明故意曲解“长生天”的含义,顿时勃然大怒,抢前一步,一个“背口袋”,就将张楚明撂倒在地。

张楚明的手下见长官被殴,哪肯善罢甘休,一齐凑上来揍哈斯巴根。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哈斯巴根虽身高臂长,最擅搏击,但吃亏在人少,不一会儿便被揍得鼻青脸肿。

此时,那张楚明也爬了起来,一边用脚猛踢哈斯巴根,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班不开化的畜牲,也敢来山海关撒野?赶紧给我滚出关外去,要不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这些蒙古人虽然归附大明,骨子里仍流淌着草原民族悍勇的血液,最忌讳的就是汉人从文化的角度蔑视自己,将自己视为野蛮人。这下哈斯巴根终于被彻底激怒,突然狂吼一声,搂住张楚明的腰,不顾一切地来了个“过桥摔”。

张楚明猝不及防,被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正着。由于恰好是脖子先着地,只听“咔嚓”一声,颈椎骨折,立时瘫痪。

见主官瘫做一团,有出气没进气,祖大寿的手下忙将他抬回营中,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祖大寿本来还为满桂数次当众讥讽自己而窝火,见自己的手下竟被打残,更是勃然大怒,抄家伙就直奔满桂的大营。

而那哈斯巴根自知闯祸,也返回营中向满桂禀报,却隐去了自己首先动手的情节,只说是被殴不过,才出手自卫。

满桂见他被打得像个猪头,正自愤怒之时,祖大寿带着一大帮人前来理论。二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几句便吵翻了天,终至兵戎相见。若不是朱由检和孙承宗来得及时,这两人真要杀个你死我活了。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孙承宗顿时犯了愁。这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大将,眼下山海关兵力减少了一半以上,又要去宁远筑城,正在用人之际。若处罚得轻了,无以严肃军纪;若处罚得重了,又怕打击军中士气。

而且他本想着让这两员悍将同赴宁远,携手抗敌,谁想两人竟整了这么一出。无论如何发落,让这两人合作,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一筹莫展之下,他转回身问朱由检:“殿下,您看该如何处置?”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架么?打伤人者固然不对,挨打的却也是蓄意挑衅,也应承担一半责任。我看这样,将那个哈根达斯重责几十军棍,免去官职,罚为小卒;那个受伤的也免职,送回家中静养,也就是了。”

“至于二位将军…”朱由检贼兮兮的眼神在满桂和祖大寿的身上瞟来瞟去,看得二人浑身不自在,心中均是忐忑不安,心想自己作为主将,这治军不严之过,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孰料朱由检说的却是:“就罚你们互相敬酒认错,然后往死里灌对方,灌趴下一个为止!”

满桂和祖大寿闻听此言,均是一愣,良久才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

孙承宗见二将言归于好,对朱由检的手腕大为叹服,当即高声喝道:“来人,将那个哈根达斯带来,接受杖责!”

“殿下、督师大人,不是哈根达斯,是哈斯巴根!”满桂认真地纠正道。

朱由检和孙承宗老脸均是一红。尤其是朱由检,心想这蒙古人的名字也实在是麻烦,竟整得跟冰激凌的名字差不多。

这货突然懊恼地想道:唉!自穿越到此,虽然贵为王爷,但是再也吃不到冰激凌啦!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进驻前屯

当夜,在朱由检的撮合下,满桂与祖大寿把酒言欢,算是将这场内讧暂时平息了下去。

但孙承宗知道,边军与客军矛盾极深,绝非喝两杯酒,说两句客气话就能完全化解的。

在与袁崇焕等人商议后,他做出决定:由满桂、赵率教所部继续镇守山海关,而祖大寿部则开至宁远,抓紧时间筑城。在朝廷的粮饷未到之前,先令其开至山海关以北不远的前屯驻扎。

这样一来,满桂与祖大寿的兵就碰不到一起,自然少了许多矛盾。

军令一下,满桂就不大高兴了。他从大同千里奔袭而来,就是想与女真人真刀真枪地见上几阵,好凭借战功继续高升。此时让他驻守山海关,等于是断绝了他立功的机会。

而祖大寿虽然本人力主去宁远筑城,从李家出来的那些将领,如何可纲、祖大乐等人,也都对此鼎力支持,可其余的边军将领就极不情愿了。如今听说让满桂留在山海关,反让自己去打头阵,无不怨声载道,怪祖大寿不为士卒着想。

而祖大寿虽然恨极了这些边军将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广宁之败时,全辽十余万军队集体崩溃。除了被敌军杀掉和投降的之外,尚有五六万人,其中原属祖大寿的部队只有几千。此时约有一半划归祖大寿统领,那些边军将领自然不服,对他的将令也是阳奉阴违。

在了解到这种情况以后,孙承宗也只得派袁崇焕至祖大寿军中做监军,防止军中生变。袁崇焕走后,孙承宗还不放心,干脆与朱由检一同打马出城,亲至前屯视察。

离开山海关之时,正赶上戚家军当日开赴城外训练车阵。戚美凤本欲取消训练,陪朱由检同行,孙承宗却笑道:“戚参将,你就放心吧!殿下有老夫护驾,还怕有什么闪失不成?”

戚美凤却面带忧色,悄悄地对朱由检道:“殿下!不知为何,末将今日总是心惊肉跳,觉得您此行可能不大顺利!要不,殿下和督师大人说说,就不要去了吧!”

见戚美凤对自己如此关心,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差点就要留下来陪她训练了。

孙承宗见这两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心中已明其故,爽朗地大笑道:“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好像有些碍事啊!殿下,要不您就别去了?”

“别别别!”朱由检赶忙追上孙承宗的马,一边同他并辔而行,一边回身对戚美凤喊道:“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望着戚美凤那怅然若失的样子,朱由检心中一阵翻腾。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感觉到戚美凤对自己暗生情愫,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自己已有了蕊儿,虽说在这个年代三妻四妾十分正常,但朱由检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每次与美女调笑过后,总有一种负罪感。离京已半月有余,他对蕊儿的思念之情也越发浓烈了。

就这样一路纠结着,不知不觉,骏马已奔出数十里,将雄伟的山海关远远抛于脑后。此时官道左边是莽莽苍山,右边是已经封冻的大海,一派壮丽的北国风光。朱由检这才渐渐舒展心情,深吸了几口凛冽而清新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孙承宗见朱由检在马上频频做深呼吸,不解其意地问道:“殿下,您觉得呼吸不畅么?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朱由检忙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太好了!真想多呼吸几口,把肺里攒的pm2.5都呼出去!”

“劈…劈什么二百五?”孙承宗诧异地问道。

朱由检脸上一红,又无法解答孙承宗的疑问,只得吱吱唔唔地道:“哦…那什么…对了,督师大人请看,是不是前屯到了?”

孙承宗抬头一看,果然见前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土城,便没心情再与朱由检说笑,在马屁股上狠抽了几鞭子。

待来到城墙跟前,朱由检才发现这座小城实在过于简陋,根本无法与山海关相提并论。首先城太小了,边长也就一百多步,根本容纳不了多少驻军。因此祖大寿的军营,倒有大部分扎在了城外。

其次是城墙全是土坯,且历经多年风吹雨淋,早已破损不堪,踹一脚都能塌下一大片来,根本就没多少防御的作用。

袁崇焕和祖大寿等人率部将接出城来,刚要请朱由检和孙承宗入城,从山海关方向突然飞奔来一骑,远远地高喊道:“六百里加急塘报!”

孙承宗吃了一惊,忙让来人呈上塘报。展开一看,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倭寇!”

朱由检一愣:这不是在辽东战场上么?怎么又冒出来倭寇了呢?接过塘报一看,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朝廷刚刚筹措了五万石粮草,自山东莱州启运,走海路直抵山海关。若换做往年,早春二月之时,渤海的海冰早已消融殆尽。可今年天气格外寒冷,山海关外仍有大片海冰封冻,船只无法直抵岸边,只得在海中等待。

可岔子就出在了这等待的几天里。有一支倭寇的船队,竟悄悄地尾随着运粮船来到这里,趁机发起了突袭!而护送运粮船的明军水师,本就为数不多,又已经多年未有实战,战斗力严重下降,跟一般的水手也差不了多少,如何能抵挡倭寇的疯狂攻击?

一战下来,大明水师全军覆没,几百名水师官兵大部被杀,战船和运粮船全被焚毁,五万石粮草被洗劫一空!而那些倭寇杀人越货之后,竟不知所踪,如同凭空消失在了海面上一般!

直到数日之后,侥幸逃脱的官军才借着海冰爬到了天津卫,上岸报信。天津卫的守将自然知道事关重大,立即以六百里加急急报山海关。

这五万石粮草,可是孙承宗的救命口粮。正是因军中缺粮严重,陆路运输过于缓慢,孙承宗才死命地催着朝廷从海路运粮。可没成想,居然让倭寇给劫了去!

此时的孙承宗,真是焦头烂额,正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

因不知倭寇的去向,孙承宗深恐山海关有失。在简单问了袁崇焕几句,知道女真人并无大的动静之后,他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立即飞马回城。

但此时天色已晚,让信王殿下跟着自己赶夜路,孙承宗也觉不妥。便让朱由检在前屯歇息一晚,明日再由士卒保护着回山海关。

送走孙承宗后,袁崇焕将朱由检让至城中的帅府,奉上酒食款待。

但这所谓的“帅府”,其实也就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大房子,连个院子都没有。没坐一会儿,朱由检便觉得四处漏风,如同置身于冰窖一般。但想想还有好多士卒连城都进不了,只能在城外扎营住宿,朱由检哪还好意思挑挑拣拣,只得将就着住下。

袁崇焕对他倒是十分殷勤,又是斟酒又是布菜,不停地忙前忙后。

朱由检心想袁崇焕身为监军,此时就是最大的官员了,怎好让他伺候自己,便说道:“袁大人,你军中事务必定不少,就不用管本王了。”

袁崇焕却微微一笑道:“殿下,军中细务,自有相应人员负责处理。谁若是办不好,下官只追究他的责任即可。下官身为监军,只拣那些最重要的办!要不然,像诸葛武侯一样,连杖责普通士卒二十军棍,都要亲自监刑,那岂不累死了!”

朱由检本来对袁崇焕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为了获得孙承宗的重用,不惜建言排挤王在晋,实在是有点龌龊。但此时听他这话说得在理,也不得不频频点头。

袁崇焕见朱由检赞同自己,大为兴奋,直言不讳地说道:“殿下,前日您处置军中斗殴事件,虽也将事态平息,下官以为尚不够妥当。”

“哦?”朱由检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因为贵为王爷,几乎没人敢反驳自己。此时见这袁崇焕说话无所顾忌,不似其他人整日阿谀奉承,倒有点喜欢他这种直率的性格,便微笑着问道:“以袁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袁崇焕也是微笑着,却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杀!”

“杀?杀谁?”朱由检不觉心头一颤。

“应该将双方首先挑唆闹事的将官全都杀了!”袁崇焕循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为帅者,治军必严,不严不足以驭下,不严不足以立威!督师大人还是有些心慈面软了!”

“只是军中打架,就要杀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朱由检对袁崇焕的观点有些不以为然。

袁崇焕闻言正色道:“殿下,正是要小题大做!惟有如此,士卒才会明白,哪怕是一丁点的微小错误,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样一来,就无人敢不遵从将令了。”

朱由检哑口无言,心想袁崇焕这一套,倒是像极了自己原来那个时代的某些老板。

那些老板在管理企业之时,基本上都不拿人当人看,对员工呼来喝去,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员工只要犯一点小错误,动辄就是罚款,甚至被炒鱿鱼。

而这些老板还自诩自己的企业文化如何先进,执行力如何强,全然不顾员工送给自己的“黑心”二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擅杀激变

吃罢晚饭后,袁崇焕说还要审核军中账目,先行告辞。

朱由检枯坐房中,觉得十分无聊。想在京师之时,娇妻美婢环侍左右,那是何等惬意;就算在山海关,也有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俄罗斯美女叶卡捷琳娜时时陪伴。

可如今在土城之中孤零零一个人,那无边的寂寞和相思之情,立时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又想到自己才来了一天尚且如此,那些长年累月镇守边关的士卒,又是何等凄苦!

正惆怅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

在经历了多日的军旅生活之后,朱由检的神经已变得十分敏感,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赶忙走出房门,却见士兵们都乱纷纷地从营房内奔出,往不远处的一处土台赶去。

朱由检诧异地问一旁的小校:“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都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去?”

小校答道:“殿下,点兵鼓响了,这是主将要点卯呢!按军规,一卯不到,杖责二十;二卯不到,杖责四十;三卯不到,斩首示众。所以大家都往土台那里赶,那里是聚将点兵之处。”

朱由检觉得新鲜,便不顾小校的劝阻,也混杂在人群中往前挤去。而此时大伙儿都只顾着往前冲,天色又暗,倒也无人注意他。

到得台下,见此处已聚集了数千名士卒,将本不宽敞的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台上却不见祖大寿等将官,只有袁崇焕一人居中而坐,显得无比威严。他的身旁,有十几名孙承宗的中军,作为他的亲兵,手捧鬼头大刀,直眉立目,将土台的各个方向严密地把守住。

见全城军卒皆已来到,袁崇焕站起身来,威严地高呼一声:“肃静!”

全场立时安静下来。众人见他面沉似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袁崇焕见状,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命令:“把罪将佟养浩押上来!”

几名中军立即从台后推推搡搡押上一人。众人见此人虽然被摘去了头盔,但仍然身着大将的甲胄,正是参将佟养浩,不由得全场大哗!

朱由检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佟养浩乃是正三品参将,虽然现在暂受祖大寿节制,但在官品上与祖大寿是平级,据说也一向不大服管。

而袁崇焕刚刚升官,也不过是从四品宁前道,从品秩上来说比参将要低得多,如何竟能将比他官大的佟养浩拿下?

其实他不知道,明代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向来是以文制武,主帅必是文官。其下所属各部的主将虽是武官,但也要派文官监军。这监军虽在名义上并无指挥权,实则却可节制武将。

比如在驻扎前屯的军中,祖大寿虽为主将,但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监军袁崇焕。他要拿祖大寿下属的将领,就更不在话下了。

可袁崇焕毕竟才来军中不久,有些士卒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故而也没什么威信。而台下的很多士卒都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将被拿,无不骇异,不由得喧闹起来。

袁崇焕冷笑一声道:“佟养浩,你自己告诉大家,本官为何要拿你?”

佟养浩此时早无平时的威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人,末将…虚报了几个空额,多支了些粮饷。末将已经知罪了,情愿将多支粮饷悉数退回,求大人开恩!”

“几个空额?”袁崇焕上前一步,对佟养浩狞笑道,“你领粮饷时,报全营将士合计六千五百十三人。可本官这几日细细观察,你这一营士卒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三千人!你冒支粮饷一倍有余,实乃胆大包天!依军规,营私舞弊者,罪当斩首!”

佟养浩先前被逮,还以为袁崇焕只不过是想在军中立威,而自己恰巧是那个倒霉蛋,少不得要被杖责一顿,甚至是降职,只好自认晦气。

可是看现在的架势,袁崇焕竟是要拿自己开刀!这下佟养浩可不干了,蹭地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高声嚷道:“袁大人,不错,末将是吃空额了。但遍观天下武将,不吃空额的有几个?末将吃这点子空额,还不是为了让士卒们能每日吃上三顿饱饭?若朝廷能按时足额发放粮饷,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佟养浩这一嚷嚷,台下还有不少他营中的部将和士卒,也都跟着闹了起来,乱纷纷地喊道:

“佟将军说得对!”

“佟将军无罪!”

“快放了佟将军!”

袁崇焕见台下喧闹,突然暴喝一声:“谁敢再喧哗吵闹,扰乱军营,立即就地正法!”

别看他身材不高,又是个文官,这一嗓子却是震慑全场,将朱由检的耳鼓膜都震得隐隐作痛。

在袁崇焕的一声怒吼之下,广场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袁崇焕转身来到佟养浩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就算你冒领粮饷罪不至死,但你与建奴私通书信,意欲谋反,这又该怎么说?”

佟养浩闻听此言,顿时面如死灰,一下子矮了半截,嗫嚅着道:“大人,你不要误会,末将有下情回禀!末将有个本家兄弟名叫佟养真,早前也是我军将领。前年抚顺失守之时,他…他投降了建奴。但我们佟家早已将他从家谱中除名,断绝了关系!”

“真的断绝了?”袁崇焕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对着全场的士卒朗声道,“这封信就是叛徒佟养真亲笔所书,收信人就是他的本家兄弟佟养浩佟将军。在这封信里,佟养真大夸特夸贼酋奴尔哈赤对他是如何如何的好,还劝佟养浩也背叛朝廷,他愿做引荐人,保证佟将军到了那边,有享不尽的荣华,喝不完的美酒,睡不完的女人!”

广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你…你骗人!”佟养浩此时也急眼了,大声争辩道,“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你又是从何处得来?这必是有人伪造,蓄意陷害于我!”

“佟养浩!”袁崇焕厉吼一声,“你营私舞弊、私通敌国,事实俱在,还敢狡辩!来呀,将佟养浩给本官斩首,以正国法军威!”

“你敢!”

佟养浩见袁崇焕真的要杀自己,当然不肯引颈受戮。他虽然被缚,仍是力大无穷,身子一抖,便将身旁的两名小校撞得东倒西歪。

袁崇焕瞋目大怒道:“还不给本官将此凶徒拿下!”

土台上的二十多名中军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重又将佟养浩按倒。

佟养浩的头被死死地压住,脸贴在地面上,知道已经命在旦夕,拼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乃正三品参将,堂堂朝廷命官!就算要杀,也要报与朝廷,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再请下圣旨才行!没有圣旨,若督师大人请出尚方宝剑,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一无圣旨,二无尚方剑,就连此处的主将祖大寿祖将军都不在,你一个小小的四品道员,凭什么杀我!”

台下那些佟养浩营中的士兵,此时也鼓噪起来,乱纷纷地嚷道:“对!不能擅杀大将!”

而台上那些制住佟养浩的中军,也知道军中杀人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像袁崇焕这样说杀就杀,肯定是行不通的,一时间也犹豫起来。

朱由检见局势僵持不下,小城内已是人声鼎沸,一片大乱,暗道不好!心想这袁崇焕也太不会办事了,明明是抓贪污犯和汉奸的好事,结果证据又不怎么充分,还没控制住佟养浩的部下,简直弄得一团糟!如今说杀又杀不了,看你如何收场!

袁崇焕却不慌不忙地分开众人,从旁边的士卒手中夺过一把钢刀,对地上的佟养浩微微一笑道:“你道本官是一介书生,杀不得你么?告诉你,本官虽是个书生,却偏要做个将首!”

说着,袁崇焕抡刀便剁。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佟养浩已人头落地!

土台周围的数千士卒,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谁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矮小文官,竟然亲自动手杀人,将三品参将佟养浩给斩了!

突然,从士卒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高喊:“杀了这狗官!”

这一喊不要紧,广场上顿时一片大乱。佟养浩手下的部卒见主将被擅杀,全都丧失了理智,纷纷抽出兵刃,一窝蜂地向台上涌来!

袁崇焕原以为斩了佟养浩,就能稳定局势,哪料到激起兵变,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忙命中军拼死守住土台,又向其他士卒大呼:“佟养浩全营造反!擒斩反贼者,重重有赏!”

台下的士卒,还有一多半不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官有令,也纷纷亮出兵器,和佟营的人混战在了一起。

而袁崇焕这一喊,也彻底断了佟营士卒的退路,索性真的造起反来。由于双方的军服样式完全相同,又是在夜里,这一开始就打乱了套,许多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得见人就砍,否则那挨刀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乱军之中的朱由检吓得屁滚尿流,刚跑出没多远,只听后面一声断喝:“那不是信王么?弟兄们,给我抓住他!咱们反出前屯,带着他去投奔女真人!”

第一百五十章 被俘受辱

前屯突起兵变,朱由检混在乱军之中,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被后面的叛军士卒一脚踢倒在地,将双手反绑了。

但袁崇焕的中军,以及城内的其他官兵,还根本不知道朱由检已被叛军所擒。此时城内杀声四起,到处是刀光剑影。由于叛军围住袁崇焕所在的土台猛攻,其他官军失去了指挥,只得各自为战,场面简直混乱不堪。

但叛军人数本来就少,平日里又骄纵惯了,根本没怎么训练过。而袁崇焕的中军此前皆是跟随孙承宗的,无不是从各营中百里挑一选出的精锐。他们凭借着土台的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叛军上来一个剁一个,顷刻之间已杀得台子周围血流成河。

时间一长,叛军猛攻的势头一堕,战局就发生了变化。叛军见攻不上土台,转而向四个城门突击,想先控制住出城的要道。

但袁崇焕解困之后,马上将乱作一团的官军组织起来,兵分四路,将通往城门的道路严密封锁。并在最前面排出数列长枪兵,防止叛军贴身近战。

叛军此时军心已乱,在狭窄的城中小巷内,又摆不开任何阵形,只是一味地往前猛冲。但冲在前面的士卒遇到长枪兵,手中的刀剑根本够不着人家,又只得纷纷往后退却。可是后面的士卒看不见前面的情况,还继续往前拥挤。一时间人仰马翻,自相践踏,伤亡不计其数。

袁崇焕见此情景,命令四队人马向前推进,将叛军往城中心挤压。不过半个多钟头,叛军已经被斩杀大半,余者也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全歼于城中。

认出朱由检并将他抓住的,正是佟养浩之子佟图远。佟养浩既死,叛军已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为主将。此时佟图远见战局不利,再不冲出城去,就要被包饺子了,当即高喊一声:“上马!随我从西门突围!”

原来各营的战马,全都在城中心的马厩中圈着。这一来倒便宜了这些叛军,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扬鞭奋蹄,不顾一切地跟着佟图远向西城门冲来。朱由检也被扶上了一匹马,与一名叛军士卒背靠背绑在一起,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而其他官军虽然刚才占尽上风,可一旦叛军上了马,他们就阻拦不住了。那排在前列的长枪兵,对付手持短兵器的叛军步兵,倒还绰绰有余;但此时骑兵一个冲锋,他们的枪尖还未触及战马之时,对方的坐骑已经腾空而起,越过枪林,直接砸入阵中,一下子就将防守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

而紧随其后的骑兵队伍呼啸而过,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官军挨着即死,碰着即亡,哪还敢螳臂挡车?

就这样,叛军像一支锋利的长矛,一下子刺破包围圈,一鼓作气冲出城门,向城外的群山中败逃而去。

袁崇焕率领他的中军,跟在后面紧紧追赶。见叛军大部分已经出城,正剩下一小队还落在后面,急得大声呼道:“放箭,快放箭!”

可是有人眼尖,指着前方颤声叫道:“不能放箭!那马背上绑着的,不是信王殿下么?”

袁崇焕定睛一看,见果然是朱由检,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仰面朝天栽倒于地。

趁着官军这一乱,那最后一小队叛军也闯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祖大寿等将领匆匆率大军赶回城中,叛军已去得远了。

原来大军进驻前屯之后,祖大寿急于赶赴宁远,就率领一小队骑兵先去探路,并吩咐各营将领在前屯附近驻扎,保护信王朱由检和监军袁崇焕,不可轻举妄动。

有部将觉得祖大寿身为主将,应稳居城中,让其他将领去。可祖大寿自恃武功高强,马快枪疾,执意不听,定要自己去才放心。

因此城中大乱之时,各营都在数里之外。等听到厮杀声,纷纷率兵赶来之时,叛军已打马出城,绝尘而去了。

等祖大寿得到急报,心急火燎地赶回城中时,袁崇焕也醒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西方,半晌才蹦出两个字:“完了!”

祖大寿问清始末缘由,也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失陷藩王,这可是比战败失地更严重的罪过!况且朱由检还不是一般的藩王,那可是代天子出征!若真被叛军送到奴尔哈赤手中,不啻是又一个土木堡之变!

但祖大寿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毕竟比袁崇焕沉稳一些。他急急地对袁崇焕道:“大人,叛军刚走没多久,又是向西遁去,谅也跑不了太远。末将这就率兵去追,一定要将信王给抢回来!”

袁崇焕这时也稍稍恢复了神智,连声道:“追追追,快去追!!!”

与此同时,朱由检正被叛军裹挟着,向前屯西方的群山中疾驰,没多久就撞进了层峦起伏的松岭山脉中。

这松岭山脉是大兴安岭的余脉,呈东北、西南走向,宽约百里,将狭长的辽西走廊与辽阔的蒙古草原分隔开来。山中遍布落叶松、樟子松,故此得名。此时,那满山松木的黑色枝干上,压满了厚厚的积雪,别有一番北国风情。

可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欣赏美景,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身后的前屯逐渐远去,直至被大山挡住,再也望不见。

这时候他倒与袁崇焕心灵相通,也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佟图远纵马狂奔一阵,见暂时没有追兵追来,便喝止全军,聚拢残兵,清点人数。

这一清点,发现全营三千人马,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明军自开国以来便实行军户制,当兵的就世代当兵。而军户之间,也往往互相通婚。因此这一营士卒,倒有一多半姓佟,其余不姓佟的,也多与佟家沾亲带故。

这一场混战下来,主将佟养浩被斩,全营的士卒折损了超过三分之二。而且一旦叛变,那后方的家属也肯定遭殃了,因此人人痛哭失声。

佟图远也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吼一声道:“都别哭了,听我说!各位父老乡亲,实不相瞒,那封信是真的!先父确实打算弃暗投明,率领大伙儿投奔女真人!只可惜被袁崇焕这个狗官发觉,害了先父的性命!”

众人一片哗然之际,佟图远继续大声说道:“各位不要乱!你们说,咱们当明军有什么好!吃不着喝不着,打一仗输一仗,谁也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脑袋!而人家女真人已经建立大金国,奉努尔哈赤为天命汗,咱们如今去投奔,那就是开国功臣!现在咱们少了什么,到时候全都可以加倍地抢回来!”

这些叛军已经没有退路,其中又有不少佟养浩的亲属,本来就一直撺掇着佟养浩,让他学佟养真叛明。此时被佟图远一鼓动,他们纷纷擦干泪水狂呼道:“我们都听佟将军的!投奔大金国去!”

佟图远见众人听从号令,大喜道:“眼下,我们就有一件宝贝,正好作为我们觐见大汗的礼物!”

说着,他一把将捆得结结实实的朱由检扯了过来,狞笑着道:“他就是大明信王朱由检!只要把他献给大汗,我们就立下了大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呸!”朱由检此时也知道必死无疑,暴怒起来,吐了佟图远一脸口水,痛骂道:“你个狗汉奸,有本事现在就杀了你爷爷!”

佟图远大怒,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朱由检抽得眼前金灯乱冒,嘴角淌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还以为你是王爷?”佟图远抹了一把脸,恨恨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就是我们佟家的聚宝盆,我岂能让你死了?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别让他咬舌自尽了!”

一声令下,当即有小校过来,将一团脏兮兮的破布塞进朱由检嘴里,又从外面用麻绳捆了几道。朱由检气愤至极,把眼珠子都快瞪出眶外,却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佟图远见朱由检仍然拼命挣扎,极不老实,猛地一拳击向他的小腹。

朱由检只觉腹中巨痛,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佟图远趁机从后面猛踹他的腿弯,将朱由检踹得跪倒在地,哈哈大笑道:“过去你是王爷,我见了你总得跪下。现在可好,咱俩反过来了!”

朱由检刚挣扎着想往起站,佟图远一脚踩上他的脑袋,重如千钧,压得他实在起不来,终于颓然倒地,屈辱的泪水绝闸而出!

而佟图远还不肯罢手,用手一抻朱由检的耳朵,将他生生地提了起来,对叛军大笑道:“看见没有,王爷哭了,这个脓包!”

这些叛军此时已经豁了出去,将最后一丝人性也丢到了九霄云外。见此情景,无不抚掌狂笑。

在笑声中,佟图远贴近朱由检的耳边,不怀好意地悄声道:“我的小王爷,你现在就哭啦?告诉你,到了女真人手里,包管你生不如死!你就留着眼泪,到那时候再慢慢哭吧!”

此时,一个小校来报:“将军,前面有一个小山村!”

佟图远这才松了手,恶狠狠地道:“弟兄们!在山海关这么多天,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都憋坏了吧!咱们现在就冲进村去,好好打打牙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情的屠杀

中华民族在悠久的历史中,曾屡遭外族入侵。与入侵如影随形的,自然就是那些残酷的杀戮与滔天的恶行。

而犯下这些罪行的不仅仅是那些异族,还包括一种更为可耻的人:汉奸。

这些人一旦丢掉了良心与廉耻,就已经在潜意识里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而是降格为低等的兽类。为了让自己卑贱的生命延续下去,他们转而向自己的同胞亮出屠刀。而且作起恶来,往往比那些外族入侵者更为卖力。

而此时的佟图远,和他手下的八百名叛军,就是这样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他们纵马疾行,不多时便将小山村团团包围。

那小村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平时皆以打猎为生,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七十人。因大雪封山,便躲在家中“猫冬”,哪料想会突遭这塌天大祸!

佟图远一马当先闯入村中,指使手下挨家挨户搜人,先将所有的村民从被窝中强拖出来,驱赶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中。

那村中的猎户虽也有些打猎用的钢叉、鸟铳,但又如何敢与穿着官军服装的数百叛军对抗?因此无不束手就擒,在凌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佟图远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下巴微微一扬道:“男人、老的、小孩统统杀了,女人嘛…弟兄们看着办!”

直到这时,村民们才知道这些“官军”的目的。那些老幼和孩子们顿时绝望地哭喊起来,而男人们则发出最后的怒吼,想做困兽之斗。

但是他们手无寸铁,又众寡悬殊,如何能是叛军的对手?不过顷刻之间,几十名叛军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将这些村民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只有不到二十名妇女没有被杀,但等待她们的,是更为残酷的摧残!野兽一般的叛军将她们架起来,不由分说地抬到房中,轮流施虐。由于“僧多粥少”,门外还排起了长队,甚至有些性急的叛军,竟一起闯了进去,几人同施兽行!

听着村子上空那些妇女凄厉的惨叫声,朱由检死死地瞪着佟图远,恨不得将他一口咬碎!可是他手脚被缚,连嘴都被堵上,连动一动都不可能,只能任仇恨的泪水肆意流淌!

佟图远却哈哈大笑道:“信王千岁,省省力气吧!你知道女真人抓到了像你这样身份尊贵的敌人,一般要怎么处置么?他们会把你的脑袋剁下来,再削掉天灵盖,用剩下的部分做个夜壶!哈哈哈哈,到时候,你连这些女人都不如!”

朱由检听得汗毛根都竖起来了,心想这还真有可能。如果落到那种田地,还不如想办法早点死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校来报:“佟将军,我们已经与金国的接应人马取得了联系,他们就在北面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等着,让咱们赶紧过去汇合,说是大部队随后就到!”

佟图远喜形于色道:“好!让弟兄们抓紧时间开伙吃饭,吃完饭,立即开拔!你们几个看好他,本将军先去快活一会儿!”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闯入一间屋子。而剩下的那几名叛军,见别人要么去风流快活,要么闯入村民家中大肆抢掠,要么去杀**扑狗,生火做饭,谁肯在这傻乎乎地看着?当即一使眼色,也加入了施虐的队伍,倒把朱由检晾在了这里。

朱由检见无人看管自己,第一反应当然是想要逃走。可是拼命尝试了几次以后,他发现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无法挣脱,只得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此时他看见身旁那颗枯死的大树,心中一横,暗想反正到了女真人手里也是个死,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免受*之辱!

想到这里,他费力地挪动着被绑住的双脚,勉强转过身来,将脑袋对准大树,一头就撞了过去。

但是人家撞柱而死,那是需要助跑的。又或者撞墙角、撞桌子角,那是撞些尖锐之物。可朱由检没有经验,还以为跟头球攻门差不多,故而用脑门去撞圆形的树干。

人的脑门乃是全身骨骼中最硬之处,哪那么容易撞坏?朱由检一头撞上大树,只是觉得脑中一荡,向后仰倒,头上起了个大包,擦破点皮,却并无大碍。可是这下连撞带摔,疼得他七荤八素,再加上手脚被绑,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躺在混着村民鲜血的雪地中,朱由检无助地仰望着即将发白的夜空,心中暗骂:“贼老天!你真他娘的瞎了眼!”

在这一刹那,蕊儿、张皇后、四姐妹、包玉怜、董小宛、陈圆圆、戚美凤、叶卡捷琳娜等人的面庞,如同过电影一般,从朱由检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绝望地想:看来这次穿越之旅,自己完全就是个匆匆过客,啥也没干,故事就要结束了!

正在此时,忽听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朱由检拧头看时,只见几十名明军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打马如飞,正向这个小村子冲来!

佟图远作为主将之子,久在军中,倒也很有经验,已经在村子的前后左右,布置了十几个哨探。可是这些骑兵来得太快,此时又是天色将亮不亮、精神最易懈怠之时,待这些哨探发现有人马冲来,再想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为首的一员将官,头戴金盔,身披重甲,将手中那口沉重的大刀高高举起,借着座下骏马的冲力,一记“力劈华山”,冲着最前面的哨探就劈了下来。

只听“咔嚓”一声,那哨探竟然连人带马,被这一刀劈为了左右两半,让此将从中间穿了过去!

其余叛军哨探简直都吓傻了,过了片刻,才纷纷如梦如醒般地大喊道:“敌军来劫营了!”

而此时,那几十名骑兵已经鱼贯跟进,如利箭一般射进了村庄!

叛军闻变,如同惊弓之鸟,纷纷从房中蹿了出来。可他们根本想不到对方来袭的速度这么快,大多数连兵器都还没来得及拿。

那些明军骑兵哪肯手下留情,当即展开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刚才这些叛军还对着手无寸铁的村民大肆施虐,可此时又成了对方施虐的对象,一时间被杀得血肉横飞,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不过他们毕竟人数太少,才只有几十人。而叛军好歹有将近千人,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斩杀了百十来人,但其他人也借着机会,寻出了自己的兵器,有的甚至上了马,准备将这些明军包围。

而此时那佟图远也光着膀子从房中冲了出来,连盔甲也顾不得穿,便飞身上马,举刀大吼一声道:“弟兄们,不要乱!他们没多少人,给我杀光他们!”

说着他便催动坐骑,杀入战团。那些叛军见主将如此悍勇,也都暂时忘了胆怯,玩命地嘶吼着冲了上去,想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将这几十骑明军剁为肉酱。

这几十骑明军见被包围,却丝毫不乱,在那员金盔武将的带领下,忽分忽合,不与叛军的骑兵主力交锋,却专捡那些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家伙下手。

而叛军的骑兵,坐骑都是从前屯的马厩中临时抢来的,本来骑着就有些别扭。而对方又骑术精湛,配合默契,在战场上异常灵活,别说厮杀,根本连人家的马尾巴都摸不着。

不过片刻之功,叛军又被放倒一二百人,而那队明军骑兵竟然一个受伤落马的也没有!佟图远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对方绝对不是普通的明军!

但是他素有勇名,眼见折损了这么多人马,也气得胸闷欲裂,便抡起大刀,不顾一切地冲着那领头的金盔武将扑了过去。

那员武将见已杀了不少叛军,战场的兵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实质的变化,便也不再躲闪,而是端着大刀迎了上来。

二马错镫之际,佟图远使尽平生之力,抢先抡刀向敌将砍去,暗忖凭自己这一把力气,明军中没几个人听禁受得住。只要对方敢用刀来封,非把他的兵器震飞不可。

孰料那员武将见大刀劈来,既不躲闪,也不封格,而是同样一刀,也奔佟图远劈了过去!

佟图远心中大惊,暗道这不是两败俱伤的玩命打法么!可是刀已劈出,再想收刀已来不及,只得狠下一条心,继续向下劈去,希望自己这一刀先劈中对方,令对方的劲力用偏,或可死中得活。

可令他万料不到的是,明明对方的一刀比自己晚出,却偏偏是后发先至!眼见头顶寒光一闪,佟图远万般无奈,只得将头一偏。虽然避免了脑袋被劈为两半的命运,可肩头却躲不过去了,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臂连同肩膀,已经同身子分了家!

而几乎与此同时,佟图远的大刀也已劈至那员武将的面门。那人却突然诡异地一笑,然后猛地一低头,用那顶金盔硬接了这一刀!

只听“当”的一声,大刀狠狠地砸在了头盔上。佟图远只觉右臂巨震,再也把持不住,大刀随即脱手,远远地飞了出去。

二马飞驰而过,佟图远左半身血喷如注,而那员武将却安然无恙,还故意气人似的将大刀交在左手,伸出右手在头盔上掸了掸,又是冲佟图远诡异地一笑!

“你…你是什么人?!”佟图远勉强支撑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那人却仰天长笑道:“鼠辈!没听说过铁头吴三桂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追击叛军

吴三桂一刀劈掉佟国远的左臂,也彻底击垮了叛军的士气。

佟图远强忍着巨痛落荒而逃,其余叛军士兵也无心恋战,乱哄哄地跟着他向北败去。

吴三桂倒也不再追赶,纵马来到朱由检跟前,吩咐士卒给他掏出了口中的破布,冷冷地问道:“喂,知不知道信王殿下现在何处?”

朱由检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本欲好好谢谢眼前这位救命恩人。可刚才听他自报姓名“吴三桂”,顿时意识到,这不就是那个若干年后的超级大汉奸么?因此当即沉下脸来,没好气地道:“瞎了你的狗眼啦?我不就是信王朱由检?”

“哈哈哈哈!”吴三桂突然仰天长笑,周围的明军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朱由检被笑得浑身发毛,大声叫道:“你们笑什么!”

吴三桂倏地止住笑,厉声喝道:“你个穷要饭花子,竟敢冒充信王殿下!”

朱由检诧异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明黄色长袍已经被扯得一条一条的,想是之前在丛林中狂奔之时,被茂密的松树枝挂烂了。后来他在满是鲜血的雪地中滚过,又头撞大树,碰得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朱由检立时大窘,想找出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一则他双手双脚仍然被绑着,想动也动不了;二则他身上也没带着印玺之类的东西,还真的无法证明自己就是信王。他只得高声叫道:“我真的就是朱由检!不信的话,把我带回前屯,一问便知!”

吴三桂却冷笑一声道:“你这大胆狂徒,还在狡辩,耽误本将军的时间!来人,将这厮斩了,然后继续追击叛军!”

旁边一名士卒应了一声,立刻就举起了明晃晃的大刀,一刀便向朱由检的脖子削来。

朱由检只得把眼一闭,心想吴三桂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比正常的历史还提前要了哥的命了!哥就是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个大汉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射来一支冷箭,疾如流星,快似闪电,正中那把高高举起的大刀。

只听“铮”的一声,这把精钢打造而成的大刀,竟被这利箭生生地断为两截!那士卒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刀身传来,虎口巨痛,再也把持不住,将断刀脱手,掉落在朱由检身前。

吴三桂大吃一惊,急转回身时,一骑快马由远及近,已经如同旋风般地冲了过来,马上之人边跑边高声喝道:“住手!谁敢伤害信王!”

吴三桂定睛一瞧,不禁失声叫道:“舅父!”

来者也不答话,疾奔过来滚鞍落马,先解开朱由检身上的绑绳,再大礼参拜道:“末将祖大寿救驾来迟,求殿下恕罪!”

朱由检心中这才恍然,原来祖大寿是吴三桂的舅舅。看来这辽东诸将不但多出于李家,而且还有裙带关系,怪不得一荣俱荣。长此以往,这边军都快成了李家的私人武装了!

虽然心中略有不爽,但毕竟人家救了自己,朱由检也不好太过责难。因此只得双手将祖大寿搀起道:“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何罪之有!”

这时,那位“铁头”吴三桂也傻了眼,赶紧下马跪于祖大寿身后,浑身抖成一团,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全无刚才的凛凛威风。

祖大寿这才想起这个外甥,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又作势欲打道:“不成材的东西!我叫你来救驾,你怎么也不问问清楚,险些误伤殿下?”

吴三桂吓得体如筛糠,躲也不敢躲,只是连连磕头道:“殿下饶命,舅父饶命!小将实不认识殿下,故此才发生误会!”

祖大寿又连着抽了吴三桂几个耳光,将他的脸都抽肿了,这才转身对朱由检讨好地道:“殿下,这是小甥吴三桂,他是守备吴襄之子,现在军中任把总,也算得上是一员骁将。此次他刚从祖籍奉旨夺情赶回,正巧碰上前屯兵变,连城也未入,便追击叛军至此。因未曾见过殿下,故有此唐突之举…”

朱由检听着祖大寿的介绍,心想他这是句句在为吴三桂开脱。这也难怪,祖大寿既是吴三桂的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指望着他杀吴三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转念一想,这吴三桂倒确实是来救自己的,只不过行事过于鲁莽而已。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叛军就算不杀自己,也必会马上开拔,将自己送给女真人,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且在历史上吴三桂虽然是遗臭万年,可在这个时空,这些事毕竟还没有发生。因为尚未发生的事而迁怒于他,既不大合理,说出来也无人相信。若一味坚持要责罚吴三桂,自己反倒会背上个恩将仇报的名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朱由检终于面色由阴转晴道:“既然是误会,本王又没什么事,祖将军也不必责罚吴将军了。眼下叛军还未逃远,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追击!”

祖大寿忙赔笑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前屯休息,末将等去追也就是了。”

“不行!”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本王必须亲自去追!我非得亲手杀了那个佟图远,为那些惨死的乡亲们报仇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地在村子中巡视了一番。那些惨遭凌虐的妇女,大多已被蹂躏至死,只有几个尚未断气,也是目光呆滞,奄奄一息。见此情景,朱由检更是怒气冲天,痛苦地长啸一声,却无法驱散满腔愤懑!

祖大寿和吴三桂还想劝解,朱由检却瞪着血红的眼睛咆哮道:“谁他妈也别拦我!谁拦我就杀了谁!”

祖大寿和吴三桂面面相觑,心想两国交兵,杀人盈野,死几十个村民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若因此把信王给折了进去,那可就没法交待了,因此仍是踌躇不决,便找借口劝道:“可是殿下,咱们现在只有几十人,那叛军却有几百人,还不知前方是否有鞑子接应…”

几人正说话间,又有数百明军骑兵赶至山村,为首者是守备何可纲。

原来祖大寿率兵赶回前屯,得知朱由检被叛军劫走,便心急火燎地往西追去,把部下远远抛在了后面。

走出不远,正好遇见归营的吴三桂,这才发现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便让吴三桂先率部下追击,自己留下来等大部队。可他生性急躁,等了片刻又等不下去了,仍是单骑追来。是以吴三桂、祖大寿、何可纲接踵而至。

朱由检见又来了人马,精神大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刚才吴将军几十骑尚且敢与叛军的近千人对战,现在咱们已经比叛军人马多了,还有什么不敢追的?别废话了,立刻随本王追!”

说着他便抢过一匹战马,翻身骑上,一马当先追了下去。

祖大寿等人也只得招呼士卒一起跟着追,同时派人给前屯的袁崇焕送信,心中却不住地叫苦。暗道刚才是为了解救信王,哪怕一人一骑,也得硬着头皮上。而且当时叛军防守松懈,我暗敌明,故此才能一击得手。

现在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把信王救了出来,本来这次的任务已算圆满完成,何必多次一举去追击叛军?而且再往前走,就快要进入女真人的势力范围。敌情不明,孤军深入,万一要是落入鞑子的包围圈,那可就**飞蛋打,彻底玩完了。

但朱由检却不管这些,只是咬紧牙关,强忍泪水,拼命地打马飞奔!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只知道那些叛军做出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就必须得到严厉的惩罚,让他们再多活一刻都不行!

这数百骑明军又向北狂奔了数十里,终于渐渐赶上了叛军。

此时那些叛军已是强弩之末,个个疲惫不堪。尤其是主将佟图远,被吴三桂砍掉了左臂,虽然用布临时包扎了一下,毕竟失血过多,早已支撑不住。

听后方马蹄声大作,追兵渐近,佟图远自知难以走脱,索性勒马大叫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此时的叛军已如丧家之犬,哪还有心作战?是以只有十数骑对他死心塌地的佟家亲兵留了下来,余者仍是向前狂奔。

佟图远见无人听命,心中大悔,再想拨马逃跑,可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朱由检已经飞马冲了过来,边冲边嘶哑着嗓子狂吼道:“佟图远!你个狗汉奸,纳命来!”

佟图远见来者竟是朱由检,登时大喜,心想这信王脑子肯定是进水了,居然还主动送上门来!虽然自己少了条胳膊,但只要杀了朱由检,这笔买卖还是赚大了!

想到此处,他抽出身上的佩剑,双腿一夹马肚子,狞笑一声,冲着朱由检的坐骑就迎了上去。

眼见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佟图远将长剑高高举起,正要挥臂砍下,却觉得脑门一热,紧接着耳中听到“砰”的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陷入重围

佟图远万料不到,看似弱不禁风、两手空空的朱由检,还未等两马错镫,竟抢先向自己开了一枪。

其实明军的骑兵中,也曾普遍使用一种三眼铳。但这种火铳与鸟铳一样,一是射程较近,还不及弓箭;二是击发太慢,同样需要先将火药填好,再用石头等硬物猛砸火帽,引爆火药,将弹丸击发出去。

这样一来,射手就必须占用双手,一手端三眼铳,另一手砸火帽。不但使用起来极为不便,而且一砸之下,更加难以瞄准,所以命中率也实在低得可怜。

明军刚开始装备这种三眼铳时,因为击发时能发出巨大的声响,且硝烟弥漫,看似威力惊人,倒也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敌军。

但时间久了,敌军皆知道这玩意中看不中用,就连明军自己也嫌用着麻烦,大多弃置不用。

而朱由检手中的这支燧发手枪,原理与三眼铳大同小异,只多了一个改动,即用扳机取代石头。

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改动,燧发手枪却有了三眼铳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单手击发,而且可以瞄得更准。

而佟图远自然不了解这种自西方传来的新式武器。若在平时,敌人想用火铳袭击自己,必然会双手持铳,端坐于马上,提前做出射击的架势,他就会有所察觉。

可这次因手枪体积不大,他又早已失血过多,目光迷离,竟根本没注意到朱由检手中还拿着一把枪。

朱由检眼见佟图远冲至离自己四五步远,抬手便是一枪。追击途中他早已上好了弹药,此时突然出手,又是如此近的距离,根本都不用瞄准,直接就轰在了佟图远的脑门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佟图远的脑袋立即被打开了花,脑浆四溅,死尸从马上栽了下来。

而那些佟图远的亲兵,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想冲上去阻截朱由检,只听弓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支利箭已经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

这些叛军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倒五六个,其余的人不敢再战,也顾不上抢他们的主子的死尸了,纷纷拨马落荒而逃。

朱由检一枪打死佟图远,直到此时才觉得有点后怕。虽然他以前也曾开枪杀人,但这一次却是最为凶险。不由得暗想万一刚才那一枪没有打中,或者没有击发成功,此时横尸马下的,可就是自己了。

而且幸亏后续部队的箭雨来得及时,否则,就算杀了佟图远,自己仍会陷于叛军阵中。燧发手枪又不能连发,到时候现上子弹可就来不及了,自己非得当场挂掉不可。

正在朱由检为自己冒失的行为后怕之时,祖大寿、吴三桂、何可纲率领着大队骑兵也跟了上来。见他没有受伤,祖大寿就差没念佛祖保佑了,当即命令士卒四下散开,将朱由检牢牢地护在当中,打死也不让他继续追下去了。

朱由检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佟图远的死尸,顿时又怒气冲天,便跳下马来,寻了把钢刀,一刀将那已经轰得稀巴烂的脑袋砍了下来,又使劲往上跺了两脚。

祖大寿见状忙劝道:“殿下息怒,留着这首级,回去还可请功呢!”

朱由检余怒未消地道:“这么死也太便宜了他!”

诸将见朱由检满身是血,神情可怖,简直如同刚从地狱杀至人间的魔鬼,也都心中一凛,暗想这位王爷和一般的王爷可不一样,实在不好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祖大寿刚要率军往回退,忽听前方隐隐传来喊杀声。

吴三桂立于马上眺望了一会儿,失声笑道:“这些叛军怎么又回来了?嫌自己活得太长么?”

祖大寿却面色一寒道:“不好!叛军首领已亡,心胆皆丧,怎么还敢往回杀?此必是受了鞑子的驱使,不得不来!看来,鞑子的军队已经离此不远了。快,掩护殿下快走!”

可此时为时已晚。只听数声极其难听的号角从对面的山后响起,随即金鼓大震,杀声震天,无数女真人的骑兵,已从隐身的山背后和浓密的树林中转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向明军围拢!

“中埋伏了!”祖大寿虽然吃了一惊,却并不慌乱,在马上大吼着发号施令道:“吴三桂!”

“末将在!”

“敌军的包围圈,只有东北方向较为薄弱!你率领本部骑兵,保护殿下从这一路杀出,不得有误!”

“遵令!”

“何可纲!”

“末将在!”

“你率一百骑兵佯装向南突围,分散鞑子的注意力!”

“遵令!”

“其余所有人,跟随本将直取鞑子的中军,搅乱鞑子的阵势!杀敌雪耻,就在此时!”祖大寿吼完这最后一句,便抄起掌中大枪,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名骑兵,也被主将舍死忘生的精神深深感动,一边大声狂呼,一边紧紧地跟上,对着女真骑兵人数最密、旌旗招展的地方,奋勇地发起了冲锋!

而那位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将领何可纲,则率领一百名骑兵转身向南杀去,手中长枪的枪尖,反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吴三桂也不再迟疑,不由分说地将朱由检扶上了马,抡刀大喝道:“将士们!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把殿下安全送回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女真人阵中,两员武将正端坐于马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明军的动静。

右侧的那员将年约三十,身高足有一米九以上,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左眼角开始,贯穿鼻梁,直通至右嘴角,好似整张脸已经分了家。见明军兵分数路,他有些沉不住气,急对旁边的武将道:“贝勒爷,明军已经打算分兵突围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冲上去!”

“鳌拜,急什么?”那员年轻的女真将领漫不经心地笑道,“咱们有数千铁骑,再加上刚刚投降的那些人,四面围得铁桶一般,还能让他们跑了?”

说话的人,正是皇太极的长子、努尔哈赤的孙子,固山贝勒豪格。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却已在后金军队中崭露头角,独挡一面。

努尔哈赤将女真军队分为八旗,他自领正黄、正白、镶黄三旗。这其中,他又将镶黄旗交给第八子皇太极掌管。而皇太极有意栽培长子豪格,经常让他代表自己统军,是以豪格年纪轻轻,已经是镶黄旗的实际统帅。

自去岁广宁大战之后,明军一溃千里,退至山海关死守。而围绕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方案,女真人内部也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其中一派,以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侄子济尔哈朗、阿敏为代表,主张先巩固现有的领地,不必急于南下。

而另外一派,则以八子皇太极、十二子阿济格、十四子多尔衮为首,主张立即南下,痛打明军残部,一举占领山海关。再伺机直取京师,定鼎中原。

这两派势力都很强大,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是他们谁也说了不算,最后还要大汗努尔哈赤来做决定。

而努尔哈赤心中清楚得很,这并非是单纯的军事路线之争,而是一场极其复杂的政治斗争。

他知道,自己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虽然骑马挽弓仍十分雄健,到底与年轻时无法相比了。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一个重大的问题,也就越来越显得迫在眉睫,那就是谁来继承大汗之位。

女真人同蒙古人一样,是没有长子继承父业的习惯的,父亲也从来不指定继承人,即使指定了也是白搭。因为谁足够强,谁更有实力,谁就有资格在上一任酋长死后,夺取他的一切财产,包括他的女人。而竞争失败者,要么远离部落,要么乖乖地做个奴仆,否则就只有去死。

千百年来,这种残酷的生存竞争游戏,锻造了蒙古人和女真人坚强的性格,却也将“残忍”二字,深深地刻入他们的骨髓之中。

努尔哈赤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死,代善、皇太极、济尔哈朗这些人,肯定会为了争夺汗位而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兵戎相见。

既然这些难以避免,努尔哈赤倒也并不十分担忧。但令他忧虑的是,一个庞大的大明帝国仍然压在女真人的头上。虽然近年来在自己的指挥下,女真人屡战屡胜,甚至建立起了汗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军仍然有着强大的实力。若女真人发生内乱,会不会被趁虚而入,各个击破,将这几十年来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呢?

因此,努尔哈赤在这次争执中十分谨慎,既不支持代善,也不支持皇太极,而是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法,即主力部队稳守广宁,派出小股部队向南骚扰。

但皇太极并不这么想。他自告奋勇领取了骚扰作战的任务,却命令手下的镶黄旗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单独出击,将骚扰变成大规模作战。只要能大胜明军,他的威望和势力将更盛一层,在日后的夺汗之争中,也会更加有利。

作为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当仁不让地担任了此次行动的先锋。恰在此时,佟养浩与早已投降的佟养真秘密取得联系,打算率军叛明。皇太极喜不自胜,当即命豪格率兵接应。

哪料到佟养浩因事机不密,提前败露,被监军袁崇焕擒斩。而佟养浩之子佟图远仓促发起兵变,结果也被杀死,只剩下数百残兵,让豪格大失所望。

但豪格已经从败兵口中得知,追击的明军中还有一位王爷,当即大喜过望。他来不及请示皇太极,立即决定倾巢出击,定要将这个王爷生擒活拿,立下头功。

于是,继广宁之战后的又一场明金恶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阵斩汉奸

明军和后金军的骑兵都开始冲锋,中间夹着的那些叛军可就惨了。

他们本来从前屯城中逃出之时,人人有马,否则也跑不到现在。待向北狂奔数十里,终于见到女真人时,却被严令下马,将马匹全都划归女真人营中去了。

专门负责接应联系的,也是佟家之人,名叫佟图赖,是佟养真之子,此时隶属于镶黄旗,算是豪格的包衣奴才。他对主子的命令虽然大为不满,但此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能反去劝说自己的族人:“你们服装与明军相近,若也骑马,满洲勇士们分辨不出来,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这些叛军信以为真,只得不情愿地交出马匹。

然后他们马上接到第二个命令:打头阵,向明军发起冲锋!

这下叛军们可不干了:让步兵对骑兵冲锋,那不是找死么?

豪格见叛军一片大哗,并不说话,只是用眼角睨视佟图赖。佟图赖浑身一凛,忙上前对自己的族人们道:“乡亲们!大金军可不比明军,治军极严,令出如山,绝不可讨价还价!现在贝勒爷亲自督战,若稍有犹疑,不肯奋力上前,各位全都得粉身碎骨!现在咱们只有往前冲,只要消灭明军,人人都可得到大量的赏赐,要地有地,要女人有女人!”

叛军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无奈之下,只得转向明军,乱哄哄地发起了冲击。

佟图赖却并未跟着冲锋,而是悄悄地退了回来,讨好地对豪格道:“贝勒爷,我们佟家人既归顺大金,皆誓死效力,人人争先…”

豪格还未说话,一旁的鳌拜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讥讽道:“拉倒吧!看他们那副熊样,还人人争先?”

佟图赖被噎得半天上不来气,心中无比怨恨鳌拜,却一句也不敢反驳。

原来这鳌拜性骄气傲,素来瞧不起汉人,认为大金军队就应该全是血统纯正的女真勇士,连蒙古人都不能要,更不要说怯懦的汉人了。

但努尔哈赤却颇为重视投降的汉人,如佟养真、李永芳等降将,皆在他手下得到重用。有的甚至得到很高的礼遇,娶到女真高级将领的女儿,直至抬入旗籍。

而镶黄旗的旗主皇太极,就比努尔哈赤更进一步,不但收留降将,还主动招揽。因此这些年来,倒也吸引了一些数典忘祖的无耻汉人。像眼下皇太极的最信任的谋士范文程,便是主动去投奔后金的。

皇太极宠信汉人,让鳌拜大为不满。他当然不敢直接顶撞旗主,但对那些汉人,可就不客气了,张口即骂,抬手即打,甚至还毫无缘由地杀过两个降将。

皇太极念在他是女真人,又是一员骁将,也并未认真惩罚他,只是稍稍申斥两句。鳌拜自此有恃无恐,更加飞扬跋扈。

因此,佟图赖哪敢招惹鳌拜,只得一脸谄笑着低头不语。

豪格倒是微微一笑,称赞道:“佟图赖,你做得不错。只要能生擒明廷的王爷,本贝勒定会在阿玛之前为你说话,让大汗给你们父子记上首功。”

佟图赖闻听此言,激动得浑身颤抖,跪伏于地连磕三个响头,大吼一声道:“我们佟家愿为大金肝脑涂地!”

豪格却微微摇头,纠正他道:“说那么大干嘛?你是镶黄旗的包衣,只要忠于阿玛、忠于本贝勒,也就行了。”

佟图赖刚才还极度兴奋,此刻却又出了一身冷汗,忙改口道:“是,是!我们佟家誓死效忠旗主,效忠贝勒爷!”

豪格却不再理会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因为两军已经交上了手。

明军兵分三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路由祖大寿率领,直奔豪格的大纛旗而来。

祖大寿眼见前方最先冲来的,竟又是佟养浩手下的那些叛军,简直要气炸胸膛!他心想今天倒霉就倒在这帮人手上了,岂能放过一个?因此将铁枪往空中一竖,大吼道:“叛兵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给我杀!”

身后的明军骑兵,皆是他手下亲兵,在明军中也属于战斗力较为强悍的一部。见主将怒吼,他们也大声呼喝,纷纷举起手中长枪,将枪尖对准了前方的叛军。

骑兵冲锋,那是何等之快。不过瞬息之间,祖大寿已经撞入了叛军阵中,真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顶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卒,只觉得气息一滞,眼前一黑,已被祖大寿一枪扎了个透心凉,从地上生生地挑至空中。

后面的十几名叛军大骇,刚想往两边散开躲避,祖大寿大枪一抡,已把那具枪尖上的死尸甩了出来,狠狠地冲着他们砸了过去。叛军躲闪不及,立时被砸倒一大片,无不骨断筋折,连声惨叫!

可是他们也没叫两声,祖大寿已经猛提马缰,从他们的头顶凌空越过。随后而至的明军骑兵可就不跳了,而是直接从这些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践踏而过。在千百只马蹄的乱踩之下,这些可耻的民族败类顷刻之间化做一摊肉泥,就算拿着放大镜,也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本来叛军逃了一夜,已经疲惫至极。又被驱赶着打头阵,万般的不情愿,哪有什么战斗的意志?被祖大寿这一冲,立刻全军崩溃,也顾不得什么贝勒爷的严令了,全都撒丫子向后玩命地奔逃。

后面的豪格见了,眉头微微一皱,对身旁的鳌拜使了个眼色。

鳌拜会意,狂吼一声,犹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跟在叛军身后数十步、缓步前行的女真骑兵已经张弓搭箭,对准了前方的战场。叛军刚一后退,这些骑兵立刻开弓放箭,箭雨密如飞蝗。

可怜那些叛军,前有明军长枪猛刺,后有女真人万箭齐发,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七八分钟,竟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也没活下来!

后金阵中的佟图赖看得清清楚楚。眼见自己的同乡、族人、甚至儿时的玩伴,一个个丧命于女真人的利箭之下,他真如心头剜肉一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豪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佟图赖,敌军有几十骑奔东北方向去了。正好你的部属也在那里,你就过去督阵。若拦不下这股敌人,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佟图赖心中一凛,忙领命打马飞奔而去。

鳌拜忍不住道:“贝勒爷,像这种货色,何不让他也上去,和这些稀包软蛋一齐送命?”

豪格大笑道:“鳌拜,好狗可以看家护院,不是非要杀了吃。你还得跟阿玛好好学学!而且,眼前这股明军人数最多,那王爷估计就在其中。若万一被佟图赖擒获,岂不让他抢了你的头功?”

鳌拜如梦初醒道:“还是贝勒爷思虑周全!那就看我鳌拜的吧!”说着便打马飞奔,直奔祖大寿的骑兵杀去。

而与此同时,佟图赖也赶到了自己的军中。原来佟养真投降之时,也带过去数千叛军。经过几番大战,还剩下一千余人,此战全归佟图赖统属。

佟图赖往前方一看,果然见几十骑正奔自己的方向冲来。他仔细一瞧,其中一匹马的脖颈下,还挂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那人头尽管已经碎了半边,但剩下的一半面容还依稀可辨,正是自己的堂弟佟图远!

佟图赖痛得大叫一声:“给我冲!给我杀!一个都不能放过!我佟图赖今日要为族人报仇!”

其实佟族叛军,大半倒是被后金军射死。他真要报仇,也该去找豪格算账才对。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思维当然与正常人不一样,反将仇恨记到明军身上,想倚仗着人多势众,将对面的几十骑一口吞下。

而对面那悬挂佟图远人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的坐骑。

朱由检由吴三桂护着,向东北方向疾奔而来。此时见前方有人拦路,吴三桂在马上对朱由检大叫道:“殿下,前方敌军甚多,可向东绕路而行!”

朱由检却听见佟图赖大叫,心中一动,暗想这佟图赖不就是后来的清顺治帝福临的后妃佟佳氏之父、康熙皇帝玄烨的外公么?

他当即对吴三桂吼道:“吴三桂!本王命你将前面那员将斩了!如得手,赏银十万两!否则,我斩了你!”

吴三桂本是利欲熏心之辈,听说有十万两赏银,当即大喜,早忘了祖大寿的叮嘱,飞马独骑直取佟图赖。

佟图赖正往前冲,忽见对面一将如离弦之箭般纵马袭来,忙举枪相迎。

可那吴三桂乃辽东李家中的后起之秀,深得家主真传,武艺岂是佟图赖所能比。只见他一招“横扫千军”,抡圆大刀向佟图赖拍了过来。

佟图赖忙将铁枪一竖,想将这一刀封出去。眼见刀枪即将发生撞击,吴三桂突然猛地将刀势顿住,再往回一带,佟图赖这一枪挡了个空,一时间门户大开。

吴三桂哪肯错过如此良机,狞笑一声,化刀为枪,从佟图赖的大枪和身体之间的空隙刺了进去,再顺势向斜上方一撩。

佟图赖只惨叫了半声“啊”,便被这一刀削断左臂,又接着削到脖子上,斗大的人头应声而飞,满腔狗血冲向碧蓝的天空。

朱由检在后面见了,仰天狂笑,心想什么千古一帝,什么康乾盛世,都去他姥姥的吧!哥这回从根上给你断了!

可他转念一想,没准佟图赖这个死鬼已经留下孽种了呢!要是那样的话,什么“小玄子”、什么“四爷”,还是有可能会出生。看来,历史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女真精骑

三路明军分头突击,朱由检和吴三桂这一路,甫一交手便阵斩敌将佟图赖,登时士气大振。

但另外两路明军,此时却陷入了苦战之中。

祖大寿刚刚杀光叛军,见后面如潮水一般涌上千余女真骑兵,阵中高擎一杆大旗,黄底镶红边,上绣五爪金龙。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自知老冤家又来了!

原来祖大寿在辽东征战多年,深知后金军队的配置情况与战斗力。努尔哈赤根据部族统属关系,将女真部队分为八旗,分别为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

其中,他亲任正黄旗旗主,儿子皇太极任镶黄旗旗主,侄子济尔哈朗任正白旗旗主。但此前济尔哈朗之父舒尔哈齐因开罪努尔哈赤,被囚禁而死。济尔哈朗自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重蹈其父之覆辙,虽名为旗主,实则事事听从努尔哈赤,所以这正白旗也如同努尔哈赤亲掌一般。这三旗合称为“上三旗”,兵力最多,战斗力也最为强悍。

其余五旗,也由努尔哈赤的子侄担任旗主,称为“下五旗”。每旗旗主也称“固山额真”,下辖五甲喇;每甲喇下辖五牛录;每牛录下辖数百人,将所有女真成年男子尽行囊括。女真全族,入则为民,出则为兵,兵民一体。是以女真人虽然全族只有几十万人口,但战士却足有十几万。

祖大寿与女真八旗兵交战多次,深知女真人极其悍勇,尤善野战,绝非明军可比。抛开战略层面不说,仅在战术环节,女真人就拥有几大无可比拟的优势。

首先,女真人乃是游猎民族,自幼惯与野兽搏击。在极其残酷的生存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悍不畏死的性格。他们又秉承了游牧民族一贯的作风,把抢掠他人视为天经地义。可以说一年四季,不是在作战之中,就是在准备作战,已经把打仗当作吃饭喝水一样,既极其平常,又必不可少。

而明军都是汉人,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农耕传统。农耕,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全凭辛勤劳作,从土地中获取。只要有了一亩三分地,便可衣食无忧,当然不愿意有战争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生活。即使不得已从军,也因是农户出身,鲜少训练,作战技能往往极为低下。

即使明太祖朱元璋有鉴于此,专门设立军户,但也没能解决这个顽疾。到了天启年间,军户制已名存实亡,逃亡者十有六七,剩下的三成,也是武备荒废,只为混口饭吃而已。

因此,在个人的体能和战斗意志上,明军已与女真人有了较大的差距。

第二,女真人全是骑兵,而明军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很少。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只要是平原野战,骑兵对步兵的巨大优势,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而即使是骑兵对骑兵,女真人仍有必胜的把握。因为马本生于草原,汉地皆为农田或山地,没有马的生存空间。即使明代专设马户养马,以备战争之用,但一则缺乏让马驰骋纵横的条件,二则马的品种也较为低劣。

明廷虽也想从蒙古等地引进良种马,但游牧民族做生意极其狡诈,自然不肯让自己的“尖端科技”外流,常常以次充好,将最劣等的马包装一番,交易给汉人。所以明军的马越来越差,无论是爆发力还是耐力,均比女真骑兵的马差了一大截。

因此,在“关键武器”的先进性上,女真人又完胜明军。

第三,女真人凭借前两个优势,确立了以“骑射”为主的战术。即以马上射箭为主要的攻击方式,尽量避免与敌人短兵相接。

对于明军来说,女真人的这种战术让他们极其头疼。当两军尚未接近之时,女真人便用弓箭射击。明军虽也可用弓箭还击,但劲力不及对方,人家能射到自己,自己却射不到人家,只能顶着弓箭,想尽办法缩小与敌军的距离。

但明军只要前进,女真人便后退,总能大体保持着一段距离,让明军干挨打,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明军的马又不如女真人的马快,再怎么往前冲,也只是白白送死,永远也追不上。

而明军一旦士气低落,向后退却,女真人便不再后退,转而发起冲锋。这时明军已无还手之力,马又不如人家快,跑也跑不远。欲回身决一死战,女真人却又往后退,如此反复拉锯,如同放风筝一般。

几番进退下来,明军往往已经折损大半。这时,女真人就开始发起总攻,将残存的明军团团包围,再一口吃掉。是以明金大战,往往以明军被全歼收场,而女真人则伤亡甚微,有时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在具体的作战战术上,明军又是一败涂地。

第四,在装备和兵器上,女真人都是内穿绵甲,外覆铁叶,头戴钢盔,连战马也身披铁甲。被力度稍小的弓箭射中时,往往会直接弹开,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而所持兵刃多为单手马刀,刀身呈方形略弯,并有两条血槽。砍中人体时,由于有了这两条缝隙,就不易被肌肉夹住,可轻松地拔出。

而明军的防具就比较差了,只有将官才有铁甲,普通士卒则往往只有皮甲,有的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而且普遍防寒功能较差,难以适应东北地区经常出现的严寒。

在兵器上,也是传统的大刀长矛居多,挥舞速度较慢,难以应付女真人疾风暴雨般的攻击。

因此,在兵器装备上,明军仍是落后于女真人。

明军的高级将领如祖大寿等,自然深知己方这四大劣势。但这些差距并非今日才如此,也并非只形成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而且千百年来皆是这般。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有所改观,又谈何容易?

因此,明军较有头脑的统帅,不论是熊廷弼,还是袁崇焕,乃至孙承宗,均提出以守代战,或先守再战,实在是万般无奈下的唯一选择。因为只有守城之时,女真人的这几项优势才体现得不那么明显。

但今天情况不同,祖大寿为掩护信王朱由检脱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多拖后金主力一刻,朱由检便多一分逃生的机会。

他眼见女真骑兵距己方不过数十步,更不迟疑,大吼一声:“杀!”便一马当先,径直向后金军中冲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明军,也知道女真人利箭的恐怖威力,因此拼命向前。只要能接近敌军,形成贴身混战,虽也无多少胜算,总好过被一边倒地屠杀。

此时,鳌拜已从镶黄旗的中军冲了上来。他现在虽只是个牛录额真,但因作战勇猛,屡获赏赐,兵力也渐渐增多,下辖的牛录竟已接近千人,此时皆列于阵前。

见明军只有数百骑,鳌拜便也不再用那“放风筝”战术,而是高举马刀,带头冲了上去,欲将敌方一举歼灭。

女真骑兵见主子带头冲锋,也都加快速度,与明军的距离迅速拉近。但他们与明军不同,边冲边放箭,还未接触,一片箭雨已将冲在最前的明军罩在其中,登时射倒三四十骑。

而明军中虽有人也开弓放箭,但速度明显不及女真人,准头又稍差,只射死几个敌兵。

两支骑兵对冲,犹如两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迎头对撞,那速度简直快得惊人。瞬息之间,祖大寿和鳌拜已经错马而过,大枪和马刀连续交击三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声。

祖大寿是双手持枪,本来比单手持刀的鳌拜占了优势。但这三下交击过后,祖大寿被震得双臂酸麻,暗赞对方真乃天生神力。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他继续纵马前冲,向紧跟在鳌拜身后的一名骑兵痛下杀手,一枪刺向他的咽喉。

这名骑兵虽然身披重甲,但咽喉处仍是防护最薄弱的地方。祖大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仍然极准地击中了这个要害,将他一枪挑于马下。

而与此同时,两支骑兵的大队终于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女真人虽然骑术精湛,大多数能稍稍拨转马头,与明军错镫而过;但由于速度太快,仍有不少和明军直接二马相撞,两方同时人仰马翻,撞得全身骨骼尽碎!

骑兵对骑兵,作战方式无外乎三种;一是对射弓箭,二是互相冲锋。相对于射箭,冲锋时的短兵相接更为危险。当战场万马奔腾之时,战局瞬息万变,前后左右都可能有敌人,这时候一看谁的头脑更清醒,二看谁下手更快。

而鳌拜和他的牛录骑兵,显然比祖大寿的明军更胜一筹。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女真人还是很少用刀,仍主要用弓箭伤敌。在十几步、甚至几步的距离放箭,速度跟子弹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射准,根本来不及躲避或者挡格。

在后面观阵的豪格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觉得照这样打下去,鳌拜定可将这支明军彻底歼灭,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而已。

可他望向其他两路明军时,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哲别再生

豪格首先关注的是向南突围的明军。因为明军自南方而来,如要退回前屯,向南突围当然是第一选择。如果那明朝王爷不在人数最多的一路,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在这一路中。

女真骑兵与叛军事先取得联系,名为在此接应,实则是设下了一个圈套。因为叛军北遁,明军必然追赶。

广宁之战后,努尔哈赤一直想故技重施,将明军诱出山海关外野战,这也是他并未继续南下的原因之一。

但明军大败之余,已成惊弓之鸟,将山海关外数百里国土尽皆放弃,来了个乌龟不出头。如此一来,后金军反而无计可施。因为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城坚炮重,努尔哈赤还不敢贸然攻城。

而且广宁离山海关太远,足有四五百里。如此长途跋涉,劳师远征,腹地必然空虚。而努尔哈赤眼下还有蒙古插汉部、喀尔喀部和皮岛总兵毛文龙这三个敌人没有解决,也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故此,努尔哈赤便定下这条计策,让佟养真劝降佟养浩。两人本为一族,又同是汉奸脾性,故而一拍即合。在确定佟养浩会归降后,努尔哈赤便给他指定了北逃的路线,这埋伏在那时候已经设置好了。

如今明军果然入彀,豪格岂肯放一人南逃。他在战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布置了一千多人,几乎占到了镶黄旗的一半兵力。其中正南方他埋伏了三个牛录,事先隐藏在丘陵之后。只要明军通过,这三个牛录就负责截断明军的退路。

这三个牛录现已合兵一处。三个牛录额真见明军只有一百余骑向南冲来,均是大喜过望,一个个争先恐后,都想抢下对方主将的首级,立个头功。

孰料还未进入他们惯常的弓箭射程,从明军的队伍中突然飞来一箭,以一个美妙的抛物线从天而降。冲在最前的牛录额真正兴高采烈,打马如飞,根本料不到敌军会在这么远的距离用弓箭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箭正中头盔。

女真人的头盔均为生铁打造,坚硬异常。但这一箭来势过猛,竟将铁盔洞穿,从另一边冒出尖来。那名牛录额真连哼也没哼一声,便顶着这支箭栽于马下。

另外两名牛录额真大为骇异,心想与明军前锋的距离还在百步之外,所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经过了这么远的距离,箭支已经没什么力量了,如何竟能将铁盔一箭射穿?

可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两只利箭又接踵而至。因为箭支是以抛物线从天而降,而战场上人的本能是注视前方,故而很难留意到斜上方箭的轨迹。等他们看到箭支的时候,再想挥臂用兵器拨打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侧头闪避。

其中一名牛录额真躲得稍微慢了一点,这一箭虽然没有射中他的头盔正中,但他这一侧,却正好射到了他的右眼之上。这下他比刚才死的那位更惨,那利箭竟然射穿他的脑袋之后,又向后继续飞行,钉在紧随其后的一名骑兵的战马脑门上,将那匹战马也射死了。

战马一倒,女真人的冲锋阵型一时大乱,后面的骑兵追得太近,来不及躲闪,一下子绊倒七八骑,人仰马翻,互相践踏,伤亡惨重。

侥幸躲过利箭的那名牛录额真,见己方的将领顷刻之间三去其二,仅剩下自己一个人,简直惊讶到了极点。他随旗主皇太极征战多年,大战小战也经历过百八十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心中有些胆寒。

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他渐渐看清了对面放箭的明军将领。只见他将银枪横于马上,右手挽弓,左手拉弦,竟是一名左撇子。

须知常人大部分惯用右手,左撇子只占到不足一成,而善于射箭的左撇子就更是寥若晨星。但这样的射手并非没有,蒙古历史上最著名的神射手哲别,就是左撇子。

哲别的赫赫威名和光辉事迹,在北方游牧和渔猎民族中代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此时这名牛录额真见来将也是个左撇子,又生得面白如玉,神采飞扬,且不停地开弓放箭,箭无虚发,片刻之间已经射倒十余名女真骑兵,恰似传说中的哲别模样,更吓得心胆俱丧,以为是哲别再生!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功夫,来将打马如飞,已经欺至他的马前。只见他收弓挺枪大喝一声:“吃我一枪!”便猛地刺向这名牛录额真。

牛录额真不敢怠慢,忙举刀向上招架。但枪尖离他还有数尺之时,却生生地顿住,枪杆上突然寒光一闪。

那牛录额真只觉眼前一花,咽喉一凉,便被一支利箭透颈而过,死于非命!

这员明将,正是祖大寿麾下将领何可纲。他与祖大寿一样,出身于辽东李家,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因过去明军一向以守城为主,守不住就向后溃逃,何可纲空有惊人武艺,却苦于无处施展。

今日被困突围,他终得独挡一面,当即使出了看家本领。原来李家子弟修习武艺,并不如中原其他派别般,十分注重一招一式,而是非常贴近实战。而且家主会根据各人的天分禀赋,令其修习不同的武功。

这何可纲天生左撇子,且既力大无穷,又性格沉静,具备了神射手的素质。是以李家家主着力培养他的射术,经过十余年的苦练,他已成为李家第一射手,不但在明军中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普通的女真将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他的兵器也别出心裁,看似是一杆普通的长枪,实则其上还附有弩机。此时他轻扣机关,枪上短弩激射而出,那牛录额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已成了他的弩下之鬼。

何可纲大展神威,射死三名牛录额真,这一支明军与女真骑兵也迎头相撞。

但女真人曾自吹自擂:满人不破万,破万则天下无敌。虽有夸大成分,但也不是全无根据。努尔哈赤之所以采用牛录制建军,便是因为牛录之主在他的部属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类似于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只要牛录额真一句话,部众便会慷慨赴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此时这些女真骑兵见主将战死,非但不像明军惯常那样一哄而散,反而人人急红了眼,舍命向何可纲和他的部下冲来。且他们也不再使用常用的战术,而是根本不躲不闪,径直向明军的坐骑撞过去,分明就是想拼个同归于尽。

何可纲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部下人数过少。而其余明军也没有他的本事,虽然人人死战,战斗力还是比女真人稍逊一筹。不多时,这百余明军只剩下不到一半,在何可纲的率领下,透过敌阵向南败退下去。

而女真骑兵虽折损了百余骑,更兼三名牛录额真全部阵亡,已经算得上是惊人的损失。但他们仍有九百余骑,此时纷纷哭嚎着向南追去,死命咬住明军的尾巴,不肯放松。

豪格在北方较远处观战,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他还不知道三名牛录额真已经战死,只能看到明军透围而出,女真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

他不由得连连摇头,心想这三个牛录打得实在太差,竟没能将这股明军一口吃掉,还得费力追赶。待这仗打完,回去向阿玛复命之时,定要狠狠地告这几个牛录额真一状,将他们撤职,让自己的亲信接管他们的牛录。

不过眼见九百多人追赶几十人,豪格自忖对方绝对难以逃生,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当他观看东北方向的战斗时,却登时又惊又气,大吼一声:“佟图赖这个废物是怎么搞的,竟然全军溃败了!”

原来吴三桂与佟图赖交锋,只一招便将其阵斩,使得那些投降后军的汉奸军队大为震撼。

而吴三桂更不停留,将大刀一举,高呼一声:“杀!”便率领手下的几十骑突入敌军阵中。

这些汉奸军队也和之前的叛军一样,马匹大部分让女真主子没收了,基本上全是步兵。所以虽然人数超出明军几十倍,但却根本阻拦不住吴三桂部的横冲直撞。

此时的朱由检也豁了出去,跟着吴三桂一起冲杀,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在阵前作战。连日来的军旅生涯,使得他的骑术大为进步。虽然离“人马合一”差得还远,但是也能勉强做到驾驭自如了。

他虽然手中没有兵刃,却可以控着战马直接撞击敌军步兵。这就如同前世他玩过的电脑游戏《红色警戒》中,用坦克碾轧步兵一样,敌军挨着即飞,碰着即亡,不过三五分钟,他竟也撞死了六七个汉奸,兴奋得仰天狂呼!

而那几十骑明军,则十分默契地护在朱由检的左、右、后三个方向,让敌军无法向他发起偷袭。

佟图赖的手下本来就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此时见主将已经脑袋搬家,明军又如此悍勇,谁肯在这里白白送命。因此只是稍作抵抗,便全军溃乱,丢盔卸甲,玩命地向后逃去。

豪格见状大怒,拨转战马,亲自朝这个方向追去。而他麾下的二百骑兵,均是镶黄旗里精锐中的精锐,也都跟着统帅一起纵马飞驰。

朱由检正杀得性起,不住地纵马驱赶敌军,吴三桂却焦急地拦住他道:“殿下,不要恋战,快走!女真人的白甲兵追上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骂倒豪格

当看到对方出动了白甲兵追击时,吴三桂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白甲兵”并非身披白甲,而是满语“摆牙喇”的音译,意为“护军”。他们皆是从各牛录中的勇士中百里挑一而得,实乃后金军中最精锐的部队。

在一般情况下,只是普通的牛录已经可以解决战斗,所以白甲兵是不轻易出阵的,只用作旗主的近卫军。只有在敌军过于强大,用普通士兵无法取胜,或是敌军偷袭主帅之时,白甲兵才有用武之地。

作为女真人的“特种部队”,白甲兵最大的特点就是身披三重护甲,由内而外依次是绵甲、皮甲、铁甲。有了这三重护甲的保护,他们根本不惧弓箭,一般的刀枪劈刺也伤不了他们的半根毫毛,就连鸟铳都难以击穿。

而他们的兵器也十分特别,并不是像刀枪一样的尖锐武器,而是开山大斧、狼牙棒、铜锤之类的钝击型武器。接战之时,纯以大力击打敌军,用普通的兵器根本无法封挡。

当然,使用这种兵器需要蛮牛一般的气力,就是女真人也不是人人能用。所以白甲兵总数十分稀少,满八旗数万,再加上投降后整编的汉军旗,十几万军队,其中的白甲兵也不过三千人左右。

白甲兵的战马同样身披重甲,体力也是后金军中最为雄健的,因为普通的马匹,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负载。

吴三桂看见白甲兵,就知道必有女真高级将领亲自追来,急得对朱由检大吼:“殿下!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向东北继续突围!”

朱由检回头一看,见后面黑压压涌上来一批女真骑兵,与之前见过的均大为不同,那不可阻挡的气势和凛冽的杀气,即使在百步之外都能感受得到。

眼见这些“钢铁巨兽”越来越近,朱由检当然不会傻到想和他们拼命,忙拨马紧随吴三桂,沿着东北方向疾奔下去。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脱离了主战场,却离前屯越来越远了。吴三桂只想兜个圈子,甩掉追兵之后,再去与祖大寿、何可纲汇合。可他发现追兵在后面紧缀不舍,只能直线往前跑,稍稍偏一些,都会使两军的距离被拉近。

正在吴三桂无计可施,急得满头大汗之际,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对他大喊道:“宁远城是不是离这里不远了?”

吴三桂一愣,随即大喜道:“殿下!幸亏您提醒,看方位,宁远城就在前头不远,不出十里就到了!”

“那我们就别回前屯了,干脆直接进宁远!”朱由检道,“督师大人本来不是也要修筑宁远么?咱们就算是先头部队了!”

其实他们满打满算不过几十人,又没有任何准备,筑城自然是无从谈起。而且宁远城现在情况不明,连是否已落入后金军之手都不知道,往那里去只能算是撞大运。万一人家在那以逸待劳,朱由检可就算是自投罗网了。

但后面的豪格追得太紧,舍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就这样,朱由检和吴三桂在前面猛跑,豪格率白甲兵在后面紧追,两军相隔不过百余步,一口气跑出了七八里,前方已经能隐约看到宁远城的城头。

豪格追得越来越焦躁,暗想凭借白甲兵的马力,普通的明军早就被追上了。怎么前面这么一小队骑兵,竟能逃出这么远,似乎还越跑越快?

情急之下,豪格抄起长弓,冲前方猛射一箭。但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即使豪格是女真将领中的佼佼者,这一箭也只射了百步左右,还未射到敌军的马屁股,便无力地坠于马下。

明军见豪格白费力气,边跑边哄笑起来。

豪格更加气恼,一边猛催坐骑,一边用汉话高声喊道:“你们这帮没种的汉人!有本事不要逃跑,与豪格贝勒好好地厮杀一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其实女真人也有自己的语言,称为“满语”。但自努尔哈赤发迹时起,为了能学习中原的先进文化与事物,女真的高级将领都努力学习汉话,甚至人手一本《三国演义》,当作兵书来读。因此豪格的汉话说得虽然怪腔怪调,倒也可以听懂。

朱由检远远地听见是豪格来追赶,心想这货不是皇太极的长子,后来在满清内部的倾轧中被多尔衮给整死了么?这段狗血剧情,在前世的《孝庄秘史》之类的垃圾电视剧中被反复演绎,即使是胡同里的大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历史真实度有多高。

见豪格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朱由检又犯了老毛病,只想在嘴上沾些便宜。于是他便回头大喊道:“豪猪,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赶紧回家看看去吧,你叔叔多尔衮正打算给你戴顶绿帽子呢!老夫昨夜夜观天象,早已料定你的生死,你最后必死于多尔衮之手!”

一旁的吴三桂听了大为吃惊,诧异地问道:“殿下,多尔衮是谁?末将怎么从未听说过?”

而后面的豪格听见,却顿时气炸胸膛!

一方面,他叫“豪格”,满语中只是“小耳垂”之意,这也是女真人常见的起名方式。朱由检却骂他“豪猪”,字音只差了一点,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是猪这种动物最蠢最笨,女真人最瞧不起。若骂某人为“猪”,那可比骂他祖宗十八代还要恶毒。豪格听了,焉能不怒?

再者,豪格听朱由检提到多尔衮,还说多尔衮给他戴绿帽子,却恰好触动心事。

原来这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今年只有十三岁。即使女真人成熟得早,多尔衮已经成婚,算是成年人了,但由于年纪太轻,还从未上过战场,所以吴三桂等明将都未曾听说。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虽然年龄比多尔衮大,但辈分却低了一辈,见到多尔衮,只能恭恭敬敬地叫声“十四叔”。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努尔哈赤安排两人成婚时,却让他们娶了一对孪生姐妹。豪格常年在外征战,而多尔衮又生性极为好色,便趁机将豪格的福晋也勾搭上手,时不时地玩个双飞,整个3p,双战孪生姐妹,不亦乐乎。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豪格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便欲与多尔衮拼命。

可多尔衮却振振有词地道:“二位福晋长得实在太像了,十四叔只是认错了人,绝非有意,还望贤侄不要多想!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让你婶子也陪你几天算了!”

豪格闻言更是勃然大怒,非要将多尔衮杀了不可。后来闹到努尔哈赤那里,却不料这位天命大汗此时正极度宠爱大妃阿巴亥,而多尔衮是阿巴亥之子,爱屋及乌,努尔哈赤对多尔衮也极为喜爱。因此不但没惩罚多尔衮,反将豪格责骂了一顿,说他“目无尊长”,差点把他的贝勒爵位给撸了。

从此以后,豪格与多尔衮就成为死敌。又因为努尔哈赤逐渐年老,各大贝勒对继承权的争夺十分激烈。而多尔衮作为努尔哈赤最爱之子,虽然年幼,但也有可能继承大统。

豪格素有野心,早暗中将当上大汗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可如果多尔衮当上大汗,豪格的父亲皇太极就只能靠边站了,豪格就更加没指望。因此豪格对多尔衮更加怨恨,甚至动过暗杀他的念头。只是惧于努尔哈赤的权威,轻易不敢下手。

这会儿朱由检本来只是顺口胡说,什么“夜观天象”更是满嘴放炮。可这番话却偏巧说中了豪格的心事,这女真人又素来迷信。豪格当然不认识朱由检,心眼又实,还以为他真是算命先生之类的人物。

一想到多尔衮不仅睡了自己的妻子,将来还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豪格简直气得怒发冲冠。他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翻腾,想压却又压不住,终于咧开大嘴,扑地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坠于马下,登时昏迷不醒!

豪格身后的白甲兵见贝勒被敌军中一个少年一通大骂,竟气得吐血落马,无不惊慌失措,纷纷勒马止步。离他最近的几名贴身侍卫,赶忙滚鞍落马,将豪格救起,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终于让豪格缓过了这口气,悠然醒来。

只见豪格面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道:“给我杀…给我杀光…杀光他们!尤其是那个…那个骂本贝勒的家伙!”

而朱由检这边的明军见此情景,却全都放声狂笑,心中暗暗佩服这位信王殿下,不用一刀一箭,只说了几句话,就将敌酋骂于马下!

而朱由检见豪格负气落马,心中一喜,暗道原来那些狗血电视剧的情节竟是真的!此时他见心理攻势奏效,哪肯放过豪格,便对周围的明军高喊道:“你们都跟着本王喊啊!多尔衮!多尔衮!”

明军虽不解其意,但也跟着朱由检狂喊起来。

而对面的豪格刚刚缓醒,听见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多尔衮”之声,又气得鲜血狂喷,再次昏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小姐

朱由检气倒豪格,那二百名白甲兵见主将坠马吐血,便欲保着豪格撤退。豪格却不肯善罢甘休,定要将那折辱自己的少年擒获,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在他的严令之下,一名甲喇额真只得率领一百名白甲兵继续追击,剩下的白甲兵则在豪格周围警戒。

此时,朱由检等人已经远远地望见了宁远城。但见这座边城似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墙破损不堪,多处已经完全坍塌。内城墙还算大体完好,但也饱经风霜,显得无比苍老,远没有山海关的雄伟气势。

好在外城墙外,还有一道护城河。这道护城河并非像朱由检见过的其他城池一样,紧贴着城墙开挖,而是离外城墙一百多米。河宽五丈,深度也足有两三丈,夏季丰水之时,应该是个极难跨越的障碍。但此时正值春寒料峭之时,河水既浅又冻得结实,因此只是一条大壕沟而已。

此时,护城河上搭着一座简易的木桥,再往后则是数条浅浅的壕堑。而那些壕堑之后的城门,却是紧紧关闭,城头空无一人,亦无旌旗。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真实的历史上,明军与后金交战数十年,鲜少胜绩。唯独袁崇焕在此地坚守,曾取得过“宁远大捷”。

不过看宁远城眼下这副模样,却颇有点四处透气,八下漏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坚城,又如何去守?

眼见护城河已越来越近,朱由检一边往前跑,一边心中打鼓,暗想这宁远城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有没有被女真人占领?若跑到城下,城门却不开,那可就彻底over了。

正犹疑间,忽听对面城头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炮响。朱由检浑身一哆嗦,还以为宁远的守军对着自己开炮了,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但是炮弹并没有落在他的脑袋上,而是越过明军,继续奔着追击的后金骑兵飞去,几秒之后才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虽然没有击中,却激起漫天的雪屑与泥土,惊得那队白甲兵猛地一滞。

那名甲喇额真见宁远城头开炮,只看射程,也知道是明军的守城利器红夷大炮。他知道这种火炮射程极远,若停在原地只能成为活靶子,必须马上退到射程之外。

但他一想到主帅豪格的严令,心中不由得一颤,暗想这豪格颇有其祖父努尔哈赤之风,为人极为狠厉残忍。若部下在战斗中擅自撤退,豪格向来是二话不说,直接斩首。

因此他只得硬着头皮,率领白甲兵继续向前追击。心想只要追上前面的那一小队明军,城中的炮手投鼠忌器,也就不会继续开炮了。

好在红夷大炮虽然射程远,威力大,击发速度却极为缓慢。只要歼灭了敌军,斩下那名少年的首级,顶多再挨上一炮,就可以退出射程。至于这一炮能否要了自己的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时,朱由检和吴三桂已经来到护城河边。因河面上的简易木桥十分狭窄,只能鱼贯而过,他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朱由检率先过了桥,回头看时,见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只有不到五十步了,已经开始边冲边放箭。而吴三桂等人却仍然来不及过河,只得回身拨打利箭,显得极为被动。照这样下去,即使不被箭雨所伤,等女真人冲过来,他们也非得被直接撞下河去不可。

朱由检正惶急之时,忽听身后杀声震天!

回头一看,原来宁远城已大开城门,从城内杀出数十骑,正飞马直奔阵前而来!

为首的骑者,竟是一名少女。只见她*一匹胭脂马,双手各持一支短戟,身披重甲,大红色的披风随着疾驰带起的劲风,高高地向后飘扬,真如同一朵红云一般。

待接近之时,朱由检匆匆一瞥,发现这名少女年龄也不过在十五六岁之间,脸上尚有稚气未脱。但她此时柳眉倒竖,面如寒霜,带着千种杀气,倒让人不敢直视。

眼看快冲到护城河边,她却并不减速,而是带着一股狂风,从朱由检的身边呼啸而过。

朱由检正担心她收势不住,掉入河中,却见她轻轻一带马缰,坐骑竟凌空飞起,越过宽阔的护城河,稳稳地落在河对岸!那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恰似一道绚烂的彩虹!

朱由检看得目瞪口呆,可对岸的吴三桂和他的手下见了,却均大喜过望,纷纷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朱由检被彻底搞糊涂了。按理说,这种称谓是奴仆对主人的称呼。这吴三桂虽然只是个把总,但好歹也是堂堂大明军官,怎么在这位少女面前,竟以奴仆自居?他的几十名手下士卒,怎么也是一般的模样?

朱由检正在狐疑,那名少女却已厉声叱道:“一帮蠢货,跑什么跑?还不跟我上前杀敌!”

说着,她便打马如飞,继续迎着女真骑兵冲了上去。

吴三桂等人脸上一红,也顾不得解释,纷纷转身迎战。

朱由检更是大惑不解,不知道吴三桂因何被无端训斥一顿,竟连还嘴也不敢。他对这名神秘少女的身份,就更加好奇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位“大小姐”已经接近了女真追兵。

那名甲喇额真见对面居然有人敢来迎战,不由得大喜过望。又见来将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更是心中轻蔑。

这女真人到了战场之上,便是一头头发狂的野兽,只知道杀戮敌人,哪懂得什么怜香惜玉。甲喇额真见少女欺近,倾尽全身之力,兜头便是一斧。

“大小姐”见大斧如泰山压顶般劈落下来,并不慌张,只用左手举起单戟去封挡。

甲喇额真登时被她这挑衅一般的招式气晕了头,心想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竟敢用单手挡我这一斧?

他当即双臂加劲,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恨不得一斧把少女连人带马劈为两半。

可当大斧的锋利斧刃接触到短戟时,却并未发出惯常那种兵器交击的巨大声响。甲喇额真只觉得这一斧如同劈在了棉花上,软软地无从着力。

正诧异间,他忽觉斧子被一股奇怪的力道猛地向前一带,似乎被黏在了短戟上,要被这名少女夺走。他大惊失色,忙用力往回抽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名少女左臂架斧,右手的短戟却疾如闪电般地向甲喇额真的头盔击来。

那甲喇额真避无可避,只得低头硬接这一戟,心想自己的头盔厚度足有一寸,就是吃上一记,也顶多把脑袋砸个血泡。

可那少女的短戟并未用力敲击头盔,而是用戟翅轻轻一勾,牢牢勾住盔缨,将甲喇额真的头盔挑了起来,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如此一来,甲喇额真的秃脑门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少女将右臂轻轻一抖,甩飞头盔,短戟戟刃一立,正好凿在甲喇额真的大秃瓢上,如同切西瓜一般,一下子劈为两半!

其实,二马错镫,不过短短的半秒时间。这少女挡斧、挑盔、劈首,数个动作在瞬息之间一气呵成。后面的女真白甲兵只见主将一斧劈去,再看时,甲喇额真的脑袋已经成了两半,还以为敌将施了什么魔法,全都大为惊骇!

“大小姐”劈死甲喇额真,更不停手,如同一团赤色的火焰,钻入白甲兵的阵中,不停地用双戟劈刺。

而那些白甲兵虽然兵器一抡,足有千斤之力,却远不如那少女灵活,只是干抡,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不过半分钟时间,已被她刺倒数骑,剩下的尽皆胆寒。

而此时,吴三桂的几十名骑兵,和“大小姐”自己带的数十骑也冲了上来,对女真人痛下杀手。白甲兵见首领已经战死,又离对方城池太近,深恐被聚歼于城下,终于向后溃败而去。

朱由检在后面看得真切,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大小姐打得好!吴三桂,快追上去,将这帮孙子杀光!”

吴三桂刚想追赶,那“大小姐”却将手一扬,厉声呵斥道:“我让你追了么?”

吴三桂在这名少女面前,简直如同老鼠见了猫,连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勒住战马。

“大小姐”转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由检,又对宁远城头招了招手。

几秒种后,城头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这一炮却打得极准,正好落入了败退的白甲兵队伍中间。

那白甲兵虽然极其重视防御,身穿三层护甲。但在炮弹面前,就是九层护甲又有何用?当即被重达二十多斤的大铁球砸得人仰马翻,躺倒了一大串。

其余的白甲兵更加心胆俱丧,玩命地撤出战场,败至豪格身边。

豪格本想抓住辱骂自己的少年,却不料吃了这么大一个暴亏,气得又要吐血。侍卫们赶忙将他架到马上,一溜烟向西败去,生怕红夷大炮把这位固山贝勒也轰成一摊肉泥。

朱由检见敌军败退,眼珠一转,又冒出了一句恶毒的咒骂:“多儿,滚!”

吴三桂等人见王爷又使出“杀手锏”,也大笑着齐声跟骂:“多儿,滚!多儿,滚!!!”

“噗!”豪格哪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终于再次狂喷鲜血50!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退入宁远

“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上阵杀敌,还得要人保护!而且只会耍嘴皮子,还骂得这么低俗,真让人瞧不起!”

朱由检正骂得起劲,那位“大小姐”从他身旁疾驰而过,丢下这么一句话。

这货顿时汗颜,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他不由得暗自叫屈,心说哥可不是一开始就混这个时代的。在俺们原来那个时空,那可是太平盛世,但凡是成功人士,无不是善于耍嘴皮子的;而只有恐怖分子或者神经病,才整天抡刀乱砍。

谁知穿越到此以后,整日刀光剑影!朱由检又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能活到现在已经烧高香了。此次战场狂奔,撞死数敌,他还觉得挺威风,没想到还是被这位“大小姐”大大地鄙视了一番。

望着那少女远去的背影,朱由检实在气不过,冲她高声喊道:“我这不是也没白骂么?那敌军的主帅豪格,还不是让我给骂吐血了!你倒是挺能打,恐怕也伤不了人家半根毫毛!”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少女娇叱一句,飞马入城。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宁远的城门竟然重又关闭,将朱由检等人晾在了城外!

朱由检正在目瞪口呆,吴三桂凑上前来赔笑道:“殿下,大小姐不认得您,言语之中有些冒犯,还望殿下不要见怪!我们家大小姐,武艺高强是没得说,人又生得俊俏,就是有些小姐脾气!”

“什么叫‘你们家大小姐’?她到底是谁?”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吴三桂只得耐心地为朱由检解释了一番。听完他的介绍,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少女名叫李崇瑶,其父李如松官至辽东总兵,曾经率军平定宁夏叛乱,又在朝鲜大败倭寇,是万历年间的一员名将。而她的爷爷更了不起,就是曾经镇守辽东数十载的名将李成梁。

李成梁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六大武林世家中,辽东李家的家主。李成梁去世后,本应由长子李如松继任家主。可惜天妒英才,李如松之前已在与蒙古部落的战争中不幸阵亡。

而李成梁共有九子,李如松早死,其他弟兄都想争这家主之位,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其时李家最权威的长辈,是李成梁的弟弟李成用。他本想让李如松的独女李崇瑶继任家主,但李如松的弟兄们坚决反对,绝不肯将家主之位交给当时尚未成年的李崇瑶。

万般无奈之下,李成用只得自任家主,这才平息了侄子们的纷争,也避免了家族的分裂。

但在李成用的心中,仍以李崇瑶为未来的家主,李家上下对此也心知肚明。祖大寿、吴襄等人皆出身于李家,见了李崇瑶尚且毕恭毕敬,像吴三桂这样的小字辈,就更不用说了。

这李家本来世居沈阳以北的铁岭。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崛起后,逐渐蚕食辽东,李家迫不得已,已于十几年前迁居宁远。眼下宁远处于大明和后金交界处的真空地带,所以李成用才是这座城池的实际统治者。

这也是祖大寿力主在宁远筑城的原因之一,他当然不愿意看着李家被女真人再次赶走,甚至沦陷。

听完吴三桂的介绍,朱由检总感觉有点别扭,心想这李家仅凭一个家族之力,便占据了一座城池,这不就是变相的军阀么?怪不得这位大小姐如此蛮横,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敢情人家就是一女军阀,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做主!

但他转念一想,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也根本不是什么强龙。名为代天子出征,实则只是个落魄的王爷。要人没人,要枪没枪,还得指望着祖大寿、吴三桂这样的李家将领保护。

而且这李崇瑶虽然出言不逊,但毕竟击退敌军,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关系搞僵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吴三桂道:“那什么,你看宁远城门又关了,本王也不能在城下杵着啊!你过去叫叫城,跟大小姐说两句好话,让她还是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

吴三桂嘴上答应,心中却暗暗叫苦,心想那李崇瑶性如烈火,向来说一不二,何曾受过别人的抢白。这下被信王噎了一句,竟然关了城门。依她的脾气,就算是自己在城下跪着磕响头,她也绝对不会将城门打开。

正犹豫间,忽见城门重又打开,里面奔出十余骑。朱由检还以为李崇瑶知道了自己的王爷身份,惊吓之余前来道歉,不由得又臭屁起来。

可他定睛一看,见这十余人里面并没有李崇瑶,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翁。

吴三桂等人见了,却均滚鞍落马,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齐声道:“叩见城主!”

那老者行至朱由检马前,先对着吴三桂等人微微颔首,将手一抬。众人这才轰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稳稳立定,谁也不敢乱动。

老者这才在马上对朱由检一拱手,用苍老的声音道:“老朽李成用,不知信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刚才孙女崇瑶年幼无知,不识得殿下,言语多有冒犯。如今羞惭交加,已逃回府中,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李家家主李成用了。见他见了自己竟不下马,只在马上随随便便一拱手,朱由检心中十分不快,心想这真叫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女,这李成用好大的架子!就是那祸乱天下、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见了哥也得做做样子,跪上一跪。你李成用是何许人也,看来还真就没把哥、也没把大明王朝放在眼里!

但他又一想,现在这就叫天高皇帝远。如今明军一败再败,差点就要放弃辽东了,现在这宁远城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这李成用虽然对自己不太客气,但好歹还没投降女真人,还能让自己入城,这就算不错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拱手笑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大小姐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于她。”

李成用听了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见过的朝廷官员,无不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而这位信王虽然贵为亲王,却颇为彬彬有礼,不由得心中暗生三分敬意。

这李成用生性傲慢,对谁也不肯低头,因此一生不曾做官。但他又借着李家家主的身份占据宁远,俨然以城主自居。

因他掌握着一支纯以李家子弟组建的精骑,之前无论是熊廷弼还是王化贞,都想将他招揽至帐下。他却一概采取不合作态度,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反正就是缩在宁远城中,不越城池一步。

而祖大寿、吴襄等从李家出去的将领,也曾劝过李成用出仕,让李家子弟加入明军,却都被他一顿大骂,再也不敢言声。

此时见信王朱由检亲来,李成用虽然托大,但也不敢不亲自接出城外。

朱由检却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赶紧进城,然后就安全了。

进城之后,李成用将朱由检让至自己府中。这也是宁远城内最大的宅第,大大小小的房子足有百十来间。

二人正在客厅寒暄,下人来报:“祖大寿、何可纲回来了。”

李成用微微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祖大寿、何可纲二将带着满身血迹,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客厅。见朱由检安然无恙,他们均大喜过望,却又垂下泪道:“殿下!末将等无能,被建虏杀败了!”

朱由检忙问道:“你们手下的士卒进城没有?伤亡情况如何?”

祖大寿哽咽着道:“末将率领的四百骑兵,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何可纲手下的一百人,只剩下不到十人!”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沉,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两路明军为了掩护自己逃脱,均被数倍于己的女真骑兵重重包围,险些全军覆没。

可当得知豪格吐血昏厥后,女真人却丧失了斗志。要知道豪格乃是镶黄旗的实际统帅,如同这些女真人的爹娘一般。若主帅阵亡,就是斩获再多也是白费,搞不好回去还要殉葬。

因此鳌拜等首领无心恋战,护着豪格向后退走。祖大寿和何可纲这才死中得活,得知朱由检来了宁远,便率领残兵也跟了来。

朱由检听完,心中感到十分沉重,红着眼圈道:“这些将士都是为了掩护本王才为国捐躯,本王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李成用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却道:“女真人精骑十余万,纵横辽东数十载,实难阻挡。殿下还是赶紧退回山海关,不宜在此久留。”

祖大寿赶紧道:“城主,此次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辽东,已决定在宁远筑城,构筑关宁防线,抵御鞑子。监军袁崇焕现在前屯,不日即可到达宁远。大寿此来,一为保护殿下,二也是想请您老人家主持城防大计…”

“住口!”李成用突然暴喝一声,“老夫做什么事,不用你教!”

祖大寿猛吃一惊,吓得赶紧住口。

朱由检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敲起了小鼓,暗想这李成用是啥意思?别是想投降女真人吧?

第一百六十章 误入闺房

正午时分,李成用置办酒席,为朱由检压惊。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李家出身的将领也一同作陪,却仍是不见那性如烈火的大小姐李崇瑶。

可这顿酒喝得并不痛快。李成用积威已久,祖大寿等人在他面前,无不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

而李成用除了劝酒,也只是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如何抵抗后金。就算朱由检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李成用也总是巧妙地加以回避,反过来还劝朱由检早日返回山海关,以策安全。

朱由检至此已是心知肚明,这李成用是真把宁远城当作他李家的私人领地了。眼下国难当头,女真人已经快要兵临城下,真不知道李成用是怎么想的,竟然还在打自己的小算牌!难道明军彻底败了,女真人还能容他在这里逍遥自在?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此一来,酒席上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尴尬了。尽管桌上满是东北特产的野味,如熊掌、鹿肉、大马哈鱼等等,李成用也一直殷勤地请朱由检品尝,但朱由检却是食不甘味,只是左一杯右一杯,不停地喝着闷酒。

而这酒可不比关内的酿造酒,而是东北地区流行的蒸馏酒,酒精度比现代的白酒还高。六七杯酒下肚,朱由检顿觉头晕目眩。再加上从昨夜至今,一路颠沛流离,一直未曾合眼,他顿觉十分困倦,在酒席上就打起瞌睡来。

李成用见状道:“殿下倦了,就请在老夫宅中好好歇息。待睡醒之后,再返回山海关吧。殿下请从此往后走,穿过后花园往左一转,便是客房。老夫还有些事要问大寿,还请殿下自便。”

朱由检见李成用如此托大,连给自己带个路都不肯,更是心中来气。但他此刻困得脑袋都疼,也懒得和李成用多废话,便踉踉跄跄地直奔后边而来。

但穿过后花园以后,有一左一右两个跨院。这货此时喝得醉眼迷离,脑袋发懵,竟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右跨院。见跨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三间正房,他也没多想便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飘进了朱由检的鼻子,更令他昏昏欲睡。他一眼瞥见东暖阁中有张精致的木床,床上挂着粉红色的幔帐,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床锦被。

醉鬼见了床,真如久旱逢甘霖。朱由检当即二话不说,三下两下脱了个精光,赤条条地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如同笨猪吃饱了猪食一般,满意地哼哼了两声,不到十秒钟便进入了梦乡。

他这一觉真睡得昏天黑地,呼噜打得震天响,又是哈喇子又是屁,将原本清幽淡雅的卧房弄得污浊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正沉浸在美梦之中,似乎又回到了信王府的温柔乡里。正一柱擎天,蠢蠢欲动之时,突然脸上吃了一记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子,当即将他从梦中抽醒!

这货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眼前正站着一位妙龄少女,正怒气冲天地拔刀欲砍自己,正是那李家大小姐李崇瑶!

朱由检猛吃一惊,立时完全清醒。他顾不得高高肿起的脸颊,忙缩进被窝中高喊:“大小姐饶命!”

“你这个恶银贼,是怎么闯进我的闺房的?快给我滚出来,不然我一刀捅死你!”李崇瑶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的…闺房?”朱由检蒙着脑袋想了想,这才记起酒醉之时,李成用让自己去左边的跨院,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往右拐了。原来这里不是客房,而是李崇瑶的闺房!这下可糗大了!

李崇瑶见被内之人躲着不出来,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抖手便将被子撩开了。

这下可好,朱由检来了个大曝光。李崇瑶哪想到他竟在此裸睡,惊得尖叫一声,俏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忙紧紧闭上双眼,带着哭腔喊道:“我砍死你这个恶银贼!”说着便要抡刀乱砍。

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忙高喊道:“大小姐不要误会,我是信王朱由检!”

“什么?怎么是你?!”李崇瑶将刀在空中生生顿住,虽然双目紧闭,眼角却已淌出泪来,“你为何闯入我的闺房!”

“误会,全都是误会啊!”朱由检惊出一身冷汗,嗫嚅着道,“那什么,大小姐,能否让我先穿上衣服,再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李崇瑶委屈地哭泣道,“你是王爷,我不能杀你!但是你已毁了我的清白,我只有一死!”说着便要挥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朱由检哪料到李崇瑶性情如此刚烈,刚忙蹦来床来,死死地拉住李崇瑶道:“大小姐,你这又何必!我什么也没干,怎么会毁你清白…”

李崇瑶虽然没睁眼,也能感觉到朱由检光光溜溜的身子碰到了自己的娇躯,慌得怒叱一声:“你这银贼,还说没有!你…”

话音未落,李崇瑶却突然身子一软,向前仆倒。原来她一向性情急躁,突遭“侮辱”之下,竟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朱由检不知内情,还以为这位大小姐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可过了一会儿,朱由检见李崇瑶只是暂时昏迷,这才稍稍定了定神,先将她抱到床上,再哆哩哆嗦地穿好了衣服。然后才走到床边,在李崇瑶耳边轻声呼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李崇瑶只是暂时昏迷,很快就醒了过来。可刚一睁眼,见朱由检将脸凑到自己的耳边,还以为他又要轻薄自己,惊得当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银贼,你还敢非礼!”

她身为李家未来的家主,自幼习武,深得祖父李成梁、叔祖李成用和父亲李如松的真传,那手上的劲力岂同小可。朱由检被她这一掐,当即无法呼吸,顷刻间把脸憋得通红,大嘴张开,连眼珠子都快冒了出来。

李崇瑶恨恨地看着朱由检,真想手上再加些力道,将他的喉管捏碎。可想起他毕竟是大明的信王,还是无奈的松了手,双手捂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朱由检死里逃生,连着咳嗽了半天,才算缓上来这口气。见李崇瑶痛哭失声,他揉着差点被掐断的脖子苦笑道:“大小姐,这真的是误会啊!我对大小姐只有敬畏之心,绝无非分之想,刚才真的只是走错了房间!而且我什么也没干,怎么能算毁你清白呢!我保证出去之后,连半个字也不会多说,谁也不会知道!…”

这货絮絮叨叨安慰了半天,李崇瑶才渐渐止住悲声,抽泣着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朱由检如蒙大赦,刚想脚底抹油,忽然李崇瑶又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朱由检暗想今天可算倒了血霉了,看来这位大小姐还是要和自己拼命!自己要是真的非礼了她,那死了也算值了;可偏偏自己啥也没干,要是就这么挂了,可真是冤哉枉也!

正在朱由检提心吊胆之时,李崇瑶突然直直地跪在他面前,抽泣着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介民女。刚才冒犯了您,已经犯下死罪,您杀了我吧!只求您不要株连我们李家!”

朱由检也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心想你不杀我,我已经要烧高香了,哪还敢杀你呢!

可他见李崇瑶一脸认真,这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终于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小姐,我走错了房间,确实是有错在先。要说冒犯,也是我冒犯了大小姐。你今天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报答救命之恩呢!”

“你真的不怪罪我?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要将我们整个李家都治罪吧?”李崇瑶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可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不会不会!”朱由检说着便伸出双手,想将李崇瑶从地上搀起。

李崇瑶却吓得连连后退,惊叫道:“你不要过来!”

朱由检只得苦笑着将手背起道:“大小姐,请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你要不放心,可以将我绑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怪罪你的,也请你勿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崇瑶这才迟疑地站起身来。她回想着刚才的荒唐一幕,羞得俏脸通红。她毕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实在滑稽,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讪讪地道:“那什么,大小姐,今天误入你的闺房,实在对不起了,我还是赶紧走吧。”

李崇瑶欲言又止,轻轻地垂下头去。

&n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书房偷听

就在朱由检以为要有一段艳遇光顾之时,李崇瑶的一句话,却如同冷水泼头,立时将他的欲火浇熄:“我怀疑,叔祖可能是想向鞑子投降了!”

“何以见得?”朱由检呆了好半天,才颤声问道。

李崇瑶忧心忡忡地道:“我前日在叔祖的书房中见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城主大人亲启,不孝侄李永芳敬上’。李永芳是李家叛徒,早已投降了鞑子,我们李家当然不会与他往来。可他的书信,怎么会出现在叔祖的书房中?”

“那你看到信的内容没有?”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李崇瑶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叔祖就进来了。我也就没敢再看下去,也没敢向叔祖问起。但是我猜得不会错,这个李永芳肯定是想劝叔祖投降!”

朱由检紧锁双眉,沉吟片刻才道:“大小姐,这种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你既没有看到信的内容,怎好胡乱猜测,冤枉城主?再者一说,就算李永芳写信劝降城主,城主也不见得会答应啊!”

李崇瑶听罢,却满面愁容道:“王爷,实不相瞒,我看叔祖早有投降之意了。我们李家世代习武,弟子众多,现在宁远城中精于骑战的就不下千人。可这些年来朝廷在辽东一败再败,叔祖却总是无动于衷,不肯让我率领李家的人出去与鞑子作战!”

“也许是城主心疼你呢?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年龄又还小。”朱由检试探着道。

“可我现在已经不小了呀!”李崇瑶气恼地跺着脚道,“就算不让我去,其他人去总可以吧?但是叔祖将大伙儿看管得严严的,谁也不许踏出宁远半步!像祖大寿这些早已加入官军的,叔祖对他们也是冷淡得很。我真不知道叔祖是怎么想的,投降鞑子,那不就成了汉奸了么!”

朱由检一边听着李崇瑶的抱怨,一边紧张地思索着。如果真如李崇瑶所说,那自己可就太危险了。只要李成用下定决心投降,自己肯定会被当作一件大礼,送给努尔哈赤请赏!

可今天自从见面开始,李成用就一直劝自己赶紧离开宁远,返回山海关,这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要阴自己啊。也许,李成用现在还只是脚踩两只船,大明和后金两方,哪边也不想得罪?

思来想去,朱由检道:“大小姐,仅靠猜测是不行的,最好还是能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再察看一下城主有没有给李永芳回信。如果城主根本没有搭理李永芳,那就说明你是多心了。”

李崇瑶蹙眉想了一会儿,撅着嘴道:“这简单!正好叔祖现在去城外骑马,不在府中,咱们趁机去书房看一看!希望叔祖不是那种人!”

说着,她便催促朱由检一同前往。

朱由检却有点犹豫,心想李成用的书房既放着那种信件,肯定不会让人随便乱闯。李崇瑶是李家的大小姐,她进去倒还有情可原。可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万一要是让李成用给堵上,可就麻烦了。搞不好李成用见机密泄露,当场就得把自己给办了!

“哎呀,你快点呀!”

李崇瑶见朱由检磨磨蹭蹭,心中又焦躁起来,忍不住上前拉起朱由检的手,一路小跑着就直奔书房而去。

朱由检见这位大小姐刚才还要和自己拼命,此时却又俨然将自己视为亲密盟友,真有点哭笑不得。但他也很喜欢李崇瑶这种率性而为、嫉恶如仇的性格,细想起来,她倒是与前世的“野蛮女友”有几分相似呢!

出了房门,朱由检才发现,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二人在府中七拐八拐,不多时便进入一座幽静的院子。院内只有一间正堂,房门紧闭,屋内一片漆黑,这便是李成用的书房了。

李崇瑶拉着朱由检进了书房,轻轻地关上房门,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页边泛黄的古书,递到朱由检的手中,得意地道:“叔祖以为将信藏在这里,就没人能找到了。可这种小把戏,又怎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朱由检翻开一看,果然见一封书信夹在其中。借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信封上有“李永芳”几个字。

朱由检正要打开信封,李崇瑶突然用手指轻轻捅了他一下,小声说道:“有人来了!”

朱由检抬头一看,果然见窗外有个黑影闪过,似乎正要推门而入。

朱由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怕什么来什么,还真让人家给堵到屋里了!

李崇瑶却十分冷静,见书房内有垂下的幔帐,用绳子系在一起,一直垂到地面上,便拉着朱由检闪身躲进里面,用幔帐一裹,隐住身形。

二人刚刚躲好,那条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他并不掌灯,而是静静地坐在了书桌之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来。

朱由检透过幔帐,已经隐约察觉这人并不是李成用。见此人行踪诡异,顿觉毛骨悚然,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他这一哆嗦,自然带动着幔帐一起抖动。李崇瑶生怕行藏败露,情急之下,竟然张开双臂,和他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李崇瑶的力道十分强劲,这一搂之下,朱由检果然动弹不得,想哆嗦也哆嗦不了了。

可是这样一来,二人就紧紧相拥在一起。朱由检和李崇瑶几乎脸贴着脸,此时才留意到,她其实也是个容貌出众的女孩子!

她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仍发出迷人的光芒;她翘起的鼻子和噘起的小嘴,是那样的惹人爱怜;她吹气如兰,那少女的体香真是沁人心脾;尤其是她那紧致的胸部,坚挺的双峰,此刻正紧紧地贴在朱由检胸膛上,引人遐思!

朱由检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

可李崇瑶却吓了一跳,生怕朱由检的呼吸之声被那个神秘的来人发现。万般无奈之下,她的小嘴往上一凑,紧紧地印上朱由检的双唇,将他的口鼻都紧紧地堵住了。

朱由检却无法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因为口鼻被堵,立刻就不能呼吸了。他正憋得肺胀欲裂之时,突觉李崇瑶轻启双唇,缓缓地将气息送入自己的口中。

朱由检忙贪婪地将这股气息吸入肺中,也终于明白了李崇瑶的用意,只得强自收摄心神,调节呼吸。不过片刻,果然完全平静下来,只觉灵台一片清明,似乎视觉和听力比刚才都增强了不少。

李崇瑶见朱由检不再躁动,便用手指在他背后轻轻地比划。朱由检用心分辨,竟是“李永芳”三个字,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李永芳不是投降女真人了么,怎么会在夤夜之间,潜入李成用的书房?

正在此时,院子中又传来脚步之声。随着房门打开,李成用那苍老的声音突然蓦地响起:“永芳,你疯了?怎么敢来这里?!”

一个压得极低、听起来十分阴险的声音道:“城主,事情紧急,永芳不得不来!”

李成用匆匆将房门关上,责备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信上说不就行了!万一被人发现,你说我抓你还是不抓你?”

李永芳却急切地问道:“城主,永芳信上所言,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成用却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无言。

李永芳见李成用不答,大急道:“城主,您怎么还在犹豫!小侄早就劝您归顺大金,您一直拖着!要是早点归顺,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现在豪格贝勒受伤,大贝勒皇太极勃然震怒,大汗也十分生气,说要率兵踏平宁远,为豪格贝勒报仇呢!”

李成用大惊失色道:“什么!努尔哈赤他…他竟不念当年老城主对他的知遇之恩么?”

李永芳却阴恻恻地道:“城主,我的好叔叔啊!您也不想想,老城主去世多久了?这些年来,大汗领兵四处征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却从未打过宁远,已经是够意思、够给李家面子的了!去年广宁大捷之后,明军都退回山海关了,大汗为什么不趁机攻下宁远?还不是给您老人家一个机会,盼您主动归顺!”

李成用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大明开国至今三百载,如今气数已尽,我又何尝不知?但李家镇守边关多年,朝廷礼遇甚重,我怎好说叛就叛?尤其是崇瑶这孩子,从小惯坏了,脾气大得很,跟我闹过好几次了,非要去和女真人厮杀不可!这次她又杀了一个甲喇额真,努尔哈赤能饶了她?”

“城主不必担心!”李永芳谄笑着道,“您既然知道明朝快完了,还管他作甚?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乃至理!您看小侄,自从归顺大汗,颇得重用,现任总兵,掌管汉军正黄旗,又娶了大汗七子阿巴泰的女儿为妻,圣眷正隆!”

见李成用沉吟不语,李永芳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巧舌如簧地道:“而且李家的城主是您老人家,又不是崇瑶!您德高望重,只要一声令下,李家上下都会跟着您归顺。至于崇瑶,您也尽管放心。大汗最喜欢汉人女子,只要将崇瑶送给大汗做妃子,咱们李家从此定可青云直上,远胜在明朝之时!”

第一百六十二章 突施杀着

李崇瑶搂着朱由检躲在幔帐之中,听李永芳向叔祖李成用献出奸计,竟欲将自己送给贼酋努尔哈赤,不由得勃然大怒。

她虽然被默认为李家的下一任家主,自幼深得李成梁真传;但毕竟年龄尚小,脾气又急,在内功修为上还略有欠缺。这一怒之下,便控制不好自己的内息。

李崇瑶这一乱,朱由检立刻从刚才那种空灵明澈的境界中掉了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和这位刁蛮的大小姐紧紧拥抱,深深地吻在一起!

由于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朱由检很容易就感受到李崇瑶那坚挺的双峰,随着呼吸的起伏,一下一下地挤向自己,就连她那怦怦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一瞬间,这货又故态复萌,某个部位突然暴涨,**地顶在李崇瑶的身上。

李崇瑶自然也感受到了朱由检的变化,又羞又急,却苦于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只得用足可杀人的目光,狠狠地瞪着朱由检。

朱由检也对自己这点出息感到痛心疾首,但越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反而觉得这种刺激愈加强烈,那话儿也愈加坚挺了!

两人都是极为尴尬,只盼李成用和李永芳赶紧说完走人。可李永芳和李成用却并未注意到有人偷听,仍在长篇大论,喋喋不休。

先是李成用皱眉道:“将崇瑶许配给努尔哈赤?那怎么行!崇瑶今年才十五岁,努尔哈赤都快七十的人了,又早已妻妾成群。崇瑶真要嫁给他,岂非一生不幸?!再说崇瑶是李家下一任家主,若嫁了出去,谁来继任?”

李永芳笑着答道:“城主,满人和咱们汉人不同。就算大汗龙驭上宾,他不是还有那么多儿子么?谁都可以续娶崇瑶的!而且大汗身体强健,足可日驭八女。满人也不像咱们汉人,讲究立嫡立长,而是都喜欢小儿子。只要崇瑶为大汗诞下龙子,说不定就有继承汗位的可能!到了那时,咱们李家可就真正能光大门庭了!”

“至于家主的事,”李永芳笑吟吟地道,“城主您难道就真愿意让崇瑶继任?她到底是个女流,早晚要嫁人啊!到时候咱们李家何以自处?其实我看崇琪这孩子就挺好,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子!”

“崇琪?不行不行!”李成用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道:“他资质平平,在家中又没什么威望,却不肯努力习武,只知道嫉妒崇瑶!”

“那正好让崇瑶嫁给大汗,如此一来,家中就没有人能威胁崇琪了,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嘛!”李永芳继续鼓动道。

李成用似乎动了心,在房中来回踱了几趟。躲在幔帐内的朱由检和李崇瑶,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成用答应李永芳,做出投降和嫁女的决定。

可李成用突然停下来,对眼巴巴望着他的李永芳道:“你回去答复努尔哈赤,就说我们李家久镇辽东,不能做那叛国求荣之事。献城嫁女,再也休提。努尔哈赤能容我们李家便罢,若不能容,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继续迁居到关内!”

李永芳如同被冷水泼头,大失所望。但他还不死心地冷笑道:“城主,您老人家以为大汗那么好相与,能轻易放李家离开宁远?实话告诉您,豪格贝勒受伤,大汗震怒,已尽起满汉八旗之兵,星夜从广宁出发,明日即可包围宁远!大军过处,玉石俱焚!您为了崇瑶一个人,将整个李家牺牲,侄儿以为太过不值,也愧对李家的列祖列宗…”

“你胡说!”李崇瑶此时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朱由检,一个箭步从幔帐中跳了出来,劈头一掌,照李永芳面门即打。

李永芳根本没想到房内还有别人,猛吃了一惊,却也反应极快,倏地一闪身,躲开了李崇瑶这一掌。

李成用忙横在二人当中,厉声道:“崇瑶,给我住手!谁让你来这里的?那个人是谁?你们…”

此时,朱由检被李崇瑶这一推,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把幔帐也给带了下来,裹成一团,狼狈不堪。他好不容易从中挣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对李成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城主,是我…”

“殿下!怎么是你?你和崇瑶难道…”说到这里,李成用一张老脸气得发紫,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言下之意自然是:难道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李崇瑶却顾不得解释,指着李永芳的鼻子厉声骂道:“你这个李家的无耻叛徒,自己做了汉奸不说,还想劝城主投降,你做梦!”

朱由检也帮腔道:“李永芳,你既然说努尔哈赤这么好那么好,干脆你自己嫁给他得了!让那条老狗给你爆爆菊,回头你母仪天下,我看倒也不错!”

李永芳不怒反笑道:“原来你就是信王朱由检。我还道你有三头六臂,竟能将豪格贝勒气得吐血,原来只是个市井无赖!城主,只要您将他交给小侄,小侄可劝大汗不攻宁远…”

李成用却面沉似水地打断他道:“永芳,看在你死去的父亲份上,我这次不抓你,赶紧走罢!”

李崇瑶急道:“不能放他走!”

李永芳见劝说李成用彻底无望,忽然冷笑一声道:“大小姐,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将手一扬,袖中三道寒光激射而出,直向三人面门而来!

朱由检哪料得到李永芳猝然发难,躲闪不及,正要闭眼等死之时,李崇瑶出手如电,在躲过射向自己的暗器的同时一掌劈出,将射向朱由检的那枚暗器击得稍稍偏离了方向,擦着朱由检的头皮飞了过去,把他的头发削掉几绺。

可这三支暗器她无法兼顾,另一支偷袭李成用的袖箭却不偏不倚,正中胸口,透体而过!

李成用惨呼一声,颓然倒地,用颤抖的手指着李永芳,嘶哑着道:“你…”

在李崇瑶的惊呼声中,李永芳撞破窗户,飞身跳出院外,大笑着从房顶逐渐远去了。

李崇瑶冲上去跪倒在李成用身边,发疯般地哭泣道:“城主,您怎么样?”

朱由检跟上去一看,见伤口正在心脏的位置,血如泉涌,便知道李成用恐怕是不行了。

李成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挣扎着道:“崇瑶…你叔祖老了,不中用了,竟然避不开…我真是老糊涂,竟然相信李永芳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李崇瑶满面泪痕地道:“叔祖,您先不要说话,崇瑶为您疗伤!”

李成用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啦,我不行了…崇瑶,以后你就是李家的家主,千斤重担压在你身上,万勿再使小性子了!”

李崇瑶已经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李成用却又转向朱由检道:“殿下!你既和崇瑶已经…还望今后多多照拂李家…”

朱由检见李成用误会,刚尴尬地张口道:“不是,我…”

可李成用等不到听他解释,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目圆睁而亡。

李崇瑶伏尸大恸,朱由检也觉凄然,心想这李成用一世英雄,却只知保全李家,不知民族大义,与努尔哈赤暗通款曲。可惜觉悟得太晚,到了最后,还是被自己的汉奸侄子袭杀,真令人可发一叹!

此时,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人也闻声赶来,见李成用已死,无不大放悲声。得知凶手是李永芳后,几人更是恨得牙关紧咬,血灌瞳仁。

李崇瑶忽然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去追赶李永芳,为李成用报仇。

祖大寿等人忙将她拉住,苦苦劝解道:“大小姐,李永芳恐怕早已跑远了,追也无益。如今城主已经仙逝,您还是召集李家全体子弟,先继承家主之位,再将城主的丧事办了…”

朱由检听他们说得不得要领,急得大叫道:“刚才李永芳说,努尔哈赤已经集结重兵,明天就要包围宁远!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应对!”

祖大寿等人大吃一惊道:“如果努尔哈赤现在就来,我们根本来不及筑城,宁远必不可保!不如先撤退到前屯,与袁监军汇合,再做打算。”

李崇瑶却仍是大哭道:“就算鞑子不来,我也要去找他们算账!明天我就率领李家子弟出城,与鞑子决一死战!”

朱由检心中大急,心想那努尔哈赤可是有十几万精兵!就算你们李家是武林世家,又有千人精骑,可放到千军万马之中,恐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莫衷一是之时,忽听城外那遥远的原野中,传来阵阵极其难听的号角之声。

祖大寿变色道:“坏了!鞑子已经来了!”

此时李崇瑶突然擦干泪水,变得极其冷静,毅然决然地道:“祖大寿,你们几个掩护王爷先走!”

朱由检见她言下之意,还是想留下来和女真人拼命,急得大吼一声道:“我是王爷,都听我的!要走一起走,不然我也不走!”

突然,从城南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数声炮响,紧接着杀声震天!一名小校飞奔进来禀报:“监军袁大人率兵赶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死守宁远

朱由检等人匆匆登上宁远城中的最高点鼓楼,向南北两边望去。

只见宁远以南,数以万计的明军正结成方阵,缓缓向北推进。方阵最前方,是几列手持长枪的步兵,数千支枪尖反射着明月的清冷光辉,如同点点繁星。

长枪兵之后,则是手持长弓的弓箭手,以及身背鸟铳的铳手。再往后,则是手持单刀的普通步兵,将辎重车队紧紧地簇拥在其中。

而那上百辆由双轮或四**车组成的辎重车队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十门红夷大炮。这些炮皆是以生铁铸成,长约一丈,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最粗处足有一尺。整门炮重达数千斤,需要十几个士卒合力齐推,才能将炮车推得缓缓前行。

在方阵的左右两翼,则是明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只有约两千骑,此时皆将大刀或长枪挂在鸟翅环上,援弓在手。

朱由检见明军推进速度很慢,着急地道:“他们怎么不抓紧时间入城?”

祖大寿解释道:“殿下,军中辎重太多,鞑子又离得太近。若大军着急入城,阵型必乱;万一鞑子绕过城墙直扑过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朱由检再向北望,更觉心惊。只见地平线处尘头大起,那轰隆隆、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滚过的闷雷,震得人心头狂颤。

不多时,无边无际的女真骑兵,仿佛从黑暗中一下子冒了出来。他们此时却并未策马疾行,而是人人下马,牵马缓缓向宁远城压了过来。

“他们怎么不上马?”朱由检问道。

“他们这是珍惜马力,也是战斗的前兆。”祖大寿道,“只有鞑子主帅下令出击,他们才会上马冲锋。”

此时,明军已经推进到离宁远南城墙不足一里,女真骑兵也只在城北二里之外。

突然,南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明军方阵中的红夷大炮喷出愤怒的火舌,将重达十余斤重的大铁球高高地抛向天空。

朱由检大惊失色,还以为明军向宁远城开火了。

可那些铁球并未落入城内,而是快如闪电般地划破夜空,直奔数里之外的女真骑兵大队砸了过去。数秒之后,它们带着死亡的呼啸声,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又凭借着强大的惯性,向前蹿行了几十步。可惜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这些炮弹并未击中敌人,只是激起了大团的泥土。

尽管如此,女真骑兵还是被红夷大炮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当即停止前进。不多时,很多步卒从后面陆续涌来,看样子像是汉人。他们也不往前推进,而是扎营寨,立帐篷,忙得不亦乐乎。

看样子,女真人并不打算立即进攻,而是要与明军展开对峙了。

而此时,城南的明军也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二千骑兵一马当先,冲向城东和城西,封住女真人绕行的道路。而其余步卒则开始跑步前进,尤其是那些推着红夷大炮的士兵,拼命地喊着号子,一时间挥汗如雨。

朱由检忙道:“大小姐,祖将军,我们赶快接应援军进城吧!”

祖大寿嘴上答应,却对李崇瑶躬身施礼道:“大小姐,您看…”

李崇瑶眼中含着热泪道:“祖大寿,叔祖已逝,宁远再也没有什么城主了。李家全体子弟,皆是大明臣民!你是军中将领,就统由你指挥!”

祖大寿心头一热,大吼一声:“遵令!”然后才带着何可纲、吴三桂等人匆匆离去。

不多时,宁远南门城门洞开,城中的守军、其实就是李家子弟,约有百人,扛着长长的木板冲出城外,将这些木板铺在壕堑和护城河上。

有了这些木板的帮助,援军跨越这些障碍的速度大大加快。尤其是那些笨重的红夷大炮,幸亏有这些木板的帮助,才能顺利进城。

明军鱼贯入城之际,数骑快马从城门飞奔而来,直至鼓楼脚下。为首者正是宁前道、监军袁崇焕,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对朱由检行大礼参拜道:“罪臣袁崇焕参见殿下!罪臣累殿下受惊,罪该万死,请殿下重重惩处!”

原来昨夜前屯兵变之后,袁崇焕发现朱由检被劫,自知大事不妙。若朱由检被杀,或者是让叛军送给女真人,这就叫“失陷藩镇”,罪名极重。别说他袁崇焕,就是督师孙承宗,以及所有边关将领,全都得人头落地。

于是袁崇焕先是派祖大寿火速追击,又飞马向山海关的督师孙承宗报告。祖大寿走后,他等得焦躁,索性尽起前屯之兵,向宁远追了过来。心想追上便罢,若追不上,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战死沙场算了。

幸亏朱由检冲破女真人的阻截,退入宁远城中。袁崇焕接到祖大寿的飞报,登时大喜,心想自己本来也是要到宁远筑城坚守,便催促明军全速进兵,务要在女真人之前抵达宁远。也幸得如此,明军才比女真人快了一步进城。

听他介绍完经过,朱由检不由得想起一天多来的惊心动魄,心中暗恨袁崇焕做事欠考虑,不但没能制止佟养浩部的兵变,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但此时袁崇焕亲率大军来救宁远,朱由检也不好斥责。只得堆出一张笑脸道:“袁大人辛苦了!你何罪之有,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安排迎敌事宜吧。”

此时祖大寿等明军将领也登上鼓楼,一场简短而紧张的军事会议立即开始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确定军事统帅。由于朱由检只是代天子出征,既无统兵权,也无带兵经验,当然不能由他担任最高统帅。

而明军向来是以文官为帅,武官为将。此时城中最大的文官便是袁崇焕,他又正好是祖大寿部的监军,便当仁不让地执掌了总指挥权。

第二件事,便是确认敌军的动向和目标,以及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由于女真人远远地扎住营寨,眼下又是深夜,一时无法准确估算敌军兵力。但祖大寿等人经验丰富,单从那隆隆的马蹄声中,便可猜出对方至少有三万以上的骑兵,汉人组成的步兵恐也不在少数,且后续人马还在不断赶来。看这架势,努尔哈赤这次又是倾巢出动,那么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攻下宁远!

而明军的兵力可就少得多了。之前祖大寿和何可纲率领的骑兵伤亡惨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在之前的前屯兵变中,佟养浩部三千余众不但全部叛乱,还在混战中杀死了数百明军。虽然袁崇焕尽起前屯之兵,也不过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骑兵更是只有两千。

就算加上宁远城内的李家子弟,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七千人,显然是敌众我寡,形势极为危急。

第三件事,便是商定对敌策略了。这时,明军将领中产生了分歧,以祖大寿为首的李系将领,主张坚守宁远,直到敌军撤退或者山海关派兵来援。

而其余辽东将领,则力言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应放弃宁远,先退至前屯,实在不行就退回山海关。

袁崇焕听罢众人之言,拍案而起道:“兵法有进无退,本监军既已从前屯来到宁远,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本监军身为宁前道,当与宁远、前屯共存亡!谁若想退回山海关,便请自去,本监军愿独卧孤城,以挡建虏!”

他这么一说,其他将领虽有不情愿者,可谁也不敢吭声了。而李系将领则精神大振,纷纷表态,愿与袁崇焕一起,誓死保卫宁远。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赞袁崇焕,心想这家伙虽然性格傲慢,行事鲁莽,但总还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中国人,面对凶残的异族侵略者,敢于浴血奋战!仅凭这一点,他已经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或者专事攻讦的文官强太多了!

第四件事,便是研讨具体作战方略。

袁崇焕侃侃而言道:“眼下敌众我寡,强敌已至,援兵未继,只有固守城池方为上策。军中运来十门红夷大炮,再加上宁远城中原有的两门,火力猛烈,定可狠挫建虏的锐气。”

见众将纷纷称善,袁崇焕便分兵派将。他命祖大寿守北门,何可纲守东门,参将左辅守西门,副将朱梅守南门。每将各领军卒三千,其余士卒由袁崇焕居中亲掌,哪面战局吃紧便支援哪面。

又将红夷大炮运上外城城墙,在四角各放置二门,其余四门做为机动。如此一来,不管女真人从哪个方向攻城,都有八门红夷大炮可投入战斗。

安排完毕,袁崇焕就要让各将立即上城。朱由检却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皱着眉道:“袁大人,万一女真人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将咱们围困起来怎么办?城中粮草能支撑多久?”

袁崇焕却笑道:“殿下放心,宁远是不必为粮草问题担忧的。”

“却是为何?”

“宁远东门不远处即是大海。”袁崇焕得意地道,“海中有一岛,名为觉华岛,宁远的储粮皆在岛上。建虏虽然善于骑战,但却根本没有海船,我军的粮草可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

朱由检听罢不好再问,却总觉得有点担心,又说不出为什么,只得道:“既然袁大人皆已安排妥当,却不知本王该做些什么?”

袁崇焕恭谨地道:“殿下只需在此高坐,看将士们杀敌即可。”

此时,忽有士卒来报:“北城门外有敌将骂阵!”

朱由检顿时来了精神头道:“本王干别的不行,要说到骂,那还算有点心得!昨天把豪格骂吐了血,今夜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又来找骂,争取把他骂个半身不遂!”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七大欠抽

朱由检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北门的城楼,见后金的大部队仍在数里之外,只有一支十来人的骑兵小队,举着火把立在百多步的护城河外。

李崇瑶眼尖,一眼发现为首的正是杀死叔祖的凶手李永芳,不由得气炸胸膛,当即就要杀出城去,为叔祖报仇雪恨。

袁崇焕忙阻止她道:“李小姐,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大明素以信义布于天下,岂能做这种事情。”

袁崇焕此时已经知道李崇瑶的身份。他早就听祖大寿说,李家有一支精锐骑兵,一直艳羡不已,早想将这支部队收入囊中,以其为班底,打造一支可与女真人野战抗衡的骑兵队伍。因此他对李崇瑶倒是彬彬有礼,并未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

但此时袁崇焕毕竟是最高指挥官,李崇瑶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将满腔怒火强自压抑下去,眼中噙满仇恨的泪水,死死盯住李永芳。

祖大寿见李崇瑶极其委屈,心中不忍道:“袁大人,大小姐说得对!李永芳这个狗汉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无非也就是劝降而已,听不听有什么分别?不如直接给他来一炮,炸他个粉身碎骨!”

朱由检却坏笑道:“别,千万别!”

李崇瑶还以为朱由检要为李永芳求情,不由得对他怒目而视。

朱由检赶紧道:“大小姐,你别着急啊!我的意思是,李永芳现在距离咱们太远,咱们想收拾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要开炮轰他,推炮车那么大的动静,他能看不见?早把他吓跑了。所以倒不如把他骗得再近一些,趁机给他一枪。”

众人听得满头黑线,心想这信王殿下可真够阴的。李崇瑶却兴奋地大叫:“好好好!就听王爷的!”

袁崇焕本来也不想攻击来使,便命人打开城门,派几个士卒跑到护城河边,搭起木板,放李永芳等人过来。

可李永芳也不傻,只是策马过了护城河,在行进到距离城墙五六十步的一道壕堑时,却再也不肯前进了。他自忖在这个距离,已经进入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而凭借自己的身手,即使城头万箭齐发,也可以全身而退。

他昂首端坐于马上,极其傲慢地高声叫道:“宁远守将听真!大金覆育列国英明大汗帐下使者、三等总兵李永芳,奉大汗之命,来城前宣读圣谕!”

李永芳中气十足,虽隔着五六十步,声音仍然十分清晰地传至城头。

朱由检知道自己表演的时刻到了,当即扯着脖子大喊:“你他娘的呜噜什么,跟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楚!”

李永芳听了大怒,却又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是明军驻守抚顺的游击,也出身于李家。当努尔哈赤大兵压境时,他一枪未放便开城投降,成为明军将领中第一个投降者,也算得上是个老牌汉奸了。

因为他为投降派带了个好头,努尔哈赤对他高看一眼,还将七子阿巴泰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其实阿巴泰的女儿出过天花,满脸疤坑,奇丑无比,但李永芳却感激涕零,自认与努尔哈赤成了一家人,更加死心塌地为努尔哈赤卖命。

从那以后,他就如同一条对恶霸主人忠心耿耿的恶犬,努尔哈赤兵锋指向哪里,他便咬向哪里。后金军队先后攻陷清河、辽阳、沈阳,他皆身先士卒,杀起同胞来比女真人还狠。

尤其是在万历四十七年,明辽东经略杨镐率大军十余万,诈称四十七万,分四路向后金当时的都城赫图阿拉合围,企图将努尔哈赤一举剿灭。

而正是这个大汉奸李永芳,向努尔哈赤献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努尔哈赤采纳了他的方案,将数万精兵集结于一处,充分发挥女真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数天之内连战连捷,在萨尔浒附近将几路明军一一歼灭。萨尔浒之战后,明军再无能力主动向后金发起进攻,从而彻底地改变了辽东的战局。

按理说,李永芳为女真主子立下如此多的战功,本应受到更大的重用。可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所有女真人,都对汉人猜忌甚重,只将投降的汉人视作看门狗,稍稍喂些残羹冷炙便罢,决不肯让它吃饱。

而李永芳还以为自己立的战功不够多,仍是拼命地为主子效力。他深知李家镇守辽东多年,战斗力更甚明军,心想若能将其劝降,那可又是大功一件。

因此,在努尔哈赤的授意下,他与李家家主李成用多次书信往来,劝他献城投降。而李成用也越来越动摇,李永芳遂在努尔哈赤面前夸下海口,说不日之内宁远必降,还可将李崇瑶献给大汗为妃。

努尔哈赤听说李崇瑶只有十五岁,又生得容貌出众,远胜皮肤粗糙、样貌丑陋的女真女人,不由得银心大动,破天荒地许下诺言:只要宁远投降,便封李永芳为破南王,永镇宁远。

李永芳大喜过望,便亲自潜入宁远,说降李成用。

孰料正赶上佟养浩兵变,镶黄旗南下接应。由于朱由检的搀和,不但叛军全军覆没,镶黄旗也损兵折将,一名甲喇额真、三名牛录额真战死,就连统帅豪格也气得呕血三升,险些丢了性命。

而李成用在危急关头,到底也没有投降。李永芳恼羞成怒,这才突施杀手,将李成用杀死,连夜逃出宁远。

此时努尔哈赤已经接到镶黄旗的战报,勃然大怒。他在广宁屯兵数月,早已做好再次进攻的准备,当即尽起八旗精兵,星夜直趋宁远。心想最好能当夜便进入城中,好好品尝李崇瑶那美妙的少女滋味。

可李永芳未能劝降李家,袁崇焕的明军又抢先一步入城,努尔哈赤简直气得快要发疯。他将李永芳唤来怒斥一顿,差点将他一刀杀了。

李永芳吓得体如筛糠,连呼饶命,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努尔哈赤表忠心,说愿意率领汉军八旗攻城,不攻破城池,甘当军令。

努尔哈赤眼珠一转,却命他先去城外宣读“七大恨”,迫使明军投降。如明军不降,再行攻城。

李永芳自然不敢违抗努尔哈赤的命令。此时城头的朱由检硬说听不清,让他再往前走。他明知朱由检胡说八道,有心就此回营,又怕难以覆命。思虑再三,他只得缓辔向前,同时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行至离城墙二十余步时,李永芳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当即勒马止步,展开努尔哈赤那所谓的“诏书”,高声朗读起来:“大金国主诏告明人:我们大金国与你们明国各有疆界,本应互不侵扰。你们因何无故挑衅,杀死大汗的祖父和父亲?此恨一也!

“蒙古、海西女真诸部攻我大金国之时,你们袖手旁观,坐视不管;等到我们大金国进攻他们,你们就说我们擅自攻伐,还趁机骚扰大金国。处事如此不公,岂有此理?此恨二也!

“明人屡屡偷越疆界,至长白山中盗采人参。大汗将这些盗贼诛戮,尔等不思约束国民,反将大汗的使臣扣押。威胁大汗不成,便将使臣杀害!此恨三也!

“我大金国与叶赫交恶,明乃偏帮叶赫,助其军械粮饷,此恨四也!

“叶赫酋长幼女,是大汗看上的女子。你们明人却强迫她嫁给其他部落,违逆大汗,此恨五也!

“我大金国新开柴河、三岔、抚安等疆土,已行垦种。你们为何烧房驱人,不许收获庄稼?此恨六也!

“明国边臣对我大汗颐指气使,态度倨傲,此恨七也!大汗将此七大恨上告于天,奉天讨明,不日即可直捣京师!尔等若识时务,及早开城投降,不但可免死罪,还可加官进爵;若一味冥顽不灵,抗拒天兵,城破之日,**犬不留!”

李永芳话音未落,朱由检即在城头上暴骂道:“我放你娘的紫花屁!什么七大恨,我看努尔哈赤倒有七大欠抽!辽东本就是大明国土,努尔哈赤拥兵反叛,即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欠抽者一也!

“你都造反了我当然要镇压,你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此欠抽者二也!

“你杀我国民可以,我杀你贼子就不行?这什么逻辑,努尔哈赤的脑袋是不是让门挤了?此欠抽者三也!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助叶赫打你怎么了?难道我要将粮饷送给你,让你吃饱了接着造反?此欠抽者四也!

“你努尔哈赤看上的女人,就是你的?我还看上他老娘了呢,怎么不把她从土里刨出来,让我爽上几下?此欠抽者五也!

“你还‘新开疆土’,新开个屁,那都是大明国土!贼喊抓贼,无耻至极,此欠抽者六也!

“嫌我们态度不好,你他妈怎么不想想,你丧尽天良,屠戮百姓不下百万,早已获罪于天!我还嫌对你们态度太好了,要是努尔哈赤落在我手里,我非把他剥皮揎草点天灯,把他全家女人先奸后杀、再奸再杀不可!此欠抽者七也!还有你这个狗汉奸,最欠抽的就是你,吃我一枪!”

说着朱由检便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燧发手枪,对准李永芳扣响了扳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大臣会议

朱由检在城头痛骂一番,突然毫无征兆地开枪射击。但李永芳久经沙场,又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岂能没有防备。见朱由检突然抬手,他便知不好,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子一偏。

朱由检离城下的李永芳直线距离约有三十步,这几乎已是燧发手枪的极限射程。但手枪子弹出膛的速度比音速还快,在这种距离,想躲避子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永芳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预判而已。

可他身后的一名骑兵,就没他这么机灵了。李永芳侧身一闪,正好将他暴露了出来。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那颗致命的弹丸已经狠狠地轰在这名骑兵的秃脑门上,顿时砸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血窟窿,如同二郎神睁开了第三只眼一般。

而朱由检既已开枪,城头的士卒也不再等待,纷纷开弓放箭,一片箭网将李永芳那十几个人罩在其中,登时射倒了五六个。

李永芳急忙拨转马头,率领残存的手下向后狂奔而去,边跑边大喊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尔等竟如此无耻!”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见未能击中李永芳,懊恼地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大金国’,无非是些杀人的野兽!来呀,给本王追上他们,斩尽杀绝!”

朱由检话音未落,城门已经大开,李崇瑶率领数十名骑兵,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李永芳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打马如飞,玩命地向回奔跑。可跑到护城河边之时,发现过来时踩着的那些木板,此时已经不翼而飞!这宽达数丈、深约丈许的护城河,他们的战马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弃了马,纵身跳下护城河,从封冻的河面跑过去,然后拼命向上攀爬。

而此时,李崇瑶已如同旋风般杀至。她俏目含泪,在马上箭如连珠,一口气将箭壶里的十余支铁箭全都射了出去。

李永芳的手下此时正在攀爬护城河,正好将后背暴露给李崇瑶。除了李永芳身手矫健,三爬两爬一跃而起,纵身跳上对岸外,余者无不中箭。有的当即坠落在河底,有的强忍剧烈的疼痛,还在继续往上爬。

李崇瑶人马合一,双腿运力,继续向护城河疾冲。她的马儿会意,在河边腾空而起,又是一跃而过,稳稳地落在河对岸!

但李永芳来时留了个心眼,在护城河外还留了几匹战马。他此时哪还顾得上手下的死活,跳上一匹马就狂奔而去。

李崇瑶追了一阵,见已接近女真人的营寨,恐怕进入对方弓箭的射程,只得悻悻而回,李永芳算是捡了一条狗命。

可李永芳的那些手下,却没有一个能爬上对岸。李崇瑶的部下紧随而至,将数百支利箭尽情向他们倾泄。不过半分多钟,这些倒霉的汉奸已经被射得如同豪猪一般,皆毙命于护城河中。

李崇瑶噙着仇恨的泪水道:“将他们全部斩首!”

当即有人过去,将这些死尸的头颅砍了下来。由于这些汉奸也模仿女真人的发式,脑后皆有长长的大辫子,此时倒方便了明军,将辫子一提,便将十余颗人头拎回宁远城中。

袁崇焕本想义正辞严地驳斥李永芳两句,让他传话,劝努尔哈赤退兵。哪知朱由检越俎代庖,不但将努尔哈赤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偷着安排李崇瑶出城偷袭,将来使斩杀了大半。他深知女真人最忌斩杀使臣,这回非倾力攻城不可。可木已成舟,再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只得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此时李崇瑶也返回城头。由于没能杀了李永芳,她心情极差,忍不住埋怨朱由检道:“王爷,不是说好了你负责骂人,我负责偷袭么?这下可好,你一开枪,倒将李永芳给吓跑了!他这一跑,叔祖的仇还怎么报!”

她越说越委屈,到了最后,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朱由检见她使起性子,暗叫冤枉,心想你再快,能有子弹的速度快?可见李崇瑶哭得梨花带雨,朱由检手足无措,只得赔笑道:“大小姐,怨我怨我!不过你也不必难过,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我朱由检但有一口气在,定会杀了李永芳这恶贼,为你叔祖报仇的。”

“你手无缚**之力,就会骂人,还骂得那么难听!”李崇瑶仍是气鼓鼓地道,“就你这两下子,还想报仇?”

众将见李崇瑶耍起大小姐脾气,竟连朱由检都敢申斥,而朱由检就心甘情愿让她骂,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还是吴三桂脑筋转得快,捅了捅祖大寿,悄声道:“舅父,咱们别在这看着了,走吧!”

祖大寿还犹豫着道:“大小姐实在太过分了,万一殿下动了怒…”

“人家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就别在这当大蜡烛了!”吴三桂笑道。

祖大寿恍然大悟,率领诸将纷纷下城,连一旁的士卒都远远地驱赶开,城头立刻只剩朱由检和李崇瑶二人。

李崇瑶这时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见四周无人,便想低头认个错。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仍是讥讽道:“王爷,你真的看上努尔哈赤的母亲了?她生得美么?”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当然不如大小姐美!”

“讨厌!”李崇瑶终于破涕为笑,“亏你还是王爷,怎么总是没个正经!”

就在二人调笑之时,李永芳失魂落魄地逃回后金大寨,向努尔哈赤覆命。

后金大汗努尔哈赤,此刻正端坐在黄龙帐的虎皮大椅中。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须发皆白,但仍是气血健旺,体格魁梧。尤其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放射出阴鸷而残忍的目光,透着彻骨的寒意。

他一言不发,仔细听完了李永芳的哭诉。尤其是听到朱由检以“七大欠抽”回复自己的“七大恨”时,努尔哈赤双眉紧锁,暗暗将拳头握紧,沉吟道:“此人是不是就是将豪格骂得吐血的那人,也就是明朝的信王朱由检?”

“正是此人!大汗,朱由检卑鄙无耻,不过是个不守规矩的小人而已!”李永芳咬牙切齿地道。

努尔哈赤轻轻摇了摇头道:“两军对垒,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哪有什么规矩可讲?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打击对方,保存自己,便是强者!这朱由检既能伤了豪格,自有其过人之处,你们可不要轻敌了!”

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帐内的其他女真贵族说的。众人轰然应诺,有人确实心悦诚服,有人却颇不以为然,只是不敢表露而已。

挥退李永芳后,努尔哈赤环视帐内诸将,阴森森地道:“宁远守军既已决意坚守,我们该当如何?”

他这一问,帐内的气氛登时活跃起来,众人皆抢着发言。

原来女真人开化较晚,此时还处于奴隶社会的晚期。努尔哈赤虽为大汗,却没有像明朝皇帝那样一言九鼎的权威。像大规模作战这种军国大事,仍须各部落首领共同商议裁决,这种会议叫做“王大臣会议”。只不过努尔哈赤这些年权势日盛,敢于反对他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现在的情形,就算是一次王大臣会议了。

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莽古尔泰性情最为急躁,抢先嚷道:“南蛮子不投降,那便立即攻城,将他们杀个精光!这还有什么说的!”

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却道:“宁远有内外两道城墙,又有红夷大炮,我军若强攻,必然伤亡惨重。我看还是先围而不打,消磨守军的锐气。”

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济格素与代善不睦,立即反唇相讥道:“二哥,你怎么年龄越大,胆子越小了!辽阳、沈阳城防比宁远更严,咱们还不是几天便攻破了!你要是不敢攻城,便在后面看着,十二弟替你代劳了!”

自从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死后,代善即成为各贝勒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自认为将来最有资格继承汗位。见阿济格发难,代善顿时大为不满。但他为人城府颇深,只是冷笑两声,并未反驳。

努尔哈赤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转而问八子皇太极道:“老八,你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胸有成竹地道:“攻城是自然是要马上攻的。我军粮草本来就不多,此次正为抢粮而来,岂能师老于城下?不过明军的大炮确实厉害,咱们也没必要让满洲的勇士无谓牺牲。不如让汉军八旗先攻城,消耗敌军的弹药。等守军把弹药打光,攻城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努尔哈赤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正打算按照皇太极的主意传令,却见自己的十四子多尔衮满脸不以为然。

今年多尔衮才十三岁,却聪明无比,深得努尔哈赤喜爱。此次出征,便将他也带在身边。此时见他似有话要说,努尔哈赤便微笑道:“多尔衮,你说说看?”

“父汗,儿臣以为当以攻击宁远为虚,打击山海关的援军,以及捣毁觉华岛上的明军粮库为实!”多尔衮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说得好!”努尔哈赤拍手大笑,“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可要好好和弟弟学一学了!”

多尔衮得到努尔哈赤的称赞,自是无比得意。可代善、皇太极等人的怨毒目光,却也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朝鲜使臣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被急促的战鼓声惊醒,连脸也没顾得上洗,便急匆匆地赶至鼓楼。

“殿下,敌军开始攻城了。”袁崇焕轻描淡写地道。

朱由检定睛一看,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原来袁崇焕并未忙着指挥守城,而是身着便服,在鼓楼城头摆了一副棋盘,此刻正优哉游哉地与人对弈呢!

见朱由检上来,袁崇焕指着对面的人笑道:“殿下,这位是朝鲜国使臣韩瑗,本欲至京师觐见圣上,不想被阻于此。”

那韩瑗望见朱由检,眼中精芒一闪,随即收敛目光,恭敬地站起身,对朱由检大礼参拜。

朱由检还以为他的嘴里会马上冒出“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思密达”之类的一串鸟语,不料韩瑗却用汉语朗声道:“外臣韩瑗叩见信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他的语调字正腔圆,倒比祖大寿那满嘴东北味的汉话更为标准。

但此刻朱由检可没心情与韩瑗闲扯。他只是稍微对韩瑗客气了两句,便心急火燎地问袁崇焕:“袁大人,敌军都开始攻城了,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情下棋?!”

袁崇焕却微笑着将朱由检让至棋盘边坐下,才慢悠悠地道:“殿下勿忧,且在此高坐观棋。下官早已布好城防,管教建虏有来无回。”

朱由检哪里肯信,顺着喊杀声的方向望去,见城北的数里之外,后金军正从清晨的薄雾中缓缓走出,向宁远压了过来。

但这些军队并非女真骑兵,而是全以投降的汉人组成的汉军八旗,人数倒也不少,第一波便足有两三千人。

此刻,这些汉人全都将前额、两鬓和后脑勺的头发剃光,只保留了头顶约铜钱大小的头发,细细地编成一条发辫,垂于脑后,活像耗子尾巴,显得极其滑稽。朱由检这才知道,前世那些清宫辫子戏,实在是将“四爷”严重美化了。

袁崇焕也远远地望见,冷笑道:“建虏所过之处,强令汉人剃发易服,凡不剃发者便尽行屠戮,称之为‘留发不留头’。然我泱泱华夏数千年,唐冠汉服恢宏大气,但凡有廉耻之心者,谁肯换鞑子的装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不可毁弃分毫!这些汉人既已剃发,便不再是汉人,而是与猪狗无异了!韩大人,听说建虏贼酋奴尔哈赤已多次致信朝鲜国王,要朝鲜请降归顺。不知朝鲜君臣意下如何,可愿留这样的发式?”

听袁崇焕语气不善,存心诘责,韩瑗心头一凛,忙拱手道:“袁大人,我朝鲜国为大明藩属二百余年,岂肯做那背主之事。今外臣奉旨觐见皇帝陛下,正为此事而来。既然殿下是代天子出征,外臣不妨向殿下禀报:前任国王、光海君李珲,因私通建州女真,欲废与大明之藩属关系,投降努尔哈赤,惹得人神共愤。前日李珲招致天谴,重病不起。绫阳君李倧深得众望,现已即国王之位,故此派遣外臣向大明皇帝上表,请求册封。”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袁崇焕却大为震惊,疾言厉色地道:“什么!你们竟敢私行废立之事!你怎么不早说!”

韩瑗心中一慌,忙赔笑道:“大人明鉴,朝鲜岂敢私行废立。光海君并未被废,只是重病在身,目不能视,无法继续担任国王。绫阳君万般无奈,才出任国王。请殿下和袁大人明察秋毫,务要在皇帝陛下面前替朝鲜美言几句!”

朱由检却不知其中深浅,心想朝鲜换国王,换就换呗,关我屁事?我老人家自身尚且难保,管这种闲事,不是狗拿耗子,吃饱了撑的么?

想到此处,他便笑着打圆场道:“袁大人,既然韩大人要去京师呈送国书,万岁自会裁处,用不着咱们担心。眼下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击退女真人,解除宁远之围,不然韩大人也走不了哇!”

袁崇焕见朱由检开口,便不好再斥责韩瑗,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下来,拱了拱手道:“殿下,臣要去北城门处督战,您和韩大人且在此饮酒弈棋,静候捷报吧!”

说着,他也不等朱由检发话,径自拂袖而去,把朱由检和韩瑗晾在了鼓楼上。

韩瑗见袁崇焕远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开始对朱由检大献殷勤。

其实他根本没说实话,那光海君果然是被废的。

原来朝鲜本是元朝的属国,与蒙古人有较近的血缘关系。自明太祖朱元璋扫北,将蒙古人驱逐出中原,朝鲜人见风使舵,又归顺大明,成为明朝的属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

万历年间,倭国枭雄丰臣秀吉悍然发动侵朝战争。朝鲜国小兵微,政治**,不战即溃,连二位王子都被倭人擒获。当时的朝鲜国王宣祖无奈,只得请求明朝出兵援助。

万历权衡再三,派遣大将李如松领兵四万,驰援朝鲜,此即为“万历三大征”中的朝鲜之役。李如松用兵如神,连战连捷,终于将十余万日军赶下大海。中朝水师又在日军撤退途中,于露梁海大败日军,使得倭人元气大伤,数十年不敢西顾。

之后不久,宣祖死去,光海君李珲即位。但因他不是世子,明廷很长时间没有承认他,自此朝鲜与大明暗生嫌隙。

此后建州女真异军突起,明廷再无暇东顾朝鲜,不得已才承认了光海君的国王地位。而光海君则在大明与后金之间两面三刀,左右逢源。

但光海君为人暴戾,囚禁母妃,屠杀对他有威胁的弟弟,朝鲜宗室贵族对他早已对他极为不满。

绫阳君李倧是个极具野心的人,觊觎国王之位已久,便巧妙地拉拢反对光海君的贵族,密谋叛乱。终于在前不久召集军队,杀入王宫,将光海君废黜,自立为国王。又残忍地用石灰烧瞎光海君的双目,将他囚禁于江华岛。此即为朝鲜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宫廷政变,因李倧谥号仁祖,后世的朝鲜史学家称之为“仁祖反正”。

李倧篡位后,当然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深恐明朝见责,便派遣韩瑗入京师辩解,企图得到明廷的正式册封。孰料韩瑗刚走到宁远,便被后金军队困于城中,这才与朱由检相见。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其中内幕。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韩瑗对自己如此客气,朱由检虽然忧心战事,却也不好将韩瑗撇在这里,只得在棋盘前坐了下来,与韩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聊了几句,朱由检低头一看,见那盘棋尚未弈完,便笑问道:“韩大人是黑棋还是白棋?”

韩瑗忙赔笑道:“外臣乃藩属小臣,棋艺低微,自然是执白棋。”

朱由检一愣,这才想起古代的围棋没有贴目,又是白先黑后,谁执白棋先行,肯定是沾点便宜。袁崇焕自持身份,让韩瑗执白先行,倒也合理。

可他仔细一看棋局,却见白棋势如汪洋,而袁崇焕的黑棋却患得患失,缩于棋盘的四角。虽没有一块棋被杀死,却早大势已去。朱由检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这袁崇焕明明棋艺不行,还要让人家先行,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

韩瑗见朱由检看得认真,赔笑道:“殿下也精于此道?”

朱由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道:“精通谈不上,只是会下罢了。要不咱俩整一盘?”

韩瑗闻言大喜,忙将棋子收好,二人便在鼓楼上对弈起来。

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才下了寥寥数十手,朱由检便觉出韩瑗棋力远胜自己。

而朝鲜人锱铢必较的性格,在棋盘上也体现得也尤为明显。韩瑗本为巴结朱由检,可一上手,却不由自主地着着狠辣,没几下便把朱由检杀得左右支绌,满头大汗。

朱由检见韩瑗面露得色,心中十分不爽,心想你是使臣,哥是王爷,要是输给了你,那可是栽了大明的面子!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爽快地推枰认输,却笑道:“韩大人棋艺虽佳,却不懂变通。我大明之人弈棋,早已不用座子了。”

韩瑗诧异地道:“黑白座子,自古皆然,因何不用?”

朱由检却道:“你要是不敢下,趁早认输。”

韩瑗心想就凭自己的棋艺,没座子也能完胜朱由检,便微笑道:“那外臣便陪殿下弈一局这没有座子的棋。”

二人随即再次开局。韩瑗先在星位落下一子,正琢磨朱由检要占哪个星位,却不料朱由检一手竟落在星位的下面一路!

“这…”韩瑗大惊失色道,“殿下,您怎么不占星位?”

朱由检得意地道:“说了没有座子了,想下哪里便下哪里,你管得着么?”

韩瑗哪见过如此怪招,登时陷入长考,半天才占据了另一个星位。

朱由检不由得暗笑,心想古人虽然棋力强悍,但肯定对小目定式完全不懂。当即便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出一个错小目的开局。

韩瑗果然中招,没走几步,便走错了定式,被朱由检吃掉一块,局势登时不可挽回,只得极不情愿地认输。

朱由检仰天长笑道:“韩大人,本王也要去督战,你请自便吧!”说着便逃离鼓楼,心想自己纯粹是沾了对方不懂定式的便宜。若再下几盘,可就原形毕露了!

见朱由检远去,韩瑗突然起身,用朝鲜语对一直在身旁侍立的一名朝鲜随从躬身道:“公主,您看信王此人如何?”

那名年轻的随从眨着宝石一般闪闪发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道:“此人看似举止轻浮,言语粗鄙,却不循常理,行事出人意料之外。我看他早晚必成大事,我们要想尽办法与他结交!”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加速开炮

后金军队的第一波攻击是自北方杀来,朱由检便循着声音上了北城门楼,见袁崇焕果然在此督战。除他之外,便是负责防守北城墙的副将朱梅了。

朱梅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两鬓如染寒霜。他也出身于李家,为人却是少言寡语,因此虽然官至副将,却远不如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显眼。但他既能承担压力最重的北面防守重任,其他将领也无异议,说明他必有过人之处。

朱由检从城头向北望去,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后金步兵,正结成方阵,缓缓地压了过来,不由得焦虑地道:“袁大人,朱将军,何不开炮轰击敌军?”

袁崇焕笑道:“殿下,敌军还在射程之外,我军炮弹有限,须节省使用。而且这些都是建虏的汉军旗,战斗力一般,也不必急于开炮。”

原来负责第一波攻击的后金军队,果然是佟养真率领的汉军镶黄旗。这也是女真人的常用策略,先用投降的汉军冲击,消耗守城明军的实力。而精锐的女真骑兵,则躲在大炮射程之外。如汉军攻破城墙,再伺机发起冲锋。

佟养真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忤逆主子。反正他只是在后面指挥,又不用自己冲锋陷阵,送死也是别人去送死。所以他倒是心安理得,只是严令汉军发起冲锋。

这第一波攻击,只是后金军队用来试探守军战斗力的,因此努尔哈赤连常用的攻城器械都舍不得让他们使用,只是简单地配备了几架云梯车。

后金军的云梯车,主要由折叠梯、滑轮、绳索、绞盘、抓钩等构件组成,其下有四轮,平时可以推动前行。在遇到城墙这样的障碍时,可以转动绞盘,依靠滑轮和绳索的传动,将折叠梯高高升起,梯子前端的抓钩则可抓住城墙,将梯身牢牢固定。士卒从云梯上攀援,便可攻上城头。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这种器械本身较为笨重,越过护城河反而成为一个难题。往往要靠士卒往护城河中填土,先将河道垫平,再将云梯车推过去。

佟养真的这支部队正是如此进攻的。为了能让云梯车过河,大部分士卒根本未携带武器,而是扛着重重的麻袋,麻袋中装满泥土。此时春寒料峭,大地尚未解冻,挖掘泥土极为困难。很多士卒从昨天半夜开始,便一直在用锄头拼命挖土,把手掌都震破了,也不过在地面上刨出一个小坑。

佟养真却不管士卒的死活,只拼命催促他们挖土,谁若稍微动作慢点,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鞭子。

而那些督战的女真骑兵则更为直接,看谁不顺眼,冲过去便是一刀。一夜之间,仗还没打,汉军便被斩了十几人。这些投降的汉军无不胆寒,只得拼命挖土,终于将泥土装满口袋。

朱由检远远地看着这些“工程兵”推进,渐渐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程,便焦急地道:“敌军越来越近了,开炮吧!”

守将朱梅答应一声:“遵令!”却还是先请示袁崇焕。袁崇焕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炮。朱梅这才命令城头的红夷大炮准备。

他一声令下,炮手们马上忙活了起来,先将发射药从前面的炮口填入,再将球型的铁炮弹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旋转炮身,凭经验校正射击角度。等全部准备好,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分钟。

袁崇焕见朱由检等得不耐烦,笑着对他说道:“殿下,马上要点火了,请堵住耳朵!”说着便自己先将耳朵堵上了。

朱由检还从未在近距离看过红夷大炮开火,心中也有点惴惴不安,忙将耳朵死死地堵住,屏息凝神观看。

只见众炮手四下散开,只有一人上前,点燃了悬于跑尾火门之外的长长的导火索,也赶紧远远地跑开。

那火苗一点一点地顺着导火索接近火门,时间显得格外地漫长。

突然城头火光一闪,发出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墙都被震得一颤。那门红夷大炮终于喷出愤怒的火焰,将炮弹远远地抛射出去。

朱由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想不到这一炮的威力是如此巨大,竟被震得弹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把屁股摔成八瓣!

正在他呲牙咧嘴之际,城头的明军发出一片欢呼:“打中敌军了!打中敌军了!”

朱由检忙忍着疼,扒住城墙垛口往外观看,见这一炮果然砸进了敌军的队伍。

而此时,佟养真的部队正以十分密集的队形,护着云梯车小跑前进。这颗重达二十斤的炮弹从天而降,真是威力无穷,在队伍中生生地砸出一行肉泥!凡是被炮弹击中的士卒,已经不是简单的“骨折”所能形容的了,而是被砸得稀巴烂,根本就看不出人的模样!

汉奸军队登时一片大乱,有的士卒抛下麻袋,转身就跑。这也难怪,若是与敌军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这些人可能还有些勇气。可这从天而降的大铁疙瘩,却根本避无可避,挨着死碰着亡,谁不骇惧?

佟养真在后面看得真切,急得大吼一声道:“谁也不许乱,给本将军继续前进!擅退一步者,杀无赦!”

他这话可不是吓唬人的。有十几名处在队伍最后面的士卒,刚转过身来,佟养真把手一挥,督战队立即乱箭齐发,将这十几人射成了马蜂窝。

佟养真亲自上前,对着这些中箭的士卒抡刀便剁,将剁下的首级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喊道:“这就是临阵脱逃的下场!”

前面的士卒虽然心中早把佟养真的祖宗八辈问候了无数遍,但迫于督战队的压力,也无人再敢逃跑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推进。

朱由检在城头看得真切,见这一炮便至少报销了二三十名敌军,真是大炮过处,尽皆糜烂,兴奋地大叫大笑道:“打得好!给我继续狠狠地打!”

可他喊了半天,也不见红夷大炮再次击发,只好诧异地问朱梅:“朱将军,怎么不接着开炮了?”

朱梅躬身施礼道:“殿下,红夷大炮装药极多,威力巨大,击发之后,炮身滚烫。因此,必须用蘸湿的羊皮擦灭炮膛内的余火,等炮身恢复常温,方可再次击发。否则,便可能会炸膛,十分危险。”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自己枉自从现代穿越而来,却对火器的知识一无所知,还不如古人。只得尴尬地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红夷大炮两次击发之间,需要间隔多久?”

“如炮手*作熟练,一个时辰可以击发二十次。”朱梅答道。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也就是一百二十分钟。照此计算,六分钟才能开一炮!

他顿时焦急起来,心想就算红夷大炮威力再大,六分钟的时间,敌军得推进多少啊!等你把炮身晾凉了,敌军可能都冲到城墙根了!

“这也太慢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加快击发速度?”

朱梅等人听完朱由检的问话,无不面面相觑,心想如有法子,早就用了,还用你说?

朱由检见众人束手无策,也拧着眉毛苦苦思索起来。突然他灵机一动道:“不就是要让炮身降温速度快一点么?直接往炮膛里灌水行不行?外面也可以泼水嘛!金属的热传导是很快的,而水的热容又大,内外夹攻,一会儿就不烫了!”

朱梅等人均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一来不明白“热传导”、“热容”这些专业名词是什么意思,二来自从引进了红夷大炮,便一直按照佛郎机人教授的方法,用羊皮擦炮膛,谁也没想到过直接用水灭火降温。

朱由检见众人不答,着急地道:“可以试一试嘛!不行再说!”

朱梅拗不过朱由检,只得吩咐炮手用这门刚刚击发过的红夷大炮做实验。心想万一这个法子不成,这门炮搞不好就报废了。

炮手们也只好领命,将冰凉的水灌进炮膛,同时往炮身上泼水。只见那门红夷大炮顿时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将水烧得咝咝作响。

过了片刻,一名炮手惊喜地叫道:“副将大人,炮身凉了,可以开炮了!”

朱由检估摸着时间才过了一分多钟,顿时大喜过望,心想自己还不是百无一用,好歹还出了个主意!

朱梅也是喜形于色,当即命令炮手开炮。这次却不是只用一门炮了,而是将四门机动炮全部投入,再加上城墙两角的四门炮,八门大炮一齐点火!

而此时,佟养真也在大声催促他的士卒:“快给我冲!趁着对方的大炮还不能击发,赶快将护城河填平了!”

可他话音未落,红夷大炮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八枚炮弹尽数砸入后金阵中,这次的杀伤力更为惊人,竟一次砸死上百步卒。

这次汉奸部队可彻底吓破了胆,也不管后面的督战队了,扔下麻袋撒丫子就跑。佟养真还在气急败坏地喝止部队,可此时谁有功夫理他?

远处的后金大寨中,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盯着战场,心中也略微感到诧异,心想这明军的红夷大炮怎么比过去击发更快了。

见汉军八旗伤亡过大,他终于吐出几个字:“让他们先撤回来吧。”

而与此同时,宁远城头却爆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欢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围城打援

凭借着红夷大炮的威力,宁远守军打退了后金的第一次进攻,城头上的明军无不欢呼雀跃。就连少言寡语的朱梅也兴奋地道:“殿下,您这个法子简直太好了,如此一来,红夷大炮的发射间隔时间几乎缩短了一半,相当于我们又多了十几门炮!”

朱由检却并无多少兴奋之情。他心中很清楚,这次后金军队之所以遭到如此大的伤亡,完全是因为采用了密集阵型。如果敌军分散开来,实心炮弹的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况且射速提高了不假,但击发一次仍需要三分多钟,比起现代速射炮那种一分钟数发、甚至数十发的发射密度,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敌军不计伤亡拼命攻城,这十几门红夷大炮仍是远远不够。

而且,很明显这第一波敌军全是投降的汉人,本来在女真人的眼中就是送死的小卒,死多少也无所谓。如果将弹药过多地消耗在这些替死鬼身上,等女真人攻过来的时候,没了弹药,再多的红夷大炮,也不过就是一堆废铁。

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女真骑兵此时也并未闲着。趁着第一波汉军八旗攻城,他们已经从宁远的两侧迂回向南,彻底将宁远包围了起来。

袁崇焕也发现了敌军的动向,紧锁双眉道:“臣看每面的女真八旗兵,至少也在万人以上。看来,建虏这次是全军出动,志在必得啊!”

朱由检听袁崇焕这一说,知道他心里也没底了,面色更加苍白。

袁崇焕赶紧安慰朱由检道:“殿下勿忧,昨夜臣从前屯起兵之时,已派探马飞报督师大人。料不过二三日,山海关的援军必到,到时候内外夹攻,必可大破建虏。”

朱由检却对袁崇焕的话半信半疑,心想先不说以明军的效率,指不定几天才能出山海关出兵;就算援兵来了,在野战中能是女真骑兵的对手?

他忍不住提醒袁崇焕道:“袁大人,若敌军对宁远只是佯攻,而真实的意图是围城打援,那山海关来的援军可就危险了!”

“围城打援?”袁崇焕对这个词感到十分新鲜。可细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脸上登时变色,脑门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朱由检见状暗叹,心想“围城打援”这种战术,在几百年后可是被老人家发挥得淋漓尽致。像解放战争中的济南战役、辽沈战役、淮海战役,无一不是围城打援的经典战例。

这种战术的核心思想,就是攻敌所必救,强迫其他敌军来援。再以小部分兵力继续围困守军,大部分兵力则在运动中寻找战机,提前设伏,凭借优势兵力,将援军一举歼灭。援军既灭,守军也就彻底无望,往往不战自溃。

眼下看女真人不急不忙的架势,显然是没想立即拿下宁远。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想围城打援了。

袁崇焕被朱由检一句点醒,自然也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明军的野战能力,他是非常清楚的,否则他也不会主张在宁远筑城。可信王朱由检被困宁远,孙承宗是必须来援的,因为失陷藩镇这个责任,任谁也担当不起。女真人这一招相当毒辣,正是“攻敌所必救”!

袁崇焕越想越怕,忍不住颤声道:“不如现在立即保着殿下突围吧!”

朱梅赶紧道:“袁大人,万万不可!守军现在全赖城墙和大炮才能维持士气,与建虏死战;若突围,实则与逃跑无异!那可就一溃千里,搞不好会全军覆没!”

“那你说怎么办!”袁崇焕此时方寸已乱,语气中已有点气急败坏。

朱梅陷入了沉默,除了坚守城池,他也没有其他的主意了。

朱由检见他们二人都没辙了,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殿下请明示!”还不等袁崇焕发话,朱梅一反常态地抢着说道。其实自从朱由检出了个用水直接给炮降温的主意,朱梅就已经对他心悦诚服了,在心中已经隐隐地将朱由检当成了主帅,而再非袁崇焕。

朱由检受到鼓励,便大胆地说道:“敌军假意攻城,实则想围城打援,这是在忽悠咱们。既然他们忽悠咱们,咱们就不能忽悠他们?”

“殿下,这‘忽悠’为何意?”袁崇焕和朱梅全都莫名其妙地问道。

朱由检一愣,尴尬地笑道:“忽悠啊,就是蒙人,把人的脑袋搞得像一团浆糊,忽忽悠悠的...”

“哦…原来忽悠就是欺骗之意!”袁崇焕恍然大悟道,“却不知如何忽悠敌军?”

“袁大人刚才说突围,真突围那肯定是不行的。”朱由检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但是咱们是不是可以来个假突围?只要敌军不拼命攻城,咱们就假装要突围。敌军当然不会放咱们跑出去,一旦全力来攻,咱们马上缩回来,仍然坚守城池。如此一来,敌军就顾不上去打援军了!”

袁崇焕和朱梅听完,却均是紧锁双眉。沉吟了半晌,袁崇焕才道:“殿下,不管是真突围还是假突围,必然要把队伍拉出城外。可在城外野战,我军实在比建虏差得太多。一旦敌军骑兵蜂拥而至,我军根本来不及入城,就会被歼灭于城下!万一来不及关城门,让建虏尾随而入,那就更麻烦了!”

“这个…”朱由检倒没想到这一层,这下也没词了。

正在此时,李崇瑶也上了城头。听到几人的谈话,她突然插言道:“我觉得王爷的这个法子可以一试!我手下有一支精骑,全由李家子弟组成,约有千人。其实我早就想与鞑子刀对刀、枪对枪地较量一番,不如就把这个假突围的任务交给我!”

袁崇焕听了直摇头道:“大小姐,你为你叔祖报仇心切,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战场可非同儿戏,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李崇瑶刚想争辩,城头的明军突然喧哗起来:“鞑子又来攻城了!”

众人忙举目远望,见后金果然又开始了第二波攻击。这次与上次分别不大,仍是以三千左右的汉人来“送死”,目标还是填平护城河。

不过这次他们也学乖了,不再使用密集阵型,而是将队伍拉得很分散,两个士卒之间的间隔至少有两三丈。

袁崇焕见敌军又开始攻城,刚想命令开炮,朱由检却道:“先别着急开炮。这次敌军这么分散,开炮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那怎么办?眼看着敌军填平护城河么?”袁崇焕大惑不解地道。

朱由检笑道:“当然不是。女真人不是怕挨炮弹,派了这些替死鬼过来么?咱们正好派一小队骑兵突出城去,折腾一番!万一鞑子的骑兵敢往上冲,咱们再开炮!”

“就这么干!”李崇瑶兴奋地大叫道,“袁大人,把任务交给我吧,正好您也可以看看李家铁骑的实力!”

袁崇焕还想再阻拦,可一看现在除了自己,所有官兵都站到朱由检那一边去了,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李崇瑶得到允许,刚要下城,朱由检忙道:“大小姐,千万小心!”

李崇瑶心头一暖,对朱由检报以一个微笑道:“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朱由检见惯了李崇瑶的刁蛮任性,此时见她的这一笑,终于不小心暴露了那本性中的少女温柔,不由得脸上一红,心中一荡,差点又想入非非。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后金将领佟养真正万般无奈地吆喝着,强迫自己的手下又一次往上冲。

第一波攻击失利,他的营中死了一百多人,却连护城河的边都没摸着。佟养真吓得要死,生怕努尔哈赤一怒之下,将他这个主将斩首示众。

努尔哈赤却并未动怒,只是让他马上发动第二波进攻,不要再使用密集阵型了。

佟养真一方面感激涕零,一方面也觉得守军的大炮威力太大,自己的手下就这样毫无防护地往上冲,实在和送死没什么分别。

他见努尔哈赤似乎心情不错,便壮着胆子道:“大汗,守军炮火猛烈,可否让奴才使用几辆楯车和铁裹车…”

还没等他说完,努尔哈赤突然拍案大怒道:“佟养真!你这狗奴才,本汗没杀了你已经不错了,你还敢跟本汗提条件?那楯车和铁裹车乃攻城利器,比你的命还值钱得多,你也配使用?还不快去攻城!”

佟养真被努尔哈赤这一顿臭骂,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忙抱头鼠窜而去。

他在努尔哈赤那里触了个大霉头,满腹怨气只好向手下发泄。于是拼命催促士卒冲锋,务要填平护城河,哪怕用尸体也行!

而这些汉奸部队摊上这样的主将,也只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往前冲。心想队伍拉得这么散,那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大,一炮也砸不死几个人。死道友莫死贫道,只要那大铁疙瘩别落到自己头上,愿意砸谁便砸谁,将佟养真这杂种砸死最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关宁铁骑

佟养真的汉奸部队提心吊胆地推进了数百步,宁远城头竟一炮未发。这些士卒虽莫名其妙,但没有吃炮弹,心情总是比较愉快的。眼见护城河就在前面百步左右,只要冲到跟前,将装满土的麻袋扔进去,这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可就在这时,宁远城门突然大开,从城中冲出百余骑兵,呐喊着向护城河边杀来。

佟养真见了也是一愣,心想这明军守城,向来是乌龟不出头,一直守到城破为止。今天怎么如此大胆,竟然主动杀了出来?

但只要不是红夷大炮,他倒还真的不怕。虽然他的手下绝大多数是步军,对明军的骑兵肯定是大为吃亏。但好在对方只有百余骑,而自己的兵力多达三千人,是对方的数十倍。只要能将对方包围,就是用士卒的尸体硬堆,也能将明军困死阵中。

想到这里,佟养真兴奋地大吼一声:“给我冲!斩首一级,赏银百两!”

其实他哪有奖赏士卒的资格,无非是忽悠而已。

佟军见对方的骑兵杀了出来,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都觉得至少守军不会开炮了。他们自从当汉奸以后,对女真主子怕得要命,对软弱的明军倒是毫不畏惧。见守军出击,也未多想,便狂吼着冲向护城河。

但他们毕竟是步军,速度怎可与骑兵相比?顷刻之间,明军骑兵已杀至护城河边,纷纷勒住战马,援弓在手。

为首的骑手,正是李家大小姐李崇瑶。她自己也将劲弓拉成满月的形状,高呼一声:“放!”

随着她一声令下,百余支利箭激射而出,发出恐怖的破空之声,直扑向百步之外的后金军!

而这些汉奸部队本以为明军尚在百十来步之外,根本不可能射到自己,还是满不在乎地往前冲锋。

可这张由利箭织成的箭网,却偏偏就跨越了一百多步的距离,劈头盖脸地将敌军罩在其中!

惨呼之声顿起,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汉奸,竟被利箭自上至下地穿透身体,牢牢地钉在地面!

佟养真登时大惊失色,心想气力一般的弓箭手,只能射出四五十步。而像女真骑兵这样的优秀箭手,将箭射到八十步之外也就很困难了。只有百里挑一的神射手,才能射到百步以外。这样的神射手,在自己的汉奸部队里是一个也没有,即使是在女真八旗中,一个牛录能出一个也就不错了。

可对面这支部队,竟人人能射这么远!佟养真投降之前,也在边军中混迹多年,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强悍的部队!

就在他思索的功夫,第二波箭雨又袭击了过来。这次的力道比上次更为强劲,不但又射倒了十余名士卒,有几支箭还射向了他所在的方位。佟养真忙用马刀奋力拨打,将这几支箭尽数击落。虽然如此,他也感到双臂酸麻,可见那弓箭力道之强劲。

但汉奸部队已经快冲到护城河,退回去那是绝对不敢的。后面的女真督战队,正冷冷地观察着战场上的佟军。只要有人胆敢往回撤,督战队必然格杀勿论。

因此,虽然遭到明军的超远距离弓箭射击,佟养真还是指挥着士卒,顶着箭雨拼命往前冲。心想只要冲到护城河边,将河床垫平一段,便可冲过河去,将明军包围。那时候短兵相接,对方自然来不及放箭。

就这样,李崇瑶的这百余名李家子弟不停地开弓放箭,每一轮齐射,便可放倒十几二十个汉奸。佟军中虽然也有弓箭手,但顶多只能射个五六十步,根本够不着明军。待他们好不容易将距离拉近,明军却向后稍退十余步,然后继续射击。

佟养真自从投降后金,还从来没打过这种干挨打还不了手的窝囊仗,直气得暴跳如雷,玩命地嘶吼着:“冲,冲,给我冲!冲过护城河,杀光他们!”

好在他毕竟人多势众,虽然一会儿功夫便被射死二百多人,但也终于冲到了护城河边。这时,他们的麻袋终于派上了用场。汉奸们赶忙将麻袋往河里一扔,顿时如释重负。

不多时,护城河中就出现了一条由沙袋组成的通道,宽约丈许,足可让两三匹马并排通过。

佟养真见明军只是继续放箭,并未冲到近前阻拦,大喜道:“给我杀过去!”

这些汉奸挨了半天的箭,此时也憋了满肚子气,登时大呼小叫地挤上沙袋桥,乱哄哄地冲过了对岸。

李崇瑶轻蔑地一笑,突然高呼一声:“冲!”

百余名李家子弟立时将弓箭收起,摘下鸟翅环上的长枪和大刀,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刚过了护城河的佟军杀了过来!

佟养真的部下这回可倒了大霉。他们吃过炮弹,顶过箭雨,在鬼门关转了好几遭,好不容易才捱到现在。可在明军的铁蹄之下,他们却再也难以幸免。

那骑兵冲击步军,简直就如同利刃劈豆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佟军立足未稳,全被明军连捅带撞,掉入了护城河中。此时河中虽然无水,河底离河沿却有一两丈高,底下皆是冻得**的坚冰。人摔下去,哪还能有个好?顷刻之间,这些冲过护城河的汉奸连摔带砸,骨断筋折,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佟养真却根本顾不得这些的死活,继续指挥士卒往上冲。而佟军中的弓箭手,也开始隔着护城河向明军射箭。但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而对岸的明军和佟军更是搅在了一起,形成混战,弓箭手根本无法区分敌我。

佟养真却管不了这么多,连声怒吼:“别管那么多,给我射!”

弓箭手无奈,只得听从佟养真的命令,冲着对岸一通乱射。

佟养真得意洋洋地注视着对面,心想这一大片箭雨过去,虽然自己人肯定被射死不少,但只要能将明军也同时杀伤,那就算是值了。

可箭雨过后,佟养真却目瞪口呆地发现:地上确实躺倒了一大片人,却没有一个是明军,全是自己的手下!

而明军的骑兵有的身上已经中了七八箭,如同刺猬一般,却仍端坐于马上,浑然不觉!

至此,佟军的士卒终于害怕了。这哪里是兵,分明是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

不知是谁先发了声喊:“他们不是人,是鬼!”

可不是嘛!这百余名李家子弟,皆是身披玄色重甲,头戴厚厚的铁盔,只露出眼睛和鼻子,散发着无边的杀气。他们的战马也同样披着铠甲,从远处看,真如《指环王》里的戒灵一般,难怪箭不能伤!

此言一出,佟军士卒更是心胆俱丧,再也顾不得什么督战队,纷纷转身就跑。

佟养真见大势已去,再不跑就把自己一个人剩到战场上了,也只得拨马败走。心想虽然回去也好不了,可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直在后面观阵的努尔哈赤,见明军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支强悍的骑兵,也大为诧异。但他征战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即大吼一声道:“谁去会会这支骑兵!”

话音未落,一员骁将已经冲了出去,边冲边喊道:“大汗,看孙儿瓦克达将这些南蛮杀个精光!”

努尔哈赤见是大贝勒代善之子瓦克达,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瓦克达在女真军中素以悍勇闻名,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有他率军突击,定可将明军这一小队骑兵打垮。

可瓦克达领着数百女真骑兵这一冲锋,城头的朱由检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大喊道:“对准鞑子骑兵,开炮!”

袁崇焕急道:“殿下,鞑子骑兵比步军更为分散,恐怕不易打到!”

“你懂什么!”朱由检急吼吼地抢白了他一句,“打死一个鞑子,比打死一百个汉奸都管用!给我集中火力,开炮!”

炮手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点燃导火索。不过片刻,那沉寂许久的八门红夷大炮,再次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而这位女真悍将瓦克达,刚往前冲锋了数十步,即被数个从天而降的大铁球盖在了下面。待铁球过去,尘土散尽,努尔哈赤定睛一看,忍不住悲鸣一声:“瓦克达!…”

此时的瓦克达,已经被砸成了一个肉饼,倒与《猫和老鼠》中被整蛊的汤姆猫有些相似。不过汤姆猫总能原地满血复活,而瓦克达却只能永远地做一个肉饼了。

代善见儿子惨死,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刚要亲自冲锋,努尔哈赤却嘶吼着拦住他:“谁也不许冲!暂且退兵!”

后金的第二波攻击,就这样被再次打退了。李崇瑶率军回城,受到的所有明军和城内百姓的夹道欢呼!

袁崇焕大喜过望道:“官军一直缺乏优秀的骑兵,无法与鞑子野战。过去祖将军跟本官说过,李家铁骑足可与鞑子抗衡,本官还不太相信。今日亲眼得见,战力似更在鞑子之上!可惜数量太少了些,若我军有此数万精骑,必能大破建虏!”

李崇瑶此时却羞涩了起来,低头抿着嘴道:“大人谬赞了。还有,我们已决心加入官军,这‘李家’二字以后不用再提了!”

朱由检也凑过来道:“既然大小姐如此说,这支部队以后不如就叫‘关宁铁骑’吧!”

袁崇焕略一品味,哈哈大笑道:“殿下这名字取得好!有了关宁铁骑,山海关和宁远无忧矣!”

第一百七十章 楯车攻城

后金军连续两次攻城失败,原也在努尔哈赤的意料之中。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明军居然还有一支战斗力不俗的骑兵,竟然可在百步之外以弓箭伤敌!

更令他大为光火的是,自己的孙子瓦克达也被红夷大炮发出的炮弹砸死。佟养真的部队伤亡近千人,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可是瓦克达的死,却真的让他感到心疼、愤怒了!

努尔哈赤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宁远城,终于缓缓地道:“出动楯车和铁裹车,让汉军八旗给我不间断地冲锋!就是拿人垫,也要垫到城墙!”

此时,宁远城头的朱由检等人向敌营远远望去,见女真营寨突然大开,几十个庞然大物被缓缓地推了出来。

朱由检当然不知此为何物,忙向朱梅询问。

朱梅道:“殿下,前面的那些叫‘楯车’,是用硬木制成,前面的那面大木板厚达数寸,上覆牛皮,普通的弓箭无法射穿。鞑子藏在楯车后面,推着车前行,既可以躲避弓箭和鸟铳的射击,也可以在后面用抛射的方法攻击我军。”

“哦…”朱由检恍然大悟,原来这楯车就是简易版的坦克啊。他皱着眉道:“不知道红夷大炮的炮弹砸到楯车上,会是什么效果?”

朱梅笑道:“一会儿开炮,殿下一看便知。楯车后面的那些看起来像铁疙瘩的东西,叫做‘铁裹车’,其实就是攻城槌,只不过多了几个轮子,可以推动罢了。”

后金军推出楯车、铁裹车,却不急于前进,而是将第二波攻击之时,带头逃跑的几十名汉人士卒绑于阵前。一名负责督战的女真牛录额真将手一挥,督战队便抡起马刀,将这几十名士卒一齐斩首。一时间血光迸现,人头乱滚,所有的汉奸士卒无不胆寒。

佟养真虽然看得一阵心悸,却还得硬着头皮大叫:“再有后退一步者,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其实要按照莽古尔泰、阿敏等人的意思,应该先把佟养真斩了。但佟养真甫一投降,便将自己的妻女献给努尔哈赤,供其银乐,努尔哈赤倒也把他视为一条忠心耿耿的狼狗。因此,努尔哈赤总算没有拿他开刀,仍让他继续指挥第三波攻击。

经历了两次失败,佟养真也学乖了一点。他一边催促着手下的士卒,继续以分散的阵型轮番冲锋,一边指挥着几十辆楯车和铁裹车缓缓前进。

李崇瑶见后金军再次出动,便立即请战,想率领关宁铁骑再去屠戮一番。朱由检却止住她道:“大小姐,关宁铁骑刚厮杀了大半天,也该歇歇了。”

李崇瑶急急地道:“我们根本不累!”

“不累也不能去了!”

李崇瑶瞪了朱由检一眼,俏脸顿时沉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要去!”

朱由检见她又发了小姐脾气,只得拉下脸来道:“大小姐!你没看见敌军出动了楯车么?这些东西不怕弓箭,你们冲出去也只能近战,肯定会伤亡大增!关宁铁骑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大明的宝贝,必须用在刀刃上!”

李崇瑶还想争辩,袁崇焕和朱梅却都给朱由检帮腔,力劝李崇瑶不要逞能。

李崇瑶不好跟袁崇焕发脾气,却对着朱梅一顿臭骂:“朱梅,亏你还是出身李家,怎么也帮着外人说话?”

朱梅让李崇瑶骂得连头都不敢抬,朱由检实在看不过眼,断喝一声道:“李崇瑶!朱将军乃是朝廷命官,堂堂副将,岂容你一个民女呼来喝去!你要再胡闹,本王就要治你的罪了!来呀,送大小姐回府休息!”

“不用你送!你是王爷我惹不起,我自己走还不行么!”李崇瑶气得眼中都泛起了泪花,把脚一跺,头也不回地下城去了。

朱梅望着李崇瑶远去的背影,尴尬地对朱由检苦笑道:“殿下,大小姐一向骄纵惯了,还望您多多担待一些。”

袁崇焕也拈须微笑道:“大小姐犹如一匹烈马,难以驾驭。恐怕也只有殿下之尊,才能将她降伏啊!”

朱由检也苦笑道:“咱们先别说她了,还是守城要紧!”

几人定睛看时,见后金军的楯车和裹铁车已经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程。朱由检赶忙道:“不要打人了,专门打这些楯车!”

炮手们依令而行,不多时,八门红夷大炮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一个个大铁球直奔后金军阵中而去。

后金军见宁远城头开炮,犹如惊弓之鸟,纷纷往楯车后躲藏。

楯车正面的木板宽达二丈,对弓箭的防护效果极佳。可体积过大,也成为了它致命的缺陷,移动极其缓慢不说,还极易成为火炮的靶子。

那红夷大炮的炮弹从天而降,有两发都正好砸在楯车的木板上。这些木板挡箭还行,具有如此动能的炮弹,又如何挡得住?当即被砸得粉碎,木屑纷飞,竟然起到了弹片的作用,将躲在楯车后的士卒炸得哭爹叫娘!

但楯车毕竟起到了缓冲作用,那些大铁球砸中楯车,便嵌在其中,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砸一大串了。

佟养真见士卒稍有动摇,立即高喊道:“谁都不许乱,给我继续前进!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他的汉奸手下本想四散逃跑,又想起刚才那些惨遭斩首的同伴,也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同时心中默默祈祷:这些大铁疙瘩砸谁都可以,只要别砸到自己脑袋上就行!

就这样,后金军冒着红夷大炮的轰击,继续推着楯车前进。一旦前面的楯车被击毁,后面立即有新的补上。红夷大炮的射程约有二里,而护城河离城墙只有一百多步,而楯车推行的速度又十分缓慢,这一路上竟被击毁了数十辆,伤亡也达到数百人。

可当后金军推进到护城河附近时,已经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佟养真登时精神大振,急令躲在楯车后的士卒继续填河。这次没有了关宁铁骑的干扰,填河的进度非常之快,不多时,已经填出了宽约十丈的一个大口子,后金军立刻蜂拥而入。

朱由检见敌军顺利攻过了护城河,急得大叫道:“袁大人,你的军中怎么没有佛郎机炮啊!要是有数十门佛郎机炮,正好可以对着护城河一通狂轰!”

袁崇焕急忙辩解道:“殿下有所不知,军中的佛郎机炮制造粗劣,常常炸膛,炮手们都不愿意使用。而且佛郎机炮的威力太小,射程太近,臣便只集中力量运送红夷大炮。”

朱由检跺脚道:“可是你的红夷大炮现在打不着了!佛郎机炮就是再不好用,射程却是刚刚好!各种射程的火力交错攻击,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杀伤敌军!”

袁崇焕让朱由检一顿数落,张口结舌地道:“殿…殿下,您怎么对军事和火炮这么有研究?”

其实朱由检在前世虽然不是专业军人,但即时战略游戏玩得多了,这个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但他此刻哪有心情跟袁崇焕解释,只是焦急地看着后金军的楯车和铁裹车,一点一点地向城墙压了过来。

此时的守军确实没辙了。红夷大炮打不到,那就只有用弓箭和鸟铳。但敌军楯车那厚厚的防护层,将绝大部分箭支和枪弹挡了下来,朱由检在城头只能干瞪眼。

不过片刻,那些楯车和铁裹车已经突破了数条浅浅的壕堑,冲至城下。在如此近的距离,明军几乎是在后金军的头顶,楯车的防护效果又变差了。

城头的明军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对着城下万箭齐发。而城下的后金军,一部分也冒着箭雨,与城上的守军对射;另一部分则举着盾牌,拼命地往城墙边冲。

朱由检见这些后金军并没有携带云梯,显然想爬上城头那是不可能的。刚稍稍松了口气,却见数辆巨大的铁裹车隆隆作响地冲向了城墙,狠狠地一头撞上!

朱由检顿觉脚下猛一晃悠,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近在咫尺,险些将他掀翻在地。城下的汉奸军队则兴奋地大喊:“城墙撞塌了!冲啊!”

原来宁远的城墙早已年久失修,被几辆铁裹车一撞,竟然坍塌了一大片,足有丈许来宽。而这段坍塌的城墙,上方正好有一门红夷大炮和数名炮手,此时也掉落下来。在猛烈的冲击之下,炮膛发生了爆炸,将周围的炮手和附近的后金军全都炸死,也将豁口炸得更大了。

佟养真见撞塌城墙,大喜过望,命令旗兵高高地扬起大旗,上下挥舞。后面的努尔哈赤远远地望见,立即大吼一声道:“济尔哈朗!给我率领正白旗冲进城去!”

济尔哈朗当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数千正白旗的女真精骑,也跟随着自己的旗主,向宁远城发起了决死冲锋!

一旁的皇太极却望着济尔哈朗的背影,嘴角都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心想这济尔哈朗身为八大和硕贝勒之一,对自己继承汗位有着严重的威胁。眼下战场上胜负未分,父汗却让济尔哈朗早早地发起冲锋,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么?

济尔哈朗却不如此想。虽然也猜出来努尔哈赤是想让自己以身涉险,但他自恃勇冠三军,根本没把明军放在眼里。心想只要冲进城中,必可大破守军,立下头功,让大汗和他的儿子们干瞪眼!

就在此时,城墙豁口处却是一片大乱,明军的骑兵竟然再次冲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就等他

在宁远即将城破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骑兵突然从城墙的豁口处杀出,瞬间即将外面的后金军冲得七零八落。

朱由检扶着城头向下一望,见果然又是李崇瑶,以及她的关宁铁骑!

李崇瑶将双戟抡得如同风车一般,将阻挡她的几个后金士卒喉咙割断。敌人颈部鲜血狂喷、摇晃着倒地之际,她竟还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挑衅般地望着城头的朱由检,似乎是在说:“看吧,还得本大小姐出手!”

而城下的佟养真部,此时也陷入了癫狂状态。往后退显然是不可能的,一则他们的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关宁铁骑的四条腿;二则女真骑兵的主力正从后方冲上来,若他们掉头后退,顷刻之间就会被马蹄践踏而死。

因此,这些汉奸部队也只有咬紧牙关,继续拼命往城墙下冲,希望再撞塌几处城墙。

而李崇瑶的关宁铁骑,仍从豁口处源源不断地冲出城来,对敌军展开无情的屠杀。佟养真部虽然拼死抵抗,但骑兵本来就是步兵的克星,关宁铁骑又是重甲骑兵,对普通的弓箭根本不惧,只是反复在后金军的楯车和铁裹车之间横冲直撞,将那些推车的士卒杀得血流成河。

城头的朱由检和袁崇焕等人见战局稍有改观,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女真人出动了大批的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向宁远冲来。

袁崇焕面色一寒道:“鞑子终于出动骑兵了!快开炮!”

可是此时的炮手,却不像头两次那样从容不迫了。城下的后金军虽然干不过关宁铁骑,但仍然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不停地向城头开弓放箭,给炮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一旦开始伤亡,这些明军的老毛病就犯了,个个胆战心惊,手忙脚乱,开炮的速度和准头均大为下降,好半天才稀稀拉拉地开了几炮。

而济尔哈朗率领的正白旗骑兵,是女真部队中最为精锐的部队,战斗力仅次于努尔哈赤亲自统领的正黄旗,比皇太极的镶黄旗还要厉害些。

济尔哈朗身经百战,经验十分丰富。他远远地望见城头的明军转动红夷大炮,知道马上就要击发,便不再以直线行进,改为变幻莫测的曲线前进。

他后面的女真精骑,也在各自的牛录额真率领下,将队型远远地分散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首尾呼应,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

面对这种快速移动的目标,明军的炮手根本无法瞄准,只能冲着敌军相对比较密集的地方胡乱开炮。

可点燃导火索之后,女真骑兵的阵型早已发生变化。刚才密集的地方,现在却已空无一人了。而导火索已经点燃,再调整大炮已不可能,只能静静地等着,看着炮弹出膛,然后砸到根本没有人的地方,激起漫天的尘土。

而在这一轮炮击过后,济尔哈朗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过了红夷大炮的射程,渐渐接近护城河!

李崇瑶在城下看得真切,当然知道真正的对手终于来了,当即将双戟指向女真骑兵的方向,高声喝道:“射!”

她手下的关宁铁骑全是李家子弟,自幼便在一起吃饭,一起习武,一起*演阵法,配合得极为默契。此时见主将发令,便撇下佟养真的步军不管,纷纷将马头拨转至正前方,对准冲来的骑兵开弓放箭。

济尔哈朗见明军还在百步之外,便将利箭射了过来,也暗吃了一惊。但与他一起冲锋的先头部队,是百余骑白甲兵,同样是身披重甲,根本不惧弓箭。

因此他们连躲也没躲,只是将身子稍稍伏低。这一轮箭雨过去,除了极个别倒霉的白甲兵,正好被利箭射到眼睛,惨叫着坠马之外,绝大多数竟是毫发无伤,一鼓作气地冲过了护城河。

“冲!”李崇瑶再次发出简单的指令,随即一马当先,迎着济尔哈朗就冲了过去。

济尔哈朗见对面冲来一骑女将,便知道是之前杀死镶黄旗一名甲喇额真的敌将了。他虽然以悍勇闻名,为人却十分机警,当即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将手中的狼牙棒轻轻一挥。他身旁的数名白甲兵会意,当即稍稍前冲,将济尔哈朗护在了中间。

两军骑兵对冲,那速度是何等之快。几乎是在刹那间,关宁铁骑和女真骑兵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这是重骑兵和重骑兵的重量级对决!

在双方都身披重甲、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女真人惯常使用的骑射战术彻底失灵了。而且护城河边的战场十分狭窄,供战马腾挪的空间极其有限。双方刚搅到一起,立即陷入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恶战。顷刻间,兵器交击之声、钝器击中铠甲之声、被大锤或狼牙棒击中的战士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护城河边,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战局暂时呈胶着状态,关宁铁骑虽然人人自幼习武,招数精奇,但女真人则胜在蛮力。如果双方的兵器碰在一起,吃亏的多半是明军,因此关宁铁骑尽量避免与敌军硬磕,而是在战马错镫的一刹那,迅捷无伦地击向女真骑兵的肋部、脖子等防护较少的部位。

而女真人则是用最简单的招数,大力猛砸明军,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在这种情况下,关宁铁骑和女真骑兵的伤亡均是迅速增加。

可时间一长,正白旗的大部队也杀了过来,关宁铁骑就有点顶不住了。他们毕竟人数不多,满打满算才一千左右;而正白旗的骑兵足有万人,此次冲锋虽只动用了一半兵力,也超过关宁铁骑数倍了。

朱由检见敌众我寡,急得大叫道:“大小姐!快撤回来!只要守住豁口就行了!”

袁崇焕却将牙一咬道:“来不及了!来人,给我将豁口堵住!”

“什么!”朱由检大惊失色道,“现在堵住豁口,大小姐他们就撤不回来了!袁大人,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战死在城下么?!”

袁崇焕此时也急了,第一次对朱由检大吼道:“殿下,再不堵上豁口,鞑子就要冲进城了,到时候全都得死!臣也是迫不得已啊!”

“不行!绝对不行!”朱由检气得指着袁崇焕的鼻子道,“关宁铁骑是今后对抗鞑子的希望,不能一下拼光!你要敢堵豁口,我…我…”

他“我”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一无兵二无权,还真的不能把袁崇焕怎样了。

袁崇焕见朱梅等人犹豫,厉吼一声道:“本官身为宁前道,是宁远主官,诸将皆受本官节制,违令者斩!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朱梅等人不敢违令,只得眼含热泪去封堵豁口。

朱由检气得大骂一句:“袁崇焕,我襙你大爷!”便匆匆下城了。

袁崇焕心中叫苦,暗想这次算是把这位信王殿下给得罪苦了。其实他早已看出来,朱由检与其说是担心关宁铁骑,倒不如说是担心李崇瑶,只是不肯点破而已。

可城破在即,袁崇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指挥着明军,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擂石等物拼命地扔向豁口,不多时便垒起了一人多高。虽然并不十分结实,但最起码战马是冲不进来了,袁崇焕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往城下一看,却顿时吓傻了眼!

原来不知何时,朱由检竟骑着马从豁口冲了出去,现在也被堵在了豁口之外!

“殿下!您出去干什么,还不快回来!”袁崇焕如遭雷劈,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把我堵住了,我怎么回去?”朱由检一手举着燧发手枪,一手拉住马缰绳,气鼓鼓地道,“告诉你袁崇焕,若关宁铁骑进不了城,我也不进城了!”

可他俩这一喊,一些耳朵灵的后金军已经听到了。这其中就包括佟养真,他如同见到了天上掉馅饼,激动得大吼一声:“他就是信王朱由检!谁能将他斩了,赏银千两!生擒活捉,赏银万两!”说着便催动坐骑,亲自往这边杀来。

袁崇焕简直都快疯掉了,心想若朱由检阵亡或被俘,这宁远还守个屁?当即大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快扒开豁口,将信王抢进来!”说着便下了城头,加入了拆迁的士卒中,亲自搬开豁口的石块!

朱由检见目的达到,扯着嗓子对前面喊:“大小姐!速速退入城中!”

李崇瑶扭头一看,见朱由检亲自骑马出城接应自己,不由得大为感动,同时也生怕朱由检遭到毒手。她本已与济尔哈朗交上了手,此时忙奋力抡戟,将济尔哈朗稍稍迫退,高喊一声:“撤!”

关宁铁骑此时也伤亡惨重,再不撤就要被正白旗给围歼了,见主将发令,当即如潮水般向豁口处退来。

此时豁口已经扒开,袁崇焕如同疯了一般冲出城去,一把拉住朱由检的马头,不由分说就往城里拽。

济尔哈朗见明军想撤,哪肯罢手,在后面紧紧追赶李崇瑶,心想正好趁此良机,冲入城去,抢下头功!

不过片刻,李崇瑶已经冲至豁口处。见朱由检还磨磨蹭蹭地不肯入城,她急得大叫道:“你还等什么?”

朱由检却突然诡异地一笑道:“我就等他!”说着扬手便是一枪!

随着这声枪响,正在后面紧追过来的济尔哈朗惨叫一声,翻身坠马!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方形手榴弹

朱由检之所以敢出城,倒也不是完全头脑发热。至少他手里还有一样利器,那就是燧发手枪。

这货深知,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古代,尤其是又穿成了个众矢之的,没点防身之术,那是一天也混不下去的。但是现在要从头练武功,扎个马步下个腰,那显然是纯属扯淡,远水不解近渴。

所以汤若望赠给他的这支燧发手枪,就成了他的护命法宝。这玩意虽然击发一次之后就得重新填装弹药,但第一枪还是比较有突然性的。所以朱由检平常一没事就苦练枪法,慢慢地也越来越有准头了。

此时见济尔哈朗追来,朱由检抬手就是一枪。

济尔哈朗与明军交锋不下数十次,自然知道火器的厉害。它虽然射程不及弓箭,且击发速度非常缓慢,但在近距离的杀伤力,可比弓箭大得多。即使是身穿三层护甲,在二三十步之内,照样可被弹丸击穿。

但他之前见过的都是鸟铳,也就是火绳枪。这种枪击发时需要先点燃火绳,然后端着枪对准敌人。这个端枪的姿势需要持续几秒钟,火绳才会燃至弹药仓,引燃击发药,射出弹丸。

因此济尔哈朗虽然纵马猛冲,但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注意城头的鸟铳手。一旦发现有鸟铳手端枪对准自己,他立即控马转向,就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

如此一来,那些鸟铳手就无法瞄准了,一通乱枪射完,却没伤到济尔哈朗的一根毫毛。

可济尔哈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由检的手枪是没有火绳的,也就不需要举枪瞄准的前奏。这一枪突如其来,正中济尔哈朗的左锁骨。虽然他穿着厚厚的护甲,可这一枪还是钻了进去,将他的锁骨击得粉碎!

济尔哈朗痛得大叫一声,由于枪击的动能十分强大,他竟被从马上打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正白旗的女真骑兵一见旗主中枪坠马,顿时放声嚎哭起来,突然如同鬼神附身,发疯般地向豁口处涌来!

这就是女真骑兵远胜明军之处。明军若主将受伤或阵亡,必定立刻阵脚大乱,不战自溃;而女真人若见主将受伤,那可比自己的亲爹死了还心疼,也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定要将敌军杀光,为主将报仇不可。

关宁铁骑本来就因人少而处于劣势,女真骑兵这一集体发疯,就更抵挡不住了,也纷纷向豁口处败退而来。

而此时的朱由检,也终于被袁崇焕连拉带拽,扯回了城内。可此时城外万马奔腾,都向这个小小的豁口冲了过来,再想封堵也来不及了。

眼见女真人就要跟着关宁铁骑冲出城中,朱由检身后突然有人暴喝一声:“是男人的,随本将军冲出去!”

随着这一声呐喊,几百骑明军抢先从豁口杀出,阻挡了女真骑兵的去路。李崇瑶和她的关宁铁骑趁着这个机会,赶忙败入城中。

直到这时朱由检才看清,率军杀出去的明军将领,正是负责防守其他城门的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人。

原来努尔哈赤今天一直专攻北城,其他三面的守军十分清闲。祖大寿等人早就想转到北城支援,但没得到袁崇焕的将令,也不敢擅离职守。

直到宁远的城墙被铁裹车撞塌一段,后金军杀至城边,那震天撼地的喊杀上已经向祖大寿等人发出了明确的信息:城破在即!

此时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将令了,皆率领部下骑兵驰援北城。也幸亏他们来得及时,才避免了豁口马上失守。

但他们这几百人冲至城外,立即被成千上万的后金军淹没了。而且这些明军无论是从战斗力还是装备上,都比李崇瑶的关宁铁骑差得太远。如果关宁铁骑可以一敌二,那么这些明军三个绑到一块,也打不过一个白甲兵。

不过片刻功夫,几百明军便已伤亡过半,祖大寿等人也各自带伤,被女真人逐渐迫退到城下,后背几乎都贴到了城墙上,眼看就要被后金军歼灭。

而那个城墙的豁口处,佟养真的步军已经蜂拥而至,马上就要杀入城中!

此时,朱由检和袁崇焕已经重新登上城头。看着城外的惨烈厮杀,李崇瑶急得眼圈发红,急急地道:“祖大寿他们是为了救我,才杀出城去的!不行,我还得冲出去救他们!”

朱由检忙将她拦住,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不能去!去了也是送死!”

“我偏要去!”李崇瑶也冲着朱由检尖叫起来。

朱由检此时眼珠子也红了,大声咆哮道:“我是王爷,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那祖大寿他们就全让你害死了!”李崇瑶突然呜咽起来,冲到垛口处就要往城下跳!

朱由检忙将她一把拉住,冲着她狂吼道:“你急什么!我有办法打退鞑子!袁崇焕,快把所有的火药箱集中起来!”

袁崇焕此时早已方寸大乱,喃喃地道:“敌人都冲到城墙边上了,红夷大炮又打不到,这些火药还有什么用?”

“你笨啊!”朱由检揪住袁崇焕的脖领子,几乎是冲着他的耳朵大喊道:“把这些火药箱插上导火索,点着了直接扔下去!”

“啊?啊!啊哈!啊哈哈哈哈!”袁崇焕稍微一怔,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朱由检见袁崇焕狂笑不止,真的急了眼,劈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连自己的手都觉得隐隐作痛。

袁崇焕吃了这一记耳光,倒突然清醒过来,立即命令城头的所有士卒,也不用再开弓放箭,或是用鸟铳射击了,全都去搬火药箱!

这些装于木箱之内的黑火药,原本只是用于击发红夷大炮内的炮弹,而非单独使用。由于每发射一次炮弹,就需要往炮膛内装一次药,为了襙作方便,这些木箱都做得不大,内装几斤火药,使用时将整箱的火药往炮膛里一倒即可,也省得计算药量。

袁崇焕亲手抄起一个火药箱,将导火索塞了进去,立即点燃导火索,用尽全身力气,将火药箱远远地抛向城下。他虽然是文进士出身,力气倒真不小,这一抛竟抛出去十几米远。

此时城下的明军皆已被赶至城墙边,箱子坠落之处,全是挤得水泄不通的后金步骑军。这些人见一个小木箱子从天而降,虽不知是何物,也不愿意让它砸到自己的脑袋上,纷纷向两边闪避。

可就在这一刹那,导火索上的火苗终于爬进了箱子。那满箱黑火药遇到明火,立即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在空中将木箱炸得粉碎!

黑火药是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俗称“一硫二硝三木炭”,其实它的主要化学成分就是硝酸钾、硫和碳。当遇到明火时,硝酸钾分解放出氧气,使木炭和硫磺剧烈燃烧,在瞬间产生大量的氮气、二氧化碳等气体,以及大量的热。

这些反应产生的气体,体积可在瞬间膨胀万倍,那爆炸的威力岂同小可。一声巨响过后,木箱固然烟消云散,可它周围的数十名后金军,也被气浪掀倒一大片。尤其是那些紧挨着爆炸点的白甲兵,无不被震得七窍流血,肝肠尽断!就是再厚的铁甲,也扛不住爆炸的冲击!

袁崇焕一击得手,兴奋地大吼一声道:“给我扔!”

城头的明军有样学样,立即将无数个火药箱引燃导火索,向城下扔去。不但敌军想不到,就连明军自己也想不到,火药箱竟还能有这种用法。

如此一来,下面的后金军可就倒了霉了。这东西不像弓箭和鸟铳,就是射得再准,顶多也就只能射死一人。甚至也不像炮弹,那实心的大铁疙瘩虽然碰着即死,但只能打一条线,只要稍微错开一点,也顶多是被吓一跳。

可这些从天而降的小木箱子,却是一炸一大片,根本避无可避!一时之间,爆炸声此起彼伏,比过年放炮还要热闹,后金军被炸得人仰马翻,到处是被炸飞的断臂残肢!

尤其是城墙豁口处的后金步军,本来就十分密集,几个火药箱下去,几声巨响过后,竟在地上炸出一个黑色的大坑!那浓烈的硝烟腾空而起,也带着后金士卒身上的各种零件在空中乱舞,一只鼻子甚至飞上了城头,砸到了朱由检的腮帮子上!

朱由检见状大喜,没想到自己灵机一动,将火药箱当作简易手榴弹使用,居然大获成功!

他兴致勃勃地抄起一个火药箱,刚想亲手扔一个过过瘾,李崇瑶一个箭步跳过来将箱子抢走,娇叱一声道:“就你这么点力气,扔又扔不远,炸到自己人怎么办!”

朱由检老脸一红,讪讪地笑道:“大小姐,你看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一点真本领也没有,只会动这些歪脑筋!”李崇瑶兀自不肯服软,却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而城下的后金军突遭“方形手榴弹”的猛烈打击,终于彻底陷入混乱。

济尔哈朗已被手下救起。他见片刻之间,自己的正白旗战士就如同割韭菜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去,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强忍着巨痛和泪水吼道:“撤!快撤回营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争执不下

宁远城西层峦叠嶂的群山,被西垂的落日染得一片通红,如同大自然挥毫泼墨,那壮丽的景色令人怦然心动。

但宁远城下,却是另外一番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被火药熏黑的大片血迹!

明金两军厮杀了一整天,双方均是伤亡惨重。

后金军方面,由于仓惶撤退,所有的楯车和铁裹车来不及往回运,皆弃于宁远城前,被守军全部焚毁。而连续参与三次攻城的汉军八旗,伤亡已经超过五千,几乎损失了一个旗的兵力。

可这些努尔哈赤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心疼的是,济尔哈朗的正白旗骑兵也伤亡了将近千人,其中光是阵亡的白甲兵就达到七八十人!自从他从赫图阿拉起兵以来,纵横辽东数十年,大小战斗数百场,还从来没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损失!

至于济尔哈朗重伤,瓦克达被红夷大炮轰死,就更让努尔哈赤火冒三丈,懊恼不已。他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过早地派上八旗精兵。如果听皇太极和多尔衮之言,坚持只以汉军旗去攻城,慢慢消耗明军的兵力,也不会招致如此的惨败!

而明军这边,城墙被撞塌一处,其余多处也严重损毁,摇摇欲坠。红夷大炮炸坏了一门,只剩下十一门,更加捉襟见肘。城头的守军被乱箭射死二百余人,而冲出城外的骑兵阵亡的更多,达到六百余人,其中有一半是李崇瑶的关宁铁骑。

可不管怎么说,宁远毕竟是守住了。在苦战一天、经历了后金军三波攻击之后,宁远的城墙依然巍峨屹立,城头的红夷大炮,依然将黑洞洞的炮口遥指着敌营!

守城的官军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鞑子被打退了!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可是朱由检却没心情享受欢呼,他只觉脑袋一晕,差点没瘫倒在地。李崇瑶忙扶住他道:“王爷,你怎么了?”

袁崇焕忙道:“殿下身先士卒,守了一天的城,实在是太疲劳了。臣马上安排酒宴,为殿下压惊!”

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鼓楼已成为临时中军大帐,袁崇焕便在此盛排筵席,犒赏全军将士。除了值夜的将领继续坚守在城头,像祖大寿、朱梅、李崇瑶等人皆参加了宴会,就连那朝鲜使臣韩瑗也被邀请出席,见证大明军队的高昂士气。

军人就是军人。虽然经历了一天的血腥恶战,伤亡了不少朝夕相处的同伴,但胜利的喜悦总是比失去战友的悲痛更加强烈。袁崇焕、祖大寿等人皆兴高采烈,频频举杯向朱由检祝酒。

可朱由检却心事沉重,食不甘味。

袁崇焕诧异地问道:“殿下,今日大败鞑子,建虏胆寒。您却为何愁眉不展呢?”

朱由检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我说袁大人,你咋就那么想得开呢?我看包围宁远的敌军至少在十万以上,今天虽然让咱们打死不少,可并未损伤元气。照这么拼,咱们可拼不过啊!”

朱梅也插言道:“殿下所言极是。建虏的前两次进攻,皆为试探性进攻,并未出动女真人。而第三次进攻,由于战场狭窄,兵力施展不开,也只出动了几千骑兵。如果明天建虏继续攻城,投入的兵力绝对不会比今天少。而我军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尤其是炮手和骑兵伤亡甚多,战斗力定会下降不少!”

袁崇焕拈须沉思片刻,仍是笑着道:“殿下今天用火药箱炸敌军的法子却好。明日敌军若来,我们不必出城厮杀,只要故技重施即可。”

朱梅却沉声道:“袁大人,实不相瞒,军中的火药箱已经消耗过半了。若敌军仍是如此不计伤亡地攻城,一旦火药箱消耗殆尽,我军又当如何?”

这下袁崇焕也傻眼了,沉吟半晌才道:“那也只有节省使用火药,拼死守住城池,等待督师大人的援军了。”

朱由检却摇头道:“援军若来得快,肯定不会携带多少辎重,无法补充火药。若来得慢,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咱们还是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援军上。”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席上的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想不到这位时常出口成脏的王爷,竟能冒出这么一句虽然新鲜、却是十分浅显和富有哲理的话来。

朱由检见众人如同看一个怪兽一样盯着自己,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将老人家的光辉思想给搬了过来。

他赶忙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让敌军牵着鼻子走。他们想攻就攻,想歇就歇,那可不行!咱们得主动出击!”

“殿下是想要偷袭敌营么?”祖大寿忙道,“此举万万不可!我军士卒多有雀盲眼,又无多少骑兵,去偷袭只能是送死!”

“雀盲眼?”朱由检诧异地问道,“这怎么回事?”

袁崇焕叹了口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唐代名医孙思邈在其《千金方》曾提及,常年不吃肉之人,便容易害夜盲症。患症之人,白天视力正常,到了夜晚却看不清东西,如同麻雀一般,故又名‘雀盲眼’。边军士卒常年只能吃到米,很少吃肉,害雀盲眼的十有六七。”

李崇瑶突然插话道:“我们李家子弟常年吃肉,一个雀盲眼也没有!就让我们关宁铁骑去偷袭敌营吧!”

袁崇焕和祖大寿等人连忙劝阻:“大小姐,今天一战,关宁铁骑伤亡不小,还是不要出战了。而且区区几百人去偷袭,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朱由检却道:“谁说去偷袭敌营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务,非得关宁铁骑出马不可!”

李崇瑶见朱由检帮腔,顿时得意地笑道:“你们看吧,王爷是和我一条心的!”

其实她这句话的本意,自然是想说朱由检和她想法相同。可“一条心”本身是个多义词,尤其用在男女之间,则是另外一层含义。李崇瑶素来口无遮拦,倒也没觉得怎么,朱由检却臊了个大红脸。众人见状也不敢乐,心想这二人一会儿坏一会儿好,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李崇瑶倒不在意,一个劲地催问朱由检:“王爷,你快说呀!到底是什么任务?”

朱由检肃容道:“各位,我始终觉得觉华岛是个巨大的缺陷,也是宁远的死穴。眼下天寒地冻,宁远和觉华岛之间的海面,应该是全部封冻了吧?鞑子会不会涉冰而过,突袭觉华岛呢?”

袁崇焕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殿下也太高估鞑子了。海面虽然冻结,但并非是铁板一块,海冰的冰情变幻莫测,随时有开裂的危险,鞑子岂敢乱闯?”

朱由检急道:“袁大人,你不要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努尔哈赤的想法!若努尔哈赤循规蹈矩,他根本就不会造反!万一人家就是敢冒这个险呢?”

“那依殿下之意,又该当如何呢?”袁崇焕心中不快,缓缓问道。其实今天守城之时,袁崇焕就对朱由检上蹿下跳,喧宾夺主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了。尤其是自己还吃了他一记大耳刮子,虽说那是在情急之下,并非有意,到底让袁崇焕觉得很没面子。

朱由检却并未注意到袁崇焕的不满,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我们可以派关宁铁骑趁着夜幕掩护,偷偷地冲出城去,看看海冰情况。如果我们过不去,那鞑子也过不去,我们就可以放心了;如果能过去,就要直抵觉华岛,看看能不能把岛上的人和物资也转移到宁远城里来!”

“殿下,觉华岛存粮足有数万石,一时哪能运得过来?”袁崇焕面带嘲讽地笑道,“万一运输途中遭到鞑子攻击,那才叫**飞蛋打!”

“那就不运粮食了,只要把人和火药转移出来就行!”朱由检咬了咬牙道,“至于那些粮食,干脆一把火烧光,免得资敌!”

“殿下,您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臣料建虏万不敢涉冰去攻觉华岛,我等还是谨守宁远为上!”袁崇焕倔强地道。

朱由检见袁崇焕不同意,急向席上众人问道:“各位将军,你们觉得该不该去救觉华岛?”

祖大寿等人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袁崇焕的方案。

朱由检气得拍案而起道:“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说着便离席而起。

“我跟你去!”李崇瑶也站了起来。

“大小姐!你不是亲口说,关宁铁骑已经是朝廷的兵马了么?本官现在不许关宁铁骑出城!”袁崇焕怒道。

李崇瑶刚一犹豫,朱由检眼珠一转,马上接口道:“还没有走正式的手续,又没有官职和粮饷,现在关宁铁骑还只能算是义务劳动!当然也可以不听你袁大人的!”

“我…我马上给将士们封赏!”袁崇焕急道。

“晚了!”朱由检狡黠地一笑道,“等我们从觉华岛回来,再封赏不迟!”

二人随即扬长而去,把个袁崇焕气得手脚冰凉。

而那朝鲜使臣韩瑗,又偷偷与身旁的侍从交换了个眼色,用朝鲜语嘟囔了两句。

那侍从目送着朱由检远去,眼神中流露出钦佩与敬慕!

第一百七十四章 觉华覆灭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天空中只有寥寥数颗寒星,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浓墨般的夜色稍稍驱散一些。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队身着玄色重甲的骑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宁远城,向东疾驰而去,迅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队骑兵正是明军的关宁铁骑,为首者自然是信王朱由检,以及李家大小姐李崇瑶。他们的目标,则是海岸线以东二十多里,茫茫大海中的孤舟,觉华岛。

后金军虽然将宁远城四面包围,但重点是南、西、北三面。而东面不远即是茫茫大海,那是不可逾越的天然障碍,因此只有数千汉军旗的士卒驻守,此时也早已在营寨中进入梦乡。

李崇瑶率领着这几百名关宁铁骑,人衔枚、马裹蹄,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响,机敏地绕过了后金军的流动哨,不多时即来到了大海边。

朱由检向东望去,但由于夜色太深,根本看不了多远,更无法看到觉华岛的方位。

李崇瑶却久居宁远,对此处的地形极为熟悉。稍稍分辨方向之后,便牵着马踏上了厚厚的海冰。

朱由检笑道:“大小姐,有马为何不骑?”说着便纵马跳上冰面。孰料这冰面光滑如镜,战马的四蹄虽然已经用麻布厚厚地包裹起来,既防寒又防滑,可还是一个趔趄,猛地滑倒。

坐骑一倒,马上的朱由检立即失去平衡,高高地摔落下来。眼看就要头触冰面,李崇瑶突然腾空而起,一把揽住朱由检的腰,轻轻地落在冰面上。

朱由检吓得满头冷汗,紧紧搂着李崇瑶不敢撒手,尴尬地笑道:“这里简直可以当一个天然的滑冰场了!要不是大小姐接着,我可就要来个重度脑震荡了!”

李崇瑶嗤笑道:“这下知道为什么要步行了吧!喂,你现在不是站稳了么,怎么还不松手!”

朱由检老脸一红,赶忙松开双臂。好在夜色极重,远处的人根本看不到二人的状况。而离得最近的几名骑兵,也装作没看见,只是低头牵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往前走了一阵,冰面的情况果然变得异常复杂。有的冰块从冰面凸起,稍不留神就会绊上;有的地方却形成一个深深的冰坑,坑底的冰壁极薄,人若不慎掉进去,就会立即砸破冰层,坠入冰冷的海水里。

更有些地方,由于海浪推着浮冰反复挤压,最后全都冻实在一起,形成一道高高的冰墙,根本无法通行。骑兵们只好抡起大锤,将这些冰墙狠命地击碎,开出一个窄窄的通道,方能鱼贯而过。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了数里,除了呼号的刺骨寒风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未觉出有任何异常状况。李崇瑶也有些后悔了,小声埋怨道:“打了一天的仗,放着好好的觉不睡,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玩!”

还未等朱由检答话,海面上的风向突然一变,刚才是西北风,这会儿却又成了东风。众人顶着如刀的寒风前进,连眼睛都难以睁开。李崇瑶更加叫苦不迭,差点就要痛扁朱由检一顿了。

正在此时,风中突然隐隐传来一丝杂音。众人还以为脚下的海冰裂了,皆吓了一跳,赶紧止步静听。

“不好!是觉华岛的方向!”李崇瑶俏脸登时变色。

众人赶忙加快速度,渐渐地发现前方的地平线处,似乎有火光在跳动。

“妈的,果然让鞑子抢先了!”朱由检骂了一声,飞身上马,也顾不得冰面难行,向前方疾奔而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关宁铁骑,也如同鲨鱼嗅到了血腥味,立即精神大振,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觉华岛。

再往前行不过数里,只听觉华岛方向杀声震天,大火直冲云霄,将半边的天空都照亮了。

朱由检心中更加急躁,拼命打马前行。而越往前走,海面冻得越结实,到最后简直如履平地。

可他借着火光向觉华岛望去时,却怒骂一声道:“大爷的,晚了!”

原来努尔哈赤采纳了多尔衮的计策,一方面围攻宁远城,一方面派出正蓝旗和正红旗的主力,从天刚亮时便从海面上涉冰而过,袭击觉华岛,至现在已经有七八个时辰了。

而觉华岛虽是明军屯粮重地,但因孤悬海中,明军历任辽东经略、巡抚均认为女真骑兵根本没有水师,无法渡海,所以也不怎么重视觉华岛的防务。

岛上倒是有一座囤粮城,城墙高约三丈,但早已年久失修,千疮百孔,还坍塌了十余处,比马蜂窝也强不了多少。

而明军的水师本来为了防备觉华岛可能遭到的攻击,在岛北侧的港口靺鞨口处,停泊了数百艘大小战船。按理说这也算是有所防备了,可惜现在天寒地冻,这些战船皆被牢牢地冻在冰面上,丝毫也动弹不得!

至于岛上的守军,除了游击金冠以外,尚有七千余众。可这些明军名为士卒,实则只是水手,在陆地上和普通的农民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由于忽视防守,觉华岛上既没有红夷大炮,也没有佛郎机炮,甚至连鸟铳都没有。水手们的武器,仅仅是普通的刀剑,也没有盔甲,一旦与女真精骑交锋,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他们发现后金军涉冰而来时,立即惊慌失措。金冠等守将虽然竭力组织人手,在冰面上围着觉华岛挖了一条冰壕,试图挡住女真人的脚步。可天气实在太冷了,这些冰壕刚刚挖开,复又冻住,如此反复多次,守军的手指头都敲断了,还是无法挖出足够宽的壕堑。

而女真人自然不会眼看着守军挖沟,立即发起猛攻,箭如雨下。守军死伤惨重,再也无力凿冰,后金精骑遂越壕而过,直抵囤粮城下!

而另一支后金军则直扑靺鞨口,将冻在港口的的几百艘战船,以及上千艘渔船、运粮船尽皆焚毁!

朱由检望着冲天的烈焰,知道觉华岛大势已去。此时他心中恨极了袁崇焕,心想正是他力主在宁远筑城,将觉华岛视为补给仓库,却又对觉华岛的防务不闻不问,这才使岛上的守军惨遭灭顶之灾!

此时觉华岛周围一片大乱,后金军已经冲入囤粮城,逢人便杀,遇人便砍。可他们只顾冲杀,竟未留意到身后又多了一支部队!

李崇瑶咬牙切齿地道:“王爷,咱们从后面冲上去,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朱由检瞪着血红的双眼,半晌才道:“没用!咱们才几百人,鞑子有上万人!就算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一旦被围上,咱们也跑不了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鞑子屠城,我们白白来这里逛一遭,灰溜溜地回去?”李崇瑶急急地道。

“不,我们现在立即冲进城去!”朱由检大吼一声道。

李崇瑶莫名其妙地道:“冲进城去干嘛?难道你还想搬粮食和火药么?别说根本来不及,就算来得及,我们这几百人能搬多少?”

“谁说要搬?给我统统烧了!”朱由检急得大叫道。

李崇瑶登时醒悟,不再多说,一马当先,向囤粮城中冲去。

而女真人此时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以及屠杀的快感中,见又一支骑兵冲进城来,黑灯瞎火之中也没弄清,还以为是其他旗的援军,根本没有阻拦。

朱由检进得城中,发现遍地都是明军的死尸,心头猛地一寒,却没功夫理会,直奔仓库杀了过去。

此时后金军已经将觉华岛上的数千守军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牛录额真率领他的部下刚刚占领仓库,正要打开库门,好好欣赏一下丰厚的战利品,关宁铁骑突然杀至。

这个牛录额真还以为是别的牛录来了,想与自己争抢战利品,十分不满,骂骂咧咧地迎了上来,用满语问道:“你们是哪个牛录的?我已占领仓库,你们还来干什么?”

朱由检冲在最前,眼看离敌人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露馅了,也就不再伪装,怒骂一声道:“你他娘的叽里咕噜个屁!”说着抬手便是一枪。

就连身经百战的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都栽在朱由检的燧发手枪之下;眼前这个小小的牛录额真,又怎能是火枪的对手!这一枪正中他的眉心,当即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而后面的关宁铁骑一拥而上,将这个死鬼的二十多名手下围在阵中一通乱砍乱砸,不多时即打成了一堆肉酱。

朱由检见附近暂时没有敌人,大吼一声道:“赶快放火!放完马上撤退!”

骑兵们立即从行军囊中摸出火折子,用嘴猛地一吹,火折子便燃烧起来。众人便将这些火折子抛进仓库中,或是抛到房顶上,随即拨马疾退。

那粮仓和弹药仓均是木制结构,最怕明火。不多时,火苗引燃了一箱黑火药,突然发生爆炸。而这剧烈的爆炸,也将整个弹药仓全都点燃,终于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将整个弹药仓,以及附近的粮仓彻底炸飞!

而朱由检和数百关宁铁骑,就伴随着这巨大的爆炸,如狂风般从觉华岛中冲了出来。

对面的一名甲喇额真突见岛上发生剧烈爆炸,不明其故,赶忙拦住朱由检的去路,用满语道:“岛上发生了什么?你们往哪里去?”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抬手又是一枪,对身后的关宁铁骑狂呼道:“即刻撤回宁远!”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二凤相争

觉华岛被付之一炬,岛上的七千明军全军覆没,各种船只被烧毁二千多艘。大明在辽东的一个海上基地,就这样彻底报销了。

但负责攻击觉华岛的后金军总指挥、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仍然感到非常恼火。觉华岛上存粮数万石,莽古尔泰本想全部收入囊中,先把自己的正蓝旗喂个饱,剩下的献给父汗努尔哈赤,来个名利双收。

可不知怎么搞的,岛上的弹药仓竟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连带着把粮仓也给炸毁了。眼看就要吃进肚里的一块大肥肉,就这样化为乌有!

莽古尔泰勃然大怒,正要严厉追查责任,一名手下忽然来报:“贝勒爷,不好了!明军的一支骑兵从岛上突围逃走,还把甲喇额真席特库给打死了!”

莽古尔泰恍然大悟,大骂道:“岛上哪来的骑兵?分明是从宁远来的援军!我看那弹药库,多半也是他们点着的!来呀,给我追,一个也不能放走!”

就这样,将近两万女真骑兵,开始疯狂地追击由朱由检率领的数百关宁铁骑。

来的时候,不论是后金军还是明军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脚下的海冰发生状况。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非常清楚,自己这几百人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让数十倍于己的敌军追上,那也肯定玩完。与其让女真人包了饺子,他宁愿死在冰冷的海水里!

所以他也顾不得复杂的“路况”,甚至连方向也来不及辨清,只是大略冲着宁远纵马疾奔。

不时有人和马被坚硬的冰块绊倒,甚至有人掉进冰缝。可是没有人敢停下来施救,因为追兵就在身后的数里之外,这个距离对于女真精骑来说,简直是近在咫尺!

而那层不知厚薄的海冰,在数万马蹄的巨大撼动下,也轻轻地震颤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裂!

狂奔了将近一个时辰,天空已蒙蒙发亮。朱由检极目向前方望去,已经隐隐约约地望见了海岸线,却看不到宁远城的影子,不由得暗自叫苦:肯定是跑错了方向了!

可大批追兵就在背后,停下来辨明方向显然是不现实的。朱由检只得一条道跑到黑,率领关宁铁骑冲上了海岸。

此时的关宁铁骑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与出城时相比,几乎减员了一半。除了几十人是在觉华岛上与后金军厮杀时牺牲,余者全都是葬身在茫茫的冰面上。

朱由检虽然没有亲见,但遥想这些忠勇的战士,此刻恐怕已经与那些海冰冻为一体,不由得淌下热泪。

李崇瑶也眼圈发红,哽咽着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可是眼下他们别说报仇,连自己在哪都搞不清楚了。追兵渐近,众人只得慌不择路地沿着海岸向南逃遁,心想万一错过了宁远,就只能跑到前屯,甚至是山海关去了。

而在后面紧紧追赶的女真骑兵,此时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稍稍快一些,已经跟着关宁铁骑上了岸,在后面穷追不舍;另一路眼见难以追上,便不急于上岸,而是从海面上抄近道,想走个直线,直接堵到明军的前方。

关宁铁骑的战士虽然骁勇,但昨天白天已经厮杀了数阵,夜晚又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出发,至今水米未进,早已疲惫不堪,只能强自支撑。

但人可以凭借着精神的力量支撑,马可就不行了。关宁铁骑的战马均是身披重甲,在海面上狂奔了一个多时辰,体力渐渐消耗殆尽,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李崇瑶发现敌军越追越近,知道难以逃脱,突然大喝一声道:“停!”

数百骑关宁铁骑猛然勒马,皆知道死战的时刻已经到来。此刻没有人说话,只有人和马的急促喘息声;众人缓缓摘下武器,准备用自己的一腔鲜血,与鞑子做个最后的了断!

朱由检见李崇瑶止步不前,也不得不勒住战马,急得大吼道:“跑呀!怎么不跑啦!”

“王爷,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你快跑吧!”李崇瑶对朱由检勉强一笑,笑容里有一种凄楚的美,犹如一朵刚刚绽放便要凋零的昙花!

“少废话,都他妈给我继续跑!”朱由检急得破口大骂。可关宁铁骑只听李崇瑶一人命令,见主将不动,也没有一人行动。

见没人理自己,朱由检也赌气道:“咱们既然一起从宁远出来,就得一起回去!你们要是不走,那我也不走了,要死一起死吧!”

李崇瑶此时却不再与朱由检顶嘴,只是眼含热泪道:“王爷,得罪了!”说着便对身旁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骑兵使了个眼色。

这名骑兵会意,纵马上前,一把将朱由检从马上夹了起来,横放在自己的马上。

“你要干什么?!”朱由检趴在马上动弹不得,大惊失色道。

李崇瑶不再理他,而是斩钉截铁地对那名骑兵道:“曹文诏,你的马最快,我命你把王爷护送到山海关去,不得有误!”

曹文诏也不答言,便催动坐骑前行。朱由检枉自在马背上手刨脚蹬地大喊:“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李崇瑶尽管眼中噙满泪水,却拨转马头,假作听不见。

就在曹文诏载着朱由检渐行渐远之时,正前方突然一声炮响,一发炮弹从天而降,落在离关宁铁骑不远的地方。众人皆大吃一惊,没想到前方还有阻截的人马,而且竟然也有火炮!

朱由检往前定睛一看,却欣喜若狂地喊道:“戚将军!美凤!别开炮,是我!”

此时清晨的薄雾被劲风及时吹散,戚家军那熟悉的车阵又出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听到朱由检的呐喊,一骑从车阵中飞驰而出,正是戚家军主将戚美凤!

其实朱由检与戚美凤不过才分开了几天。可在这几天里,朱由检却在鬼门关口晃悠了好几遭,此时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戚美凤滚鞍落马,单膝跪倒在朱由检面前,声音微颤,显然也是十分激动。

朱由检忙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搀起戚美凤,不由分说便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此时他脑子里倒真没有什么邪念,只有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殿下!…”戚美凤被朱由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忘情拥抱,顿觉十分尴尬。可她又不敢把朱由检推开,只得轻声娇嗔!

“喂!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李崇瑶突然从后面赶了上来,柳眉倒竖,尖声叱道。

戚美凤俏脸暴红,忙一把推开朱由检,冷冷地回敬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真是放肆!”

朱由检见这二位将门虎女一见面就要掐架,忙打圆场道:“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李崇瑶忿忿不平地道,“他们为什么冲着我们关宁铁骑开炮?”

戚美凤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关宁铁骑?好大的名头!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让鞑子追得到处乱跑?你还问我为什么开炮,我倒要问问你:你们既是明军,为何一无旗帜二无号衣,反倒人马皆披黑色重甲,故意打扮得与鞑子相似?”

“你!”李崇瑶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到过这种讥讽,立时瞋目大怒道:“你给我上马去,咱们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二位姑奶奶,眼下大敌当前,你们怎么还要窝里斗啊!”

“你俩才是一窝的呢!谁和你们一窝!”李崇瑶伶牙俐齿,气咻咻地道。

“你…你胡说!”戚美凤被李崇瑶这一句可真惹火了,转身上马,用手中银枪一指:“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通名受死!”

“我先问的你!”李崇瑶也毫不示弱,将双戟在身前一横。

朱由检见这两人马上就要动手,赶紧往中间一挡,带着哭腔道:“干脆你们把我捅死算了!”

“且慢!”戚美凤突然收起银枪,仔细地打量着李崇瑶道:“你这对双戟,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你是不是辽东李家的弟子?”

“我也觉得你这条银枪似曾相识…”李崇瑶也若有所思地道,“你在五年以前,是不是参加过在洛阳举行的天下武林大会?”

“不错!那年是我代表戚家参会的!”戚美凤骄傲地挺起胸膛道。

“你该不会是…武毅公之后,戚家大小姐戚美凤吧?”李崇瑶眼中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是…”戚美凤也喃喃地道。

“美凤姐!怎么是你啊!你还认得我么,我是崇瑶!”李崇瑶突然跳下马来,撒着欢跑向戚美凤。

“崇瑶妹子,真的是你!这许多年不见,你变得这么漂亮,姐姐都认不出来了呢!”戚美凤也惊喜地叫道。

二女刚才还横眉冷对,此时却搂在一起,又哭又笑,简直比亲姐妹还亲!

朱由检被彻底搞糊涂了:“我说,这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此时,后面马蹄声大作,女真骑兵的前锋已经渐渐追近。

戚美凤擦干喜悦的泪水道:“殿下,崇瑶妹妹,你们快率领部下进入车阵休息,这些敌军,就交给我们戚家军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炮轰海冰

顷刻之间,追兵大至。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率领着麾下数百白甲兵冲在最前,忽见前方出现几十辆大车,自己从觉华岛开始一直紧追不放的明军全部遁入车阵之中。

莽古尔泰虽然性情暴烈,在战场上却并不一味蛮干。他没见过戚家军的车阵,倒也不敢造次,便命令下属的汉军旗骑兵先去试探一番。反正这些汉军,在他眼里也如同猪狗一般,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戚美凤待关宁铁骑全部退入车阵,便将阵门紧紧闭合,同时架好全部数十门佛郎机炮。见敌军渐渐进入火炮射程,便厉叱一声道:“放!”

车阵中顿时炮声大作,腾起一片硝烟,呛得朱由检眼泪直流。佛郎机炮虽然个头远比红夷大炮小得多,但数十门火炮一齐发射,那震撼的气势却也丝毫不逊,直把沉寂的大地也震得跳动起来!

由于视线被大车阻挡,对面的汉奸部队根本不知道车阵内还有如此多的火炮。此时双方距离仅有一百多步,折算成公制也就是几百米。等他们看到对面的车阵中突然硝烟腾起,连声音还没听见之时,那数十枚几斤重的铁弹已经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直到铁球落地,在后金军阵中绽放出朵朵血色的礼花,那惊天动地的炮声,才传到这些汉奸的耳中。这是他们在自己罪恶的一生中,所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因为此时他们已被铁弹砸中!

由于根本没有防备,后金军仍然采用密集阵形,顿时伤亡惨重。这几十枚炮弹连消带打,竟然连人带马打倒了二百多,几乎直接消灭了一个牛录!

而在炮弹轰击下幸存的汉奸,眼见着身旁的同伴,刚才还是喘着粗气的大活人,却在下一秒钟,就成为了一摊冒着血腥臭气的肉泥,谁不害怕?当即发一声喊,扭头就跑。

后面的莽古尔泰见状也是大骇。他原以为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就已经够可怕的了,没想到眼前一个小小的车阵,加上刚刚逃进去的明军,也顶多能容纳不到千人,里面却藏着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火炮群!

但莽古尔泰毕竟身经百战,比眼前的伤亡残酷百倍的场景,他也不是没见过,自然不会被轻易吓倒。他非常清晰地判断出,明军火力虽猛,但兵力毕竟太少。自己麾下正蓝、正红两旗精兵,再加上所属的汉军旗,兵力至少在两三万人,岂能被区区千人的敌军吓退?

因此他立即严厉地喝止溃逃的汉军八旗兵,凡是胆敢乱跑的一律就地斩首。在连斩十几个士卒之后,后金军终于稳住了阵脚,与戚家军的车阵远远地对峙。

而就在此时,从海面上抄近路的那支后金骑兵,在一名正红旗甲喇额真的率领下,也已杀了过来,眼看就要登岸了。

朱由检一眼看见,连忙大呼道:“调转炮口,冲那帮王八犊子开炮!”

这几百戚家军之前不久,还曾与朱由检并肩作战。尤其是在遵化城守卫战中,朱由检急中生智,想出火炮平射的点子,收获奇效,早令他们心悦诚服。此时听朱由检发话,那就等于主将发话一般,也不用戚美凤重复命令,皆卖力地调整火炮的姿态,准备再次击发。

李崇瑶大奇道:“美凤姐,你的兵怎么这么听王爷的话?”

戚美凤微笑道:“殿下是君,我们是臣,当然要听啦!”

李崇瑶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他根本手无缚**之力,又不懂打仗,纯粹是瞎指挥!只不过胆子大了些罢了!”

戚美凤轻轻摇头道:“崇瑶妹子,仗可不是谁会武功就能打好的!殿下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个好指挥官。若不是殿下指挥有方,我们戚家军在遵化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真的假的?”李崇瑶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戚美凤道,“美凤姐,你怎么老是向着王爷说话?莫非…”

戚美凤俏脸一红,赶紧反唇相讥道:“莫非什么!姐姐说的都是事实。倒是你,为什么总是故意说殿下的不是,是不是口是心非啊?殿下又这么让着你,难道…”

“谁口是心非了!”李崇瑶也脸红起来,嗤笑道,“我可不像姐姐嘴那么甜,那么会说!一口一个‘殿下’,怎么叫得那么亲啊!”

戚美凤佯怒道:“胡说!本将军身为朝廷三品参将,见到信王,自然要以‘殿下’相称,这是君臣之礼。你却管殿下叫‘王爷’,好像是殿下王府中人一般!”

朱由检见二女燕语莺声,在战场上仍有兴致斗嘴,哭笑不得地道:“我说二位巾帼英雄,咱们先把敌军打退了,回家再慢慢闲聊成不成!”

“人家可不跟你回家!”李崇瑶撇着嘴笑道,“戚将军,你和王爷回家好么?”

三人谈话之际,车阵内的佛郎机炮已经调整好角度,再次填装完毕。朱由检可没心思再和二女打情骂俏了,急忙大吼一声道:“给我瞄准岸边的海冰,狠狠地打!”

戚家军的炮手心领神会,马上点燃导火索。几秒钟之后,几十门佛郎机炮再次发出怒吼,将烧得通红的铁弹抛向海岸线。

也该着这些正红旗的骑兵倒霉,他们要登陆的这处海岸,不知是地下有地热还是什么缘故,反正是海冰冻得并不十分结实,已经有多处大的裂缝。

此时明军一通炮火覆盖下来,虽然直接命中敌军的并不太多,却将他们脚下的海冰砸得千疮百孔。

那封冻着的巨大海冰,承受着四面八方十分强大的应力,本来就已十分脆弱。遭此重击之后,终于轰然一声巨响,碎裂成数千块碎冰。

而这支踏冰而来的正红旗骑兵,如同万丈高楼一步蹬空,连人带马齐齐摔入冰冷的海水里。他们皆惊慌失措,拼命地在刺骨的海水中扑腾,把每一小块浮冰都当成了救命稻草。可女真人本来就不识水性,身上又披着厚厚的重甲,小小的浮冰又岂能承受如此大的重量?

由于海水中含有大量的盐分,其冰点尚在零度以下。女真人掉入之后,体内的热量快速流失,而且是扑腾得越欢,流失速度就越快。没过多长时间,这些拖着细长辫子的丑八怪就精疲力竭,扑腾的劲头越来越小,终于搂着冰块沉入冰冷的海底。

他们本想抄近道,这下可好,倒真的抄了人生的近道,提前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车阵的的所有明军,包括朱由检、戚美凤、李崇瑶在内,谁也没想到这次炮火齐射居然取得了如此大的战果。众人愣了一愣,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而远处的女真统帅莽古尔泰看在眼里,则是心如刀绞,气炸胸膛!

这支正红旗的骑兵队足有千余人,领军的将领还是一名甲喇额真,算是女真军中的高级将领了。正红旗的旗主是大贝勒代善,由于昨日代善痛失爱子瓦克达,悲伤过度,不能出战,正红旗才由莽古尔泰暂时代管。

此次突袭觉华岛,正蓝旗、正红旗全旗出动,在攻岛时也只伤亡了二百多人。可眼下明军一次齐射,就消灭了上千正红旗骑兵,莽古尔泰简直都不知道如何向代善交待!

他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疯狂地嘶吼道:“给我全军冲击,将这些南蛮子碎尸万段!”

随着莽古尔泰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后金骑兵开始了集体冲锋,恨不得要将对面的明军活活踩死!

朱由检被敌军那万马奔腾的骇人气势吓得面色发白,心道戚家军的车阵虽然厉害,但应付这么多的骑兵,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戚美凤却临危不惧,高声喝道:“骑兵护住殿下,一半佛郎机炮准备平射,鸟铳手、长枪手掩护,弓箭手扣三箭乱射!”

戚家军闻令而动,以石彪为首的骑兵队一拥而上,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朱由检等人牢牢地护在垓心。

而炮手们则奋不顾身地推着刚刚击发过、炮身滚烫的佛郎机炮,抵住大车之间的缝隙,将炮口平伸向正前方,迅速地填装弹药。

原来自从遵化之战后,戚美凤总结经验,将“火炮平射”这一新战术,也加入到了戚家军的日常训练之中。此时这些炮手驾轻就熟,很快就调整好了炮姿,只待炮身冷却,便可再次击发。

而百余名鸟铳手和长枪手,则分别站在佛郎机炮的旁边,堵住车阵的缝隙。若敌军想从这里冲入车阵,必将遭到迎头痛击。

而其余的戚家军士卒,全都援弓在手,却一次性搭上三支利箭,箭指青天。戚美凤高呼一声:“放!”他们便将三支箭一次性射出,形成更为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向后金军罩了过去!

这种攻击方式,也是戚家军的独特战法之一。当敌军决死冲锋,阵形十分密集之时,弓箭射击的瞄准就没有太大的意义,反倒是放箭的数量和频率更为重要。一次射出三箭,虽然没什么准头,对敌的杀伤面积却是大为增加了。

可女真骑兵纵横辽东数十年,自有其不凡之处。一轮箭雨过后,女真骑兵的前锋人仰马翻,后续部队却连眼都不眨一下,轻巧地绕过同伴的尸体,用恐怖的嗓音哇哇大喊着,顷刻间就冲至车阵跟前!

一场惨烈的决战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跟你丫死磕!

轰!轰!轰!

炮口平直向前的佛郎机炮喷射着火舌,将一个个被爆炸的高温烤得火红的铁球射向敌阵。女真骑兵就是再灵活,对这种几乎超过音速的杀器,也绝不可能有时间躲避。只要是沾上点边,都立时被从马上击飞,再浑身稀烂地坠落在地上。

这一轮火炮平射的威力大得惊人,号称“破万则天下无敌”的女真精骑,片刻之间便有一百多人落马。其中,直接被炮弹击中的只有二三十人,但被击飞起来的躯干和残肢打中,造成二次伤害的,却足有将近百人!

可戚家军的佛郎机炮虽然制作精良,但毕竟需要一个填装和冷却的时间。在一轮火炮齐射之后,车阵内出现了短暂的哑火。莽古尔泰的眼珠子都红了,抡着马刀边冲锋边狂呼道:“冲上去!杀光他们的炮手!”

其实不用他喊,女真骑兵们也知道,如果在明军的炮火再次怒吼之前,还没有冲到车阵,那么刚才那些惨死的同伴的命运,很快就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因此他们个个打马如飞,冒着铺天盖地的飞矢,玩命地向车阵冲来。

一百多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实在不算太远。要知道马的冲刺速度可以达到每秒将近二十米,不到半分钟,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冲至车阵边缘!

可是戚家军的车阵缩得十分紧凑,女真骑兵成千上万,在这么小的范围内根本无法展开。而且他们面对的也不是人,而是冷冰冰的车阵。几十辆大车首尾相连,中间只留了小小的缝隙,明军那黑洞洞的炮口正是从这里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击发。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纷纷猛提马缰,希望从大车顶上一跃而过,杀入车阵。可车厢实在太高,有的马儿判断出根本无法越过,便猛地止住了脚步;有的强行跳跃,却狠狠地撞在坚硬的铁车壁上,立时撞得脑浆迸裂,横尸战场。

其余的骑兵见无法跃过车阵,便围着车阵疾奔,边奔跑边向阵内射箭。顷刻之间,数千支利箭将车阵罩了个严严实实,如同天上下起瓢泼大雨一般!

阵内的明军早有防备,用大盾和长枪在地上支起一个临时的“帐篷”,缩着身子躲在下面。而靠近大车的士卒,则将身子尽量贴在大车上,利用车体的掩护躲避箭雨,再抽空向外面放箭、放鸟铳。

女真人的箭雨果然有效,不论是戚家军还是关宁铁骑,皆被射得抬不起头来。而且人可以躲在盾下,战马可就没地方躲了。尽管关宁铁骑的马也身披重甲,但马眼、马腿这些地方是不可能有甲胄防护的。

而后金军的箭雨过于密集,有不少战马真的被射中眼睛或马腿,惨嘶着颓然倒地。一倒下,马肚子就暴露了出来,中的箭就更多了。就连朱由检的坐骑也身中数十箭,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嘴里吐着血沫子,痛苦至极,却又一时咽不了气。

朱由检看得心如刀绞,眼含热泪,却也不敢从大盾下跑出。他焦急地向戚美凤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敌军实在太多了!用弓箭都能把咱们淹死!”

戚美凤没有回答,却挺身而出,一边拨打四面八风飞来的利箭,一边激励手下的将士:“开炮!放箭!一定要坚持住,援军马上就到了!”

戚家军的将士们也知道眼下是生死关头,一丁点的犹豫和退缩都不能有,否则立刻就会全军覆没。他们冒着似乎永无休止的箭雨,奋力向外还击着。

尤其是车与车的缝隙附近,明军与后金军短兵相接,战斗已趋于白热化。由于大车的阻碍,战马已经成为累赘,很多女真骑兵索性跳下马来,抡起马刀,泼着命地向缝隙处猛攻。

在每一个缝隙,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战斗:戚家军的长枪兵拼死封住缝隙,不让一个敌军突进来。由于长枪的长度远远超过马刀,女真人皆被阻隔于数尺之外,急不能进,否则便被串了糖葫芦。

而缝隙后面的鸟铳兵,则瞅准机会频频放枪。后金军尽管身披重甲,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对于出膛速度达到数百米每秒的弹丸,那护甲和纸也没什么分别。凡是被鸟铳击中者,无不身上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惨叫着倒下。

后金军也拼命向缝隙内射箭,刚将明军迫退,要往上冲的时候,突然那黑洞洞的炮口又发了话。一声巨响、一团硝烟、一地碎肉、一片惨呼!

可在这之后,后金军仍是蜂拥而上,重复着上面的过程,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激战了小半个时辰,车阵虽然没有被攻破,但戚家军也是强弩之末了。后金军毕竟兵力远超明军,又是一刻不停地向车阵内放箭。戚家军的士卒伤亡惨重,又无兵力补充,终于有一个缝隙被女真人射杀了最后一名士卒,砍断大车之间连接的铁索,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后金军欣喜若狂,刚要抡刀杀入阵中,却猛听阵内一片马蹄纷乱之声,老冤家关宁铁骑已经抢先一步,重新杀了出来!那一马当先的将领挥舞着双戟,不断地收割着后金士卒的生命,正是李家大小姐,关宁铁骑的主将李崇瑶!

由于此时车阵周围的后金军皆下马步战,关宁铁骑这一个反冲锋,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过去总在马上追着敌军砍杀的女真人,这次终于体会到了被骑兵追着砍杀的滋味,一时间鬼哭狼嚎,尸横遍野!

可关宁铁骑一共也只有数百骑,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就如同一团炽热的火把投入汪洋大海,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后金骑兵团团包围。

莽古尔泰一眼就看出来,这支骑兵就是昨夜突袭觉华岛的那一支,也就是在宁远城下与正白旗鏖战,击伤和硕贝勒济尔哈朗的那一支!

他当即亲率数百白甲兵冲了上来,恨不得将这支部队一口吃掉,再将每个敌人都大卸八块!

而那些后金军的步兵也缓了过来,再次向车阵的豁口涌了过去。戚家军此时已经伤亡过半,尤其是炮手都阵亡得差不多了,也根本来不及再开炮,便几乎全都集中在豁口附近,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与敌军进行生死搏斗!

此时的朱由检也感到末日即将来临了。他把心一横,心想反正穿越过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认识了这么多这个时代的名人,也算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值了!既然今天过不去这个坎,索性痛痛快快地战死,来个青史留名!

于是他也不在大盾下躲着了,一个箭步蹿了出来,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燧发手枪,冲着豁口处的敌军就开了火。

可此时,燧发枪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虽然开第一枪够快,可是开完枪后还得填装弹药,实在是太慢了!朱由检又打了一发,还是觉得不过瘾,索性把枪收起来,抄起一个阵亡士卒的长枪,也加入了戚家军的队伍,冲着豁口外的后金军猛戳起来!

当他的长枪刺中一个敌人的咽喉,那人脖子处鲜血狂喷,摇摇晃晃地倒地毙命时,朱由检兴奋地狂吼道:“老子干掉一个!来吧孙子们,今天爷爷跟你丫死磕!”

此时戚美凤与朱由检并肩作战,银枪上早已沾满敌军的血迹。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她非但没有半点害怕,脸上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在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从模糊到逐渐清晰,最后越来越响亮:与他死在一起,今生无憾!

而看着陷入癫狂状态,发疯般地刺杀敌军的信王朱由检,戚家军的全体将士也深受鼓舞,拼命地跟着朱由检一边战斗,一边齐声狂吼:“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就连戚美凤也跟着一齐尖声呐喊,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俗话说狗急了能跳墙,人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也同样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明军虽然伤亡惨重,在朱由检的带领下,竟又顽强支撑了将近十分钟。

但毕竟敌我悬殊过大,明军的疯狂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莽古尔泰非常清楚这一点,正要命令麾下精骑一鼓作气,将明军彻底消灭,突听正南方向马蹄声大作,杀声震天,不由得大吃一惊!

“援军!是援军!督师大人的援军来了!”戚美凤喜极而泣,手下却毫不放松,银枪一挺,又刺穿一个敌人的咽喉。

朱由检回头望去,只见正南方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在这片人工乌云下,无数个兵器的坚刃,反射着冷森森的光芒,如同浩瀚的银河一般!

而冲在最前面的两杆大纛旗,上面分别绣着斗大的“满”和“赵”两个字。旗下两员将领,一个豹头环眼,高擎大刀,正是悍将满桂;另一个两鬓斑白,手持铁枪,正是山海关副总兵赵率教!

拼死苦战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明军,终于迎来了反攻的时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杀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莽古尔泰麾下的正蓝、正红两旗骑兵,以及他们那些汉奸喽啰,如今正是面临这样的境地。

本来后金军昨天夷平觉华岛,正是一鼓作气,杀得畅快淋漓。

可半途突然杀出个朱由检,把偌大的战果给弄了个**飞蛋打。莽古尔泰虽然负气追赶,死追不舍,终于将明军团团包围,可没想到戚家军和关宁铁骑合璧,竟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几万人围攻一千人,杀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拿不下来,实在已经是“再而衰”了。

而此时突然出现的明军援军,不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莽古尔泰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和如林的刀枪,知道援军的数量至少在万人以上,后续部队还不知道有多少。

女真人能纵横辽东数十年,由小到大,越战越强,绝非偶然。他们看似蛮勇无比,实则用兵极为狡猾,绝不打无把握之仗。原因也很简单:女真人全族一共才几十万人,赢得起输不起;一旦大战亏输,那就是全族覆灭!

此时莽古尔泰见敌军大举增援,而后金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都不能搞定眼前的车阵,士气严重受挫,已经面临“三而竭”的局面。如果此时与明军的主力决战,极其凶险。

他不肯冒这个风险,只得极不情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话一点不假。后金军与明军在辽东征战多年,从未尝过败绩,尤其是野外作战,几乎每次都能将明军杀得全军覆没。

可面对这第一次重大失败,很多女真骑兵都完全慌了神,远不如那些擅长逃跑的汉奸部队溜得快。他们还嫌这些降兵挡了自己的去路,有的甚至用马刀开路,乱劈乱砍,自相残杀,一时间阵脚大乱。

满桂和赵率教哪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当即率军掩杀了过来。

其实他们手下的这一万人,也几乎是明军在山海关的全部骑兵了。前日孙承宗得到袁崇焕的急报,惊得当时就昏厥了过去。被众人抢救过来以后,孙承宗顿足大哭,深悔将朱由检独自留在前屯,才酿成眼前这场大祸。

可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冷静下来以后,孙承宗马上做出决定:山海关守军除留下几千步军守关,其余三万兵马全体开拔,星夜驰援宁远,务要救出信王朱由检!

这其实是个孤注一掷的危险决定,孙承宗也深知,明军野战能力远不及后金军,一旦在野外遭遇后金主力,恐怕又会被杀得全军覆没。

可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藩王失陷,远比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全体边军的命运更为重要!

孙承宗还嫌大队人马走得不够快,便将所有骑兵集中在一起,由满桂、赵率教统领,马不停蹄地赶往宁远。而戚美凤的戚家军则更先行一步,还没等到孙承宗苏醒,就已抢先出发了。

满桂麾下的蒙古骑兵,几乎是明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久居大同,对辽东的女真人既没有了解,也没有任何畏惧之心。见主将带头冲锋,这些粗豪的汉子也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下山的猛虎,直直地扑向正在前队变后队、准备撤退的后金军。

而赵率教与后金军作战多年,深知女真人的厉害。边军将领或死或降,十去其八,而他赵率教能坚持到今天,也自有其过人之处。

如今他便一眼看出了后金军阵形的最大弱点,当即冷笑一声,率军兜了个圈子,向敌军拦腰插去。

莽古尔泰既决意撤退,便不肯再与明军恋战。他见老熟人赵率教的部队从侧面袭来,竟要将后金军一分为二,大为惶恐,心想这老小子向来溜得最快,怎么今天一反常态,变得这么勇猛起来。

但他此时来不及细想,只求保全正蓝、正红二旗主力,便厉声命令几个汉军牛录断后,掩护主力撤退。

那几个汉军牛录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莽古尔泰这是丢卒保车之计。刚刚露出犹豫的神色,莽古尔泰手中马刀一挥,立时将其中一人劈为两截,污血溅了其他几人一脸!

“谁敢不遵从本贝勒的将令,这就是下场!”莽古尔泰收刀狂笑,用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余下的几人。

这几个可耻的汉奸万般无奈,只得率领手下的一千多人回身死战。而莽古尔泰则连声用满语催促:“快撤!”

在辽阔的平原上,骑兵最是机动灵活。女真骑兵下定决心撤退,那是谁也来不及阻拦。不过片刻功夫,数万后金军便向北遁去,消失在朱由检的视线里。

而剩下来“断后”的那些汉奸部队,可就倒了血霉了。援军本来就是生力军,又是以众击寡,顷刻间就把他们冲了个七零八落。见女真主子都撒丫子了,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谁还肯卖命死战,稍稍抵抗了几下就纷纷抛下武器,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高声叫道:“饶命!投降啦!”

这场昏天黑地的恶战就此结束。满桂和赵率教急忙寻到朱由检,见他虽然浑身是血,脸也被硝烟熏得漆黑,但却没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明军清点战场,发现这一战竟然消灭女真骑兵一千余人,汉军旗二千余人,还俘虏一千余人,真是几年来前所未有的大捷!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场极其残酷的战斗中,关宁铁骑阵亡二百余人,只剩下不到一百骑了。而戚家军的炮手则全部阵亡,其他士卒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一百人左右。如果援军再晚来五分钟,恐怕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朱由检、戚美凤和李崇瑶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皆是泪如泉涌,为英勇战死的明军将士大放悲声。

满桂却不以为然地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将士们战死沙场,那是莫大的荣耀,有甚么好哭的!殿下,您看这些俘虏如何处理?”

朱由检渐渐止住悲声,用充满愤怒的眼神从那些瑟瑟发抖的战俘身上扫过,将牙咬得格格作响,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赵率教忙道:“殿下,古语有云:杀降不祥。昔秦国名将白起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终被秦王赐死;霸王项羽重蹈覆辙,坑杀降卒,最后自刎乌江;诸葛武侯火烧藤甲兵,折损阳寿,乃至星落五丈原;铁木真掠地屠城,杀尽男子,却被一妇人咬断男根,喷血而亡!这些人本是汉人,多杀无益,还不如编入军中,守城之时也能多点力量…”

“哪他妈这么多废话?”朱由检不等赵率教说完,暴喝一声将他打断:“战争胜负的关键,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能否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些反复无常的可耻汉奸,墙头草顺风倒,留着也是祸害,还是杀了干净!”

赵率教被暴怒的朱由检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不敢再言声了。满桂却大笑道:“末将就是喜欢殿下这脾气!跟着殿下打仗,痛快!来人,奉殿下之命,将这些人全宰了,祭奠我军的英灵!”

明军闻声而动,将这一千多个手无寸铁的汉奸围在垓心一通乱射。箭雨过后,骑兵再冲入乱尸堆中,对苟延残喘的汉奸乱劈乱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千多连“人”也算不上的家伙,便全部报销,转世投胎做猪狗去了。

“杀得好!杀得痛快!”朱由检仰天长啸,却任泪水在脸颊肆意流淌!

忽然,正北方向杀声大震,满桂浓眉一跳道:“此地离宁远不远,听这喊杀声,必是鞑子又在攻城了。如今我们怎么办?”

“末将以为,督师大人的援军正在赶来,不如我们先回兵与督师大人会合,再做打算。如此,至少可保得殿下的安全。”赵率教恭谨地道。

众人闻言皆觉得有理,齐齐注视朱由检,等待他下命令。

朱由检沉思片刻,却斩钉截铁地道:“不行!宁远的守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咱们必须马上去救!派人去通知督师大人,也不要让他往这里赶了。他全是步军,一旦遇伏,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急道:“殿下,建虏虽然败了这一阵,但主力并未损伤多少。八旗精兵将宁远团团围困,我军仅有一万兵力,若贸然前往,恐怕不但解不了宁远之围,连自己也有危险啊!”

“有危险也得去!”朱由检固执地道,“咱们手中有几十门佛郎机炮,宁远守城就缺这个!”

“可是殿下,炮手们全都阵亡了,没有人来襙炮,这些火炮也难以发挥效用。”戚美凤黯然地道。

朱由检闻言一愣,心想开炮这可是个技术活,不是谁来都行的,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如果没有这些佛郎机炮,就凭这一万骑兵,与努尔哈赤的十万大军作战,肯定还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之时,满桂身后突然闪出一人,朗声说道:“殿下勿忧,微臣也懂佛郎机炮,保证可在半日之间,培训出百名合格的炮手!”

朱由检大喜过望道:“你是何人?”

那人恭谨地一揖道:“微臣兵部主事孙元化!”

第一百七十九章 重入宁远

后金大营的黄龙帐中,莽古尔泰正跪伏于天命汗努尔哈赤膝下,详细讲述攻击觉华岛以及与明军交战的经过。

此役虽然在觉华岛杀光近万守军,可正红旗千人葬身海中,聚歼明军不成,反而又搭进去千余名女真骑兵。再加上数千汉军旗,兵力的损失竟达到了五六千人,实是近年来所罕有。

莽古尔泰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整个交战过程详细讲给努尔哈赤,脑门上早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努尔哈赤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努尔哈赤为了巩固自己的汗位,连长子褚英都杀了。此次自己损失了这么多八旗兵,万一老爷子勃然震怒,他这个贝勒也就当到头了。

努尔哈赤一言不发地听完莽古尔泰的汇报,良久才森然道:“照你所说,明军那支骑兵约有万人,似要增援宁远?”

“正是!”莽古尔泰忙答道,“儿臣一时大意,对敌军判断不明,才仓促撤兵,实是该死!父汗若能给儿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儿臣这就率领正蓝旗杀他个回马枪,不将明军杀光,绝不敢回来见父汗!”

“五阿哥,你就歇歇吧!”一旁的镶蓝旗旗主阿敏冷嘲热讽地道,“大贝勒的正红旗都借给你用了,结果你连一千明军都没能收拾得了。你已经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了,再去又能讨出什么好来?大汗,不如让我的镶蓝旗去,包管将南蛮子杀个片甲不留!”

莽古尔泰与阿敏素来不睦,又都有觊觎汗位之心,平日里就常明争暗斗。此时见阿敏落井下石,莽古尔泰更加忿怒,猛地抽出腰刀道:“阿敏!别在这耍嘴皮子,哪次出征,我莽古尔泰不是冲锋在前?你既然有本事,怎么不敢去攻击觉华岛?”

阿敏也毫不示弱地拔出宝剑,恶狠狠地道:“小小的岛子有什么意思!我们镶蓝旗的勇士,只对山海关和宁远感兴趣!”

“放肆!”眼看两人越说越僵,最后竟然拔刀相向,努尔哈赤怒喝一声,勃然变色。

见大汗发火,莽古尔泰和阿敏都不敢再闹了,皆跪伏于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努尔哈赤急促地在帐内来回踱了两趟,突然飞起一脚,将莽古尔泰踢了一个筋斗。莽古尔泰吓得连连磕头道:“父汗饶命!父汗饶命!”

“你们这两个蠢才!”努尔哈赤指着莽古尔泰和阿敏的鼻子大骂道,“我们女真人只有数十万人,大明人口百倍于我,我们为什么能屡屡打败他们?就因为我们团结!若都像你们两个不顾大局,只为一己之私,互相斗来斗去,我们女真人迟早得让大明灭族!”

莽古尔泰和阿敏对视一眼,忙连连磕头道:“大汗,我们知道错了,正蓝旗和镶蓝旗愿携手出战,定要歼灭明军!”

努尔哈赤这才点了点头,重新坐下。但他却对二人的提议不置可否,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太极道:“老八,说说你的看法!”

皇太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父汗,按理说敌军来援,我们应该先将他们消灭在城外。但此次情势不同,儿臣倒觉得应该将他们放进宁远城去。”

“哦?”努尔哈赤面带赞赏地看着皇太极道,“却是为何?”

“父汗不是刚刚收到宁远城内密探的通报了么?”皇太极笑道,“城内存粮不多,仅够袁崇焕的一万多士卒吃五六天。他们全指望着觉华岛的存粮,可五哥这一战大获全胜,觉华岛的粮食咱们虽然没捞到,可明军也别想指望了。他们的援军来得匆忙,必定没有携带军粮。若涌进宁远,不出三天,粮食罄尽,宁远不攻自破!”

“说得好!”努尔哈赤仰天大笑道,“莽古尔泰,阿敏,你们两个虽然作战勇敢,但还只是将才。若要当全军统帅,你们还得跟老八好好学一学!”

莽古尔泰和阿敏只得喏喏连声,心中却极为不服。

“莽古尔泰,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明军突然战斗力大增吧?”努尔哈赤阴笑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总是让你多读几遍《三国演义》,你就是不肯!告诉你,大明天子之弟,信王朱由检就在军中。此人在他们的皇帝那里极为受宠,如果他死了,或是落在咱们手中,明军的将领全要斩首,所以他们才舍命奋战。”

“换句话说,”努尔哈赤顿了一顿,“只要将此人抓获,我们就掐住了大明的脉门,想要怎样,便可以怎样!他现在还在宁远城外,所以我们必须把他放回城中,来个关门打狗!”

“大汗圣明!”黄龙帐内的女真贵族齐声高呼。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率领着满桂、赵率教、戚美凤、李崇瑶等人,以及麾下的一万明军,急速向宁远进军。

朱由检最怕的就是后金军攻城太急,宁远坚持不住。直到他望见城头仍然高高飘扬的明军旗帜,才算放下心来。

赵率教为人心思细密,忙对朱由检道:“殿下,这一路上末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照建虏过去的作战方式,他们明明已经知道我军来援救宁远,早派大军来阻击了。怎么咱们已经望见宁远的城墙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鞑子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可不防!”

满桂虽然性情粗鲁,于作战却是极有经验,略一思索便道:“鞑子大概是不愿意腹背受敌,故意要放咱们进城。”

“如今咱们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朱由检苦笑道,“二位将军的军中都没有携带军粮吧?如果不进城,难道在城外饿着?既然鞑子好心好意让咱们进城休息,咱们就领他这个情!反正咱们手中有几十门佛郎机炮,又有孙大人调教,鞑子再敢攻城,定要让他们好好地爽一下!”

这一路之上,明军果然没有受到什么袭扰。宁远的守军见援军赶到,自然也是士气大振,忙打开南门,将这万余人放进城中。

朱由检刚进城,袁崇焕就率领着祖大寿、何可纲、朱梅等主要将领前来迎接。

原来袁崇焕已经知道觉华岛被后金屠灭,一是对自己的麻痹大意羞愧难当,二也是怕朱由检和李崇瑶一起搭进去。此时见朱由检平安回城,袁崇焕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朱由检心想,袁崇焕作为宁远主将,只知坚守宁远,却对后金突袭觉华岛估计不足。此战惨败,他自然负有一定责任。但女真人进兵神速,宁远的兵力守城尚嫌不足,若全怪袁崇焕,似乎也有失公允。

更重要的是,此时宁远仍被后金大军团团包围,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再说他也没有权力撤袁崇焕的职。因此只好劝慰几句,率众人一齐赶赴鼓楼,布置下一阶段的城防。

由于满桂和赵率教的到来,在兵力上守军几乎翻了一倍,这一点倒是令人欣慰。袁崇焕重新做出部署,命满桂守东门,左辅守西门,祖大寿守南门,朱梅仍守北门。而何可纲、吴三桂等将领,则统由袁崇焕指挥,居中策应。

至于戚美凤的戚家军和李崇瑶的关宁铁骑,因为损耗甚巨,袁崇焕本不打算分派任务。戚美凤却道:“末将军中还有几十门佛郎机炮,制造工艺特殊,恐别军士卒襙作不熟,还是末将率军亲自使用为好。况且还有孙大人相助。”

袁崇焕这才注意到朱由检身后的孙元化,惊喜地叫道:“初阳兄(孙元化字初阳),你怎么也来了?”

“元素兄(袁崇焕字元素),你刚刚进京,尚且能主动赶赴前线杀敌;学生久居兵部,岂不汗颜?故此步了元素兄的后尘,还望兄台不要嫌弃。”孙元化微笑着说道。

原来他们二人都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算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了。此时在宁远相见,自然是十分亲切。袁崇焕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孙大人是个天主教徒,您经常提起的洋和尚汤若望,就是他的老师!”

朱由检不由得大喜过望。孙元化是不是天主教徒,这个他可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既然孙元化是汤若望的高徒,又自称懂西洋炮,那必是所言不虚了!只要能帮助明军用好火炮,守住宁远,别说信上帝,就是信猪八戒,朱由检也照单全收!

他当即问道:“孙大人,能否教本王开炮?”

孙元化忙恭谨地道:“襙炮乃危险之事,殿下千金之躯,又何必亲自动手?”

“不不不,本王就好这一口!”朱由检心想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不会使刀枪剑戟,也就罢了;若连枪炮都不会开,那可真给自己那个时代丢人了!

“既如此,请殿下到城头试射佛郎机炮!”孙元化也被朱由检这种身先士卒的精神打动,当即慨然应允。

来至北城楼,朱由检见戚家军的佛郎机炮已经抬了上来,喜滋滋地刚要上前,孙元化却微笑着拦住他道:“殿下先不要着急,您可知何为‘射击诸元’?”

第一百八十章 人间大炮

“射击诸元?听说过…”朱由检尴尬地笑道。这货在前世倒挺爱逛铁血、强国之类的军事论坛,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像他这样的对武器装备一窍不通的伪军事迷,对这种专业术语基本上都是绕道行驶的。

孙元化耐心地为他解释道:“以炮击敌,大多距离遥远。炮弹的杀伤范围有限,若想准确命中,首先要精确地测出目标的距离,然后通过计算,校准火炮的方向、角度以及填药量。若风速较大,还要考虑风的因素。这便是所谓的‘射击诸元’了。”

朱由检虽然听明白了个大概,但见眼前的火炮,无论是红夷大炮还是佛郎机炮,均只简单地配备了照门和准星,连个瞄准镜都没有,不由得大皱眉头,心想别的不说,单是测距,就已经难以做到精确了。

果然,孙元化接口说道:“听恩师汤若望神父说,西洋军队的火炮,已经开始使用望远镜来测距,误差极小,甚至可在数尺之内。但佛郎机人兜售的望远镜极其昂贵,一架竟要上千两银子,兵部也没舍得采购。因此我们只能用目视测距法,约略估算目标的距离。”

接下来,他便开始为朱由检等人讲解目视测距法。其方法是面向目标,右臂向前平伸,将右手大拇指置于两眼之间。先闭上左眼,用右眼通过拇指的左侧对准目标。然后闭右眼睁左眼,通过左眼观察拇指的左侧,心中估算两次拇指之间的距离。然后将这个距离乘以十倍,便是目标的大概距离了。

满桂、赵率教等人虽为军中主将,但如何开炮这种事,是从来也没有关心过的;就连袁崇焕也听得一头雾水。李崇瑶更是莫名其妙地嚷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是要量我和目标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是竖着的。您却估算一个横着的距离,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朱由检比划了一阵,却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不就相当于是两个相似三角形么!”

李崇瑶根本不信朱由检能听懂,满脸不屑地道:“王爷,你不要不懂装懂好不好!什么三角、四角、五角星,这是在打仗,不是做小孩子的游戏!还‘相思’,不知你和谁相思?”

朱由检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给这位大小姐上课道:“不是‘相思’,是相似!你来看!”

他怕自己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索性站在李崇瑶身后,举起她的右臂道:“现在你的两只眼睛和这只大拇指,就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而用两只眼睛分别观测到的目标位置,和你的这只大拇指,又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这两个三角形的两条边重合,夹角相等,底边平行,因而是相似三角形…”

朱由检只顾解说,可就忘了二人现在这个姿势,竟似是自己从后面搂住了李崇瑶。尤其是这货还紧紧捏着李崇瑶的玉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有些暧昧。

李崇瑶立时大窘,猛地从朱由检怀中挣脱道:“说便说,拉拉扯扯做什么?”

众人不觉莞尔,朱由检也老脸一红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明白么?那什么,相似三角形的对应边成比例,现在你两眼的距离和手臂的长度相比,大概就是一比十。所以刚才估算的两次拇指位置的距离和目标的距离,也应该是一比十。这么说你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李崇瑶气恼地道,“我就明白王爷没安好心!”

众人哄堂大笑之际,孙元化却惊喜地道:“殿下,您可曾看过恩师徐光启的译著《几何原本》?”

“那倒是没有。”朱由检老老实实地答道,心想自己连高中的几何课本都没看全,这种古代的数学著作就更不要提了,恐怕连字都认不了几个。

“那您定是看过欧几里得的原著了!”孙元化大惊失色道,“三角形、相似、比例这些词汇,都是恩师在《几何原本》中首创的叫法,却不料与殿下不约而同!恩师穷十年之力才译成此书,而殿下正青春年少,也能精通此道,真是天纵奇才!微臣对殿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请受微臣一拜!”

说着孙元化便要撩衣服跪倒。朱由检忙将他搀住,老脸通红地道:“孙大人谬赞了,其实我这个几何学的造诣也就是一般般…”

若这货的初中数学老师能听见他的自吹自擂,非得从另一个平行世界飞过来,把他活活掐死不可!

正在此时,后金军中又冲出了数百步军,稀稀拉拉地向宁远发起了进攻。孙元化一望便知敌军只是在试探,便对朱由检笑道:“殿下,敌军送上门来了,正好为您试炮!”

接着他就开始详细讲述,如何根据目标距离调整火炮方向、角度和装药量。尤其是炮口的仰角和装药量,因为炮弹飞行的轨迹是一条抛物线,必须经过复杂的计算,才能得到仰角和装药量的值。

而守城明军中也有炮手,此时才觉得茅塞顿开。过去他们只是将整个火药箱的火药一次性全部倒入炮膛,炮弹打到哪算哪。这次听了孙元化的讲解,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尤其是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是文盲,平常连个加减乘除都不会算。像抛物线这种涉及到二元二次方程的代数运算,压根就听不懂,直急得满头大汗。

倒是朱由检还算受到过高等教育,虽然平时用不着,早忘得差不多了,毕竟道理还懂,底子还在。他仔细地听完孙元化的讲述,苦恼地道:“可敌军是移动的目标,等填完弹药击发之时,人家早不在那了,就是瞄得再准,又有何用?”

孙元化笑道:“殿下,您已经接近一名神炮手了!下面就是最关键的一环:预判敌人前进的路线!”

“哦!我明白了!”朱由检一点就透,“就是要在敌军前进的路线上选好一个点,先用火炮瞄准了。等敌军快要到达这个点时,咱们提前点火。导火索燃烧的时间,与敌人到达这个点的时间要一致。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炮弹准确地扔到敌人的脑袋上!这不就是提前量么?”

孙元化眼中放出喜悦的光芒,高声赞道:“殿下真神人也!提前量,这个词语真是精辟!”

“有什么‘精辟’的,孙大人,我看您都快成了王爷的‘屁精’了!”李崇瑶小声嘟囔道。

城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孙元化也拈须微笑道:“非是微臣一味奉承,想当年恩师为微臣传授这些知识之时,微臣可是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才能全部消化呢!”

李崇瑶兀自不服气地道:“他只会纸上谈兵!真要开炮,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朱由检也笑道:“大小姐,你还别不服气!我这就给你开一炮让你看看,什么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满桂等武将虽然没觉出什么,袁崇焕和孙元化等人皆是饱读诗书之辈,闻听朱由检此言,顿觉充满哲理。袁崇焕沉吟半晌才道:“殿下此言,似与《大学》中的‘格物致知’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由检这才发觉又说走了嘴。心想这句话在几百年后引发了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其内涵的深刻远非儒家的“格物致知”所能涵盖。若要细论下去,自己可就要原形毕露了,赶忙打岔道:“各位闪开,看本王开炮!”

众人忙闪开位置,朱由检见敌军离得较远,佛郎机炮还打不到,便挑选了一门红夷大炮,按照孙元化传授的方法,在一队相对密集的敌军要经过的路线上选了一点,以此点为基准校炮。

这活说起来轻松,实际*作起来却并不容易。那红夷大炮重达千斤,虽然装了轮子可以转动,但推动起来还是十分吃力。朱由检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炮身还是纹丝不动。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行!”李崇瑶虽然语带嘲讽,但还是抢着上前帮朱由检推炮,这才将炮身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和角度。

朱由检一边填装弹药,一边感激地道:“多谢大小姐相助,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别没正经的了,敌军都快冲过来了!”李崇瑶跺脚大叫道。

朱由检当即平心静气,用心地估算敌军的行进速度。感觉差不多时,他果断地点燃了导火索,堵着耳朵向后疾退,同时心中默念“人间大炮,一级准备;人间大炮,二级准备;人间大炮,发射!”

在念到“发射”二字时,导火索上的火焰终于爬进了炮膛。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红夷大炮怒火狂喷,将一枚十来斤的铁炮弹远远地击上了天空。

也算这货运气好,估算的距离和时间居然不差分毫。那些汉奸部队正好走到了红夷大炮瞄准的点上,大铁球即灌顶而来。只听“啪啪”、“咔嚓”之声连绵不绝,凡是被铁球击中者,无不骨碎筋烂,化为肉泥!

这些人本来就是被当作炮灰使的,一见同伴真成了炮灰,无不大骇,扭头就跑。

宁远城头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也兴奋地振臂大喊道:“人间大炮发射成功啦!”

“什么‘人间大炮’?明明是红夷大炮!”李崇瑶撇着嘴道。

袁崇焕却大笑道:“殿下大展神威,一炮退敌,又为此炮赐名。从今以后,这门炮就叫做‘人间大炮’!”

第一百八十一章 擒贼先擒王

此后一连数天,后金军都不停地派汉军旗的士卒攻城。但每次投入的兵力都不大,而且阵形极其稀疏,连个楯车都不给用。

明军用红夷大炮轰过几次,一是精度欠佳,二也因为弹药稀缺,便舍不得再使用,只等敌军攻得再近些,再用佛郎机炮开火。

佛郎机炮的射程正好在护城河附近。后金军为了填平护城河,一到这个地方,速度必然有所迟滞,便成为了佛郎机炮极好的目标。几天下来,护城河附近伏尸累累,竟有二千多名汉奸被轰毙于此。

但努尔哈赤根本不考虑汉军旗的伤亡情况,仍是严令催促,赶着这些士卒不断地涌向战场。但有一丝犹豫,立即斩首示众。因此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护城河终于基本上被后金军填平了。

跨过护城河,努尔哈赤似乎仍不怎么着急,每日只是不停地派汉军旗前来骚扰,什么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如同走马灯般轮番登场,直至深夜才罢。

每次冲至快到城边,后金军便对城头玩命地射箭,把箭射完,扭身边走。虽然从下向上仰射很是吃亏,但后金军胜在人多,还是给守城的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尤其是刚来宁远的孙元化,也不小心在右胸上中了一箭。这一箭深可及骨,虽侥幸未伤到内脏,可创口也非常难以处理。明军的医疗条件几乎等于零,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结果第二天,孙元化的伤口就开始发炎,人也发起了高烧。

朱由检心疼得要命,心想在这个时代,像孙元化这样精通炮技的人才,其作用就等同于共和国搞“两弹一星”的专家,一个人就能顶数万部队!守住宁远的希望,可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火炮威力能否发挥。孙元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宁远也就没什么戏了!

可惜这个时代也没有消炎药,朱由检只得不顾孙元化的苦苦相求,严令他下城休息。至于他能不能自己把炎症扛过去,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明军的骑兵也曾尝试向外反冲锋。但只要往外一冲,后金的步军立即玩命地往后败退,绝不和明军正面交锋。而女真的精锐骑兵则一直蛰伏在大营内,如同在黑暗中隐身的猛兽。如此一来,虽然后金军一时攻不下宁远,但明军也被搞得疲惫不堪,根本无力冲破后金的包围圈。

但真正让朱由检等人忧心的,则是军粮问题。满桂和赵率教的援军入城后,后金军果然重新对宁远四面合围,外面的粮食想运进来那是不可能了。而且觉华岛被付之一炬,山海关又远在数百里之外,即使能运粮,又从哪里来运?

城中的存粮本来就不多,援军一到,又多了一万张嘴。为着做好长期坚守的打算,袁崇焕下令军中口粮减半,非战斗人员则减为一日一餐,并且以身作则,自己每天只吃一碗稀得能照镜子的米汤。几天下来,竟瘦了好几圈,眼窝深陷,双腿却浮肿起来。

可就在粮食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前日夜间,已经加派专人看管的粮库竟莫名其妙地着了一场大火。大火虽被扑灭,可那点本来就支撑不了几天的粮食,终于彻底报销了。

这场大火起得十分蹊跷,袁崇焕痛心疾首之余,正要严厉处置相关责任人员,手下却来回禀,看守库房的十余名士卒全被人杀死了!

朱由检苦笑道:“袁大人,我看这场大火既不像是天灾,也不像是疏忽,倒似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然为何杀死库兵?”

袁崇焕拧着双眉思索了一阵,突然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几天鞑子怎么不像以前那样急着攻城,原来他们是知道城中缺粮,想把我们活活饿死!城中必有内奸给鞑子通风报信,这把火多半是他们放的!来呀,给本官全城搜查!”

这一查不要紧,果然搜出几十个后金的密探来。这些人都是汉人,借着平民的身份做掩护,秘密在宁远从事间谍活动。明军从他们的家中抄出弓箭和马刀等物,皆是女真人打造的式样,因此对他们的身份确认无疑。

袁崇焕大为后悔,若能早点想到间谍的问题,粮库也不会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了。

朱由检也咬牙切齿地道:“想饿死咱们,没那么容易!先打发这些汉奸上路!”

于是,当着全城军民的面,这几十个后金间谍被一齐斩首。行刑之后,百姓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地撕扯尸体。一方面他们是恨极了这些汉奸;另一方面,也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竟要将这些尸体煮煮吃掉,聊以果腹!

朱由检看得心头十分沉重,问袁崇焕等人道:“军粮已尽,再不想法子,城中就要出现人吃人的惨剧了!现在怎么办?”

袁崇焕也苦着脸道:“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先杀马果腹,然后静待援军了。”

“不行!”满桂和李崇瑶同时叫出声来。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战马就是骑兵的生命,没有了马,骑兵就失去了战斗力!

满桂的建议是立即突围。但众人反复计议,还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因为就算突围成功,宁远城也就彻底毁了,孙承宗和袁崇焕的关宁防线,也就彻底泡汤了。

而且明军饿了多日,走路都直打晃。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突围,恐怕也难以避免全军覆没的命运。

众人议了半天,还是没有良策,最后都陷入沉默之中。

李崇瑶郁闷得尖声叫道:“鞑子倚多为胜,又欺负咱们没有军粮,算什么英雄好汉!努尔哈赤若有胆子,便来和我一对一地单打独斗!”

戚美凤本来心情也很差,但还是被李崇瑶给逗乐了:“崇瑶妹子,你以为两军对垒是像比武一样?那可就错了!打仗的唯一目的就是获胜,只要能战胜敌人,什么恶毒的手段都可以使用!以多胜少,实在太过平常,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李崇瑶兀自嘴硬道:“我就是瞧他们不起!每次攻城,都在后面缩着,只让那些投降的汉军来送死!”

“停停停!”朱由检突然猛地蹦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李崇瑶,“你刚才说什么?”

李崇瑶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道:“我就说瞧不起鞑子,怎么了?”

“不是这句,是前边那句!”朱由检急吼吼地道。

“前边那句怎么了?”李崇瑶莫名其妙地道,“我就是说想和努尔哈赤单打独斗,只可惜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朱由检却不接她的话茬,匆匆地来回踱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激动地大叫道:“我有打退敌兵的主意了!”

“你能有什么主意?”李崇瑶不以为然地道。

朱由检顾不得她的奚落,激动地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给忘了!只要干掉努尔哈赤,鞑子必然大乱,宁远之围也就解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李崇瑶冷笑着道,“你说得倒轻松,老奴躲在数里之外的大营里,连红夷大炮都打不到。他又像个乌龟一样缩着不出来,你怎么干掉他?”

袁崇焕等人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听了朱由检的话也都纷纷摇头,均认为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你们糊涂啊!”朱由检急得一拍大腿,“他不出来,我们可以过去嘛!这样不就离近了?”

“过去?你不要命了!”李崇瑶气极反笑,“你这王爷也糊涂得紧,那鞑子大营中自有千军万马,你若过去,连营门也进不了,就被人家射成刺猬了!”

“崇瑶妹子,不许对殿下无理!”戚美凤生怕李崇瑶的话太刺耳,惹恼朱由检,赶忙摆出姐姐的派头,呵斥李崇瑶。

李崇瑶吐了吐舌头,一脸嘲讽地笑道:“姐姐倒是很护着王爷哟!”

戚美凤俏脸一红,不再言声。其实就连她也认为朱由检是吃错药了,只是不好意思反驳而已。

“你们都仔细听我说!”朱由检见众人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急得大叫道,“我也没说冲进后金大营啊!咱们只须在夜深以后,偷偷地运一门佛郎机炮出城。摸到后金大营旁边,对准里面的中军大帐开上一炮。只要这一炮打准了,努尔哈赤不是立刻就升天了么?”

众人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过了好半天,满桂突然暴喝一声:“妙!”

他这一嗓子太过突然,倒把朱由检吓得一哆嗦。满桂却激动地大吼道:“殿下这法子我看可行!这几天末将仔细观察过,老奴的黄龙帐就在大营门内不远。佛郎机炮可以打一百多步,只要能顺利将炮搬运到射程之内,定可大获成功!”

袁崇焕却皱眉道:“这法子太过冒险。既然是偷着出城,人数不可能太多,必须控制在几人之内。这几人既要隐蔽自身行藏,又要抬炮,还得会开炮,且必须懂得校炮。这一炮也必须命中,绝无再次击发的机会。如此之难,谁能胜任?”

“现在孙大人有伤在身。除他之外,宁远城内最会校炮的,也只有本王了!”朱由检豪气干云地道。

“你?你还是算了吧,我的王爷!”李崇瑶呵呵大笑道,“你连炮都推不动,光会瞄准有什么用?”

袁崇焕也连连摆手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此举万万不可!”

戚美凤却微微一笑道:“末将愿陪殿下出城,誓死保卫殿下!”

李崇瑶也不甘人后地嚷道:“姐姐要是去,那我也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炮打黄龙帐

宁远城外的深夜,肃杀而又凝重。此时虽已是初春时节,但辽阔的大地仍然冻得结结实实。那些死于战场上的后金军尸体根本无人收敛,横七竖八地僵卧于地,已经渐渐与地面冻为一体,坚如大石。

朱由检刚从一个死尸身边爬过,猛见这具满脸是血的尸体双目圆睁,将那可怖的神情永远地定格在死去的一刹那。这眼神虽已没有活人的光采,但仍带着不甘、悔恨、怨毒的阴森寒气,直透朱由检的五脏六腑。

“啊!…”朱由检不禁吓得惊呼出声。

“闭嘴!你就不能小点声!”李崇瑶一边托着佛郎机炮的炮身匍匐前进,一边小声嘟囔道,“不就是个死人么,有什么好怕的!”

“你也小点声吧!”在最前面爬行带路的戚美凤低声道,“已经接近敌营了!”

原来在朱由检的一再坚持下,袁崇焕迫不得已,只得同意了这个冒险的计划。他不同意也不行,因为军粮罄尽,宁远已无法再守,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撞这一把大运了。

他本想挑选一个有经验的炮手代替朱由检,哪知挑来捡去,竟找不出一个会计算炮弹轨迹的炮手来。

朱由检也暗自庆幸,幸亏中学数学还没全忘光,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但他一个人显然搬不动沉重的佛郎机炮,派人手多了又容易暴露目标。经过再三商议,终于商定由朱由检、戚美凤、李崇瑶三人一起出城,去完成这一次的“斩首行动”。

本来佛郎机炮是架在带轱辘的炮车上,但若如此招摇地开出去,必被女真人发现。所以三人将一门佛郎机炮从炮车上拆下,戚美凤和李崇瑶两人,主要负责搬运佛郎机炮的那重达二百多斤的炮身,同时负责保护朱由检的安全。

而朱由检则负责携带弹药、炮架,以及最后那关键的一炮。

正巧这天入夜以后阴云密布,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全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城外一团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朱由检暗道天助我也,等到子丑交界,也就是大概凌晨一时,三人便换好夜行衣靠,悄悄地打开城门,向后金军的大营摸了过去。

可目标远在数里之外,搬运这尊佛郎机炮,就成为一件极其辛苦的差事。戚美凤和李崇瑶虽然武艺精湛,但毕竟是女子,抬着二百多斤的炮身走得长了,只觉得两臂酸麻,全身打颤,只得咬紧牙关强自支撑。

而朱由检就更费劲了,他携带的弹药和铁炮架虽然比炮身轻得多,但至少也有好几十斤。这货在前世又不太喜欢体育运动,身体素质也只能算是一般般,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

而当离后金大营越来越近之时,由于怕被瞭望的岗哨发现,三人只得改为匍匐前进,就更觉吃不消了。他们怕铁质的炮身和炮架与地面磕碰发出响声,还得将这些笨重的东西稍稍托起来一点,不多时便挥汗如雨,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全身也都很快湿透了。

好在连日攻城不下,女真人的精神也有点松懈了。此时万籁俱寂,大多数后金军已经进入了梦乡,只留少量值夜的士卒在营内穿梭巡视。还有就是营门处高高地搭起瞭望台,一名士卒负责观察宁远城内明军的动静。

此时已经进入后半夜,这名负责瞭望的士卒也难以抵挡困倦的侵袭,正倚在身后的木栏杆上打盹。

朱由检他们三人见机不可失,便咬紧牙关,使用浑身的力气,终于将佛郎机炮悄悄运到了离后金大营百步左右的一块空地上。

戚美凤举手示意大家停下,用极低的气声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被发现了!”

朱由检伏在地上向前望去,见后金大营的绝大部分,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惟有一处灯火通明。借着隐约跳动的火光,可以看出这正是他白天仔细观察了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的黄龙大帐!

朱由检运用目视测距法,估算了一下自己与黄龙帐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一百五十步左右,这个距离正好是佛郎机炮最理想的射程。他心头一喜,忙示意戚美凤和李崇瑶组装火炮,自己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开始推算起射击诸元来。

可是这一停下来,浑身的汗立即被北风吹透,朱由检只觉彻骨生寒。他的手也早已被冻僵,拿着毛笔一个劲地哆嗦,一个字也写不成。时间一长,连墨汁都快被冻住了。

戚美凤看得心中大急,暗想这是在敌军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那时别说开炮,只怕三个人谁也走不脱了。

情急之下,她刚刚架起佛郎机炮,便爬到朱由检身边,捧起他那冻得全是裂口子的右手,努力地往上哈气,想使朱由检感觉暖和一些。

可夜间的温度实在太低了,哈气刚一呼出,便凝结成一团水雾,很快失去温度。

见此举效果不佳,戚美凤黛眉微蹙,将心一横,竟将朱由检那粗糙的手伸入了自己的怀中,贴在了她滚烫的胸膛之上!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仿佛忘了自己是身处战场之上。在他的眼里,戚美凤也仿佛不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明军将领,而只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农家少女!自己正是她那心上之人,她要用她那滚烫的体温,将自己彻底融化!

“喂!你便宜沾够了没有!”李崇瑶的小声怒骂,终于将这货从幻想中拉了回来,赶紧将手从戚美凤怀中抽出。

“殿下,可觉得暖和一些了?”戚美凤双颊飞红,语如细丝。

“啊…好多了,我马上就算好!”朱由检赶忙收摄心神,用孙元化传授之法,计算炮口的角度和装药量。算完之后,他发现炮口架得稍微高了一点,正要爬过去调整,却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此时四周一片静寂,这个喷嚏显得格外突兀。对面瞭望塔上的女真士卒立即惊醒,目光如刀子一般向三人这边射了过来。

此时佛郎机炮已经架好,再想拆开隐蔽那是绝对来不及了。正好此时天上一阵狂风吹过,将云层稍稍撕开了一个口子。借着洒下来的月光,那名女真人惊恐地看到,百步之外竟架起了一尊火炮,那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大营!

不待他发声示警,李崇瑶眼疾手快,张弓搭箭,也不见如何瞄准便放了出去。只听对面闷哼一声,这支利箭正中那人的咽喉。那人软软地往后一栽,从高高的瞭望塔上坠落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瞭望兵一坠地,在附近巡视的一小队女真士卒立即警觉起来,向瞭望塔疾奔过去。李崇瑶看得真切,急急地道:“你弄好了没有?赶快开炮,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了好了!”朱由检手忙脚乱地调整完炮口的角度,又将弹药装了进去。此时那支巡逻小分队已经发现了被射死的瞭望兵,开始喧哗起来。

朱由检牙一咬心一横,暗道成败在此一举,便打着了火折子,点燃导火索。

营外火光一闪,里面的女真人立刻发现,马上敲响了报警的铜锣,同时高声叫道:“敌军偷袭!”

戚美凤见行藏已经败露,急匆匆地道:“殿下,我们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等一下,我要看看这一炮打得怎么样!”朱由检眼巴巴地盯着导火索上的火苗,恨不得它能一下子钻进炮膛。

可这火苗似乎故意和他过不去,仍是不紧不慢地往上爬。眼看要爬进炮膛,突然一阵风刮过,火苗猛地一暗,竟然熄灭了!想要再点火,却发现火折子怎么也打不着了!

朱由检差点没当场吐血,心说这不是拿哥开涮么?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佛郎机炮抬到这里,九十九拜都拜完,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怎么关键时刻,它就真掉链子了呢!

此时后金大营已经骚动了起来,营门大开,最先发现他们的那一小队士卒已经呐喊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戚美凤见事情紧急,不由分说地架起朱由检道:“殿下,快给我走!”

朱由检却还不死心,从戚美凤怀中挣脱,对着那根导火索猛地吹了口气。

有时候,历史的进程就是被这样看似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情所左右。那导火索上的火苗本已熄灭,可被朱由检这一吹,竟然重又燃烧了起来,迅速地爬向炮膛!

朱由检刚刚一喜,李崇瑶突然猛地扑了过来,将他和戚美凤一起扑倒在地。

就在三人倒地的一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声响起,震撼了整个大地。那门佛郎机炮终于击发成功,将一枚几斤重的炮弹射向了敌营!

朱由检顾不得耳朵嗡嗡作响,赶忙坐起来观看。只见那枚炮弹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地砸向后金军的黄龙大帐!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这一炮稍有偏离,那一切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轰!”随着一声巨响,这枚炮弹到底还是正中黄龙帐!

“哦也!”朱由检兴奋地一跃而起,却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女人心海底针

却说那后金天命大汗努尔哈赤,夜晚与各贝勒在黄龙帐中议事,均觉得困在宁远的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困个三两日,城中必有大批军民饿死,到那时再攻城,必定易如反掌。

散会之后,努尔哈赤心情极好,便召来一名年轻貌美的妃子,在大帐中*起来。这老家伙虽然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体格却仍十分健壮,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把这名妃子整治得死去活来。

眼看就要火山爆发,忽听大营门口处一阵大乱。努尔哈赤警觉性极高,猛地坐起身来,正想喝问帐外的侍卫是怎么回事,忽听头顶一声巨响,一枚数斤重的铁球已经击破帐顶,直直地拍了下来。

变生仓促,努尔哈赤就是再悍勇敏捷,也来不及躲闪了。幸亏他刚才猛地起身,这枚铁球才没有砸中他的脑袋,而是径直砸在了他身下的那名妃子脸上,当即砸了个万朵桃花开,直接把努尔哈赤刚才狼吻过的地方给砸没了。

而这顶黄龙大帐的骨架均为木制,又怎能禁受得住炮火的轰击?当即轰然倒塌,把努尔哈赤给埋在了里面。

等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敏等诸大贝勒带着人匆匆赶到,七手八脚地把已经成为破烂的大帐移开之时,都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

只见纵横辽东数十载的大汗努尔哈赤,此时正光着屁股趴伏于地,后背上深深地插进去两根折断的木头,血流满地,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而在他的身边,那名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妃子,尸身倒是还算完好,那光洁的皮肤和胸前两团白花花的物事,看起来还是那么动人,只可惜脖子以上的部分已被砸得稀碎,只剩下些渣渣挂在上面了。

“大汗!”大贝勒代善率先大放悲声。他这一哭,后面的士卒皆以为努尔哈赤已死,也跟着痛哭起来,不多时即演变成了数万人的大合唱!

“哭…哭什么,我还没死!”努尔哈赤突然蠕动了两下,咳出两口鲜血,艰难地说道。

“大汗还活着!快,快请军医来诊治!”皇太极连声催促道。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把努尔哈赤抬进旁边的一顶帐篷,让军医仔细查验他的伤情。原来努尔哈赤虽未被炮弹直接命中,却被断裂的木片插断两根肋骨,伤及肺脏。

军医先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根木片拔出。哪知这木头断裂处有很多毛刺,这一拔,那些毛刺都断在了努尔哈赤体内。这后金的军医,医术还不如明朝的医生,只能简单地包扎一下,止住流血,待日后再在伤口上敷金创药。

这样一来,那些致命的毛刺就在努尔哈赤的身体里扎了跟,并且已经造成了轻度的感染。但努尔哈赤此时只觉巨痛难忍,其他的不适还感觉不出来。他气得哇哇暴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汗,明军派兵前来偷袭!”代善底气不足地答道。

“来了多少兵马?消灭了没有?”努尔哈赤趴在床上哼唧着道。

代善嗫嚅着道:“好像…好像也没几个人,就是抬过来一门炮,开完炮他们就跑了…”

“什么?!哇…”努尔哈赤这才知道,自己竟是被几个敌军就搞成了这般模样,气得鲜血狂喷,两眼一黑,又昏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片大乱,费了半天劲,才把努尔哈赤抢救过来。

代善见努尔哈赤连伤带气,已是奄奄一息,忙劝道:“大汗,您身负重伤,还是要保重龙体。依儿臣看,这宁远咱们就不要打了。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您养好了伤,咱们再来平灭宁远也不迟。”

代善身为努尔哈赤在世的年龄最大的儿子,获封大贝勒,在八旗中威信颇高。他这么一说,很多将领都随声附和。尤其是那些汉军旗的降将,如李永芳、佟养真等,更是巴不得赶紧撤退,自己好捡一条狗命。

努尔哈赤却气喘吁吁道:“不行!此时撤围,前功尽弃!马上给我并力攻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代善忙劝道:“大汗,就算咱们不撤兵,也用不着全力攻城啊!只要仍向前几天那样继续围困,过不了多久,宁远守军必会饿死大半…”

“住口!”努尔哈赤愤怒地盯着代善,“我一时一刻也等不了!本汗已经下令攻城,谁敢不听!传我的命令,天明即刻攻城,限一天之内必须攻破宁远!城破之后,男子一律乱刀分尸,女子任八旗将士处置,谁抢到便是谁的!”

“遵令!”众人见代善触了个大霉头,谁还敢再劝努尔哈赤,只得各自领命。

再说朱由检,眼见一炮命中黄龙帐,一激动竟然晕了过去。不过时间不长他便被刺骨的寒风给激醒了过来,见戚美凤和李崇瑶正架着自己向宁远狂奔。

而后金大营中本来已有追兵来追,但佛郎机炮一响,皆是吓得一愣。待看到这一炮竟命中了黄龙帐,更是六神无主,一时无心再追。

二女见敌军尚未追来,更是脚下加紧。朱由检既已苏醒,也不好意思让两名少女抬着自己了,忙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你省省吧!”李崇瑶嘴上冷嘲热讽,脚下却是一步不停,“就你那个磨蹭劲,差点把大伙儿全害死!险些枉费了美凤姐的心意!”

“妹妹休要胡说,我有什么心意?”戚美凤脸上一红。

李崇瑶吃吃一笑道:“姐姐为王爷暖手的心意啊!”

戚美凤大急道:“那…那是事急从权!我警告你,回去以后这件事跟谁也不要提起,否则姐姐一定揍烂你的屁股!”

“放心吧美凤姐,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李崇瑶仍是一脸促狭的表情,“可是万一王爷说了出去,那我就没有办法啦!”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我怎么会干那种事,你也…喂,你们听!”

原来此时后金大营中哭声震天,三人已跑出了一里多地,仍听得清清楚楚。

朱由检大喜道:“看来咱们这一炮真的打中努尔哈赤啦!努尔哈赤一死,鞑子必然退兵,咱们明天就可以好好庆祝一番啦!”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宁远,袁崇焕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见他们平安回来,总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听朱由检讲完经过,众人也无不大喜,都觉得胜利在望。

折腾了大半夜,朱由检此时才觉得疲惫至极。袁崇焕赶忙让他回李府休息,朱由检觉得大功告成,便也乖乖地听了一回话,回到房间,连脸都没顾得上洗,脱吧脱吧倒头就睡。

可刚睡了没一会儿,李崇瑶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用力将他摇醒道:“快起来,快起来呀!”

朱由检此时半醒不醒,迷迷瞪瞪地道:“我实在太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说着又欲翻身大睡。

李崇瑶见朱由检这般模样,气急败坏地道:“我叫你睡!”说着便猛地将他的被子掀到了一边。

只听“啊”地一声尖叫,李崇瑶猛地又把被子砸回到了朱由检的身上,高声骂道:“你这个流氓,怎么睡觉的时候一点衣服也不穿啊!”

朱由检让李崇瑶这么一折腾,想睡也睡不着了,只得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吼道:“本王就是喜欢裸睡,怎么了!人家在这睡得好好的,你却来掀被子,到底谁是流氓!”

“你干什么,总是对人家大喊大叫!对美凤姐你从来不这样!”李崇瑶用双手遮住一张俏脸,却忍不住流下的委屈的泪水。

朱由检见李崇瑶让自己给吼哭了,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赶忙胡乱穿上了衣服,温言劝慰道:“大小姐,我这不是刚睡醒么,还糊涂着呢,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我也没总对你大喊大叫啊,不就刚才这一次么…”

“你还说!”李崇瑶抽抽噎噎地道,“前些日守城的时候你也吼过我,我都记着呢!”

朱由检这才想起,当日守城之时,好像自己是力阻李崇瑶,不让她出城救祖大寿,还把她给骂哭了。过了这么多天,天天过得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李崇瑶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这货不禁在心中暗叹,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没错!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朱由检没话找话地道:“那什么,大小姐,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李崇瑶突然止住哭泣,急急地道:“只顾跟你生气,把正事都耽误了!咱们快去城楼,鞑子又开始攻城了!看这次的架势,是非要攻破宁远不可!”

朱由检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大了三圈。他心想昨夜那一炮打得极准,后金营中又哭声震天,努尔哈赤肯定是已经报销了。怎么今天还有这么大精神头攻城呢?

听他说出心中的疑惑,李崇瑶讥笑道:“你笨啊!他们肯定是想让咱们全城的人为老奴陪葬!不过咱们也不好欺负,走!”

说着她便拉起朱由检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就跑。

朱由检握着李崇瑶那温热的小手,心中莫名地腾起一团火焰,长笑一声道:“说得好!来就来吧,还指不定谁给谁垫背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后的决战

天光刚刚放亮,十几万后金军即嗷嗷怪叫着,从四面八方向宁远的城墙涌来。由于努尔哈赤限一日内攻破宁远,否则自甲喇额真以下所有将领皆要斩首,因此女真人也不再保存实力了,首次冲在了汉军旗的前面。

但守城的明军早有准备,甚至是还隐约期待着这个场面。前几天的仗实在打得太憋屈了,冲又不敢往外冲,守吧,敌军又不猛攻,每次只零零星星地过来几百人,开炮都不值。而且打完就跑,根本就无心恋战。

可这次后金军却一反常态,黑压压地冲了上来,简直是铺天盖地,一望无边,这下可好,连瞄准都不用瞄准了。

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在沉寂了多日之后,终于再次发出了怒吼。经过孙元化的指导,这些炮兵简直如同脱胎换骨,炮弹就如同长了眼睛,哪里人最多就砸向哪里。后金军刚进入红夷大炮的射程,立刻遭到惨重伤亡,一下子被砸倒上百人。

可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女真骑兵根本就不在乎伤亡,只是拼命地策马疾奔。等到红夷大炮再次击发,虽然又是成片的人倒了下去,但骑兵的前锋已经推进了数百步,基本上冲出红夷大炮的射程了。

红夷大炮的炮手们却是一刻不停,因为第二波、第三波、第四第五波敌军紧跟着就冲了上来,似乎根本就看不到那些惨死在炮弹下的同伴。

明军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你既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于是使用朱由检想出的法子,拼命地往炮身上浇冷水,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下一次击发。

而那些冲过红夷大炮射程的后金军,再想前进就更加困难了,因为戚家军的佛郎机炮正在等着他们。

此时孙元化也抱病登上城头,亲自指导炮手校炮。戚家军的火炮本就制作精良,比一般的佛郎机炮更为结实,击发的速度也更快。在一百步到二百五十步的范围内,这些佛郎机炮取得了比红夷大炮更加辉煌的战果。这是因为一则佛郎机炮数量多,击发快,二则后金军冲得越近,人马就越密集。

可是后金军顶着猛烈的炮火,承受着惊人的伤亡,仍在飞快地向前推进。不多时,前锋就冲过早已被填平的护城河,飞马向城墙扑来。

朱由检等人在城头看着纳闷,心想这些骑兵又不能直接冲上城来,他们又没有云梯或是铁裹车之类的攻城器械,冲过来岂不是白白送死。

可这些骑兵冲到离城墙约三十步时,却一齐下马,利用马的身体做掩护,不住地向城头放起箭来。

守城的明军自然也不闲着,弓箭和鸟铳一齐往后金军的身上招呼。士卒们也懂得“射人先射马”的道理,第一轮射击几乎全都是冲着马去的。

可怜这些四蹄的畜牲,平日里驮着主人东奔西走,却只能吃些草料果腹。此时又被当成了掩体使用,就算身上披甲,也架不住城头的万箭齐发,鸟铳轰鸣,不多时即躺倒了一大片。有的战马还想掉头逃跑,竟被主人一刀劈死,倚靠着尸体,继续向城头放箭!

明军居高临下,自然占着极大的便宜。但女真人力大臂长,射程更远,又有准头。双方陷入阵地对射之中,伤亡数量均迅速增加。

而从后面源源不断地冲上来的女真人,就以前面战死的人和马的尸体作掩护,继续向城头放箭。

就在此时,后金军也终于推出了他们的重型武器。除了之前用过的楯车、云梯车、铁裹车,他们竟也推出数十门火炮,其中红夷大炮就有五六门。

这些火炮皆是在过去的战斗中,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原来散存于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在这几天也都被努尔哈赤调来宁远,今天终于派上了战场。

朱由检一见后金军也有火炮,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就宁远这破城墙,用手一推都直晃悠;对方大炮一开,还不得轰个七零八落?

孙元化却并不十分紧张,而是继续沉着地指挥炮兵,首先瞄准这些红夷大炮。此时对方的大炮已经先开了火,却由于射程不够,没能打到宁远的城墙上,反将在城下射箭的女真人打死不少。

孙元化挣扎着笑道:“殿下,鞑子虽然有炮却不会使用,也不注意隐蔽火炮的位置,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他们再往前走一点,就进入了我们的射程,我们即可先发制人。”

正说话间,后金军果然开始向前推炮。这些炮手都是汉人,比起对火器一窍不通的女真人来,也算得上是专业人士了。他们情知守军的大炮在城头,而自己的大炮却在平地上,论射程肯定要比对方差一点点,本来不敢再往前走。

可刚才试射一轮,不但没对明军造成伤害,反打死了女真人,这下督战的女真将领可不干了,当即斩杀了几名点火的炮手,严令剩下的人向前推炮,直到能确保打到城墙为止。

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忙抢着下令道:“对准鞑子的大炮,开火!”

明军的炮手早瞄了半天,此时数门红夷大炮同时开火,将数枚炮弹同时砸入了后金军的炮阵之中。

女真人号称“骑射冠绝天下”,对火炮却真是不懂,还故意将数十门大炮集中在一起,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火力的密集了。这下可热闹大了,不但几门红夷大炮全部被砸毁,一枚炮弹还正巧砸中了一辆装载火药的大车,顿时引发剧烈的爆炸,将周围的数十名炮手全部炸死。

后金军的火炮虽然没发挥什么作用,但也分散了明军的注意力。而女真八旗和汉军旗的士卒,便借着这个机会加速推进,终于有数万人杀至宁远城下,开始了惨烈的近距离攻城战!

在这个距离,不论是红夷大炮还是佛郎机炮,都无法攻击到后金军,明军只能用弓箭、鸟铳和滚木擂石来打击敌人。但对于紧贴城墙的敌兵,弓箭和鸟铳也失去了作用。这些敌兵便靠在城墙上,拼命用兵器在城墙上狠凿。

由于宁远的外城墙有些地方还是土坯,并不十分坚固,在这样的凿击下,很快就被掏出一个个凹进去的大洞。

在这个危急关头,袁崇焕也终于显示出他的过人之处。他命令士卒用棉被包裹火药,用导火索引燃,冲着城下的大洞扔了下去。导火索燃尽之时,火药猛烈爆炸,将棉被炸得粉碎。那燃烧的棉被碎块粘在后金军身上,便迅速引燃全身,将那些士卒烧得嗷嗷惨叫,就地翻滚。

趁着城下大乱之时,宁远城中的老百姓也把拆房子得到的房梁一根根搬上城头,狠狠地砸了下去。还有些妇女把水烧开,将滚烫的开水直接泼了下去。

在遭受到如此全方位的立体打击之下,城下的后金军死伤惨重,伏尸累累,却始终死战不退。在楯车的掩护下,涌至城下的女真人越来越多,箭雨密如飞蝗,竟似撒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个城头覆盖。而十来架云梯车也搭上了城头,数百名悍不畏死的女真战士开始鱼贯向上攀爬,试图一举登上城头。

袁崇焕正在城头声嘶力竭地指挥防守,突然被一支利箭射中左肋,痛得浑身一颤,险些栽倒。

朱由检忙抢步上前扶住他道:“袁大人,你受伤了,赶紧下去治伤!”

袁崇焕并不答话,却将朱由检一把拽到自己背后,猛地拔出利箭。他又是痛得眉头一跳,却咬紧牙关撕破衣襟,用布条将伤口简单地扎了一下,继续指挥守城!

朱由检心头一热,也挺身而出,掏出燧发手枪,不断地向城下射击。

见王爷和主官如此身先士卒,守城的明军也爆发出了最大的战斗力,将怒火尽情倾泄到那十几架云梯上。在众人合力推动下,那些云梯的铁钩竟被守军生生地从城墙上掰开。云梯失去支撑,向后倒去,梯子上的人自然也全摔了下去,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一命呜呼。

但后金军的几辆铁裹车终于推了过来,也开始发威,再次撞向城墙。那城墙本就不太结实,几次撞击之下,便轰然倒塌!

可后金军刚呐喊着冲至城墙豁口处,却发现里面那黑洞洞的佛郎机炮口突然开火!硝烟散处,血肉横飞!

原来明军早预备了几门佛郎机炮,专等敌军击破城墙,便用朱由检发明的“火炮平射”技术近距离轰敌。

此时,在数里之外的努尔哈赤,正无力地靠在软榻上观战,代善、皇太极等几大贝勒侍立两侧。见己方伤亡十分惨重,一向谨慎的皇太极也忍不住开口道:“父汗,您看…”

“沉住气!”努尔哈赤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看到了吧,城墙已经塌了几处!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冲进城去…”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飞来一匹快马,边跑边喊:“盛京急报!”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道:“盛京怎么了?”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大汗,东江毛文龙率军突袭盛京!盛京几无可用之兵,危在旦夕!”

“噗!”努尔哈赤再次鲜血狂喷,昏了过去。众人又是一片大乱,急忙进行抢救。

良久,努尔哈赤悠然醒转,长叹一声道:“盛京若失,我们就无家可归了!传我的命令,撤军!”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宁远大捷

“鞑子撤兵了?”朱由检简直难以置信。

“鞑子真的撤兵了!”袁崇焕顾不得伤痛,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殿下请看,他们不但退回营中,就连营寨和帐篷都拆了呢!”

朱由检向北方极目远眺,果然见女真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宁远以北那苍茫的东北大地,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朱由检不由得心中纳闷:今日后金军全力攻城,虽然伤亡惨重,但也将宁远的城墙凿开了几个大洞。那火炮平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比不上机关枪,不可能将那缺口封住太久。外城一破,城头上的大炮皆要陷于敌手。内城弹丸之地,就更无法支撑了。

在城墙被凿开的一刹那,朱由检甚至有了杀身成仁的念头,心想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自己给自己脑袋来一枪,死也死个痛快。

可不知何故,后金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全线撤退,放弃了围攻将近十日的宁远,空留下满地的死尸!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城头军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朱由检从沉思中惊醒。望着那一张张喜悦中带着泪水的脸庞,朱由检终于意识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敌军确实撤兵了,宁远守住了!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如释重负,积攒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他一面痛哭流涕,一面与城头上的将领和士卒一一拥抱,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此时城头众人无论身份尊卑,皆眼含热泪紧紧相拥。就连戚美凤和李崇瑶也忘了自己是女儿之身,与周围的士卒挨个搂抱。这就是最真挚的战友情谊!这一时刻,也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最幸福的时刻!

其实因为对历史一知半解,朱由检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这场被称为“宁远大捷”或“宁远之战”的战役,并非发生在天启四年,而是在两年之后的天启六年。

可因为他的到来,这场永载史册的战役被生生提前了两年,诸多变化和乱局也由此而生!

袁崇焕到底是军中主官,头脑也比其他人冷静得更快一些。他马上下达了几道命令:一是派出探马追踪后金军,观察敌军动向,以防鞑子突然杀个回马枪。

二是飞马向山海关和朝廷奏捷,同时要求尽快派人马来支援宁远,最重要的是赶快运进一批粮草。

三是清理战场,统计战果。

四是重整城防,准备应对后金军的下一次进攻。

朱由检见袁崇焕布置缜密,不由得心中敬服。要是换了他说了算,恐怕就要放假三天,大肆庆祝了。

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此时疲惫至极,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袁崇焕忙派李崇瑶和戚美凤将他护送回李府,这回这货终于踏踏实实地关起房门,脱得精赤条条,钻进被窝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连个梦都没做。

过了一日,探马来报,后金军果然是真的撤退了。而且不但解除了宁远之围,就连在锦州和广宁都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开向沈阳,动机不明。

朱由检心中暗忖,这必是后金在后方出了什么乱子,女真人不得不救。但具体是什么乱子,那可就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得感叹:明军的情报工作也实在是太差劲了!

从这次自己代天子出征,孙承宗督师辽东开始,明军对敌军的动向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朝廷先是以为后金军要从广宁继续南下,这才心急火燎地拼凑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风风火火地赶到山海关。结果到了山海关才知道,后金根本就没来进攻。

这中间又因为朵颜部突然叛乱,朝廷猝不及防,只得拆东墙补西墙,将勤王兵马抽走一半至蓟镇。其实朵颜部元气大伤,短期内已经根本不可能再次组织进攻。

但明廷对这些蒙古部落到底有多少兵力、平时分布在哪,基本上是漠不关心。等敌军退走了,才想起重兵布防,却只是徒糜钱粮,几万人对着旷野发呆而已。

在接下来的前屯之变和宁远之战中,明军更是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被后金军折腾得焦头烂额,险些全军覆没。到现在后金军撤兵了,还是不知道人家为啥撤兵,就连贼酋努尔哈赤到底受没受伤也搞不清楚。

反观女真人,在情报方面就做得极为出色。他们先是策反佟养浩,又将计就计包围宁远。一边围攻宁远,一边还将明军的粮草基地觉华岛给端了。又早在宁远城内密布奸细,烧光了城内的余粮。若不是朱由检冒险实施“斩首行动”,一炮轰塌黄龙帐,现在宁远全城军民就真的皆为饿殍了!

又过了半日,督师孙承宗也带领着一万步兵以及一部分粮草辎重,浩浩荡荡地开进宁远,算是暂时解决了宁远的饥饿问题。

他一进城先给朱由检请罪,说了些“险些失陷藩镇,罪该万死”之类的套话。朱由检既然毫发无伤,当然也不会怪罪孙承宗。众人这才皆大欢喜,在李府大摆酒宴,庆祝守住宁远的这场阶段性胜利。

在酒席上孙承宗告诉大家,他已经向皇帝上书,详细奏报了“宁远大捷”的经过,对作战出力的将士一一请功。料不出数日,朝廷的圣旨便可传至宁远,凡有功之人,必有重重的封赏。

这一席话说得满桂、祖大寿等将领全都喜上眉梢,谁不想加官进爵?就连袁崇焕也眉飞色舞,颇为自得,心想正是自己力主在宁远筑城,这次又是自己亲自主持守城战,这第一大功必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从今以后,仕途平步青云不消细说,早晚入阁拜相,万世流芳,成就可能还在孙承宗之上!

朱由检却一直皱着眉头冷眼旁观,见众人皆有点忘乎所以,忍不住说道:“督师大人,您说咱们这一仗真算是打胜了么?”

孙承宗有些诧异地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建虏自万历四十四年僭号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朝廷则是连战连败,将开原、铁岭、辽阳、沈阳、广宁这些辽东重镇一一丢掉。老奴自是以为天下无敌,却不料此次陈兵十余万,终被重挫于宁远城下,老奴本人生死未卜!如果这还不算大捷的话,那什么样的胜仗才算大捷呢?”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我倒以为,战争的胜负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能否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哦?”孙承宗觉得朱由检这个观点十分怪异,心想自古以来,打仗不就是为了抢地盘么?谁把地盘抢到手,便是胜利,否则便是失败,这还有什么可多说的?但他身为大学士,涵养极好,并未打断朱由检,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从清点战场的结果来看,鞑子伤亡虽然逾万,但大部分是汉军旗的降兵,真正的女真人只占了不到三成。反观我方,宁远城内的军民伤亡也有六七千,若从守城角度来看,实在是吃亏不小。更何况觉华岛全军覆没,两千多条船被烧毁,军粮和弹药全都付之一炬,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一点。”

袁崇焕突然插言道:“依殿下之言,此次我军倒是战败了?”

他为人最是性骄气燥,城府可比孙承宗差远了。听朱由检这么一说,倒似是要将宁远之战全盘否定,当即大为不满,已经隐隐动了怒气。

朱由检苦笑一声道:“当然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鞑子没有把我们围歼于此,我们也保住了自己的有生力量。此时谈论胜败没有太大的意义,最关键的是我们应该想想,下次鞑子再来,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袁崇焕不以为然地笑道,“既然我们能守住宁远一次,自然也能守得住第二次、第三次。朝廷早已定下辽东大计,正欲在宁远筑城,构筑关宁防线。如今我们正好在此屯兵,加固城墙,多备火炮弹药。只要守住宁远,山海关自然高枕无忧,万岁从此也无须东顾了!”

“说得好!”孙承宗适时地发话道,“此次宁远大捷,袁大人居功至伟,诸将也立下大功,可见之前在山海关所议‘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之计完全可行。老夫必将奏明圣上,由袁大人镇守宁远,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诸将辅之,徐图进取锦州。待收复锦州,辽东防线更是固若金汤,老夫也就算不虚此生了!”

他身为督师,这一番话自然是盖棺定论,不容朱由检再置喙了。

朱由检只得暗气暗憋,心想这次的所谓“大捷”,实在有太多的偶然因素,很难再次复制。尤其是粮草问题,由于失去了觉华岛,更是雪上加霜。

酒席散后,众将皆喝得酩酊大醉,朱由检却心事重重,独自在李府的后花园散步。望着夜空中浓重的乌云,他似乎也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想到今后前途未卜,大明的灭亡也似乎不可避免,他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王爷,别人都高高兴兴的,就你长吁短叹,也太扫兴了吧!”李崇瑶突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朱由检的身旁。

“大小姐,我…”朱由检欲言又止。他这满腔的惆怅,又怎能与眼前这天真烂漫的少女诉说?

李崇瑶突然安静下来,半晌才幽幽地道:“怎么,你…你要走了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获封秦王

走?要走了么?走到哪里去?

朱由检也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啊,他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虽然贵为王爷,但几乎就像个提线木偶,时时被人襙纵摆布,何曾自己做过什么主?他还曾经想一走了之,可王爷的身份就像烙在他身上的印记,天下虽大,又有何处可去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舍不得走么?”李崇瑶以少有的温柔语气轻声道。

朱由检苦笑道:“这不是我舍得不舍得的事儿。我是奉旨出征,下一步要去哪儿,自然也得奉旨而行。”

“万岁不就是你哥哥么?”李崇瑶奇道,“兄弟之间还有那么大的规矩么?你想去哪儿,跟他商量不就行了。”

朱由检一时语塞,心道这皇室的兄弟之间,可不像寻常百姓家里那样,可以无话不谈。不错,于血缘上,朱由校与自己是亲兄弟。但在身份上,则有君臣之分,那可是天壤之别!

而且如果光是天启还好一些,关键是他前面还有个魏忠贤!这次代天子出征,又是这老小子使的坏,想借蒙古人和女真人之手把自己给打发了。幸亏自己福大命大,宁远侥幸守住,让魏忠贤的如意算盘又落了空。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有哪些阴险的招数?

可是这些话,朱由检是无法对李崇瑶细讲的,只能深深地一声叹息。

“哼!我就知道,你早就想回京师你的王府去了,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天!你快走吧,没有人稀罕你!”李崇瑶突然把脚一跺,拔足便走。

朱由检忙一把拉住她道:“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快给我放手!”李崇瑶狠狠地甩开朱由检的手,却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朱由检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刚说了声:“大小姐…”

李崇瑶突然倒在他的怀里,呜咽着道:“我已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叫我崇瑶好么?”

“崇瑶,我…”朱由检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他的小兄弟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李家已经散了!”李崇瑶却浑然不觉,低低地饮泣道,“自从叔祖逝世,宁远一战,一千多李家弟子战死了八成,余者也都编入了官军,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朱由检听她这一说,倒不好趁机下黑手了,只得温言宽慰道:“你也可以加入官军嘛。就像你美凤姐那样,不是挺好?”

“我不愿意那样受拘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过那种男耕女织、简简单单的日子。有饭吃,有衣穿,没有任何烦恼和纷争,那该有多好!”

说到这里,李崇瑶那双美目中流露出憧憬的眼神。

“其实我也想…”朱由检让李崇瑶说得心驰神往,不禁将她搂得更紧了。

“真的么?”李崇瑶惊喜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谁不想这样!”朱由检笃定地道。

“干脆你不要当王爷了,我也不当李家大小姐了,咱们一起逃走吧!”李崇瑶突然急切地望着朱由检道,“逃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咱们的地方!”

朱由检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道:“崇瑶,世界上恐怕没有那样的地方!而且咱们谁也不能一走了之,因为总有自己牵挂的人!若咱们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李崇瑶怔了一怔,“哇”地痛哭失声,紧紧地搂着朱由检,几乎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朱由检忙道:“崇瑶,小声点!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李崇瑶这才渐渐止住悲声,饮泣着道:“你说的没错!我听美凤姐说过,你已经有了王妃,她非常美丽,还救过你的命,你不应该抛弃她!我也有我的使命,李家能不能中兴,责任全在我的身上!所以咱们谁也不能逃走,这大概就是叔祖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朱由检情不自禁地抚摩着李崇瑶的秀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王爷!”李崇瑶突然从他的怀中挣脱,换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由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从京师来的圣旨果然飞马送到。可这圣旨的内容,却让朱由检大吃一惊!

宁远大捷,天启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可这破敌的头功,竟然又记到了魏忠贤的头上,赏银十万两,赐御马十匹!

至于那些什么“厂臣居中筹划,善擢良将,殚精竭虑,以致憔悴”之类的屁话,朱由检根本不想再听了。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必又是一道魏忠贤替天启代劳的圣旨。

次功则记给了监军太监管宁,赏银五万两,赐尚方剑一口。这家伙躲在蓟州,根本连前线都没上,也不知道监的哪门子军。魏忠贤这脸皮也实在太厚,真能使得出来!

再后面则是朝中的阉党大臣,上至内阁的阁臣,如大学士魏广微、顾秉谦,下至七品的吏科给事中阮大铖,总之只要是阉党,阿猫阿狗都有功劳,俱有封赏。

在这之后,才是督师孙承宗。因督师有功,加封为太师,赏银一百两,仍继续督师辽东。

如果说太师这个官职位列三公,虽无实权,至少还是个极高荣誉的话;那么赏银一白两,就纯属是侮辱人了!要知道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阉党成员,最少的赏赐也有千两!

再后面是袁崇焕。因直接指挥了宁远之战,从宁前道升为辽东巡抚,赏银三十两,仍继续镇守宁远。

之后则是各统兵将领,如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人,倒是皆加官进爵,赏赐也颇丰厚。

谢恩领旨已毕,众人皆为孙承宗和袁崇焕打抱不平。尤其是满桂,更是破口大骂道:“那管宁算是个什么东西,连面也不敢露,凭什么给他记那么大的功劳!督师大人、巡抚大人,皇帝处事不公,我满桂拿这些赏赐于心不安,都献给二位大人了!”

孙承宗忙把脸一沉道:“满桂,不得胡言乱语!难道你还敢抗旨么!”

满桂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言声了。

袁崇焕忙道:“其实督师大人和在下根本不看重赏赐,只要朝廷支持关宁防线就够了。万岁让督师大人坐镇山海关,在下守宁远,这便是最好的奖赏了。”

孙承宗表面上颔首微笑,心中却也极为不满。暗想天启昏庸若此,边防至重大事,仍委与魏忠贤等人。自己今后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了。

朱由检却是另外一种心思。他支着耳朵将圣旨从头至尾地听完,见众人皆有安排,却始终没提到对自己如何处置,不由得忧心忡忡。

直到第二天,又一道圣旨传来。这次的圣旨却是专给朱由检的,对他更似个晴天霹雳:“信王朱由检代朕出征,功劳甚大。着即封为秦王,食三亲王禄。自接旨时起,先至蒙古喀尔喀、科尔沁诸部通好,再从关外取道大同,赶赴西安府就藩,钦此!”

直到接过圣旨,朱由检的脑袋还是嗡嗡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崇焕也诧异地道:“依祖制,皇帝诸子十岁立为亲王,二十岁就藩。殿下今年才只有十五岁,怎么这么早即就藩呢?况且西安府已有秦王,怎么又封殿下为秦王?”

孙承宗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其实他虽身在辽东,却不像袁崇焕这样只知道打仗,对朝中动向依然一清二楚。

原来这些日在朝中发生一件大事,世封西安府的秦王朱谊漶上疏朝廷,请求废掉原来的世子、长子朱存枢,立庶二子朱存机为世子。

本来这纯属皇族的家事,可天启只顾做木匠活,连秦王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都懒得问,全都推给魏忠贤处理。

魏忠贤本来正在为朱由检发愁。这次他把朱由检推到前线,本想借外族之手将他除掉。没想到朱由检居然取得了宁远大捷,在朝野声望陡增。以后再想整治,恐怕更加不易。

正巧此时,秦王上奏章请求重立世子。魏忠贤的那些智囊如获至宝,借题发挥,纷纷上疏参劾朱谊漶,说废长立幼乃自古取乱之道,秦王此举大逆不道,必须严惩。

这些奏章当然又转到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大笔一挥,竟然褫夺了朱谊漶的秦王之位,把朱由检生生地安插到了那里!

这一手真是太歹毒了!首先这样朱由检就成为了普通的藩王,远离京师,对魏忠贤再也构不成威胁。

其次因为这些年陕西民变迭起,西安已经开始受到威胁。万一要是流贼攻陷西安,朱由检自然也就跟着玩完了,这还是借刀杀人之计。

再者,魏忠贤还为朱由检精心地安排了一条“死亡路线”,不能从原路返回,却非得从蒙古部落过境。

朱由检捧着圣旨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当众爆了粗口:“魏忠贤,我襙你大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骂归骂,但圣旨已下,朱由检也只得遵旨而行。而根据礼部的安排,王妃蕊儿则是带领着王府众人和全部家当,从京师直接启程赶赴西安。

好在此时后金军已经退至更北方的沈阳,而朱由检此行的路线是从宁远直接向西,越过辽西丘陵,进入蒙古大草原。

喀尔喀、科尔沁等蒙古部落均分布于此。这些部落曾强盛一时,过去没少侵犯明朝边境,女真人也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女真人崛起了,又反过来去抢掠他们。

游牧民族最是反复无常,感觉招架不住了,又开始向明廷示好,欲拉拢大明一起对抗后金。于是朱由检就接到了这个倒霉差事,要出使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缔结盟约,共同出兵讨伐伐后金。

见朱由检十分郁闷,孙承宗只得劝道:“殿下,其实朝廷与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就盟约之事已经谈妥,殿下此去只是走个形式签个字,顺便宣扬我大明之威仪。一路之上自有官军保护,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朱由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可还是戚将军随行?”

孙承宗赔笑道:“这次不是戚美凤了,是吴三桂。戚家军毕竟是客军,辽东既无战事,兵部已行文调回登州,明日便要开拔,倒是可与殿下一同出城呢。”

“啊?”朱由检心中怅然若失,良久无言。

第二天清晨,宁远全城军民皆涌出城外,为曾经的信王、如今的秦王朱由检送行。宁远能力保不失,这位年轻的王爷也功不可没,因此众人皆恋恋不舍,直送至十里之外才罢。孙承宗等官员则继续陪伴西行,直至起伏不定的松岭山脉脚下。

朱由检虽然换上了皇帝刚刚赏赐的蟒袍,却是愀然不乐,一路无言。戚美凤率戚家军默默随行,双目低垂,也故意不与朱由检四目相对。

至山口处,孙承宗拱手笑道:“殿下,老夫还要护送朝鲜使臣韩瑗去山海关,请恕老夫不再远送了。”

朱由检也勉强笑道:“有劳各位大人远送,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请回吧。”

众人便一一上前辞行。别人均是躬身施礼,惟有满桂给朱由检来了个熊抱,爽朗地大笑道:“跟着王爷打仗真是痛快,但愿以后还有这个机会!”

朱由检却想起,如果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进度,过不了几年,这位性情直爽的蒙古汉子就会在己巳之变中战死。而自己本来也应该呆在京师,等到天启驾崩便即皇帝位,成为明朝的末代皇帝。

可如今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自己成为了一个藩王。那满桂是不是也有可能不会战死了呢?此刻他脑中一头乱麻,只是呆呆地望着满桂出神。

满桂哈哈大笑道:“王爷盯着我干什么,有人早等急了呢!”说着便将身形一闪,露出后面的戚美凤。

戚美凤刚欲躬身施礼,朱由检忙双手搀住她,关切地道:“美凤,你是要回登州么?”

“殿下,末将确是要回去了。”戚美凤强忍泪水道,“近日倭寇屡屡犯我海疆,登莱战事吃紧,前些日在山海关时,已有兵部行文调末将返回。只因末将挂念殿下的安危…”

说到这里,回想起二人一路之上的际遇,戚美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她深知藩王一旦就藩,终生也不能离开藩地一步。登州与西安远隔数千里,二人今日一别,恐怕此生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朱由检心中又岂无感念,只得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勉强平抑着激动的心情道:“美凤,他日总有相见之时,别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殿下,能否代我向王妃娘娘问好?”戚美凤颤声道。

“一定,一定!我会跟她好好讲讲你,也讲讲咱们这一路的故事!”朱由检认真地点头道。

“还是不要了…”戚美凤又羞得低下头去,心中却涌起一丝甜蜜的幻想。

“好了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也该让殿下上路了!”孙承宗这老头子凑过来揶揄道,“怎么,戚将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戚美凤忙收摄心神,破颜微笑道:“末将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派一个人随殿下同行!”

说着她便后退几步,从人群中推出一人。那人忸忸怩怩地还不肯出来,却被戚美凤硬拽至朱由检眼前。

朱由检定睛一看,不禁惊喜地叫道:“崇瑶!”

李崇瑶故意把脸别到一边道:“美凤姐定要我护送你,要不我才不来!其实我在宁远很忙,李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再大的事也大不过护送殿下!”戚美凤对李崇瑶笑道,“姐姐命你一路护送殿下到西安,不得有误!另外,也代姐姐拜见王妃娘娘…”

李崇瑶也对戚美凤促狭地一笑道:“这一条妹妹还算有点兴趣!正好我还想求王妃一件事!”

朱由检苦笑道:“有什么事跟我说不就行了么…”

“这件事你说了不算,非得王妃点头才行!”李崇瑶一边说,一边对着戚美凤神秘地挤挤眼睛。

戚美凤却俏脸一红道:“妹妹不许胡闹!”

此时日近正午,吴三桂不识趣地凑上来道:“殿下,时候已经不早,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朱由检只得与众人洒泪作别,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直到护送的队伍全部消失在群山之中,戚美凤仍久久地立在原地,向着朱由检远去的方向张望。

却说朱由检有了李崇瑶的陪伴,心头的阴霾顿时散了大半,与她策马并辔而行。吴三桂则带领着一百名护驾的骑兵稍稍堕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朱由检心头不禁一阵腻歪,暗想不知是谁的安排,怎么专要吴三桂给自己护驾?

这吴三桂虽然救过自己的命,可在历史上却是个超级大汉奸,还亲手将南明永历帝用弓弦勒死。虽然眼下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但历史的惯性是何其强大,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做出这些事呢?

李崇瑶见朱由检有些心神不定,却讥笑道:“我听美凤姐说,王爷在山海关还有一些随从。其中有一位女医生名叫包玉怜,还有个洋婆子叫什么娜的。王爷是不是想起了她们?”

“啊呀!”朱由检惊叫一声,暗道不好。原来这些天宁远战事危急,后来又接到圣旨匆匆启程,他竟然忘了在山海关还有二位美少女在等着自己!叶卡捷琳娜倒还罢了,可包玉怜还要为自己疗毒呢!

想到此处,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毒气发作,这货顿觉浑身不自在,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李崇瑶却不知其故,还以为朱由检贪恋二女,立时动了怒气,尖声叱道:“亏美凤姐对你一往情深,原来你心中早已另有他人!既如此,我也没必要送你了!”

说着她便负气向前打马狂奔。朱由检忙叫道:“崇瑶,你别跑那么快!误会,你误会了!”

可李崇瑶一骑绝尘,转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朱由检只得策马猛追,后面的吴三桂更搞不清状况,也率领手下紧紧跟随。

向前跑了将近十里路程,朱由检才追上了李崇瑶。见她仍是怒气冲冲,朱由检只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的遭遇,以及自己身中剧毒的事讲给她听。

李崇瑶听罢脸上一红,含羞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王爷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道自己还真就是这么个货色,只是隐藏得较深,还没机会现出原形罢了。

李崇瑶却关切地道:“我们李家有独门内功,可以察验体内的毒素。”说着便从马上不由分说地跳下马来,把朱由检也从马上扶下。她先是用粉拳轻叩朱由检身上各处大穴,面色一变道:“你体内果然有毒!”

说着她便绕到朱由检背后,用一双玉手抵住朱由检的后背,默默运功。

朱由检顿觉四肢百骸内似有无数小虫在游走,感觉怪异却又十分舒坦,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美美地享受这一过程。

此时吴三桂也带着手下赶了上来,见此情景哪还敢再往前凑,皆远远地勒马立定,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其中一名骑兵还问吴三桂:“殿下和大小姐这是在干什么?我怎么看着大小姐好像是在摸殿下…”

“你他娘的给我住口!”吴三桂大声地呵斥他道,“把你那双贼眼也给我闭上!殿下和大小姐做什么事,岂是你们这些人该看的!”

他虽然这么说,可自己却忍不住继续偷看,心想这朱由检要文没文要武没武,可就是能获得大小姐的芳心,还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若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这么尊贵的身份,那天下美女还不得排着队前来报到!

过了良久,李崇瑶才收功撤手,香汗淋漓地道:“你身上的毒十分古怪,只是潜伏在任督二脉之内,并不侵袭五脏六腑。这毒发作过没有,是不是需要一些诱因?你已多日未接受医生治疗,又如何控制剧毒?”

朱由检老脸一红道:“那什么…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又入狼群

是日深夜,朱由检一行人夜宿于深山之中。吴三桂择了一处地势稍平坦的山坳扎下营盘,将朱由检护在大帐之中,又向四外放出警戒哨。

其实帐外春寒料峭,北风呼号,帐内却被炭火烤得春意融融。晚饭过后,吴三桂进帐向朱由检禀报四周情况,其实也是想借机套套近乎。

朱由检虽然对吴三桂有些本能的厌恶,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现在还没当汉奸,又给自己当专职保镖,好歹也得给点面子,便与吴三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他先是探听了一下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的下落。得知二女已经从山海关启程,由专人护送着直抵西安,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转到了这次出使。

吴三桂见朱由检啥也不知道,便讨好地道:“此次殿下要出使的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都是蒙古草原上的大部落,喀尔喀在南,科尔沁在北,部众都有数万人。喀尔喀部的首领称‘贝勒’,名叫囊奴克;科尔沁部的首领称‘台吉’,姓博尔济吉特。

“其实朝廷与这两部早已互派使臣谈判多次,盟约的条款都拟好了。但蒙古人生性多疑,定要朝廷派一位王爷出使,与他们的首领当面互换盟约,歃血祭天,才算生效。”

朱由检奇道:“那盟约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吴三桂吭吭哧哧地道:“盟约本是末将随身携带,以免丢失。可方才大小姐定要拿去看看,末将不敢违逆,只得交给大小姐了。”

朱由检闻言哭笑不得,心想这李崇瑶真是胡闹。

正说话间,李崇瑶一挑帐帘,弯腰走进来道:“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朱由检满头黑线地道:“我哪敢啊!正夸你神功盖世呢!”

“就你会说!”李崇瑶娇嗔一声道,“我都听见了,不是就是个盟约么,有什么稀罕的,拿去!”说着便将一卷纸册甩给朱由检。

吴三桂哪敢继续在这当电灯泡,忙借故匆匆告辞。此时帐内就剩下朱由检和李崇瑶二人,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这货顿觉一阵尴尬,没话找话地道:“崇瑶,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李崇瑶却似笑非笑地道:“王爷,你是不是又想用那种下流的手段解毒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道:“那什么,这都是医生的要求,咱是病人,得遵医嘱啊!这是科学,科学是很严谨的…”

“得了吧,什么磕血磕肉的!”李崇瑶讥笑道,“你那位医生小姐或许医术高明,但肯定不会武功。毒素全在你的任督二脉之中,我用内功就可以帮你排出来!”

朱由检大喜道:“如此就有劳崇瑶了!”

“别废话了,快把衣服脱掉!”李崇瑶也颇为兴奋,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一愣,暗想这内功疗毒只在武侠小说上看到过,难道也得和金针过穴一样,必须脱得光光溜溜才行?这货脸皮虽厚,但要当着李崇瑶的面宽衣解带,他还是有些抹不开,尴尬地道:“剩个内裤行么…”

“谁让你全脱了,只脱掉外衣即可!”李崇瑶顿时羞红了脸,尖声叱道。

朱由检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忙将外衣脱掉,老老实实地坐在李崇瑶面前。

李崇瑶坐在他的对面,伸出双臂,刚要运功,却略带羞涩地道:“你把眼睛闭上行不行?”

“为什么?”朱由检奇道。

“一睁眼就瞎了!”李崇瑶没好气地道。

朱由检忙闭上双目,只觉李崇瑶的一双玉手探向自己的小腹下部。他吓了一跳道:“你要干什么?”

李崇瑶怒道:“毒素全在任督二脉之内,当然是要从任脉下手。任脉起于中极之下,我又不能碰那里,只好从小腹的气海穴开始了!”

这时朱由检已觉出一股奇异的力道直透小腹,沿着身体正面的中轴线渐渐上升。他知道李崇瑶已经开始运功,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得收敛心神。

这股力道逐渐化作一道热流,由腹至胸,再升到咽喉和前额,却又绕行到脑后,沿脊椎一路向下,最后绕回小腹。如此绕行数周,朱由检已是大汗淋漓,如同蒸桑拿一般,感觉十分畅快。

听着对面李崇瑶均匀的呼吸,这货忍不住眯眼偷看,只见她轻闭双目,俏脸通红,满身香汗已将衣服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将她那诱人的身材展露无遗。

朱由检又偷眼向帐门处瞥去,见二人的影子由于角度的关系,竟几乎重合在一起,嘴唇也刚好挨上。如果帐外有人,定会以为他们此刻正紧紧相拥!

这货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吴三桂突然在帐外紧张地叫道:“殿下、大小姐!有一队人马正从正东方向冲过来,身份不明,似是不怀好意!”

二人均吓了一跳,李崇瑶忙匆匆起身道:“他们有多少人?”

“约有千人!”

“王爷,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李崇瑶不由分说地将朱由检拉了起来。朱由检连衣服都没穿利索,便出帐上马。

此时,东方已隐隐传来喊杀之声,那漫山遍野的的火把,将半边夜空都照得通红!

“是鞑子!”李崇瑶面色一寒道,“吴三桂,你说怎么办?”

“敌众我寡,迎战恐怕凶多吉少!”吴三桂也凝重地道,“为今之计,只有向西疾奔。只要越过松岭山,进入草原,那是喀尔喀部的地盘,鞑子自然就不敢再追了。”

“也只能如此了!”李崇瑶急急地道,“王爷,还愣着做什么,快向西跑呀!”

就这样,朱由检一行开始向西夺路狂奔,身后的追兵则紧追不舍,而且越追越近!

朱由检不禁心中叫苦,暗想哥也太倒霉了,真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群!想必是宁远城内的奸细还没有完全肃清,给女真人通风报信,否则在这大山之中,怎能这么凑巧就撞上敌军?这该死的魏忠贤,真是给哥挑了一条死亡之路!

眼见敌军越来越近,吴三桂大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小姐,你和殿下继续跑,我带领五十人去抵挡一阵!”

李崇瑶恨恨地点了点头道:“去吧!万一抵挡不住,你就想办法向东突围,去宁远求援!”

吴三桂领命而去,朱由检身边的骑兵就只剩下五十人了。

不多时,只听身后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在这幽静的旷野里,那兵器交击和人喊马嘶之声,即使数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渐渐沉寂下去。只是那数不清的火把,仍在继续急速追来!

朱由检知道吴三桂的抵抗已经失败,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李崇瑶却对他坚毅地一笑道:“王爷,不用害怕!你的马脚力不行,快来坐到我背后!”

“那怎么行,你的马不就驮两个人了么?”朱由检颤声道。

“放心,我这匹马是从西域重金购得的汗血宝马,驮三个人都没问题!”李崇瑶说着便探身一挟,将朱由检从马上直接挟到了自己的背后。朱由检身子一晃,险些坠下马去,忙紧紧地搂住李崇瑶的细腰。

李崇瑶对那五十名骑兵喝道:“你们能跟得上便跟,跟不上也不要与敌军纠缠,保住性命,回宁远求援!”

这些骑兵也都是关宁铁骑的老底子,最听李崇瑶的话,当即轰然应诺。

李崇瑶说完便两腿用力,*宝马心生感应,立即陡然加速,如箭一般向前方冲去。朱由检只觉身旁的山石和树木迅速向后退去,耳边风声大起,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只得搂紧李崇瑶,将身子伏在她的背上,任由她策马疾驰。

不知向前跑了多久,天色已经微微放亮。明军的骑兵一个也没跟上,但身后的喊杀声也渐渐稀疏,直至最后完全听不到了。那汗血宝马虽是脚力极佳,毕竟驮着两个人在山中狂奔了上百里,也累得通身是汗。李崇瑶这才轻松马缰,把速度降了下来。

此时朱由检却还没缓过神来,耳朵紧贴着李崇瑶的后背,连她怦怦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崇瑶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接触过于亲密了,娇嗔一声道:“你搂够了没有!”

朱由检打了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向后张望着道:“把鞑子甩掉了?”

“甩掉了!”李崇瑶也长出了一口气道,“咱们从宁远已向西走了一百多里,再向前走不远就是大草原了。眼下咱们只有两个人,不能在山里乱闯,还是先赶到草原上,再做打算。”

还没等朱由检答话,前方的山后突然杀声大震,又是一队骑兵转了出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冲在最前的两员将领远远地高喊道:“崇瑶,别来无恙!我们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李崇瑶定睛一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李永芳,原来又是你这个败类!还有李崇琪,我说自从叔祖去世就找不到你,原来你也跟他混到了一起!”

李永芳冲至近前,阴恻恻地笑道:“崇瑶侄女,大汗等你等很久了!快跟叔叔回沈阳,顺便把这昏王也献给大汗,叔叔保你一生锦衣玉食…”

“呯!”还没等他说完,朱由检的燧发手枪已经开了火!

第一百八十九章 崇瑶负伤

李永芳正是得到了仍潜伏在宁远的奸细密报,从广宁星夜带兵而来,于途中阻截朱由检。

原来努尔哈赤虽然撤军,但却并未放弃对宁远的觊觎,仍在广宁偷偷留下一支部队,李永芳即是其中之一。

而李崇琪是李家老家主李成用的亲孙子,又比李崇瑶年龄稍长,武功虽然平平,但为人却十分歹毒,一心想要挤掉李崇瑶,成为新任家主。李永芳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李崇琪也成功策反。

二人得知朱由检和李崇瑶仅率领吴三桂等一百人西行,当即大喜过望,也来不及禀告女真主子,便点起一千五百精骑连夜出发。他们深知李崇瑶和吴三桂武功高强,惟恐大部队难以阻截成功,便特意绕到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埋伏,果然堵了个正着。

李永芳满心欢喜,暗想若能将朱由检和李崇瑶擒下,献给努尔哈赤,那可是大功一件。他也知道李崇瑶深得李家真传,又性如烈火,便故意用言语激她,心中却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希望能抓住她的破绽,一举偷袭得手。

可他万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躲在李崇瑶背后的朱由检却突然开了冷枪。他也没见识过燧发手枪的威力,只见朱由检猛地举枪,暗道不好,将身子稍稍一侧。

饶是他临战经验丰富,提前做出预判,可子弹的速度又岂是人所能躲闪。这一枪虽未击中李永芳的要害,却打在了他的左耳上。李永芳顿觉耳根子处一阵巨痛传来,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他已经成了“一只耳”!

趁着李永芳惨哼一声,身躯在马上摇晃之际,李崇瑶催马疾冲,左手戟已经脱手而出,如同一条桀骜的银龙,旋转着砍向李永芳。

李永芳虽然失去一耳,毕竟功力深厚。见李崇瑶一戟飞出,不禁心头窃喜。心想这丫头的双戟极其难缠,如今竟弃掉一支,如同自断一臂。而自己虽然受伤,可还有李崇琪以及数十名手下的帮忙,只要将她缠住,时间一长,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想走脱了。

可他却不知李崇瑶作为李家家主,自然有些高深的绝艺是不传之秘,这“撒手戟”便是其中之一。就在他举大刀封挡,眼看就要把飞戟磕出去时,这支戟突然一分为五,戟尖、两侧的月牙刃、戟杆和戟攥分别射向五个不同的部位。

由于离得太近、速度太快,李永芳就是再有本事也来不及变招了。他的大刀只磕飞了最长的戟杆,戟尖则正中盔缨,戟攥则砸到了战马的一只眼睛上,当即打得眼球爆裂。

而李永芳虽然身披重甲,但此刻高举大刀,却将两个腋窝暴露了出来。那两支月牙刃,正好不偏不倚地插了进去。李永芳痛得大叫一声,眼见李崇瑶越冲越近,两臂却被月牙刃架住,轻轻一动便痛彻全身!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崇瑶的另一支戟已经齐颈袭来。这个最早投降女真人的汉奸,就这样身首异处,丑陋的头颅带着一腔狗血高高地飞了出去!

李崇瑶一击得手,更不停留,也不理会就在旁边不远的李崇琪,策马向西猛冲过去。她之所以出手便使出绝招,是因为她与李永芳交过手,知道他定是这些敌人中武功最高者,一旦被他缠住,一来众寡悬殊,二来还带着朱由检这么个累赘,肯定难以幸免。所以她宁肯弃掉一戟,也要杀掉李永芳。

李崇琪见李永芳连一个回合也没走上便脑袋搬家,大骇之余,那还敢与李崇瑶交手,只是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放箭!乱箭射死他们!”

他的几十名手下此时正拦在李崇瑶的马前,闻令皆援弓在手,顷刻之间就射出一片箭雨,将李崇瑶和朱由检罩在其中。

李崇瑶却冷然不惧,将单手戟抡得如同风车一般,几十支利箭皆被她一一击飞。

只在一瞬间,李崇瑶的汗血宝马就撞进了敌人的队伍里。只听惨叫之声连连,凡是敢于接近的骑兵,无不被她一招刺中要害,惨叫着跌下马去。

“抱紧我!”李崇瑶拼死厮杀之际,还不忘关照她身后的朱由检一句。

而朱由检早吓得紧闭双眼,死死地搂着李崇瑶,脸上溅满了从敌人身上喷出的鲜血,却也浑然不觉!

不过片刻功夫,李崇瑶已透围而出,继续向西疾驰。李崇琪急得大吼一声:“给我追!给我放箭!”

李崇瑶双眉紧蹙,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了。刚才她是面向敌军,拨打射来的箭支还较为方便。可如今背朝敌军,只能凭利箭破空的声音判断方位,自然大为困难。

尤其更让她分心的是,朱由检还在她的背后!

击落了几支利箭之后,李崇瑶见情势紧急,将牙关一咬,猛地向后探臂,将朱由检提了起来,从空中转了半圈,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身前。

可就在这一刹那,四五支利箭也同时钉上了她的后背!尽管她穿着护身铁甲,但由于放箭的距离太近,势大力沉,竟将护心镜击得粉碎,终于还是有一支箭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肌肤!

李崇瑶闷哼一声,噗地喷了一口鲜血。朱由检大急道:“崇瑶,你怎么样!”

“我…没事!快伏低些!”李崇瑶艰难地道。

朱由检情知若不是为了救自己,李崇瑶也不会中箭,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吼一声道:“马儿已经没力气驮两个人了,快把我扔下去!要不咱俩谁也跑不了!”

李崇瑶却紧紧将朱由检压在身下,朱由检都可以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她一边奋力拨打箭支,一边贴着朱由检的耳朵喊道:“少废话!你不是说过么,要死一起死!”

李崇琪见李崇瑶中箭,登时精神大振,胆子也壮了许多,大叫一声道:“给我抓活的!”说着便策马赶来。

此时汗血宝马果然体力不支,越跑越慢,李崇琪也渐渐赶上,几乎追了个马头连马尾。他狞笑着喝道:“妹子,你都受伤了,还护着这没用的昏王作甚?听哥一句劝,赶紧下马,把昏王交给哥哥发落。别看你杀了叔父,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可以把账全记到昏王头上。待你治好了伤,我再带你面见大汗…”

“你放屁!谁和你是一家人!”李崇瑶厉声叱骂,可由于伤势极重,声音已经低了很多,“叔祖正是死在李永芳的手上,你认贼作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李家人么?我宁死也要保护王爷,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崇琪怒道:“没想到你这么倔,看来是和昏王有了私情!既如此,也没必要把你献给大汗了!别怪哥哥心狠手辣,纳命来!”

说着,他便抡起掌中大刀,劈头盖脑地向李崇瑶砍来。他虽然武功平平,但毕竟出身李家,又是李成用的亲孙子,这一刀倒也势大力沉,威猛无比。

李崇瑶见刀劈到,抬戟一挡,两件兵器狠狠地交击在了一起。她娇躯一震,又喷出一口鲜血,单手戟却顺着李崇琪的刀杆迅速向上滑行。

李崇琪一刀将李崇瑶劈得吐血,心中正自得意,万料不到李崇瑶还有后招,仓促之间已无法应对,只得撒手扔刀,这才避免了被月牙刃割断手腕的后果。

可就在他一愣的瞬间,冷森森的戟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李崇瑶急促地喘息着道:“让你的手下快滚,否则我要你的狗命!”

“妹子,别冲动!”李崇琪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忙扯着嗓子对后面喊:“都别过来!谁敢乱动,我回去禀报大汗,把你们全都斩了!”

有什么样的将,便有什么样的兵。他的这些汉奸手下见主将一个惨死一个被擒,尽皆胆寒,纷纷勒马后退。

李崇瑶则强迫李崇琪下马,用戟尖抵着他缓缓前行。向前走出里许,李崇琪见手下果然没有追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讨好地道:“妹子你看,他们没有追过来!哥哥实在错了,看在多年兄妹情分上,看在祖父的情面上,你就放哥哥一回,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朱由检忙道:“崇瑶,不能信他的鬼话!”

李崇瑶却嗤笑道:“还用你说!你以为我是真的避不开弓箭才受伤的么?那是我的计策!不用这招苦肉计,吸引不了这个胆小鬼,咱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地逃出来!”

李崇琪大惊失色道:“原来你…”

李崇瑶面色一寒,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你不提叔祖,我可能还会饶你一命。可你明知你的祖父是被李永芳所害,还与他狼狈为奸,简直猪狗不如!我身为李家家主,今日要清理门户,为叔祖报仇雪恨!”

说着她手臂运劲,戟尖向前一挺。李崇琪当即被刺破喉管,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无论如何不能将空气吸入肺中,憋得满脸通红,手足乱蹬,浑身抽搐,不多时即双目圆睁,死于非命。

李崇瑶杀了李崇琪,却对天失声痛哭道:“叔祖大人在上,崇瑶为你报仇了!”

刚刚说完,她便将头一歪,靠在朱由检的背上,昏了过去。

朱由检忙将她紧紧搂住住,含泪呼唤道:“崇瑶!”

良久,李崇瑶才昏昏沉沉地道:“向西走…到草原去…”

朱由检无奈,只得用绳子将李崇瑶缚在自己的背上,边策马前行边不住地呼唤道:“崇瑶,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此时已是旭日初升。在苍茫的大地上,两个年轻人乘着一匹马,孤独地向前行进,显得异常渺小和无助!

第一百九十章 苍天为庐

春天就像一位任性却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说来便来。尽管起伏不定的松岭山脉仍是白雪皑皑,一派隆冬景色;可它西侧的蒙古大草原,却已经积雪消融,露出被覆盖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本来样貌。放眼望去,虽还是大片的枯黄,那嫩绿的新草却也已开始萌芽,露出了尖尖的一角。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朱由检与李崇瑶同乘一骑,已经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走了一天一夜。由于积雪融化,他们不必担心会留下马蹄印,从而被追兵发现。可也正因如此,草原上也变得泥泞难行。

其间李崇瑶只醒过来一次,挣扎着要拔去背上的利箭。可她伤势极重,轻轻一碰箭杆便钻心地疼痛,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请求朱由检帮忙。

朱由检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铠甲,撕开被鲜血浸红的衣服,露出了她那挺拔的美背。

若换在平时,见到这种香艳的场景,朱由检早就抬枪致敬了。可此时他见那支利箭深深地插入李崇瑶白雪一般的肌肤,箭头似乎还有倒钩,早吓得六神无主,抓住箭杆的手不停地颤抖,怎么也下不去手拔箭。

李崇瑶又急又羞道:“喂,你看够了没有!快拔出来呀!”

“好!我要拔了啊,你千万忍着点疼!”朱由检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犹犹豫豫。

李崇瑶心中发急,突然反手一掌,猛地将朱由检推了出去。朱由检猝不及防,一下子摔了个仰面朝天,终于将那支铁箭带了出来。李崇瑶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后背被箭头勾下来一大块肉,伤口处鲜血狂涌,触目惊心!

朱由检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强忍着心头的狂跳,为李崇瑶清理了创口,再敷上早已准备好的金创药。李崇瑶把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得呻吟出声。

最后朱由检将她的衣服扯成布条做绷带,为李崇瑶认真地包扎。后背无处可系,他便将布条从李崇瑶的香肩上绕过,再从前胸绕回。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双手就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李崇瑶那坚挺的双峰,甚至是那峰顶的红宝石。

李崇瑶娇躯轻颤,却并未像以前那样叱责朱由检,只是默默地任由他包扎。

待包扎完毕,朱由检见李崇瑶的衣服已被撕烂,根本无法再穿,便将自己的袍服脱下,为她轻轻地披上。

李崇瑶将衣服裹紧,还能感受到朱由检留下的体温。她那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红晕。良久,她才轻轻地道:“王爷,谢谢你!”

朱由检望着她那憔悴的面容,心疼得淌下泪来道:“什么谢不谢的,快上马吧!你坐在前面,我从后面抱着你,这样你可以暖和一点!”

二人继续策马前行,李崇瑶无力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呼吸也由急促渐渐转为均匀。朱由检心中莫名地涌起甜蜜的幸福感,真想就这样拥着她永远地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可草原上的天气是多变的,至傍晚时分,北风又起,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可此刻朱由检只觉得那雨滴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几乎要将凉意透入骨髓,只得拼命地搂紧李崇瑶,尽可能地不让她受淋。

草原上的地形虽略有起伏,但大体上还是较为平坦。朱由检在白天还可根据太阳的方位,大致辨别方向;可入夜以后,四周一片苍茫,全是一样的景致。天空中还飘着细雨,月亮和星星全都隐去了形迹。他又没有gps、指南针等仪器,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的视线渐渐模糊,再也坚持不住,终于向前一歪,将剧烈疼痛的脑袋靠在了李崇瑶的肩头。

李崇瑶猛然惊醒,用脸蛋碰了碰朱由检滚烫的额头,惊叫道:“王爷,你发烧了!”

“我…我没事,崇瑶你快缩到我的怀里,这雨…好冷…”朱由检喃喃地念叨着,却一个劲地翻白眼,眼见是要昏过去了。

李崇瑶毕竟武功深湛,虽然受了重伤,恢复得却也极快。她情知朱由检是为了不让自己淋雨,结果自己反被淋得透湿,才突然发起高烧的,顿时急得大叫道:“快别逞能了,还是我搂着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得尽快找个地方避雨!”

可这茫茫草原之上杳无人烟,又哪来的避雨之所?李崇瑶急得泪流满面,狠狠地抽了马屁股几鞭子。若换在平时,她才舍不得抽打自己的爱马。此刻那汗血宝马吃痛,突然放开四蹄狂奔。李崇瑶则四处张望,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让二人葬身于此。没过多久,李崇瑶就发现前方隐约有一个小黑点,似是一座帐篷。她赶忙策马奔去,来至近前,见果然是一顶被牧人遗弃的蒙古包,四周虽还围有毛毡,但帐顶早已被草原上的狂风掀飞,露出漆黑的天空。

可有这样一顶破帐篷,总比没有要好一些。李崇瑶忙将昏昏沉沉的朱由检扶进蒙古包,从帐篷壁上撕下一大块毛毡,尽量擦去上面的水迹,铺在地上,让朱由检躺在上面。

此时这一场春雨终于渐渐停息,呼号的北风也小了许多。李崇瑶心中稍定,又撕了一块毡子,给朱由检严严实实地盖上,抓起他滚烫的手,心疼地滴下泪来。

过了片刻,朱由检突然全身颤抖,口唇发绀,面色苍白,上下牙不住地打架,哆哩哆嗦地蹦出几个字:“冷,冷!”

李崇瑶忙为他把脉,却发现朱由检脉相狂乱,体内的一股气流在经脉中急速地游走,心中暗道不好,这必是他身上的剧毒又发作了!

她毕竟不是医生,此时也根本无力运用内功为朱由检疗伤,顿时慌了手脚。见朱由检一个劲地说冷,她只得伏下身躯,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眼含热泪,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搂着你,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朱由检果然停止了颤抖,呼吸转为均匀,面色也红润起来。

李崇瑶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朱由检脸色越来越红,到后来几乎变成了紫色,突然将李崇瑶一把推开,掀翻身上的毛毡,猛地撕开胸前的衣服,狂乱地吼道:“热,热死我了!你是谁,快滚开!”

李崇瑶赶紧扑上去摸摸朱由检的额头,发现他体温奇高,两眼都似要喷出火来,吓得连连温言宽慰道:“王爷,是我呀!我是崇瑶!不能脱衣服,会着凉的!”

可朱由检此刻就如同发疯的野兽,力大无比,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得稀烂,又一把搂住李崇瑶,痛苦地长嘶一声!

李崇瑶知道这皆是毒发所致,突然想到,那种排毒的方法也许有用!

她的脸颊顿时如同火烧,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用细若蚊丝的声音道:“你坚持着些,我这就为你排毒!”

说着,她便用手去握朱由检的男根。此时朱由检早已撕得精赤条条,那根东西被李崇瑶温润的小手握住之后,突然体形暴涨,吓得李崇瑶赶忙缩手!

可朱由检此时已经兽性大发,猛地将李崇瑶压在身下,三下两下便把她的衣服扯得精光,如野狼般嚎叫了一声,便狠狠地吻了下去。

李崇瑶心中大骇,本想一掌将朱由检击飞。可她的手掌触及朱由检滚烫的脸庞时,却听朱由检喃喃地呓语道:“蕊儿,是你么?多日不见,想死你啦!我现在好难过,可能就快要死了,咱们还没有…还没有…”

他的动作突然又温柔了下来,轻轻地捧着李崇瑶的脸,爱怜地亲吻着。

李崇瑶满眼的泪水悄然滑落,终于用手臂缠住朱由检的后背,轻轻地道:“王爷,是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朱由检此时神智全无,还以为自己身下压的娇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蕊儿,仍是忘情地吻着。他那条不安分的舌头,也由李崇瑶的双唇开始,逐渐向下游走,经过她修长的粉颈,再转至丰满的酥胸,留连多时之后,仍要继续向下侵犯。

李崇瑶终于无比羞怯地呻吟一声,将朱由检的头重新提起,紧紧地按上了自己的双唇。

“啊!”她突然痛苦地放声尖叫,最宝贵的少女童贞,已经被朱由检无情地攻破!

苍天为庐,大地为席,这对年轻的男女,终于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随着朱由检的一次次冲击,李崇瑶的叫声也由痛苦渐渐转为愉悦。她的眼神渐渐迷离,曼妙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迎合着朱由检,终于忍不住再次轻声哭泣!

朱由检也是通身大汗,呼吸越来越粗重,终于怒吼一声,如同火山般地猛烈爆发。两人同时在忘情的欢叫声中,达到了快乐的顶点!

此刻天色刚刚放晴,薄云又起,那弯弯的新月也躲入云中,羞见这动人的一幕。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互诉衷肠

雨后的清晨,草原上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那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绽开笑颜,尽情展示着崭新生命的无穷活力。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瞬间便将万道霞光洒满大地。融化的雪水渐渐汇成小溪,汩汩地流向远方,再在遥远的地方汇聚成更大的河流。

朱由检一夜好睡,直至被明媚的阳光刺到双目,才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可他一睁眼便吓了一跳。只见李崇瑶衣衫不整地背对自己坐着,正自低声哭泣,那一双裸露的香肩不住地轻颤。再看自己,则是一丝不挂,一柱擎天,身下还有一滩白花花的污迹。

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回想昨夜的经历,依稀记得好像做了一个性梦,梦到自己飞回了王府,终于与娇妻蕊儿共享鱼水之欢。

只是看眼前的情形,似乎这不只是一个荒唐的梦,而是真实地发生了!只不过,与自己共度良宵的不是蕊儿,而是李崇瑶!

这一惊非同小可,朱由检霍地坐起,吭吭哧哧地道:“崇瑶,我昨晚…”

李崇瑶猛然回身,眸子中喜悦的光芒一闪而过,却赶紧用破毡子护住胸前的春光,对着朱由检凄然一笑道:“你醒啦!”

“我是不是对你…”朱由检惊恐地道。

李崇瑶俏脸一红,赶紧低下头,不敢与朱由检对视,用低低的声音道:“你昨夜突然毒发,加上受了风寒,一直在说胡话,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已为你…排出了毒素,如今你已经痊愈,再也不用害怕啦!”

朱由检心头一喜,暗道难怪觉得浑身舒畅,胜似往日。这个该死的魏忠贤害得他差点穿越成太监,如今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摘掉这个无形的帽子了!

可他望见李崇瑶眼中泛出的泪光,立即明白了她这番话的含意,不由得悔恨交加,痛苦地道:“崇瑶,我是不是欺负了你?!我他妈不是人,是个畜生!”说着便抬手猛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李崇瑶忙拉住朱由检的手道:“你这是干什么!昨夜你神智不清,又是危在旦夕,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不怪你。”

朱由检心想这个时代的女子极重名节,李崇瑶既然**于自己,以后再想嫁给别人恐怕是不可能了。他突然心中一动,想起现在可不是前世,家中稍有积蓄的富户,都可以有三妻四妾,何况自己贵为王爷?既然与李崇瑶有了肌肤之亲,干脆让她也成为自己的王妃!

念及此处,他涨红着老脸,吭吭哧哧地说道:“崇瑶,既然咱们已经…我会对你负责的!只要回到王府,我立刻娶你过门!”

李崇瑶却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昨夜你和我…那个之时,一直在呼唤着‘蕊儿’,这是王妃的名字吧?你们夫妻情深意重,日后必定子孙满堂。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不怪你,你也不用对我愧疚。”

朱由检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在狂乱之中,把李崇瑶当作蕊儿了。此时细细端详李崇瑶,发现她眉眼之间,确与蕊儿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暗想自己在前世混了二十来年,一夫一妻的观念已经在潜意识里牢牢地生了根。自己明明对李崇瑶有情意,可在昏乱之时,却还是受到潜意识的支配,只敢把名正言顺的妻子蕊儿当作合体的对象!可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又辜负了李崇瑶?

朱由检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可他望见李崇瑶神情凄然,爱怜之意顿时大生,终于将那些顾忌抛到了九霄云外!暗想自己若不把握住当前这个机会,就会永远地失去她,她也会永远地痛苦下去!

想到这里,朱由检终于鼓足勇气,猛地将李崇瑶揽入怀中!

李崇瑶惊慌失措地道:“你干什么!”但经历了昨夜的激情,她此刻浑身无力,竟也挣脱不开朱由检的熊抱。

朱由检将她紧紧地搂住,坚定地说道:“崇瑶,你听我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辜负你!你放心,我会把你和王妃同等看待,绝不会委屈了你!其实,我心里早已经…”

“真的?你是说,你的心里早已有我了么?”李崇瑶难以置信地望着朱由检,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朱由检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之前没说,是怕你瞧不起我!你是武林世家的家主,武艺高强;而我虽然是个王爷,却是个无能的王爷,干啥啥不行,还得要你一个女子来保护。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死翘翘,可能还会连累家人!如果我现在求你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你不是无能的王爷!”李崇瑶激动地道,“你虽然不会武功,但敢于在战场上对抗强敌,这一点,就是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也做不到!这说明你有勇气、有良知!还有,你在守城的时候想出了很多点子,众将都看不出觉华岛的重要性,你却能看出来,说明你有智慧!像你这样有勇气、有良知、又有智慧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我怎会瞧不起!”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拒绝我?”朱由检急急地道。

“因为你是王爷,我只是民女,我是怕你瞧不起我!”李崇瑶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我又听到你念王妃的名字,还以为…如果你不是王爷,而只是个普通百姓,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妻子,更不管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定要和你…”

朱由检忙为她拭去泪水道:“蕊儿在嫁给我之前,也是民女。她和你一样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辜负她。同样,我也不会辜负你!这件事我会和她慢慢解释,我想她会接受你的!你也不必在乎我的身份,说实话这个破王爷我早就不想当了!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李崇瑶喜极而泣道:“你说的全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朱由检拍着胸脯道。

李崇瑶忙用手指轻轻堵住他的嘴巴,娇嗔道:“不许胡说!”

朱由检见她破涕为笑,兴奋地道:“崇瑶,你答应我了?”

李崇瑶紧紧地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终于恢复了以前的天真烂漫,笑骂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今生也不会辜负我!若你说了不算,我定会把你的那个坏东西斩下来喂狗!”

朱由检顿觉裆中一凉,赶忙坏笑道:“怎么会!再说切下来以后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坏死了!”李崇瑶的粉拳雨点般地砸向朱由检,将他锤得惨叫连连!

二人正在打情骂俏之际,忽听东方一片人喊马嘶之声。李崇瑶陡然变色道:“不好,敌军追来了!我们快走!”

朱由检也吓了一大跳。二人赶忙奔出帐篷向东遥望,却顿时放下心来,对视而笑,又同时羞得惊叫一声,躲入蒙古包中。

原来来的并非是骑兵,而是一队汉人行商,男女老少加在一起,足有二百来人。他们自东方推车赶牛而来,一路喧闹非凡,倒也为这静谧的大草原带来不少生气。

朱由检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见有汉人经过,恰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赶忙将那件撕得稀烂的衣衫重新穿上,又用毡布将李崇瑶暴露的娇躯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奔出帐篷,对远处的人群挥手高喊。

待车队走近,为首的一名男子在马上一拱手,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兄弟,你们二人因何到此?怎么看起来有些狼狈?”

朱由检见这名男子年约三十多岁,生得身材矮胖,看起来精明油滑,也大概猜得出他是商队的领头人了。

他忙编瞎话道:“这位老爷,实不相瞒,我叫尤俭,她叫李瑶,都是关内遵化人氏。不怕您笑话,我俩从小就是邻居,自幼青梅竹马。谁知到了婚配年龄,双方父母均不同意,非要棒打鸳鸯。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私奔,不敢离家乡太近,索性跑到了这大草原上。途中又遇到马贼,险些丧命,到现在分文皆无,连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幸得遇到老爷,万望救我们二人一救!”

这货除了骂人之外,最大的本事也就数得着编瞎话了。这套瞎话说完,把李崇瑶羞得连头也不敢抬,却暗中狠狠地掐了朱由检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名男子行商多年,经多见广,阅人无数,早看出朱由检和李崇瑶不是普通百姓。但他并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道:“什么老爷少爷的,在下只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挣几个辛苦钱罢了。鄙人姓乔名鸿运,后面这些也都是我们乔家的族人,大家一起出来做生意,也好有个照应。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遇上便是有缘,咱们便结伴同行吧。”

朱由检听他说姓乔,又带些山西口音,突然觉得他与一个人长得很像,便试探着问道:“乔老板,您可是山西祁县人?”

乔鸿运诧异地道:“正是!怎么,小兄弟是不是在敝县有故人?”

朱由检喜道:“乔启泰乔老板您认识么?”

“怎么不认识,那是鄙人的族叔!”乔鸿运道。

“可找到组织了!”朱由检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倒把旁边所有的人都搞糊涂了,谁也不知道这“组织”究竟为何物。

第一百九十二章 商人逐利

朱由检和李崇瑶换乘上乔鸿运的一架马车,让汗血宝马在一旁相随。二人肩并肩手拉手,将头靠在一起,如胶似漆,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乔鸿运好不容易才插进去话道:“乔公子,我看夫人有伤在身,是不是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小人正好也想和公子聊聊天,能否借一步说话。”

之前朱由检既知他是乔启泰的族侄,对他的戒心顿时打消了不小。那乔启泰在京师做古玩生意,自己还曾卖给他不少家具,也算是老熟人了,因此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刚才那番话纯属瞎编。

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也没有透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仍自称尤俭。反正他对乔启泰也是这么说的,将来也不怕穿帮。

此时见乔鸿运有话要说,朱由检只得恋恋不舍地对李崇瑶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李崇瑶满脸幸福地道:“你去吧!我现在不困,就看看这大草原上的风景也挺好的!”

乔鸿运领着朱由检策马前行,与队伍稍稍拉开一段距离,才对他谄媚地笑道:“鄙人久仰尤公子的大名,不期与公子在此相会,真是三生有幸!却不知公子因何到此,是不是在塞外也有生意?”

他过去就从乔启泰那里听说过这位尤公子,知道他不但是个大财神,还能搞到宫里的宝贝,想必是手眼通天。今日得见,岂肯放过。

朱由检心想自己这算哪门子的生意,但又不好明言,只得含糊地应道:“我此行是要去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确实有点事情。”

乔鸿运大喜道:“那太好了!小人一直想与喀尔喀、科尔沁做生意,只是苦于无人搭桥。既然公子您在那里有关系,可否给小人也牵个线?您尽管放心,凡是您做的生意,小人一律不碰。小人若能做进去,每笔生意公子均可分成,抽多少都好商量!”

朱由检见乔鸿运三句话不离本行,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商人逐利,古今皆然。但凡有一线商机,他们无不像发现了臭**蛋的苍蝇,拼了老命也要扑上去。

尤其在这个时代,既没有电话传真,又没有银行打款,更没有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商人要想做成生意,就必须不辞辛苦,带着商队天南海北地跑,一年中总有大半时间在外漂泊。就凭这一点,商人就值得尊敬,实在想不通中国古代为什么总是重农抑商。

想到此处,朱由检笑道:“乔老板太客气了。其实我去那里倒不是做生意,和他们也算不上很熟。帮乔老板搭个桥倒是可以,但生意能不能谈成,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乔鸿运赶忙满脸堆笑道:“有公子这一句话,小人就感激不尽啦!”

“却不知乔老板做何种生意?”朱由检信口问道。

乔鸿运赶紧恭谨地道:“小人做的生意颇为庞杂,公子若觉得哪种生意与您有冲突,不妨明言,小人不做便是。您放心,小人经商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朱由检笑道:“乔老板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也不必有任何顾忌,哪种生意好做便尽管做。”

乔鸿运闻言更是大喜过望,脸上都快笑成了一朵花:“小人就说尤公子是放眼天下、做大事业的人,哪看得上塞外这种蛮荒之地!其实小人最近是主做茶叶、人参、貂皮生意,本小利薄,让您老见笑了。”

朱由检好奇地道:“茶叶?塞外之人也喜欢喝茶么?”

“怎么不喜欢!”乔鸿运颇有些洋洋得意地道,“塞外天气苦寒,不长作物,人人皆以牛羊肉等荤腥之物为食。肉类最难消化,常年食用难免生病。而茶饮则有助消化、健脾胃、除膻气之功效,像蒙古、女真这些部落,是一天也离不了茶的。但塞外又不产茶叶,所以他们只好从我们手中购买了。”

“茶叶产自江南,运到塞外一定很费力吧?”朱由检惊讶地道。

“可不是!”乔鸿运慨叹道,“路上辛苦就不说了,小人就是干这个的;单是通过关隘,就是个大大的难题。朝廷现在禁止和蒙古人、女真人做生意,私自出关,逮住了是要杀头的。可小人为了糊口,这生意又不能不做,只好给守关的老总们多塞银子,让他们偷着放行。如今这些人胃口越来越大,有时候拿了银子,还翻脸不认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只好干瞪眼。”

朱由检听他也和女真人做生意,不由得心生不快,不动声色地道:“乔老板还去过辽东啊?现在朝廷刚刚和鞑子大打一场,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害怕么?”

乔鸿运得意地笑道:“不瞒公子,小人这一次正是刚从辽东的辽阳回来。别看两国打仗,这生意该做还得做不是?只要从蓟镇出关,向北绕过前线,一路上遇佛烧香,见鬼拜鬼,倒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朱由检心中已经隐隐动怒,暗想这乔鸿运玩点走私倒也罢了,毕竟朝廷闭关锁国,不走私也做不成生意。可与女真人做生意,这不是私通敌国的资敌行为么!

但他还想套套乔鸿运的话,因此只得强压怒火,故作平淡地道:“却不知乔老板与女真人做些什么生意,利润如何?”

乔鸿运倒没看透朱由检的心思。说到自己的生意,他忍不住眉飞色舞地道:“小人主要是从女真人手里收人参和貂皮。这两样东西只产于辽东的长白山,内地根本没有,因而富豪大户都愿意出千金购买。像这样的货,又好运又不愁销路,只要走上一趟,扣去沿途花费,怎么也能挣个几万银子。”

“如此说来,乔老板是用茶叶去换人参、貂皮了?”朱由检问道。

乔鸿运笑道:“也不拘于茶叶,女真人需要什么,小人便卖什么。像铁器、粮食、盐、马,女真人有多少便收多少,也不怎么还价。其实小人本钱还少,比小人做得好的还大有人在呢!”

朱由检听得勃然大怒,心想这些东西可都是战略物资!这些商人只顾自己挣钱,却变相地帮了女真人的大忙,让他们吃饱喝足、全副武装,然后就倒打一耙!而他们从女真人手里换回来的,却是人参、貂皮这样的奢侈品,仅供少数人享受,对国家和百姓屁用也没有!

他毕竟城府不深,一生气,脸上便带出不愉之色。那乔鸿运何等精明,见话不投机,赶紧见风使舵道:“只是女真人这些年实在过分,屡次大败官军,小人也不敢继续和他们做生意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小人再也不去辽东了!若能和蒙古人做生意,也是一样!”

朱由检越看乔鸿运那张恶心的笑脸,越觉得他卑鄙无耻,对他说的话压根就不信,真有心拂袖而去。

可转念一想,毕竟人家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也不好撕破脸皮。而且眼下李崇瑶还有伤在身,在这茫茫大草原中,自己要是带着她乱闯,非得活活饿死不可。思来想去,还只能和乔鸿运的商队结伴而行。

因此朱由检强压怒火,勉强对乔鸿运笑道:“乔老板,等到了喀尔喀部,我自会帮你介绍生意,以后还是不要和女真人做生意了。”

乔鸿运忙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人还从未去过喀尔喀部,就有劳公子带路了!”

朱由检顿时傻眼,心想哥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那喀尔喀部在哪就更不知道了。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蒙古人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跑哪去了…”

二人正大眼瞪小眼之际,忽听前方平缓的土坡后,传来一阵悠扬甜美的少女歌声:“辽阔的草原,苍茫的大地;不息的生命,美好的青春!

温顺的牛羊,疾驰的骏马;北飞的候鸟,南飞的鸿雁。

金色的阳光,洁白的云霭;弯弯的明月,闪闪的繁星。

娇艳的鲜花,清澈的流水;弹拨的琴弦,嘹亮的歌声!

父母的恩情,兄弟的情义;长者的训导,天下的太平!

这就是草原,我们的家乡!…”

这歌声悠长舒缓,意境开阔,气息绵长,旋律虽简单淳朴,反复只有一段,但每一段却又用不同的装饰音稍作变幻,显得极其华美。

尤其是那高亢的波折音,难度极大,却又浑然天成,让人听得心情激荡,不由自主地想与歌者一起放声歌唱!

“好精彩的长调!”一曲听罢,朱由检忍不住高声赞道。

“前面的汉人,你也懂长调么?”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土坡后转过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端坐着一名蒙古族少女,巧笑嫣然地打量着朱由检。

朱由检见这名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脸上还略带稚气,可体态却已是丰满婀娜。可能由于高原上的日晒比较强烈,她的皮肤并不白皙,却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见到陌生人,她并不吓得逃走,反倒大大方方地迎上前来。

“那什么,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去喀尔喀部怎么走?我们都是汉人,是去做生意的!”朱由检盯着她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正好我也要去喀尔喀玩,我带你们去吧!”那少女顽皮地眨着大眼睛道。

“多谢姑娘!”朱由检自是心中大乐。

“别总叫‘姑娘’,难道我没有名字么?”那少女娇嗔道。

朱由检只得问道:“请教姑娘的芳名!”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叫大玉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玉儿

“大…大玉儿?”朱由检被眼前这位活泼可爱的蒙古族少女彻底惊呆了。

在前世,清宫辫子戏大行其道,朱由检同学也深受其害。但那些脑残的编剧导演,胡编乱造的水平实在有限,成千上万部电视剧的主角数来数去,其实也就那么几位。除去小玄子、四爷、八阿哥、皇阿玛、老佛爷等人之外,人气最高的,大概也就数得着这位大玉儿、也就是后来的孝庄皇太后了。

在这些垃圾电视剧中,大玉儿原与多尔衮青梅竹马,却被父亲强行许配给皇太极;被皇太极俘虏的明军主帅洪承畴,本来坚决不降,可一见这位大玉儿,顿时浑身酥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皇太极驾崩之后,大玉儿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福临、也就是顺治皇帝能安稳地坐上皇位,又不得不下嫁当时权势滔天的多尔衮;顺治迷恋董小宛,大玉儿又棒打鸳鸯,害得顺治出家五台山,这才引出了下一个狗血男猪脚小玄子。

可是朱由检再怎么看,也无法把那个心机深重的女子,与眼前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女联系起来。莫不是叫大玉儿的女孩子很多,自己是认错人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试探着问道:“大…大玉儿姑娘,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问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大玉儿狡黠地笑道:“你们汉人难道都是这么啰嗦?想问就问嘛,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不过既然你愿意啰嗦,我就给你出几个小小的题目。你若能答得上来,我才回答你的问题。”

朱由检心中暗忖:这位大玉儿难道还喜欢脑筋急转弯?好在自己在这方面也算是个好手,什么树上骑个猴、地下一个猴;远看是电扇、近看是电扇之类,早就玩得不待玩了,还能怕了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成。想到此处,他便胸有成竹地道:“那就请出题吧!”

“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什么?”大玉儿微笑着道。

朱由检顿时松了口气,暗想蒙古人可能也就这点智力水平了,这也算题目?当即不假思索地道:“我叫尤俭,记住了么?”

大玉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第二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朱由检一时语塞。他自前世穿越而来,对于“本尊”的年龄还真就不知道。幸亏他在前世不知从哪看到过,说崇祯即位时年仅十七岁,忙在心中推算:崇祯即位那年是天启七年,今年是天启四年,那自己应该是十四岁了。但古人说年龄都是说虚岁,那就得是十五岁。

算清之后,他赶紧道:“十五岁,我十五岁了,嘿嘿嘿嘿。”

“自己的年龄也要想半天么?”大玉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我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朱由检登时傻眼,心想这位大玉儿也太狡猾了,故意问两个简单的问题,却把最难的问题留在了最后!他只知道这首歌曲属于蒙古族传统的长调,可叫什么名字,他这个现代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大玉儿见朱由检张口结舌,得意地道:“答不上来了吧!告诉你,这首歌叫《六十个美》,是我为了参加今晚的歌会刚刚做的!你若是能答上来,真成了神仙了!”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能不能换一个简单点的?”

“不行!你已经输了,还要耍赖不成!”大玉儿眼珠一转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你也要给我唱一首歌,必须也唱这大草原!”

朱由检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暗想前世的流行歌曲虽多,但多是“你爱我、我爱你”的情歌。这歌唱草原的曲子虽然也有,但大多是蒙古语的民歌。他又不懂蒙古语,当然是一首也不会唱了。

大玉儿见朱由检唱不上来,顿时兴味索然,嘟着嘴道:“你们汉人真没趣儿,连支歌也不会唱!我走了!”

说着她便要策马离开。朱由检心中大急,暗想你走了我上哪找喀尔喀部去。这一急之下,突然灵机一动,忙拦住她道:“谁说我不会唱,只是我唱得可未必好听。”

大玉儿立刻来了精神,拍手笑道:“唱来听听嘛!肯定很好听的!”

“那我唱了啊!”朱由检只得清了清嗓,开口唱道:“风吹过草低见牛羊,呼伦贝尔泥土都带香;一挥手雄鹰在肩膀,把天地都收进胸膛。

家就在奔驰马背上,游牧民族热爱着远方;被风霜雕刻的脸庞,从出生就有的沧桑。

牧马人还在流浪,他追随着迁徙的草场;寂寞时歌声悠扬,那支长调世代传唱。

牧马人还在流浪,他身后是落下的夕阳;马头琴对这月亮,没人知道他的忧伤…”

“停停停!”朱由检还想再唱下去,大玉儿却赶紧止住他道,“这支歌的歌词倒是挺好,可曲调怎么这么怪?难听死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暗想这可不能怨我,人家这好歹还是中国好声音呢!仓促之间,也就只能想起这么一首与草原沾边的歌了。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大玉儿绽放了一个迷人的笑容道,“歌很好听,也很新鲜!我还以为汉人不会唱歌,现在看来,你比我们蒙古人唱得更好!”

此时乔鸿运的车队也赶了过来,都好奇地听朱由检唱歌。李崇瑶也坐在车上,歪着头认真地听完,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道:“王…你这么厉害,还会唱歌啊!怎么以前没听你唱过?”

朱由检老脸暴红,只得岔开话题道:“大玉儿,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问吧!”大玉儿干脆地道。

“你是不是姓博尔济吉特?”朱由检紧张地道。

大玉儿诧异地道:“是啊!我是科尔沁贝勒寨桑的女儿,我的家族都姓博尔济吉特。你又怎么知道,难道你以前见过我么?”

朱由检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心想这回错不了了,她真的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大玉儿!

他还在发愣之时,李崇瑶却接口笑道:“正好我们两个也要去科尔沁部,就是要去找你的父亲,可以和你同行啦!”

大玉儿却笑道:“这位姐姐生得好俊俏,你们二人是夫妻么?”

李崇瑶顿时羞红了脸颊,却是满脸幸福地低下头去。

“姐姐不要害羞嘛!”大玉儿来到李崇瑶车前,挽起她的手臂,羡慕地道,“我要是也有一位这么会唱歌的丈夫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让他天天唱歌给我听!”

李崇瑶也被她逗乐了,忍俊不禁地道:“小妹妹,你才多大,就想嫁人了?还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羞也不羞?”

大玉儿却认真地道:“我已经十三岁,可以嫁人了!我们蒙古人可不像你们汉人,想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遮遮掩掩的!不过,我只能带你们去喀尔喀,可不能陪你们去科尔沁。因为我阿爸想强迫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才跑出来的!”

朱由检心中吃了一惊,忙问道:“你阿爸想让你嫁给谁?”

“建州女真的贝勒皇太极!”大玉儿嘟着嘴道,“他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娶了我的姑姑哲哲还不知足,还想娶我!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朱由检与李崇瑶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沉。朱由检心道这科尔沁部不是要与朝廷结盟么,怎么又与后金勾勾搭搭,还要将贝勒的女儿嫁给皇太极?难道是脚踩两只船?若真是这样,此行可就太危险了!

大玉儿却不知二人的心思,对李崇瑶灿烂地一笑道:“喀尔喀今晚要举行敖包会,还要赛歌,可热闹了!你们既然赶上了,可一定要参加哦!”

李崇瑶本就性格直爽,与同样开朗率真的大玉儿特别对脾气。两人不多时便聊得热火朝天,宛如亲姐妹一般,倒把朱由检给晾在了一边。

乔鸿运一直插不上话,此刻才趁机对朱由检笑道:“公子,小人看这位少女对您颇为有意啊!她是科尔沁贝勒之女,若您能借着她的关系,结交科尔沁贝勒,那有多好!小人也可沾您的光,大大地挣上一笔!”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说了句:“乔老板说笑了…”突然生生地顿住,一个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

对啊!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这大玉儿是皇太极之妃,顺治皇帝之母,康熙皇帝之祖母。如果她不嫁给皇太极,那什么顺治、康熙之流不就全都不存在了?

进而言之,要是自己把她推倒,再收入王府之中,说不定那福临就成了自己的儿子、康熙就成了自己的孙子了!

如此一来,那狗屁大清国不就断子绝孙了?

朱由检越想越得意,心想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既然自己已经答应李崇瑶要娶她,想必再多娶一个大玉儿,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至不济给蕊儿和李崇瑶多跪几次搓板。

再说这也算是爱国行为,为了避免中华民族的衰落和亿万百姓的生灵涂炭,哥就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又有何妨?

“嘿嘿,嘿嘿嘿嘿!”朱由检忍不住奸笑出声,让身旁的李崇瑶和大玉儿皆侧目而视,还以为他脑瘫发作!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路西行

夕阳西下,黄昏之中的大草原,景色壮丽动人。在那遥远的天地交界之处,火红的太阳一点点地隐没下去,满天的彩霞也随着不断变幻。渐渐地,天色暗下来了,一弯新月如同羞涩的姑娘,在西方的天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在深蓝色夜空上缀着的点点星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闪烁起来。

朱由检一行随着商队逶迤前行,在茫茫草原中走了整整一天,仍见不到一丝人烟。朱由检不觉有些焦躁,抻着脖子不住地向前张望。

李崇瑶却偷偷地用下巴指了指朱由检,对大玉儿悄声打趣道:“小妹妹,你该不会是看上了他,想把他拐走吧?你说的喀尔喀部在哪里?”

大玉儿却眨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道:“才走了一天,你们就不耐烦啦?如果没有我,恐怕你们就是走上一个月,也找不到喀尔喀人的影子!放心,我从小在草原长大,那些牛羊和牧人走过的痕迹,你们发现不了,但却瞒不过我的鼻子和眼睛。喀尔喀人就在前面不远!”

她顿了一顿,又吃吃地笑道:“至于他嘛…我们蒙古女孩子喜欢英雄好汉,光是嘴巴甜会唱歌,那还远远不够!你看他生得眉清目秀,跟个女孩子差不多,恐怕力气还不如我大呢!还有,以后不许再叫我小妹妹了,我很小么?如果在敖包会上遇到了心上人,我今天就可以嫁给他!”

“好吧大玉儿,我告诉你,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李崇瑶不觉莞尔道,“你别看他长得既不高也不壮,他可上过战场,杀死过敌人,还救了很多人呢!”

“真的?”大玉儿吓得吐了吐舌头,眼中却流露出了崇拜的神色。

“怎么样,害怕了吧?你如果离他太近,他就会这样!”

说着,李崇瑶突然伸手去呵大玉儿的痒!大玉儿惊得尖叫一声,随即格格娇笑起来道:“姐姐你就放心吧,你的心思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当然深爱着你的丈夫,生怕他被别的女孩子抢走,可是我却没瞧出来他有你说的那么好!等找到了喀尔喀,我马上就消失,今生今世再也不与你们相见,这下你放心了吧?”

李崇瑶忙用手指堵上大玉儿的嘴唇道:“不许胡说!我还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跟你开玩笑的啦!”大玉儿搂住李崇瑶的脖子,二女在车上又笑又闹,滚做一团。

朱由检满头黑线地道:“我说你们两个说就说,别总捎上我行不行?还有,大玉儿,如果再找不到喀尔喀人,今晚咱们就只能在这里露宿了!”

大玉儿满不在乎地道:“急什么!草原这么大这么美,一路走一路看风景,不也很好么?”

朱由检登时语塞。是啊,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他不是被锁在深宫王府,就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个又一个湍急的漩涡,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哪怕是片刻的自由。

而在此时此刻,他却徜徉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走便走想停便停!他的敌人找不到他,他所需要考虑的,只有下一顿吃什么,以及在哪里睡觉!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么!

正在朱由检低头沉思、若有所悟,李崇瑶也心生感应、心驰神往之际,大玉儿抬手指向前方,大声欢叫道:“快看,前面有火光!找到喀尔喀人啦!”

朱由检顿时从沉思中惊醒,苦笑一声,暗想自己还是不可能斩断与外界的联系,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身份。他还得去完成使命,达成与喀尔喀部的盟约!

不仅如此,王妃蕊儿还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挂念着他;皇后还对他寄予厚望;梅兰竹菊四姐妹、包玉怜、叶卡捷琳娜这些身世坎坷的弱女子,还需要他去照顾;戚美凤还想着与他再次相逢;…这么多的牵挂和纠葛,早将他的心栓得死死的,又怎能一走了之!

抬头望去,果然前方一片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蒙古包足有上百顶之多。而这些蒙古包全都簇拥环绕着一座突兀的小山包,仿佛在对它顶礼膜拜一般。

朱由检不觉诧异地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小山?”

大玉儿笑道:“你走近些再仔细看看!”

待再向前行了一段,朱由检方才看清,原来这不是天然的小山,而是一座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巨大石堆。在石堆的顶端插有柳枝,柳枝上系着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彩旗,从堆顶直至地面。一阵微风吹来,那些彩旗不住地随风摆动,发出扑拉拉的声响,显得既美丽又庄严。

见朱由检看得认真,大玉儿笑着解说道:“这就是喀尔喀的敖包了!大草原上的敖包成千上万,喀尔喀的敖包却是最大的一座,每年的今天,这里都会举行敖包会。”

朱由检虽在前世也听过《敖包相会》之类的歌曲,但望文生义,还以为“敖包”是蒙古包的意思,听大玉儿一说才知道,原来这种大石堆才叫“敖包”。但他还是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堆这种石头堆?”

大玉儿为他解释道:“相传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在年轻的时候,曾在一场战斗中失利,被敌人紧紧追赶。幸亏他躲进了一座大山,藏在了一棵大树之下。敌人绕山三圈也找不到他,只好撤围。成吉思汗为了感谢大山的救命之恩,发下鸿愿,要每天祭祀神山、神树,并且让子子孙孙都永远祭拜。

“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祭拜神山。因为草原上很少有山,我们就以石块垒成山来代替,这就是敖包了。”

正说话间,前方远远地迎出一队骑者,为首的一名蒙古汉子高声叫道:“前面是哪里来的客人?”

“巴特尔大哥,是我!”大玉儿突然欢叫一声,跳下车去,一路雀跃着奔向来人。

那蒙古汉子也大喜道:“大玉儿,你终于来了!”说着也跳下马,紧走几步,一把将大玉儿横着抱起,高兴地转起了圈儿。

朱由检正看得发愣,李崇瑶捅了捅他,不怀好意地笑道:“看吧!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你还是给我老实点,少打坏主意!”

朱由检一脸讪笑道:“我本来也挺老实啊…”

“你老实?哼!才刚刚见面,就为人家唱歌!”李崇瑶一脸鄙夷地道。

“我…我那不是工作需要么…”朱由检满脸委屈地道。

此时那蒙古汉子已经放下大玉儿走了过来,爽朗地大笑道:“尊贵的汉人客人们,你们好!我叫巴特尔,是喀尔喀扎鲁特部色本台吉的儿子。我刚才听大玉儿说,你们是要找我们的贝勒囊奴克么?”

朱由检被这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名字彻底搞糊涂了,暗自多了个心眼,心想自己又搞不清蒙古部落的统属关系,还是别过早亮明身份为好。

于是他忙道:“正是。我受人之托,有一封书信要当面交给你们的贝勒。后面这些人都是行商,是想与你们做生意的。”

巴特尔倒并未在意,笑道:“贝勒明日才能到此。大玉儿的朋友,就是我巴特尔的朋友,你们既然来了,正好参加我们的敖包会!至于商人,我们最欢迎了,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摆出来!”

说着他便盛情邀请朱由检等人下马,来到那座高大的敖包前。

乔鸿运和他的商队本来就是要寻蒙古人做生意,此时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推着数十辆大车停在各个蒙古包前,极其活络地兜售各种商品。

而那些蒙古人也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纷纷聚拢上来,兴高采烈地挑选着钟意的商品。

那乔鸿运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跑过来,先将一口带着刀鞘的弯刀双手献给巴特尔,讨好地道:“老爷,小人乔鸿运,是商队的老板。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巴特尔拔出弯刀,见刀刃冷气森森,在月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高兴地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刀!你这人真会做生意,以后我们扎鲁特部就找你了!”

乔鸿运美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又赶紧取出两根玉簪,分别递给李崇瑶和大玉儿道:“二位姑娘貌若天仙,这两根和田玉做的簪子,也只有你们能配得上!”

女人天*美,二女将玉簪别在秀发之上,果然更显妩媚,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乔鸿运见众人皆大欢喜,这才将朱由检拉到一边,悄悄地道:“公子,这次你可帮了小人的大忙啦!请公子放心,卖得多少银子,公子也可分二成!”

朱由检哑然失笑道:“乔老板太客气了,你们挣钱不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算什么帮忙!银子之事再也休提,只要一路照顾好我的…夫人,也就行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乔鸿运更是喜不自胜,连连对朱由检作揖,就差给他跪下叫祖宗了。

“喂,快过来呀!”大玉儿突然跑过来,一把拉起朱由检的手,热情地道,“敖包会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敖包相会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而在这深蓝色的穹窿之下,高高的敖包周围,欢乐的人群手拉着手,顺时针绕行三圈,默默许下心愿,祈求上天赐福,保佑全家人一年的平安。

之后众人便燃起熊熊篝火,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再倒上浓烈的美酒,一边开怀畅饮,一边欣赏歌舞表演。这里没有观众和演员之分,每个人都要轮流上场。每当表演完毕,众人皆报以热烈的掌声。

朱由检与李崇瑶也坐在人群中,饶有兴致地参加这场草原上的年度盛宴。

“你刚才许的是什么愿?”李崇瑶凑到朱由检耳边,亲昵地问道。

朱由检只觉李崇瑶吹气如兰,立即浑身酥软,又想起了昨夜那动人的一幕。他忍不住用鼻子贴住李崇瑶的脸蛋,深深地一嗅,将那股淡淡的少女体香狠狠地吸进肺里。

“别没正经啦!这里好多人呢!”李崇瑶立时大窘,笑骂着推开朱由检道,“人家问你呢,怎么不回答?”

朱由检却仍是贪婪地欣赏着李崇瑶那羞红的面庞,愣了半天才道:“问我许的愿啊?我是希望天下太平,以后再也不要打仗了!”

“你的愿望太大了!人可不能太贪心哦!”李崇瑶搂着朱由检的胳膊,将头斜靠在他身上,幸福地道,“我许的愿就简单多了,我只想和你一起平平安安地到达西安,快点和蕊儿姐姐见面!还有就是她也要喜欢我,不能把我赶出来!”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朱由检感动地道,“到那时候,我们…”

“啊呀,刚才许愿的时候,忘了美凤姐了!”李崇瑶突然懊恼地敲着自己的额头,“我真太自私了,怎么能把她给忘了呢!不行,我要过去重新许过!你给我坐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也不许偷看别的女孩子!”说着便匆匆跑开。

朱由检正哭笑不得之际,巴特尔从人群中站起身来,高声喝道:“大家都静一静,下面该科尔沁草原上的百灵,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表演了!”

他话音刚落,大玉儿款款地走进场中,众人立刻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大玉儿对全场观众微微一笑,又冲着伴奏的老者点了点头。那老者随即拉响马头琴,随着那悠扬而又如泣如诉的琴声,大玉儿捧起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奶茶,轻盈地顶在头上,开始翩翩起舞。

朱由检知道这就是蒙古族著名的顶碗舞了,赶忙凝神观看。只见大玉儿随着音乐缓缓起舞,动作端庄娴静,姿态优雅婀娜。她那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黑色发辫之上,那只洁白的茶碗稳稳地随着大玉儿的身姿飘来移去,碗中的奶茶只是轻轻地晃动,却一滴也洒不出来。

大玉儿见全场观众均屏息凝神地观看,脸上也漾出迷人的微笑,却又放声高歌,载歌载舞,再次用甜美的歌喉唱起那曲《六十个美》。

一曲唱毕,全场静寂了片刻,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尤其是巴特尔,一边叫好一边得意洋洋地环视众人,仿佛大玉儿是属于他的一般。

大玉儿却轻舒秀臂,端下头顶的茶碗,款款走到朱由检眼前,恭敬地将茶碗递给他道:“尊贵的客人,请您满饮此杯!”

众人顿时一片大哗,对朱由检投来惊异的目光。

其实依蒙古族的习俗,少女跳完顶碗舞后,向宾客敬茶本是常礼。但敬茶的顺序,则是必须先献给身份最尊贵的族长,其次是年长的老者,然后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不遵循这个顺序,可就意味着第一个接受少女敬茶之人,即是这位少女的心上人。

那巴特尔身为扎鲁特部台吉的长子,为人悍勇好斗,深得部众拥戴,将来继任台吉只是时间问题。扎鲁特部与科尔沁部多年通好,巴特尔也早就认识了大玉儿。他垂涎大玉儿的美貌,心里早已将她视为未来的妻子。

他还以为大玉儿一曲唱毕,肯定会将奶茶献给自己。却孰料大玉儿对自己连理都没理,却径直将茶献给了那个同来的汉人,不由得勃然大怒。

但巴特尔素来为人狡诈,心计颇深。他情知自己若强行制止,一来会得罪大玉儿,二来也会引发众人的耻笑。

于是他眼珠一转,起身大笑道:“这位汉人朋友,你可知我们蒙古人的规矩,这杯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喝得到的。你也必须唱一首歌答谢大玉儿,并且让大伙儿做评判。若唱得好,才能喝这杯奶茶。若唱得不好,那就没资格喝啦!”

其实蒙古人根本就没这种规矩,巴特尔只是故意刁难朱由检而已。可他在这里身份最高,周围又都是他的部众,众人皆明白他的心思,也跟着纷纷起哄道:“对!唱啊,唱得好才能喝,不会唱就一边凉快去!”

朱由检顿觉十分尴尬,还没开口,大玉儿却气恼地蹙起了双眉,瞪着巴特尔道:“难道你们扎鲁特人就这样对待远来的客人么?我才不管你的规矩,偏要让他喝这杯茶!”

众人却一齐起哄道:“不行!不唱就不让喝!”巴特尔也对着大玉儿耸耸肩摊开双手,做一脸无辜之状,意思是这可是大伙儿的要求。

大玉儿还要争辩,朱由检却笑道:“既然大伙儿要求,唱就唱一个吧!不过我这首歌需要两个人合唱,一个人唱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和你一起唱!”大玉儿喜道,“是唱你今天早上唱过的那首《牧马人》么?”

朱由检却道:“这次咱们换一首,我先教你唱。”

说着他便把大玉儿拉到一边,轻声地对她哼唱了一曲。

大玉儿听罢,高兴得眼睛闪闪发亮道:“这首歌肯定是我们蒙古人写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没听过?”

朱由检挠挠头道:“我只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敖包相会》,过去听一位名叫刀郎的歌者唱过。但他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是谁所作就不知道了。”

“喂!你到底还唱不唱,唱不出来的话,这杯茶我可要抢走了啊!”巴特尔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大声叫道。

大玉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带着讥讽的笑容道:“你听好了!”说着便拉着朱由检的手,走到了场子的正中央。

朱由检在前世虽然也爱哼个流行歌曲,在卡拉ok当个麦霸什么的,可还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过。见众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他顿觉一阵紧张。马头琴一响,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连腿都哆嗦起来。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大玉儿却紧握着朱由检的手,对他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道:“别紧张,你一定能唱好的!”

这个笑容是如此温暖,朱由检顿时放松下来,大声唱道:“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众人开始还以为这个汉人根本不会唱歌,此时听这曲子词虽简朴,却情真意切,曲调也优美异常,竟是典型的草原韵味,皆惊得张大了嘴巴。

大玉儿得意地望着众人,微笑着接口唱道:“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来哟嗬~”

二人唱得珠联璧合,尤其是大玉儿那高亢的女声,久久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之上,让人听得怦然心动。

一曲唱毕,包括巴特尔在内,所有的蒙古人皆目瞪口呆。过了半晌,不知是谁突然暴喝一声:“好!唱得太好了!”

场内顿时响起一片由衷的喝彩之声,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这些蒙古人再也顾不得巴特尔的感受,对这首歌赞不绝口,整齐地喊道:“喝茶!喝茶!喝茶!!!”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大玉儿双手捧起茶碗,送到了朱由检的嘴边。朱由检刚要接过,大玉儿却笑着摇摇头,示意他只需张嘴,竟是要亲手喂他喝茶!

朱由检满脸尴尬,众人却不依不饶地叫道:“喝下去!喝下去!”

朱由检只得咧开大嘴,任由大玉儿轻柔地将香气四溢的奶茶送入他的口中,一饮而尽。

众人又是哄然叫好,大玉儿也甜甜地望着朱由检,一丝红晕不觉爬上脸庞!

“哼!”朱由检忽听听背后有人娇嗔,回头看时,却是李崇瑶不知何时已经返回,正似笑非笑地瞪着他和大玉儿!

“你回来啦…”朱由检尴尬地道。

“你为什么总是和她唱歌!”李崇瑶大为不满地嘟囔道,“你就不能对着我唱么?”

巴特尔见状立即来了精神,高声讥讽道:“我说这位汉人朋友,你既然已经有了这位美丽的姑娘相伴,为什么还要巴结我们的大玉儿?难道想移情别恋么?”

众人又是一通起哄,李崇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大玉儿见状忙拉起李崇瑶的手,亲热地道:“姐姐莫要生气,我只是觉得他唱歌唱得好,暂时借用一下!他永远是属于你的,现在就还给你!”

说着她便拉过朱由检的手,塞到李崇瑶的手中,拍手大笑道:“好啦,物归原主!”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崇瑶也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起来,却不由自主地将朱由检的手攥得更紧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背信弃义

夜已渐渐深了,连那天边的新月,都已经重新隐没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可在无数石块堆成的巨大敖包旁,熊熊燃烧的篝火,依然照亮着沉睡的大地,照亮着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也照亮着尽情狂欢的每一张笑脸。

见众人仍在轮流唱歌跳舞,没有散去的迹象,李崇瑶幸福地靠在朱由检的肩膀上呢喃道:“太晚了,我想早点休息!”

朱由检心中一荡,刚要扶着李崇瑶站起身来,大玉儿却顽皮地眨着大眼睛笑道:“刚才我们都唱过歌了,只有姐姐还没唱。现在轮到你了!”

“妹妹别闹了,我哪里会唱歌!”李崇瑶登时慌乱起来,连连摆手推辞。

大玉儿却不依不饶地道:“别怕嘛!姐姐要是不敢自己唱的话,妹妹和你一起唱,这总行了吧!”。

众人也一齐起哄道:“唱一个!唱一个!”

李崇瑶只得求助地望着朱由检。朱由检却笑道:“既然大家盛情难却,你就唱一个吧,正好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大玉儿拍手笑道:“你还有什么好歌,拿出来让我们唱!”

“那你们俩唱这个吧…”朱由检灵机一动,把在前世时自己当作手机铃声的一首歌哼了出来。

二女认真地听完,大玉儿惊喜地道:“这支歌太好听了!就唱这个!”

李崇瑶也诧异地望着朱由检道:“你从哪里学来的?”

“别问那么多了,先唱嘛!”大玉儿不由分说地拉着李崇瑶进入场内,观众们顿时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次大玉儿却不用别人伴奏,而是亲自抄起马头琴,随手一拉,欢快俏皮的旋律就响彻了全场。

李崇瑶虽然也有些害羞,但毕竟自幼习武,性格比普通的汉人女子要开朗得多。此刻她也不再怯场,随着音乐的节奏深情唱道:“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给我一片绿草绵延向远方;给我一只雄鹰一个威武的汉子,给我一个套马杆攥在他手上!”

李崇瑶刚唱了寥寥数句,全场观众却皆被她那动人的美貌和纯净的歌喉深深打动,正陶醉在那简单直白却又回味无穷的歌词中时,大玉儿已接口热情地唱道:“给我一片白云一朵洁白的想象,给我一阵清风吹开百花香;给我一次邂逅在青青的牧场,给我一个眼神**滚烫!”

众人轰然叫好之际,二女手牵着手,合唱副歌部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你的心海和大地一样宽广!

套马的汉子你在我心上,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胸膛;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所有的日子像你一样晴朗!”

一曲唱毕,全场欢声雷动。众人无不被这首优美的歌曲和二女精彩的演唱所打动,皆站起身来拼命地鼓掌。尤其是那巴特尔,见李崇瑶比大玉儿大了几岁,更显女子的妩媚娇柔,双目已经放出饿狼一般饥渴的光芒,简直恨不得将李崇瑶一口吞下。

李崇瑶却还没享受过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羞得满面通红,刚要落荒而逃,却被大玉儿一把拉住,又兴奋地把朱由检也给拽了出来,对着众人高声叫道:“这首歌是他教我们唱的!”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大玉儿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快说,这么好听的歌,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偷来的!”

朱由检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这首歌叫《套马杆》,是我自己写的,嘿嘿嘿嘿!”同时心中默念:刘新圈同志,对不起,俺又剽窃著作权了!

众人却信以为真,将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朱由检。那巴特尔见朱由检大出风头,却只觉心头的怒火突突乱跳,用极其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

正在此时,一骑快马从西方飞奔而至,骑者匆匆下马,来至巴特尔身边,神秘地耳语几句。巴特尔的脸色倏地一变,狞笑两声,却站起身道:“大家尽情玩乐,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众人倒也不以为意,仍是继续唱歌跳舞。可过不多时,便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对着人群中的某个汉子嘀咕几句,随即双双离去。如此反复多次,席上的蒙古男人已经走了一多半。

李崇瑶心中顿生警兆,将兀自浑然不觉的朱由检和大玉儿拉出场外,蹙眉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可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暴喝道:“给我杀光这些汉人,一个也不要走脱了!”

朱由检等人急看去时,却发现巴特尔率领着几十名蒙古骑兵,从蒙古包后面转出来,高举着雪亮的马刀,如同凶神恶煞般杀入宴席之中!

乔鸿运的商队本就是些普通百姓,又根本没有防备,如何能抵挡这些全副武装的凶手?顷刻之间,血流满地,哭声震天,刚才还是欢歌笑语、其乐融融的篝火晚会,突然就变成了血腥的地狱!

那乔鸿运吓得心胆俱裂,扑倒在巴特尔的马前,放声痛哭道:“老爷啊!我们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顶多将我们的财产全都没收了便是,何必要杀人呐!”

巴特尔狞笑一声,抽出乔鸿运刚刚送给他的那口宝刀,恶狠狠地道:“你们并没有得罪我们,但谁让你们是汉人!”

说着,他便将宝刀往前一送,深深地没入乔鸿运的胸口。乔鸿运惨呼一声,圆睁着双眼,就这样死在了自己亲手献给巴特尔的宝刀之下!

“巴特尔,你疯啦?!”大玉儿泪流满面,突然凄厉地叫道,“你们喀尔喀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可是她这一叫,却给巴特尔指明了方向。巴特尔一眼瞥见朱由检和李崇瑶也与大玉儿在一起,登时纵声狂笑,大吼一声:“小子,找的就是你!”说着便策马疾驰而来。

大玉儿如同疯了一般想伸手挡住巴特尔,李崇瑶却猛地拉开她道:“多说无益,我们快跑!”

正在此时,李崇瑶的汗血宝马和大玉儿的枣红马,也与主人心生感应,愤怒地打着响鼻冲了过来。

二女忙翻身上马,李崇瑶将朱由检提至马上,双腿用力,汗血宝马立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蒙古人的营地。

大玉儿也紧紧跟随,边跑边痛哭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过了没多久,巴特尔已经杀光了所有汉人,率领着手下的骑兵追了出来。

朱由检也被刚才的一幕气炸胸膛,忍不住回头破口大骂道:“巴特尔,我襙你妈!你为什么要杀人!”

巴特尔一边紧紧追赶,一边狞笑着道:“还不是为了你这狡猾的臭小子!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是大明信王朱由检!”

“什么?”大玉儿突然侧过头来,惊喜地盯着朱由检,“你真的是大明的王爷?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突然回身对巴特尔喊道:“巴特尔,你是条疯狗!你难道不知道,大明的王爷要来和你们喀尔喀部,还有我们科尔沁部结盟么?你既然知道他是王爷,为什么还要杀他?”

“是囊奴克要和大明结盟,可不是我们扎鲁特部!”巴特尔狂笑道,“囊奴克这老家伙不识时务,非要与金国大汗努尔哈赤作对。我阿爸色本现已将他斩杀,当上新的喀尔喀贝勒了!我也已经是扎鲁特部的台吉了!大玉儿,只要你将他们拦住,让我斩下那个臭小子的脑袋,献给女真人,我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做我的妻子吧,让那个汉人女子也嫁给我,你们两个还可以做姐妹!”

朱由检心中一沉,已猜出巴特尔所言非虚。继朵颜部之后,又一个见风使舵的蒙古部落背信弃义,抛弃了大明,转而投入了后金的阵营!

他不禁心中暗骂,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的大臣想出的这个馊主意!让人家玩了多少次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刚想暴卷巴特尔一顿,大玉儿已经斩钉截铁地喊道:“你们喀尔喀人真是太无耻了,丢尽了我们蒙古人的脸!你还想娶我做妻子,还想霸占崇瑶姐姐?我呸!等我回到科尔沁,一定让台吉率兵来杀了你!”

“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李崇瑶恨恨地道,“若不是身上有伤,我现在就可以打发了他!”

可她话音未落,*的汗血宝马却突然悲鸣一声,马蹄散乱,嘴角渗出血丝,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糟了,马儿中毒了!”李崇瑶大惊失色道。

“嘿嘿,小美人儿,我早派人给你的马下了毒,你跑不了多远啦!”巴特尔奸笑着道,“你看你那小情人除了挂着个王爷的名儿,什么都不会,也马上就要掉脑袋了,你还跟着他作甚?我比他强壮百倍,你跟了我,包你…”

李崇瑶并没有像大玉儿那样回骂,只是脸色一寒,匆匆对大玉儿道:“妹妹,你靠近些!”

大玉儿不明其故地纵马靠近,李崇瑶却轻舒双臂,将朱由检提了起来,按在大玉儿的背后!

第一百九十七章 痛失爱侣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让人感到压抑。身后是马蹄阵阵,吼声连连,追兵渐近;前方却是狂风呼号,满眼漆黑,一片苍茫!

在这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李崇瑶虽然近在咫尺,朱由检却已经看不清她那秀美的脸庞,只能看到她那双泉水般清澈、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深情地凝望着朱由检,饱含无限柔情和恋恋不舍!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由检和大玉儿均急得大喊道。

李崇瑶却对二人凄然一笑道:“我的马中了毒,肯定跑不掉了,索性留下来抵挡他们一阵。大玉儿,你的马好,赶快带着王爷向前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不行!”朱由检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厉声嘶吼道,“要走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我答应过你的,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辜负你!”

李崇瑶眼圈泛红,对着朱由检粲然一笑道:“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离我稍稍近一些!”

朱由检忙从马上向李崇瑶探过身子,却不料李崇瑶出手如电,在他的后颈处轻轻一击。朱由检立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李崇瑶忙将他扶正,泪水已是夺眶而出,急忙对大玉儿道:“让他靠在你的身上,抱紧他,千万不要让他坠下马去!”

“姐姐,你…”大玉儿已经隐约猜到了李崇瑶的用意,也忍不住清泪长流,话到嘴边却被哽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妹妹,你当我是你的姐姐么?”李崇瑶用恳切的眼光注视着大玉儿,急急地问道。

“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大玉儿哽咽着道。

李崇瑶将马儿凑近,轻轻地用手拂去大玉儿脸上的泪水,温柔却又坚决地道:“那就要听姐姐的话!听我说,你们两个不会武功,留下来也只能是白白送死!你们赶快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们,就请妹妹替姐姐照顾好王爷,照顾他一辈子!”

“不!”大玉儿摇头大哭道,“他爱的是你!我不能代替你!”

“好妹妹,你不懂!”李崇瑶轻抚着大玉儿的长发,满眼憧憬地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有很大的本事,所以我可以死,但是他绝对不能死!而且我也不能专享他的爱,爱他的人还有很多!”

大玉儿刚想插言,李崇瑶却用手指轻轻堵住她的嘴唇,毅然决然地道:“我还有一个姐姐,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将王爷平安护送到西安。如今我可能走不下去了,你我既是姐妹,姐姐求你以后代我照顾他,这样我也相当于一直在他身边了。这是姐姐的最后一个要求,妹妹,你能答应么?”

说到最后,李崇瑶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姐姐!我…我答应你…”大玉儿也已是泣不成声!

此时,后面的追兵已开始开弓放箭。那利箭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向两个痴情的女子发出最后的警告!

李崇瑶突然直起秀美的身形,用戟攥在大玉儿的枣红马屁股后面狠抽一记。马儿吃痛,尖厉地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向前方狂奔而去!

望着伏在大玉儿背上、渐渐远去的朱由检,李崇瑶给了他最后一个甜蜜的微笑,喃喃地道:“王爷,你我今生缘尽于此,但愿来生再见!”

说完,她就拨转马头,催动*已经剧烈喘息、四蹄不住颤抖的汗血宝马,义无反顾地向着张牙舞爪的几十名蒙古骑兵迎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才悠悠醒转,发现早已天光大亮,清晨的薄薄雾气,正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缓缓流动。追兵早已无影无踪,大玉儿的枣红马正缓步前行,显得无比惬意。

“你醒啦!”大玉儿转过身来,双眼红肿,勉强对朱由检挤出一个微笑。

“我怎么睡着了?崇瑶,崇瑶呢?崇瑶上哪去了!”朱由检突然猛地打了个激灵,大声质问着大玉儿。

“姐姐…姐姐她…”大玉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快说呀!她上哪儿去了?!”朱由检急得一把揪住大玉儿的脖领子,冲着她狂吼道。

大玉儿望着朱由检那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吓得花容失色,终于抽泣着道:“姐姐她…她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呜呜呜…”

“你他妈先别哭!”朱由检心中咯噔了一下,却还不肯相信,急吼吼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玉儿抽抽噎噎地道:“姐姐怕你不肯走,把你打昏了,又强迫我带着你跑了出来,她自己却返回去与追兵打斗!她还说,过一会儿就来找我们,可是我在这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也没见她来!可能,可能她已经…”

“噢!”朱由检突然如野狼般仰天嘶吼了一声,猛地栽下马去,不住地用脑袋撞地!

大玉儿忙跳下马去拼命拉朱由检,却怎么也拉不起来,急得大哭道:“你不要这样!姐姐会心疼的!”

“我他妈不是人,不是个男人!”朱由检咧开大嘴哭嚎着,“我自己跑了,却把我的女人留给了敌人!”

大玉儿心疼地哭道:“这不能怪你,是姐姐自己决定的!”

“那也不行!”朱由检突然猛地站起身来道,“回去,咱们现在马上回去,看看崇瑶到底怎么样了!她是武林世家的家主,身怀绝世武功,没那么容易死的!”

大玉儿忙阻止道:“王爷,你不要冲动!姐姐临别之时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带你跑得越远越好!我不能…不能违背姐姐的…”

朱由检已猜出大玉儿想说的是“遗愿”二字,更加暴躁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顿了一顿,朱由检突然猛地一拍脑袋地道:“对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用不着去,我自己回去就行!但是我没有马,能不能把你的马借给我,能不能把你的马借给我!”

“王爷,你不要吓我!”大玉儿见朱由检状如疯魔,吓得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道,“好吧,咱们就折回去看一看,只能远远地看,不能让喀尔喀人发现了!”

二人随即翻身上马,沿原路疾驰返回。一路上朱由检一言不发,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心里不住地期盼,幻想着在下一秒钟,李崇瑶和她的汗血宝马就能出现在地平线上,冲着自己高兴地招手。

可朱由检再怎么极目远眺,也只是满眼的枯黄。那空荡荡的原野之上,只有枣红马的马蹄声不住地敲打着他的心房,而他的心也似乎在一滴滴地淌血!

突然他的心猛地一缩,失声叫道:“那是…那是崇瑶的马!”

是的,确实是李崇瑶的汗血宝马。只可惜它早已身中数十支利箭,软软地躺在前方,嘴角边仍有大片深黑色的血迹。

“王爷,它已经死了!”大玉儿心酸地道。

朱由检猛地扑下马来,发疯般地在周围寻找李崇瑶的踪迹。

在方圆几十步的范围内,随处可见的大片血迹,以及大量深深插入土地中的箭支,可见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可是这里没有一具尸体,也没有能证明李崇瑶生死的确切证据。

“王爷,快来看!”大玉儿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朱由检忙跑过去一看,只见李崇瑶的那支单手戟孤零零地卧在一堆荒草之中,周围尽是斑斑血迹,见之触目惊心。

朱由检痴痴地拾起那支短戟,想要感受它的主人的体温。可那短戟就这么无言地冰冷着,似乎在预示一个可怕的结果!

“姐姐会不会…会不会被喀尔喀人俘虏了?”大玉儿怯生生地问道。

朱由检的双眼已经快要喷出火来,心想她一个女子,若真落到敌人手中,那还能有什么好!

“咱们快回到敖包那里去找!”朱由检急促地喘息着道。

“王爷,我不能再让你去了!”大玉儿泪如泉涌地道,“我答应过姐姐的…”

“你不去我去!”朱由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道,“就是爬,我也要爬回去!不见到崇瑶,我死也不甘心!”

“不行!”大玉儿突然双膝跪倒在朱由检面前,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腿,泣不成声地道,“王爷,我求求你,跟我走吧!”

“放手,不然我死给你看!”朱由检抄起那支短戟,将戟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死死地盯着大玉儿!

“王爷,你不能死!我答应过姐姐,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大玉儿无奈地松开双臂。

二人继续策马西行,不多时便远远地望见了那堆敖包,以及周围大大小小的蒙古包。

“崇瑶就在那里,崇瑶还在那里!啊!!!”

朱由检突然惊恐地看到,在那巨大的敖包之旁,高高地竖起了一根木竿,竿顶之上,悬挂着一颗长发披散的头颅!

“崇瑶!!!”朱由检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鲜血狂喷,一头栽倒于马下,就此昏迷不醒。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残阳如血,暮霭沉沉。在苍茫的蒙古高原上,就算是成群迁徙的野马、野骆驼,也不过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而朱由检和大玉儿的两人一骑,就只能算是一片小小的浪花了。

自打从昏迷中醒来,朱由检已经三天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神呆滞,宛如丢了魂一般。

大玉儿知道他为了李崇瑶的惨死而悲伤过度,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益,只得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甚至还要给他喂水喂饭。

可朱由检的嘴只是半张着,连一个咀嚼和吞咽的动作都没有。送进他口中的食物,他就那么叼着;而那甘甜的清水,他就那么含着,不多时便流得满胸口都是,大玉儿还得赶紧为他擦拭。

到了夜间,大玉儿支起随身携带的小帐篷,将朱由检塞进去,朱由检便那么愣呵呵地坐着,一夜也不合眼。大玉儿与他紧紧相依,甚至用丰满的胸脯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也全无反应。

到了第三天晚上,朱由检的胡茬已经长出了长长的一圈,人却迅速地消瘦下去,似乎已全无生气。大玉儿急得泪流满面,不住地央求他吃点东西、喝口水,哪怕只是说句话也行!朱由检却似根本没听见,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大玉儿,那眼神却空洞迷离,似乎大玉儿只是虚无缥缈的空气一般。

大玉儿情急之下,突然反手抽了朱由检两记耳光,尖声叫道:“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若姐姐看见你这般模样,又该有多伤心!”

朱由检的脸登时被抽得红了一片,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说话,说话,说话呀!”大玉儿哭喊着拼命摇晃朱由检的肩膀,“或者你哭吧,让天堂上的姐姐也听到你的哭声!”

“嗷!”朱由检突然如同一匹野狼般仰天嘶吼,随即大放悲声,将这几天来积累在胸中的极度悲愤之气,痛痛快快地释放了出来,直到最后哭得喘不上气,瑟缩着抖成一团!

“王爷,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大玉儿紧紧地将朱由检搂在怀中,轻抚着他那因极度的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脸庞,“我答应过姐姐,要代她好好照顾你,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要不然,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心安的!”

朱由检哭了半晌,终于渐渐止住悲声,却从大玉儿怀中挣脱,猛地直起身子,冷冷地盯着大玉儿道:“你走吧。”

“王爷!”大玉儿惊叫一声道,“你让我去哪里?”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或者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他妈管不着!”朱由检突然狂暴地嚷道。

大玉儿心惊胆战,泪水涟涟地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当然是去找喀尔喀人,为崇瑶报仇!”朱由检喃喃地道。

“王爷,你不能去!”大玉儿急急地攥住朱由检冰冷的双手道,“你这样去不是白白送死么!姐姐对你的一片心意,不就全白费了么!”

朱由检却狠狠地将手抽出,将脸别过去道:“送死就送死,那也用不着你管。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早点与崇瑶相聚了!”说着便要下马。

“王爷!!”大玉儿真的急了,猛地将朱由检抱住,抽泣着道,“我知道你想为姐姐报仇,我又何尝不想!但是我不能让你这样去送死,绝对不能!因为我答应过姐姐,要替她好好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朱由检挣了两下,却由于已经三天水米未进,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竟连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也挣不脱。可他却仍是无动于衷地道:“我用不着你照顾,也用不着你为崇瑶报仇。喀尔喀人是蒙古人,你也是蒙古人,你报什么仇?那都是你的自己人!”

大玉儿这才明白朱由检的心思,急忙辩解道:“王爷,不是的!我们科尔沁人最重信义情义,绝对不会像喀尔喀人那样,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跟着我去找我的阿爸寨桑,我们科尔沁人肯定会尽起精兵,将喀尔喀人杀个片甲不留!到时候,我们找到姐姐的尸首,将她好好安葬了…”

说到这里,大玉儿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朱由检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看你们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恐怕你的阿爸现在也在找我,也想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努尔哈赤请赏呢!”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大玉儿凄厉地哭喊着,突然从怀中掣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毅然决然地道:“请你再给我半天时间,就半天!我们马上就要到科尔沁了,到了那里,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大玉儿哽咽着道,“我就只好死在这里,然后去告诉姐姐,我辜负了她的嘱托,没能照顾你一辈子!”

朱由检听她又提到李崇瑶,终于再次潸然泪下,颓然地取下大玉儿的匕首。

大玉儿见朱由检不再坚持,心中一阵喜悦,忙摸出牛皮水袋递给他,柔声道:“喝一点吧,你已经几天没有喝水了!”

朱由检的嗓子其实早就冒烟了,下意识地接过水袋,贪婪地举起来刚喝了半口,却因突然受到清凉的水的刺激,剧烈咳嗽了起来,不但将那半口水尽数喷出,连水袋也打翻了,将大玉儿的衣裙弄湿了一大片。

大玉儿却顾不得自己被水湿透,只是轻叩朱由检的后背,待他渐渐止住咳嗽,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像哄孩子一般地道:“别着急,慢慢来!”

朱由检再次接过大玉儿递过来的水袋,此时水袋中只剩下一小点水了。他将所有的水都倒入自己干渴的喉咙,这才发现大玉儿一直温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谢谢!”朱由检终于被大玉儿感动了,艰难地从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大玉儿见朱由检心中芥蒂已经消除了大半,也羞涩地低下头,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欢喜道:“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个么?”

朱由检默然无言,却见她的裙子湿了大半,此时已紧紧贴在身上,肯定会感觉非常冷,便伸手为她擦拭。

只是那衣衫早已湿透,朱由检的这种动作,倒似是抚摸大玉儿的大腿一般。

大玉儿娇躯轻颤,却任由朱由检抚摸。她的一双秀目紧紧闭着,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喜悦的泪珠。在她的心中,真希望没有那层**的衣物阻隔,让自己滚烫的体温,化解朱由检身上的阵阵寒气!

正在此时,北方突然传来一片人喊马嘶之声。朱由检和大玉儿均是一愣,立即紧张地向那边张望。

看了多时,大玉儿突然惊喜地道:“是阿爸!是我的阿爸寨桑!王爷,我们已经到科尔沁了!”

不多时,对面的人马已经越来越近,皆举着油松火把,将四周照得宛如白昼。为首的骑者端坐于马上,看年纪约在四十多岁,生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他远远地望见大玉儿,立即高声叫道:“我的乖女儿!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让阿爸好找!”

“阿爸!”大玉儿兴奋而又委屈地高声叫着,策马上前。

寨桑却十分眼尖,一眼看见大玉儿怀中还坐着一人,当即沉下脸来道:“他是谁?”

大玉儿骄傲地道:“他是我的男人!”

“什么!”寨桑急道,“我不是跟你商量过,要把你许配给大金国的贝勒皇太极么?你怎能嫁给这个人?”

“那我不管,反正我也没有答应阿爸!”大玉儿嘟着嘴喊叫着,却又转为羞涩,轻声道:“而且我们已经…已经…”

“你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寨桑仰天长叹道,“唉!雏鹰的翅膀长硬了,要自己飞出窝了!既然已经这样,那也只好…等等!他怎么好像是个汉人?他到底是谁?”

“我叫朱由检,是大明的王爷。你是不是也在找我?”朱由检颇有些挑衅地顶了一句。

寨桑不错眼珠地盯着朱由检,过了几秒钟,突然放声大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大玉儿猛地抽出黄金匕首,横在身前,哭泣着对寨桑喊道:“阿爸,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我的男人!”

寨桑的眼中放出两道寒光,冷冷地道:“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是你的男人了!我们科尔沁已经归顺了大金国,他是大金国的要犯,阿爸必须把他抓走!”

“哈哈哈哈!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朱由检突然满腔悲愤地仰天长笑!

大玉儿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几次,突然冷冷地道:“阿爸!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我是他的妻子,我不会让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说着,大玉儿将匕首向寨桑眼前一晃。寨桑猛吃一惊,刚要躲避,大玉儿却已拨转枣红马的马头,揽着朱由检纵马狂奔,投入到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使命和宿命

蒙古大草原上的春天气息,是越来越浓了。青青的嫩草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整个草原的色调也为之一变。那寂寞了许久的碧蓝色天空上,也出现了北归的候鸟的踪迹。

追随着一队引吭高歌的天鹅,朱由检与大玉儿骑在枣红马上,一路向北疾驰。

自打几天前从寨桑眼皮子底下逃脱,大玉儿不敢再往有牧人出没的地方去,只得迅速越过科尔沁草原,远远地向北遁走。直到今天,才逃出了科尔沁部的势力范围,进入了更北的呼伦贝尔草原。

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尔的封地。蒙元被大明逐出中原之后,这里又成为元顺帝的后裔放牧的地方。

然而随着黄金家族的衰落,以及无穷无尽的厮杀,这里曾经的主人早已不知逃往何方。这片美丽的草原,逐渐成为包括科尔沁在内的周围数个蒙古部落争抢的对象。

然而几个部落势均力敌,谁也不能消灭对方。在付出了无数生命的代价之后,终于达成短暂的和平协定。而呼伦贝尔草原这块肥肉,谁也无法独吞,谁也不愿意看到别人独吞,索性干脆将其划为禁区,禁止任何部落进入。

也幸亏如此,大玉儿和朱由检才能顺利脱险,抵达这片天堂一般的土地。

他们两个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下马,就连睡觉也是在马上。此时大玉儿放眼望去,见无尽的草原上除了她和朱由检再无旁人,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扶着朱由检跳下马来,任马儿自己跑开去啃食青草。

朱由检将自己重重地抛在刚冒出寸许长嫩芽的草地上,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真美啊!”

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主动说话。大玉儿心头一喜,微笑着将他拉起来道:“这里还不算美,我带你去个更美的地方!”

说着,她便与朱由检重新上马,继续向北缓缓而行。走不多远,便见一条小河从东北方向蜿蜒而来,如同草原上的一条舞动着的银色丝带。

朱由检已经多少天没有洗脸,此时见了这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再也顾不得河水刺骨,猛地扑了进去。他先是贪婪地捧起清凉的河水,饱饱地喝了一气,然后拼命地将河水往脸上身上泼洒,涤尽了一路的尘埃,干涩红肿的双眼也觉得清爽多了。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爬上河岸,懒懒地躺在地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出神。

大玉儿本来还怕朱由检受不住冰冷河水的刺激,可见他似乎又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便忍住了不去阻止,只是静静地坐到他的身旁,默默地陪着他发呆。

“这条河怎么这么多弯?它曲曲折折地,是要流向哪里?”朱由检突然喃喃地道。

大玉儿忙微笑着道:“这条河名叫墨尔格勒河,在蒙语里是‘聪明’的意思。但是族人们更喜欢叫她‘天下第一曲河’,因为谁也数不清她到底弯了多少个弯。其实这里离她的尽头已经不远,再往前走,她就会汇入横贯呼伦贝尔草原的海拉尔河。”

朱由检愣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聪明?她很聪明么?我倒觉得她这么拐来拐去的,多累多笨啊。若直直地流过去,不是更好、更省事?”

“可是你应该换一个角度看啊!”大玉儿甜甜地笑道,“她的发源地离这里是那么遥远,地形也是起起伏伏,可她不管再怎么绕弯也不会迷路,最后还是能来到这里,达成她的心愿。这不是很聪明么?”

朱由检认真听完大玉儿的话,若有所思地道:“她有什么心愿?”

“她的心愿就是去呼伦湖、贝尔湖,那里是大草原上最美的地方!”大玉儿满怀深情地望着远方,满怀憧憬地道。

“你能不能带我去那儿看看?”朱由检突然道。

“好啊!”大玉儿惊喜地拉起朱由检,再次跨上骏马。这次却是朱由检踩着马镫,提着马缰,大玉儿则坐在他身前,为他指明方向。

二人又向北行了半日,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远远地望见了两汪与碧蓝的天空一样颜色的湖水。那蜿蜒千里的海拉尔河,果然注入了北面那座大湖之中。

此时大玉儿倚在朱由检的怀中,甜蜜地道:“北面的大湖是呼伦湖,南面的小湖是贝尔湖。相传她们是一对心心相印的好姐妹,即使化身为湖,还是用一条乌尔逊河紧紧相连。”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起了李崇瑶,不禁眼圈一红,赶紧住口,生怕勾起朱由检的伤心事。

朱由检却似没有发觉,只是不住地策马前行,终于来到了烟波浩渺的呼伦湖边。

此时,呼伦湖的湖冰已经融化了大半,只有些小块的浮冰还漂在水面上。阵阵凉爽的风吹过,将湖面吹得稍起波澜,那些在冰面下沉寂了一冬的鱼虾,也欢快地跳出水面,似乎是在贪婪地捕捉着春天的气息。

而那些以鱼虾为食的水鸟和水獭,也趁此机会聚拢而来大快朵颐,湖面上一派生机盎然。

朱由检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美景,尽情沉醉在这宁静的风光之中。他蓦然想起,这里没有纷争,没有刀光剑影,尽可无拘无束地放纵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世外桃源,那就肯定是这里!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向往的生活么!

大玉儿见朱由检两眼放出异常的神彩,也陶醉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憧憬地道:“我们不要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们在湖边养一群羊羔,每天就只是放羊。到了秋天,羊群就长大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挤羊奶,剪羊毛,养更多的小羊!”

她见朱由检听得心驰神往,终于鼓足勇气道:“我还可以…还可以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像我;他们慢慢地长大,我们也慢慢地变老,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一生,可好?”

“好啊…当然好…”朱由检痴痴地望着大玉儿道。

“那…那你现在就要了我吧!”大玉儿满面飞红,声如细纹,却是勇敢地盯着朱由检,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她突然抓起朱由检的双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虽然隔着衣服,朱由检也可以感受到她那滚烫的体温,以及怦怦跳动的芳心!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朱由检的手却渐渐冰冷下来。大玉儿急切地等待着,等来的却是朱由检的一声长叹:“唉!对不起,大玉儿,我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你是讨厌我,嫌我是个蒙古人么?”大玉儿愤怒地甩开朱由检的手,豆大的泪珠已经从眼角滚落。

“不是的,大玉儿,我非常喜欢你。但我不能和你留在这里,因为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朱由检抬头仰望着天空,瞳孔被夕阳映得血红,“我要回到关内去,那里是我的家乡,那里有关心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而且我还要给崇瑶报仇,给所有惨死在蒙古人和女真人手里的汉人报仇,我没有心情、也没有资格躲在这里享清福!”

“我答应过姐姐,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大玉儿痛哭流涕地道,“我不会违背姐姐的嘱托,你也应该不会想姐姐在天堂里不高兴吧!”

“每个人生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只为别人活着。”朱由检缓慢却是坚决地道,“我有我的使命,你有你的使命,崇瑶也有她的使命!这使命是谁也无法逃避的,遗憾的是你我的使命并不相同!”

“不!我可以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这就是我的使命!”大玉儿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道:“我的使命极其艰险,实在是九死一生。崇瑶已经让我害死了,我不想再破坏你一生的幸福。”

“我不怕!”大玉儿斩钉截铁地道,“哪怕明天就死,我也要跟着你!”

就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随即一队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是阿爸!阿爸还是追来了!”大玉儿脸色一寒,拉起朱由检就要逃跑。

可追兵竟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多时便将二人紧紧地困在其中!

寨桑从包围圈中纵马而出,沉痛地道:“大玉儿,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小子。可是皇太极指名要你,你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就不顾全族人的性命!听阿爸的话,跟我回去,嫁给皇太极吧!”

大玉儿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冷地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立刻放他走!否则,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寨桑长叹一声:“好吧!我就答应你这一次,谁让你是我的女儿!”

大玉儿转过身来,对着朱由检凄然一笑道:“王爷,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把这匹枣红马送给你,它可以带你走出大草原,回到关内。对不起,我没能完成姐姐的嘱托!”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不多时,大玉儿便被蒙古骑兵簇拥着,随着夕阳一起,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朱由检仰天长啸一声,双腿狠狠地一夹马肚子,向南疾驰而去,心中却默念道:“大玉儿,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你恨我吧!”

而已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大玉儿,此时也仿佛与朱由检心灵相通,不约而同地默念道:“王爷,我不会恨你!姐姐的嘱托,我永远不会忘记!”

第二百章 我要当皇帝

好马识途。朱由检虽然是漫无目的地向南乱闯,可那枣红马却似心有灵犀,经过了几天的跋涉,竟然又将朱由检带回了喀尔喀草原,带回到了李崇瑶的汗血宝马那里。

由于天气渐渐转暖,才几天不见,汗血宝马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朱由检多么希望李崇瑶只是暂时离开,终究还会回来!他不死心地向四周极目远眺,可除了呼号的狂风,和渐渐扬起的漫天沙尘,又哪里有李崇瑶的踪迹?

“崇瑶,你去了哪里?是上了天堂么?”朱由检泪眼模糊,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天上一定很冷,你如果受不了,就像我一样穿越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纪去,你在那个时代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就那么痴痴地长跪在汗血宝马的尸身前面,渐渐听不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心也似乎追随着李崇瑶的缈缈芳魂,不知飞向何方!

马蹄声由远及近,朱由检却连头也不抬。是蒙古人么?是女真人么?是魏忠贤派来的杀手么?来吧,他此时已经根本无所畏惧,只想和对方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

“王爷!”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崇瑶!”朱由检浑身一悚,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刺眼的阳光下,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正端坐在马上,略带羞涩,却又是满含深情地望着自己!

“崇瑶!你真的回来了!”朱由检发疯般地扑了上去,将那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王爷!您怎么了,连臣妾也不认识了么?臣妾是蕊儿啊!”那女子却惊呼出声!

“蕊儿?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么!”朱由检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妻子,已经分别了数月的王妃蕊儿!

“是我,王爷!我是您的蕊儿啊!”蕊儿也泪水涟涟地道,“王爷,多日不见,您受苦了!”

朱由检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终于疯狂地捧起蕊儿的俏脸,狠狠地吻了上去,然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二人顿时哭作一团!

良久,二人才渐渐止住悲声。朱由检却又忘情地为蕊儿送上狼吻,直吻得蕊儿渐欲窒息!

蕊儿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朱由检的魔掌,娇喘微微地道:“王爷!您身上还有剧毒,怎么能如此忘情呢!”

“好了,我已经全好了!”朱由检狂野地道,“成亲这么久,我一直让你守活寡,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现在我就要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

说着,他便伸手去解蕊儿的衣纽。蕊儿大惊失色,出手如电,挥掌拍开朱由检,却又无限娇柔地嗔道:“王爷!这是在野外呀!”

“野外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别人!”朱由检还是不依不饶。

“您能不能先告诉蕊儿,您的毒是怎么好的?”蕊儿娇羞地护着自己的酥胸,几乎就要放弃最后的抵抗了。

可朱由检闻听此言,却突然停了下来,呆了半晌,怔怔地滴下泪来。

之后,朱由检向蕊儿讲述前情。蕊儿认真地听着,也不住地默默垂泪,最后紧紧地握住朱由检的双手道:“王爷,崇瑶是个好姑娘,也是我的好姐妹,可惜我没福见她!”

见朱由检仍是伤心欲绝,蕊儿忙劝道:“王爷,死者长已矣,崇瑶妹妹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王爷如此伤心吧!她的马儿还在这里,我看还是先让它入土为安,也权当是妹妹的衣冠冢了!”

朱由检痴痴地点了点头,便要用手刨坑。蕊儿忙心疼地将他扶起,却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以剑为铲,不多时便在松软的土地上刨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二人合力将汗血宝马的尸身推入坑中,又用泥土掩埋,最后还在上面垒起一座小小的坟茔。可是此处既无石块也无木板,无法立碑,朱由检便寻来李崇瑶留下的那支短戟,用力地插在坟头上。

待收拾完毕,朱由检和蕊儿跪在坟前,用力地磕了几个头。朱由检却并不起身,而是一直跪着,呆呆地望着戟尖出神。蕊儿此时知道他心中苦楚,也不敢相劝,只得默默地相陪。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突然冒出一句:“我要当皇帝。”

“什么?”蕊儿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要当皇帝!”朱由检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王爷,您疯了?”蕊儿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地摇晃着朱由检的肩膀道,“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您怎么也敢说出来?幸亏这里没有旁人,若被锦衣卫或是东厂番子听了去,您…”

朱由检却握紧蕊儿的双手,坚定地道:“蕊儿,我没有发疯,我真的是要当皇帝,而且是一定、肯定、必须要当上皇帝!”

“您想篡位?…”蕊儿心惊胆战地道。

“你放心,我不会篡位,但是肯定能当上皇帝!”朱由检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你相信你的丈夫就行!”

“可…可是王爷,您为何突然想到要当皇帝呢?”蕊儿怯生生地问道。

朱由检慨然长叹一声,并没有回答蕊儿这个问题。

其实自从穿越到此,因为知道历史上崇祯的下场,他根本就不想当皇帝;非但不想当皇帝,他甚至连王爷都不想当,只想逃出深宫,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

可是当他逐渐深入这个时代,与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越来越多的感情无法割舍,他就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跳出圈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尤其是自从出宫,朱由检就发现这个时代的中国,灾难实在是太深重,百姓过得实在是太苦,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无法保证!面对异族入侵、生灵涂炭,中华民族实在是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难道这完全是宿命么?朱由检自现代穿越而来,从骨子里是不相信宿命的。而且他这几个月接触到了很多人,其中当然有天启这样无所作为的皇帝、魏忠贤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许显纯这样的为虎作伥之辈、阎鸣泰这样的庸碌官员;也有凶神恶煞般的努尔哈赤、蛇蝎心肠的蒙古台吉…

可同时,他也认识了为保住大明江山而与魏忠贤坚持斗争的张皇后、为坚持道义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东林六君子、为辽东战局殚精竭虑的王在晋、为保护自己而英勇奋战的戚美凤、满桂、李崇瑶!以及千千万万不知姓名、却已经长眠在沙场上的大明忠魂!

如果说大明气数已尽,却为何还有这么多的正义忠勇干练之士?如果说历史不能改变,却为何自己能救下东林六君子、能解除宁远之围,甚至脱离历史的轨道,从宁王、信王直至秦王,走向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用“宿命”二字,难道能解释得了么?

而挑战宿命、扭转宿命、直至彻底颠覆宿命的唯一方法,就是当皇帝!

只有当了皇帝,他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源;只有当了皇帝,他才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只有当了皇帝,他才能抵御异族的铁蹄;只有当了皇帝,他才能拯救大明,拯救历史,拯救中华民族!

所以,朱由检终于想通了。他再也不会躲避那不可捉摸的命运,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想尽一切办法,去当皇帝!



蕊儿见朱由检凝神沉思,不敢打扰。直至朱由检双目炯炯地抬起头,两眼放射出炙热的光芒,才柔声对他道:“蕊儿已经是王爷的妻子,不论王爷做了什么决定,蕊儿都会支持您的!可是眼下我们还身在塞外,王爷,您看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去西安就藩!”朱由检朗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公然违抗圣旨,因为我还没有那个资格和本钱!蕊儿,我们走!”

蕊儿忙提醒朱由检道:“这支短戟是崇瑶妹妹的遗物,您还是带上它吧。崇瑶妹妹没得到应有的名分,以后您见到这支戟,也可以睹物思人!”

朱由检的心又颤抖起来,无言地拔出那支铁戟,轻抚戟杆,想象着李崇瑶握戟的英姿。

“王爷,蕊儿想到一个问题!”蕊儿突然道,“您刚才说在蒙古人的大营外看到了崇瑶妹妹的头颅,可是当时的距离应该非常远吧?离得那么远,您确定自己看清楚了么?那真的是崇瑶妹妹么?”

“啊呀!”朱由检突然放声大叫道,“我糊涂啊!那颗头颅长发披散,我连脸都没看见,其实根本不能确认那就是崇瑶!只是当时我已经吓糊涂了…”

“既如此,咱们更应该收起这支铁戟!”蕊儿温情脉脉地对朱由检道,“如果苍天有眼,让崇瑶妹妹不死,蕊儿相信,王爷和妹妹总有重逢之日!这支铁戟见证了你们的相逢和离别,可是它还要见证你们成亲、以及你们的孩子!…”

“先别说得那么热闹,快去找!”朱由检被蕊儿说得心旌神摇,翻身上马,狠狠地一夹马肚子,箭一般地向前冲去。

“唉!还是这般猴急脾气!”蕊儿在心中暗叹一声,喜悦地策马跟上。

草原上的红日冉冉升起,预示着又一个晴天。温暖的阳光下,一对年轻的男女纵马疾驰,奔向未知的远方。

(第一卷《潜龙勿用》完,2014年1月20日)

第二百零一章 初上旅程

当火红的太阳再度落向西方的地平线,朱由检终于勒住跑得通体是汗的枣红马,颓然下马,一屁股坐了了地上。

他和蕊儿今天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喀尔喀人的踪迹。那敖包附近早已空无人烟,之前曾经看到的悬挂人头的木竿也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那些五颜六色的经幡,在暖融融的春风中扑拉拉作响。

朱由检还不死心,又领着蕊儿以敖包为中心,向四周细细搜寻出数十里。可除了满眼的青草,还是什么也没看到,喀尔喀人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蕊儿见朱由检有些气馁,只得温言劝慰他道:“王爷也不必太过心急。想那蒙古人以游牧为生,大概是迁徙到远处去了。我们这样寻找,却似大海捞针,还不如先回关内,让父亲广派人手,到草原上的各部落细细打探,必能得到喀尔喀人和崇瑶妹妹的确切消息。”

“也只能这样了!”朱由检无奈地道。他直勾勾地盯着蕊儿,突然道:“难怪今天早上我会把你错认做崇瑶,我发现你们两个长得还真挺像的呢!”

“王爷说笑了!蕊儿怎能与崇瑶妹妹相比?”蕊儿立时羞红了脸颊,深深地低下头去。

“怎么不能比了,你若生得丑陋,又怎能被选为王妃?”朱由检说着便凑近蕊儿,双手捧起她那被夕阳映得火一般娇艳的面庞,贪婪地欣赏起来。

“王爷!…”蕊儿轻呼一声,紧闭双眼,根本不敢与朱由检对视,宛若一只无助的羔羊!

朱由检忍不住春心大动,一双不安分的手继续向下游走,边抚摸边喃喃地道:“而且,你的身材与崇瑶也蛮像的,我都忍不住怀疑你们是不是一对姐妹了!且宽衣让为夫看一下,你们身上是否有相同的胎记?”

“啊!王爷,不要…”蕊儿羞怯地叫了一声,慌忙伸手去保护自己的领口。

可这种反应对一个兽性大发的男人来说,却如同一杯醇厚的美酒,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诱惑,更令人欲罢不能!

朱由检当即粗鲁地将蕊儿推倒在地,猛地压了上去,把她的双手反剪于背后,又将她的衣襟猛地撕开。

其实以蕊儿的身手和功力,只要她不肯,就是三十个朱由检加在一起,也别想碰到她的半块衣角。

可此时蕊儿却已是眼神迷离,娇喘微微,芳心大乱,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当门户大开之时,蕊儿的那只肚兜又映入了朱由检的眼帘,那上面的“魏忠贤谋害殿下”几个大字,仍是那么清晰可辨。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蕊儿,为夫既已经知道这件事,好像就不用再穿着这条肚兜了吧!否则咱们亲热之时,总看到这玩意儿,也实在太煞风景,还是赶紧扔掉为妙!”说着便要将肚兜撩起。

蕊儿忙伸手紧紧地压住这道最后的防线,羞怯地小声道:“这是皇后亲赐之物,蕊儿怎敢丢弃?若收起来,又怕被婢女看见,泄露了秘密。思来想去,还是穿在身上最为保险。而且…而且蕊儿看不到那些字,觉得穿着这条肚兜…也挺好看的!”

说到最后,蕊儿的声音已是细若蚊丝,几不可闻!

朱由检哈哈大笑,轻捏着蕊儿的脸蛋道:“好蕊儿,你穿着肚兜自然好看,可是不穿它就更好看了!”

说着,他便趁蕊儿防备稍减,猛地将肚兜拽下。蕊儿那温润娇柔的玉体,终于第一次呈现在他的眼前!

“唔!”蕊儿轻哼一声,任由朱由检吻上她胸前的一对玉兔,娇躯却紧张地不住乱颤。

其实在几个月之前,她就应该和朱由检行周公之礼了。可是朱由检先是受到惊吓,而后又身中剧毒,蕊儿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早等得焦躁了。

今天,该来的终于来了,事到临头,蕊儿却又害怕起来。

尤其是看到朱由检三下两下扒掉所有的衣服,如同一条饥渴的饿狼,伏在自己的身上,竟似是要将自己一口吞掉;而他身下那蠢蠢欲动、昂首待发的物事,已经是张牙舞爪,凶相毕露,蕊儿忍不住惊呼出声,赶快别过脸去,不让朱由检吻到自己的芳唇;又将双腿紧紧并拢,欲最后地守护那宝贵的少女童贞。

可朱由检此时却力大无穷,强行分开了蕊儿的**,狠狠地将身子一挺。

“啊!”蕊儿突然凄厉地惨叫一声,为心上人守护了十六年的冰清玉洁,终被朱由检无情地攻破!

“蕊儿,你没事吧?为夫是不是弄痛你了?”朱由检见蕊儿痛得眼角都淌出泪来,不禁愧疚万分,便欲偃旗息鼓。

蕊儿却紧紧地搂住朱由检的后背,咬着银牙喃喃地道:“不…王爷,蕊儿…不痛…”

朱由检如蒙大赦,再次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终于缓缓地抵达了花蕊的深处!

“蕊儿,你还好么?”朱由检轻轻地吻落蕊儿的泪珠,无限柔情地道。

“王爷…”蕊儿无力地呻吟一声,欲拒还迎,如一朵盛开的海棠,端的娇艳无比!

朱由检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大展身手,在蕊儿的身上纵横驰骋起来!

之前他与李崇瑶的第一次,是在半昏迷、半癫狂的状态中进行的,虽然酣畅淋漓,却完全是出自下意识,事后根本回味不起多少。而这次却是不同,朱由检有心卖弄,便将那些在前世从无数爱情动作片上学到的招式,尽情地往蕊儿身上招呼。

而蕊儿在承受着朱由检一次又一次猛烈的冲锋之后,也渐渐陷入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愉悦之中!她已经完全忘了刚才的痛苦,甚至忘了自身的存在,只是随着朱由检的节奏,无意识地阵阵悸动,渐渐攀上快乐的高峰!

而朱由检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终于虎吼一声,在蕊儿混乱而勾人心魄的尖叫声中猛烈爆发!

雨散云收之后,朱由检无力地伏在蕊儿的娇躯之上,心满意足地哼哼着,却还不肯放过蕊儿,不住地把玩她胸前那两颗晶莹的紫水晶。

“好了王爷,快饶了蕊儿吧!”蕊儿此时满怀初为人妇的喜悦,却仍是心疼地扶起朱由检道,“把衣服穿上,千万别着凉了!”

二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朱由检却还顽皮地架起蕊儿的玉臂,让她就那么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蕊儿登时大羞,尖声嗔道:“王爷快别闹了!难道您愿意让别人看到蕊儿的身体么!”

“怎么会呢,蕊儿的这里只能让我看!不不不,我说错了,还有一个人!”朱由检不怀好意地揉捏着蕊儿的玉兔道。

“啊?!”蕊儿立即吓得花容失色,“还有谁?”

“咱们的孩子啊!”朱由检放声坏笑道,“难道他不要吃奶么?”

“王爷,你好坏!”蕊儿又羞又气地转过身去,,心中却充满了甜蜜!

“好了好了,是为夫不对,蕊儿你不要生气了!”朱由检忙将蕊儿的身子扳过来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皇上不是下旨要你直接去西安等我么,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

蕊儿这才回嗔作喜,对朱由检大概讲述了之前的经过。

原来朱由检在松岭山遇袭之后,吴三桂寡不敌众败回宁远,这才将消息带回。袁崇焕闻讯大惊,立即报给孙承宗;孙承宗也不敢怠慢,匆匆上报朝廷。

天启闻奏大怒,一方面派出大批东厂、锦衣卫的人手出关,探查朱由检的下落;一方面将吴三桂、吴襄下狱,将袁崇焕也就地免职,打算重重惩处。

可魏忠贤却觉得这是个笼络边臣、打击孙承宗的好机会,便四下煽风点火,又撺掇客氏给天启吹枕边风。一番运作下来,袁崇焕官复原职,吴三桂父子也安然无恙,唯独孙承宗因督师不利,导致藩王失踪,遭到阉党不下百封弹劾,终于愤而辞官!

而蕊儿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吓得六神无主,五内如焚,几乎要寻短见。还是张皇后沉得住气,嘱她安排好王府事务,偷着出来,自行打探朱由检的下落。因为她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皆是魏忠贤的手下,朱由检若没被他们找到还好,若真被找到了,反倒会惨遭毒手。

蕊儿这才偷着出了京师,亲至大草原寻找朱由检。凭借着种种蛛丝马迹,她还真找到了喀尔喀人的营地附近。再加上苍天有眼,她才能巧遇朱由检。

蕊儿絮絮地讲完,想起以前的种种担惊受怕,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

朱由检忙宽慰她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对了,刚才剧烈运动了半天,为夫觉得饿了,蕊儿可有什么好吃的么?”

蕊儿忙拭去眼角的泪水道:“都怪蕊儿不好,竟忘了王爷这些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可我也只带着些干粮,王爷只能将就着吃一些…”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我的蕊儿武功盖世,就不能给为夫打些野味么?”

蕊儿忙赔笑道:“蕊儿是高兴得昏了头了!王爷请稍等,蕊儿这就去打些野兔或是大雁来!”

“不不不,咱们不吃这些!”朱由检摆手道,“这些小动物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说狼肉能吃么?咱们去打狼吧!”

第二百零二章 雁门关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在山西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座下骏马,艰难地跋涉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

此时已近正午,山中的阳光也显得有些毒了起来。那少年怕少女被晒,忙为她撑起竹伞,心疼地道:“为夫没用,害得你还要陪着我爬大山。这风吹日晒的,可别把你的皮肤给晒黑了!”

那少女却嗤笑道:“王爷真会说笑,您会怕蕊儿变黑么?我记得您曾所过,那大玉儿妹妹比蕊儿可黑多了!”

“你们俩能一样么?人家可是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紫外线太强了,才…呃!”那少年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噎了半天才道,“好家伙,这狼肉可真够劲!不但极其难吃,就算吞到肚子里,还是不好消化!”

这对少年男女,正是大明秦王朱由检,以及他的王妃蕊儿。他们从喀尔喀草原远道而来,历时半个多月,至此已经跋涉了两千余里。

因一路上几乎夜夜承欢,蕊儿也渐渐适应了夫妻婚后的生活。她并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朱由检毕恭毕敬,而是也敢于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此时她见朱由检打饱嗝,便讥讽地笑道:“王爷,您这一路上见狼便杀,只吃狼肉,吃得眼睛里都有些冒绿光了呢!蕊儿怕您再吃几日,真要变成一匹狼了!”

朱由检却不怀好意地笑道:“为夫要是真变成狼了,你怕不怕?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尽的旷野中!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啊呜!”

他边说边唱,突然装出一副狼的架势,向蕊儿猛扑过去。

蕊儿却早有准备,轻轻地侧身闪过,一把架住差点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去的朱由检,讥讽地笑道:“您若真的变成了狼,蕊儿也只好将您一箭射死,烤烤吃掉了!说真的,放着那么多野味不吃,您为什么偏偏要吃狼肉呢?您自己都觉得难吃!”

“因为狼这种动物太可恨了!”朱由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种畜牲,厉害的动物不敢惹,专门欺负弱小的兔啊、羊啊什么的,偏又是极其凶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还就纳了闷了,有的人还居然对狼十分推崇,不讲人性,只讲狼性,整些个狼图腾、狗图腾、七匹八匹狼之类的玩意出来!对这样的人渣,我只能送他们四个大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王爷,那是八个字好不好!”蕊儿明知他是故意说错来逗自己,还是忍俊不禁地笑道。

“是么?嘿嘿嘿嘿,”朱由检见逗得美人发笑,也咧开大嘴傻笑了一阵,却渐渐地转化为一丝冷酷的笑意,“另外,蒙古人不是自称苍狼的后代么?他们不是以狼自居,觉得咬谁都是天经地义么?我就把他们的祖宗烤烤吃了,再变成屎拉出来,温暖他们的大地!”

蕊儿听朱由检说得咬牙切齿,知道他因几个蒙古部落背信弃义,导致李崇瑶生死不明、大玉儿被迫嫁给皇太极,而恨透了蒙古人,生怕重新勾起他的伤心事,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可王爷若是变成了狼,蕊儿还有些舍不得呢!”

朱由检从深深的仇恨中惊醒过来,为了驱散那心头的阴霾,也打趣道:“那没关系,你也变成一匹母狼,不就行了?咱们俩就是灰太狼和红太狼!额…不行不行,为夫的脑袋可没那么硬,禁不住几下平底锅…”

蕊儿虽不知道朱由检说的是什么,却也笑骂道:“人家才不要做又脏又臭的母狼呢!”

二人正说笑时,眼前闪现出一道气势雄伟、却有些破损不堪的关墙。朱由检诧异地道:“咱们不是已经绕过大同了么,怎么这里还有城关?”

他手搭凉棚向关上望去,却见关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也在向自己这边张望。

朱由检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纳闷时,那人突然惊喜地大叫道:“殿下?怎么会是您?您怎么到了这里?”

说着他便匆匆跑下城头,从早已塌了半边的城门洞中急急地跑了出来,跪倒在朱由检的马前,大礼参拜道:“草民孙传庭,叩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孙先生,怎么是你?”朱由检也惊喜地跳下马来,将孙传庭双手搀起道,“多日不见,先生还是风采依然,本王敬佩之至!”

孙传庭也激动地道:“殿下,看得出来您吃了不少苦,却也历练得更加稳重成熟了!”

他又给蕊儿行过礼,三人便牵着马,边聊边进入关城。

朱由检先问道:“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先生为何在此?”

孙传庭忙恭谨地答道:“殿下,此地即是雁门关。雁门关本为长城上的重要隘口,历朝历代均在此设有重兵把守。但自从我朝北定疆土,已在北面的大同筑起坚城,这雁门关就渐渐废弃了,现在竟是空无一人。

“草民的家就在离此处不远的代县县城。自从罢官之后,草民便回家读书,闲时凭吊古迹,以文会友,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今日草民便是来此会友的,却不料遇到了殿下。却不知殿下为何至此?草民听说殿下在喀尔喀遇险,下落不明,朝廷正在四处寻找,不知…”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先生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赶紧到京师或者什么地方报道是吧?不瞒先生说,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现在正在满世界找我。如果让他们找到,我这个秦王还不一定能当得成呢。所以我才悄悄地赶路,等赶到了西安,再现身也不迟。”

孙传庭听了挑大指赞道:“王爷心思缜密,草民自愧不如!”

“先生,你别老是草民、草民的好不好?”朱由检笑道,“说老实话,我这次至西安就藩,可不想做个混吃等死的王爷。先生德才兼备,早晚必为朝廷大用,又何必如此气馁?不如随我一同赶赴西安,用得着先生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传庭听了肃容立定,激动地冲着朱由检躬身施礼道:“早在信王府之时,传庭就看出殿下心怀天下百姓,与其他藩王大不相同!得蒙殿下厚爱,传庭敢不尽忠竭力,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朱由检也喜滋滋地将孙传庭搀起,心中得意地暗想:十七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不是财富,不是军队,甚至也不是科技,而是人才!在那个时空,大明为什么覆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朝廷官员尸位素餐,人不能尽其材而用!

而自己若想当皇帝,而且是当一个扭转乾坤的皇帝,需要做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若只靠自己一个人忙活,那还不得累死?!所以必须打造一个优秀的团队,成为自己的忠实班底,保证不打折扣地执行自己的策略。

眼前这位孙传庭,就是一个知根知底的绝好人选!不是“传庭死而明亡矣”么?哥就好好地保护着他,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才能,让他好好地活着,最好能再活个百十来年!

定下这件大事,二人的谈兴更浓了。孙传庭见朱由检对雁门关很感兴趣,便邀请他登上城头眺望。

朱由检极目远眺,见长城如同一条蜿蜒跳跃的黑色巨龙,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真是气势磅礴,不由得赞不绝口。

孙传庭也感慨地道:“旧时雁门关又称‘西陉关’,是进出塞外的重要关口,就连大雁迁徙,也要途经此关,故此得名。古语有云:‘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以雁门关为起点,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可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关,遥制黄河,威震西域。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雁门关已经风采不再!”

“我记得宋朝的杨家将就是镇守在这里的吧?”朱由检见孙传庭滔滔不绝,自己却有点相形见绌,只得搜尽枯肠,从评书里找点灵感。

“岂止杨家将!”孙传庭如数家珍地道,“战国时期,赵国大将李牧便屯兵于此,威震匈奴;始皇帝时,大将军蒙恬更是带甲三十万,由此出塞北却匈奴,尽收河套之地;后来匈奴渐盛,又是在离此不远的白登山,以四十万大军困住汉高祖刘邦。此后汉朝与匈奴时战时和,那昭君出塞,也是自雁门关出行!…”

二人正聊得兴高采烈,忽听城下传来抑扬顿挫的朗诵之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朱由检诧异地道:“这是何人?”

孙传庭却喜道:“殿下,此人便是我今日要会的友人了。”

正说话间,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呵呵大笑着登上城楼,高声叫道:“白谷兄,有佳客在此,何不为我宋献策引荐一二?”

第二百零三章 宋献策

雁门关城头,朱由检与孙传庭、宋献策席地而坐,高谈阔论。而蕊儿却不愿与其他男人同处一席,找个借口躲了开去。

孙传庭先对朱由检介绍道:“这位宋献策宋先生是河南永城人,三教九流无一不精,尤其精通阴阳术数之学,真乃当世之奇才。”

这位宋献策手拈短须,面有得色地道:“白谷兄过誉了,阴阳之道,无穷无尽,精通二字,弟实不敢当,只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朱由检见他这般模样,先有三分不喜。心想这阴阳术数,无非是玩些卜卦算命、坑蒙拐骗的手段,糊弄迷信的古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又是从科学发达的前世穿越而来,他这一套忽悠别人可以,在自己这里却是行不通。

他见孙传庭又要介绍自己,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忙主动道:“我叫尤俭,京师人氏,是孙先生的朋友。”

宋献策却微微一笑道:“尤公子,您是不是觉得在下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宋先生说笑了!”朱由检嘴上虽如此说,脑门上却微微见了汗,心道这宋献策好犀利的眼力!

“阴阳术数之学,绝非街头算命的把戏。”宋献策侃侃而言道,“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而万物无论如何变化,始终不脱阴阳之对立、交感、消长和转化。若能究其本源,则可知万变不离其宗,窥一而知天下。”

朱由检听他说得神神道道,心中一阵焦躁,忍不住打断他道:“先生此言玄机颇深,但小弟只是凡夫俗子,实在听不懂啊!先生能否举例明言,这阴阳之学到底有何用处?”

宋献策呵呵笑道:“这位小兄弟倒也直爽。阴阳之学,包藏万物之机,其妙无穷。最简单地说,它可知过去未来之事…”

“且慢!”朱由检忙道,“知晓过去之事并不困难,却不知这未来之事如何得知?”

“这便是阴阳学中的推演之术了。”宋献策道,“您可曾听过《烧饼歌》?”

“倒是听过…”朱由检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皇后,在漫天细雪中听她为自己讲解《烧饼歌》的情景,心头不禁一荡,赶忙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烧饼歌》乃我朝开国勋臣、诚意伯刘基所作,其意艰深晦涩,常人以为怪异难解。”宋献策得意地道,“其实刘基精通阴阳术数,这《烧饼歌》中便暗含极大玄机。为恐泄露天机,刘基故作隐语,常人自是难懂,但若懂了阴阳推演之术,便不难解释了。”

“哦?”朱由检不相信地道,“先生既如此说,能否为小弟指点一二?”

宋献策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转脸对孙传庭道:“白谷兄,适才弟援城而上之时,见一块城墙砖上刻着一首诗,词意极好,却是从未见过,不知为何人所作。白谷兄可有兴趣一观?”

孙传庭喜道:“在哪里?”

“兄台且往那边寻去,”宋献策道,“弟与这位小兄弟谈得投机,便不去打扰兄台了。”

待孙传庭一走,宋献策却敛容悄声道:“您请看这一句:万子万孙层叠层,祖宗山上贞衣行。公侯不复朝金阙,十八孩儿难上难。卦曰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这一句,便是影射如今的天下。”

“这句却如何?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朱由检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暗吃惊。

“万子万孙,里面这个‘万’字,应为‘万历’之意。”宋献策摇头晃脑地道,“万历爷的子孙,不就是当今圣上么。‘祖宗山上’,是个凑字游戏,这四字如何组合呢?只有将‘山’字置于‘宗’字之上,这便是个‘崇’字了!”

朱由检心中猛觉一阵刺痛,李崇瑶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了眼前,只得摇了摇头,尽力驱散这段令他痛苦的回忆。

宋献策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后面的‘贞衣行’,也是如此。左衣右贞,这便是个‘祯’字。既然前面一句中的‘万历’为年号,这后面一句中的‘崇祯’自然也是年号了。由此可知,下一任皇帝的年号,应为‘崇祯’无疑了。而后面一句‘公侯不复朝金阙’,则暗指大明气数已尽,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朱由检听得胸中一阵憋闷,暗想难道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数,而此玄机被眼前这个矮胖子给窥破了么?

可他转念一想,“崇祯”是自己将来当皇帝时取的年号。但年号取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尤其是自己都已经知道“崇祯”会吊死煤山了,若还取这种倒霉年号,那不是自己咒自己么?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顿觉心中坦然,略带嘲讽地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谁能取代大明的江山?”

“十八孩儿难上难!”宋献策神秘地道,“‘孩儿’便是‘子’,‘十八子’便是个‘李’字。今后将是李姓的天下了!”

“张王李赵遍地刘,这天下姓李的也太多了,却不知谁能当上皇帝?”朱由检还是不动声色地道。

“请看后面两句!‘木下一了头’,这还是一个‘李’字;‘目上一刀’,这是个‘自’字;‘一戊丁’,这是个成字。未来的真龙天子,名叫李自成!”宋献策眼神中放射出激动和狂热的光芒。

“哦?却不知这位李自成如今身在何处?”朱由检心中暗笑,却还是好整以暇地道。

“在下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宫昏暗,却有一道青气出没于井宿,隐隐有王者之气。按二十八宿之分野,井宿对应于雍州,也就是如今的陕西。这位未来的皇帝李自成,必出于陕西无疑了!”

说到此处,宋献策急急地对朱由检道:“在下观阁下容貌清奇,绝非凡品,他日必有所大成。今既听在下道破天机,何不与在下共赴陕西,探寻李自成的下落,做个从龙之臣?”

朱由检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还能给李自成去当马仔?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宋先生分析得果然极有道理,但是说道破天机,则恐怕未必!”

“何以见得?”宋献策疑惑地道。

朱由检心中暗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顺口胡诌道:“先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十八孩儿’是指李姓不假,可您别忘了,后面还有个‘难上难’,说明他要想取得江山,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位李自成,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代枭雄罢了!”

宋献策却根本不肯相信,仍强词夺理道:“自古建基立业,哪个不是难上加难?惟其如此,方显英雄本色。”

见宋献策一脸认真,朱由检真想告诉他,那历史上的李自成根本就没什么治国理念,只是借着明朝内外交困之机横行一时。他又靠着“迎闯王,不纳粮”的煽动性口号忽悠老百姓,最后还真的推翻了大明江山。

不过他只是为人作嫁,只在京师待了几个月,皇帝宝座还没坐热乎,就在山海关的一片石大战中,被后金和吴三桂的联军杀得屁滚尿流。不出一年,他就被人家从京师赶到陕西,又从陕西赶到河南,最终落得个孤家寡人,在湖北九宫山命丧几个老农民之手。

就这样的“英雄”,还想建基立业?说句实话,这水平还不如老汉奸吴三桂呢!

只是这才是真正的“天机不可泄露”,朱由检是绝对不会对宋献策言明的。

宋献策见朱由检意志坚决,根本不为自己所动,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阁下虽有大才,却不识时务,逆天而行,恐将来必有后悔之时。”

朱由检却冷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李自成真的能成气候,我也绝不会归顺于他。宋先生既能知过去未来,竟看不出小弟的身份么?”

宋献策闻言诧异地端详了朱由检半天,掐指算了半天,口中还念念有词。

朱由检见他装神弄鬼,也不好戳破,只是带着讥讽的笑容,歪头看他还能弄出什么玄虚。

良久,宋献策才缓缓抬头,郑重其事地道:“这位小兄弟,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有句话不妨对你明言:后年你有一场大灾!此灾从天而降,挟雷霆万钧之威,防不胜防,除非乾坤有大异数,否则你是劫数难逃了!”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今年是天启四年,那后年就是天启六年了。天启皇帝在天启七年才驾崩,就算自己真有什么不测,那也不该在天启六年。

想到此处,他便满不在乎地问道:“不知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远离京师,庶几可以免祸!”宋献策煞有介事地说道。

“呵呵,既然先生如此说,我还真不敢回京师了。”朱由检半开玩笑地道,“那陕西不是有王者之气么,我还是去陕西吧,也沾沾这喜气儿!”

“小兄弟,你真的想通了,肯随我去寻找李自成了么?”宋献策大喜过望道。

“先生可别误会!”朱由检忙连连摆手道,“我本来就是要去陕西。咱们话不投机,言尽于此,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过小弟也奉劝先生一句:有机会多学学唯物主义!”

第二百零四章 路遇流贼

半个月后。

孙传庭站在朱由检的身旁,望着眼前浊浪翻滚的黄河,感慨地道:“传庭还是想不通宋献策为何不辞而别。他若是由晋入陕,也只能走风陵渡,不是正好和咱们顺路么,何不结伴而行?”

“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朱由检不想和孙传庭做过多解释,心想那宋献策虽非真正的大人物,但凭借着阴阳术数之学,竟也能解读出《烧饼歌》的涵义,想必其蛊惑人心的本领也小不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招揽到孙传庭这么个人才,可别让他三言两语给忽悠跑了。

蕊儿却没有他们两人这样的心机,只是望着滔滔黄河,惊讶地道:“蕊儿自幼生在江南水乡,见过的河流也不计其数,但皆是清的,只有不流动的池塘水才会变浑。可这黄河如此浩浩汤汤,为何也这么浑浊呢?”

朱由检终于得着个卖弄的机会,赶紧摇头晃脑地为她解释道:“其实黄河的河水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黄,在源头和上游也是清的。只是途经宁夏、陕西的黄土高原时,由于植被稀疏,水土流失严重,大量的泥沙便混杂在河水中滚滚而下了。其实光是黄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下游水势变缓,泥沙淤塞河道,问题可就严重了。”

“殿下,想不到您对黄河也颇有研究啊!”孙传庭惊讶地道,“黄河河患由来已久,在唐宋之前便频繁改道。直至建康之乱时,宋将为阻止金兵南下,在开封掘开河口,导致黄河夺淮入海。此后几百年中,偌大一条黄河,竟没有稳定的入海口,一到雨季便泛滥成灾。本朝治水,却是用‘固定河床,束水攻沙’的法子。如此一来,虽然稳定了河道,却导致河床不断升高,在开封以下形成‘悬河’。长此以往,殊为可虑!”

“是啊!”朱由检也感慨地道,“治理黄河,筑高堤坝乃至兴建水库,都只是权宜之计,根治水土流失才是治本之道。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

说到这里,这货突然意识到差点说走了嘴,赶忙打住。

“兴建水库?”孙传庭却已经疑惑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水库’为何物?”

“咳咳…”朱由检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道,“水库啊,就是在河道中垒起大坝截断水流,形成一个人工湖。这个咱们以后再慢慢聊,眼下还是渡河要紧!”

可是三人等了半天,虽见数十条渡船在黄河两岸不住地穿梭,却每次均是在北岸匆匆卸下数十人,便立即掉头南返,竟连一个返程客都顾不得拉。

朱由检不禁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渡口竟这么忙么?”

孙传庭却笑道:“殿下,此处名为风陵渡。黄河自河口镇起,由于被吕梁山脉所阻隔,便沿陕西、山西之间的大小峡谷一路向南倾泄而下,至此才被华山所挡,折向东去,水势也大为减缓。风陵渡地处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之处,自古便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昔年曹*西征马超、韩遂,以及南北朝时宇文泰破高欢,战场均是这里。如此大的渡口,忙一些倒也正常。”

可蕊儿却细心地道:“那也不对啊!若只是繁忙,北渡和南渡的人都应该很多才对。可这些渡船却为何只载人北渡,一个南渡的也不拉呢?”

朱由检也觉得奇怪,趁一条船刚刚靠岸,凑上前去对船家道:“我们三个想渡河,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那船家却摆手道:“不拉,不拉!”

朱由检还以为船家是想要高价,便笑道:“船钱好商量,只要你肯载我们,要多少给你多少还不行么?”

可那条船上却呼啦啦下来一堆乘客,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对朱由检一瞪眼,用一口陕西方言恶声恶语地道:“渡口的船今天都被我们包了,不拉散客!识相的趁早滚开,否则别怪爷爷对你不客气!”

蕊儿和孙传庭见此人竟敢斥骂朱由检,均是勃然大怒,刚要发作,朱由检却将二人拉到一边,悄悄地道:“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二人忙仔细观看,果然见这些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腰中却都挎着刀剑等兵器,有的还手持长枪,甚至还有人从船上牵下马来。这些人下船之后,聚在一起嘀咕一阵,便匆匆向东北而去。

又等了几条船,均是如此。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再无渡船前来,三人均觉得纳罕,孙传庭更是道:“这些人鬼鬼祟祟,又各自携带刀剑,恐怕非奸即盗。”

“跟上去看看!”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

“王爷,咱们人单势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蕊儿忧虑地劝道。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地道:“你没看已经没有渡船了么?咱们不往回走,难道要在河边过夜?而且咱们都有快马,我的王妃娘娘又是个武林高手,更不用怕这些蟊贼了。”

二人拗不过朱由检,也只得听他的吩咐,悄悄地缀在那群渡河向北潜行的人身后,不远不近地监视着。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再往前走,就进入起伏不定的山区了。蕊儿突然发现那些人在前方聚集在一起,忙压低声音道:“小心!王爷和孙先生在这里等着,我摸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朱由检和孙传庭忙下了马,在道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身形。蕊儿却蹑足潜踪,悄悄绕到那些人附近的山上偷听。

不多时,那伙人啸聚而去,蕊儿却匆匆返回来,面如寒霜地道:“那些人都是流贼!听他们的口气,像是要去攻打前面的芮城县!”

“糟了!”孙传庭面色大变道,“早就听说陕西近年来因大旱频仍,民不聊生,有些歹人便趁机煽动民变,少则数百人,多则成千上万,在各地之间流窜,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弄得十室九空。而且他们极其狡猾,官军一来,他们便远远遁走;官军一走,却又卷土重来,如滚雪球般势力越来越大,最近竟连官军也惹不起他们了!只是他们过去仅在陕西活动,如今竟然胆大包天,渡河闯到了山西来!”

朱由检心中也是猛地一沉,心想自从穿越之后,自己已经先后碰到了魏忠贤、蒙古人和女真人这三个强劲的敌人。可在历史上,真正要自己命的却是眼前这帮人:流贼!

他们虽大多出身农民,只是些乌合之众,战斗力比起女真人来,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胜在人数众多,且流贼过处,往往会裹挟更多的穷苦农民加入,恰如星火燎原之势!

尤其是李自成、张献忠这两大股势力,从崇祯登基开始就一直在闹腾,时打时降,降而复叛,十几年间几乎就没有消停过。

而明廷却被整得内外交困,焦头烂额,再加上天灾不断,经济崩溃,终于被李自成直捣京师,自己也落得个上吊煤山的悲惨结局。所以后世曾有人总结:明实亡于流贼。

可朱由检依稀记得,流贼大起应该是在崇祯年间,也就是几年以后的事。而在天启年间,虽然各地也有小股民变,但还成不了太大气候。

难道由于自己的穿越,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又起了微妙的变化,竟将流贼作乱的时间生生提前了么?

“王爷,咱们现在怎么办?”蕊儿惶急的发问,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

朱由检却先问孙传庭:“先生,您觉得该当如何?”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较,之所以先问孙传庭,既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也是想看看孙传庭是否真如历史记载的那样,善于与流贼作战。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问蕊儿:“王妃娘娘,前面这股流贼约有多少人?”

蕊儿答道:“大概一千人左右。但是听他们的口气,大股流贼早已渡河,却是不知藏身何处。”

“芮城县多年未经兵刀,城防松弛,也没多少驻军,恐怕难以守住。”孙传庭紧张地道,“而且贼人去势甚急,现在去通风报信,只怕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搬救兵,请附近的官军来追剿流贼。”

“从哪里搬救兵?”朱由检问道。

孙传庭胸有成竹地道:“按理说,芮城县属山西解州府管辖,应至解州去搬救兵。但芮城与解州之间隔着一架中条山,翻山越岭殊为不易,恐怕是远水不解近渴。而且据我所知,解州也没有多少兵力,自身尚且难保。我猜解州知府多半不敢出兵来救芮城县,故而去了也是白去。”

“那该怎么办?先生倒是说啊!”蕊儿急急地追问道。

孙传庭忙道:“黄河对岸即是潼关,一向驻有重兵,如今即有守备贺人龙的三千兵马驻守。潼关虽属陕西省,按理说贺人龙管不着山西的事;但流贼自他的境内偷渡风陵渡闯到山西,他做为守将也难辞其咎。因此我想赶快找条船渡河,去潼关求救,或许还有希望!”

朱由检见孙传庭对地方军政乃至地理都颇为熟悉,果然是一个得力人材,不禁喜道:“先生高见!如此就辛苦先生,速往潼关走一趟吧!”

孙传庭却为难地道:“可是殿下,传庭现在只是普通百姓,人微言轻,贺人龙如何肯信,又如何肯听话呢?”

朱由检也犯了难,正愁眉苦脸之时,蕊儿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物,举至朱由检眼前道:“王爷,这件东西或许有用!”

第二百零五章 射杀不粘泥

借助着皎洁的月光,朱由检和孙传庭定睛观看,发现蕊儿手上多了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正面铸有几个古篆字,反面却是一条穿行于祥云之间的五爪金龙。

朱由检却不认得篆字,只得求助地望向孙传庭。

“陛下!”孙传庭却立即大惊失色,立即跪倒,对着这块令牌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等等,这啥意思?”朱由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孙传庭徐徐起身,才惊喜地道:“殿下,这令牌上的篆字是‘如朕亲临’。这是当今圣上钦赐的令牌啊!有了这块令牌,就如同有了圣旨一般,不论做什么事,都可畅通无阻了!”

朱由检闻言也大喜道:“那敢情好了!蕊儿,你怎么会有这种宝贝?”

蕊儿却不好意思地道:“王爷拿去用便是。”

孙传庭是极聪明的人,见蕊儿不愿当着自己的面说,自知还有隐情,当即识相地道:“殿下,传庭若手持令牌去找贺人龙,定可搬来救兵。”

朱由检忙将令牌递给他,孙传庭小心翼翼地收好,随即拱手告辞,向着黄河边上去了。

待孙传庭走后,朱由检仍追问令牌的来历。蕊儿却面色一红道:“这块令牌是万岁赐给皇后,皇后又偷偷赐给蕊儿的。临行之时,皇后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使用这块令牌。蕊儿不知道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之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呢!”

“算,当然算!”朱由检忙笑道,“流贼攻城,这可是事关几千人身家性命的大事!蕊儿,皇后对你可真好!”

“其实皇后对王爷才是真的好!”蕊儿幽幽地道,“王爷您是没见,蕊儿辞别皇后之时,她那种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还说,若有了王爷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报与她知晓。蕊儿如今是抗旨不遵了呢!”

朱由检也不由得心中一荡,想起自己在将出京师的前一晚,正是在奉先殿中与皇后偷偷相会。皇后那赠被寄语之情,又怎能轻易忘怀?

他赶紧拼命摇了摇头,将某些龌龊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驱赶出去,定了定神才道:“孙先生去搬救兵了,咱们俩也别闲着!咱们偷偷地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把流贼给收拾两下子!”

“王爷,万万不可!”蕊儿慌忙阻止道,“流贼人多势众,蕊儿虽然会些武功,也难保王爷的万全。若王爷有个闪失,蕊儿真是罪该万死了!”

说着说着,蕊儿又想起朱由检这几个月经历的惊涛骇浪,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泪来。

朱由检也自感动,忙笑着为她拭去泪水道:“蕊儿放心,咱们只是偷偷地跟着,又不是去和贼人厮杀,有什么危险?若见势不妙,咱们撒腿就跑也就是了。反正流贼也没几匹马,肯定追不上咱们,咱们这叫立于不败之地,嘿嘿嘿嘿。”

在朱由检的坚持下,蕊儿也只得与他顺着流贼行进的路线,一路向北追去。

才走了十余里,忽见前方火光冲天,还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糟了!流贼已经开始攻城了!”朱由检面色一寒,加快了速度。

转过一道山梁,芮城县的城墙出现在了不远的前方。朱由检定睛一看,却不禁气得胸膛欲裂!

原来流贼已经团团簇拥在南门附近,将城外的十几间民房全都纵火焚毁,那冲天的火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将那些民房里的老百姓全都驱赶出来,男性一律斩首,女子却剥得精光,推至关前,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妇,下至六七岁的女孩,一个都不放过!

而城墙之上,却只看到几个面露惊恐之色的士卒,以及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正隔空与城下的匪首答话。

蕊儿见此情景,也气得脸色发白,恨声道:“这些恶贼真是丧尽天良!”

二人又偷偷向前行进,直至流贼队伍的几十步外,方藏在一处树林之中,在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阵前的对话。而那伙流贼的警惕性和作战经验,却比女真人差得太远,什么固定哨、流动哨一概皆无,将后背完完全全地暴露给朱由检。

朱由检侧耳倾听,只听那城头的官员颤声喊道:“下官是芮城县令李逢源!城下是哪里的好汉,因何来我芮城县?”

城下的一名匪首光着上身,露出虬结的筋肉,放声大笑道:“李县令,在下不粘泥,率领众弟兄去太原游玩,路过贵宝地,口干舌燥,想进城中讨杯茶喝。不想你这里的人甚是不懂待客之道,竟敢关门谢客。弟兄们气愤不过,这才杀了几个人,烧了几间房子。你既是县令,应该懂得礼数。只要你送上粮食三千石、白银一万两,再送五百名少年男女出城,弟兄们立即撤走。否则,一旦城破,**犬不留!”

“好…好汉…”李逢源听得心惊胆战,刚哆嗦着说了一句,不粘泥的一名手下厉声断喝道:“什么好汉赖汉,这是我家大王!”

“大…大王,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城中实在拿不出粮食!”李逢源战战兢兢地道,“银子本县倒可让百姓们凑一些,可仓促之间也凑不齐一万两,能否先奉上三千两?至于少男少女,哪家能舍得…”

“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不粘泥冷笑一声道,“三千两?本大王这么多弟兄,每个人还分不了五两银子,你当是打发要饭花子么?”

“实在只有这么多了!”李逢源苦着脸道。

“既然你想当个一毛不拔的铁公**,”不粘泥勃然大怒道,“弟兄们,给我攻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千流贼大声呼喝,各举刀枪,乱纷纷地向城墙涌去。把个李逢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墙,不知溜到何处去了。而那些守城的士兵,见县令都撒丫子了,谁还肯留在这里等死,发一声喊,一哄而散,竟是无人敢对流贼放一箭、开一枪!

不过虽然无人守城,但攻城的流贼却也没有云梯、攻城槌等器械,只得用兵器凿击城墙,想用人力挖开一个大洞。那芮城县的城墙虽然年久失修,一时却也难以挖开。

不粘泥却不理众人,信手拽过来一名年轻的**女子,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大施兽行!他一边狠狠地冲击,一边开怀大笑道:“城破之后,还是老规矩,我留三,大伙儿分七!”

众贼哄然大笑,更加紧开凿,芮城县已是岌岌可危!

听着那名女子的声声哀叫,朱由检怒发冲冠,再也等不得孙传庭了,急匆匆地对蕊儿道:“蕊儿!你能不能射死他们几个头目!”

蕊儿虽也义愤填膺,却担心地道:“万一咱们暴露了,王爷您就危险了!”

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没关系!这帮流贼可比鞑子差远了,鞑子都要不了为夫的命,就凭他们这几块料,想伤为夫,他们还不配!你要是怕咱们暴露目标,咱们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蕊儿心领神会,当即张弓搭箭,对准不粘泥的脑袋就是一箭。

她身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家传人,手上劲力自是非同小可。这一箭真是疾如流星快似闪电,几乎是在弓弦抖动的同时,利箭已经钉上了不粘泥的后脑勺!

那不粘泥虽然是流贼的匪首,其实也是出身农民,只不过比其他人行事更为狠辣,若论武艺则实在稀松。何况他又在实施暴行,正欲仙欲死,脸又冲着城墙,根本料不到后面竟然有人偷袭。被这一箭钉上,立即贯穿头骨,吭也没吭一声便死于非命。

而此时流贼正手忙脚乱地攻城,见不粘泥突然趴在女子的身上,还以为他精力耗尽,缴枪投降,竟是谁也没理!

朱由检见状大喜,便命蕊儿继续放箭。蕊儿手上不停,又是三箭射出,三名小头目立即命丧箭下。

只是这次有一个小头目惨叫了一声,终于引起了大批流贼的注意。

“不好了,大王死了!”有人终于发现了死于非命的不粘泥,惊恐地大叫道。

众贼大为惊恐,纷纷向城头望去,还以为是城头有守军放冷箭。可看了半天,城头上却是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啊!”正在流贼愣神的功夫,又是一名小头目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被蕊儿一箭穿心!

众流贼面面相觑,既觉得匪夷所思,又吓得心胆俱裂!

“有…有鬼!”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这些流贼本就是些乌合之众,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甚至连射箭的方向都判断不出来;此时见包括不粘泥在内的大小头目均莫名其妙地被射死,均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这几个人多行不义,终于获罪于天!

“跑啊!”流贼们发一声喊,向四面八方抱头鼠窜而去,不多时便逃得干干净净!

“都…都跑了?”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哭笑不得地想,自己难道就是被这么一帮玩意害得上了吊?开什么玩笑!

第二百零六章 被困芮城

朱由检和蕊儿走近芮城县的城门,眼睁睁看着流贼犯下的暴行,心中都要滴下血来。

那些被虐杀的男子,不但个个身首异处,有的还被打断四肢,甚至开膛破肚。可以想见,他们在临死之前还遭到了非人的折磨。

而那些女子就更加悲惨。须知在这个时代,贞襙对女子而言,实在是比生命还珍贵百倍的东西。而她们被那些暴徒当众凌辱,已经受了一次大罪;可侥幸活下来以后,却还得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苟活一辈子,这种伤害甚至远比直接的身体伤害更加恶毒!

蕊儿忙含泪跑过去,为这些可怜的女人披上衣衫。这些人有的痛哭流涕,扑倒在自己的父亲、丈夫或是儿子的无头尸身上;有的则是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与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而那名被不粘泥当众凌辱的女子,吃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之后,竟抢过不粘泥的宝刀,挥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蕊儿忙一把攥住她的手道:“这位大姐,贼人已经伏诛,你又何必如此呢!”

“你放手,让我去死!我没脸活着啦!”那女子拼命挣扎,放声痛哭,哭得朱由检心中一阵阵紧缩。

他忙别过脸去,尽量不让目光落到那女子的身体上,叹了口气劝道:“你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去死?如果你害怕众人的议论,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正说话间,城门忽然大开,大腹便便的芮城县令李逢源率领着几十名兵丁和衙役冲了出来。几名兵丁先是割下不粘泥等人的首级,兴高采烈地对李逢源道:“县尊大人,这次您旗开得胜,阵斩匪首不粘泥,这大功往上一报,您可马上就要高升了!”

李逢源此时却似变了个人,趾高气扬地道:“此等鼠辈竟敢犯我芮城县境,本县稍施手段,贼人皆为齑粉矣!”

众人轰然叫妙,不停地溜须拍马,简直要把李逢源捧到天上。朱由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心想天下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么?

李逢源洋洋自得了一阵,突然把脸一沉,威严地喝道:“这些妇人勾结匪类,谋害亲夫,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些有伤风化之事,罪在不赦!来人,给我统统拿下,打入死囚牢,待本县审讯完毕,一律凌迟处死!”

那些兵丁衙役顿时如狼似虎地闯了上来。那些才脱离了虎口的女人们,眼看又要落入狼窝!

朱由检看到此处,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暴喝一声道:“都给我住手!”

李逢源却迈着方步踱了过来,阴着脸上下打量了朱由检一番,缓缓地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县缉拿要犯,实乃胆大包天!”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指着李逢源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也算是个人?枉披一张官皮,流贼来了不知保境安民,反与贼人商量,赠送钱粮;流贼攻城,你他妈连一枪都不敢放,这会子却来充大尾巴狼!这些女子都是遭受流贼欺凌的弱女子,已经够可怜了,你竟然又良莠不分,想拿她们开刀,为你升官发财当祭品!…”

“反了,反了!”李逢源自从当了芮城的县太爷,颐指气使惯了,何曾遭到过这等辱骂,当即勃然大怒道:“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本县拿下!”

“我看谁敢动!”蕊儿挺身而出,挡在朱由检身前,冷冷地盯着那些兵丁和衙役道,“刚才那个不粘泥是怎么死的,你们都看到了吧!如果你们敢动王…他一根汗毛,我保证让你们死得比不粘泥还惨一百倍!”

众人皆被蕊儿那股眉宇中透出的杀气镇住,虽然将她与朱由检围在圈中,却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手。

李逢源却阴阴地负手笑道:“本县知道你们这种人,就是所谓的‘武林中人’!仗着自己有些武功,就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还敢威胁朝廷命官,实在比那些流贼还要可恨!”

他又大声斥骂手下人道:“你们这些饭桶,白吃老爷的饭,到了你们出力的时候,怎么都往后退?他们一共才两个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给我将他们拿下,男的大刑伺候,女的嘛,”说到这里,李逢源对着蕊儿银邪地笑道,“本县要亲自审问,定要将她整治得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你他妈活腻歪了!”朱由检见李逢源竟敢冒犯蕊儿,大声咆哮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本县管你是谁!你不就是个还要女人保护的臭小子么?”李逢源满面嘲讽地道。

“狗官,你听好了!我就是…”朱由检刚忍不住要自报家门,一个衙役突然惊恐地指着远方,哆哆嗦嗦地道:“县…县…县尊大人,流贼…又回来了!”

朱由检和李逢源均是大吃一惊,抬头望时,果然见无数支火把从四面八方向芮城涌来,粗略看去,竟至少在万人以上!

“快,快,快回城去,关城门!”李逢源吓得六神无主,也顾不得和朱由检较劲了,撒腿往回就跑。

蕊儿也焦急地道:“王爷,流贼人多势众,我们只有先进芮城县暂避一时,等待孙先生搬来潼关的救兵!”

朱由检见情势紧急,心想也只好如此,当即催动枣红马,与蕊儿并辔闯进城门。

而那些兵丁和衙役只顾关门,竟将那些可怜的女子又关在了城外。那些女子见流贼渐近,登时绝望地痛哭起来,那凄厉的哭声钻进朱由检的胸口,刺得他几欲吐血!

朱由检几步便追上李逢源,从马上直扑下去,将李逢源扑倒在地,又从怀中掏出燧发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恶狠狠地道:“兔崽子,赶快给我开城,将那些女子放进来!否则我一枪崩了你!”

李逢源虽然没见过这种高级货色,但见朱由检瞪着血红的眼睛,也知道他是要和自己玩命了。吓得他连声叫道:“大…大侠饶命,下官照做便是!”

在李逢源被迫无奈的吩咐下,众兵丁只得又打开城门,放那些女子进来。这些女子全都跪伏在朱由检的脚下,抽泣着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可时间不长,流贼便已兵临芮城城墙之下。朱由检忙与蕊儿登上城头,见城外无边无际地全是人,至少也在万人以上;为首一人身形瘦长,黄面长须,正横枪立马,耀武扬威地大叫道:“是谁杀了不粘泥,可敢滚出城来,与八大王大战三百回合!否则,本大王屠尽全城,连只蚂蚁都不剩下!”

八大王!朱由检的心猛地一缩,心想这“八大王”不就是张献忠的绰号么?这张献忠在历史上,可是个杀人的魔王!

据说他与李自成同时起兵反叛朝廷,李自成主要折腾陕西、河南,张献忠则多在湖北、四川活动。尤其是在四川,据说他还立过一通石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号称“七杀碑”。张献忠以碑明志,滥杀无辜,竟将四川从数百万人屠杀到九万人!

虽然后来多有人怀疑,这是清军入关后,为掩饰自己在四川的屠杀,故意栽赃给张献忠;但张献忠嗜杀成性,这一条总是跑不了的。

朱由检暗自叫苦,心想先是宋献策要去寻找李自成,这会又突然冒出来个张献忠。按说现在还没到他们登场的时候,哥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城西又是一片大乱,另一股流贼也杀了过来。为首一人,生得身材高大,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只大大的鹰钩鼻子立在一张长长的马脸上,倒与西方人有些相似。

此人嘶哑着嗓子,用极其难听的声调高喊道:“八大王,芮城县可不是你的囊中之物!闯王麾下闯将李鸿基来了!”

朱由检在城头晃了两晃,几乎昏了过去。蕊儿忙扶住他,关切地道:“王爷,您怎么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勉强道:“我没事…”心中却不禁破口大骂:贼老天,你这是要玩死哥的节奏么?一个张献忠还不够,到底是把老冤家李自成给搬出来了!

这位闯将李鸿基,不就是未来的李自成李闯王么?

可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脱身之计,躲在城门洞内的李逢源却早已吓破了胆,颤声问道:“各位大王,你们说的那位不粘泥,不是我们杀的!若我们开城将凶手交给大王,各位能否高抬贵手,放过芮城几万父老?”

张献忠狡黠地眨眨眼睛,笑眯眯地道:“我八大王与不粘泥是八拜结交的兄弟,情深意重。本来我不打算来芮城县,听说不粘泥惨死,这才来为他报仇。只要你们打开城门,交出凶手,我保证秋毫无犯,不伤芮城县一草一木!”

朱由检在城头上听得鼻子都气歪了,心想这张献忠可真是说谎不打草稿。在原来那个历史上,他就以反复无常而著称,降了叛,叛了降,少说也折腾了十来遭。他要是能说实话,老母猪都要上树了!

可李逢源却信以为真,连连吩咐手下开城。只听“咣当”一声,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

张献忠和李自成均是大喜过望,将手一举,大喝道:“冲!”

芮城县城破了!

第二百零七章 李自成

芮城城破,流贼蜂拥而入,城内顿时一片大乱。

蕊儿见情势危急,紧张地对朱由检道:“王爷,蕊儿保护您冲出去!”

朱由检却摇头道:“来不及了!外面至少有几万流贼,咱们两个人就是铜头铁骨也走不掉的。不如先躲藏起来,找机会再逃跑。”

“可是能藏到哪里?”蕊儿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流贼定会挨家挨户地抢劫,咱们早晚会被搜出来的!”

“咱们不见得非得藏在屋子里!”朱由检匆匆地道。

蕊儿却大惑不解地问道:“那要藏到哪里?难道藏到大街上么?”

“对,就是大街上!”朱由检道,“咱们赶紧把衣服扯烂,化装成乞丐,也许能躲过一劫!”

蕊儿还在犹豫,朱由检却不由分说地拽住蕊儿的衣服,“嗤拉”一声撕了个大口子,又拾起地上的泥土往她脸上抹去。

蕊儿惊呼一声,却见朱由检直接在一汪泥水里打了个滚,再站起身来时,已是满身满脸的污渍,倒真像一个沿街乞讨的小要饭花子。

“别愣着,快点呀!”朱由检见蕊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突然一把将她扑倒,两人重重地跌在泥水里,这下蕊儿也成了一只泥猴了。

此时,张献忠与李鸿基已经率领着各自的手下闯入城门。那些打开城门的士卒与衙役还以为主动开城,流贼必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却不料张献忠怪叫一声,抡刀便跺,他身后的贼兵也逢人便杀,遇人便砍,顷刻之间就把那几十名士卒衙役全都杀死。

那县令李逢源已经吓得尿了一裤子,刚想伏在地上装死,李鸿基手下的一员战将已经从马上大手一抓,将他高高地提上马鞍,用钢刀押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喝道:“带你爷爷刘宗敏去县衙,交出粮仓和银库的钥匙!”

李逢源此时早吓得魂飞魄散,只得用手指点着为李鸿基等人指路。李鸿基哈哈一笑,也不停留,率领麾下人马直奔县衙而去。

可张献忠却不然。他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挨家挨户地闯入民宅搜索。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更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贼兵先是将家中的所有人都驱赶出来,然后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只要是点值钱的东西,立即打包带走。主人若是稍有阻挡,贼兵挥刀便杀,甚至有些贼兵完全是随心所欲,没有任何理由地杀人放火。

幸亏朱由检和蕊儿化装成了乞丐,贼兵只对富户感兴趣,而对极其贫穷的人家以及要饭花子,既然榨不出什么油水,也懒得理会他们。

乱哄哄地闹腾了半个多时辰,张献忠抢了个盆满钵溢,正洋洋得意之时,忽见李鸿基的人马押运着几十辆大车从县衙走了出来,大多数车上满载着粮食,还有几辆车上装着整箱的银锭,简直是大获丰收。

张献忠抢了半天,虽也摸了不少些金银细软,毕竟较为分散。眼见李鸿基一声不吭,却把最大的肥肉抢到口中,登时大为不满。

他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他的养子、人称“一堵墙”的张可旺会意,立即纵马而出,拦住李鸿基的去路大喝道:“我说闯将,你懂不懂规矩?芮城的城门是我父亲赚开的,城中的东西理应由我父亲来分配,自然也少不了你们闯王的一份。如今你闷声不响,拉着东西就走,这算怎么回事?”

李鸿基并不搭理张可旺,只是对左右微微一笑。他的队伍中也冲出一人,指着张可旺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想朝我们闯将要东西,可以,让张献忠自己来要!你个爹多娘少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还敢冲着我们闯将吆五喝六?再不滚开,我郝摇旗可不管你是谁,一枪一个透明窟窿,让你彻底凉快!”

张可旺登时勃然大怒。其实他本姓孙,跟着张献忠造反以后,为了取得张献忠的信任,不得不做了张献忠的养子,改为姓张。每日白天磕头请安,晚上还得为张献忠打洗脚水。其实他为人性骄气傲,此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因而最忌别人当众提起。

而郝摇旗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爹多娘少”将骂得面红耳赤。张可旺气得咬牙切齿,也不答话,抡刀就向郝摇旗剁来。

那郝摇旗也不含糊,挺枪便来相迎。他本名郝永忠,是明朝边军中的旗手。因与蒙古人作战十分勇敢,经常摇旗呐喊着冲锋在前,故此得了个“郝摇旗”的绰号,慢慢地叫响开来,本名倒没几个人知道。

见张可旺与郝摇旗厮杀在一起,张献忠和李鸿基也沉不住气了,忙呵斥二人回归本队。

张献忠先是反手抽了张可旺一记耳光,佯怒道:“两边大人都在,有你这娃娃说话的份?”

其实张可旺比张献忠也小不了几岁,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捂着脸讪讪地退在一旁。

教训完张可旺,张献忠对着李鸿基哈哈大笑道:“闯将,小孩子不懂事,你可莫怪!”

李鸿基也淡淡一笑道:“八大王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偶尔言语失和也是常事,也不必太责怪可旺贤侄了。”

张献忠仍是笑吟吟地道,“既是自家兄弟,咱们说话也不用走那些弯弯绕。闯将你行事可不大规矩啊!也难怪可旺生气,你就这么不言不语地闷声发大财,难道不怕大龙头责怪?”

郝摇旗还要说话,李鸿基帐下大将刘宗敏却将他止住,对着张献忠粗豪地大笑道:“张敬轩(张献忠字敬轩),我们闯将敬你是个人物,才没有怪你挡路,你可别蹬鼻子上脸,颠倒是非!谁说芮城是你打下来的?明明是咱们两支义军一同入城,机会均等,谁先拿了便算是谁的!你眼界不如我们闯将高,下手不如我们闯将快,这会子看我们搂着宝贝了,却又眼红,真是不讲道理!”

张献忠闻言大怒,心中已隐隐动了杀机,向李鸿基冷笑道:“闯将,你也是这个意思么?”

李鸿基却不慌不忙地道:“公道自在人心。大龙头马上就要进城了,让他老人家裁处,岂不更好?”

朱由检此时正化装成乞丐,缩在街角里冷眼旁观。他见张献忠与李鸿基竟似有火并之意,不由得心头暗喜,便想和蕊儿借着混乱之际,偷偷地溜出城。可他无意中目光一扫,猛然发现李鸿基的身后还押着一大堆人,其中一人看着十分眼熟。定睛一看,竟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李自诚!

朱由检不由得心头一紧,暗想这李自诚怎么此时也在芮城?自己还借给他不少银子,若李自诚被流贼杀死,岂不要人死帐销?再说两人相处多日,关系还算不错,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掉脑袋。

可流贼人多势众,朱由检也万万不敢强行出手相救。就在他冥思苦想,一时想不出如何解救李自诚时,李鸿基因为被张献忠阻住去路,不好硬闯,两方人马便在大街上对峙起来。李鸿基倒也不太在意,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盘问起他的那些俘虏来。

这些人全是李鸿基从一家客栈里抓到的。李鸿基先命手下将这些人的盘缠夺了个精光,又亲自挨个盘问客人的来历。

他似乎对有钱的商人特别痛恨,凡说自己是经商的,他便轻轻一抬下巴。旁边的亲兵会意,立即将人拉到一边,咔嚓一刀砍掉脑袋。不多时,便有十余人命丧李鸿基的屠刀之下。

轮到李自诚时,李鸿基微笑着问道:“先生尊姓大名,籍贯何处啊?”

李自诚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忙老老实实地报上名字。他从口音听出李鸿基似是米脂人,为了套套近乎,还强笑道:“小人家兄李自谦,现在米脂县任县丞,不知大王可认识?”

孰料李鸿基怔了一怔,突然仰天大笑道:“自成,这个名字却好!自成一家,自我而成!将士们,从今往后,我便改名为李自成!”

朱由检听了哭笑不得,他就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李自成”这个名字竟是由此而来!

李自成大笑之后,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瞪着李自诚道:“这么好的名字,让你给占了,真是可惜!你不提李自谦那狗官还好,他自从到了米脂县,横征暴敛,欺压百姓,我李自成早就想杀了他,替天行道了!今天你既在此,就请替你哥哥挨这一刀,也算我谢过你送名之恩!”

说着,李自成便将单刀高高举起,欲向李自诚颈中砍落。李自诚万料不到自己的马屁竟拍到了马蹄子上,也只好自认倒霉,闭眼等死。

朱由检眼见李自诚就要一命呜呼,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宋献策那套忽悠人的把戏来,忙扯着嗓子高呼道:“十八孩儿主神器!”

李自成将刀在空中生生顿住,凌厉的目光如闪电般向朱由检扫了过来,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在那里胡言乱语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 十八孩儿主神器

面对一代枭雄李自成那咄咄*人的目光,朱由检暗想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若能蒙混过关,那以后他也要不了自己的命;若糊弄不过去,自己也就别费劲了,直接交待到这,这次穿越之旅就这么结束吧。

“这位大王,贫道姓尤名俭,是茅山的道士,旁边这位是贫道的师弟。”朱由检一边大言不惭地吹牛皮,一边偷偷地观察李自成的神色。

而蕊儿根本没料到朱由检会主动招惹李自成,此时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低头跟在朱由检身后,生怕被人看破了女儿身。

“哦?你们真是道士?为何不穿道袍?”李自成半信半疑地道。

朱由检脑筋转得飞快,满嘴放炮道:“师尊命贫道师兄弟二人下山游历,临行之时特意叮嘱,不可暴露身份。皆因茅山道术玄而又玄,贫道二人又年幼无知,惟恐歹人觊觎,利用贫道的道术做坏事。”

李自成听说对面之人是茅山道士,心中不住地惊疑。在这个时代,上至皇帝,下至平民,普遍信奉宗教,具体而言就是佛道二教。其中,又以道教最为盛行,就连嘉靖皇帝都是一名虔诚的道教徒。

而茅山派则是道教中的一个分支,因其自诩可以通过修道获得长生不老的神力,行事又神神秘秘,倒颇能唬住一些无知的民众。李自成当然也听说过茅山道士的种种玄乎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因此倒也不敢小觑朱由检。

他死死地盯着朱由检,沉吟片刻才道:“刚才你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见李自成没有立即动手杀自己,便知有了三分希望,当即顺口胡诌道:“贫道自从下山游历,已经三年没有回茅山了。方才贫道忽觉困倦,靠在街边的墙上小憩片刻,忽得一梦!

“梦中师尊大人对贫道言讲:若遇到名叫‘李自成’的人,便必须口诵‘十八孩儿主神器’这句谶语,其中自有莫大玄机。说完师尊便倏地不见,贫道惊觉,这才知道是师尊托梦。正在此时,大王高呼自己的名字,贫道不敢不遵从师尊的法旨,因此才口宣谶语。不期惊扰了大王,万望大王恕贫道死罪!”

朱由检刚刚忽悠完,刘宗敏笑骂道:“原来是个牛鼻子道士!闯将,这道士妖言惑众,留着必生祸患,不如一刀杀了!”

朱由检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刘宗敏看来在李自成的营中是个颇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李自成听信他的话,那自己可就要立马归西了。

李自成却沉吟不语,他虽然文化程度极其有限,但“神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他身旁的另外一员大将、他的族侄李过也插言道:“二爹,这道士杀不得!‘神器’不是指传国玉玺、禹王九鼎这类的宝物么,谁主神器,谁就可掌控天下!”

李自成的眼神倏地一亮,压低声音喝问朱由检:“‘十八孩儿’是谁?也是义军的首领么?”

朱由检苦笑不得,心道这李自成果然是个大老粗,自己变着法地恭维他,他还听不出来。只得故作神秘地道:“‘孩儿’即为子,‘十八孩儿’应为‘十八子’之意。不过这‘十八子’是指什么,贫道也不能知晓,此乃天机!”

李自成却心头猛地一喜,暗想这“十八子”不就是“李”字么?自己就姓李,这道士说的谶语之意,不就是说姓李的要坐天下么?而且自己才刚刚改名为李自成,这道士便说出谶语,岂非上天有意,让我拥有神器?

与其他只知打家劫舍、抢夺金银美女的流贼首领不同,李自成从开始造反那一天起,便暗下决心要推翻明朝,自己登基坐殿。但空有远大理想,他的实力却不怎么样,现在还不得不依附于老丈人、“闯王”高迎祥。

可此时朱由检的这句“谶语”,却一下子说到了李自成的心坎里去,让他信心大增,觉得这正是上天降下吉兆!

想到此节,李自成对朱由检的态度一下子和缓起来,竟跳下马来,双手扶住朱由检,又深深一躬道:“道长在上,请受李自成一拜!”

而刘宗敏、郝摇旗等人连这种简单的谶语也听不懂,正在纳闷之时,李自成伏在他们的耳朵上,悄悄地把谶语的含义告诉了他们。

这些人均是李自成的死党,当然希望他能当上皇帝,那样他们也就都成了开国功臣了。因此听明白之后,无不欢呼雀跃,还得让李自成赶紧提醒他们,万勿过早声张。

见气氛缓和下来,朱由检虽然脸上故作平静,心头却是一阵狂跳,暗想自己这一把是赌对了!

他忙指着李自诚,对李自成笑道:“师尊在贫道梦中还交待,若遇到与‘李自成’重名之人,须得带回茅山,在此人身上做法,方可保真正的李自成平步青云。依贫道之见,大王还是不要杀这人,让贫道将其送至师尊处。”

“好说好说!”李自成此时心情极好,对朱由检的要求是百依百顺,当即命人放了李自诚。

李自诚死中得活,刚想过来谢谢这位茅山道士,突然认出了朱由检,惊讶地道:“你不是尤…”

朱由检生怕李自诚一语道破天机,忙趁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口中却打岔道:“贫道正是游历天下,今日方算功德圆满,可以回茅山复命了!”

李自诚在生意场上闯荡多年,自然也是反应极快。他马上明白了朱由检的用意,赶紧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地站在朱由检的身后。

朱由检正寻思着下一步该如何脱身,只听城门处又是一阵大乱,纷乱的喊声从远处渐渐传来:“大龙头和各位头领到了!”

朱由检虽然不知道这“大龙头”是何方神圣,张献忠和李自成却均是面色一凛,知道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到了,均喝令手下人闪开道路。

不多时,几十匹马缓辔而来,为首一人生得面目凶恶,尤其是脸上一道用马刀砍出的伤疤,从左眼角开始,跨过鼻梁直接咧到右脸蛋子上,既触目惊心,又让人心生畏惧。

张献忠和李自成见了此人,均下马拱手施礼道:“大龙头!”

来人正是明末农民起义、或者叫明末流贼作乱的始作俑者、号称“大龙头”的贼首神一魁了。

其实神一魁与他的哥哥神一元原本也是边军,还担任过把总一类的小头目。只因朝廷一再拖欠军饷,主官又对士卒极尽盘剥之能事,搞得怨声载道。他们兄弟便趁机发动哗变,率三千叛军杀出延绥镇。

但是神一元不够走运,没过多久便被官军杀死。于是统兵权就落入了神一魁的手中,他却比他的哥哥更为狡猾,专攻明军防备薄弱之处。

他先是攻破新安、靖边、保安等陕北重镇,趁官军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虚晃一枪,直扑宁夏。宁夏的官军久疏战阵,又因多年吃空饷等原因,根本就没几个能作战的兵,只得望风而逃。一时间神一魁声威大震,沿途裹挟民众,竟迅速发展到六七万人,成为流贼中实力最强的一股,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其他流贼推选为“大龙头”。

跟在神一魁身后的,则是另一名大首领王嘉胤,以及王嘉胤的两员大将:“紫金梁”王自用和“闯王”高迎祥。

那李自成尚且是高迎祥的部属,在“大龙头”神一魁的面前,就更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了。

而在后面,尚有几十名流贼首领鱼贯而来,什么飞山虎、大红狼、曹*、老回回、闯塌天、射塌天、滚地雷、蝎子块、点灯子、革里眼等等,简直是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其实这些人当然有自己的真名,但因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多少有些怕连累家人,因此全用假名。乍一听起来,倒也颇为唬人。

神一魁见张献忠和李自成的人马在城中对峙,当即沉下脸来道:“怎么回事,自己兄弟还干了起来?”

张献忠抢先道:“闯将不守规矩,抢夺钱粮!”

李自成却笑道:“其实八大王是误会了,小将是怕城内兵荒马乱,有歹人哄抢,这才将钱粮保护起来,专等大龙头发落。既然大龙头来了,小将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说着便让手下将几十辆大车全都献给神一魁。

神一魁见了这么多粮草和银子,脸上登时乐开了花,高声赞道:“闯将做得不错!”又申斥张献忠道:“八大王,你这人脾气太暴,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想蛮干,以后这毛病要改一改!”

张献忠见李自成见风使舵,在大龙头面前抢了彩头,虽然气得直咬牙,却也不敢忤逆神一魁,只得喏喏而退。

神一魁见风波平息,大笑道:“都是好兄弟,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咱们各家头领自从纷纷起事,还没有机会聚在一起共商大计。我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何不召开英雄大会,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动?”

他这一说,其余头领哪敢不附和。神一魁大喜,即率领众人直奔县衙,打算在那里聚众议事。

朱由检见来了这么多流贼头子,正自心惊胆战,想找个机会开溜,李自成却亲热地揽住他的胳膊道:“道长,且随我一同赴会,见识见识天下英雄!”

第二百零九章 英雄大会

朱由检被李自成热情地邀请至县衙,心中暗自叫苦。可他又不敢说不去,只得领着蕊儿与李自诚硬着头皮前往,算是李自成的随行人员。

一进县衙,发现宽敞的大院内足足挤了二三百号人,皆是各家流贼首领与部将。李自成是高迎祥的部将,而高迎祥又归王嘉胤统辖,因此带着朱由检等人,皆立于王嘉胤的身后。

大龙头神一魁自是坐了中间的主位。见众人坐定,他便开门见山地道:“这次咱们大小义军共三十营,自风陵渡偷渡山西,现在又攻下了芮城县,算得上是旗开得胜。但是后面怎么走法,还请各位兄弟集思广益。”

他话音刚落,院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各大小头领纷纷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些农民或泼皮无赖,哪有什么组织性、纪律性可言。一时间院内人声鼎沸,几乎吵翻了天,朱由检看在眼里,忍不住大摇其头,心道这帮人果然是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

神一魁也皱起了眉,大喝一声:“都别吵,一个一个来!王大掌盘子的,你先说吧!”

见神一魁发话,场内果然静了下来。王嘉胤被点名头一个发言,虽然觉得很有面子,但他本身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便目视身后的王自用。

王自用自幼家贫,为生活所迫,还当过几天和尚,故又有个绰号“王和尚”。他却不像王嘉胤那样优柔,当即把桌子一拍道:“我看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咱们就一路抢过去!过一县抢一县,过一府抢一府,抢光拉倒!”

他这种观点颇具代表性,因此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不少喝彩之声。

神一魁却忧虑地道:“紫金梁,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咱们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都清楚。虽然说各营人马加起来不下二十万,可老幼妇孺这些家眷倒占了一半。剩下的人,有几个是能和官军真刀真枪地干的?”

神一魁这一说,众头领都是一阵沉默。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手下多是出身农民,平常扛锄头还行,真要打仗,那可是开国际玩笑。在陕西之时,经常是几千官军追着几万、甚至十几万流贼打;若不是流贼的流动性极强,又利用裹挟的方法强令百姓反叛,恐怕早就被杀得差不多了。

王嘉胤这时才犹豫地道:“依我看,咱们先在山西打几个县试试。若能打便打,打不动时,干脆还回陕西,那里毕竟是咱们的老家,人熟地也熟。”

李自成听了,却是不住地冷笑。高迎祥看见他笑,悄声问道:“女婿,你有什么好点子?”

原来高迎祥自从收了李自成做手下,见他作战勇敢,又颇有心计,对他十分喜爱,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自成,借以笼络他的心。

李自成当即对高迎祥耳语几句。高迎祥闻言大喜,鼓励李自成道:“大声说出来,我为你撑腰!”

李自成便拍案而起道:“各位头领,我闯将有一言,说出来请大家参详!”

王嘉胤见李自成发言,十分不满地瞪了高迎祥一眼,那意思是你怎么管教部下的,竟然想与我唱反调。

高迎祥却把眼睛向上一翻,假装没看到,把个王嘉胤立时气得手脚冰凉。原来高迎祥见王嘉胤为人懦弱,早有脱离他而自立之意,此时正好派女婿出场,挫一挫王嘉胤的威风。

神一魁见状心中暗笑,心想若王嘉胤部内讧起来,自己正好坐收渔利,这大龙头的宝座就坐得更稳了。

于是他和蔼地对着李自成笑道:“闯将,但说无妨!”

“大龙头,各位头领!”李自成慷慨激昂地道,“我以为咱们不要目光太过短浅,只想着抢银子、抢粮食、抢女人。咱们应该定下目标,把朝廷彻底推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些流贼头目虽然都造了反,大多数却是小富即安,自己能吃饱喝足玩女人就行。至于推翻朝廷、改朝换代,则压根就没想过。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道:李自成不愧是一代枭雄,到底是比其他流贼头领眼界更高!只不过,自己那句“十八孩儿主神器”,是不是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了呢?

神一魁也惊讶地道:“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可你知不知道朝廷拥兵百万,咱们满打满算才多少人?”

李自成却胸有成竹地道:“大龙头!朝廷兵马虽多,可最精锐的部队却都在辽东。他们连女真人都顾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对付咱们?至于其他地方部队,不但战斗力差得多,兵力也非常分散。就以陕西的官军为例,敢于追着咱们打的,也不过就是几千人而已,至多超不过一万。难道咱们十几二十万人拼了命,连几千人都干不过么?”

他这么一说,众头领皆觉得有理,乱纷纷地嚷道:“对啊!过去咱们一听说官军来了,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为什么就没想到和官军堂堂正正地干一场呢?干脆还杀回陕西,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各位误解我的意思了!”李自成仍是侃侃而言道,“我觉得咱们的眼界还是要开阔一些,不要局限于陕西!”

“那你是想在山西折腾了?”神一魁见众人多有附和李自成者,心中顿觉不快,阴冷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李自成的脸上。

“也不是山西。”李自成心中不住冷笑,暗道这些人包括神一魁在内,果然皆是些井底之蛙,看来自己就该入主神器!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为王嘉胤准备的茶,品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其实我也是从今天与八大王的冲突中想到的。大龙头请想,咱们三十营人马若聚在一处,战斗力增加不了多少,但分战利品时却平添了很多麻烦。不如分兵定向,各据一省,遥相呼应,大伙儿就全都能吃饱了!”

“对呀!”张献忠也拍手大笑道,“这样一来,咱们就分成了三十股,官军就是想剿,又哪能剿得过来?他剿陕西,山西的头领就大干起来;他剿山西,河南的头领又能牵扯他不少精力!”

“可是分兵乃兵家大忌,”神一魁毕竟出身于官军,还是忧虑地道,“万一官军来个各个击破怎么办?”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咱们也不是全分,最精锐的几个营可以集合在一起,趁着其他各营闹腾得正欢、官军应接不暇之时,从东路突袭凤阳,把朝廷的老窝给掏了!”

众头领愣了一愣,突然轰然叫妙。朱由检却听得冷汗直冒,心想这李自成真是有够毒辣!

神一魁却对李自成十分不满,心想若采纳了他的意见,自己的权威可就受到严重挑战了。

于是他傲慢地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倒容易。各省官军兵力也不尽相同,若照你的安排,谁愿意去官军多的省?还突袭凤阳,那凤阳是朝廷的中都,皇帝老儿的祖坟都在那里,岂能不重兵布防?搞不好,我们倒弄个灰头土脸!你这个想法太过冒险,绝不可行,还不给我退下!”

李自成被神一魁抢白一顿,心中虽十分不满,倒也不敢强行争辩,只得闷闷不乐地退回高迎祥身后。

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有神一魁这种无能之辈,否则李自成的计划就真要得逞了。

结果这“英雄大会”吵得天翻地覆,直至深夜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最后竟还是采纳了王嘉胤的意见,走一步看一步!

神一魁刚要宣布散会,忽听芮城城南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他面色一变,紧张地道:“难道官军来了!”

不多时,探马果然来报:“潼关守备贺人龙率领二千人马渡河而来,已经开始架炮攻城了!”

众头领刚才还慷慨激昂,要与官军拼命;可如今听说官军真来了,却全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都想赶紧率领队伍脚底抹油,保存住自己这点实力。

朱由检却是暗自大喜,心想孙传庭果然不辱使命,把救兵给搬来了!

神一魁见众人都有退缩之意,倒也在意料之中。他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盯着李自成道:“闯将,你刚才不是说要与官军决战么?这样,就由你来阻击这股官军,我们则继续北上,攻打解州、河东。王大掌盘子的,你觉得意下如何?”

王嘉胤也正气恼李自成胡乱发言,便一口答应下来。

李自成虽然十分恼怒,但自忖手下兵马不下万人,又有刘宗敏、李过、高一功、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郝摇旗等猛将辅佐,倒还真想和官军拼上一场,在三十营中树立权威。因此他便率领诸将登上城头,把朱由检等人也拽在身边。

朱由检心中大急,暗想再不及时脱身,一会儿官军攻城,那炮弹可不长眼睛。

正在此时,刘宗敏无意中斜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还是透出对他的不信任。

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心想自己何不如此这般,将装神弄鬼进行到底!

第二百一十章 刀枪不入

“大王,贫道有茅山法术,可助大王一臂之力,打退官军!”朱由检在心中盘算了几遍,终于下定决心,煞有介事地道。

李自成本来还想亲自出城,凭借人数的优势与官军厮杀。但见到官军还抬来一尊火炮,心中也不禁忐忑。

因为之前流贼以骚扰村镇为主,很少去主动攻击有官军驻防的县城甚至州府。偶尔与官军作战,也多是官军在野外追击流贼,极少出现抬炮攻城的场面。这火炮威力究竟有多大,会不会给自己的人马造成重大杀伤,李自成也心中没底。

此时听朱由检说有法术可破官军,李自成不禁大喜道:“道长,却不知如何退敌?”

朱由检既然已经开编,索性胡编到底,便把清末时期义和团的那套把戏又搬了出来,摇头晃脑地道:“贫道下山之时,恩师亲赐符咒,以神水化之吞服,便可刀枪不入!”

李自成难以置信地道:“此话当真?”

“贫道有几个脑袋,岂敢欺瞒大王?”朱由检信誓旦旦地道,“如若不信,贫道可当场演示法术,即刻出城杀敌,大王一看便知!”

李自成大喜道:“既如此,就有劳道长大展神威了!”

刘宗敏却长了个心眼,暗想这小道士别是找个借口,想溜出城去吧?因此接口笑道:“道长,既有符咒神水,是不是谁吞下都可刀枪不入?”

“那是自然!”朱由检早料到他有这一手,对答如流道,“请刘将军选派些精装士卒,再准备些清水。我先和师弟至门房内炼制符咒神水,待会儿便与这些士卒一起吞服,然后杀出城去。请大王与各位将军高坐城头,看贫道如何破敌!”

刘宗敏暗想这样也好,这样相当于是派士兵押着这道士出城,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于是便慨然应允,挑选手下去了。

朱由检则端着半盆送来的清水,与蕊儿进入城门洞附近的一座门房,进去之后将房门死死关住,防止外人偷窥。

蕊儿不知道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只能小声地嗔道:“王爷,您也太能胡闹了!您哪有什么符咒神水,又如何能刀枪不入?一会儿上了阵,前有火炮后有贼兵,想脱身可就难了!”

朱由检忙用手捂住蕊儿的嘴,悄声说道:“听我说!这个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但咱们还可以借机出城。要不然,咱们跟李自成跟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现在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快脱下衣服!”

“王爷!”蕊儿又羞又气又急,惊呼出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想着那种…那种…”

“唉呀你小声点!”朱由检慌道,“谁说我要干那啥了!我让你撒尿,尿到这盆水里!”

“这…您到底要做什么!”蕊儿更是大惑不解!

朱由检也有点着急了,急赤白脸地道:“你没听那刘宗敏说,要找些士卒和咱们一块儿出城么?这半盆清水哪够他们喝的,咱们还得给他们加点佐料,要不然人家一喝就是白水,万一生疑了怎么办?快别废话了,让你尿就尿!”

蕊儿万般无奈,只得背对著朱由检褪下衣物,蹲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她虽与朱由检夜夜欢好,但当着丈夫的面脱衣服,仍感到十分难为情。尤其是还要小解,就更觉尴尬,只得羞愧万分地道:“王爷千万莫看!”

“行了行了,我不看,你快点吧!”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

蕊儿至此只得将心一横,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股清澈的水流已经注入那半盆清水之中。朱由检说是不看,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瞧;见此动人情景,忍不住又蠢蠢欲动起来。若不是现在命悬一线,他真要兽性大发,将蕊儿就地正法了。

不多时,蕊儿事毕,满面通红地站起身来。朱由检见那水盆还不太满,便也解下裤子,掏出物事,哗啦哗啦地尿了起来。

他却不像蕊儿那样注重饮食起居,最近吃狼肉吃得太多,喝水又少,体内火气正足。这一泡大黄尿如同大雨倾盆,立刻将原本透明的液体染得一片焦黄。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刘宗敏的催促声:“道长,符咒神水配好了没?士卒们都已准备好了!”

朱由检忙穿好裤子,压低声音对蕊儿道:“你一会儿出城以后,听我号令,就向城上放一箭,争取将李自成射死!”

蕊儿紧张地点了点头,朱由检便高喊一声道:“符咒神水已经炼成,门外且闪开些,千万莫碰洒了!”

说完,他便端着这盆“神水”走出门房。见刘宗敏果然已经集合了三十余名流贼,均是身高体壮、膀大腰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

朱由检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严肃的神色道:“请士卒们依次饮用神水,千万不要乱抢,也不要多喝。因为谁喝得多,谁的肌肤就更坚硬一些;若没喝够,还是有可能被刀枪所伤。”

听朱由检这么一说,那些士卒均信以为真,谁还肯落后,都想抢着多喝一些,增加活命的机会。

只是“神水”入口之后,总觉得有些臊气,又不敢出言诘问“道长”,只得面面相觑。

朱由检也没忘了李自诚,把他也强拉过来,硬灌了一口“神水”。刘宗敏见朱由检和蕊儿不喝,诧异地问道:“二位道长因何不喝?”

“我师兄弟二人有法术在身,不用喝了。再说符咒有限,喝多了就不够了。”朱由检满口胡诌,心中却道:喝自己的尿,哥的口味还没这么重!

不多时,众人全都饮过“神水”,将那一盆尿水混合物喝了个干干净净,滴水不剩。朱由检怕夜长梦多,忙大喝一声道:“快打开城门,贫道要上阵杀敌了!”

李自成便吩咐手下开城,朱由检左手揽着蕊儿,右手拽着李自诚,抢先迈出城门洞,却头也不回地高喊道:“后面的士卒听好了:贫道喊一句‘刀枪不入’,你们便跟着喊一句;贫道迈五步,你们便迈一步,千万不要迈错步,否则法术便不灵了!刀枪不入!”

后面的流贼还道是这位“道长”法力高深,皆傻乎乎地跟着喊道:“刀枪不入!”

朱由检忙对身边的蕊儿和李自诚暗使眼色,脚下渐渐加紧,口中却不停地喊叫。由于他迈五步,后面的流贼才迈一步,慢慢地将距离稍微拉开了一些。

而城头上的李自成,则率领着刘宗敏等将领兴致勃勃地观看,皆想知道这茅山道士的神水是不是真的灵验。

与此同时,对面的官军也发现了这一小撮人,立即调转炮口,填装弹药,准备开炮击敌。

朱由检的眼力还行,看出这是一门普通的佛郎机炮,立即从炮身的大概长度、口径,以及向上倾斜的程度,估算起火炮的弹道来。

也幸亏他在宁远之战中以火炮专家孙元化为师,还亲自开过很多次炮,此时又派上了大用场。片刻之间,他已经算了个**不离十,便一边继续喊着“刀枪不入”,一边渐渐地将身后的流贼引向弹着点。

突然他见前方的官军已经举着火把,开始点燃佛郎机炮的导火索,知道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于是朱由检紧紧地拉住蕊儿和李自诚,狂呼一声:“刀枪不入!”随即撒腿飞奔起来。

后面的流贼还正在纳闷:不是说好了你迈五步我们迈一步么,怎么跑起来了?这一跑,我们还怎么能数清步数?

正犹豫之间,只听对面那门佛郎机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伴随着怒吼声,一枚铁球已经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入了正在喊着“刀枪不入”的流贼阵中!

可怜这些笨贼,至死还对朱由检这冒牌的茅山道士深信不疑!

由于朱由检故意让这些流贼聚在一起,这一炮大获成功,竟砸死砸伤了十几个流贼。剩下的流贼侥幸无恙,却全都大惊失色:不是说“刀枪不入”么,怎么连骨头渣子都砸烂了?

还是城头的李自成反应快,暴怒地狂吼一声道:“上当了!什么‘刀枪不入’,全是骗人的!”

朱由检至此也没必要再演戏了,当即大喊道:“蕊儿放箭!”

蕊儿早已全神贯注,闻令当即援弓在手,回身望月,左手一松,那支利箭已疾如流星地直奔李自成而去!

因为此时还是深夜,城外的能见度很低。李自成虽然素来警惕,但也根本没想到朱由检装神弄鬼,愚弄自己之余,竟还有心思偷袭。

等李自成听到弓弦响声,知道有暗箭袭来之时,再想躲避已来不及。他只得拼尽全力,将头猛地向右一偏。

可是蕊儿深得周奎真传,这一箭的威力岂同小可。李自成虽然已经反应够快,可还是稍微慢了一点儿,只避过了脑门正中的印堂要穴,却被这支利箭正好钉在左眼上,当即痛得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朱由检见蕊儿得手,心头一阵狂喜,暗道天助我也,这次大概不用吊死煤山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挂彩

朱由检巧施毒计,射瞎李自成一只眼睛。这下李自成的部下可炸了营,一方面立即将李自成抬下城头抢救,另一方面城门大开,刘宗敏一马当先,李过、高一功、郝摇旗等将领皆红着眼睛杀了出来,要将朱由检碎尸万段。

此时朱由检也没别的好招,只有俩鸭子加一个鸭子—撒丫子了。他一边玩命往官军阵中跑,一边心中暗想:若换了其他流贼头子,手下的将领大概都觊觎着他的位子,老大挂了,正好借机上位。可李自成的手下却是同仇敌忾,拼死也要为他报仇,说明这李自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可是他刚往前跑了没几步,对面的官军却开始向这边放箭。

原来孙传庭果然渡过黄河,至潼关出示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将潼关守备贺人龙给调了出来。

贺人龙听说失踪已久的秦王突然出现在他的辖区附近,而且大批流贼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渡了风陵渡,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留下一千官军守潼关,率领其余二千官军,风风火火地夜渡黄河,杀了过来。

但贺人龙可不知道朱由检已经进了芮城县,还以为从城中冲出来的全是流贼,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开炮轰击。

至于蕊儿箭射李自成,由于距离过远,现在又是深夜时分,他也没看见;只看到从城中冲出来的小股部队在遭受炮击之后,竟还敢继续接近官军,登时勃然大怒,立即命令官军万箭齐发,务要将这些胆大包天的流贼射死。

朱由检等三人前有利箭阻路,后有追兵杀来,形势万分危急。蕊儿虽竭尽全力为朱由检拨打箭支,无奈箭雨太急太密,还是有一支铁箭躲过蕊儿的长剑,从朱由检的肩头掠过。那三角形的箭头十分锋利,虽只是挨着一点皮肤,也硬生生地刮带下一大条血肉来。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朱由检还是第一次被兵器所伤。那种痛彻骨髓的感觉,他长这么大也没体会到过,立时惨呼一声,五官挪位,身子摇摇欲坠!

而蕊儿见朱由检受伤,惊得魂飞魄散,却眼睁睁地帮不上忙。因为利箭还在不停地射来,手上稍有迟顿,三人皆要葬身于乱箭之下!

而刘宗敏率领的追兵也越来越近,眼看着离三人只有五六十步。流贼中也有弓箭手,此时也开始张弓搭箭,瞄准朱由检。

朱由检万没想到竟然陷入这种局面,暗道这历史果然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虽然阴了李自成一把,可自己现在也要玩完了!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窝囊和委屈,忍不住仰天破口大骂:“我襙你大爷!”

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的这声绝望的咒骂,居然被对面官军阵中的孙传庭听到了。孙传庭一听这句极有特色的京骂,当即大惊失色道:“快停止放箭!对面那人是秦王!”

“什么!”贺人龙本来还洋洋得意,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还是孙传庭反应快,当即大喝一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冲过去,把殿下抢回来!”说着便打马如飞地冲上前去。

贺人龙这才如梦初醒,狠狠地一夹马肚子,抡刀跟上。但他的战马比孙传庭的马可快得多,不过几秒钟便超越了孙传庭。

朱由检还以为这员明将是来摘取自己的项上人头,正要闭眼等死,贺人龙已经冲至近前,急急地问道:“是秦王殿下么?”

“正是!”蕊儿急得大哭道,“王爷受伤了!”

贺人龙本来就提心吊胆,闻听此言更是吓得差点尿裤子,忙大吼一声道:“保护秦王殿下!若殿下再有闪失,全军皆斩!”

此时明军的骑兵也跟了上来,将朱由检等三人团团簇拥在阵中。贺人龙心中稍定,满腔怨气无处发泄,便催马冲向刘宗敏等人。

他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说起来也是陕西米脂县人,还是李自成的老乡。由于为人悍勇,打起仗来不要命,而且最擅长使用看似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总能在最关键的一刹那抢先劈到敌人,故而人送绰号“贺疯子”。陕西的流贼丧命在他手下的也不在少数,因此他在流贼中也颇有名气。

但刘宗敏却没跟贺人龙交过手,他自恃勇力过人,抡起大锤便向贺人龙横着砸来。他在造反之前是个铁匠,终日抡大锤打铁,自是练就了一身惊人的力气,就连兵器也是一柄大铁锤。

贺人龙见刘宗敏出招,却是冷笑一声,连躲也不躲,将大刀高举过头,恶狠狠地向刘宗敏的脑袋劈去。

刘宗敏虽然勇猛,却并不傻。他见贺人龙这种打法完全是在拼命,自己若不变招,固然能一锤砸得贺人龙肋骨全断;可贺人龙的大刀,也必然会把自己的脑袋劈为两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生生顿住大锤,再用力向上一举,挡格贺人龙这威猛无比的一刀。这也就是刘宗敏力大无穷,要换了旁人,锤子抡到那种程度,就是想收也收不住。

电光火石之间,贺人龙的大刀已经劈上了刘宗敏的锤杆。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铁器交击迸出的火花四射,两人均在马上身躯巨震,都被对方的神力所惊呆。

但两人的单打独斗也只限于这一回合。官军见主将身先士卒,又害怕“殿下有失,全军皆斩”的严令,当即呐喊着冲锋过来。

这些明军的战斗力,虽然比起女真人或是蒙古人来,还是有些不够看;但面对眼前这帮流贼,则显得绰绰有余。因为流贼根本就没有什么阵形、纪律之类的概念,只是凭借着个人的一股猛劲,毫无章法地乱打。而官军平时好歹还有一些训练,尤其是骑兵,还能结成阵形,冲击流贼的薄弱之处。

三冲两冲之下,这些放下锄头、拾起刀枪、半路出家的流贼,终于阵脚大乱,也顾不得刘宗敏、郝摇旗这些将领了,纷纷掉头就跑。

可前面的流贼已经往后跑了,后面的人却看不到,还是傻乎乎地往前冲。结果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更给了官军可乘之机。

贺人龙见战局有利,更是得理不饶人,专捡流贼中的骑兵击杀。除了刘宗敏等将领,其他流贼哪是贺人龙的对手,基本上都是连半个回合也招架不住,就被贺人龙一刀劈于马下。

而李自成此时已经在军医的帮助下,取出了那支射瞎他左眼的利箭。包扎完毕,他立即强忍着巨痛返回城头。一见战局不利,李自成虽然极为恼怒,可还是十分冷静,知道再打下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沉吟片刻,李自成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弃城逃走。而刘宗敏、李过等闯营将领,也纷纷跟随他落荒而逃。

此时神一魁等大股流贼部队早已远遁,芮城县遭受了一夜的兵戈,终于又回到了明廷的控制之中。

贺人龙却顾不得善后,赶紧返回朱由检身边,翻身落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末将误伤殿下,罪该万死,万望殿下开恩饶命!”

朱由检此时已经流了不少的血,脸色也变得有些蜡黄。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贺将军免礼。你若不来救驾,我早让流贼大卸八块了。战场之上兵器又不长眼,本王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贺将军也不必过于介怀。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贺人龙极为感动,身为一个大男人,却当场便嚎啕大哭!

在此前,流贼曾经攻陷过陕西的一个县城,将分封在那里的一个藩王杀了。为此天启震怒,将陕西巡抚锁拿进京,问成死罪。而直接负责那个地区的武将,则直接凌迟处死,还诛灭三族。

而那个藩王还与天启血缘关系很远,都快出了五服了。而秦王朱由检是天启的亲弟弟,要是真有个闪失,恐怕上至陕西总督,下至普通武官,全都得为他一人陪葬!

而朱由检竟然一点也没怪罪贺人龙,难怪贺人龙会感动得不能自已。

其实朱由检这也是在收买人心。他心想老人家有一句至理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个时空的传统是重文轻武,朱由检却知道不论古今中外,一旦天下大乱,文武的地位就将发生逆转。总有些掌握兵权的武将会趁乱坐大,成为一方军阀,不受任何人的节制。所谓“有枪就是草头王”,便是这种局面的生动写照。

朱由检心想自己以后就要长驻陕西,与当地的武将搞好关系那是必须的。而且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陕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深受流贼的困扰。如果像贺人龙这样的武将能为他所用,服从他的指挥,朱由检就会安全许多了。

因此他安慰了贺人龙几句,又转向孙传庭道:“孙先生,流贼已经败走,咱们是不是要进芮城呢?”

“不可!”孙传庭赶紧道,“流贼虽败,主力尚在。且我在明敌在暗,官军人数又不是很多,一旦被困在芮城,便是前功尽弃了。依传庭愚见,不如立即南渡黄河,返回潼关,以策万全。”

“好吧!”朱由检此时因为失血过多,已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不及细思,也只好同意了孙传庭的意见。

二千人马立即开拔,簇拥着朱由检和蕊儿,浩浩荡荡地返回风陵渡。

历经几个月的惊涛骇浪,朱由检终于安全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重逢二女

秦王朱由检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胫而走,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神州大地。甚至就连并非大明国土的后金、蒙古、朝鲜、日本、安南等势力,也对此极为关注,纷纷向大明境内派出探子,打探此事对大明朝局的影响。

当然最为高兴的还是天启皇帝朱由校。自从朱由检在喀尔喀境内失踪,天启心情极坏。他派出大批东厂、锦衣卫的密探,深入蒙古境内查访,可还是寻不到朱由检的踪迹,以为他是难以幸免了。

因为魏忠贤曾力主朱由检出访喀尔喀,天启这时想了起来,破天荒地把他传至乾清宫中一通大骂。骂到伤心处,还抄起一张黄花梨木的椅子砸向魏忠贤。魏忠贤也不敢躲避,登时被砸得鼻青脸肿。

自此之后,魏忠贤怕得要死,竟在府中称病不出了。

因此当天启突然接到朱由检亲笔书写(其实是经过孙传庭润色)的奏章后,那份激动的心情就不消细说了。他当即颁下圣旨,赏赐朱由检白银五十万两,并将西安府附近的泾阳、高陵、三原三个县划为秦王的采邑,规定这三个县的赋税不用上交国库,而是全归朱由检所有。

赏完这些,天启还觉得不够意思。他想着朱由检多次遇险,皆是护卫不严之过,又大笔一挥,成立秦王卫,下辖卫兵一千人,专司亲王府的宿卫。

他又将朱由检的老熟人、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调到西安,升任秦王卫指挥使。如此一来,延续了多年的大明亲军二十六卫,就这样变成二十七卫了。

皇后张雪盈得知朱由检安然无恙,也激动地躲在坤宁宫内,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对着佛像发下宏愿,只要朱由检能不再经历风险,她宁愿折损二十年阳寿!

而朱由检的老丈人周奎,也跟着沾了大光,终于挤掉了半死不活的田尔耕,升任锦衣卫都督。虽然锦衣卫还是魏忠贤的附庸,但许显纯等人也明显收敛多了。

原来信王府的那些太监宫女,以及王九龄等王府官员,本来接旨从京师赶赴西安,结果刚走没多远便得知朱由检失踪,只好在保定停了下来。此时得知朱由检已经到了潼关,这些人也重新启程,押运着信王府的全部家当,浩浩荡荡地赶往关中。

外面折腾得如同烈火烹油一般,朱由检在潼关中却落得个十分清闲。他以养伤为借口,谢绝了一切官员来访,就连陕西最大的地方官员、三边总督武之望,也照样吃了闭门羹。

其实朱由检的伤只是皮外伤,流血虽多,却并不妨事。蕊儿又有祖传的上好刀伤药,给他用过之后,没两天伤口就结痂了。

在等待王府大队人马来潼关,与自己会合的这段时间里,朱由检常常将自己锁在房间内,连蕊儿也不让进。偶尔出来透气,也是在院子里反复徘徊,一言不发,盯着脚下的泥土出神。

蕊儿还以为朱由检又想起了李崇瑶,也不敢触碰他的伤心事,只好默默地精心陪侍,趁朱由检不注意时才偷偷地垂泪。

其实朱由检并不是如蕊儿所想,而是在考虑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

既然下定决心当皇帝,这皇帝怎么当法?

如今朱由检已经是藩王。既是藩王,就不可能再回京师。即使天启驾崩,也有天启的儿子即位;就算天启没有儿子,天下的藩王有的是,也不见得就轮到朱由检登基。万一其他藩王登基,他的大计不就彻底泡汤了么?

即使当上了皇帝,就大明王朝眼下这种四处起火、八下冒烟、风雨飘摇的架势,到时候怎么做,才能让这个行将崩溃的帝国起死回生?

还有,按照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发展,天启皇帝将在天启七年驾崩。如果历史还是如此进行,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又该做些什么?

朱由检对这些重大的问题一筹莫展,苦苦想了几天也没有结果。

这一日他正在愁闷,蕊儿突然兴高采烈地闯进房内,微笑着对他道:“猜猜是谁来看你了?”

“爱谁谁,烦着呢!不见不见!”朱由检郁闷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啊!”蕊儿故作失望地道,“那我只好告诉玉怜姐姐,还有那位西洋小姐,让她们改日再来了。”

“什么!”朱由检兴奋地一跃而起道:“玉怜和叶卡捷琳娜来了?”

“哎呦,叶什么什么娜的,好长的名字啊!”蕊儿面带讥讽地笑道,“王爷真是四处留情,连外国女人都不放过啊!”

朱由检立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尴尬地笑道:“那什么,好久没见了…”

“我的好王爷!”蕊儿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看把你吓得!难道蕊儿是妒妇么?玉怜姐姐虽曾沦落风尘,但蕊儿早已验过她的身体,她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呢!人家为了给王爷疗毒,都见过王爷您的身体那么多次了,难道王爷您还能把人家往外推么!”

“不是,我…”朱由检听蕊儿又说起这段往事,更觉尴尬,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好了!蕊儿这次就为王爷做回主,”蕊儿笑着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道,“不能再委屈玉怜姐姐了,一定要给她一个名分!一到西安,蕊儿就安排你们的亲事!”

“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朱由检心中窃喜,口中却还忸忸怩怩。

“行了吧!王爷您就别装傻了!”蕊儿刮着朱由检的脸皮嗤笑道,“玉怜姐姐对您情深意重,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蕊儿只有一个要求,王爷您务必得满足蕊儿。否则,蕊儿就不让玉怜姐姐过门!”

“什么要求?”朱由检刚急急地发问,忽又觉得自己态度转折太快,终于彻底暴露,只得嘿嘿地傻笑起来。

蕊儿却羞涩了起来,低低地附在朱由检耳旁道:“蕊儿要王爷不能偏心,不管以后有多少王妃,对姐妹们都要一视同仁,不能…不能冷落了蕊儿…”

说到最后,蕊儿已是声如细蚊,面赛桃花!

朱由检心中感动,紧紧地搂住蕊儿,强行捧起她的俏脸,奉上一个长长的法式香吻。

蕊儿好不容易才挣脱朱由检的魔掌,红着脸匆匆起身道:“好了王爷,她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朱由检这才狂奔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携手并肩站在一起的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

多日不见,两位少女均清减了些,却比在山海关之时更加妩媚动人了。

包玉怜见了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倒在朱由检的怀中,泣不成声地道:“王爷!玉怜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连根汗毛都没少么?”朱由检心中也自感动,却仍是半开玩笑地道,“不信,你可以马上检查!”

“王爷!”包玉怜不禁被朱由检气得娇嗔一声道,“多日不见,您还是这么没正经!对了,您身上的毒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朱由检刚答了这一句,突然想起李崇瑶,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蕊儿忙对包玉怜使个眼色,又微笑着拉起叶卡捷琳娜的玉手道:“这位俊俏的妹妹就是叶卡捷琳娜了吧?我听王爷讲过,在遵化城外,你救过王爷的命,蕊儿在此谢过了!”

说着她便要给叶卡捷琳娜施礼。叶卡捷琳娜忙抢先跪下去,用流利的汉语道:“王妃娘娘您误会了,是殿下救了我!”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在遵化时的遭遇,脸颊一红,眼泪却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蕊儿忙将叶卡捷琳娜搀扶起来,惊喜地道:“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啊!是不是王爷教你的?”

“不是的…”叶卡捷琳娜面色绯红地道,“是玉怜姐姐教我的。”

包玉怜也又哭又笑地道:“王爷,王妃娘娘,玉怜已与叶卡捷琳娜结为姐妹。她孤身一人在这里,实在太可怜了,还望王爷和王妃娘娘能够收留…”

不等朱由检说话,蕊儿抢先说道:“玉怜姐姐,你怎么又说见外的话!以后再也不许这样叫我,不然我要生气了哦!咱们两个也马上就要成为姐妹了,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当然要收下她了,你就放心吧。”

包玉怜已经隐约听懂了蕊儿的话,立时羞得满面通红,深深地低下头去,却还是忍不住喜滋滋地偷瞟了朱由检一眼。

朱由检见蕊儿大包大揽,心中也是一阵窃喜,忙故作轻松地道:“那什么,别在这站着了,咱们进房间坐下好好叙谈!”

包玉怜却道:“王爷,我们两个坐了一路的轿子,实在是不想再坐了。能不能出去走走?”

蕊儿也兴奋地道:“好啊!自从到了潼关,王爷老在房里闷着,都快闷出病来了!今天一定要出去好好游玩一番,王爷您说好么?”

朱由检见众人兴致都很高,也早把沉重的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呵呵地道:“好吧!不过这潼关里面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们说去哪吧!”

蕊儿却笑道:“咱们不必非在潼关里啊!出了关向西不远即是华山,何不去登高赏景呢?”

“好!”朱由检在前世还从未去过华山,抚掌大笑道,“今日咱们便来个华山论剑!”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华山之旅

秦王朱由检要游览华山,这可把暂时守在潼关的陕西巡抚甘学阔给愁坏了。

其实在陕西最大的地方官并不是他,而是三边总督武之望。但武之望来潼关拜见秦王却吃了闭门羹,又担心陕西境内的流贼威胁西安,只得匆匆赶回。回程之际,还对甘学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秦王,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前些日朱由检倒还挺老实,窝在府中哪也不去。甘学阔既然见不到他,也乐得享受清闲。至于陕西和山西境内流贼如同蝗虫过境,甘学阔也懒得理会。反正皇帝怪罪下来,也有武之望顶着,他自己只要牢牢守住潼关,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朱由检突然提出要游览华山,甘学阔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情知流贼就爱往山里钻,虽然还没听说华山也有流贼,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秦王再出点差池,他就是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天启砍的。

于是甘学阔只得亲至朱由检暂时下榻的宅邸,借口周围不太平,苦劝他不要出行。

可朱由检已经答应了蕊儿等人,哪肯在几位美女跟前丢了面子。于是便对甘学阔笑道:“巡抚大人,流贼不是都渡河到山西去了么?”

甘学阔见朱由检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十分恼怒。可他又不敢与朱由检顶嘴,只能反复地说些“小心使得万年船”之类的车轱辘话。

最后把朱由检给惹烦了,一拍桌子道:“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咱俩谁说了算?今天本王还非得去华山不可了,出了事我自己顶着,和巡抚大人没半毛钱关系!若再阻拦,本王就向万岁奏上一本,说大人要对本王实施非法拘禁!”

这甘学阔本就没什么真才实学,更无东林党的文人风骨,只是靠着对魏忠贤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才能爬到高位。此时见朱由检发火,吓得再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得喏喏而退,下去详做安排。

朱由检吓跑甘学阔,也很有点洋洋自得,心想自己这王爷还真没白当,终于能说了算一回了。要不怎么谁都想往高里爬,实在是这权力的滋味太过诱人!

可正当朱由检准备出门之时,只听外面一阵噪杂之声,甘学阔又返了回来,谄媚地道:“殿下,一切已安排妥当,请殿下和王妃娘娘移步车驾!”

朱由检领着蕊儿、包玉怜、叶卡捷琳娜三人走出府邸,往街上一看,登时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甘学阔如临大敌,将整个潼关全城戒严,又命贺人龙派兵封锁街道,将在街上做买做卖的百姓全都赶回家中,给朱由检腾出路来。

这还不算完,潼关距离华山脚下的华阴县约有二十里,甘学阔又将这二十里的官道也全程封锁,黄土垫道,只供朱由检出行之用。至于华山的山上,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生怕有贼人躲在暗中行刺。

朱由检哭笑不得,心想自己的本意,只是随便出去走走,没想到甘学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一通折腾得耗费多少人力,又得耽误多少百姓的生计!他本来还想看看街市上的景象,体察一下当地的民情,这下全泡汤了。

这就像极了前世的某些领导视察工作,从上到下全都是安排好的,连领导探访的老百姓,以及看似不相干的路人,也全都是托。领导高高在上兜一大圈,还自以为深入群众,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甘学阔自觉安排妥当,眼巴巴地望着朱由检,想得到两句称赞。朱由检却恨不得照他脸上狠狠地踹两脚,暗想这些官员简直就如同流动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自己!等到了王府以后,首要之事便是想个办法,摆脱这些讨厌的官员;否则,就是想做什么大事,也得让他们给搅和黄了。

此时孙传庭和李自诚也闻讯赶来。尤其是李自诚,此时也知道了朱由检的真实身份,不禁又是后怕又是惊喜。怕的是原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与王爷同行多日。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当时稍有得罪,自己的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

而喜的是自忖之前关系处得还不错,尤其是这次在芮城县,朱由检还对他舍命相救。李自诚觉得自己攀上朱由检这根高枝,以后陕西商帮的复兴就大有希望了,因此对朱由检更加曲意逢迎。

朱由检对孙传庭和李自诚倒是很欢迎,还借机问了问李自诚为何会陷在芮城。原来李自诚是到芮城收一笔十万两银子的大账,结果那生意伙伴已经被流贼杀了全家,不但没收着银子,反而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提及此事,李自诚不禁又对朱由检千恩万谢。

几人骑马并辔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华山脚下的华阴县。在山脚下的西岳庙上过香之后,朱由检便与众人一起拾级而上,开始攀登华山。

这华山本是道教圣地,山上有二十多座道观,平时善男信女和各地游客络绎不绝。只是今天为了给朱由检让路,甘学阔又将整个华山给封了,因此除了朱由检一行人,一个登山的也看不到。

朱由检顿觉索然无味,心想这甘学阔也太煞风景了。要知道游人本身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尤其是在登山之时,若有漂亮的女游客在前面走路,自己还可偷着跟在后面,欣赏人家婀娜的体态,甚至窥探一下若隐若现的裙底风光,也是一大猥琐的乐趣。

现在倒好,全让甘学阔给破坏了。这山上还布置了不少官军,走到哪都有人值守,朱由检本来还幻想着与诸美女打个野战,玩个3p,至此也全成泡影。他越想越气,索性把甘学阔给甩在山脚下,严禁他继续跟着上山。

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不像黄金周一样,走到哪全是看后脑勺。几人信步登山,心情也逐渐开阔起来。尤其是叶卡捷琳娜,她自幼在欧洲长大,哪见过如此雄伟的高山,兴奋得大笑大叫,远远地跑在了最前面。

又走了一阵,朱由检渐渐感觉有点吃力了。尤其是行至混元石至毛女祠之间的一段山路,这里已无石阶,全是土路,极为陡峭险峻,必须用手抓住一旁的荆棘才能攀援上去。

蕊儿生怕朱由检有失,在一旁紧紧相护,倒把朱由检闹个大红脸,暗想若换做前世,怎么也应该反过来,由自己当个护花使者才对。

好不容易过了十八盘,朱由检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孙传庭却笑道:“殿下,现在咱们还没走出多远,尚要途经青柯坪、回心石、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攀上天梯,再向上走一程,方可到达北峰。至于中峰、南峰,路途就更远更险了。”

朱由检暗自叫苦,心想真不该来爬这华山。这又不像前世,还能坐个缆车啥的。就自己这小体格,恐怕再多走一会儿就要散架了。

正在此时,叶卡捷琳娜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王爷,不要休息!难道你还不如一个女孩子么?”

朱由检登时面红耳赤,奋力起身大步向前,不多时便追上了叶卡捷琳娜。但见她香汗淋漓,却是容光焕发,对朱由检灿烂地笑道:“王爷,咱们两个比赛好么,看谁能先到峰顶!”

两人说笑着一起前行,蕊儿却悄悄地拉住包玉怜,神秘兮兮地问道:“姐姐,你说王爷是不是对叶卡捷琳娜有意?”

“依王爷的性子,很有可能!”包玉怜强忍着笑意道。

“那咱们便不要跟得太紧了,给王爷留点空间!”蕊儿微笑着道。

“你不会嫉妒么?”包玉怜见孙传庭等人还在更远的身后,便大着胆子问道。

“不会!”蕊儿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道,“在妹妹心里,王爷是个大人物、大英雄,我不能那么自私地独自占有他!若妹妹是那样的人,姐姐可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包玉怜登时大窘,红着脸向前跑开!

几人有说有笑,虽然挥汗如雨,倒也不觉得累,终于登上了一座无名小山,北峰的峰顶已经遥遥在望。

叶卡捷琳娜将朱由检拉上路旁的一块巨石,对他笑道:“王爷,你也很棒嘛!如果你刚才早早放弃,就走不到这里来,也欣赏不到这里的美景了。路再难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还是能到达终点的!”

朱由检闻听此言,突然心头巨震,牢牢地攥住叶卡捷琳娜的手,向那峰顶凝神眺望。刚才在山脚下看时,峰顶处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楚;此时却似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在这一刻,困扰了朱由检多日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对啊,再难走的路,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终会成功!那皇帝的宝座看似遥不可及,但只要自己不懈努力,再加上点聪明才智,命运之神一定会青睐自己!否则,她干嘛让自己费这么大劲穿越过来!

此时,蕊儿、包玉怜、孙传庭等人也跟了上来。叶卡捷琳娜见朱由检还攥着自己的手,一时大窘,轻声嗔道:“王爷,你抓得我的手好痛!”

朱由检这才惊醒,却已是神采奕奕,对孙传庭大笑道:“先生,不知此座小山可有名字?”

孙传庭怔道:“这里却是无名。”

“既然我抓疼了你的手,就得承认错误。”朱由检望着叶卡捷琳娜,感激地道,“那就把这里叫做‘思过崖’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另起炉灶

又过了几日,秦王府的大队人马终于由秦王卫护送着抵达潼关。包玉怜之前已与梅兰竹菊四姐妹义结金兰,此时相见,皆激动地抱头痛哭,弄得朱由检也有些眼圈发红。

此时朱由检再也不想耽搁了,与林佑坤等人商议过后,第二日便从潼关启程,浩浩荡荡地赶赴西安。为确保朱由检的安全,陕西巡抚甘学阔、潼关守备贺人龙也率军随行,西安方面则由三边总督武之望远远地迎出五十里,盛排仪仗,夹道欢迎,极尽铺张之事。

一路无话。进得西安城后,按照早已定好的行程,当然是先要去接收秦王府,以及发落获罪的原秦王一家人。

这秦王府落座于古城西安的正中心,气势恢宏,宛若皇宫一般。但由于原秦王朱谊漶已被夺爵,此时被幽禁在府中,这王府附近也是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一队队的巡逻士兵偶尔经过。

进得府中,武之望先将朱由检让至银安殿,接着便亲自去提朱谊漶等人。朱由检正在等候,突然殿外闯进一名女子,跪伏于地,重重地对朱由检磕了几个响头,呜咽着道:“王爷!请您对父亲法外开恩,饶他老人家一命吧!”

朱由检吃了一惊,忙定睛观瞧。但见这女子年龄不过十**岁,生得典雅娴静,虽跪在地上,仍带着一股高贵庄淑之气。而且眉眼之间,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

一旁的甘学阔忙谄笑道:“她叫朱存棋,是朱谊漶的幼女,原获封骊山郡主。但因朱谊漶被夺爵,她的郡主封号自然也就没了,现在只是平民。”

朱由检心中顿生恻隐之心,暗道这位郡主也太倒霉了。本来朱谊漶就够冤枉的了,魏忠贤是纯属存心找茬;结果朱谊漶自己被夺爵还不算,还连带着全家人都跟着受罪。其实这世子之争,和这位郡主又有什么关系?可见这个时代的连坐之法实不可取,自己若当了皇帝,非把这一条改了不可。

想到此处,他忙起身将朱存棋搀扶起来,对她温和地笑道:“原来是郡主,本王不认得你,请勿见怪。若细论起来,你还是本王的姐姐,哪有姐姐给弟弟行礼的道理?”

朱存棋却不敢直视朱由检,只是低着头幽幽地道:“民女已被革除宗籍,怎敢再称郡主,更不敢与王爷攀亲。只是父亲年事已高,此次万岁震怒,不知会如何发落他老人家?王爷,您是万岁最疼爱的亲弟,万岁一定会听您的话。请您务要看在同宗同源的情分上,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免去父亲的死罪!只要父亲能够不死,存棋情愿代父受罚!”

“你糊涂!”朱由检还没说话,一旁的甘学阔却狐假虎威地喊叫起来,“你自身尚且有罪,还敢为朱谊漶求情?还不给本官退下,听候发落!”

朱由检其实在这一路上早已有了计较,再加上朱存棋这一求情,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他本来就看甘学阔不顺眼,此时便软中带硬地笑道:“巡抚大人,怎么说这也是皇室的家事,还是留些体面为好。”

甘学阔浸银官场多年,如何不知朱由检是在批驳自己,当即惊出一身冷汗,退在一旁不敢搭腔了。

不多时,武之望将朱谊漶、朱存枢、朱存机父子三人带到银安殿。这三人平时养尊处优,均吃得白白胖胖;可如今沦为阶下之囚,也不知道会得个什么刑罚,早吓得体如筛糠,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之望先宣读圣旨,大意为朱谊漶废长立幼,大逆不道,革除王爵,削去宗籍。待秦王朱由检一到西安,便立即搬出王府,连同全家老小,一起押送至京师再行发落。

圣旨读完,朱谊漶哆哆嗦嗦地接了旨,泪水涟涟地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早已吓呆的儿子,长叹一声,心想此去京师,定是凶多吉少了。

而朱存棋却放声痛哭,死死地抱住朱谊漶,宛如生离死别一般。

正在此时,朱由检突然朗声道:“且慢!”

众人皆是一愣,武之望也诧异地问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朱谊漶毕竟是本王的王叔,年事已高,怎能禁得住这一路上的颠簸。”朱由检笑着说道,“况且本王占了秦王的封号,也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让朱谊漶一家人仍暂时留在王府,本王给万岁上一份奏折,为老王叔求求情。万岁皇恩浩荡,也许赦免了老王叔也说不定呢。”

他这么一说,殿内众人皆大吃一惊。尤其是朱谊漶和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皆张大嘴巴愣在当场。倒是朱存棋最先反应过来,登时欣喜若狂,满含感激的热泪,对朱由检盈盈拜倒。

武之望却双眉紧皱,心想这不是公然抗旨么!但他在宦海沉浮多年,城府也极深,便巧妙地道:“殿下宅心仁厚,臣等敬佩之至。只是这秦王府只有一座,若让朱谊漶继续留在此处,殿下又在哪里安身呢?”

“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借一步说话!”朱由检突然神秘兮兮地道。

武之望和甘学阔无奈,只得随着朱由检和蕊儿来到银安殿的后殿。朱由检殷勤地请二人坐下,才笑吟吟地道:“不瞒二位说,本王不想住在这里!”

“却是为何?”二人均大惑不解地道。

“你们看看这里,”朱由检煞有介事地道,“这座王府虽大,但年头太久,阴气太重,已经开始克妨主人了!朱谊漶已经倒了大霉,难道本王还敢步他的后尘么?”

“而且,”朱由检忽然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王妃生在江南水乡,那地方钟灵毓秀,出门见田,举步有溪,可不像王府深藏城内,经常不见天日。不怕二位大人笑话,本王实有些个…那个惧内,王妃跟本王闹了好多次,就是不愿意住在西安城内,本王实在是拗不过她!”

“这…”武之望和甘学阔均哭笑不得,把怀疑的目光齐齐投向蕊儿。

蕊儿却面沉似水,狠狠地剜了朱由检一眼,这才对二人淡淡地笑道:“二位大人见笑了,王爷就是喜欢胡说,本宫怎敢做王爷的主?”

二人听蕊儿语气不善,又见朱由检一个劲地对蕊儿点头哈腰,心中暗笑:都说这秦王守遵化、战宁远,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竟是个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的稀包软蛋!

“王爷此一说也有道理,”武之望忙忍着笑道,“只是仓促之间难以选址,也无法为王爷在城外马上再建一座王府啊!”

“这个就不劳二位大人*心了。”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万岁不是将泾阳、高陵、三原三县划为本王的采邑么?本王想再与二位大人密商一件事!”

“什么事?”二人一听“密商”二字,顿时浑身一激灵,还以为朱由检要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朱由检却呵呵笑道:“三个县嘛,有点太多了。本王也知道现在国库空虚,一下子拿走三个县的赋税,惟恐天下臣民腹诽,本王心里也不踏实。不如这样,本王只要泾阳一县的赋税,另外两县的赋税,就请二位大人看着安排。王府嘛,就打算建到泾阳县,具体什么地方本王自己安排,自己出钱兴建,也不用劳烦二位大人。这么点子小事,本王也懒得上奏万岁了。万岁那么忙,奏上去还得劳烦他批准,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武之望和甘学阔对视一眼,一方面知道朱由检极得恩宠,天启确实是有求必应;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这两个县的赋税虽然不多,一年也有将近十万两银子。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拿,却拱手送给他们,难道这秦王殿下脑子进水了不成?

朱由检见二人狐疑,忙接着道:“只是本王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剩下的泾阳县,赋税收取多少,便要本王自己说了算。而且泾阳县令一职,我也打算让王府的旧人孙传庭担任。”

武之望和甘学阔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秦王还挺精,他是怕地方官员克扣他的赋税,才使出这一招欲擒故纵之计!

但二人心中默默盘算:那泾阳县这些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庄稼常常绝收,就是拼命榨取,也榨不出多少银子。而且那泾阳弹丸之地,又紧守着西安,也不怕让朱由检激出什么民变来。

而另外两县的将近十万两银子,对他们却是个不小的诱惑。有了这十万银子,就可稍稍缓解业已十分严重的官军欠饷问题。须知陕西官军欠饷已经将近一年,再不发饷,恐怕就要激起哗变了!

而且这道道是朱由检自己提出来的,他就是日后发现不合算,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平时地方欺上瞒下,谎报灾情,骗取朝廷减赋的事也多了去了,和那些相比,这一件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想到此处,二人便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

朱由检见这两位陕西的高官点了头,知道自己另起炉灶的计划取得了初步成功,也不禁大喜,非常客气地将二人送了出去。

此时蕊儿忙对朱由检道:“王爷,刚才蕊儿对您那样,您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朱由检开怀大笑道,“这不都是咱们事先排演好的戏么?你演得不错!只不过,以后就要委屈你住在乡村了,你会恨我么?”

“看王爷说的!”蕊儿幸福地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笑道,“只要能帮上王爷的忙,蕊儿就是再苦,心里也觉得甜!”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李家庄

第二天一大早,朱由检便率领着王府的基本班底出了西安城,直奔泾阳县李家庄而去。

之所以说是“基本班底”,是因为朱由检把大部分宫女和所有的太监全都留在了秦王府内。反正他们都算是司礼监派出来的,也不用从自己这里领薪俸。而且里面肯定还有魏忠贤的耳目,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还是越少越好。

至于王九龄等王府官员,朱由检也让他们驻在西安城内。当然这些人就不像太监宫女那样好打发了,朱由检只得忽悠他们,说是将来还要在西安城内建王府,让他们先在这里筹建。

这些人本来就不愿意跟着朱由检去乡下,又想着在以后的基建工程中大捞一把,均喜滋滋地留在城内的驿馆之内。

至于林佑坤带来的一千秦王卫,朱由检也只留下三十名武功最高的,剩下的全都派驻到泾阳县城。

这样算下来,朱由检的基本班底就只剩下:王妃蕊儿,以及她的侍女伊伊;包玉怜、叶卡捷琳娜、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十名打杂的宫女;林佑坤和三十名秦王卫,再加上孙传庭。

这些人全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人,可谓是精简到了不能再精简。

朱由检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省钱!

他好歹也是学过经济学的,知道上至一个王朝,下至一个公司、甚至一个家庭,经济和财政问题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自己既然想要当皇帝,那就必须培育自己的势力,积蓄自己的力量,这些势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一旦没钱,那可就想干什么也干不了了。

在历史上,明朝最后就是因为深陷财政危机,不得不加派三饷,结果加速了灭亡的进程。朱由检可不想重蹈覆辙,因此早早地就做出规划。

其实财政问题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两项。“开源”稍微复杂一些,但“节流”就十分简单现成了。因此朱由检上来就甩掉几个大包袱,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无谓的资金浪费。

而他之所以选择泾阳的李家庄作为王府所在地,自然也是提前做了精心安排。

所谓“开源”,自然就是开辟赚钱的路子。纵观古今中外,哪种生意来钱最快?自然是贸易!

所以朱由检自然而然地就将目光投向了李自诚。他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本来就拥有一定的商业资源。若能和他展开合作,朱由检的一些想法就可以尽快地实现了。

于是在来西安的路上,朱由检便找到李自诚,说要与他结成“战略伙伴关系”。

这个词汇在二十一世纪也算是比较时髦,李自诚当然听不明白。朱由检只得为他解释,这大概就是“合作”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我要和你合伙做生意!

李自诚自然求之不得,他的陕西商帮这些年逐渐衰落,来在与晋商、徽商的商战中全面处于下风,正不知如何扭转颓势。而攀上朱由检这个王爷,陕西商帮的声势不就立刻大涨了么?

他刚要一口答应下来,朱由检却笑道:“你先别急,我还有几个条件,你可得听好了。只有满足这几个条件,咱们才能合作,否则一切免谈。”

“请王爷明示!”李自诚之前也与朱由检谈判过,知道他颇有些独到的眼光。像舍弃田产抵押,却选择澳门的洋行这种事,便是一般人想不到的。

“第一条,你我共同出资,组建一个新的商帮。”朱由检侃侃而言道,“这个商帮名义上属于陕西商帮的一部分,但是与你原来的生意要彻底分开,独立核算;资金我七你三,或者我八你二均可,大事必须我说了算,账目咱们双方共同监督,但是分红咱们可以对半分。”

“这条没有问题!”李自诚在商海搏杀多年,极其精明,怎肯错过这种白占便宜的好事,当即应允。

朱由检接着道:“第二条,生意上的事,由你来抛头露面,我不能现身,也不能打秦王府的旗号。”

“这个…”李自诚却是有点犯难,心想自己就是想拿着朱由检的名头去吓唬竞争对手,若不让这么干,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朱由检却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如果不行,那就只能作罢了。”

李自诚见朱由检十分坚决,又盘算着朱由检的资金一定不少,运作好了还是能赚不少钱,权衡利弊之下,只得答应下来。

“第三条,我选择的一些生意,你可能会觉得不太妥当;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故意做一些赔钱的生意。”朱由检盯着李自诚道,“这种时候你必须听我的,不能质疑,更不能掣肘。但是我会保证你最后肯定赚钱,若真赔了,我会加倍赔偿给你。”

“王爷说的哪里话来!”李自诚忙讨好地笑道,“草民这条命都是王爷给的,草民就是把全部家产拱手奉上也不为过!这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赔有赚,哪能赚钱两人赚,赔钱一人赔?”

“你放心!”朱由检笑道,“我只是这么说说,最后咱们肯定能赚大钱!”

二人敲定合作事宜之后,朱由检便问起李自诚,在西安附近的乡村中有没有合适居住的宅邸。

而李自诚刚好在泾阳的李家庄有一处宅子,已经盘下了好几年,只是一直空置。听朱由检问起,李自诚便要将这处宅邸献给他。

朱由检却摆手微笑道:“我不会占你的便宜,这宅子你是多少钱买的,你还原价卖给我便是了。”

李自诚还坚持着不肯收钱,朱由检却十分坚决,执意要平等交易。因为他知道李自诚毕竟只是个商人,还不是自己的心腹,他也只想和李自诚开展有限度的合作。

他可不想像前世的某些高官那样,与商人的利益勾结太深,最后被商人绑架,走上疯狂的不归之路。所以他绝不肯沾李自诚的便宜,反而让李自诚沾他的便宜,这样在以后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及时撤出。

最后李自诚拗不过朱由检,只得实言相告:这处宅子作价白银五千两,有当时交易的文契为证。

朱由检喜道:“很好,这五千两就算你入的股份了!”

因此,朱由检才会对武之望等人要求来泾阳县。这样一来,他自然就摆脱了严密的监控,可以施展自己的拳脚了。

出了西安行不多时,众人便来到李家庄。朱由检沿途走马观花,却发现田地里的庄稼长得稀稀拉拉,有的甚至大片大片地枯死。

“这怎么回事?”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为他领路的李自诚叹了口气道:“去年冬天天气十分寒冷,今年开了春,却又发生大旱,至今滴雨未下,很多庄稼都干死了。照此下去,这一茬庄稼根本就收不上来多少粮食,只怕是马上就要闹饥荒了!”

“附近没有水源么?为何不引水浇地?”朱由检忧心忡忡地道。

“有是有的,泾河就从附近流过。”李自诚皱着眉道,“但是一则修筑水渠需要花费不少银子,普通老百姓谁也出不起;二则若从河道引水,必然涉及到水渠从哪些村子经过、水源如何分配的问题。各村都有各村的打算,谁也不想吃亏,因此总是协商不成。”

“官府不管这事么?”朱由检追问道。

“官府?”李自诚哼了一声道,“他们只知道加赋加役,这种花钱的事是绝不肯干的!”

朱由检听得眉头紧锁,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又向前行一阵,本就坑坑洼洼的土路变得更加难行,那些装着王府家当的大车也剧烈颠簸起来,几乎要磕散了架。李自诚尴尬地向前方一指道:“王爷,李家庄到了。”

朱由检向前望去,只见一座破破烂烂的村庄出现在眼前。村口处聚集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见朱由检一行人过来,皆跪倒不住地磕头,却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有一位看起来衣衫还算整洁的老者迎上前来,战战兢兢地道:“王…王爷,李家庄全体老幼前来接驾,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忙对村民们喊道:“各位乡亲赶快请起,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千万不要这么拘礼。”

可这些村民平时连县太爷都没见过,此时忽然见到一位仅次于皇帝的王爷,早吓得魂飞魄散,个个抖衣而战,还是没人敢搭腔。

朱由检只得对那位老者道:“请问老伯贵姓?”

那老者赶紧又趴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才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王爷的话,小老儿姓李名泰,因为虚长几岁,便被大伙儿推举为里正。”

朱由检知道这“里正”大概就相当于前世的村长,便客气地对李泰道:“让乡亲们各忙各的吧,本王要先去府中安顿。”

李泰忙招呼众人散去,这些村民方才如蒙大赦,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由检哭笑不得,暗想在这个时空,官民差距太大,统治太过严苛,导致百姓见了官如同耗子见了猫。所谓物极必反,一旦造起反来,那破坏力也就极为惊人。

正沉思之时,蕊儿惊喜地叫道:“王爷,我们到家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开始王府生活

朱由检的这座新王府位于李家庄的正中央,大抵呈竖长方形,共有五进院落,正房、厢房加在一起,共有大小房间三十余间。虽然与京师的信王府和西安的秦王府无法相比,但在这样的小村子中,显然也是鹤立**群,极为气派了。

这座宅邸本是李家庄最大的地主李虎的私宅。李虎是一个头脑非常灵活的地主,这些年来见只靠种地收入越来越少,便将主要精力转向经商,这在较为保守的陕西人中是极为罕见的。

几年下来,李虎的财富积累越来越多,便不愿意继续居住在这寒酸的村子里,而是迁到了西安城中,大大方方地做起了商人。由于资金周转的需要,他竟把老宅子也给卖掉。而陕西商帮却还遵循着古老的传统,经商赚了钱便买房子置地,因此才从李虎手中盘下这座宅邸。

因为已经闲置了一段时间,宅子的各个房间里都布满灰尘。李自诚十分惭愧地对朱由检道:“因为生意太忙,之前也没派人打理宅子,结果弄成这样,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却兴致勃勃地道:“这个不妨,搬新家打扫新房,也是一大乐趣呢!”

由于朱由检根本没让一个太监随行,这王府中自然也就没有“大总管”一类的人物。此时包括朱由检在内,大家一齐动手卸车,将王府的家当搬进院子中,又手脚不停地收拾房间,忙了个不亦乐乎。

朱由检和蕊儿首先对房间的分配做了安排。进了大门之后的第一进院子是前院,在这里的东西厢房安置林佑坤的手下,孙传庭也暂时住在这里。之后则是前厅,也就是朱由检会客的地方,这几间房是不能住人的,只好空着。

在往后面,是第二进院子,两边的厢房安排为厨房、仓库和账房。

然后穿过一道花厅,便进入了第三进院子,从这里起就算是后宅了。这进院子里住的都是宫女。

第四进院子是一处后花园,园中还有一方池塘,遍种莲藕。池塘正中则是一座凉亭,两边用游廊连接。想来到盛夏之时,必是满院清凉,无比惬意。

第五进院子便是主人卧房的所在地,房间也比其他院子多了不少。朱由检和蕊儿当然住在正房的东暖阁,西暖阁则是朱由检的书房。

至于包玉怜、叶卡捷琳娜和伊伊、四姐妹等人,也都有自己的房间。众女无不欢呼雀跃,精心布置着自己的新居。

朱由检一边欣赏着众美女忙前忙后的芳姿,一边暗想:这座宅子到底还是太小了些,才几十号人就塞了个满满当当。尤其是前院,几个房间便住了三十号人,条件实在是不怎么样。而且也没有留出客房,一旦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拜访,那可就抓瞎了。

当然这只是乔迁新居的第一天,一切只能因陋就简。朱由检心中已有了盘算,将来一定要对王府进行一番改建扩建。虽然这里未必是自己的永久居所,但要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有些工程还是十分必要的。

比如说,考虑到王府的安全性,现在的土坯矮墙显然是太简陋了,必须改为砖砌的高墙。而且在后宅的后面,还要多探出去一块,并布置一些“工事”,防止刺客从这个方向直取卧室。

至于林佑坤的手下,朱由检则打算在王府之外另外盖房,将他们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分开。轮到值守的时候便在王府,换班之后还回自己家去。反正这村子一共也没多大,一旦有事,照样能及时赶来。

至于后院,朱由检更想大改一番,多建几个跨院,让自己的卧房与包玉怜等人分开。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蕊儿时,蕊儿却笑问道:“大家在一个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不是挺好?为什么要分出去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只得贴在蕊儿耳边悄声道:“我是怕咱们晚上同房之时,动静太大,让她们听见,那就不好了!”

“王爷!”蕊儿羞得娇嗔一声,轻轻用粉拳捣了朱由检一下,故作生气地道,“您还说要省钱办大事呢,原来只是想着这种事!”

朱由检忙讨好地道:“你放心!为夫早想好了,一分钱不用花就能办成这些事!”

“您又要劳烦人家李自诚么?”蕊儿疑惑地道。

“非也非也!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瞧好吧!”朱由检得意洋洋地道。

从第二天起,李家庄的村民们便时常见到朱由检挎着蕊儿,在村子里东溜西逛。无论碰上谁,朱由检都主动上前打招呼,一点也不端王爷架子。

这些村民刚开始时当然怕得要死,在朱由检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但时间久了,见这位小王爷和王妃娘娘都是和蔼可亲,和一般的邻居也没什么两样,也就慢慢地适应了朱由检的存在。

尤其是朱由检坚决禁止任何人对他下跪,谁要是跪了,朱由检非得把他教育一番,又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是“天地君亲师”的,足足说够五分钟才罢。让他数落一顿,可比下跪还难受得多,因此再见到他时,村民们便只是深深一躬,叫声“王爷”,也就是了。

其实朱由检并非吃饱了撑的闲逛,他是想尽快掌握村子的情况。几天下来,他已与村民们混了个脸熟,村民们也不像原来那么怕他,均是有问必答,因此朱由检很快就获取了他所需要的信息。

原来这李家庄有五十六户人家,总人口在三百人左右,共有田地三千亩。

要是按人口平均计算,人均有十亩地,那可真算不少了。朱由检可知道在前世之时,由于人口逐渐增多,耕地逐渐减少,有的农村平均一人只有几分、甚至几厘地,与这个时空相比,简直连个零头都够不上。

但是细问之下,朱由检才知道这三千亩地,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属于李虎的。李虎本人和他的家人都不种地,也不在村里居住,只是雇村民代种,一年到头之时,给个几吊工钱拉倒。

而剩下的一千二百多亩地,则分别属于那几十户村民,一户也只有二十余亩。要是再摊到人头上,也就只有三四亩了。

更有些村民由于极度贫穷,已经将地卖给了李虎,成为无地的雇农。他们的日子可就比较悲惨了,由于收不到粮食,他们只能给李虎打长工。忙忙碌碌一年,却连糊口都成问题。

而今年的情况更为特殊。由于去年大灾频频,粮食大幅减产,平均一亩地只能打一百来斤谷子。今年一开春又是大旱,一连两个月滴雨未下,庄稼都快绝收了。如此一来,不单是雇农,就是普通的农民也面临断顿的危险。

孙传庭这几天也一直挨家挨户地探访民情,终于忍不住对朱由检道:“殿下,此地已成为灾区,再不想些办法,恐怕就要饿死人了!传庭以为,还是得开设粥厂赈灾,殿下请赶快支会西安府尹和泾阳县令,让他们…”

朱由检赶快打断他道:“先生,要是等着他们,黄花菜都凉了!这粥厂还是我自己来开吧!”

孙传庭闻言感动地道:“殿下,您心系百姓疾苦,真乃一代贤王!”

“不过这次咱们不能像上次那样开了。”朱由检却狡黠地一笑道,“粥厂一开,不光本村的村民,周围的饥民也都会闻讯而来,咱们能硬挡着么?到底有多少饥民,恐怕一时也难以统计。本王虽然也有点积蓄,但也禁不住老这么折腾。”

“那依殿下之意,又当如何开这粥厂?”孙传庭困惑不解地问道。

朱由检胸有成竹地道:“其实也很简单:来吃饭可以,但是不能白吃!”

“这…”孙传庭一怔,随即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古以来,粥厂便是富人赈济穷人的慈悲之举,一向是白吃的。饥民又无钱可给,不白吃还能怎的?”

“谁说要他们钱了。”朱由检笑道,“他们可以为本王干活嘛!我这里有的是活,就是发愁没人干!”

孙传庭还是沉吟着道:“王府若有需用人力之处,只要知会官府,由官府派下徭役即可。何必借这粥厂之名?”

朱由检其实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却明知故问道:“不知这‘徭役’为何物?”

“农户除田赋之外,还要为官府无偿提供各种劳务,这便是徭役了。”孙传庭缓缓地道,“历朝历代皆有徭役。我朝的徭役之法,则是以男子十六岁为成丁,至六十岁免役,在这段期间,每年皆要服徭役,计有正役、均徭、杂役、驿役、河役、皇役等种种名目。殿下若要用工,那便是‘皇役’了。”

二人正谈话间,林佑坤来报:“殿下,泾阳县令田征前来拜见殿下,现在离村子还有二里。”

原来朱由检早已命林佑坤从秦王卫中选派得力之人,以李家庄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布下暗哨,哨探的覆盖面甚至超出了泾阳县。在这个范围之内,只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朱由检都可以提前得到消息。

朱由检这招也是让魏忠贤给迫出来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刺客,他也不得不多加小心。毕竟现在不是在京师,更不是在军中,没有人会好心地保护他,他只能全靠自己小心了。

“正好本王还想找他呢!”朱由检听完汇报兴奋地道:“孙先生,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位县令,我觉得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免除徭役

泾阳县令田征率领该县的县丞、主簿、典史等一众官员,以及几十名县衙的衙役,大张旗鼓地进了李家庄。

这位秦王殿下为什么放着现成的王府不住,非要跑到泾阳县的一个小村子里来?望着略显破损的王府,田征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在这个时代,最难做的地方官员,就是藩王驻地的县令了。藩王就是土皇帝,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权力,但往往骄横无比,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事一样也不少干,还动不动就跟地方上要这要那。

而县令做为最基层的朝廷命官,本身权力不大,却是上有知府管辖,下要统掌全县大小事务,还得竭尽全力地奉承藩王。干得好了是应该,干得不好,则往往要替上峰背黑锅,常常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不过田征已经事先接到西安府的知会,得知自己即将升任凤翔府的知府,自是喜出望外。一来是没来由地升官发财,二来也是摆脱了秦王这个大包袱。

因此田征今天此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应应景而已。至于以后这秦王如何如之何,那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但令田征没想到的是,秦王朱由检竟然亲自接出府门之外。这下他登时感激涕零,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话也说不利索了。

他之前可是听说过,连三边总督武之望都曾吃过秦王的闭门羹。而他仅是个小小的知县,秦王却降阶相迎,这份面子实在是太大了!以后在宦海不论如何沉浮,这次的经历都永远是他吹嘘的资本。

朱由检客气地将田征让至前厅,又让宫女奉上香茶。田征受宠若惊,又欲跪倒谢恩,朱由检却将他按在椅子上,笑眯眯地道:“田大人不日即将高升,想必你自己也是知道了的。给你介绍一个人!”

说着朱由检便将孙传庭请了过来,对田征介绍道:“吏部的公文不日内即到,便是任命这位孙传庭孙先生出任下一任泾阳县令。今日你们在此相见,正好可以多亲多近,为正式交接做些准备。”

原来这也是朱由检的计划之一。早在决定来泾阳之时,朱由检便决意让孙传庭出任泾阳县令了。一来孙传庭本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材,上次被魏忠贤所害丢官罢职,这次朱由检便要为他复职。

二来自己虽然躲出了西安,但还是要和泾阳的地方官打交道。与其让一个陌生的官员掣肘,妨碍自己的大计,还不如直接安插一个自己的亲信,而孙传庭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田征虽觉得朱由检有些性急,但又觉得自己反正也要高升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便恭维地对孙传庭打过招呼,一口一个“孙大人”地乱叫起来。

其实田征来拜会朱由检完全是出自礼节,根本就没什么正事。寒暄几句之后,便想找借口告辞。

哪知朱由检突然说道:“田大人,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想必已知会过你,泾阳县既为本王的采邑,全县的赋役自然是要由本王裁定。”

田征忙点头称是,心中暗道:这位小王爷可能是要开始压榨民脂民膏了。其实这种事情在之前也屡见不鲜,藩王往往在自己的采邑之内胡来,随意调高赋役,让采邑内的百姓苦不堪言。不过田征现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要捞便捞,就算捅了娄子,那也是孙传庭的事了。

不料朱由检的下一句话,却让田征和孙传庭都大吃一惊:“本王初到泾阳县,百姓还没得到本王什么恩惠。这样吧,免掉今年全年的一切徭役,只交田赋即可!”

“殿…殿下,这如何使得?”不等田征发言,孙传庭首先质疑道。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由检却好整以暇地道。

田征也觉得朱由检太过胡闹,便清咳一声,摇头晃脑地道:“殿下,百姓赖王土以生,自需纳赋服役,古今皆然。太祖皇帝也曾晓谕天下:‘为吾民者当知其分,田赋力役出以供上者,乃其分也。’尤其是这徭役,其实比田赋还重要。若遇灾年,朝廷也偶有免除田赋,但却从来没有免除徭役的。

“地方上催粮催饷、岁进皇贡、修河筑堤,这些大事都要从徭役上出人,方可完成。还有那些库工、馆夫、皂隶、巡捕、铺兵、轿夫、狱卒等役夫,也都是靠着徭役才能抽人来做。如果免除了徭役,这些活计没有人做,县里岂不是要乱套了?”

田征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一大段话,还以为朱由检肯定会哑口无言了。孰料朱由检认真地听完,却笑着摇摇头道:“田大人且放宽心,乱不了!没人做,本王出钱雇人做不就行了!”

“这…”孙传庭还要争辩,朱由检却对他使了个眼色,又对田征笑道:“时候不早,这朱家庄的道路又十分难行,田大人也该回县城休息了。就让孙大人与您同行,暂时住在县衙;等吏部行文一到,便即交接,这免除徭役之令,也自那时起生效,可好?”

田征见朱由检下了逐客令,只得躬身退出。孙传庭还想说什么,朱由检却对他悄声道:“先生只管去县城,先认真与田征交接。我这么做自有理由,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

孙传庭虽然满腹狐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跟着田征往外走。刚走没两步,又折回来道:“殿下,这开设粥厂之事…”

“这件事就不劳先生襙心了。”朱由检笑道,“你只管做好你的县令,用到你时,本王自会找你。”

送走田征和孙传庭,朱由检回到书房,马上将蕊儿找来问道:“王府里现在有多少资产,咱们现在清点一下!”

蕊儿早已在王府当家,此时便翻出账簿来让朱由检过目。当朱由检看不懂时,蕊儿便在一旁为他解释。

朱由检却并不看那些日常的流水细支,只看万两白银以上的大宗进出。

经过盘点,朱由检得知王府中现有白银六十余万两,黄金二万余两。再加上之前放给李自诚等人的银子,已经接近一百万两白银,实在是个很大的数目了。而且朱由检现在是食三亲王禄,今年的俸禄还没发到手。一旦到手,又会增加将近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掐指一算,若按照前世的比价,这些银子就相当于数亿人民币了。而在这个时代,物价当然要低得多,这些银子的实际购买力,就是几十亿恐怕也打不住。

朱由检不禁大喜,心想自己现在可不再是一文不名的穷**丝,而是名副其实的超级大土豪,很可以做一些大事了。

看完账簿之后,朱由检又将它郑重其事地还回蕊儿手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爱妃,本王的身家性命全部在此,都交给你了,你可不要把本王给卖了!”

蕊儿却不好意思地笑道:“王爷,蕊儿其实不会管账理财,要不你还是把这重任交给其他人吧!”

“那怎么行!”朱由检将蕊儿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让你管钱,难道还找个外人不成?其实管钱也很简单,定好规矩,凡事都按规矩来。若是违反规矩,不管是谁,一文银子都不让他支取,包括我在内!”

蕊儿细心地听完,用力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蕊儿一定会为您管好这笔账的!”

朱由检望着蕊儿那认真的面容,只觉十分可爱,忍不住开玩笑道:“今天我想先支取一万两银子,用于开设粥厂,赈济穷苦乡亲,王妃娘娘可否批准?”

蕊儿也故意拉下脸来道:“怎么一次要这么多?是不是打算冒支银两,私设小金库,以备日后寻花问柳之用?”

“王妃娘娘明鉴,为夫连你尚且满足不了,哪还有精力寻花问柳啊!”朱由检举双手做投降状。

“王爷你…你净是瞎说!人家什么时候…满足不了了…”蕊儿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拔足欲逃!

朱由检此刻银心大动,一把将蕊儿扯入怀中,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附在蕊儿耳边轻声道:“忙了好几天,咱们还没顾得上亲热呢!”

蕊儿此时已是娇喘微微,眼神迷离,正逐渐失去理智之时,侍女伊伊捧着香茶进来伺候,正好撞见这个香艳的场景,吓得惊呼一声,扭头就跑,却不小心把茶杯摔得粉碎,茶也洒了一地。

“咳咳…挺好的茶杯,摔了实在太可惜了,下次注意啊!”朱由检尴尬地打着岔。

“是…奴婢下次一定小心!”伊伊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王爷你看你!”蕊儿忍不住对朱由检微嗔道,“这大白天的就想…那样,幸亏进来的是伊伊,若换了玉怜姐姐或是别人,蕊儿真要羞死了!”

“怨我怨我!”朱由检赶紧检讨道,“下次一定先插门!就是让伊伊看见了也不好,毕竟人家还未成年呢!”

蕊儿却似笑非笑地对朱由检道:“王爷,伊伊已经十四岁,可以成亲啦!”

第二百一十八章 加强锻炼

第二天清晨,太阳才刚刚露出地平线,早起的老百姓就惊奇地发现:秦王朱由检率领着王府成员,正在围着刚刚由“李家庄”改名为“秦王庄”的村子跑圈!

尤其是王府的所有女眷,也都舍弃了平时常穿的衣裙,改着较为紧身干练的服装,随着朱由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号节奏一起慢跑。王妃蕊儿由于常年习武,倒还感觉十分轻松;但其他女子可就有些吃不消了,刚跑一圈,就累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村民们哪见过这种情景,个个傻乎乎地看着,谁也不知道这位秦王殿下是发了什么神经。在他们看来,即使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女眷,也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藏闺中,方显高贵。哪知朱由检偏偏就愿意让王妃蕊儿和其他女眷抛头露面,而且还跑得云鬓披散,酥胸乱摇,简直成何体统!

朱由检见村民好奇地围观,心中暗自得意。原来他早已下定决心,把前世锻炼身体的方法搬到这个时空来。

在前世,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当然是人人皆知。由于科技水平的提高,那个时代的人已经逐渐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代之以大量的脑力劳动。很多人都是坐在办公室里,一泡就是一天。长此以往,身体机能逐渐下降,对健康产生了不良的影响,甚至会得一些诸如肥胖症、糖尿病之类的“富贵病”。

当人们认识到这个问题以后,便开始用锻炼身体的方法来保持健康,甚至不惜为此花费大把的时间与金钱。

而在这个时代,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大都从事体力劳动,尤其是农活,更是属于重体力劳动。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则是养尊处优,以出力流汗为耻。像唐代的“以丰为美”,便是这种认识的集中体现。

因此,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无人能理解锻炼身体的重要性,自然也不会锻炼。

其实朱由检在前世也是个懒人,早上出*的时候躲在宿舍里睡大觉也是常有的事。可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尤其是在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之后,他算是彻底认识到了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比如说,女真人射箭能射到八十步开外,明军则只能射到五六十步,这便是由于整个汉民族长期忽视锻炼,而造成的“积弱”的体现之一。这种差距若放在二十一世纪,可能也不过就是一个拿金牌、一个首轮即遭淘汰而已。可是在这个时空,这便是胜与败、生与死、兴盛与衰亡的差距!

因此朱由检刚刚安顿下来,就立即把锻炼身体定为王府的一项“日常工作”。他规定全府成员每天清晨必须跑步;上午十点、也就是巳时二刻之时,则要做健身*;黄昏之时,则进行一项集体运动;还有就是三餐之后也不能马上坐着或者躺着,而是必须要在院子里散散步,避免造成肥胖。

当然具体开展哪种集体运动,朱由检还没想好,不知该玩足球、篮球还是排球。这些运动在前世风靡全球,连几岁的孩子都会玩;可要拿到这个时代,恐怕要让众人整明白规则,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吧!

今天便是开始锻炼的第一天。朱由检见不少人刚跑几步便累得气喘如牛,不禁心中发笑,暗想这才哪到哪,哥比你们的运动量还大不少呢!到了晚上,哥还有一项秘密的附加运动,这项运动当然需要王妃蕊儿的大力配合!

原来他在前世不知从哪看到过一条新闻,说是某国科学家经过大量严谨的调查发现,结婚的男性比单身的男性平均寿命长了足足十年。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平时经常进行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尤其是腰部、腹部和四肢得到了充分锻炼,大大降低了发生心血管疾病的风险。

这下朱由检可为自己找到了高尚的理由。早在几天以前,在刚刚搬入新王府的那晚,这项运动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几天下来,朱由检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十足,浑身充满小宇宙;而蕊儿在他的滋润下,也愈发妩媚娇艳,神采飞扬起来。

跑步结束后,朱由检并未回府,而是来到村口,视察刚刚设好的粥厂。

从昨天开始,朱由检和李自诚合伙创办的“泾阳商帮”已经开始运作。

泾阳商帮在名义上属于陕西商帮的分支,实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商业组织。其中朱由检出资白银十万两,李自诚出资三万两;商帮的伙计则是从陕西商帮中抽过来,工钱也改由泾阳商帮支付。

而泾阳商帮成立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设立粥厂。

其实朱由检也想过以王府的名义开设粥厂。可他从一开始便没想免费施舍,若打着王府的旗号,就怕有些人议论他吝啬、借机搜刮民脂民膏,造成舆论上的不利。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以泾阳商帮的名义来开粥厂,反正商人逐利,就是有偿施粥也无可厚非。

从昨天开始,泾阳商帮便开始从西安采购粮食。当然,采购的第一对象就是陕西商帮,因为南粮北运本来就是陕西商帮的重要业务之一。

由于李自诚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泾阳商帮又在名义上从属于陕西商帮,所以这类似于前世的“关联交易”,当然是走了内部价格,以二两银子一石成交。

其实由于去岁大旱,冬天又连降大雪,导致粮价暴涨。西安城内的大米零售价已经飙升到三两银子一石,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其实包括陕西商帮在内,各大商帮在江南大量收购大米,每石的收购价都在一两以下,赶上丰年甚至不足八钱。但由于路途遥远,普通的小商人根本做不了运粮的生意,因此西安的粮米生意,主要是由几家大商帮垄断。

这几家商帮包括:一、陕西商帮。是陕西本地商户发起的商会组织,帮主为李鹤年,日常事务则由儿子李自诚打理;二、晋中商帮。近几十年来,晋商迅速崛起,逐渐取代了陕商的地位。他们不但向南方发展,也把触手伸到了陕商的大本营西安,这晋中商帮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帮主为山西平遥县人乔北岳。

三、榆林商帮。榆林虽也属于陕西,但当地民风彪悍,做起生意来也极为霸道,与传统的陕商大为不同。由于接近北地,榆林商帮与蒙古人经常进行走私交易,这一两年与流贼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借着一些卑劣的手段,他们也强行打入西安的粮米市场。帮主为榆林人马老四。

四、虎啸商帮。这是近几年来异军突起的一个商会,帮主就是李家庄的李虎。此人脑筋极其灵活,做生意异常狡诈,在商战中屡屡占得上风。

这四大商帮,基本上就决定了西安的米价。由于缺乏竞争者,几家商帮也达成了暂时的默契,一起哄抬价格,导致米价不断上涨。这粮食还不像别的商品,买不起可以暂时不买。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就是米价再高,老百姓还是得吃。因此这几大商帮也赚了个盆满钵溢,贫苦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艰难。

而这四大商帮的实力也有差别。实力最强的晋中商帮,其次是榆林商帮。而西安最老的陕西商帮,近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现在只能排在第三,甚至有被虎啸商帮超过的危险。有些商帮内部的商户,已经觉得陕西商帮大厦将倾,开始在私下联系其他商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换门庭了。

朱由检听李自诚介绍了这些情况以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泾阳商帮同时向其他几大商帮采购粮米。

但是那几个商帮却不肯合作。尽管泾阳商帮的采购量大,出价也不低,但那几家觉得现在正值春荒,粮食根本就不愁卖,还想继续囤积居奇,因此断然拒绝了泾阳商帮的买粮要求。

朱由检听完李自诚的汇报,双眉紧皱,暗想这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且同样对自己非常重要!

对突然出现的泾阳商帮,其他商帮心怀戒备,不肯合作,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泾阳商帮是朱由检筹集资金的重要渠道,而且没有慢慢发展的时间,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若是连西安的这几个商帮都搞不定,又怎能商行天下?

不过眼下朱由检还没空理会这几个商帮,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粥厂设立起来。于是他便让李自诚将采购的粮食往秦王庄运,到今天早上已经运了几十车,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

有了粮食,后面的事就比较简单了。泾阳商帮出钱雇了二十多个伙计,专门负责粥厂。此时已经到了早饭时间,十几口大锅已经烧得水花翻滚,伙计们正忙着填水填柴,忙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而前来吃粥的人也不在少数,除了秦王庄的,附近村子的人得到消息,也从四面八方涌来。闻者四溢的粥香,这些饿得眼睛发蓝的人们都腹中长鸣,恨不得一涌而上,将锅里的米粥抢个精光。

就在此时,李自诚登上台子,高声喊道:“各位乡亲们,请稍微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以工代赈

朱由检悄悄地立在等待吃粥的饥民身后,一边听李自诚发言,一边观察老百姓的反应。

李自诚的这套词,当然也是朱由检授意的。但他做为一个出色的商人,口才自也非同一般。而且他又是个陕西人,说起本地方言来韵味浓厚,也更容易为老百姓所接受。若换了朱由检上去,恐怕就未必有这效果了。

只听李自诚高声喊道:“各位乡亲们!今年老天爷不开眼,让大伙儿受了饥荒。我们泾阳商帮虽然刚刚成立,手头也不富裕,但我们帮主宅心仁厚,也绝不忍心看着乡亲们挨饿,所以就开办了这个粥厂。不管是哪个村的,也不管是男女老幼,只要家里买不起米、揭不开锅,都可以来粥厂就食,每天一日三餐,保证按时供应!”

饥饿的人群马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些老百姓还含着泪喊道:“帮主是个大善人啊!愿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乡亲们先静一静!”李自诚却嘿嘿一笑,紧接着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有句老话叫‘在商言商’,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做商人的,就得挣钱,赔本的生意我们是绝不肯做的。这粥厂也是一样,我们泾阳商帮是小本生意,赚得起赔不起。大伙儿可以看看,现在都有好几百人等着吃饭,再过两天人会更多。天天这么吃,不得把我们商帮给吃垮了?”

李自诚这么一说,有的老百姓可不干了。一个小伙子大声质问道:“你们开粥厂不就是为了接济老百姓么,难道还要卖粥不成?我们可没钱!”

“别急,谁说是卖了!”李自诚微微一笑道,“知道大伙儿没钱,有钱谁还来这?只不过这粥也不能就这么白吃。”

“又不是卖,又不是白吃,那你到底要怎样?”那小伙子仍是急赤白脸地问道。

“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以工代赈’四个字!”李自诚道。

“我们都没念过书,文绉绉的词都听不懂,你还是说简单点!”小伙子喊道。

“好,简单地说,就是要给我们泾阳商帮干活!”李自诚笑道,“吃一顿饭,就得干一顿的活;反过来说,干一顿的活,就有一顿饭可吃。这回听明白了没有?”

这下老百姓可炸了营,大多数人皆乱嚷嚷起来,表示对这个条件非常不满。

李自诚见老百姓抡着胳膊乱喊乱叫,心里也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人群后面的朱由检。

朱由检却浑没在意,只是微笑着对李自诚点了点头,示意他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说辞,继续讲解下去。

对于老百姓的反应,朱由检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在过去开粥厂一直是慈善事业,既然是慈善,那肯定是白吃,不能附加任何条件。这种做法已经持续了成百上千年,被施舍者也早就习惯了。如今自己要做点改变,老百姓当然不容易接受。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朱由检已经暗暗地调过来十几名秦王卫,远远地监视着人群的动静。一旦有人借机起哄砸场子,秦王卫就立即行动,将闹事的人拿下。因此朱由检心中有底,一点也不慌张。

李自诚见朱由检如此镇定,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事先准备好的预案喊道:“大家有什么疑问和不满的,尽管提出来!只要说得有道理,就可以按照大伙儿的意思来!只是不要一齐乱嚷,一个一个地说!”

话音刚落,刚才那个小伙子便抢着说道:“乡亲们都承担着徭役,官府派下来的活都干不完,连自家的地都顾不得好好耕种,哪那还有力气给你干活!”

“对,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精力了!”很多人随声附和。

“这一点请大家放心!”李自诚见老百姓的问题果然被朱由检猜中,登时放下心来,笑眯眯地道:“乡亲们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官府会免除所有徭役,等新任知县一上任便生效!没了这些徭役,你们就有精力干别的活了吧!”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众人皆不敢相信李自诚的话。

李自诚朗声笑道:“各位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可以不相信秦王殿下!正是秦王殿下亲口向知县要求免除徭役,他堂堂王爷,说话岂有不算之理?”

“王爷真是当世的活菩萨呀!”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众人皆感动得一片唏嘘,齐声高呼千岁!

尤其是那个小伙子,把胸脯子拍得啪啪作响,热血沸腾地道:“但凡有脸有皮,谁愿意吃白饭!大伙儿也是让官府整治得实在太疲劳了!只要真的免除徭役,我郝大明第一个肯出力干活!”

朱由检赶忙躲到一棵大树之后,避免让众人发现,同时心中也是一阵感叹:古语早就有“苛政猛于虎”之论,而这“苛政”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这种无休无止、胡乱加派的“义务劳动”。绝大多数徭役仅仅是为了满足统治者的奢欲,就将宝贵的民力耗尽,严重阻碍了经济的发展。

现在自己能力有限,只能暂时减免一县的徭役,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若将来真能当上皇帝,定要免除天下徭役,那时才能极大地解放生产力,激发百姓的劳动热情!

“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随着李自诚的发问,一个年轻的妇女怯生生地道:“男人们有力气能干活,可是我们妇道人家干不了重活啊!还有老人、孩子,也都干不了活…”

她这一说,众人也醒悟过来,纷纷道:“对呀!老幼妇孺干不了活,难道也让他们出工么?”

李自诚此时已是胸有成竹,马上答道:“各位放心!我们的活可不全是体力活,也有适合妇女和老人干的。至于孩子,这两天暂时可以白吃。等过两天,我们帮主也会给孩子们做出安排,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到时候大伙儿就知道了。但是如果有手有脚却不肯干活,那就对不起了,这粥不能让你吃!我们帮主说了,要人人自食其力,不养一个懒汉!”

“我害了痨病,什么活也干不了,可怎么办?”一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者颤巍巍地问道。

“我们帮主说了,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三岁以下的儿童和病人,只有这三种人可以完全白吃。”李自诚道,“不过病人是另开一灶,不能和大伙儿同食,别的完全一样。大伙儿听明白了没有?如果同意就来登记!”

“我登记!”郝大明第一个跳出来道,“说吧,什么活?我先干完了再吃粥!”

“小伙子莫急,吃不饱饭怎么干活啊!”李自诚笑呵呵地道,“只要同意我们商帮的章程,登记了姓名、年龄,这一顿咱们先好好地吃,吃饱了再分配活!”

至此,老百姓终于不再犹疑,纷纷挤上来登记,把李自诚和手下的伙计们忙得焦头烂额。

朱由检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想自己的“以工代赈”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要看执行的效果了!

此时阵阵的饭香传来,朱由检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忙匆匆返回王府,打算随便吃点,然后接着出来观察。

蕊儿见朱由检回来,忙迎上前道:“王爷,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用膳吧!”

朱由检嘿嘿一笑道:“蕊儿,以后咱们改一改叫法,别叫‘膳’了,就叫‘餐’。”

“却是为何?”蕊儿诧异地道,“王爷您身份尊贵,才可用‘膳’字。若换了普通官员或是百姓,还不能用这个字,否则便是僭越呢!”

“叫什么并不重要,不都是吃饭的意思么?我也不想搞那个特殊化!”朱由检笑道,“而且一说‘膳’,我总联想到骟马、劁猪,实在太不吉利!”

“王爷您胡说些什么呀!”蕊儿也被朱由检给气乐了,“好,请王爷用早餐吧!”

朱由检却还不吃,望着满桌子的菜肴笑着问道:“这么多菜就我一个人吃?大伙儿呢?”

蕊儿忙道:“王爷的早…餐,自与其他人不同。其余人等,皆要等王爷用过之后,方可在各自的房间进食。过去在京师之时,不都是这样的么?”

朱由检摆摆手道:“蕊儿,这一条也改一改吧!以后咱们王府的人,上至王爷,下至门房,都在一起吃饭,也吃一样的饭菜。”

“这…”蕊儿面带犹疑之色,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其实她本来就来自民间,对待宫女和侍卫也都很友善。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了等级森严的生活,朱由检说改便改,蕊儿还稍稍有些不适应。

“没什么这呀那的,不就是吃个饭嘛!”朱由检忙将蕊儿搂在怀中,温言宽慰道,“我就是觉得大伙儿在一起吃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多热闹,多有家庭气氛!”

“可是其他人和您在一起用餐,会感到不自在的!”蕊儿还是担心地道,“您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么?”

“一回生两回熟,慢慢地就习惯了,我又不是老虎!”朱由检坏笑道,“就算是老虎,我也只吃你这只小兔子!”

第二百二十章 三项工程

秦王府第二进院子之内,八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成一长排,每张桌子上都摆了相同的菜品和主食。王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环坐于桌前,可谁也不敢动筷子,皆是垂首不语,显得极为紧张。

“大家这是干什么?”朱由检见大伙儿拘束,开玩笑道,“难道刚才围着村子跑了好几圈,现在还不饿么?谁要是不饿就别吭声,马上再去跑三圈!”

众人吓得一激灵,忙乱纷纷地道:“王爷,我们饿了!”

“饿了就赶快端起饭碗,抄起筷子吃饭!”朱由检一边说,一边也从盘子里拾起一个窝头,吃了起来。

众人见朱由检真的和大家一起吃饭,而且吃的是完全一样的东西,心中虽然吃惊,但也无不感动,纷纷端起饭碗,低头猛吃。

“我说咱们在饭桌上不要太拘束,气氛要活跃一点才好!”朱由检笑道,“心情舒畅了,吃饭才香嘛!这样吧,从本王开始,每人轮流讲一个笑话,谁要是讲不上来,或者讲完了大家不笑,就罚谁去洗碗,连本王也包括在内!”

梅剑忙起身施礼道:“王爷,厨房的活都是下人们干的,一向由我们姐妹负责,怎敢劳烦王爷亲自动手?”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劳动没有贵贱之分,我看洗碗也很光荣嘛!好了,我开始讲笑话了啊!从前有一个太监…”

大伙儿见朱由检开讲,皆静听他的下文。孰料朱由检说完这一句,却不再理会众人,捧起饭碗自顾自吃了起来。

“王爷,您就说了一句,这算什么笑话?”蕊儿微笑道,“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朱由检一本正经地道。

蕊儿还没反应过来,刚说了句:“大伙儿都没笑,看来王爷今天是要洗碗了…”突然有一名宫女听出了名堂,忍不住捧腹大笑道:“太监…下面没有了…”

众人这才听懂了这个冷笑话,一时间哄堂大笑。尤其是包玉怜等女孩子,更是笑得满面通红,花枝乱颤。只有叶卡捷琳娜听不懂这个笑话,莫名其妙地问道:“太监是什么人?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

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你来中国的时间还短,慢慢地你就知道啦!看来我这个笑话已经过关,用不着洗碗了。下一个轮到王妃娘娘讲!”

蕊儿慌道:“王爷,我不会讲笑话啊!”

“不会就去洗碗,下一个!”朱由检毫不客气地嚷道。

“王爷,奴婢替娘娘洗碗就可以了!”平时沉默寡言的伊伊忙轻声道。

“那可不行!”朱由检坏笑道,“规矩已经定好了,谁也不能耍赖!不过你倒是可以替王妃娘娘讲个笑话,若逗笑了大家,她就不用洗碗了,否则还是得去!”

“那…那奴婢讲了啊…”伊伊只得红着脸,怯生生地讲了个笑话。其实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众人怕让王妃洗碗,听完皆假装大笑起来。

朱由检却皱眉道:“你们大伙儿串通起来作弊,这样可就不好玩啦!”

“好了王爷,大伙儿都笑了,您就不要为难伊伊了嘛!”蕊儿笑着为伊伊求情。

朱由检也笑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主仆同心,合起伙来对付本王啊!算了算了,这次就放你们一马,下一个!”

在朱由检的引导下,饭桌上的气氛终于渐渐热烈了起来,大家也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拘束了。其实这也是朱由检希望达到的效果,他在穿越之前也不过就是穷**丝一枚,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见了老百姓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的领导和富商。如今自己也成领导了,他可不想成为自己鄙视的那种人。

吃罢早饭之后,朱由检换了一套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又回到村口。此时在粥厂吃饭的老百姓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泾阳商帮分配劳动,倒也没人注意他。

李自诚便给身强力壮的男人分发铁锹和木桩,指挥着这些人同时开始了“一号工程”、“二号工程”和“三号工程”。

这种颇具现代气息的名字,当然也是朱由检取的。“一号工程”就是修缮从秦王庄到西安的道路,“二号工程”是修缮从秦王庄到泾阳县城的道路,“三号工程”则是围着秦王庄开挖一道水渠。

朱由检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几项工程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首先秦王庄的交通状况太差了,只有两条小土路通往外界,而且也早已破损不堪,有的地方已经塌陷成大坑,根本无法通行。无论是平时运输物资,还是一旦有战事发生时调派援兵,都会遇到非常大的困难。

所以朱由检也秉承了前世“要想富,先修路”的思路,决定先把这两条路修好。

至于“三号工程”,也是一举数得。首先秦王庄极度缺水,若只是靠天吃饭,那庄稼可就全完了,必须引水灌溉。挖了这道水渠,以后就可以从泾河和渭河引水,将水储于渠中。

其次,做为王府驻地,秦王庄周围一马平川,是典型的易攻难守的地形。挖了这道水渠,就等于挖了一道护城河,可以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尤其是对付战斗力较为低下的流贼,效果肯定还是比较明显的。

朱由检打算等孙传庭一走马上任,就立即在全县范围内统筹规划,启动引水工程。那引水渠也要挖得宽一些、深一些,能够行船,这样就可以将大宗物资通过水路运过来,节省大量的人力。

之所以三个工程同时开工,而不是将所有人力全都投入到一项工程上面,朱由检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可不是只想着用这一百多人就算了,而是想建立一支强大的、专业化的施工队伍,再说简单点就是催生一批真正的工人。只有拥有了足够多的工人,他才能启动“工业革命”,让生产力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

而三个工程同时开工,一开始自然是慢了些,但却可让先来的人熟悉工作,成为熟练工。以后工人越来越多时,这些人就成了老师傅,可以以老带新,让新人快速上手了。

接到工作安排之后,人们立刻大干起来。其实在以前,这些农户也没少为官府出力服徭役。但那徭役是被强迫的,干了白干,不干还不行,弄得谁也没有积极性,经常消极怠工。明明一天能整完的活,往往三四天也干不利索。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干活和吃饭挂钩,谁好好干活,谁就有饭吃,一下子将人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像那郝大明就分到了三号工程,只见他运铁锨如飞,挥汗如雨,一会儿功夫就挖出一道宽一丈、深三尺的工作面。

李自诚见郝大明干得又快又好,忙将三号工程上的人都叫过来,指着郝大明挖出的浅沟道:“各位看好了,这就是今天的工作量。完成了这个工作量,今天的三顿饭就可以敞开了吃!”

众人赶忙各自散开,为了自己的饭碗而努力去了。李自诚却笑眯眯地对郝大明道:“小伙子,你今天的活已经干完了。是想回家歇着,还是想再挣点米出来?”

“当然是接着干!”郝大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满不在乎地道,“庄稼汉子还能怕干重活?要是真能多挣些米,像这样的土方,我一天还能再挖八块出来!”

“用不着那么累!”李自诚笑道,“我看你干活干得好,想提拔你做个工头,怎么样?每天你干完自己的活之后,就在三号工程上巡视一番,谁干得不行就指导指导。每天的工程有个总工作量,只要总工作量完成了,你就可以额外挣三天的米!”

“什么!”郝大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是盯着大伙儿把活干完,就能拿那么多的米?”

李自诚肯定地道:“没错!你可别小看了工头这个活儿,他比你自己抡铁锨也不轻松!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没问题!您就看我的吧!”郝大明兴奋地大叫一声,然后就往三号工程的其他工作面上转悠去了。

这时李自诚看见朱由检走过来,忙迎上前低声道:“王爷,您看草民安排得怎么样?”

“不错不错,verygood!”朱由检得意地点点头,“你再辛苦一下,把一号工程和二号工程的工头也选出来。有了工头,你就可以忙活其他的事去了!”

其实这也都是朱由检的安排。首先是规定每天的工作量,把工作量与酬劳挂钩,这就避免了出工不出力的问题。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点子,这可是资本主义发展了好几百年才摸索出来的,在这个时空显然是绝对的新生事物。

其次就是设立工头,由工头监督工人完成工作。这既是培养人才,也是日后壮大工人队伍、拓展工作范围的必然需要。虽然现在只有三个工程,以后却可能会发展到三十个、三百个、三千个,作业范围也会扩大到全省甚至全国,若事事都亲自监督,那还不得累死。

见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朱由检也兴致勃勃地抄起一支铁锨,加入了劳动的队伍。

李自诚慌忙阻止道:“王爷,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由检笑道,“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快闪开点,别挡着铁锨!”

第二百二十一章 投机倒把

不过几天时间,三项工程已经取得明显进展。

其中速度最快的是三号工程,也就是围绕秦王庄的护城河。由于这项工程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卖力气挖土便成,因此很快就接近完工。现在秦王庄已经被一道宽一丈、深八尺的壕沟所包围,只要把水引过来,这护城河就大功告成了。

当然为了交通方便,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还设立了四座吊桥。白天吊桥放下,人员可随意通过;晚上则扯起吊桥,若有外人想偷着进入秦王庄,就得费劲跨越护城河了。

但是朱由检现在并不急于通水,他还需要在河槽里铺设青石。因为他在初中地理课里就学过,陕西地处内陆,属于半湿润半干旱地区,年平均降水量也就在四百毫米左右。如果盲目开挖水渠而不采取必要措施,只能加快河水蒸发和渗漏,加剧缺水的程度。

蒸发是没什么好办法了,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科学家也没能有效地解决这个难题。但渗漏就不一样了,前世已经发明了防渗膜,在河床里大面积铺设,即可彻底阻断河水渗入地下。

当然在这个时空连塑料都没有,就更不要说什么防渗膜了。因此朱由检只能采取土办法,那就是在河槽里铺石头,石头缝之间糊上泥巴,这样也能有效地减少渗漏。

但是秦王庄地处平原,附近没有青石,只能从别处运过来,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

而且石块不但难运,更难开采和加工。在这个时代,既没有用炸药崩山的技术,也没有锯石机之类的先进设备,建筑用的石块全是靠人力从山上开凿,再用铁錾子加工成需要的形状,那份艰辛简直不可想象。

但是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再难干也得干,因为这是一项一劳永逸的工程。如果图省事不铺青石,用不了多长时间,水渠里的水就都渗光了,那还不如不修。

好在他已经了解到,泾阳县北部就有一座嵯峨山,山中就出产青石,泾河也从嵯峨山附近流过。

因此朱由检已经有了计划,打算在孙传庭正式出任县令之后,首先开挖泾河至秦王庄的水渠,同时利用泾河的水运,将上游嵯峨山的石块运至水渠的起点。然后用石块一截一截地铺设河道,铺一截,通水一截,然后继续利用水运把石块往秦王庄运。如此一来,就能节省大量的人力了。

由于护城河的轮廓已经挖掘完毕,朱由检便派工头郝大明等人先至嵯峨山中选址,开挖石矿。这也是秦王庄第一次在庄外干工程,朱由检为其命名为“四号工程”。

为了避免因人生地不熟而产生纠纷,朱由检还专门知会了现在泾阳县城的孙传庭,让他提前运作,为郝大明等人办理所需手续。

对于这支外派施工队伍,朱由检从后勤上也充分给予保证。嵯峨山离秦王庄有三十多里,到那里干活的人不可能天天往返,朱由检便让他们先在那里搭建简易的工棚,到了晚上可以直接休息。以后等生产扩大,还可以在那里建房,设立永久性的居住点。

他又派了一支由妇女组成的小分队,专门负责为工人们做饭烧水洗衣服。当然,这些妇女也尽量从工人们的妻子中挑选,这样还不至于影响夫妻生活。

当然,不论是工人还是妇女,由于离开了自己居住的村子,就都算出差了。在这个时代,老百姓都是守着自己家中的薄田过日子。一辈一辈地传下来,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传统。这种故土难离的思想十分强大,即使是出村不出县,也有很多人不情不愿。

朱由检看到这种情况,就加大了对出差的补助力度。他规定凡是去嵯峨山开矿的男人,报酬翻番计算。即是说干一天就可以挣两天的口粮,不但不愁吃饭,还能攒下余粮了。而那些做后勤工作的妇女,也按干一天、给一天半的口粮执行。

尽管如此,第一批工人连上工头郝大明,还是只有三十二人,再加上八名妇女,一共也才四十人。而剩下的村民,则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根本离不开家,只得无奈地放弃了这次机会。

但是相对于三号工程而言,一号工程和二号工程的进展就要差一些了。这两个工程全是修路,但在这个时代,路面基本上只有两种:要么是土路,要么是石板路。

朱由检经过计算,发现若铺设石板路,所需的石块数量十分巨大。现在石矿还没开,石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运过来;但时间不等人,这两项工程又必须尽快完工,投入使用。所以他就果断放弃了铺设石板路的想法。

但土路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路面强度低,禁不住长期的碾压,尤其是一旦下雨,就会变得泥泞不堪。若突发暴雨,更会将道路冲毁。

朱由检不禁哀叹:自己在前世要是学土木工程、或者是学材料就好了!那样没准就能整出水泥或者沥青来,铺设符合现代标准的道路。

但现在怨天尤人也没有用了,朱由检只得让工人尽力把路面垫高一些,再用木桩捆上石头夯实路面。这样的工作方法,当然比不得前世的压路机、夯土机那么省事,进展的速度自然也就不快。

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用砖来铺路面。砖的强度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土路要强多了。而且制砖只需用土,可不像石材那样必须从山里运过来,又省却了不少力气。

况且砖的用途还不止于此。盖房子修城墙,哪样离得开砖?朱由检早就决定要开一个砖厂,连厂址都选好了,就定在秦王庄西侧的一大片盐碱地上。这片盐碱地寸草不生,正好可以取土烧砖。

至于富含盐分的土壤烧出的砖是否耐用、以及会不会污染环境等问题,朱由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离天启七年只剩下三年,这三年他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只要是在短期内利大于弊、有助于他的实力迅速增长,朱由检都会铁腕推行。如果真的造成污染,那也只好先污染后治理了。

这一日朱由检正在一号工程的工地上转悠,远远地望见李自诚又赶着十几辆大车,从西安运回一批粮食。

还没等朱由检开口,李自诚先苦着脸道:“王爷,陕西商帮库存的粮食都运得差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批。江南现在米价也在上涨,路上又不怎么太平,粮食运出来很是困难。陕西商帮的下一批粮食,恐怕得过两个月才能运到西安。最近粥厂的粮食消耗很快,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朱由检皱了皱眉道:“那就只能从市场上零买粮食了。”

“王爷有所不知,西安的粮价已经涨到四两一石了!”李自诚郁闷地道,“其实市场上并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那几大商帮都在囤粮,谁也不肯大量出手。”

“我襙他大爷!”朱由检恨恨地骂道,“老百姓都快饿死了,这帮王八犊子还在囤积居奇!我要是西安知府,或者是陕西巡抚什么的,非把这帮玩意全逮起来,治他们个投机倒把罪不可!”

“这…王爷,何谓‘投机倒把’?”李自诚大惑不解地问道。

“咳咳…”朱由检尴尬地咳嗽两声,实在没法回答李自诚这个提问。

其实投机倒把这个罪名只在新中国的七八十年代出现过,指的是依靠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套购转卖等手段,哄抬商品价格,牟取暴利的行为。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渐发达和“价格双轨制”的取消,“投机倒把”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渐渐成为了历史名词。

但是在这个时空,投机倒把的问题依然存在,而且投机倒把的对象就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粮食,造成的后果也极其严重!

可是朱由检虽贵为亲王,却没有足够的权力。而且即使有了权力,依照大明的法律,这囤积居奇的行为也够不上犯罪,官府也就不能处置这些无良的奸商。

朱由检只得暗气暗憋,心想得想个法子,通过商战将那几个商帮打败!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主导市场,制定合理的价格,开创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但是眼下几项重要的工程还未完工,朱由检还是顾不上整治这些奸商。他只得对李自诚道:“没关系,贵也买,不要怕花钱!”

“只是…”李自诚吭哧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只是泾阳商帮这些天来光有出项没进项,长此以往,可就支撑不下去了呀!”

朱由检这才知道李自诚是心疼他的本钱了,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宽慰道:“别着急,先赔后赚嘛!前些日粥厂和几项工程实在太忙,占用了泾阳商帮不少精力。如今这几处都走上正轨了,咱们的商帮也该开展自己的业务了!”

李自诚闻言大喜道:“王爷,那您说咱们先从哪种生意入手?茶叶、丝绸、瓷器,这些都是比较赚的生意,草民也做得熟了…”

“这些生意当然要做,但不是现在。”朱由检却摇头道,“因为这些商品不光咱们可以卖,别人做得也很多,咱们没有核心竞争力啊!即使能挣,也挣不了多少,而且时间还长。我看不如干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缀着的一块玉佩,脸上又露出招牌式的奸笑。

第二百二十二章 侯府卷宝

几天之后,两道圣旨才慢腾腾地传到西安。

第一道圣旨是关于前秦王朱谊漶的。由于之前朱由检上了一道奏章,为朱谊漶求了几句情,这道圣旨便是对奏章的批复。

其实绝大多数旨意都是魏忠贤代下的,天启根本就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但凡是涉及辽东战事和秦王朱由检的奏章,天启都会“御览”。当然他这个所谓“御览”,也不过是由掌印太监王体乾读给他听,因为他连把奏章里面的字认全都有点困难。

而天启“御览”的奏章,圣旨都会由王体乾代拟,魏忠贤是无法干扰的。通过张皇后偷偷传来的消息,朱由检及时了解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大胆地上奏章。

当然,魏忠贤现在仍然权势滔天,举朝上下尽是阉党分子,朱由检还不想过早地与他对抗。为了避免过度刺激魏忠贤,朱由检的奏章也避重就轻,只是为朱谊漶求情,并不涉及其他朝政。都是皇室成员,这么做似乎也说得过去,所以魏忠贤倒没太在意。

但如果完全没有惩戒,那天启和魏公公都等于打自己的脸了。所以这道圣旨只是说不再追究朱谊漶的罪过,也不再解往京师,但是他的王位是不可能恢复了,而是降为西安侯,并且只能居于侯府之中,不能出府半步,相当于是变相监禁了。

而他的两个儿子朱存枢和朱存机,则贬为庶民,不再有袭爵的机会。倒是女儿朱存棋恢复了骊山郡主的封号,当然这也是朱由检一句话的功劳。

这第二道圣旨,则是陕西地方的一系列人事任免决定。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三边总督武之望“因病致仕”,改由兵部右侍郎杨鹤接任。

其实武之望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名医,还著有《济阴纲目》和《济阳纲目》等医书。别看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健康得很,一点疾病也没有。之所以“被致仕”,实则是因为陕西流贼大起,朝廷认为武之望做为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负有主要责任,所以把他换掉。

朱由检并不关心谁来当总督,因为谁当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真正感到欣慰的是,孙传庭的任命也正式下来了,果然是出任泾阳县令。这样一来,朱由检的很多想法,就可以借孙传庭这个朝廷命官的手来实现,实在是方便了很多。

圣旨一到,朱谊漶一家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丢了王位,但至少保住了命,还能继续留在府中,朱谊漶已经是别无所求了。为了感谢朱由检的帮忙,朱谊漶盛情邀请朱由检至侯府赴宴,同时也邀请新任总督杨鹤等人一起作陪。

朱由检正好想去西安走走,便在林佑坤和秦王卫保护下,与王妃蕊儿各乘坐骑,沿着刚刚完工的“一号工程”、也就是秦王庄至西安的土路,一路打马如飞,不多时就抵达西安。

到了西安城外,新任三边总督杨鹤已经率领手下文武官员,远远地迎接出来。见朱由检是自己骑着马赶路,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其实按理说王爷出行是要坐轿的,但朱由检嫌轿子太慢,来了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就把王府的轿子给封存了,还节省了几个轿夫。

朱由检与杨鹤是初次见面。他见这位老爷子慈眉善目,鹤发童颜,没什么官架子,第一印象倒是很好。二人寒暄几句,便入城往侯府而来。

到了侯府、也就是之前的秦王府,只见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原属信王府的那些太监和宫女,此时皆在府门外跪迎朱由检。

朱由检眉头一皱,心想这些人总是个大麻烦,住在侯府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打发回京师才好。

朱谊漶则是率领一家人在前院内跪候。一见朱由检进来,众人皆连连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朱谊漶还连声说道:“秦王千岁驾到,本应迎出门外;奈何圣旨不让谊漶出府门半步,实在是礼数不周,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赶忙将朱谊漶搀扶起来,见他比前些日瘦了不少,心中也颇为感叹。暗想这家伙在西安作威作福了几十年,突然一下子就成了阶下囚,还差点把命给丢了;现在则是凭着自己的一句话,又当上了西安侯。这前后大起大落,兴废荣辱,皆在皇帝一念之间。进而联想到天下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谊漶和众官员如众星捧月一般,将朱由检和蕊儿簇拥至宴会厅,由二人坐了主位,朱谊漶和杨鹤在一旁相陪。

须臾开席,那各种山珍海味如同流水般一道道端上来,朱由检身前的桌案上竟摆了四五十道菜肴。众人齐举杯向朱由检祝酒,随即觥筹交错,热闹地大吃大喝起来。

为了助兴,朱谊漶还让侯府的乐班献上精彩的表演。在轻柔舒缓的音乐伴奏下,十余名容貌出众的少女在席间翩翩起舞,舞姿曼妙绝伦。众官员皆看得眼睛发直,心旌神摇,感觉如同到了瑶池仙境,而自己也快成神仙了。

朱由检虽然不动声色,心头却是阵阵怒火一个劲地往上蹿。他到秦王庄也不过七八天,却已遍察民间疾苦。眼下正值春荒,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这帮玩意还在这纵情声色、醉生梦死,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因此眼前虽有山珍海味,朱由检也觉得难以下咽,还不如秦王府里的窝头吃着舒坦。过了一会儿,他便告罪避席。

朱谊漶还以为他觉得宴席的规格不够高,吓得冷汗直冒,亦步亦趋地陪着朱由检到后堂休息。

进了后堂,朱由检眼前一亮。只见这件屋子里全是宝贝,除了挂在墙上的名人字画之外,木架上也摆满了做工精致的工艺品。其中有纯金镂刻而成的麒麟瑞兽、大块和田玉雕成的佛像,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紫檀木匣中盛放的数十颗夜明珠,珠子内部波光流动,散发着淡淡的王者之气。

朱谊漶见朱由检看得眼睛发直,立即讨好地道:“王爷对谊漶全家有再造之恩,谊漶实在无以为报。这些东西,都是谊漶多年来收藏把玩的,其中倒也有些较为稀罕。王爷新建王府,必然缺少应用之物,若不嫌弃,就请全部运回府中…”

“那怎么好意思!”朱由检虽然听得心中一动,嘴上却假意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叔珍藏多年的东西,小侄怎好…”

朱谊漶赶紧打断他道:“王爷您刚才口误了,谊漶现在已经不是王爵了!”

他又叹了口气,黯然地道:“存枢和存机都不能承袭爵位了,我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啊!”

朱由检见他如此伤心,也觉得有点可怜,便劝解道:“人生起起伏伏也很正常,您又何必一时气馁呢?兴许哪天皇恩浩荡,又恢复了您的王位也说不定。”

朱谊漶闻听此言,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给朱由检跪下道:“王爷,您可一定要帮帮谊漶啊!现在我也想通了,不管是存枢还是存机,只要能袭爵便成!万望您再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

朱由检见朱谊漶顺杆爬,忙哭笑不得地将他搀起来道:“这个您却不能心急,圣旨刚下,岂能朝令夕改?须得过些时日,徐徐图之。”

朱谊漶却还以为朱由检不肯尽心,忙命人将整个屋子里的宝贝全都打包,不由分说地装到了秦王府的车上。又转对朱由检道:“些须小物不成敬意,王爷万勿推辞!”

朱由检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正是要泾阳商帮从古玩入手。本来他自己也有些存货,但要支撑一个商行的运作,还稍显不足。既然这朱谊漶死乞白赖要给,干脆老实不客气地收下,反正这些也都是民脂民膏,与其在他这里放着生锈,还不如自己拿去换银子,造福百姓!

因此他便拱手笑道:“如此小侄就却之不恭啦!”

朱谊漶大喜,又陪朱由检聊了几句,便到宴席上去招呼其他官员了。

朱由检又坐了一会儿,便想打道回府。刚站起身,却见骊山郡主朱存棋一袭素衣,手捧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过来盈盈拜倒。

朱由检忙道:“郡主快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

朱存棋眼睛微红,低声禀道:“王爷,刚才您与父亲的谈话,存棋都听到了。存棋这里也有些金银首饰,若王爷不嫌弃,就请一齐收下吧!”

朱由检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半晌才吭吭哧哧地道:“郡主,你不会是认为本王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来强夺王叔的财物吧?”

“不是这样的!”朱存棋忙垂下头,眼中已经泛出泪花,“我已经听说王爷在泾阳大兴土木,却不是修缮王府,而是修路筑渠。您刚来陕西几天,却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可父亲在西安当了几十年的王爷,却是一毛不拔,只知自己敛财!这些金银珠宝,留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送给王爷,去为百姓多做善事呢!”

朱由检听得暗暗吃惊。他一方面是敬佩朱存棋的见识;另一方面,修路筑渠的事,他明明是安排泾阳商帮出头,自己藏在幕后,怎么连这位深居闺中的郡主都知道了?

朱存棋看出朱由检的疑惑,莞尔一笑道:“王爷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些事吧?请您放心,存棋也是从一个秘密渠道才得知的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香榭丽舍

朱由检最后还是没有收下朱存棋的珠宝。见朱存棋执意要给,朱由检只得开玩笑道:“郡主出嫁之日,总要有些嫁妆吧。”

一朵红霞立时飞上朱存棋的脸颊。她赶忙低头跑开,不敢让朱由检看到自己娇羞的模样。

这场奢华的酒宴直至申时才散。朱由检从侯府出来,先让蕊儿返回秦王庄,自己却换了便装,与林佑坤一起来到西安闹市区的未央街。

这未央街是西安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两侧酒楼茶肆林立,路人也接踵摩肩。而在接近城中心的繁华地段,一座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着,高悬的招牌上是四个大字:香榭丽舍。

这便是朱由检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泾阳商帮开办的第一家商铺了。这间铺子主营古玩玉器、名人字画,本来李自诚想起个“宝丰号”或是“容宝斋”之类的名字,朱由检却认为太俗,就把这个外来词汇给用在了这里,倒也显得十分新颖。

朱由检之所以要经营古玩,也是经过了一番盘算的。因为像粮食、茶叶之类的传统商品,占用资金量大、运输困难、周转时间长,而商品本身的单价却比较低,是属于典型的大宗商品,必须做到足够大的量,才能获取丰厚的利润。

而且这些传统商品的市场已经非常成熟,竞争也较为激烈,短时间内想在市场上站稳脚跟都很困难,就更不要说取得主导地位了。

而朱由检现在虽然也算有钱,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因此给泾阳商帮注入的启动资金只有十万两银子。想靠着这十来万两银子与诸如晋中商帮、榆林商帮这样的强劲对手竞争,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所以朱由检另辟蹊径,选择了古玩这个行业作为切入点。首先这是个比较小众的行业,竞争对手相对较少;其次古玩类商品很特殊,属于典型的奢侈品,经营好了利润惊人,而运营成本则可以忽略不计。

在货物的来源上,朱由检也很有优势。他本来就有两只大木箱,其中一箱全是春宫图,倒也罢了;另一箱却全是珍贵的金银饰品和玉器,件件价值连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根本就不用进货,只要能把这些东西销售掉,就能至少进帐百万两银子。

当然,卖掉王府藏品,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败家。朱由检怕蕊儿不乐意,还专门向她汇报了一次。

蕊儿却淡淡一笑道:“蕊儿才不稀罕那些金银首饰呢!我本就来自民间,小的时候头上戴朵花都觉得好看,那些首饰什么的戴上倒不习惯。”

“蕊儿,真是委屈你了!”朱由检动情地道。

“只要对王爷的事业有帮助,蕊儿就是天天吃糠咽菜也愿意!”蕊儿甜甜地笑道。

有了蕊儿的首肯,朱由检便让李自诚在西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租下门面,把王府里的那些好东西一股脑搬了过去。

李自诚还觉得租金太贵,想换到便宜一点的地方。朱由检却开导他道:“你可别像做粮米茶叶那样做古玩,这是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生意!开铺子就要开到最好的地方,李嘉诚不是说过么: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王爷,李嘉诚是谁?”李自诚大惑不解地问道。

朱由检奸笑道:“嘿嘿嘿,李嘉诚是商界巨子,你别看你的名字和人家只差了一个字,那水平可差得太多了!”

为了避免引起另外几大商帮的注意,李自诚没有直接经营这家古玩店,而是让一位名叫孙惠义的老伙计出任掌柜。这位孙掌柜老成持重,又极善于侃价,朱由检也觉得让他当掌柜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是香榭丽舍开业的第一天,一大早孙掌柜便命伙计们放了好几大挂鞭炮,早早地开门迎客。货架上也摆满了精美的瓷器、金银饰物、各色玉器,墙上也挂了一些字画。当然这些东西不全是朱由检的藏品,也有一些是从工匠那里购来的。至于那些稀世珍宝,则藏在内室,不轻易向客人展示。

到朱由检和林佑坤来时,铺子内已是门庭若市,前来观赏和购买古玩字画的有钱人络绎不绝。

朱由检见李自诚也隐身于客人中,便悄悄地将他拉到一旁问道:“今天生意怎么样?”

李自诚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悄声禀道:“王爷,您真是太厉害了!本来很多人只是来看看,可是听说店里搞‘买三赠一’的活动,就禁不住老孙的劝,乖乖地掏银子了!而且同样一种东西,您定高中低三种价格,那些定价高的反而卖得更好!”

朱由检听罢微微一笑,心想这“买x赠一,多买多赠”,在前世只是司空见惯的促销手段,不过却也是商家经过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摸索出来的。这种促销手段一是减少了客人砍价的余地,二是利用客人好占便宜的心理,鼓励客人多买,薄利多销。

本来这种手段要在几百年后才出现,可朱由检却毫不客气地直接拿来用上了。这个时代的人哪见过这个,当即趋之若鹜,把店门都快挤破了。

至于同一种东西定三种价格,这虽也是前世常用的手段,却是有些涉嫌欺诈了。不过朱由检知道,作为奢侈品,其一大功用就是满足人炫富的心理,价格越贵卖得便越好。至于东西到底是好是坏,买主其实并不在乎,只要你坚持说好,让他认为好就行了。

再说这些有钱人多是些为富不仁之辈,宁肯自家用金碗银碗,也舍不得送穷人一个破瓷碗。朱由检正好狠狠地宰他们一道,将赚来的银子投入到建设中去,这也算是变相的劫富济贫了。

二人正得意之时,忽听一人高声叫道:“喂,你们卖的这块玉是赝品,根本不是和田玉!”

他这一喊,众人顿时被吸引了过去,谁也顾不上买东西了。朱由检等人也大为紧张,赶紧注目观看。

只见此人满脸横肉,大腹便便,正举着一块玉佩大吵大闹。孙掌柜耐心地劝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您倒是说说,这块玉怎么就不是和田玉了?”

此人洋洋得意地道:“各位请看,这块玉佩虽然做工精致,但颜色却是白中透红。众所周知,和田玉只有白、青、墨、黄四种颜色,可从来没有红色的!这块玉带有红色,必是赝品无疑!我这块青玉,才是上好的和田玉!”

孙掌柜虽然久经商场,善于讨价还价,但在古玩的鉴别上还是个外行。让这人一说,登时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朱由检见玉佩就是自己佩戴过的那一块,心中也犯了嘀咕,暗想难道自己也让紫禁城中的太监给忽悠了,戴了个假货?

众人见此情景,也是议论纷纷。有不少人立刻觉得这家店不讲诚信,本来已经买了东西,现在便要求退货,乱哄哄地嚷成一片。

朱由检与李自诚面面相觑,脑门上的汗也冒了出来。心想别的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到从业人员的专业素质,这下让人家给问住了!

“殿下,这人像是来捣乱的,不如让末将干掉他!”林佑坤对朱由检悄声耳语,凌厉的眼神中已经带出一股杀气。

“那怎么行!”朱由检赶忙阻止道,“人家又没偷又没抢,你凭什么收拾人家…”

正在几人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俊朗的声音:“谁说和田玉没有红色的?”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年轻人风度翩翩地走了出来。朱由检见他一身文士打扮,五官清秀,齿白唇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手中还轻摇着一支折扇,真是说不尽地儒雅风流,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刚才那人见有人反驳自己,立时沉下脸道:“阁下是哪位?”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识你。”年轻人不以为然地哂笑道:“你不就是城西玉竹斋的牛老板么?今天香榭丽舍开业,你做为同行不来祝贺也就罢了,反来挑三拣四扰人生意,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些?”

众人一片哗然之际,牛老板涨红着脸大喊道:“不错,我今天就是挑毛病来了!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叫他们香榭丽舍以假乱真!”

那年轻人却微笑道:“牛老板,枉你经营玉石多年,原来也是个门外汉!既然你不懂,我就给你讲解讲解。和田玉本就有五种颜色,红色最为珍贵,也最为稀少,以至很多行家都没见过,倒也不足为奇。”

说着他便举起那块玉佩高声道:“和田玉中的极品,必是质地细腻,状如凝脂,且能半透明。若全透明或不透明,肯定是赝品。各位请看,这块玉佩是不是半透明的?”

众人举目观看,果然见那块玉佩在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透光,内部隐隐有波光流转。

那牛老板却兀自嘴硬道:“反正这块玉佩和我这块和田玉不一样!”

“玉也有上品下品之分。”那年轻人轻轻一笑道,“牛老板,你敢不敢当众做个鉴别?”

“有什么不敢的!”牛老板有恃无恐地道。

那年轻人不再理他,却突然来到朱由检面前,深深一躬道:“这位兄台,可否借您的宝剑一用?”

第二百二十四章 神秘公子

朱由检没想到这年轻人竟找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得稍稍一愣。

其实他现在确实佩带着一口宝剑,名为“无痕”,原是蕊儿的佩剑。

因为屡次遭到暗杀,朱由检对自身的安全问题也格外看重。除了让林佑坤这样的高手随行保护以外,他自己也尽量武装到牙齿。燧发手枪是必带的,但这东西击发一次以后,再装弹就慢了,因此还是需要一件趁手的冷兵器。

而蕊儿的这柄“无痕”,剑身很轻,又经过千锤百炼,足可削铁如泥,端的是一口宝剑。蕊儿便让朱由检随身携带,并且还教了他几式剑招。

不过朱由检根本就没有武功底子,学的那几招也只是照猫画虎,真要临敌肯定是不行的,带上宝剑也无非是壮壮胆而已。

好在这个年代文人讲究“剑胆琴心”,甭管会不会武艺,都以带柄长剑为荣,因此他这会儿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林佑坤见那年轻人讨剑,眉毛立即竖了起来。刚想发作,朱由检却拦住他,笑眯眯地解下宝剑递给那年轻人道:“请随便用吧!”

“殿下,您怎么轻易就把宝剑给了他?万一他是歹人…”林佑坤担忧地对朱由检耳语道。

“不会的!”朱由检也小声道,“如果他想行刺,怎会不带兵器?而且刚才他隐在人群之中,想动手比现在方便,又何必出头呢。”

那年轻人却浑不在意,对牛老板道:“请将您的和田玉放在桌面上。”

牛老板不明其意,只得乖乖地照做。

那年轻人随即将朱由检的那块玉佩也并排放好,朗声道:“各位,上好的和田玉质地坚硬,拿剑尖在上面划一下,一般不会留下划痕。而普通的玉石质地偏软,随便一划便会有划痕。现在小可就来为大家鉴定一下,到底这两块玉,哪块才是真正的和田玉!”

说着他便迅捷无伦地将宝剑拔出剑鞘,大厅内顿时如同亮起一道闪电。不等牛老板阻止,年轻人已经挥剑如风,从两块玉石上方扫过,发出两声悦耳的金石之声!

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忙聚拢上前看时,只见那块玉佩完好无损,而牛老板的青色玉石已经断为两截!

“我的玉啊!”牛老板惨叫一声,欲哭无泪;众人则是哄堂大笑,为牛老板的自取其辱和年轻人的慧眼识玉而大声喝彩!

年轻人将宝剑缓缓还鞘,悠然道:“牛老板,你这块玉倒也是和田玉,不过只是其中的下品。而这块玉佩,则是上上之品,实乃价值连城的国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宝物之上还有宝物,牛老板请记住了,万勿做那井底之蛙。”

牛老板被他一顿奚落,惭愧得无地自容,只得落荒而逃。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也更加认准了香榭丽舍的字号,购物的热情登时又提升了不少。

那年轻人这才将宝剑双手递还给朱由检,又是深深一揖道:“多谢兄台借剑,您这口宝剑也是稀世珍宝!”

古语中早有“见贤思齐”之说,朱由检见这年轻人见识高远,潇洒俊逸,也顿生结交之意,接过宝剑笑道:“这位公子不但能识玉,更能识剑用剑,小弟佩服之至。小弟姓尤名俭,是泾阳人氏,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年轻人却微微一笑道:“白乐天早有诗云:相逢何必曾相识。小可不过是一棵无名小草,不足挂齿,何敢扰尤公子清听。”

“白居易的诗前面不是还有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么?”朱由检还不死心地道,“难道公子有什么苦衷?你我二人不妨找个清静之所,以茶代酒,好好地叙谈一番。”

“既如此,小可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年轻人笑道,“不过还请尤公子稍等。”

说着他便转身问孙掌柜:“这块玉佩卖多少银子?”

本来李自诚只给这块玉佩定价三千两银子,但孙掌柜最会见风使舵,见这玉佩确实是好东西,年轻人又有意购买,立即狮子大开口道:“还是这位公子识货!这块玉佩本来作价一万二千两银子,小的看公子确实喜爱,刚才又教训了那个牛老板,就索性按进价一万两转给公子。不为赚钱,只为交您这个朋友!”

那年轻人却矜持地一笑道:“一万两银子?你开什么玩笑!”

孙掌柜忙道:“公子您别着急,要是真喜欢,咱们还可以慢慢商量。要不小的再给您让三百两?”

“掌柜的你误会了!”那年轻人撇了撇嘴道,“这块玉佩实乃无价之宝,落到你这店中,真是明珠暗投!一万两怎能对得起它的身价?这样吧,我出三万两银子,这是汉江银号的银票,你可以马上前去兑换!”

孙掌柜登时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主动加价的买主!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怀疑我的银票有假么?”那年轻人莞尔一笑道。

孙掌柜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略晃了一眼银票,一叠声道:“小的不敢,这银票小的认识,确是汉江银号的保兑银票!这位公子,玉佩现在就是您的了,请收好!”

年轻人接过玉佩,却径直来到朱由检跟前,将玉佩双手奉上道:“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看这块玉佩,也只有尤公子能配得上!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还请尤公子万勿推辞!”

“这…这如何使得?”朱由检慌忙连连摆手,心道这玉佩本来就是自己的,如果转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还凭空多出三万两银子,那也太无耻了!

那年轻人却固执地道:“若公子不肯收下,便是看不起小可,小可只好马上告辞了。”

朱由检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只得勉强收下,暗想以后再找机会,连银子一起还给他吧。

随后朱由检即盛情邀请年轻人至旁边的茶楼喝茶,这次年轻人却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跟着朱由检进了一间二楼靠窗的雅间。两人相对而坐,伙计沏上两杯香茗,朱由检即挥退林佑坤,对年轻人笑道:“公子现在可以介绍自己了吧!”

那年轻人爽朗地笑道:“敢不从命!小可姓韩名真,乃是登州人氏,今年一十八岁。因生性好动不好静,家中又有些余财,便立志游历天下。不期与公子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朱由检与戚美凤的戚家军相处多日,自然对登州口音比较熟悉。他一听便听出来,这位韩真根本就没有登州口音,不由得心生疑惑。

韩真似乎猜出朱由检的心事,微微一笑道:“离家多日,连乡音都改了。”

朱由检见他似乎有所隐瞒,也不好深问,只得改变话题道:“韩公子对玉石和宝剑都颇有研究,刚才那挥剑的一下,也很厉害哦!”

“那些都是雕虫小技,却于国家大事无半分益处!”韩真突然感慨道,“会用剑又如何?小可听说秦王朱由检不会用剑,却能在宁远大破女真人,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说着,韩真便露出了心驰神往的神情,目光牢牢地盯在朱由检的脸上。

朱由检让他看得发毛,忙打岔道:“韩公子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秦王。”

“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可听说秦王也是像公子这般年纪呢!”韩真还是艳羡地道。

朱由检心中顿生警觉,暗想他别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此人今天主动接触自己,不知是何居心?

想到此处,朱由检立马感到一阵紧张,桌子下面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把。

韩真却似浑然不觉,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道:“尤公子您看,这街上多热闹,大伙儿都忙得很呢!”

朱由检不知他为何岔开话题,只得小心翼翼地应道:“老百姓早起迟眠,也不过是为求温饱。谁不愿意舒舒服服地歇着?只是歇着便挣不到钱,养不了家,最后不免饿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韩真接口赞道,“方才尤公子的话,与太史公的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不过小可最近听说,秦王殿下来陕西就藩,放着好好的秦王府不要,却搬去泾阳县那种穷乡僻壤,这又该作何解释?”

“这…可能是他有他的苦衷吧!”朱由检只得含糊地应道。

“是啊,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韩真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又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大多数人一生下来便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只能沿着划好的道路走下去罢了!”

朱由检听他话里有话,刚想详询,韩真却起身拱手道:“尤公子,时候已经不早,小可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必能相会!”

说完他也不管朱由检,自顾自匆匆下楼。

朱由检忙叫过林佑坤道:“跟上去,看看这位韩公子是什么来路。但记住一点,千万不要伤害他!”

林佑坤领命而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却哭丧着脸回来了。朱由检惊道:“怎么,遇到强手了?”

林佑坤却惭愧地道:“末将无能,把人跟丢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兴办小学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照例率领王府全体成员参加晨练。与以前不同的是,今天晨练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一百多个孩子也加入了进来。

之前朱由检的“以工代赈”只针对成年男子,以及一部分妇女;从今天开始,范围扩大到了所有学龄儿童:名为“秦王小学”的学校正式成立了。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其实朱由检早就意识到培养人才的重要性了。他深知这个时代的传统教育无非就是四书五经,朝廷选拔官员的科举考试也只考些八股文。

用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像东林党人那样的书呆子。事实已经证明此路不通,孔孟之道根本对抗不了女真人的刀锋。所以朱由检根本就没想从现在的这些读书人中选拔人才,而是决定自己兴办新学。

只有按照现代化的标准办起新式学校,才能开启民智,培养和选拔符合现代化标准的人材。有了足够多的人材,朱由检的各种计划才能够得到顺利推行,而不是被一帮迂腐的学究来回掣肘。

但是朱由检开始向村民招收学生时,却遇到了很大的抵触情绪。他连着招了好几天生,而且还声明完全免费,可居然一个报名的都没有,搞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有一天孙传庭来汇报泾阳县城的情况,二人闲谈之际,朱由检便向他提起自己的困惑。

孙传庭却淡淡一笑道:“村民不愿意让孩子读书,也有他们的考虑。首先读书是要向老师交束脩,也就是学费的。很多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供孩子读书。”

“可是我已经声明完全免费了啊!”朱由检诧异地道。

“束脩只是一个方面。”孙传庭侃侃而言道:“更重要的是老百姓觉得读书没用。”

“怎么会没用?朝廷取士不都是通过科举考试么?”朱由检更加糊涂,“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难道这些老百姓就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改变自身的命运?”

“怎么不想,但却太难!”孙传庭摇摇头道:“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参加科举的。若想取得参考资格,必须先通过县试和府试两场考核,成为‘童生’。单是这两轮,已经淘汰了半数读书人。

“而成为童生之后,则要参加院试;通过者方可加入州学,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很多人年年考年年不过,到五六十岁也当不上秀才,眉毛胡子都花白了,每年还得和十几岁的后生同场参试,便被称作‘老童生’。”

“既然当秀才这么难,那以后就轻松多了吧?”朱由检试探着问道。

“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孙传庭微笑道,“即使成为秀才,离金榜题名还远着呢!下面就是科举三试中的第一试,乡试。乡试分省举行,每三年一次,因时间皆在秋天,故又称‘秋闱’。这场考试却是极难,百名考生,往往只有二三人通过。通过乡试之人,称为‘举人’,方有做官资格。”

朱由检听得满头是汗,心想前世的高考号称“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但最难的一次,也就是一九七九年恢复高考的那一届,录取率也达到了百分之四。

至于后来进行所谓的教育制度改革,实行并轨招生之后,基本上只要掏钱就有学上,录取率也越来越高,等到自己参加高考那年,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而根据孙传庭的介绍推算,在这个时空,举人的实际录取率恐怕只有千分之几。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相比,前世的孩纸们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孙传庭接着道:“中举之后,才能进京赶考了。这便是科举三试中的第二试,会试。也是每三年一次,因为在春天举行,故又称‘春闱’。不论有多少考生参考,每次会试只取三百名,称为‘贡士’;其余的人则全部落榜,只好蓄芳待来年了。”

“至于科举三试的最后一试,殿试,却相对较为轻松。”孙传庭见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微笑着道,“通过会试的贡士马上参加殿试,也就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策问。录取分为三甲:一甲三名,称为‘进士及第’,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名,称为‘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称为‘同进士出身’。这三甲录取之人,又统称为‘进士’。

“每次殿试,能中进士的也不过一百多人而已。不知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黑发熬成了白发,就为那金榜题名的一刻;却总是年年失望,虚耗年华。因此对于普通庄稼人来说,还不如干脆不读书,老老实实地种地来得踏实呢!”

朱由检听罢孙传庭的介绍,已经知道症结所在。但他兴办学校,可不是为了让学生参加科举考试的。经过几夜的冥思苦想,朱由检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于是第二天他便通过泾阳商帮宣布:所有来粥厂吃粥的孩子必须上学,以用功的程度和成绩的优劣做为下次施粥的依据。若家长不让孩子上学,则连家长带孩子谁也吃不上饭。

这一招果然厉害,绝大多数家长都把孩子送了过来。朱由检却又发现,来上学的全都是男孩,一个女孩也没有。他不得不故技重施,规定不让女孩上学的同样赶出粥厂。

这次就连孙传庭都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生子,襙持家务,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朱由检见连孙传庭都认识不到“男女平等”的重要性,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还异常顽固,不是轻易就能改变得了的。因此也就懒得和孙传庭再多废话,赶紧把他打发到泾阳县城上任。

在朱由检的“强制义务教育”政策下,秦王小学今天终于开学了。一百多名男女学生有大有小,但却没有一个识字的,起点完全相同,因此也就不再分班。

在早晨的跑*完毕、吃过早饭之后,学校的课程就正式开始了。但名为学校,实则连个教室也没有,都是露天上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砖厂还没有建成,也只能因陋就简地凑合着了。

朱由检只请了一名教书先生,却不让他教授《弟子规》之类的玩意,而是直接教学生识字。当然,因为是第一节课,也只教了些“一二三、人口手”这样的最简单的字。

小半个时辰之后,识字课结束,朱由检却让一位商帮里的老伙计当数学老师,教授算术知识。这位老伙计其实是个文盲,但算盘珠子却打得滚瓜烂熟。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重视数学,朱由检也只好让老伙计暂代一时,等以后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说。

算术课结束,就到了课间*的时间。朱由检怕这些孩子记不住,就把前世的课间*尽量简化,还亲自为他们演示。孩子们倒是觉得十分有趣,个个学得认真。

课间*之后,又到了音乐课的时间。这节课的老师却是叶卡捷琳娜,孩子们见到一位金发碧眼的番邦女子,均觉得十分稀罕,上起课来也是格外认真。

朱由检还专门为叶卡捷琳娜搬来一架钢琴,这可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手的。

叶卡捷琳娜自幼接受宫廷教育,在这方面自是得心应手。她一直想做些事情报答朱由检,此时终于有了发挥的舞台。那一个个优美的钢琴音符从她灵活的指尖流出,宛如天籁之音。不但是孩子们,就连在附近围观的村民们,也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当然以歌喉的优美来论,女孩子比男孩子要强得多,这节课的成绩也是女生更胜一筹。

音乐课之后,却是体育课。朱由检一时兴起,换上便装,亲自客串起老师来。做完热身运动之后,他便找出一个皮球,组织了一场足球比赛。

其实中国古代早就有“蹴鞠”游戏,并且一直流传到这个时代。不过由于整个社会重文轻武,蹴鞠也由对抗**逐渐演变为技巧**,倒跟前世的踢毽子差不多。

朱由检自然不会理会这个时代的玩法,而是直接把现代足球的规则搬了过来。当然他现在还整不出标准足球场来,只得用石块摆成简易球门。

不过足球运动的魅力,并不会因为场地的条件和竞技水平的高低而有所改变。即使穿越到这个时代,它那种简单的魔力仍然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孩子们,不多时场上便踢得热火朝天。

不过孩子们第一次玩足球,怎么也比不上朱由检那么游刃有余。没几分钟,朱由检便连中三元,还得意地学起了因扎吉的蒙头狂奔。

可没跑几步,他便与一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差点没被撞飞出去。

朱由检赶忙忍痛扯下蒙在头上的衣服,定睛观看。却见一位俊朗儒雅的公子正对自己暖暖地笑道:“尤公子真好兴致,却让小可一番好找!”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朝鲜商人

时近正午,暖融融的春风带起漫天柳絮,将静卧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中的秦王庄,打扮出一番别样的诗情画意。

对于韩真的突然出现,朱由检实在是没什么心理准备。他偷偷瞥了一眼负责保卫工作的林佑坤,却见林佑坤满脸通红,一脸无奈之色,便知道他的那些哨探在韩真面前又失效了。如果这位神秘的公子真是一名刺客,那朱由检此时早已挂掉了。

好在韩真永远是那么一副既真诚又暖人的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朱由检刚想尽一下地主之谊,请他喝杯茶,才想起这秦王庄全是农户,到目前为止商业还是零,连个小茶肆都没有。他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时倒有些踌躇。

韩真却爽朗地笑道:“尤公子不必客气,咱们便席地而坐,看孩子们嬉戏,也有趣得很呢!”

朱由检只得陪着韩真并肩坐下,顿觉他的身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香气,想是佩戴了香袋之类的东西。而自己却是一身臭汗,韩真提了提鼻子,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头。

朱由检登时老脸暴红,尴尬地笑道:“小弟聊发少年狂,让韩兄见笑了。”

韩真却好奇地道:“孩子们是在玩蹴鞠么?这种玩法从没见过,是尤公子自创的么?”

“这叫‘足球’,很好玩的!”朱由检眉飞色舞地道。在前世的大学生涯中,能不离不弃地陪伴他的,除了一台破电脑,也就这有这个圆东西了。

“小可已经来了一会儿,看起来尤公子是在教授这些孩子?”韩真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知为什么,朱由检总觉得韩真的眼神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似能够融化一个人心中的坚冰。在他的面前,撒谎实在是太困难了,朱由检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啊,小弟这是在给他们上体育课。”

“上课?体育课?”韩真一愣,又更加好奇地问道,“不知尤公子做何营生,竟有这等闲情逸致给孩子们当先生?”

“实不相瞒,小弟是新成立的泾阳商帮的东家。”朱由检只得避重就轻地答道,“泾阳商帮刚刚出资建立了一所小学,因为缺少先生,小弟只好临时客串一下。”

“哦?可是小可听尤公子的口音,并不像是泾阳人氏啊?”韩真的问题更加犀利。

朱由检被韩真问得脑门冒汗,只得胡诌道:“小弟祖籍泾阳,其实也是刚从京师迁过来的。此番重归故里,总得为父老乡亲做些好事,所以才办了粥厂和小学。”

“那西安城中的香榭丽舍,只怕也是泾阳商帮的产业吧?”韩真突然揶揄地笑道。

朱由检的脸登时臊得如同一块大红布,半天才吭吭哧哧地道:“原来韩兄早已经知道了啊!其实小弟昨日是为了结交韩兄,不得已才收下玉佩。韩兄的三万两银子纹丝未动,仍存放在香榭丽舍,小弟正欲寻到韩兄,退还给您呢!”

“尤公子勿要误会。”韩真悠然道,“其实小可该向公子道歉,因为小可其实也是商人,初到西安,想寻当地的商会合作。但小可是个谨慎之人,对合作的商家颇有些挑剔,不光是经营能力,在德行方面也不可有亏。

“这些日小可遍观西安各大商会,皆是些只为自己谋利、不管他人死活之辈,只有刚成立的泾阳商帮口碑还好。所以昨日小弟去香榭丽舍,有幸遇到尤公子,便对公子试探一番。”

“那你又如何得知小弟是泾阳商帮的东家?”朱由检诧异地道。

韩真施然一笑道:“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不说这些,小可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既是兴办学校,教学生读圣贤之书也就够了,为何还要开设算术、音乐、体育这些课程?”

朱由检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想选拔人才,为以后当皇帝做准备。不过他也早准备好了一套词,此时正好用上:“韩兄有所不知,小弟并非是要让学生们参加科举,而是希望他们学些实际的本领,在以后能用得上。比如算术,若要经商,就必不可少;音乐可陶冶情襙,缓解疲劳,即使生活艰辛,只要有音乐陪伴,也会平添许多乐趣;至于体育,更是重要,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嘛!”

韩真听了,却微微摇头道:“可这些孩子都是农户,长大成人之后也只能种田,学这些东西岂不是浪费时间精力?”

“那可不一定。”朱由检道,“谁说农民的儿子就一定要当农民,不能经商了?”

韩真却不以为然地道:“尤公子,且不说我朝以户籍管理天下百姓,农户、军户、匠户、商户泾渭分明,不可打乱;就说这士农工商,士也就是官宦为首位,农户次之,匠户又次之,商户则地位最低。你要这些百姓放弃农户的身份去经商,他们又如何能肯?”

“韩兄,你这看法是有些过时了。”朱由检笑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现在已经不是二百多年前,商人在社会生活中越来越重要,财富也远远超过普通农户。况且朝局如此,弃户者比比皆是,官府也根本管不过来。不瞒韩兄说,小弟正想从这些孩子中选拔一些,充实到泾阳商帮中呢!”

韩真认真地听完,又指了指远处的叶卡捷琳娜道:“这些倒还说得通,可公子为何要用一个番邦女子做先生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公子就不怕她把孩子们教坏么?”

朱由检已觉出韩真似是在考较自己,便字斟句酌地答道:“不管是哪国人,人性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喜欢真、善、美,而厌恶假、恶、丑。之所以纷争不断,无非一是交流不够,二是争夺资源。小弟让这位少女做先生,便增进了中外的相互了解,是好事一桩嘛!”

“至于资源的争夺,”朱由检缓了一缓,坚定地道,“这也不是两国的百姓所能决定的,而是主要在于其国的君主和贵族是否贪婪。若彼此能互相尊重,各保其疆,自然相安无事;若一方想恃强凌弱,用武力侵略甚至消灭对方,那受侵的一方也只好奋起反击。到最后,那贪婪的一方必将被贪婪所吞噬。

“因此,小弟觉得对番邦人,没有必要抱着天然的敌视。有首歌唱得却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韩真听罢,突然肃容起身,对朱由检倒头便拜。朱由检忙将他搀住道:“韩兄,你这是何意?”

韩真抬起头,眼中竟已噙满泪水,哽咽着道:“尤公子,您见识高卓,小可佩服得五体投地!昨日小可对公子说了谎话,所以要给公子赔罪!其实小可不是登州人,而是朝鲜人!”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心道难怪韩真行事神秘,又对叶卡捷琳娜担任老师一事那么关心,原来他也是个外国人。

“不知韩兄因何来到西安?”朱由检问道。

韩真答道:“小可确实是来做生意的。但做为番邦人,自然有很多的顾忌。尤其是大明虽已开了海禁,但仍不允许外国人到内地经商,小可才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请公子鉴谅!”

朱由检笑道:“那韩兄为何要告诉小弟?”

“因为小可已经确信,尤公子就是小可最好的生意伙伴!”韩真激动地道,“您头脑灵活,能想常人之所不能想,又对番邦人没有成见。若能有幸和公子合作,小可便不虚此行了!”

朱由检闻言也大喜道:“好啊!韩兄为人谨慎,又有雄厚的实力,小弟也愿意和你合作!却不知韩兄想怎么合作法?”

“小可想在泾阳商帮入股,公子占六,小弟占四。”韩真直截了当地道。

朱由检拍手大笑道:“好!不过仅是入股还不够,小弟觉得咱们还有更多的合作空间。”

“哦?”韩真喜道,“愿闻其详!”

“开古玩店只是权宜之计。”朱由检自信地道,“小弟今后必然要做国际贸易,既然韩兄是朝鲜人,在这方面肯定有些便利,不如咱们就马上做起来!”

韩真也高兴地道:“小可有六条商船,现在正在皮岛和登州之间做着海运生意。此次来陕西,小可正是看重了西安乃西北货物最大的集散地,西域、蒙古乃至乌斯藏的土产,全都在此汇聚。像皮货、藏红花之类,在朝鲜都极为抢手。只要途中顺利,三四倍的利润是不成问题的。却不知尤公子想从朝鲜进些什么货物?”

“朝鲜产粮么?”朱由检问道。

韩真一愣道:“朝鲜倒是盛产稻米。不过粮食运输艰难,海路更是凶险异常,恐怕是赚不到钱的。”

“小弟并不指着这个赚钱。”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只要韩兄能从朝鲜运粮回来,利润如何分成都好商量!”

“好!既然尤公子认定,想必是大有深意。”韩真也笑道,“今日过于仓促,不如三日之后,小可在西安做东宴请尤公子,届时正式入股,您看如何?”

朱由检一口答应,韩真又是千恩万谢一番,这才飘然离去。

朱由检望着韩真远去的背影,对林佑坤悄声道:“去查查他的底细,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说!”

第二百二十七章 阻力重重

第二天清晨,打探韩真底细的探子并没有回来,倒是孙传庭派人送来了书信。

朱由检打开书信一看,当即皱起眉头道:“孙传庭在县城遇到麻烦了,看来我有必要走上一趟。林指挥使,你与我同去吧。”

二人当即换了便装,沿着已经竣工的二号工程,也就是秦王庄至泾阳县城的道路,策马一阵疾驰。不过一刻来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泾阳县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城,虽也有窄窄的护城河,却早已干涸无水。低矮的城墙也年久失修,似乎用手一推都能推倒一大截。

进入城中,就更是一片萧瑟的景象。整个县城也不过就是纵横各一条大街,街旁全是低矮的民房。有这些破败的房子衬托,那老旧的县衙倒显得鹤立**群了。

朱由检与林佑坤来到县衙后门下马,孙传庭早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他忙将二人接入后堂,还没等朱由检落座便急急地道:“殿下,您安排的免除徭役推行不下去啊!”

“为什么?这是减轻百姓负担的好事,怎么会推行不下去?”朱由检诧异地道。

话音未落,一个衙役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也不理朱由检和林佑坤,只懒洋洋地对孙传庭道:“太爷,县丞刘大人、主簿于大人、典史陈大人求见!”

“让他们在二堂候着!”孙传庭没好气地道。

“好咧,二堂候着!”那衙役极其放肆地吆喝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狗奴才,安敢如此无礼!”林佑坤勃然大怒道,“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孙传庭忙拦住他道:“林大人,这还是客气的呢!不瞒殿下说,自从传庭出任县令,宣布要免除徭役,可把所有的人全给得罪了!县丞、主簿、典史这几个人,天天跑来跟我打擂台,这不是今天又来了么!至于他们为什么反对,殿下可在屏风后面静听,一听便知!”

“我也不用偷听了。”朱由检自信地笑道,“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我就扮做先生的师爷,林指挥使扮作我的长随。咱们一起去会会这几尊神,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

孙传庭拗不过朱由检,只得答应下来。他领着朱由检和林佑坤穿过后院,来到二堂,见几个人早已坐在堂内严阵以待了。他们见了孙传庭也不起身,只是拱拱手道:“知县大人,我们今日还是为徭役的事而来,想请您收回成命!啊…却不知您身后是何人?”

孙传庭只得道:“这位是本官的幕宾,姓尤名俭,你们唤他‘尤师爷’即可。那位是尤师爷的长随。尤师爷,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县丞刘玉明刘大人,这位是主簿于世杰于大人,这位是典史陈磊陈大人。”

朱由检倒也挺能演戏,对众人团团一揖,不卑不亢地道:“学生尤俭,见过各位大人。”

那几个人的态度却是极为倨傲。他们虽然跟着前任县令去秦王庄拜见过朱由检,但因官职太低,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因此也不认识他。此时在县衙之内,他们却又神气了起来,连孙传庭都没放在眼里,又岂会在乎一个师爷?

见朱由检施礼,刘县丞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于主簿则是眼皮向上一翻,根本就没理朱由检。最狠的是陈典史,对林佑坤一瞪眼道:“大人们议事,你一个师爷的长随跟来做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林佑坤是秦王卫指挥使,官居正三品,哪会想到竟受到一个小小典史的喝斥?那典史属于“未入流”,连从九品都够不上,已经是比芝麻还小的官了。

林佑坤登时大怒,刚要发作,朱由检却对他使了个眼色道:“老林,下去歇着吧。”

林佑坤见朱由检发话,只得悻悻的退了下去。若没有朱由检,只怕他这时早已将那个典史大卸八块了。

那刘县丞是这三人之首,陈典史上来就给朱由检来个下马威,也是出自他的眼神示意。此时见朱由检服软,他得意地笑了笑才道:“知县大人,我们几个的意见,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孙传庭冷冷地道:“刘大人,本官昨日已经跟你们说过。免除泾阳县今年的徭役,这不是本官的意思,而是秦王殿下的旨意。难道你们连殿下的旨意也敢违抗么?”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刘县丞却不慌不忙地道,“秦王千岁深居王府之中,自然不了解下面的难处。可知县大人您政事练达,应该很清楚,这徭役可不能免啊!免了就全乱套了!”

“哦?”朱由检微笑着插言道,“却不知怎么个乱法,县丞大人可否说个明白?”

刘县丞见朱由检插话打断自己,心中十分恼火。但他见孙传庭对这位师爷似乎很尊敬,倒也不敢过于造次,只得冷笑一声道:“尤师爷年纪还是太轻,很多事情未必知晓。简单地说吧,咱们这一个县,朝廷命官就只有知县大人、在下、主簿和典史四个人,其余像衙役、狱卒、铺兵、库工这些人,全是出自徭役。若免了徭役,赋税谁来征收?治安谁来维持?难道让知县大人亲自去抓犯人么?”

朱由检嘿嘿一笑道:“孙大人应该已经告诉各位大人了吧?免除了徭役,并不等于没人干活。像县衙的衙役,都改由县衙出资雇人来做。”

“说得轻巧!”于主簿怒哼一声道,“县衙有钱么?别看全县的赋税都从这里过手,那也仅是过手而已,一个铜板也剩不下!至于朝廷拨来的钱粮,连几位大人的俸禄都不够,又从哪挤出那么多的银子,去养活一百来号人?”

朱由检听得满头黑线,只得用眼神询问孙传庭。见孙传庭微微颔首,他才知道于主簿说的确是实情,不由得感叹:这明代的官府制度设计得也太牛叉了,一个县居然没有任何预算,包括办公人员的工资!

但朱由检已下定决心免除徭役,当然不会轻易动摇。他思索了片刻便道:“既然秦王殿下有旨,想必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县衙没钱,秦王殿下多半会代为出资的。”

“你能替秦王做主?”刘县丞鄙夷地道。

孙传庭却已经会意,向上虚拱了拱手道:“这个不劳几位大人费心,本官自会禀明秦王。只不过本官来了几日,发现县衙里人浮于事的现象十分严重,似乎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衙役吧?如果秦王同意支付薪俸,本官却要将那些不干活的闲人全部裁汰,招募些老实肯干的新人进来!”

他这么一说,那三位就更坐不住了,皆弹跳起来大声喊道:“万万不可!”

孙传庭与朱由检对视一眼,冷笑着道:“又有何不可呀?”

于主簿和陈典史却不敢答话,皆看着刘县丞。刘县丞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道:“知县大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也知道,就是让驴拉磨,还得先喂一顿黑豆,何况是人?咱们是官,异日或有升迁之时;那些衙役却是胥吏,都是守家在地、父一辈子一辈传下来的,县里的大小事务,还得指着他们来做!您要另招衙役,却不是把他们的生路都断了?”

朱由检已经听出了端倪,故意道:“刘大人,您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啊!刚才您不是说衙役属于徭役,朝廷不用出钱么?这会子怎么又说当衙役是这些人的生路?难道他们当了衙役,便可以吃空气过活么?”

“你懂什么!”刘县丞怒道,“非要本官说得那么明白么?”

“正要请县丞大人赐教!”朱由检嬉皮笑脸地道。

“那本官就告诉你!”刘县丞豁出去道,“朝廷既然不出钱,县衙还是要出这一笔钱的。具体地说,就是知县大人用自己的俸禄支付胥吏的薪水。但知县大人的俸禄也没多少,根本就不敷使用。所以县里在征收田赋之时,便多征一些,不往上报账,截留在县衙,这样钱不就有了么!”

“学生明白了!”朱由检听得心头火起,却是不动声色地道,“税是这些人收,收来了也是这些人分;想少收就少收,想多收就多收,因此虽名为‘徭役’,实则却是极大的美差!”

于主簿瞪了朱由检一眼道:“尤师爷,你嚷嚷什么?遍观全国府县,哪里不是如此?所谓‘入乡随俗’,我等为官者,上要为君父分忧,下要安一方百姓。那县中大小事务庞杂繁琐,不用这些人,能行么?师爷你要是有本事,大可以自己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朱由检勃然大怒道,“这些胥吏平日里少不了盘剥百姓,做的坏事比好事多一百倍,我看就是全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几位大人,你们就不要再阻拦知县大人了,否则秦王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几个人让朱由检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沉了半晌,刘县丞才怨毒地对孙传庭道:“知县大人,尤师爷这番话,也是你的意思?”

“正是!”孙传庭凛然道。

“既如此,我等告退,望大人好自为之!”三人恨恨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传庭见几人走远,对朱由检苦笑道:“殿下,他们必与那些衙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才如此费心争执。如此一来,却是把他们得罪苦了!”

“管他们做甚!”朱由检冷笑一声道,“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马上贴出告示,重选衙役!”

第二百二十八章 恶役如虎

日近晌午,这春日的阳光虽然还赶不上夏季那么毒辣,但晒久了也让人举得浑身燥热,昏昏欲睡。

往常这个时候,县衙里的胥吏和衙役们早就溜回家吃饭去了。可今天则不然,泾阳县衙外贴出的一张告示,不但把这些人牢牢地钉在衙门口,就连路过的老百姓也都好奇地围上来观看。

当然,这些老百姓基本上没有识字的,对着告示只能大眼瞪小眼。只有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得入神,边看还边自言自语:“怪事,真是怪事!”

“什么怪事?给大伙儿讲讲呗!”不识字的老百姓纷纷催促道。

这年轻人名叫王文彬,也只不过是个破落秀才。因屡次乡试不中,家中早让他败得一贫如洗,故而平时谁也瞧不起他。此时他见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对他翘首企盼,读书人的虚荣心顿时得到极大满足,精神大振道:“你们可听好,我只念一遍,没听清的我可不管了!”

众人赶忙往前一涌,将衙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王文彬便朗声念道:“告示!泾阳县令孙传庭晓谕全县父老:第一条,秦王殿下有旨,自即日起,免除本县今年一切徭役!如有假借官府名义,仍向百姓派索徭役者,百姓可立即告发,或直接将其扭送至官府治罪!”

众人听到此处,顿时一阵骚动,皆面面相觑道:“免除徭役?不可能吧?喂,王秀才,你是不是看错了?”

王文彬登时涨红了脸道:“白纸黑字,下面还用着知县的大印,小生若看错,这十几年的书岂不是白念了!”

“真的免除徭役了?不用累死累活地去修河工了?”有些人还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是真的!”王文彬又指着告示上的大字重复一遍,“免除本县今年一切徭役!若还不信,就不要让小生念了!”

“青天大老爷呀!”不知是谁首先嘶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高喊一声,“这位知县大人是不是玉皇大帝派来咱们泾阳县的,他怎么知道咱们老百姓让徭役压得都快活不下去了呀!”

众人此时才如梦初醒,登时欣喜若狂,爆出一片发自内心的喝彩!不少人也和刚才发话的那位老爷子一样,激动得喜极而泣!

在喝彩声和饮泣声中,王文彬大声嚷道:“你们怎么不仔细听呢?告示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秦王殿下有旨’,这免除徭役的命令是秦王下达的,你们光感谢知县大人,这就不对了!”

“说得对!秦王就是泾阳的活菩萨,他老人家千岁,千千岁!”众人又是一阵大喊。

待人群稍稍平静,王文彬赶紧道:“这只是第一条,后面还有两条呢!”

“那你倒是快念啊!”众人急急地催促道。

王文彬便抑扬顿挫地继续念道:“第二条,县衙所有胥吏及衙役一律暂时下岗,定于今日午时三刻,在县衙大堂重新竞聘!届时不拘男女老幼,皆可报名参加竞聘,一经录用,即按标准每月发放薪俸!第三条,本县自即日起,集中审理陈年旧案。百姓若有冤屈告状者,请速将诉状递至县衙!…”

此时衙门口前的人群已经越聚越多,王文彬念一句,老百姓便爆发出一阵喝彩,到最后已经是喝彩不断,响彻泾阳!

“都他妈给老子滚蛋!”众人正在欢呼雀跃,冷不防那些衙役们突然扑了过来,有的抡起水火棍,有的挥动长鞭,没头没脑地向人群一通乱打。

这些老百姓平常都让衙役们欺负怕了,见了他们如同老鼠见猫,皆吓得落荒而逃。只有王文彬不肯逃跑,反而大声质问道:“知县大人的告示不是写得很清楚么,你们现在已经下岗了!怎么还敢胡乱打人?”

可他话音未落,脸上就吃了一记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打人的正是泾阳县捕快班头龙四。这家伙生得膀大腰圆,一张紫红色的大脸之上,密密麻麻地全是麻子坑;在大坑小坑之间,还填进去了无数血红色的痘痘,简直如同烙饼糊锅一般,让人见之欲呕。

“你个穷秀才,认识两个字就了不起了?本班头就打你了,你能怎样?”那龙四无比蛮横地道,“一帮无知的刁民,看见张告示就想翻天了!告诉你们,不管换了谁做知县,泾阳县还是你家龙四爷的天下!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老百姓摄于衙役们的*威,只得纷纷散去。王文彬也捂着脸悻悻地离去,口中却还兀自念叨:“告示的内容是大快人心,只是那两笔字实在丑陋!”

见众人散去,衙役们也簇拥着龙四,走进县衙对面的一间茶楼。龙四挑了张位置最好的桌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茶楼的茶客们见他进来,无不如同见了瘟神,绝大部分都赶紧溜了出去。

跑堂的伙计却不能逃跑,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来笑道:“这不是龙四爷么?怎么今儿个不忙,有功夫来敝店吃茶?”

“啪!”这伙计还没说完,脸上就被龙四狠狠地抽了一记。他又疼又怕,赶忙给龙四跪下磕头道:“小的招呼不周,龙四爷饶命啊!”

“你他***算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本班头搭话?赶紧滚进去,把你们老板娘叫出来伺候!”龙四面目狰狞地道。

“唉哟,龙四爷,您老今天这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老板娘叶青莲见躲不过去,也只好微笑着迎上来道,“您这满身武艺的,可千万别下手太重,人家还指望着这死伙计干活呢!”

龙四一见叶青莲,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开怀大笑道:“不揍你的伙计,你也不肯出来招呼你龙四爷啊!来,快坐到四爷腿上,给你家四爷沏茶!”

叶青莲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却终是不敢发作,只得赔笑道:“龙四爷最爱开玩笑。这要是让那死鬼听见了,还不得把人家打死!四爷您稍等,我去后面把最好的西湖龙井茶拿来!”

趁着叶青莲一转身,龙四在她的丰臀上狠狠地捏了一记,纵声狂笑道:“他一个瘫子你怕他怎的?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你龙四爷活剐了他!”

在众衙役的哄笑声中,叶青莲羞得无地自容,匆匆跑回后堂,屈辱的泪水才止不住地滚落出来。

“四爷,你看这知县大人是什么意思?”一个衙役见龙四此时心情极好,便壮着胆子问道。

龙四的丑脸立时沉了下来,将桌子一拍道:“老子迎来送走的知县也有好几任了,还从来没见过像这位孙大人这样的!老子的爹是班头,爷爷是班头,老子从打出了娘胎,也是班头!他知县大人一句话,难道就能把老子的饭碗给砸了?弟兄们,你们说对不对!”

“龙四爷说得太对了!”众衙役皆齐声附和。其实他们也和龙四一样,基本上都是“祖传”的衙役,看着不怎么起眼,平日却横行县里,作威作福,没少干盘剥百姓的坏事。可新任县令竟然要废除徭役重新聘选,当然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可知县的告示已经贴出来了,老百姓也都知道了。万一真的有人和咱们抢饭碗,那可怎么办?”一个衙役担心地道。

“怕什么!”龙四满不在乎地道,“知县大人是七品朝廷命官,咱们当然惹不起。不过不是还有那么句话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就是地头蛇,这泾阳地面上谁不怕咱们?有了刚才那一顿打,那些泥腿子们谁还敢来应聘?一会儿吃过中饭,咱们便去应聘,到时候知县大人不还得用咱们!”

“高,实在是高!”众衙役又是一顿吹捧,将龙四捧得五迷三道。

龙四一时兴起,又喷着唾沫星子道:“大伙儿也不用紧张,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这孙知县也不过是给咱们个下马威罢了。当然啦,弟兄们少不得放点血,给这位知县大人意思意思。

“现在大伙儿将身上的银子凑一凑,每个人至少十两,都交到我这里来。我再转交给我姐夫刘县丞,让我姐夫去找孙知县。看在银子和我姐夫的面子上,孙知县以后肯定不会为难大伙儿,咱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众人一听龙四要银子,心中都有些不情不愿,均知道他从中至少也得扣下五成。但掂量一下,这十两银子怎么也不如自己的饭碗重要,因此只得咬咬牙,掏出银子交与龙四,暗想只好羊毛出在狗身上,下次去乡里催粮时多刮一点了。

不多时,老板娘派伙计送上茶点,这些衙役自然是风卷残云,吃了个一干二净,却照例一个铜板也不付。

龙四抹了抹嘴道:“弟兄们,去会会这位孙知县!对了,听说知县刚请来一位尤师爷,才只有十五六岁,那告示就是他写的。咱们平时和知县打交道不会太多,倒是少不了与这位师爷接触。这头一次见面,必须得把他镇住!到时候你们都听我的!”

众衙役轰然应诺,便一齐出了茶楼,涌进县衙。

此时,一个坐在茶楼角落、刚才一直低头不语的年轻人却挺身而起,轻蔑地笑道:“要是连你们这些家伙都收拾不了,我朱由检也就不用再混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重选吏役

众衙役乱哄哄地闯进县衙大堂,见新任知县孙传庭居中高坐,而县丞、主簿、典史三位则是集体告病缺席。在巨大的公堂书案旁边,还设了一个偏座,坐着一位嬉皮笑脸的年轻人,想必就是那位新来的尤师爷了。

而书案之下,除了这帮衙役之外,还站了不少人,都是些县衙的文书、账房、门房等胥吏,也足有几十号人。再加上衙役,足有一百多人,将大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那龙四虽然在老百姓面前嚣张跋扈,但见了知县,倒也不敢造次,抢先跪下磕头,口中高呼:“见过知县大人!”众衙役也纷纷跟着他行礼。

“你是何人?”孙传庭威严地问道。

“禀知县大人,小人是捕班班头龙四。”龙四讨好地道,“这些人都是衙役,个个老实听话,在县衙干了多少年了,从没出过差错…”

“龙四,老爷的告示你应该看过吧?”朱由检突然笑吟吟地打断他道,“老爷要重选县衙的胥吏和衙役,不管你过去担任什么职务,从现在起都不算数。至于以后你能不能当班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听不听老爷吩咐了。”

龙四虽然心中气恼,但也不敢得罪这位小师爷,只得赔笑道:“小人一定谨遵知县大人的吩咐。”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衙,竟养着这么多人,这里都快站不下了。”朱由检奸笑着道,“看来须得挪到大街上进行选拔。就烦劳你们将这张书案搬出去,好让老爷使用。”

其实龙四本来已有安排,要是哪个老百姓想进县衙,他就派人拦着,这样自然就没人和他争饭碗了。

可他没想到孙传庭突然要到大街上去,那街市上人来人往,想要拦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万一让孙传庭看见自己搞小动作,就更为麻烦,因此当时就急得冒出汗来。

孙传庭见龙四等人不动,当即把脸一沉道:“尤师爷的话你们没听到么?还口口声声说听从老爷的吩咐,难道这一张桌子,还要本县亲自抬不成?”

龙四吓得赶紧道:“老爷,我们这就搬!你们几个过来,将公堂书案抬到大街上去!”

“且慢!”朱由检伸手一拦,贼兮兮地笑道,“你过去是捕班班头?”

“正是!”龙四恭谨地答道。

朱由检轻轻点头道:“捕班在三班衙役中最为重要,平时拘捕人犯、押解囚犯全靠你们。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那些江洋大盗和凶恶顽徒都十分强悍,捕班得比他们更厉害才行,首先就是得有力气。龙四,你既然是班头,肯定身手不凡,不如就自己把这张桌子搬出去,让老爷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如何?”

龙四在心中早将这位小师爷的祖宗八辈骂了个遍,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小人来试试!”

说着他便用力去抬那张书案。可那书案乃是硬木制成,又大又重,不好着力。而龙四虽然平时对百姓如同凶神恶煞,但身子骨早已被酒色淘空,力气还不如普通人大。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丑脸憋得通红,那张书案竟是纹丝没动!

朱由检见了哈哈大笑道:“就你这点力气,还想当班头?给我闪开了!”

说着他便抢前一步,袍袖一抖,用手轻轻地一推书案。孰料那沉重无比的书案被他的手一碰,竟如狂风中的落叶一般,猛地向前飞了出去!龙四猝不及防,正好被书案拍在脸上,砸得吭哧一声,当即昏迷不醒!

“啊呀,出手有点重了,你看这事闹的!”朱由检假意后悔地道,“那什么,就这种水平的也别应征当衙役了,把他抬回家去休息吧!”

大堂上的众人皆吓得浑身发毛,谁也不敢相信这位看似文弱的小师爷,手底下竟有如此神力。

其实朱由检哪会武功?刚才这一下根本就是设计好的,实则是站在身后的林佑坤趁他一抖袍袖之时,将单掌藏在袖子后面,出手如电地在书案上击了一下。这些衙役们平时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论武功则是一窍不通,因此也无人能看得出来。

朱由检一掌立威,那些衙役们可彻底傻眼了。本来他们还想和跟着龙四闹腾一番,给知县来个下马威;哪知龙四“出师未捷身先死”,上来就被尤师爷给放倒,自己倒将这下马威结结实实地吃了。因此谁也不敢再捣乱,老老实实地跟着孙传庭和朱由检来到街上。

其实很多老百姓虽被龙四等人驱散,却并未走远,都想看一看这新任知县到底是怎么重选胥吏衙役的。此时见龙四立着进去,却是躺着出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无不感到十分解气,顿时围拢了上来。

朱由检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当即高声喝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位就是新任知县孙传庭孙大人!在下是孙大人的师爷。泾阳县衙选拔胥吏衙役,现在正式开始,任何人只要觉得职位合适,均可参与竞选,孙大人择优录取!下面首先是选六房书吏!”

他话音刚落,原来的那些书吏赶紧挤出来道:“小人等应聘!”

朱由检微微一笑,故意问道:“你们原来也担任书吏吧?不知这六房书吏,所司何职,原来共有多少人?”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书吏自忖资格最老,业务熟稔,无人能替,便得意洋洋地道:“县衙六房,对应朝廷之六部。吏房主司人事,管理县衙文书;户房负责征收田赋,管理户籍、仓库及财政收支;礼房掌管祭祀、考试、县学,教化民众;兵房主掌募兵,兼管驿站和三班衙役;刑房掌管讼狱;工房负责屯田水利、工程修造。每房书吏要用二十余人,加在一起便是一百多人…”

“停停停!”朱由检当即打断他,面带嘲讽地道,“谅一小小县城,能有多少公事?一房竟有二十多名书吏,这么多人挤在衙署里,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吧!”

“尤师爷有所不知,一县大小事务芜杂无比,人少了忙不过来呀!”那书吏倚老卖老地道:“而且书吏们是换班轮值的,平时在县衙的也只有一半而已。”

“哦,原来如此!”朱由检拍手大笑道,“一个人的活两个人来干,还能换班轮值,你们的日子过得蛮舒坦的嘛!”

他突然将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地道:“你们如此悠闲,老百姓却都过的什么日子!孙大人到此,正是要革除积弊,裁汰闲人!六房里每房只选四人,薪俸为每月五两纹银,报名的来我这里登记!”

此言一出,那些书吏们立马急红了眼,你推我搡地抢着登记,全无半点平日的斯文。

原来胥吏虽然没有官职,在衙门中的权力却是极大。知县一般都是由经过科举考试的进士来担任,这些人虽然饱读诗书,却对钱粮刑名等具体事务一窍不通,也不屑于管,便将权力委派给这些胥吏。

这些胥吏们无望升官,品行又差,便常常借着自己手中的权力,明目张胆地搞**。别看账面上一个月的薪水只有一二两银子,还不从财政里走,而是出自县衙的“小金库”;可实际上的灰色收入却异常惊人,超过薪水的百倍千倍都不止。

当朱由检宣布每房只选四人,这些书吏们谁不想挤掉别人,坐稳自己的位子?因此皆争先恐后地登记,惟恐排在后面,丧失宝贵的机会。

这些人登记完毕,正在猜测如何选拔,朱由检突然向围观的人群喊道:“还有没有想登记的?只要会写字,写得又快又好,都有资格应聘!”

他这一问,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却并无几个敢出来登记的。因为一则认字的人就没几个,二则中午挨衙役打的事还记忆犹新。若上去应聘,知县的政令却出现反复,那可就**飞蛋打,不但挣不上薪水,还把原来那帮胥吏衙役给得罪苦了,以后难保不会遭到报复。

朱由检连问几声,见无人答言,也有些扫兴,只得退而求其次,想先在原有的书吏之中选拔。正在此时,突然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毅然地道:“我想应聘做书吏!”

众书吏皆对此人怒目而视,朱由检却大喜道:“好,快去登记!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王文彬!”年轻人眼含热泪道,“今天中午学生在县衙门口无故遭殴,很多乡亲都可以作证!那班头龙四欺学生是一个穷秀才,对学生百般折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学生才要应聘书吏,我倒要看看当上了书吏,那龙四还敢不敢欺侮学生!”

“你这想法不对啊!”朱由检却笑道,“有什么冤屈,只管向孙大人递状子申诉。这和你当不当书吏没有关系,难道班头欺负老百姓就可以么?不过想当书吏,得有真才实学,可不是只凭一时意气就能选上的。”

“但凭先生考较!”王文彬自信满满地道。

“书吏的主要工作就是文案,咱们今天就考文案!”朱由检笑道,“我这里有一本账册,凡应聘之人,谁誊抄得快,并且能找出其中的错误,谁就入选了!”

第二百三十章 县衙初具规模

万里晴空、众目睽睽之下,泾阳县六房书吏的选拔考试就在县衙外的大街上开考了。每个参试者都要誊抄一本账册,谁抄得又快又好,谁便有机会成为新任聘用的第一位胥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作弊那是不可能了,只能来真格的,于是高下立判。原来县衙里有一百多名书吏,其中倒有一大半是滥竽充数的,更有甚者连字都不会写,只是凭借关系安插进来,平常什么活也不干,到日子便白拿薪俸。

可一考试,这些人就原形毕露了。有些脸皮薄的,自知无望再混下去,干脆脚底抹油;而更多的人则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誊抄账册。有些人连毛笔都拿不好,抄得更如同鬼画符一般,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但这么多书吏之中,毕竟也有二三十名业务熟练的。他们自恃笔墨娴熟,又对账册的内容并不陌生,皆是下笔如飞。眼看快誊抄完毕时,那个年轻的秀才王文彬突然率先喊道:“大人,学生抄完了!”

众书吏没想到竟被这个穷秀才给抢了先,均是又惊又怒地瞪着他。朱由检却笑吟吟地接过王文彬的抄本,大略一看,见满篇的蝇头小楷娟秀工整,没有一处涂改的痕迹,心中也暗自赞叹。

但他却还不动声色地问道:“抄是抄得不慢。但这本账册里的错误之处,你可发现了没有?”

王文彬微微一笑道:“禀大人,这本账册是户房的,内容是发放上个月胥吏衙役等人薪俸的记录。里面有多处涂黑,想是为了掩饰人为改动的痕迹。但改动者也实在马虎,忘了改发放总金额,如此是必然对不上账的。

“而且改动多集中在户房的书吏,只要将改动过的数字累加,再与原来的总金额两相对比,即可知户房书吏的薪俸全都增加了,少则五两,多则数十两,却是不知何故啊。”

“哦?”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问道,“谁原来在户房,能否站出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个情况?”

那些户房的书吏们登时脸色惨白,却是谁也不敢吭声。其实他们利用职务的便利,每逢发放薪俸之时便私自改动账册,给自己多发银两,这在县衙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那总金额也不是忘了改,而是户房原本还要准备一份假账册,应付上级的检查。只是这次孙传庭甫一上任,便立即封存了六房全部的账册卷宗,这本原始记录还没来得及销毁。

这些户房的书吏们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六房的账册数以千计,孙传庭才刚来几天,根本就没时间查看。他一个知县也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大包大揽,早晚还得使用书吏。等重返户房以后,再寻机会偷偷销毁账册,也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他们哪里知道,孙传庭这几天夜里均是不眠不休,先将所有的账册都粗审了一遍。这一本原始记录由于问题太明显,先被揪了出来,此时便被朱由检派上了用场。

朱由检得意地举着账册,大声喊道:“怎么,户房的书吏都没来么?我喊三声,要是没人站出来,那就说明他们都放弃选拔了。一,二,三!”

任凭朱由检大喊大叫,那些书吏心中有鬼,谁敢搭腔?他们均知道私改账册那可是触犯刑律的,搞不好还要掉脑袋,这可比丢饭碗严重多了。两害相权择其轻,也只好装聋作哑了。

朱由检见无人敢应答,便满面春风地宣布:“这一轮选拔,王文彬成绩最好,聘为户房首席书吏,月薪八两!因为你找错误找得好,知县老爷再赏你二十两银子!”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没想到在县衙里权势极重、号称‘六房大爷’的户房首席书吏,竟真的给了这个穷秀才王文彬。

王文彬也是一阵狂喜。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却屡试不中,也不免有些灰心。今日做了书吏,别看薪俸只有每月八两,这些银子也足可让全家人衣食无忧了。再加上二十两银子的额外赏赐,更是顶得上几个月的花销。

他忙给孙传庭和朱由检跪下,连连磕头道:“谢知县大人!谢师爷!小生一定竭尽全力,把这个书吏做好!”

朱由检笑着将王文彬搀起来道:“这就对了,我还怕你瞧不起书吏的工作,只想着参加科考呢!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这书吏的工作可不简单,不是只读那些圣贤之书就能搞定的。以后你还要学中干,干中学哟!也不要嫌书吏不是正式官职,大丈夫处事不能只为功名。为百姓鞠躬尽瘁,才是真英雄所为!”

王文彬听朱由检说得慷慨激昂,也不禁感动地深深一躬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朱由检心中也长出了一口气,暗想这套词可是孙传庭想出来,自己死记硬背了好几遍才勉强记住的。如果拽不了两句文,还真应付不了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选出了户房首席书吏,朱由检以为接下来的选拔会很顺利了。但那些胥吏和衙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如此选拔对自己大为不利,互相递个眼色,便一齐退出人群,不参加选拔了。

这下朱由检也有点着急了。他知道这些基层的办公人员虽然职位卑微,但却不可或缺;离了他们,衙门就运转不起来了。

衙役还好说,这胥吏却是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才能胜任。而在泾阳县城,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这些人集体撂挑子,显然也是深知这一点,因而颇有些要挟的意味。

但事已至此,退缩显然是不可能的,否则就一败涂地了。朱由检马上宣布:“书吏的选拔暂停,下面进行三班衙役的选拔!招募站班皂隶三十名,负责护卫县衙,协助堂审,月薪四两;捕班捕快三十名,负责捕盗捉贼,维持秩序,月薪五两;壮班民壮三十名,负责把守城门、大牢、仓库,以及其他杂务,月薪三两;班头月薪加倍!只要是有力气,觉得自己有两下子的,皆可报名!”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刚才选拔书吏,似乎和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大伙儿还只是看个热闹;可现在招募衙役,却是实实在在的诱惑了。

要知道过去衙门人手不足时,也会以徭役的名义临时征派百姓做衙役,忙过一阵之后再打发回家,却是一文钱也不给。现在徭役没有了,干的是和过去一样的活,却能拿到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动心?

终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忍不住跳出来道:“我赵二想报名当捕快!我学过武艺,身手可比原来那些衙役强多了!”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那跟风的也就纷纷涌上。还有不少妇女奔走相告,把自己的男人或是兄弟也叫了过来。本来只招募九十名衙役,最后却有四百多人报名,简直是挤破了头。

朱由检大喜过望,立即将这些人每四五人分为一组,共分成九十组,当场举行分组比试。谁能打赢其他人,谁就算是当选了。

这些小伙子全是奔着银子来的,谁肯谦让?当即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县衙外的大街上顿时打成一团。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手底下的功夫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不多时,包括赵二在内的九十名小伙子就脱颖而出。

朱由检见赵二的功夫确实不错,就任命他为捕班班头。另外两个精壮的小伙子冯武和庞建,则分别担任站班和壮班的班头。

在这之后,又招聘了伙夫、仵作等专业技术人员,孙传庭的县衙终于初具规模了。

此时不觉已是夕阳西垂,朱由检腹中咕咕作响,才想起自己忙了一天,还没顾得上吃饭。他忙吩咐伙夫立即开伙,让县衙的全体人员一起饱餐一顿。因为闹春荒,很多人这些天都没吃饱过,此时均是精神大振,摩拳擦掌,想要好好地大干一番。

孙传庭却将朱由检叫到一旁悄声道:“殿下,咱们定的月薪是不是有些高了?传庭之前也了解过,即使是大县,普通衙役一年也只有六两银子,小县穷县就更少了。您定的月薪却最少也有三两,这对县衙是个大负担呀!”

“钱的问题你不用襙心,不够了由我支付!”朱由检笑道,“你也不想想,一年六两银子,每个月才半两;现在的米价是一石四两,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一家子一个月差不多就得吃这些粮食。半两银子,连二十斤米都买不了,这不是迫着衙役去敲老百姓的竹杠么?因此我宁愿月薪给高一些,只要当上衙役,保他衣食无忧;但若再有压榨百姓之事,也绝不姑息!”

孙传庭恍然大悟,交口赞道:“殿下思虑深远,臣万不能及!”

朱由检嘿嘿一笑,心想自己只不过是把现代的“高薪养廉”给搬了过来而已。其实他也不相信高薪就能养廉,但衙役们的薪水实在低得不可思议,他只是稍加纠正罢了。

晚饭过后,众衙役刚要告辞,朱由检却大声道:“各位,今晚谁要是留下来加班,一律给夜班费二百文!”

林佑坤诧异地道:“殿下,您也该休息啦!”

“顾不上啦!”朱由检微笑道,“今夜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隔墙有耳

春风送暖,月色朦胧。在泾阳县丞刘玉明的宅邸内,十几名私蓄的歌女正在这迷人的夜色中翩翩起舞,并且用宛转的歌喉唱着:“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而一边饮宴,一边观赏歌女表演的,正是县丞刘玉明、主簿于世杰、典史陈磊,以及吏房首席书吏李鸿文、曾经的捕快班头、如今已是鼻青脸肿的龙四等人。

若换在平时,见了这些秀色可餐的歌女,这些色中饿鬼早就垂涎欲滴、左搂右抱了。可今天气氛却大为不同,几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谁也懒得抬眼皮看一眼。

一曲唱毕,刘玉明重重地一墩酒杯,作色道:“唱什么不好,偏要唱这阙《天仙子》,真是丧气!还不快滚下去!”

众歌女吓得花容失色,不知道老爷今天为何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赶忙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其实这阙张先的《天仙子》,平素是刘玉明最喜欢听的,今天却触碰了他的心事,故此他才对无辜的歌女乱发脾气。

于世杰忙劝道:“刘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比孙传庭难伺候的知县,咱们又不是没碰到过,最后不都鼓捣走了么。现在他新官上任,正在兴头上,咱们便让他三分,以后再从长计议…”

“这次不一样!”刘玉明恨恨地道,“于大人,以前不管谁来当知县,顶多就是贪些蛮横些,却没有一个不让人活的!这个孙传庭可倒好,上来就免除徭役,还将县衙的老人全都开除,招进去一大堆泥腿子,他这不是将你我的财路全断了么!”

“刘大人说的是!”陈磊也附和道,“这个孙传庭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咱们过去那些招数,在他身上全不好使!昨天我派一个衙役去给他送银子,结果他竟将那衙役给关起来了,还一个劲地追问银子的来路!幸亏那个衙役会办事,一个字也没说,到后半夜又给我放跑了。”

“不光是孙传庭,更可恨的是他那个尤师爷!”李鸿文也阴沉着脸道,“依小人观察,那孙传庭前几日也没什么主意,怎么今日突然左一招右一招,弄得我们极为狼狈?肯定都是那个新来的尤师爷出的馊主意!”

“对,姐夫,绝不能轻饶了那小子!”龙四深受“尤师爷”之害,此时更是一蹦三尺高,捂着腮帮子大喊大叫。

“龙四,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又是谈公事,你怎么又放肆?”刘玉明不满地瞪了龙四一眼。自从刘玉明娶了龙四的姐姐做五姨太,这龙四逢人便说县丞大人是他姐夫,经常打着县丞的旗号为非作歹,刘玉明对这个小舅子也是极为头疼。

“是,大人!”龙四点头哈腰地道,“但是小人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臭小子一掌就把桌子打飞,还故意打到小人的脸上,这是想要小人的命啊!”

“你拉倒吧!”刘玉明讥讽道,“他要是想要你的命,直接给你一掌不行?早把你拍死了!”

陈磊却道:“刘大人,龙四说得有道理。长此以往,咱们来钱的道子全断了,这不就等于要咱们的命了么!”

刘玉明沉吟半晌,阴着脸道:“依各位之见,我们该怎么对付孙传庭?”

“今天大伙儿做得就很好。”于世杰拈须微笑道,“他不是要招书吏、衙役么?咱们就让他随便招。过几天他就会知道,没了咱们的相助,他那一堆虾兵蟹将根本就不堪一击,他在泾阳县是寸步难行!”

“于大人言之有理!”刘玉明一字一句地道:“从明天开始,咱们几个也不要去县衙了,只推有病,让孙传庭一个人耍去。用不了多久,他河工修不好,田赋收不上来,一大堆糊涂官司审不清,不用咱们动手,知府大人就饶不了他!”

“刘大人您高坐府中就可以了。”陈磊恶狠狠地道,“弟兄们左右无事,我看不如去敲打敲打那帮应聘的泥腿子!”

“陈典史跟小人想到一块儿去了!”龙四目露凶光,布满麻子坑的脏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恰如恐怖电影《猛鬼街》中的鬼王弗莱迪。

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些死泥腿子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跟我们弟兄抢饭吃!姐夫…不,刘大人,您就把这个差事交给小人,小人保证让这些泥腿子明天谁也不敢去县衙!”

刘玉明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不能闹出人命,否则上面查下来,咱们也不好交待。另外,还得想办法对付那个师爷!据龙四说,他手上功夫不弱,要不然找几个毛贼,给他来个闷棍,也就解决了!”

“这个好办!”龙四奸笑道,“咱们惹不起知县,难道还惹不起他的师爷么?他年纪轻轻,必喜好女色。改天小人想办法把他诱进茶楼,让老板娘勾搭勾搭他。等他迷得神魂颠倒之时,再给他的茶杯里下点药!嘿嘿,完事之后,咱们就全推到茶楼那个病鬼老板身上,让他给小师爷抵命,也算对知县有个交待。”

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层想法,就是借此机会,彻底霸占老板娘叶青莲。不过这层想法,他就不肯说出来了,也省得刘玉明等人觉得他是假公济私。

“这个却要慎重行事!”于世杰却觉得不妥,“他既有武功在身,平日行止饮食必然小心。若让他发现了,咱们反而麻烦。”

几人正讨论之时,忽然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不…不好了!”

“你个杀才慌什么慌,难道流贼还能打过来么?”刘玉明骂骂咧咧地道,“说,到底什么事!”

“知县大人他…他…”家丁“他”了半天,才缓上一口气道:“他手下的尤师爷带着很多衙役,把六房大爷丁贺盈给抓起来了!”

“什么!”几人皆大惊失色道,“为什么抓人?”

“说是丁大爷做假账、贪污银两,要问成死罪呢!”家丁慌张地道。

“***,姓孙的做事也太绝了,一点后路都不留!”刘玉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李鸿文却双眉紧锁道:“丁贺盈平日做账太不仔细,我早就提醒过他,他就是不听,真是活该!只是这小子没什么骨气,只怕一进去就全都招了。他完蛋了不要紧,要是把咱们都供出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那你说怎么办?”刘玉明气急败坏地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李鸿文的眼神在夜色中不停地闪烁,犹如两盏幽幽的鬼火,“也只好将丁贺盈打发了。他也怪不得咱们不讲情义,谁叫他先出事的。”

“怎么打发?现在大牢已经让那帮泥腿子接管了!”刘玉明懊悔地道。

“刘大人勿忧,我有办法!”陈磊冷冷地一笑道,“大牢里有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到旁边的一间民房里。我带几个人摸进去,把老丁做了以后,再在大牢里放把火,用炸药把密道炸了,肯定神不知鬼不觉!他孙传庭刚一上任,大牢就炸了,肯定吃不掉兜着走!”

“好,就这么办!”刘玉明恶狠狠地道,“姓孙的,你无情,也休怪我们无义!另外为以防万一,龙四,让你的手下都来我府里!”

他们在这里高谈阔论,却不知隔墙有耳,刘府外的一颗大树上,正伏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秦王卫百户。这名百户擅读唇语,早将他们谈话的内容默记于心,随即如同狸猫一般溜下了树,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县衙。

“好赃官!殿下,您下令吧,末将马上将秦王卫调进城来,将这伙贪赃枉法之辈一举剿灭!”听完这名秦王卫的禀报,林佑坤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却微笑道:“不能出动秦王卫。”

“却是为何?”林佑坤诧异地道。

“秦王卫是专司保护秦王的,普通的抓捕行动怎能搅进来?”朱由检思路清晰地道,“要真那样干了,我就给魏忠贤留下了口实。他要万一参我个干涉地方政务,岂不麻烦。”

孙传庭也踌躇地道:“这刘玉明等人在泾阳盘踞已久,手底下也有一帮为之效力的党徒。如果我们不借助秦王卫,就只有新招募的这些衙役了。如果仓促发动,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要不,咱们再忍耐一时?”

“那也不行。”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这帮人做坏事已经做得太多太久,我绝不能容忍他们继续逍遥法外了!”

“可是新衙役未经训练,恐怕不好使用啊…”孙传庭和林佑坤皆有些犹豫。

“不能力胜,咱们就智取嘛!”朱由检奸笑道,“你们就看本王的吧!”

说着他便转身出屋,对静候在县衙院内的几十名衙役高声喊道:“各位,咱们的买卖又来啦!”

第二百三十二章 巧擒恶吏

“梆,梆,梆,梆,咣!天干木燥,小心火烛!”

悠长的打更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此时已是五更天,按现代的时间来说则是凌晨三点,正是夜色最为浓重之时。泾阳县城内万籁俱寂,辛勤忙碌了一天的老百姓,都还在熟睡之中。

而县丞刘玉明的宅邸后院院墙内,十几条黑影却正靠着墙根窃窃私语。

“他娘的,这个打更的老吴今天是发神经了么?怎么转悠得这么来劲!要换了以前,他早溜回家搂着婆姨睡大觉去了!”龙四恨恨地小声骂道。

其实他哪里知道,更夫因属于三班衙役中的壮班,昨日也进行了重新招聘。原来的更夫老吴业务熟练,人又老实,与龙四等人也没什么瓜葛,便得以保住职位。

不过虽然干的是一样的活,待遇却是大大不同。更夫在衙役中是最下等、最没油水的工作,也是县衙中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徭役。就算在县衙的小金库中列着更夫薪水这一项,那少得可怜的几个铜板也被户房支走了,老吴根本拿不到手。

而现在则不然,每月三两的薪水把老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都已经盘算好:到月底一支银子,马上先去当铺,把家传了好几辈的那张黄花梨木的椅子赎回来。当铺的息钱虽然高达每月三分,但总还能剩下半两银子。到时候再给自己那苦命的女人扯二尺花布,做件新衣裳,让左邻右舍狠狠地眼馋一回。

因此,老吴今夜打更格外积极,平时走一趟的时间,他却已经来回走了四趟。

“不能再等了,天已经快亮了!”典史陈磊匆匆地道,“趁他刚过去,咱们赶紧出门,按照计议好的方案行事!”

这些人便偷偷地打开后院角门,向四周张望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随即并分两路,隐没在杂乱无章的小巷之中。

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黑暗之中,早有几双凌厉的眼神,将他们的踪迹牢牢锁定。

龙四带着五六个手下,直接赶奔赵二的家。因为他虽然被朱由检一桌面拍晕,但醒过来之后,也听说了重选衙役的经过,不禁恨透了率先应聘、最后抢了自己位子的赵二。

因此他虽然跟姐夫刘县丞说的是将赵二胖揍一顿,来个杀**儆猴;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要把赵二全家杀掉,尤其是赵二的女人,更要来个先奸后杀。最后把赵二的破房子一把火烧个精光,既毁尸灭迹,也狠狠地警告那些敢与自己作对的泥腿子。

拐弯抹角来到赵二家门外,见周围一片沉寂,透过残破不堪的院墙,可以看到屋内黑灯瞎火,一家子肯定早就睡下了。

龙四心中大喜,便手擎单刀,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从一处院墙的豁口跳入院内。那几名手下也鱼贯跟进,蹑手蹑脚地贴近房门,捅破窗户纸,向屋内窥视。

龙四也仔细观看,发现赵二不在屋内,炕上只脸朝里躺着一人,从身形分辨,应该是赵二的女人。

龙四先是一阵失望,心想赵二可能是在县衙值夜,算他命大,让他躲过一劫。可随即又是一喜,心想既然男的不在,老子就先把他的女人给办了。明早等赵二回家一看,他的家已经烧成一片瓦砾,他的老婆也被剥得精光死在院子里,还不得把这穷棒子给气得吐血!

龙四越想越得意,便用刀轻轻撬开房门,闪身入内。而炕上的赵二女人睡得正熟,竟连动也没动一下。

龙四更是兽性大发,三下两下扯掉自己的裤子,猛地扑上土炕,**地就向女人的下身顶去。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龙四突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他的几个手下不明其故,赶忙围上来道:“四爷,小声点,别把邻居招来!啊?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此时已经发觉龙四浑身体如筛糠,知道不对劲,赶忙把龙四从女人身上扒开一看,皆吓得齐声惊呼!

原来龙四的裆部血流如注,那话儿已经被齐根斩断!

再看那赵二的女人缓缓坐起,却哪里是女子,分明是一个面带千重杀气的男人!细看容貌,竟是尤师爷的那名长随!

只见他手擎一柄带血的匕首,对众人阴森森地一笑,随即腾身而起,撞破房顶,三蹿两纵即不知所踪。

变生仓促,几人还没醒过味来,突然院子周围锣声四起,有人大喊道:“有贼进屋了!给我狠狠地打!”

几人这才知道中了埋伏,刚想背起龙四逃跑,却哪有机会?数百块砖头碎瓦一齐向房间砸来,将房门和窗户皆砸得粉碎。几人虽手持利刃,在这种情况下却根本无法施展,只得蜷缩在墙根下躲避。饶是如此,仍被砸得鼻青脸肿,不多时便捱不住了,只得大声求饶。

外面的人这才一拥而上,有的手持门闩,有的拿着干农活时用的耙子,有的则干脆举着长长的粗树枝子,将龙四等人团团包围。

为首一人正是赵二,他断喝一声道:“大胆蟊贼,竟敢夜闯民宅!”

龙四的一名手下兀自嘴硬道:“我们都是衙役,这是龙四爷!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袭击官差,真是胆大包天!还不快快闪开,让我们…”

话音未落,赵二当胸一脚,将那人踹得“哽”了一声,登时昏死过去。

“我去你大爷的!”赵二刚从尤师爷那里学来这句骂,此时用上,真觉畅快无比,“还敢自称衙役!我们才是衙役,你们这些狗东西将衙门里的水火棍和衙役服都卷走了,害得我们都没有家伙使,老爷还没和你们算账呢!来呀,统统抓到县衙!”

而与此同时,陈磊率领着几人也偷偷接近了泾阳大牢。见看守牢门的只有一个新狱卒,也正在打瞌睡,陈磊狞笑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这种货色也配当差?”

他们当即进入街边的一幢房子,掀开灶台上的盖子,依次钻进暗道。

这条直通大牢的暗道,是陈磊差手下干了半年才打通的,目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大牢,或放人或杀人。

虽然他官居典史,稽查狱囚本就归他管辖,但他也怕做得太过被人告发,因此才修了这条秘道。监狱里少了人,他就可以把责任推到狱卒身上,自己则收取惊人的好处费。每年光靠这一手段,他就有几千两银子的进项。

约摸一盏茶功夫,陈磊已经从大牢的一个阴暗角落冒出了头。他环顾周围,见牢内一个狱卒也没有,心中窃喜,便蹿出暗道,顺着一间间牢房挨个查看,不多时便发现了“六房大爷”丁贺盈。

只见这位平常风流儒雅、派头十足的丁大爷,此时已是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牢牢地绑在一根木桩上,嘴还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陈磊随身带有每间牢房的钥匙,此时便用钥匙打开牢门,提刀进入。

丁贺盈本来挨了二十大板,痛得死去活来,此时正在昏昏沉沉;忽听有动静,急抬头看时,发现是陈磊,还以为是来救他的,立即露出喜色。

陈磊却对他阴阴地一笑,压低声音道:“老丁,莫怪本官无情,实是怕你挺刑不过,攀咬大家,故此才来送你上路。俗话说死道友莫死贫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官也是没有法子呀!你放心,本官手下一向干净,包管不让你多受罪,你就安心做鬼吧!”

说着他便大步上前,对准丁贺盈的心窝狠狠地刺去。

丁贺盈这才明白,这位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陈典史,此时竟是来杀自己灭口的,登时吓得屎尿齐流。他想高喊救命,却苦于嘴被堵死,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是对人世的垂死留恋!

孰料陈磊刚往前迈了两步,忽觉脚下一软,随即呼隆一声,掉入陷坑之中。那陷坑里布满生石灰,人掉进去还能有个好?陈磊当即惨叫一声,嘴里眼里灌满白色粉末,被石灰蜇得双眼巨痛,在坑内胡乱翻滚起来。

他手下的那几个人见势不妙刚想逃跑,只听牢外一棒锣响,数十名服色各异的新衙役也闯了进来,将几人牢牢围住。他们手里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没一样是正规兵器。但衙役们毕竟人多势众,陈磊的手下自知插翅难飞,只得束手就擒。

“把坑里的人搭上来!”扮作“尤师爷”的朱由检笑呵呵地走进大牢,轻描淡写地道。

几名衙役即用钩猪的钩杆子挂住陈磊,将他从坑里提了出来。那铁钩钩到哪算哪,早将陈磊钩得皮开肉绽。

“啊呀呀,都成了面人了,也看不出来是谁啊!”朱由检一脸奸笑道,“来呀,给他打盆清水洗洗脸!”

“使不得!”陈磊吓得连连惊呼,衙役们却哪肯理会,端过一个盛满水的脸盆,就把陈磊的脑袋按了进去。

“啊!”陈磊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两只眼睛登时被烧瞎!

“啧啧啧,你看这事闹的!”朱由检故作恍然大悟状,“我怎么就忘了呢,这生石灰就是氧化钙,遇水发生反应,就生成了氢氧化钙,那可是强碱!唉,都怪当年初中化学实验没好好做,对这种化学物质的腐蚀性估计不足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审讯贪官

天色已经有些麻麻亮,守在刘县丞府里的几十名原衙役,此时皆歪七扭八地靠在椅子上打盹,有的更是鼾声如雷,哈喇子流得老长。

而在内宅榻上躺着的刘玉明,则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

“老爷,您今儿个是怎么了?”裸着身子的五姨太媚笑一声搂住他的肩膀,“怎的这般不中用?是不是这几日花酒吃得太多,让那些小妖精把老爷的身子给淘空了?”

“滚一边去!”刘玉明不耐烦地将五姨太粗暴地推开,“老爷在这想事情呢!”

“哼!我就知道,老爷就是喜新厌旧,才宠了我几天就玩腻了!”五姨太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刘玉明却根本不搭理五姨太。他望着渐渐发白的窗棂纸,暗想这陈典史和龙四都走了一个时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念及此处,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木已成舟,后悔也没有用。再说丁贺盈已经被抓了进去,不想办法灭口也不行了。

正胡思乱想之时,房门突然被一脚踢开。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了,吓得刘玉明嗷的一声从床上蹦了起来。五姨太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缩进被窝中瑟瑟发抖。

“将犯官刘玉明拿下!”门外传来孙传庭威严的声音。四名如狼似虎的衙役随即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刘玉明拖下了床。

刘玉明脑袋里“轰”的一声,知道这回是彻底栽了。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在府中聚集了几十名衙役,孙传庭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的?

但他还不肯就此认输,当即扯着脖子大喊道:“知县大人,下官何罪之有?你率众夜闯下官宅邸,无故殴击下官,还侮辱下官的家眷,下官要参劾你!”

“自有你折辩之时,却不是现在!”孙传庭冷冷地道,“来人,将犯官刘玉明、于世杰押回县衙过堂,刘府立即查封,一切人等不得进出!还有,给他裹上一条床单!”

经过前厅之时,刘玉明发现那几十名曾经的衙役也皆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终于彻底绝望。

其实之前的经过很简单,朱由检虽然没让林佑坤的秦王卫出手拿人,但监视工作还得请他们帮忙。秦王卫中有的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应付这伙乌合之众,那还不是游刃有余。

知道府里的人全都睡下以后,朱由检便和孙传庭率领着几十名新衙役,将刘府悄悄地包围了。

那赵二果然身手不错,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将府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众衙役则脱掉靴子,光着脚缓缓前进,直到摸进大厅,才发一声喊,将尚在熟睡之中的老衙役全部拿下。

至此,被老衙役们卷走的单刀、水火棍和皮鞭等兵器才算重回县衙。有些性急的新衙役,索性把老衙役的制服也扒掉,直接穿在身上。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换衣服,顿时一扫农户之气,显得威风凛凛了。

众人押着一干人犯返回县衙,此时已是天光大亮,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老百姓见平时趾高气扬、横行无忌的县丞、主簿等人都成了阶下囚,无不拍手称快,人人颂扬新来的孙知县为民除害。

尤其是那刘玉明不着寸缕,只用一张床单蔽体,却怎么也遮不严实他那肥胖的身躯,显得极为滑稽。有些小男孩使坏,还蹿过去将床单撕裂一块,正好露出刘玉明的裆部。这些孩子们就欢天喜地地朝这个部位瞄准扔石子,将刘玉明砸得惨叫连连。

进了县衙大堂,孙传庭转回公堂书案后坐下,威严地道:“升堂!带犯官刘玉明、于世杰、陈磊!”

“威!武!”站班衙役用水火棍敲打地面,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而此时大堂之外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将县衙挤得水泄不通,大伙儿都想看看怎么审这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

刘玉明和于世杰却自恃身份,倔强地杵在那里不肯下跪。

孙传庭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道:“尔等因何不跪?”

“下官等无罪!”刘玉明抢着道,“下官也是朝廷命官,自有体面。知县大人如此行事,下官不服!”

“嘿嘿嘿嘿!”朱由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不跪就不跪吧!把陈典史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衙役便如同拖死狗一般把陈磊拖了上来。刘玉明和于世杰定睛一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才一个多时辰不见,陈磊却已是面目全非,两只眼睛烧得如同烂桃一般,往地上一趴,只有出气没进气,眼见是活不成了。

“你,你好大胆!”刘玉明指着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陈典史乃朝廷命官,你竟敢用非刑拷打,将陈典史折磨成这般模样,真是反了!”

“熟归熟,乱说话一样告你诽谤。”朱由检一本正经地道,“你哪只眼看见是我把陈典史整成这副德性了?明明是他自己私闯大牢,掉入陷坑,被石灰烧瞎了双眼。此事有几十名狱卒和犯人作证,又怎能怪到别人头上!”

“你,你,你…”刘玉明气得浑身栗抖,却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朱由检却对站班班头冯武一使眼色。冯武会意,当即抡起水火棍,恶狠狠地骂道:“大人让你跪下,你没听见么?”说着冲刘玉明的腿弯处便是一棍。

那水火棍又名“水火无情棍”,长约齐眉,手腕粗细,上黑下红,底端还包有扁铁,是专为行刑制造,打在人身上岂同小可。刘玉明平常养尊处优,连手指头都没划破过,哪捱得住这一棍的威力,当即惨叫一声,颓然跪倒。

而那位主簿于世杰,也明白不低头是过不去这一关了,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

孙传庭森然问道:“刘玉明、于世杰、陈磊,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勾结同衙胥吏衙役,欺上瞒下,侵吞田赋,滥派徭役,私改账册,简直无法无天!及至同伙被逮,尔等害怕东窗事发,竟欲潜入大牢杀人灭口!如今事实俱在,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尔等还有何话说!”

那陈磊已经半死不活,自然无法回答。于世杰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惟有刘玉明还垂死挣扎,大喊大叫道:“知县大人!虽然你是知县我是县丞,论官品你比我高,但你我为一县同僚,你没资格审问我!就算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也得知府大人发落才行。你现在就是说下大天,我也不服!”

孙传庭拍案大怒,刚要吩咐衙役重责刘玉明几十大板,朱由检却笑眯眯地拦住道:“老爷,这刘县丞好歹是朝廷命官,俗话说刑不上大夫,再说这么多老百姓看着,若是将刘县丞打得屁股蛋子稀烂,咱们县衙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孙传庭知道朱由检又要使坏,便微笑道:“就依师爷。下面却当如何?”

朱由检却笑而不答,踱至堂口,高喊一声:“带龙四!”

不多时,龙四也被拖上堂来。他那被刀斩断之处根本没有包扎,一路血流不止,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可围观的老百姓却看得十分解气,登时爆发出一阵如雷的欢呼声!

原来龙四这家伙虽身为捕班班头,却是当地的一霸。他凭借着刘县丞的庇护,已经在泾阳县城形成了亦官亦匪的黑社会组织,成员即是那些衙役。

平日欺行霸市就不用多说了,最可恨的是龙四专爱糟蹋良家妇女。那些被他凌辱过的妇女,知道打官司也告不赢,要么忍气吞声,要么不堪受辱而自尽。多年下来,死在龙四手里的妇女竟有七八个,老百姓皆敢怒不敢言。

此时见龙四这般德性,泾阳百姓怎能不欢呼雀跃!围观的人群中也有那些受辱妇女的家属,此时更是情绪激动,便欲冲上堂来殴打龙四。

朱由检忙让衙役阻住百姓,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恶人必有恶报!朝廷自有法度,像龙四这样的奸徒必将受到严惩!但眼下老爷问案还没问清,这龙四还有好多罪行没有交代,还请大伙儿稍安勿躁。”

他这一说,百姓果然平静了下来。朱由检便转身来到龙四身旁,望着他那流血的地方摇头道:“对待犯人也不能这样啊,得赶紧止血消炎,要不然他就死定了!也罢,就让我给你来敷点药吧!”

说着他便从怀中一摸,摸出一包白色粉末,往龙四的伤口处洒去。

那龙四本已昏迷不醒,粉末一碰到伤口,却立即痛彻骨髓,嚎叫的声音都变了味儿!

“你…你给他敷的是什么药?”刘玉明颤声问道。

“这大清早的,药店都还没开,你让我上哪抓药?”朱由检一脸坏笑道,“正巧我这人口比较重,觉得咱们县衙的伙食太过清淡,昨晚就买了一包盐…”

“什么?这是…盐粒子?你想蜇死他呀!”刘玉明又气又怕地喊道。

“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朱由检眼神一转,凌厉的目光直盯着刘玉明,“高浓度的盐分可以使细菌细胞脱水,防止感染,对他的好处是大大滴!刘县丞,要不你也试试?”

“下官…下官知罪了!”刘玉明吓得脸都绿了,终于彻底崩溃,对孙传庭连连磕头道,“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县大人万勿非刑拷打!”

“早这样不就结了么!”朱由检又坏笑道,“其实我还舍不得在你身上浪费这包盐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洗脸死

经过一上午的突击审讯,县丞刘玉明和主簿于世杰都基本交待了自己的罪行。他们亲口承认,在泾阳县任上七八年时间,竟靠着贪污和压榨,每人都划拉了数万两银子。而与之相比,泾阳县每年向户部缴纳的田赋也不过折银几千两而已。

至于那些贪赃枉法之事,就更数不胜数。这几个人掌管一县刑狱,对打官司的原被告那是大小通吃,谁给银子多便偏袒谁,一年里或受贿或强索,怎么也得有个几十次,一时根本无法查清。

而典史陈磊和班头龙四,犯下的案子就更多了。但这两人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也无法接受审讯。而他们手下的那些书吏和衙役加起来约有二百人,也几乎没有一个干净的。

孙传庭见案情复杂,便吩咐衙役将一干人犯收监,留待日后详审。

泾阳县的老百姓一直在大堂外旁听审讯,此时皆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道:“杀了这几个贪官!杀了这些狗腿子!”

更有些性急的百姓,就欲冲上堂来揍刘玉明等人。孙传庭忙令衙役排起人墙,将这些人挡在了外面,同时高声喝道:“朝廷自有法度,尔等切不可滥用私刑,否则亦是犯法!”

百姓们这才悻悻地停住,却仍不肯散去,聚在县衙大门外眼巴巴地张望。

朱由检见状对孙传庭道:“刘玉明等人的罪行,足够他们死上一百回了。既然他们已经认罪,何不当场杀了以平民愤?”

孙传庭却苦笑着小声道:“殿下,没那么简单!只怕他们几个是死不了呢!”

“不会吧?”朱由检诧异地道,“贪污这么多银子,又想杀人灭口,而且又招供了,这还死不了?”

“殿下有所不知。”孙传庭缓缓地道,“单从罪行来看,这几个人确实是百死不足以抵其罪。但依《大明律》,知县只能审案和断一般的案件,对犯死罪的案犯是无权发落的,必须上报知府,由知府再复审一遍。

“复审之后,还要上报巡抚,巡抚再转报至刑部。凡涉及到官员、案情重大者,还要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会审之后,拟出量刑建议,然后再经内阁转呈圣上,由圣上御览,亲笔勾决。勾决之后,再层层发回县里。除非是谋逆等十恶不赦之罪,还要等到秋后,方能处斩。”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朱由检听得头都大了,“那我们只好等着了?若知府那里拖几天,巡抚再拖几天,到了刑部再压个十天半月,等转回咱们这儿,这几位膘都养肥了!”

“行事拖沓,这也是官场的老毛病了。即使案情确凿,拖个一年半载也是常事,甚至还有拖了几年、十几年,犯人在牢里老死的呢!”孙传庭忧心忡忡地道,“但拖延时日还在其次,臣是担心案情会有反复啊!”

“这都办成铁案了,还怎么反复?”朱由检大惑不解地道。

孙传庭摇摇头道:“报审时间一长,犯人家属就有运作的时间了。尤其是官员犯罪者,其为官多年,官场上总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层层上报的任何一个环节,他们都有机会打通关节,为犯官鸣冤叫屈,甚至是彻底翻案。别看他们现在签字画押,可一到重审之时,必定说自己是屈打成招;反咬一口、最后把审判者扳倒的案例,也是屡见不鲜。”

“那怎么办?”朱由检的眉毛都拧成了疙瘩,“难道咱们就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么?”

孙传庭也无奈地道:“臣身为朝廷命官,只能依律行事。而那些贪官奸官却比百姓拥有更多的关系和财力,可以利用律令和程序来保全自己。这也就是江湖上常议论的‘法只为百姓所设’了。”

退堂之后,朱由检还愁眉苦脸地坐在堂上想心事。他原以为可以将这几个贪官绳之以法,却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的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秦王卫出手,将这几块料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不过这么干可是违法的,用违法的手段去维护正义,似乎有点说不通啊。

可他转念又一想,法律是干嘛的?法律就是维护公平正义的!如果起不到维护公平正义的作用,那些所谓的程序又有个狗蛋用?况且这《大明律》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好法律,里面不合理的地方也多了去了,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过来之人,拿它那么当回事干嘛?

想到此处,朱由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点手唤过壮班班头庞建,对他耳语几句。

庞建是个老实人,闻言顿时犯了难道:“尤师爷,这…这能使得么?”

“这是老爷的吩咐,你照做便是!”朱由检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

“好嘞!其实小人早想这么干了!”庞建欢天喜地的匆匆离去。

却说刘玉明被逮,刘府上下早乱作一团。有些家丁和仆役怕受牵连,已经卷铺盖走人,真有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感觉。

大奶奶王氏倒还沉得住气,差了个较为忠心的家丁去县衙打探消息。得知刘玉明已经招供、现已收监的消息后,王氏先是痛哭一场,又将五姨太唤来臭骂了一顿,一个劲地埋怨他弟弟龙四害了老爷。那五姨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嘤嘤地哭泣。

“你个贱人给我闭嘴,有多远滚多远!”王氏将五姨太撵走后,紧张地想了一想,马上唤来几个心腹家人,匆匆吩咐道:“老爷遭难,咱们得马上想办法营救。王三,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了,办事最老成可靠。你马上去西安找大舅爷,他是西安府通判,正管着一府刑狱之事。从账房先支五千两银子一并送去,让大舅爷务必先将案子压下!”

“刘七,你是跟着老爷从老家河南汤阴来的,现在马上查点府上的贵重物品,装车送回汤阴去,再带上几位少爷和小姐!一定要快,慢了就来不及了!”

“赵四,你管着账房,把家中所有的银子都聚拢一下,那些放在外面吃利息的也马上收回来,都存放到老爷的外宅去!”

这几人领命而去之后,王氏又对剩下的一人悄声道:“老马,你将老爷的那几房姨太太也都送出城去。那个五姨太,想办法弄死她!老爷坏事就坏在这个骚蹄子身上!这事别人办不了,只有你能行,这一千两宝丰号的银票你先拿去,事后还有好处!”

老马喜得眉开眼笑,刚接过银票,王三等人又慌张地返了回来。王氏吓了一跳,作色道:“你们几个奴才怎么搞的,老爷一出事,你们都麻了爪么?我不是都已经吩咐过了么,该干嘛干嘛去!”

“禀大奶奶,老爷他…殁了!”几人结结巴巴地道。

“什么!”王氏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道,“你们不是晌午还在县衙见到老爷的么?他又没有受刑,怎么就会殁了?别是听错了吧!”

“错不了,人都抬回来了!”

“嗷!”王氏惨嚎一声,跌跌撞撞地奔至前院,见院内站着十几名衙役,为首一人却是年纪轻轻,一身文士打扮,正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

而在地上停着一张担架,担架上盖着破草席。王氏扑过去掀开草席一看,见果然是丈夫刘玉明,不过此时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王氏嚎啕痛哭了一阵,突然抬起头,怨毒地望着年轻人,咬牙切齿地道:“你就是那个尤师爷吧!老爷就算有罪,也得上报朝廷,你们怎么就这么狠,把老爷给害死了啊!”

“夫人,话可不能乱说哦。”冒充师爷的朱由检一本正经地道,“刘县丞可不是任何人害死的,他是死于意外!”

“什么意外?”王氏见刘玉明的尸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诧异地问道。

“刘县丞方才对狱卒说想洗个脸,狱卒就给他打了盆清水。”朱由检忍着笑道,“结果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在脸盆里溺死了!换句话说,刘县丞是洗脸洗死的,这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你你你…”王氏明知是狱卒把刘玉明给整死了,却苦于没有证据,气得直翻白眼!

“这还不算稀奇,于主簿死得更怪呢!”朱由检实在憋不住了,终于捧腹大笑道,“挺大的人了玩心不退,非要在放风的时候玩捉迷藏,结果蒙着眼睛撞在墙角上,当场气绝。你们回家了也要提醒孩子们注意:躲猫猫很危险,有时候是会要命的!”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氏终于恼羞成怒,指着朱由检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知县的恶奴,竟敢害死朝廷命官!告诉你,我哥哥是西安府通判,案子早晚得呈到他那里!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吃官司,给老爷偿命吧!”

“那个不急,到他那再说。”朱由检收起笑容,面沉似水地道,“如今我们却要执行公事。来呀,将刘府查封,所有财产全部充公,家眷暂且扣押,一个也不能放走!”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终成眷属

孙传庭是事后才得知刘玉明和于世杰的死讯的。他大吃一惊道:“殿下,您这么做也太莽撞了!”

朱由检却笑道:“孙大人,现在权奸当道,你觉得要是按正常程序走,这几个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么?”

孙传庭一时语塞。

“一位伟人曾经说过,贪官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办法!”朱由检拍着孙传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若没有点手段,大人又如何在阉党横行的朝中立足?好了,我事情太多,不能在这里多耽搁,善后事宜就由大人来处理吧!还有,我要的人,明天务必送到秦王庄!”

说罢朱由检便与林佑坤上了马,挥动马鞭绝尘而去。孙传庭细细品味朱由检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拈须赞道:“秦王殿下真当世之奇男子也!”

行不多时,朱由检已返回秦王庄。此时正是粥厂开晚饭的时间,村外男女老幼人头攒动,比前些天又增加了不少。闻着米粥的香味,朱由检也觉得饥肠辘辘,不觉脚下加紧,回到王府。

此时王府里显得静悄悄的,只有几名秦王卫在值班。一众女眷都去粥厂帮忙了,这也是朱由检定下的规矩之一,每天都要去粥厂帮一会忙,多接触老百姓,不能整天在府里猫着。

朱由检信步往后宅走,刚走到包玉怜的房间外,忽听房内有人哭泣。

朱由检不觉一愣,心想自从来到秦王庄,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这是谁在哭泣,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好奇地躲在门外偷听,却发现哭泣的正是王妃蕊儿!只听她哽咽着道:“玉怜姐姐,我的月事又来了!”

包玉怜则是轻声细语地劝蕊儿:“王妃娘娘,您虽与王爷成婚了小半年,却是聚少离多。前一阵王爷又中了剧毒,不能行房。最近这段时间王爷又忙得很,因此一时怀不上孕,也是正常的,您不必过于思虑。”

“可是从草原到此,这一路上也走了一个多月。”蕊儿红着脸道,“王爷和我差不多天天…行房,有的时候还一天数次,怎么还是不能受孕呢?”

“啊…王妃娘娘,您和王爷这么厉害啊!”包玉怜打趣地笑道。

“玉怜姐姐,你快别笑话我了,我都快急死了!”蕊儿气恼地打了包玉怜的掌心一下,“你快给我把把脉,看看是不是我的身体有病?”

包玉怜忙取出腕枕给蕊儿垫了,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开始为蕊儿号脉。过了一小会而,她收神笑道:“娘娘的脉相平和,什么病也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蕊儿焦急地胡乱猜测道,“难道是王爷有病?”

包玉怜忍俊不禁地笑道:“王爷中毒之时,我已为他看过了,他也没有病。娘娘您还是不要着急,平日放松心情,对王爷更温存一些,让他时时留意您。我想再用不了多久,您就能怀上王爷的骨肉了。”

“王爷对我是很好的…”蕊儿红着脸颊道,“可是万一我真有问题,让王爷久久无嗣,那罪过可就大了!不行,我要马上为王爷纳妃!玉怜姐姐,你也该和王爷…”

“不不!”包玉怜小声惊叫道,“我出身贱籍,王爷怎能娶我!”

“王爷不会在乎这些的,姐姐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还不了解他么!”蕊儿揶揄地笑道,“姐姐只说自己肯不肯!”

“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姐姐好麻烦!”蕊儿急道,“你若不愿意,我只好再找别人了…”

“不…我…愿意…”包玉怜轻声说完这一句,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窗外的朱由检闻言吓了一跳,被自己的唾沫呛了嗓子,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什么人!”蕊儿厉声娇叱,随即踢开房门跳了出去,拉开架势刚要动手,却生生地顿住道:“王爷!怎么是您?”

“可不是我呗!”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咱们秦王庄现在护卫森严,你还怕有歹人不成。”

“那…那刚才蕊儿和玉怜姐姐说的话,您都听到了?”蕊儿讪讪地道。

“我什么也没听见!”朱由检赶紧撒谎道,“我刚回来,正饿得前心贴后心呢,这府里的人还在外面忙么?”

“是蕊儿疏忽了,王爷请在玉怜姐姐房中稍歇片刻,蕊儿这就去张罗晚饭!”蕊儿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把朱由检推进了屋,轻轻地关上房门。

“玉怜小姐…”朱由检尴尬地打声招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傻傻地站着。

包玉怜此时已经垂下泪来,凄然道:“王爷,您不用隐瞒,刚才王妃娘娘和我说的话,您必是听到了。玉怜乃是罪臣之后,又曾陷落风尘,怎敢玷污王府?明天我就离开秦王庄,您和王妃娘娘以后必定多子多寿,玉怜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忘您将玉怜救离苦海的大恩大德!”

说着她便要逃出屋去。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猛地将她一把搂住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地为什么要走?你一家是被魏忠贤陷害,把你卖入官妓又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老是在乎这个?”

“可是…可是玉怜毕竟是零落风尘之人!”包玉怜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倒在朱由检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那又怎样?”朱由检轻抚着她的秀发安慰道,“实话告诉你,别说你根本就是冰清玉洁,即使真的不幸**,我也不会在乎的!还是那句话,这又不是你的错!”

“您真的…不在乎?”包玉怜惊喜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朱由检。

“其实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朱由检用热烈的眼神迎接着包玉怜,“在秦王庄,知道你的过去的只有几个人。我和蕊儿都不会在乎;梅兰竹菊四人和你是结拜的姐妹,她们更不会乱说。就让这些不愉快的事都成为过去,我们在这里好好地过新生活,不是很好么?”

“王爷…”包玉怜泪如泉涌,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您为什么不早跟玉怜说这些?”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做为一个现代人,一夫一妻的概念早已在他的思维中生了根。虽然穿越过来时间已经不短,一时还是难以适应。

如今齐人之福不期而至,朱由检也终于转过了这个弯,心想既然身处这个时代,就得做个合格的古人,就得为所有牵挂自己的女人负责!

“笃笃笃…”窗棂让突然响起敲击的声音,蕊儿俏皮地道:“王爷,晚饭好了,要我端进来么?”

两人皆吓了一跳,包玉怜赶忙挣脱朱由检的怀抱。

“那什么,咱们一起出去吃!”朱由检慌里慌张地道。

蕊儿却如一阵轻盈的风般闪身进屋,带着盈盈的笑意道:“好啦,饭还没做呢!我是怕你们两个情不自禁,才来提醒一下!玉怜姐姐可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王爷您就算要将她纳为妃子,也要择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地把姐姐娶过门来才行呢!”

“王妃娘娘…谁情不自禁了!”包玉怜更是羞怯无比,娇艳如花!

“还叫王妃娘娘么?”蕊儿揶揄道,“虽然姐姐比我年长,但我是先进门的,以后你要叫我姐姐了哦!”

“是…姐姐…”包玉怜虽然害羞,却还是芳心窃喜,终于依着蕊儿改了口。

“咱们晚饭还吃不吃了…”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我还有正事和你们商量呢!”

“还有什么事比王爷的子嗣更重要!”蕊儿白了朱由检一眼道,“我看明天日子就不错,一会儿等王府的人回来了,我就让他们马上襙办!”

“明天不行,我还要去西安与韩公子谈合伙的事呢!”朱由检笑道,“而且我要说的这件事,也确实非常重要。玉怜医术精湛,只在王府待着太浪费了,不如开个医馆,广收徒弟,为百姓们治病。”

“王爷,您舍得让新婚的妃子抛头露面么?”蕊儿不解地道。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难道女人就应该藏在家里,除了生孩子养孩子,什么也不干么?”朱由检笑道,“依我看,不光是玉怜,所有的女人都应该走出家门,像男人一样做事。只有这样,才能不依附于男人,不必受男人的管束,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王爷的话我们听不懂,女人不就该相夫教子么?”包玉怜也困惑地道。

“这些道理我以后慢慢给你们讲,讲多了你们就明白啦!”朱由检道,“不过开设医馆是当务之急,眼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玉怜你必须当仁不让。”

“只要能为王爷分忧,玉怜做什么都愿意!”包玉怜甜甜地答道。

蕊儿却还疑道:“我看村子里没什么人生病啊!”

“现在旱灾严重,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朱由检说到这里,心情也沉重了起来,“那可不是普通的头疼脑热,而是大规模的烈性传染病!咱们若不未雨绸缪,疫情爆发之后,可就无法收拾了!唉,需要我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那什么时候襙办喜事?我还是觉得这事更重要!”蕊儿却是不依不饶地道。

“这…你看着安排吧,只要不是明天就行!”朱由检尴尬地笑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灞柳依依

春光和煦,西安城东灞水岸边的两行柳树,此时皆已满树嫩绿。轻风徐来,带起漫天的柳絮,使得周围的景致一时朦胧起来。这如梦如幻的景色,自是吸引了无数达官贵人和殷实人家前来踏青。而清澈的灞水中也时不时驶过一两条画舫,泛起粼粼波光,追逐着游人的欢声笑语,渐渐地向远方荡漾开去。

其中一条画舫,正载着数人在河道中心缓缓行驶。船尾的艄公几乎不怎么用篙,只是让画舫顺流而下。而两个年轻人立在船头,指点着两岸的美景谈笑风生;后面三人则在船舱中悠闲地品茶弈棋。让人见了好不艳羡。

这两个年轻人,正是秦王朱由检和朝鲜商人韩真。而船舱中的三人,则是林佑坤、李自诚,以及韩真的一名随从。

“尤公子真好兴致!”韩真由衷地赞叹道,“小可本想挑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宴请公子,公子却别出心裁,带小可来此泛舟。这里的景色果是宜人,城中万难见到。相较之下,小可的提议就显得太过庸俗了。”

“嘿嘿!”朱由检也心情极好地笑道,“这‘灞柳风雪’号称是关中八景之一,其实小弟也没见过,故此才邀韩兄同游。不过小弟也不全是附庸风雅,实是觉得在酒楼吃喝一顿,花上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也不过是摆阔炫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还不如粗茶淡饭吃得舒坦。尤其是那些油腻荤腥之物吃得太多,反而容易引起‘三高’,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谓‘三高’?”韩真诧异地问道。

“那什么,三高啊,就是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朱由检尴尬地胡诌道,“这是小弟在京师之时,听一位西洋和尚说的,具体含义也不甚了了,总之不好就是。”

韩真讶道:“尤公子还接触过西洋人?”

“是啊,他们是为传播天主教而来。”朱由检蓦地想起汤若望那老头子的模样,不禁笑道,“但同时也带来不少好东西。可惜朝廷为防范‘异端邪说’,也禁绝与西洋人的往来,这就有点因噎废食了。”

“尤公子高见!”韩真颇有同感地道,“就以‘海禁’来说,宋元两代,海上贸易极为发达,像那泉州、杭州等港口,番邦人皆在数万以上,朝廷和百姓都获益颇丰。

“可自本朝洪武年间开始,朝廷一直奉行‘片板不得下海’,严厉禁止民间海上贸易。像小可这样的外邦商人,也只好隐姓埋名,冒着杀头的风险进行走私。虽然隆庆年间实行‘开关’,但也仅限于福建漳州的月港一地。我们做生意,还是偷偷摸摸地,心中总有惴惴之感。”

“这一点韩兄不必担心了。”朱由检笑道,“你的商船不是经常在登州停泊么?登州参将戚美凤与小弟有旧,只要小弟修书一封,戚参将必会大开方便之门,说不定还能派水师为商船护航呢。”

“尤公子真是神通广大!”韩真大喜道,“既如此,咱们就言归正传,谈谈入股的事情吧!”

二人即返回船舱,留下李自诚,林佑坤等人则退出舱外。这也是朱由检将会谈地点安排在船上的原因之一,因为毕竟是要做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在酒楼等处总怕隔墙有耳,惟有船上是万无一失。

李自诚首先表态道:“两位公子尽管商议,鄙人唯尤公子马首是瞻。”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不然,既然是合伙,还是要以出资额为标准,谁出的资金多,谁就更有话语权。而且咱们接下来要做海外贸易,再叫‘泾阳商帮’就有些嫌小了。韩兄是朝鲜人,而大明和朝鲜隔黄海相望,不如就叫‘黄海商帮’,以显示咱们合作双方是平等互利的关系。韩兄以为如何?”

“小可愧不敢当!”韩真激动地道,“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小可也是番邦人,怎敢与尤公子平起平坐?”

“韩兄不要客气,就这么定了!”朱由检豪爽地道。

接下来,则是洽谈出资额。之前的泾阳商帮,是朱由检出资十万两银子,李自诚出了三万两。至于开设香榭丽舍用到的那些古玩,朱由检并未作价入股,而只是算个人卖给泾阳商帮的,卖价较为低廉,赚到的利润则按照出资额与李自诚分享。

韩真了解道这个情况后,不禁诧异地道:“二位,请恕小可直言,如此做法,李帮主可是占了尤公子不少便宜。”

朱由检却笑道:“账不能这么算。泾阳商帮现在还开着粥厂,眼下是干赔不赚,与古玩店的收益相比,只能勉强打平。这粥厂是小弟要开的,李帮主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相当于是生意还没做就先损失了一大块。所以小弟这也算是补偿李帮主,须知不论何种合作,必须能够‘双赢’,否则合作就长久不了。”

“双赢!”韩真将这个词默念几遍,疑惑地望着朱由检道,“尤公子这种说法十分新奇。商场如战场,不是你赢我就是我赢你,这‘双赢’又从何谈起?”

“咳,咱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合作伙伴嘛!”朱由检哈哈大笑道,“所谓双赢,其实就是有钱大家赚的意思,咱们之间无所谓输赢,但对于对手,咱们则是大小通吃,让他们统统输光!”

几人均会心地笑了起来,最后商定由韩真出资七万两银子,成为黄海商帮的二股东。至于粥厂,则采取类似之前古玩的做法,从黄海商帮中剥离出来,成为朱由检的个人资产。粥厂以后再进粮米,朱由检就要自掏腰包了。

李自诚和韩真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朱由检却坚持如此,还神秘兮兮地笑道:“别看粥厂现在赔钱,以后的赢利可能还会超过黄海商帮的其他业务。所以你们不要认为我是吃亏,我自己还觉得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李自诚和韩真均不敢相信,但见朱由检言之凿凿,便也不好再坚持了。

韩真又提出自己是番邦人,为了证明合作的诚意,在出资七万两银子之外,另立五万两银子的抵押协议。若海上生意发生巨亏,则这些银子自动填入黄海商帮,弥补朱由检和李自诚的损失。朱由检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由他。

之后,则是订立黄海商帮的章程。诸如三方派人共同监督账目、利润按出资比例分成等条款,大家均无异议。朱由检却特别提出:“有些生意我们不能做,这一点必须有言在先!”

“是哪些生意?”

“女真人、蒙古人、倭国人,绝不能与这三类人做生意,再赚钱也不行!”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

“却是为何?”韩真大惑不解地道,“蒙古的马匹、日本的东洋刀、女真的人参貂皮,都是市场上极为紧俏的抢手货,多少人抢还抢不到,我们为什么要主动放弃呢?”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朱由检冷笑一声道,“这三方与大明是敌非友,久有亡我中华、屠我百姓、占我大好河山之心,若与他们做生意,岂非资敌!韩公子,若不能做到这一条,一切免谈。”

“尤公子请放心!”韩真忙道,“女真人数十年来屡犯朝鲜边境,日本更是在万历年间大举入侵,若非大明出兵相救,朝鲜早已亡国了。就是公子不说,小可也绝不会与敌人做生意,刚才一问,只是试探罢了。尤公子深明大义,绝非一般商人可比,这也正是小可愿意与公子合作的原因!”

“好!”朱由检抚掌大笑道,“咱们黄海商帮,今天就算是开张大吉了!韩兄是海上贸易的老手了,你看咱们先做什么生意?”

“小可觉得可以先从乌斯藏的特产入手!”韩真自信地道,“雪莲花、麝香、冬虫夏草、牦牛骨,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的药物,在江南、朝鲜和琉球都极为抢手。西安就可以买到这些货物,虽然价格贵了些,但也省却了跋涉高原之苦。若席卷全城货物,大概需要八万两银子,利润则有二十万两以上。”

“好!”朱由检拍板道,“这单生意就由韩公子负责,不但要把现货买光,最好还能联系上货源,以后咱们就自己进货!”

几人谈性正浓,忽听岸上有人脆生生地呼唤:“尤公子!尤公子!”

朱由检出了船舱一看,见是王妃蕊儿亲自来寻,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命画舫靠岸。

蕊儿也是一身商户人家的打扮,与韩真等人见礼之后,便对朱由检微嗔道:“公子,家里都忙做一团了,您还有雅兴在这里游山玩水!”

朱由检自知所谓的“忙做一团”,其实就是迎娶包玉怜的喜事,不禁脸上一红,对韩真介绍道:“这是小弟的内人。”

韩真忙敛容施礼道:“见过夫人!尤公子,既然您家中有事,且请回府。小可与李帮主返回城中稍作料理,便押运货物启程赴登州,咱们就此别过。”

“这也太仓促了点吧!”朱由检忙道。

韩真却不答话,从柳树上折下一缕枝条递与朱由检,深情地道:“柳者,留也。与公子相识,小可三生有幸。今日一别,路途遥远,不知几时方得再见。这灞柳依依,还请公子收好,日后见了这条柳枝,便能想起小可了。”

说罢,他便与李自诚等人逶迤远去。

朱由检兀自望着韩真的背影沉思,蕊儿却促狭地道:“王爷,您还喜好男风么?”

“开什么玩笑!”朱由检吓了一跳道。

“好啦,您是真的笨么?”蕊儿嗤笑道,“难道您这许久都没看出来,这位韩公子是女儿身!”

“什么!”朱由检大惊失色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女的啊!”

“容貌、声音和气质都可以伪装,但有一点她是装不了的。天气这般暖和,这位韩公子却捂得严严实实,您不觉得奇怪么?”说着蕊儿莞尔一笑,用粉拳轻轻一捣朱由检的胸口,“她是为了掩饰这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医馆开张

第二天黄昏,在王妃蕊儿的一手襙办下,秦王府举办了一场简朴而又热烈的婚礼。

说简朴,这场婚礼并未邀请王府之外的任何人,也未收取一份贺礼;说热烈,则是王府上下张灯结彩,人人兴高采烈,都衷心地祝福朱由检与包玉怜这对新人。自这一晚起,包玉怜终于嫁入王府,成为朱由检的第一位侧妃。

但由于亲王纳妃尚有种种繁琐的程序,二人虽然成亲,包玉怜却还不像蕊儿那样有名分,只能等日后奏明圣上,再行封号。好在包玉怜也不在乎这些虚仪,只要能与朱由检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婚礼之上,包玉怜身着凤冠霞帔,蒙着大红色的盖头,由梅兰竹菊四姐妹和叶卡捷琳娜搀扶着,先向身装王室盛装的朱由检和蕊儿行礼。按理说朱由检身为亲王,包玉怜只是侧妃,是没有夫妻交拜这一项的。可在蕊儿的强令下,二位新人还是行了交拜之礼。

众人顿时一阵欢呼,尤其是叶卡捷琳娜,更是第一次参加中国的婚礼,激动得把手都拍红了。

随后包玉怜被送入洞房,其余人等则在前厅饮宴,这也是王府迁入秦王庄以后的第一次宴席。闹过一阵以后,众人皆识趣地退席回房安歇,蕊儿却牵着朱由检的手,将他引至洞房门口,轻启朱唇道:“王爷,时候不早,还请早入洞房,与姐姐安歇罢!”

“蕊儿!”朱由检望着蕊儿,颇有些愧疚地道,“其实我…”

“王爷不必思虑蕊儿,人家不是妒妇!”蕊儿虽是笑着,眼角却已挂上了泪花,“玉怜姐姐本就与蕊儿情同姐妹,你们又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大家早就已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我们姐妹必会更好地相处,蕊儿还指望着玉怜姐姐能为王爷早日诞下儿女呢!”

不管怎么说,朱由检觉得不能对蕊儿专情,心中还是有些愧疚。而且还让他隐隐有些担心的是,二女虽然现在关系极好,可以后要是分别有了儿子,若再为争夺嗣君之位而宫斗起来,岂不是《甄嬛传》的故事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可是不容朱由检多想,蕊儿已经把他推入了洞房。朱由检抬眼观看,见洞房内一对大红色的婚蜡燃得正旺,将整个房间映得春意盎然。包玉怜端坐在龙凤床上,两旁有梅兰竹菊四姐妹侍候。

见朱由检进来,四姐妹一齐跪下道:“王爷,请为娘娘揭开盖头,共饮合欢酒!”

盖头下的包玉怜却羞怯地道:“今日有劳四位妹妹了,我等既义结金兰,今后也仍是姐妹相称,万勿唤我‘娘娘’。妹妹们且回房安歇吧!”

四姐妹识趣地鱼贯退下,洞房内只剩下朱由检与包玉怜两人。朱由检此时心情也激动起来,他虽与蕊儿早就是夫妻,可大婚之时,自己还躺在病床上挺尸,自然也就没体验过这入洞房的滋味。

他信步上前,轻轻撩起盖头,包玉怜那娇艳如花的面容方才呈现在眼前。

包玉怜娇躯轻颤,双目低垂,一声也不敢吭,那火一般滚烫的脸颊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玉怜,你今天真美!”朱由检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赞美道。

“人家只有今天是美的么?”包玉怜故意蹙眉娇嗔。

“说错了说错了,你瞧我这张破嘴!”朱由检边说边要打自己的嘴巴,包玉怜忙用玉手轻轻地抓住他的手腕道,“王爷,不许你这样!请稍坐一下,我为你斟酒…”

此时的朱由检,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了。他急不可耐地与包玉怜双臂相交,饮下了交杯酒,便欲剥下包玉怜的衣衫。

“王爷,先别急嘛!”包玉怜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却仍是担心地道:“先把蜡烛吹熄了,不然咱们的影子映到窗棂上,万一让人看了去…”

“怕什么!”朱由检却不顾包玉怜的挣扎,边解她的纽襻边笑道,“为夫中的毒也不知道彻底好了没有,还想让包御医检查一下呢!把蜡烛吹熄了,那还怎么检查,嘿嘿嘿嘿。”

“那么丑的东西,我才不要看!”包玉怜小声惊叫道。

“都看了多少遍了,怎么现在又不敢看了?”朱由检一边戏谑,一边手中不停,终于触及到包玉怜那含苞待放的花蕊。

“唔…!”包玉怜轻轻地呻吟一声,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你给为夫检查了那么多次,实在辛苦了,今天就让为夫给你检查一次吧!”朱由检坏笑一声,猛地扑上。

一夜雨散云收,第二天清晨,包玉怜即早早地起床,先至蕊儿处请安。

“我们的新娘子也太勤快了!”蕊儿促狭地笑道,“昨夜王爷对姐姐可好?”

“王爷他对玉怜…很好…”包玉怜羞红着脸答道。

此时朱由检也迈步进来笑道:“婚礼办得实在仓促,对玉怜是有些委屈了。不过时间不等人,咱们得马上开工了!”

“王爷!”蕊儿不禁微嗔道,“姐姐刚刚成亲,您就让她抛头露面么?”

“谁让她是秦王庄里唯一的医生呢!”朱由检无奈地笑道,“所以玉怜你要赶快教出几个徒弟来,然后为夫就可以金屋藏娇了。”

“为王爷分忧,是玉怜份内之事。”包玉怜倒不以为意地笑道,“那咱们就去医馆吧!”

其实所谓医馆,也就是在秦王府外临时搭建的一个棚子。放了一挂鞭炮之后,朱由检命人挑起幌子,上书“秦王庄医馆”几个大字,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诊治用药一律免费,高薪收徒!”

此时正好是粥厂早饭的时间,不少老百姓听见鞭炮声跑来看热闹,见了幌子却面面相觑,因为根本不认识字。朱由检只得差人去给百姓讲解,有不少人却根本不信,疑惑地道:“看病抓药不要钱?收徒弟还给徒弟钱?怎么听着这么新鲜呢?”

只有一个胆大的小男孩凑上来道:“姐姐,真的看病不要钱么?”

包玉怜对他微笑道:“真的不收钱,姐姐不骗你!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我,是我奶奶!”小男孩说着便从人群中扯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急匆匆地道,“我奶奶这几天咳得很厉害呢!”

“你个死娃子瞎闹什么!”老妇人吓得连连后退道,“我一个六十多的老婆子,都快入土了,还看什么病!”

包玉怜忙正色道:“老人家,不论男女老幼,有病是一定要看的!来,我为你号号脉。”

说着她便扶着老妇人坐下,为她把了一阵脉,随即蹙眉说道:“老人家,您平常是不是手足烦热、盗汗、夜不能寐、胸痛咳喘,甚至咯血?”

“是啊!闺女,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妇人惊讶地道。

“您得的是肺痨,如果不及时治疗,不但危及自身的性命,还会传染给您的孙子的!”包玉怜急道。

老妇人吓了一跳,当时就号哭起来:“家里太穷了,抓不起药啊!要不我找个地方碰死算了,可不能连累我那苦命的孙儿啊!他爹娘害的也是这种病,都死得太早啦!”

她这一哭,周围的众人都觉恻然。朱由检也觉心中不忍,赶紧上前一步道:“老人家不用伤心,秦王庄医馆与别处不同,是免费开方、免费抓药的。您患了肺结核,这是恶性传染病,必须隔离治疗。最近您就不要出门了,每日自会有人上门送药。孩子也暂时不要回家,就在秦王庄小学住下,等您病情稳定了再回家,防止传染。”

“活菩萨呀!”老妇人也不知道朱由检是谁,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朱由检忙将她搀起,派人将她送回家中。

“王爷,您也懂医术么?”包玉怜诧异地道,“您怎么知道肺痨是传染病?这一点很多庸医都不晓得的!而且,我听您刚才说的是‘肺结核’?”

“唉!光知道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治疗!”朱由检苦笑道。其实他当然知道,所谓“肺痨”就是肺结核,是由结核杆菌感染引起的慢性传染病,病程虽长,但最后一定致人死命。

这种病在古代是不治之症,即使到了医疗水平发达的现代,像天花、黑热病等恶性传染病已经绝迹,可肺结核却阴魂不散,仍高居致命的乙类传染病的发病率首位。对结核病最有效的预防手段就是接种疫苗,可在这个时代,又从哪里找疫苗去?

“王爷不必灰心。”包玉怜却微笑道,“肺痨虽难治,却并非不能治。其病外因为感染痨虫,内因则是正气虚弱,气血不足。只要辩证施治,分清肺阴亏损、阴虚火旺、气阴耗伤、阴阳两虚四种不同的类型,再对症下药,徐徐而为,痊愈是大有希望的。”

朱由检大喜道:“只要能治愈肺痨,玉怜你就立下大功一件啦!可以说,你一个人就能抵得上百万雄兵!”

“人家才不稀罕什么大功、什么雄兵!”包玉怜笑道,“只要王爷心里有玉怜,也就可以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招募工人

“泾阳商帮招工啦!听说不但包吃,还可以挣工钱呢!”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泾阳县不胫而走,不出一日已经传遍了全县的各个乡村。

自从孙传庭下达免除徭役的命令之后,朱由检终于可以实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也就是招募工人了。之前他还不得不以“以工代赈”的名义遮遮掩掩,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打出旗号。

这也是朱由检一定要免除徭役的原因之一。在他看来,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有两大束缚,一是被户籍制度和低下的生产力束缚在自己的土地上,二就是被繁重的徭役束缚在乡间。只有免除了徭役,老百姓才有时间和精力出来做工,他的很多计划才能得以实现。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朱由检还要对户籍和土地制度进行改革。但这种改革可比免除徭役要复杂得多,需要进行整体设计,不能襙之过急。

之前的粥厂已经聚集了六七百人,其中的壮年劳动力也有二三百人。招工的告示一贴出来,很多附近村子的村民又被吸引了过来。反正对于老百姓来说,现在正在闹春荒,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有地方能吃饭,还能挣工钱,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的朱由检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因为黄海商帮已经成立,这“泾阳商帮”的旗号就由他继承了。但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手不足,尤其是缺乏有管理才能的人才,因而很多事情都得事必躬亲。

好在见过秦王尊容的老百姓并不是太多,平常朱由检又总是一身便装,此时虽然整天抛头露面,倒也没人看得出他是谁,还以为他只是泾阳商帮的一个小管家。

前来报名做工的村民纷至沓来,资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由于已经和黄海商帮分家,朱由检现在只能找蕊儿要银子。蕊儿却苦恼地道:“王爷,您不是要蕊儿掌管全府支出,不论是谁来要都要看紧些么?最近王府里光出不进,坐吃山空,前些日连您储存的古玩字画都拿出去卖了,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啊!”

朱由检却笑道:“王妃娘娘勿忧,泾阳商帮的进项马上就来了!”

“不论是粥厂、小学、医馆还是几项工程,都是往外拿钱的,不知这进项从何而来?”蕊儿疑惑地问道。

“泾阳县不是要重修河工,开挖引水渠么?”朱由检道,“孙传庭已将整个工程包给泾阳商帮了!”

蕊儿却仍是将信将疑地问道:“可是蕊儿听说泾阳县素来贫困,有的年份连田赋都交不齐,又哪有余钱支付给泾阳商帮呢?”

正说话间,孙传庭已经率领着数十名衙役,押运着两辆大车来到秦王庄。见过朱由检与蕊儿后,孙传庭即吩咐衙役卸车,原来车上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竟有一万两之多!

蕊儿喜出望外地道:“孙先生,这些银子您是从哪弄来的?”

孙传庭微微一笑,悄声道:“禀王妃娘娘,前日查抄县丞和主簿等人的府第,从中抄检出五万两赃银。下官本欲将这些银子上交朝廷,殿下却暗嘱下官不必据实上奏。最后下官只报了五千两。”

朱由检接口奸笑道:“孙先生做得很好!这些银子就是交上去,也无非是让其他的官员多贪一些,又有几两能用到百姓身上?还不如咱们直接截留下来,用在该用的地方!不知规划水渠线路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禀殿下,已经全部商定了。”孙传庭忙回道,“自从殿下走后,下官便召集全县所有乡村的里正,连夜商议开挖水渠的路线。之前由于没有官府主导,各村虽都想往自己的田地里引水,却总是洽谈不成。像水渠从何处经过、各村如何分水、物料与人工如何分摊等问题,已经吵嚷了多年,各村却是锱铢必较,谁都怕自己吃亏。

“现在则不然,由县衙牵头设计路线,连工带料都由县衙负责,水渠占用耕地的补偿银也由县衙支付。如此一来,修筑水渠的所有障碍已不复存在,只议了两个时辰,就已经敲定了路线图。”

说罢,孙传庭就将图纸递给了朱由检,笑吟吟地道:“由于已经免除徭役,县衙自然是不能强征民夫了,只好将工程包给泾阳商帮。这一万两银子是第一批工程款,若不敷支用,殿下尽管开口,下官再行追加。”

“差不多够了!”朱由检笑道,“你也不容易,县里事务繁杂,很多地方都要用银子,还是得省着点花。可惜刘县丞只有一个,要是有上十个八个,只要把他们侵吞的银子抠出来,咱们几年都吃喝不愁了,嘿嘿嘿嘿!”

送走孙传庭后,朱由检马上张罗招工事宜。此时闻讯前来应征的村民已有将近千人,都聚集在粥厂外的空地上。他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打算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力气,为家里多挣几个铜板,多添几斗粮食。

朱由检却首先宣布:“凡是要应征当工人的,在每天做工结束之后,必须参加夜校,学习识字!每天至少要学会两个字,否则不给工钱!”

这下人群可炸了营,有人当时就打了退堂鼓。一个打着赤膊、满身精壮肌肉的小伙子高声喊道:“我活了几十年,一个字也不认识。现在又要学识字,可怎么学得会?再说干了一天活,都急着回家了,谁还有功夫去念书?”

朱由检也笑道:“怎么没功夫?难道你急着回家,是想去和媳妇上床睡觉么?”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那小伙子被说中心事,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谁家的媳妇不想自己的男人是个知书达礼的?”朱由检歪头坏笑道,“到时候别人都参加了夜校,既有钱挣又学会了识字,将来孩子也可以上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甚至考取功名。就你贪恋热炕头不肯识字,不但一文钱也挣不上,还得让你媳妇笑话你是个笨蛋!”

“谁是笨蛋了!”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小伙子脸上挂不住了,急吼吼地道,“识字就识字,怕什么!我还就不信了,别人能学会,我狗剩就学不会?”

“这就对了!”朱由检大笑道,“不过你这个名字实在不雅,你没有大名么?”

小伙子一脸为难地道:“我姓解,家里穷得很,也没上过私塾,打小便只有小名,没有大名。爹娘听老人说,给孩子起个贱一点的名字好养活,我就一直叫狗剩了。”

朱由检一问,才发现很多人都没有大名,像叫“狗剩”、“狗蛋”、“二娃”之类小名的,竟各有好几十个。

“这可不行啊!”朱由检忍着笑说道,“到时候发工钱的时候,一下子上来几十个狗剩,你说我发给谁?这样吧,我给你们都取上大名,你们可愿意?”

“愿意!”那姓解的小伙子兴奋地大叫道,“爹娘都不识字,连取名都不会。要请教书先生取名吧,人家又不肯白取,还要收几个铜板的取名钱,爹娘也舍不得出。这位小掌柜要是能帮我取个名字,当然是好,不过也只能白取,不能要钱!我是来挣钱的,不是来花钱的!”

“好好好!”朱由检也被这个小伙子给逗乐了,“你既然小名叫狗剩,大名就叫解胜吧!这个胜可不是那个剩子的剩,而是胜利的胜!”

“这名字好!”小伙子激动地道,“多谢小掌柜赐名,从今以后,我就叫解胜了!谁再叫我狗剩,我跟谁急!”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朱由检也跟着笑道:“你今晚上夜校,便要先学会‘解胜’这两个字。若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你媳妇万一哪天瞧不上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接下来又有很多村名要求朱由检帮着取名,朱由检也只得一一满足了他们。最后算下来,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竟取了二百多个名字,直忙得焦头烂额。

此时叶卡捷琳娜和包玉怜正好从这里经过。叶卡捷琳娜见状也兴奋地跑过来,央求朱由检给她取个汉人的名字。朱由检拗不过她,只得笑道:“你这个名字也确实够绕嘴的,取一个就取一个吧!叶卡捷琳娜是你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我们家族的姓氏是‘奥古斯塔’。”

“我们汉人的名字都是姓在前,名在后的。”朱由检沉吟着道,“奥古斯塔,这发音有些像英文的august,也就是八月。八月正是金秋时节,你就姓秋吧!至于名字,也别那么长了,就取后面两个字‘琳娜’。秋琳娜,这个名字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秋琳娜,这个名字太美了!”叶卡捷琳娜拍手欢叫道,“以后我就叫秋琳娜了!”

见秋琳娜蹦蹦跳跳地离去,包玉怜莞尔一笑道:“没想到王爷还挺会取名呢!”

“什么话!”朱由检佯怒道,“难道为夫在你眼中就是个文盲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包玉怜忙红着脸摆手道,“人家是在想,您以后也要给咱们的孩子取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那必须的!”朱由检心中一荡,挽起包玉怜的素手道,“今天晚上咱们就抓紧造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水渠和砖厂

仅仅半天时间,泾阳商帮已经招揽了六百多名成年男子。加上之前在粥厂以工代赈的一百多人,壮劳力已经达到八百人。再加上一些做辅助工作的妇女,工人的数量已经突破千人,已经接近一个现代企业的用工规模了。

吃完中饭,朱由检立即宣布:五号工程和六号工程即刻开工。

这五号工程,即是修缮泾河的河工,以及开挖遍布全县的引水渠。由于已经确定了水渠的路线,这项工作就变得十分简单了。朱由检将新招募的五百名工人投了进去,又外派五十名老工人以老带新。

别看没有挖掘机等设备,可工人们的热情却是十分高涨。过去他们也得为官府卖苦力,可那全是徭役,一文钱也拿不到。如今却不一样,干一天便拿一天的工钱,干得多还有额外奖金。

而且这引水渠的重要性,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谁不愿意早点把泾河水引过来,浇浇自家那已经旱得干裂的田地?因此人人都是挥锹猛干,不一会儿便热得浑身大汗。有些人索性甩掉衣衫,光着膀子,顶着已经渐渐毒辣起来的烈日继续挖土。

朱由检看得心中感动,暗想中华民族不愧是世界上最勤劳、最能吃苦的民族!只因为被统治阶级剥削得太狠、被愚民政策害得太久,老百姓才逐渐丧失了活力。如今自己正是要重新激发他们的热情,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未来美好的生活!

看了一阵,朱由检见工程进展神速,尤其是那个叫解胜的小伙子,干起来更是一个人顶三四个,比老工人都厉害。他便任命解胜为五号工程的工头,转身去六号工程的工地视察。

这六号工程更为重要,也是朱由检近期工作的重中之重,那就是砖厂。

这砖厂朱由检早就想建起来了,却苦于没有懂技术的工匠。因为这个时代可不像前世,农民有钱有闲又有地,想干什么便可以干些什么。自洪武年间起,朝廷就对百姓的户籍做了严格的划分,分为农户、匠户、军户、乐户等。各户籍的百姓只能做户内之事,严禁转户,更不能私下串工。

像这烧砖的砖户,就属于匠户的一种。他们也有很少的田地,与农户相比,可以不交或少交田赋。但他们的徭役却只有一种,便是烧砖。除砖户之外,其他的村民就不会干这种活了。

因此之前去泾阳县城之时,朱由检已经让孙传庭统计县内的砖户。孰料自万历年间开始,因为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很多老百姓失去了田地以后已经活不下去,纷纷弃户逃亡,这匠户也包括在内。泾阳县登记在册的砖户有几十户,可孙传庭费了半天劲,也只找到一户,户主姓吕,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又由于泾阳县已经多年没有兴建工程,这砖户也名存实亡,老吕头也很多年没烧过砖了。朱由检却如获至宝,让孙传庭准备了几辆大车,把老吕头的一家老少全都拉到了秦王庄来。

他上来就任命老吕头为砖厂的厂长,月薪十两银子,把老吕头乐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地赌誓发愿,要让砖厂尽快运转起来。

由于一号、二号和三号工程已经完工,前几天没活干的时候,朱由检便指挥着工人在盐碱地上挖了一个大坑。这样做一是为了取土烧砖,二来等泾河水引过来的时候,也可以在这里储水,形成一个小水库。现在砖厂开工,朱由检便把剩余的三百工人全投了进来。这里面的老工人达到了一百多人,干起活来也比新工人熟练多了。

此时朱由检来到工地,见老吕头正指挥着几百名工人甩膀子大干,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老吕头自己带领着几十名工人搭建砖窑。这砖窑说白了就是在土丘上掏个窑洞,上面开一个出烟的大口子,将烟囱从口子里通出去。等制好砖坯,就搬进砖窑之内码好,把窑门用泥封起来,然后在砖窑四周的火口点火,利用高温将砖坯烧硬。

说起来简单,干起来可没那么容易。砖窑是很快就建好了,可老吕头却焦急地对朱由检道:“掌柜的,烧砖需用大量的木柴,我看咱们这附近也没什么树木,这可如何是好?”

朱由检却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便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辆大车。老吕头往车上一看,诧异地道:“这些黑石头块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可不是石头块子,这叫煤!”朱由检忍不住大笑道。

“啊呀!”老吕头惊呼道,“我早就听说过煤炭,可就是从没见过!这东西都是专供富户人家用的,我一个臭烧砖的哪用得起?”

朱由检得意地道:“敞开用吧,你用用就知道了,煤可比木柴好用多了!而且烧砖一点也不臭,要我说,劳动最光荣!”

原来这燃料问题,朱由检也早就做了安排。他知道中国古代早就开始开采煤矿,陕西一带更是煤矿的富集产地。但由于开采技术落后,又没有什么机械设备,全靠人力,导致煤炭产量很低,竟成为一种奢侈品,只有达官贵人才买得起。而普通老百姓,就只能烧些干草劈柴了。

但要进行大规模生产,靠木柴是无法持续的,而且那样做也会毁坏树林,加剧水土流失。因此朱由检早就让李自诚联系了几家露天开采的小煤窑,这些日除了粮食之外,便是一趟一趟地运煤,如今已经积攒了好几万斤,足够砖厂使用一阵了。

老吕头大喜,便去监督砖坯的制作,朱由检也跟了上去。此时那剩下的二百多名工人都在制作砖坯,具体方法是先用土和水搅拌成泥,然后填入老吕头提供的木制砖模内。待泥土稍干,便将砖坯扣出来,在阳光下晒干。

而制砖用的水,则是从朱由检这几天突击打的一口水井中提上来的。那井水又苦又涩,根本不能饮用,但用来和泥却是正合适。

“你个兔崽子,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要把泥和匀!”老吕头高声喝斥着正在和泥的儿子,“你小子总是偷懒!这泥和不匀,砖泥就密疏不均,一烧就开裂了!”

他儿子小吕拿着三两的月薪,其实也很卖力气,早累得满身是汗了。但受到老爹的训斥,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朱由检忙劝解道:“老吕,这么大的工作量你让小吕一个人干,他哪受得了啊。多找几个人一起干不就行了?”

老吕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不肯答腔。朱由检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将老吕拉到一边悄声道:“这和泥是有手艺的吧?你是不是怕手艺让外人学了去,以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老吕被朱由检一语说中心事,臊得满面通红,只得点了点头。

“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为子孙后代的生计着想,这完全可以理解。”朱由检严肃地道,“但是到了秦王庄,工匠的手艺可不能只是父子相传。你必须多收徒弟,收得越多越好!你放心,咱们的工人一经聘用,除非你老到干不动,或者是不好好干,我保证永远有活干,永远有饭吃,你不用为后人发愁!”

“至于你教徒弟,那也不是白教。”朱由检见老吕头还是有些想不通,便微笑着道,“教会一个徒弟,赏银十两!你要是能教出一百个徒弟来,也就不用再干了,可以直接退休,每月白拿养老银,直到百年为止!”

“掌柜的,这…这不是真的吧?!”老吕头不敢相信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朱由检用肯定的语气答道。其实这工艺的传承与工人的退休问题,他也早就考虑过了。尤其是工艺传承,中国古代并不缺乏能工巧匠,这些工匠制作出来的精品简直是巧夺天工,有些到了现代都难以仿制。

可就是因为工匠的手艺只传自己的子孙,稍微遇到变故,一项手艺便会失传。所以朱由检决心参照现代企业的做法,不论什么工作,首先培训工人。只有拥有了大批技术工人,自己要生产的东西才能摆脱小作坊的限制,发展为大规模生产。

至于工人的退休问题,这也是用工制度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只有让工人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才能彻底摆脱对土地的依赖,完成从农民到工人的蜕变。

当然现在朱由检财力有限,还不可能出台完整的退休方案,只对老吕头这样的技术尖子施行,算是额外的奖励。

可在老吕头看来,不干活也能拿银子,这就不啻是有了爵位了。匠户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很低,收入更少,他烧了大半辈子的砖,却是越过越艰难,连给儿子讨个老婆都讨不上。

可如今他在秦王庄受到如此重用,真有一步登天的感觉!老吕头忍不住趴在地上,对朱由检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老泪纵横地道:“掌柜的,我要是不把砖厂干好,要是教不出好徒弟来,我就不是人养的!”

朱由检也被老吕头的朴实打动,眼含泪花道:“好好干,出砖的时候叫上我,我要看看咱们的砖好不好用!”

第二百四十章 海州派

月上柳梢,烛影摇红。秦王府后宅的卧房内,传来阵阵令人心旌神摇的呻吟声:“王…王爷,轻着些…啊…”

一番巫山**之后,朱由检弹尽粮绝,四仰八叉地躺在龙凤床上。身旁的王妃蕊儿却仍是高抬**,不想让那些乳白色流出体外。

“爱妃,你还不累啊!”朱由检见状奸笑道,“快些放下腿来,为夫今天出了一天的砖,可是筋疲力尽了!”

“王爷您想到哪里去了!”蕊儿又羞又气,不禁蹙眉微嗔道,“人家这么久都没有怀孕,实是不想浪费了王爷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别看就这么一小点,里面可有上亿个菁子呢!只要一个菁子能和卵子结合,你就能怀孕,其他的都没用。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嘿嘿嘿嘿。”

“真的么?王爷怎么会知道这些,怕是在故意逗蕊儿吧?”蕊儿将信将疑地道。

朱由检得意地答道:“这是科学!科学是很严谨滴~为夫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学贯古今中外,只是平日不爱显露而已。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为夫懂的还多着呢!”

蕊儿听罢却若有所思地道:“若真的如此,将此物分成数十份,就可以让数十名女子同时受孕么?”

“理论上是这样,那叫人工授精。你问这个干嘛?”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

“人家想试一试嘛!”蕊儿突然兴奋地道,“若让伊伊和梅兰竹菊她们都分一些,只要有一人怀孕,王爷您就有子嗣了!”

朱由检听罢哭笑不得地道:“那你也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啊!”

“怎么不愿意?”蕊儿笑道,“她们服侍王爷起居已经很久了,王爷也该赏她们个出身。原来我还怕梅兰竹菊她们四个是魏忠贤派来的奸细,盯她们盯得很紧。现在看来,她们姐妹也是苦命人,自从来到王府,对王爷一直是忠心耿耿。而且她们又和玉怜姐姐是结拜姐妹,玉怜姐姐既然已是妃子,她们也不宜再做侍女了。”

朱由检听了自是心动。既然穿越到了古代,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妾,谁不想当个大种马,来个后宫三千,将天下美女尽数推倒!

可如今蕊儿真的提起此事,朱由检倒有些抹不开面子了,只得讪讪地道:“就算她们几个可以,伊伊也不行呀。她还是个孩子…”

“您别看伊伊生得纤巧,蕊儿不是跟您说过么,她今年已经十四岁,完全可以嫁人了。”蕊儿搂着朱由检的脖子甜蜜地道,“她与我自幼相伴,虽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既然进了王府,蕊儿怎肯让她嫁给别人,自然是要做王爷的枕边人了。”

“为夫知道你想早点抱孩子,不过那也不能这么干!”朱由检笑着坐起身来,“人工授精是没办法的办法,为夫还没到那般田地呢!来来来,我帮你擦擦…”

“还是让蕊儿来吧!”蕊儿慌忙起身下地,取过早已备好的温水,帮朱由检清洗干净,又为他细心地擦拭。

朱由检爱怜地挽住蕊儿的玉臂道:“好了好了,快钻进被窝吧,你这光溜溜的别冻着了!”

蕊儿这才顺从地重新上床,却披上一件衣服柔声道:“王爷,现在时辰还早,不若您再去玉怜姐姐那里吧!”

“咱们不是说好的一边一天么。”朱由检笑着将蕊儿的衣衫褪去,将她强拉入被窝道,“虽然玉怜是刚刚进门,为夫也不能偏向新人,冷落了你这个结发之妻啊。”

“可…可是…”蕊儿用滚烫的脸颊贴着朱由检的胸膛,用细若蚊丝的声音道,“刚才蕊儿不小心,叫的声音那么大,只怕玉怜姐姐听了心里难受!您还是过去陪陪她吧!”

“这个…”朱由检老脸暴红道,“现在咱们王府条件是差了点。等忙过了这一阵,为夫一定重修王府,给你们每人一座大大的跨院。到时候,咱们就是在院子里翻筋斗,外面也听不见!”

二人打情骂俏一阵,朱由检突然沉默了下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房梁出神。

“王爷,您在想什么?”蕊儿关切地问道。

“我想起了韩真。她已经启程去了登州,现在应该走到洛阳了吧!”朱由检脱口而出。

“王爷!您不会一听说她是女子,就想要把她也收入王府中吧?”蕊儿故意微嗔道。

“哪能呢!”朱由检赶紧赔笑道,“为夫又不是种猪,脑子里光想着那种事!我是在想,这个韩真的身份仍是个谜。她为什么要接近我,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扮作男装倒也没什么稀奇。”蕊儿也沉吟道,“不过泾阳商帮才刚刚开张,她就主动找上门来,也实在有些可疑。她该不会是魏忠贤派来的奸细,故意勾引王爷做走私生意,好让阉贼抓您的把柄吧?”

“那倒不会。”朱由检皱眉分析道,“我已派林佑坤去打探过,她和伙计们住在一家大客栈里。在背人之时,都是用朝鲜语对话,可见她确是朝鲜人。可惜林指挥使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

“魏忠贤不会用朝鲜人做奸细么?”蕊儿疑惑地道。

朱由检摇头道:“我曾听孙传庭说过,前些日朝鲜使臣韩瑗进京求见圣上,为篡位自立的绫阳君李倧请求册封。结果他不懂规矩,没给魏忠贤行贿,惹得老阉贼勃然大怒,矫诏斥李倧为乱臣贼子,让他还位于光海君李珲。

“那李倧如何能肯,已与大明断绝关系,倒向鞑子那边去了。如今中朝两国关系势同水火,魏忠贤又怎会用一个朝鲜人,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再说我与韩真交往之时,并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就算想诬陷我,我只要来个死不认账,她也无法得逞。”

“蕊儿倒觉得那韩真并无恶意,可能真的是想和王爷合伙做生意。”蕊儿眨着大眼睛道,“蕊儿听皇后说,魏忠贤为人极其贪婪,银子向来是只进不出。而韩真既肯下那么大的本钱,说明她肯定不是魏忠贤的手下。也许她只是出于谨慎,和王爷一样,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罢了。”

“你说她为什么装男人装得那么像呢?”朱由检还是皱眉苦思。

“蕊儿听家父说过,朝鲜也有一家武林世家,名为海州派。该派弟子不但武功高强,还精通易容之术。”蕊儿分析道,“也许这位韩真姑娘就是出自那里?不过海州派的家主却是姓李,而非姓韩。”

“她既能女扮男装,当然也可以取假名字。”朱由检沉吟道,“如今为夫手下文有孙传庭,武有林佑坤,商有李自诚,但在情报方面却是个空白。如不能搞清韩真的真实身份,合作起来总觉得不太踏实。”

“蕊儿的师兄燕凌是江湖中人,他身手好,行事也一向小心,正好为您收集情报啊!”蕊儿提醒道。

“对啊!”朱由检一拍脑袋道,“燕大侠现在何处?上次若没有他,为夫也根本救不出东林六君子。”

“师兄现在洛阳郊外隐居,杨涟、左光斗等六位大人也在那里。”蕊儿道,“王爷要是有用得着师兄之处,蕊儿这就修书一封,让师兄来秦王庄!”

“好,越快越好!不过你派谁去送信呢?”朱由检疑道。

“让伊伊去!”蕊儿得意地道,“您别看她人小,武功也不在蕊儿之下呢!”

朱由检吓了一跳道:“我的老天!敢情为夫身旁尽是些深藏不露的老剑客啊!”

“谁老啦!王爷嫌人家老了么?”蕊儿娇嗔一声,神态极为迷人。

朱由检见了又是春心大动,重新跨上蕊儿的娇躯。蕊儿慌得小声尖叫道:“王爷,您不是刚刚才…怎么又要弄啊,可别只为贪欢,累坏了身子!”

“为夫这叫重装上阵!”朱由检一脸奸笑,“你不是想早点怀上孩子么?为夫就勉为其难,继续播种!”

蕊儿半推半就,二人便再次激战起来。随着那越来越快的节奏,身下的龙凤床也咯吱咯吱摇得山响。朱由检兴致正浓,又将蕊儿扶在自己的身上,来了个“颠鸾倒凤”。

蕊儿大慌道:“王爷,这如何使得?蕊儿不敢在您的上面!”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夫妻在床上哪有那么多规矩!”朱由检扶着蕊儿的**银笑道,“且看为夫的手段,一档,二档,三档!”

蕊儿重又大声呻吟起来,朱由检也累得通身是汗,双眼迷离,只觉得房梁都在晃悠。这次却没坚持多久,火山再度爆发。蕊儿满意地娇哼一声,无力地伏在朱由检的身上。

朱由检软玉温香抱满怀,虽然雄性的心理得到了极大满足,却也累得不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可过了一会儿,他还觉得房梁在晃悠,暗道自己怎么如此不堪,难道是美尼尔综合症发作了?

再一细看,不单是房梁,连四面墙壁都在晃悠,身下的床也剧烈颠簸了起来!

“不好,是地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地震

地震了!

眼见屋顶和墙壁都剧烈晃动,蕊儿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跳下来,想要往房门的方向跑,却被朱由检一把拉住道:“先躲到床下!”

朱由检同学在前世是参加过防震演习的。他深知地震发生之时,如果人在室内,首要的原则就是就近躲避,而不是夺路逃跑。因为当房屋剧烈晃动,门窗都有可能因变形而打不开;而地面的剧烈晃动,也会使人难以站稳。如果这个时候房倒屋塌,人肯定会被砸伤,还不如先躲到相对坚固的床下。

二人立即躲入床底,紧紧相拥,彼此都可以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在几秒钟剧烈的晃动之后,大地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朱由检瞅准机会,大吼一声道:“跑!”

蕊儿这才醒过味来,先是向上猛击一掌,那沉重的木床立即一分为二。她随即拉起朱由检全力一纵,直接跳到房门处,抬起玉足猛地一蹬,只听咔嚓一声,房门已向外远远地飞了出去。

此时,一波更加猛烈的晃动再次袭来!蕊儿忙拦腰抱起朱由检,猛地向外一扑,二人双双滚落于院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身后的卧房如同一个喝醉酒的人一样,先是左右摇晃了两下,紧接着就轰然倒塌。那粗细不等的檩子椽子,以及无数坚硬的砖头瓦片从天而降,将二人刚才**之处彻底埋没!

此时大地仍不停地震颤,雷鸣般的吼声一波接一波地从地底传来。往日平坦的地面,此时却像大海的怒涛一样上下起伏翻滚。在如此巨大的破坏力之下,周围的房屋和墙壁纷纷跳起舞来,接着便是一间一间地垮塌。

过了良久,大地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可周围烟尘四起,目不能视物,朱由检和蕊儿仿佛坠入地狱,仍是紧紧的抱着脑袋,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呼救与呻吟声才从残垣断壁中发出来。朱由检再感觉不到地面的晃动,便霍地起身道:“主震结束了,赶快救人!”

说着他便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先奔包玉怜的卧房。蕊儿刚想跟上,原来正房西暖阁位置的废墟上突然轰地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形已经破顶而出,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伊伊!你没事吧!”蕊儿悲喜交加,一把将伊伊揽入怀中。

伊伊此时也是衣衫不整,但见蕊儿还是未着寸缕,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蕊儿披上。可如此一来,她自己就春光大泄了。

此时,朱由检已经发疯般地扑在包玉怜卧房的瓦砾堆上,如同野兽一般地嘶吼着:“玉怜,玉怜!你听得到么?”

“王爷,玉怜在这里!”一个微弱却又坚定的声音从缝隙中传了出来。

朱由检大喜道:“玉怜,坚持住,为夫这就来救你!”

说着他就拼命地拨开瓦砾和断裂的房梁,终于发现了被压在下面的包玉怜。好在包玉怜也及时躲入床下,只是被瓦砾压住,无法自行脱困。除了有些皮肉擦伤,倒也没什么大碍。

“王爷!”包玉怜被朱由检扒出来以后,登时倒在他的怀中放声痛哭,“玉怜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没事了没事了!”朱由检赶紧安慰她道,“你看为夫不是好好的么!蕊儿也没事!你受了伤,先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下,我还得赶紧去救别人!”

“我的伤不妨事的!”包玉怜这才止住悲声,坚毅地起身道,“咱们一起救人!”

不多时,秋琳娜和四姐妹等人也都被从废墟里救了出来。好在这个时代的房屋都是木制结构,砖石并不太多,尤其是房顶的材料还算比较轻,因此虽然全部垮塌,让众女虚惊一场,但却没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至于皮外擦伤,那就免不了了。再加上众女原本都在睡觉,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少,让碎木瓦片一挂,更是扯得衣衫褴褛。在尘土和碎屑弥漫之下,众女无不蓬头垢面,狼狈至极,比大街上的要饭花子也好不到哪去。

还是梅剑细心,见朱由检仍是全身*,忙脱掉自己身上的肚兜亵裤,为朱由检穿上。

朱由检低头一看自己这副打扮,再看看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众女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暴露,全都羞得蹲了下去,紧紧地搂住前胸。想到刚才的惊险万状,又无不后怕。不知是谁先嘤嘤地哭出了声,女人对哭声最没有免疫力,一个传一个,很快就哭成了一片。

“好啦好啦!”朱由检忙劝慰道,“大伙儿虽然受了惊吓,可没有一个严重受伤的,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咱们秦王府过了这道坎儿,以后定会平安一辈子的。快别哭了,赶紧随便找件衣服披上,咱们还得去前院救人呢!”

话音未落,林佑坤已经率领几名秦王卫寻了过来。朱由检一问才知道,前院的秦王卫因为都是武林高手,房倒屋塌这种情况还伤不了他们。而中院的宫女们就有点惨了,有三人被房梁砸断了手足,已是昏迷不醒。

包玉怜忙道:“我马上去为她们医治!”

朱由检紧张地思索了片刻道:“蕊儿,你在府中主持大局,主要是看看瓦砾下面还有没有人,一个人也不要漏了!其他的人,都协助玉怜救治伤员。林指挥使,你跟着我,咱们赶紧去抢救村民和工人!”

此时王府的房屋已经全部倒塌。没了围墙的阻隔,朱由检到街上倒比平常快了。他抬眼望去,见全村的建筑也都无一幸免,瓦砾下哭声震天,心中不禁猛地一缩,大吼道:“快救人!早一秒救出来,下面的人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可秦王卫只有三十人,倒塌的房屋却至少有二百间,如此大的工作量倒把众人给难住了,一时不知道先从哪里救起。

正在此时,村口外人声鼎沸,锣声响亮,一条由火把组成的长龙开了进来。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五号工程和六号工程的工人。因为离家较远,他们在村外搭了简易的帐篷,晚上就在此过夜。也幸亏如此,地震才没对他们造成伤害。

工头解胜跑在最前面,抢步来到朱由检面前道:“掌柜的,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发话吧,大伙儿都听您指挥!”

“这场地震的规模很大,恐怕乡亲们的家也都遭灾了!”朱由检眼含热泪道,“谁想回自己的村子救人,我绝不阻拦!”

解胜却哽咽着道:“房子要塌已经塌了,现在跑回去也没用!大伙儿都商量好了,先救秦王庄的老百姓,然后再去别的村救人!”

望着眼前这群质朴的老百姓,朱由检终于忍不住泪眼滂沱,大吼一声道:“好!五人一组,挨家挨户救人,一个人也不要漏了!”

毕竟人多力量大,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秦王庄所有的村民都被救了出来。他们的房子比秦王府还破,虽然更禁不住地震,却也没造成重大伤亡。

尽管如此,伤亡还是有的。秦王庄几十户人家,数百名村民,被砸死的有二十多名,还有四五十个重伤号。至于轻伤,那就不计其数了。眼见家毁人亡,村民们怎能不悲戚?一时间哭声震天,朱由检费了老大劲,才将众人的情绪稍稍平定下来。

“秦王庄就先这样吧,咱们赶紧去别的村子救人!”朱由检将各工段的工头叫过来,为他们一一分派人手,赶往附近的村子。他自己则率领着解胜等几十名工人出村向北,想先去最近的解村,解胜的家也在那里。

可是刚一出村,众人全傻了眼。村北这条道路本是直通泾阳县城,大伙儿天天从此经过,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可如今这条道路却是歪七扭八,如同让人拧成了麻花一般!

而路旁的农田也面目全非,这里拱起一个大土包,那里却凹陷下去,形成深深的大坑,有的坑还不停地往外冒水,如同喷泉一般!

至于新开挖的那条水渠,则是彻底不见了踪影!

“呜呜呜!”解胜猛地蹲下了身,抱头痛哭道:“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天,全没了!全白干了!”

几十名工人闻言也都大哭起来。眼见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大地震给毁了,谁能不心痛!

朱由检自也心中难过,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慰大家道:“各位不要灰心!路没了可以再修,水渠没了可以再挖,房子没了可以再盖!只要人还在,我们就有希望!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救人,大伙儿再快些走啊!”

“掌柜的,您就是大伙儿的主心骨,我们全听您的!”解胜擦干眼泪站起身道,“您放心,我解胜就是不眠不休,也要把道路和水渠重新修好!”

朱由检心中感动,正要率领众人前行,前方忽又亮起一片灯笼火把,为首一人高喊道:“前面是秦王庄的人么?秦王殿下怎么样了?”

“孙大人,是我!”朱由检忙活了大半夜,终于盼到了救星,兴奋地大喊一声,却顿觉眼前金灯乱冒,终于颓然倒地,昏迷不醒。

第二百四十二章 布置救灾

“救人,快救人!”

朱由检高喊着从梦中惊醒,却见自己是躺在用几只木箱拼凑成的床上,头顶上则是临时搭起的棚子。一脸憔悴的包玉怜见他醒来,赶忙轻抚他的额头,柔声安慰道:“王爷勿急,现在已经没事啦!”

“我怎么在这里?不是要去解庄救人么?”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

此时守在棚外的众人也闻声进来。见朱由检安然无恙,蕊儿等人皆是又惊又喜,高兴地流下泪来。

倒是孙传庭还能把持得住,上前禀道:“殿下,下官已派出人手,分别前往全县的三十多座村庄查看灾情。秦王庄附近的七八个村子,灾情已经查明。房屋几乎全部倒塌,人员的伤亡情况还好,大概是十中有一吧。但是有一些废墟还没来得及清理,不知道下面还压了多少人。”

“那已经很严重了!”朱由检焦急地道,“咱们还有多少人手?必须马上派出去,抓紧时间抢救废墟下面的老百姓。地震救援有个‘黄金七十二小时’,过了这七十二个小时,废墟下面的人,生存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黄金七十二小时?”众人皆是一愣。

“咳,就是三天三夜!”朱由检此时也顾不得详加解释了,一骨碌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其他村子情况怎么样?”

“因路途遥远,再加上震后道路全部损毁,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信。”孙传庭紧皱着双眉道。

朱由检急道:“不能再等了!现在马上集合泾阳商帮的所有工人,有多少村子就分多少批,直接向那些村子开过去,就地救灾!”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蕊儿忙将他拉住,轻声道:“王爷,请先更衣吧!”

朱由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梅剑的肚兜和亵裤,实在滑稽至极。但此刻他顾不了许多了,还是大踏步往外走,边走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我就是光着屁股,也得赶出去救人!”

“王爷…!”蕊儿忙一个箭步纵到他身前挡住道:“骊山郡主在外面候着呢!”

“她怎么来了?那…我还是更衣吧!”朱由检这才尴尬地道。

可是由于秦王府的房屋全部坍塌,很多物品还压在废墟之下,朱由检的衣服到现在一件也没找到。无奈之下,众人只得东凑西凑,给朱由检拼出了一套还算完好的衣服。当然这套衣服也同样沾满了灰尘,朱由检端详自己,倒真有点犀利哥的混搭风格,也不禁哑然失笑。

将衣服穿好以后,朱由检迈步出棚,果然见骊山郡主朱存棋正在外面恭候。她却仍是那身一尘不染的素衣,在周围乱糟糟的环境中,更彰显她那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

“殿下可还安好?”朱存棋上前深深一福道。

“有劳郡主相问,我没事!”朱由检忙还礼道,“郡主因何至此?西安城里是否也受到了地震的波及?”

“西安城中震感也很强烈,但房屋倒塌的倒还不多,百姓伤亡也比泾阳少多了。”朱存棋关切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的王府已经全部损毁,不如先去西安城,在存棋的府中暂时安顿!”

“不用不用!”朱由检忙道,“侯府人也很多…”

“不是侯府,是存棋自己的府第。”朱存棋微微一笑,“如今存棋也不在侯府中居住了。”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朱由检讶道。

“就在几天以前。”朱存棋不禁轻蹙黛眉道,“自从圣上下了恩旨,将父亲重新封为侯爵,又恢复了存棋的郡主封号,却将两位哥哥贬为庶人。两位哥哥心生嫉恨,便容不下存棋,整日说些难听的话,存棋都不忍复述!因此前些日存棋便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座宅子,从侯府搬了出去。宅子虽小,只图个清静罢了。如今殿下既有困难,且去宅中将就几日。”

“那怎么好意思!”朱由检忙道。

“殿下不必客气,若没有殿下相助,存棋早已粉身碎骨了!”朱存棋真切地道,“况且泾阳受灾颇为严重,眼下余震不断,留在这里也很不安全。”

“还是不必了!”朱由检感激地道,“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现在不能离开泾阳。很多百姓还在废墟下等待救援,更多的人则是无家可归,我怎能撇下他们不管?”

“殿下!”朱存棋感动得俏目含泪道,“若西安的官员,还有父亲,能有殿下的一半就好了!大震之后,存棋担心殿下的安危,赶忙派人去联系西安知府和父亲,想同他们一起来救殿下。可他们却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尤其是那西安知府黄存业,还说什么‘西安灾情亦重,无暇北顾’,其实他只是害怕自己丧命而已!难道他就不怕秦王有失,万岁怪罪么!”

孙传庭冷哼一声道:“若是有流贼攻打泾阳县,知府当然担着干系,怕落个‘失陷藩镇’的罪名。可地震却是天灾,他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现在没空搭理他。”朱由检压着心头的怒气道,“眼下咱们还是得自救!孙大人,你可知道这场地震的范围?”

“现在还不清楚。”孙传庭忙答道,“只知道震情十分严重,山川都因之改变。泾河现在已经断流…”

“什么!”朱由检大惊失色道,“泾河断流了?”

“正是。”孙传庭不知道朱由检为什么惊慌,还徐徐地道,“地震过后,地面上到处都是裂缝,也许泾河某处的河底也出现了裂缝,河水都顺着裂缝流入地下,亦未可知。”

“不是那么回事!”朱由检急急地道,“泾河上游是哪里?有没有山?”

孙传庭茫然地答道:“泾河发源于六盘山中,一路向下也多在山谷中穿行。即泾阳县内,便从嵯峨山经过。”

“糟了!肯定是产生堰塞湖了!”朱由检一拍大腿道。

“堰塞湖?”众人又是一愣,根本听不懂朱由检在说什么。

朱由检只得解释道:“发生强烈地震之后,山体往往会崩塌,将河道阻断,形成湖泊。因为这就好像修了围堰一样,所以就叫‘堰塞湖’。河水进了堰塞湖出不来,下游自然就断流了。

“可是上游的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湖中,湖的容量毕竟有限,早晚会溢出围堰,甚至将围堰冲垮,形成决口。一旦决口,就会形成巨大的洪峰,下游的百姓就成了鱼鳖了!这种次生灾害造成的危害,可能比地震本身还要大!”

众人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朱存棋才道:“殿下自幼居于紫禁城中,出宫尚不足半年,这些事情您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道自己在穿越之前,中国刚刚经历过汶川大地震。那场大地震让很多人都通过新闻认识到了堰塞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些话就没法出口了,他只得干咳一声道:“有没有堰塞湖,往上游走一走,一看便知。依我之见,堰塞湖现在已经成为最大的威胁,我必须亲自走一趟。孙大人!”

孙传庭忙躬身施礼道:“下官在!”

“您先回县衙主持全县大局,第一位的工作仍是救人!”朱由检匆匆地道,“另外,要让灾民有水喝、有饭吃、有地方睡觉。我看地面上不是冒出不少泉水么?可以检测一下,若能饮用,一定要烧开了喝,千万别喝不干净的水,导致传染病爆发!

“至于饭,打开县衙粮库,秦王庄这里也有存粮,每村按人头发放。这工作一定要派人监督,防止冒领和哄抢。

“睡觉的地方更要注意!灾民们肯定会搭简易的棚子,这些棚子一定不要挤得太密,夜间严禁举火!否则一旦引发火灾,就又无法收拾了!”

“殿…殿下,您考虑得面面俱到,真是太厉害了!”朱存棋不禁由衷地赞叹。

“郡主,这里面事儿还多着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遇不到的!”朱由检苦笑道,“蕊儿,秦王庄和王府就先交给你了!玉怜,你是医生,一定要把那些伤员的命保住,实在不行…就截肢吧!”

蕊儿和包玉怜均用力点了点头。朱由检又对林佑坤道:“林指挥使,你也辛苦些,率秦王卫在全县范围内昼夜巡逻。一旦发现有人趁大灾之机盗窃财物,甚至入室抢劫、奸银,给我格杀勿论!”

林佑坤却是有些犹豫,孙传庭忙替他道:“殿下,秦王卫专司宿卫,这捕盗捉贼本非份内之事。若让阉党因此抓了把柄,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那个以后再说,天塌了有本王顶着呢!林佑坤,你听不听本王的命令?”朱由检面目狰狞地道。

“谨遵殿下钧旨!”林佑坤忙跪下领命。

朱由检见安排妥当,便要立即赶往泾河上游寻找堰塞湖。朱存棋却道:“殿下,存棋左右无事,和您同去好么?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郡主,此行也许会很危险,您还是回西安吧!”朱由检诚恳地道。

“不!”朱存棋倔强地道,“殿下去得,存棋为什么去不得?既然殿下能以身犯险,存棋也一定要陪您同去!来人,牵我的碧云霞!”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朱存棋

虽然秦王庄外的地貌已被地震搅得一片混乱,但朱由检的枣红马与朱存棋的碧云霞都是宝马良驹,自是不在乎这些小小的障碍,仍是并辔而行。行不多时,便将随从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湛蓝色的天空上,流动着辐射状的排排云雾,真是蔚为壮观。朱存棋被这奇异的景色所打动,抬头仰望天空,那曼妙的身姿不觉令朱由检怦然心动。

“殿下,这天上的云彩好奇怪啊!普通的云朵都是一团一团的,这些云彩却是道道笔直,似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一样!”

朱由检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朱存棋扭头发问,二人的目光恰好相遇,朱存棋顿觉脸上一阵发烧,赶忙低下头去。

朱由检也觉得有些尴尬,忙开口掩饰道:“这是地震云。”

“地震云?”朱存棋诧异地道,“地震乃是大地撼动,又与天上的云彩有何关系?”

朱由检卖弄道:“地震云的成因十分复杂,可能是地震释放的大量热能传播到天上,也有可能是磁场变化导致空气电离,还有可能是核辐射的轨迹,总之…我也搞不清楚,嘿嘿嘿嘿。”

“磁场?电离?核辐射???”朱存棋大为惊讶地道,“殿下您在说些什么,存棋闻所未闻!”

“其实我也是在京师的时候,听一个洋和尚说的,不知是真是假。”朱由检只好又把汤若望搬来当挡箭牌,心想哪天真要遇到汤若望,得赶紧串串供对对词,可不要穿帮了才好。

为了避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以至露馅,朱由检赶紧打岔道:“没想到郡主还会骑马。”

朱存棋闻言却螓首轻声道:“殿下觉得存棋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深锁宫中的公主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由检赶紧解释道,“我是觉得郡主很厉害,值得尊敬呢!”

“真的?”朱存棋微微露出喜色道,“父亲和两位哥哥都不会骑马,也不欢喜我学骑马。可人家整日圈在王府,都快要闷死了!存棋可不愿意像他们那样整日醉生梦死,宁愿和碧云霞一起在郊外驰骋。”

“碧云霞,这名字真好听!”朱由检赞道,“看它如此神骏,应该也是匹宝马吧?”

“殿下眼力不错!”朱存棋略有些骄傲地道,“她是一位友人所赠,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殿下的这匹马也很不错,可有名字?”

朱由检一时语塞道:“我管它就叫枣红马…其实这匹马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枣红马的主人大玉儿,又联想到音讯杳然的李崇瑶,心中猛地一痛,神色也黯然起来。

“殿下…存棋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朱存棋看出他神色有异,忙歉然道。

朱由检叹了口气道:“这和郡主没关系,只是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离开草原已经两个多月了,朱由检一直不愿、也不敢回忆那段经历。可今天他心底那根弦却被轻轻地拨动,突然特别想找个人倾诉。

此时只有朱存棋在身边,朱由检便将自己从离开京师起,直到与蕊儿重返关内的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讲给她听。

朱存棋就如同一个爱听故事的小孩子,一会儿被逗得掩口轻笑,一会儿又被感动得眼圈发红;一会儿紧张得双拳紧攥,一会儿却又听得心驰神往,将温柔的目光久久停在朱由检的脸上。

朱由检一口气讲完,朱存棋还歪着头遐思良久,最后终于长叹一声道:“殿下,存棋好羡慕您!同为皇室,您可以驰骋天下,存棋却只能深居府中!和您相比,存棋的日子简直平淡无味,了无意趣!”

说着说着,朱存棋竟伤心地滴下泪来。

朱由检忙安慰她道:“平淡也好啊,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其实郡主要是觉得在府中呆着没意思,大可以出来散散心,找朋友聊聊天什么的…”

“存棋没有朋友。”朱存棋黯然道,“存棋自幼便是郡主,在外人看来使奴唤婢,锦衣玉食,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可那份孤单寂寞,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况且皇室又有种种规矩,想出府须得层层,往往一年也难得出门一次。有时候存棋真羡慕那些普通百姓,虽然粗茶淡饭,却能想去哪便去哪。与他们相比,存棋只是笼中鸟、池中鱼罢了!”

“郡主言重了!”朱由检忙道,“你现在不就出来了么?”

“这次是存棋挂念殿下的安危,才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的。”朱存棋刚说到此,忽觉不妥,赶忙缄口不言,脸颊却如同火烧般迅速红了起来。

朱由检倒没在意,接口道:“而且刚才郡主还说,碧云霞是一位友人所赠。”

“那是存棋唯一的朋友!”朱存棋顿时喜上眉梢。

不知为何,朱由检竟感觉心中产生一丝妒意,暗想这位友人一定是朱存棋的心上人了。不知是谁这么幸运,能获得这位高雅的郡主的芳心。

可他赶紧又在心中告诫自己:喂!人家可也姓朱,虽然血缘已经被稀释了多少代,可在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姐妹!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可别太过分了,连自己的姐妹也要下手!

想到此处,他赶紧收摄心神笑道:“郡主的友人定非凡品,他日有机会,一定要为我引荐引荐。若还觉得寂寞,也可以来秦王庄走动走动,与王妃她们做做伴。”

朱存棋却对他俏皮地一笑道:“他呀!他也早想认识殿下了,只怕太过唐突。不过他现在却不在陕西,什么时候回来就不一定了。至于王妃娘娘,存棋有些怕她呢!”

“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不是老虎。”朱由检笑道。

“王妃娘娘生得太美,存棋不敢和她站在一起嘛!”

二人一路谈笑,沿着干涸见底的泾河向上游寻去,不多时便渐渐地进了嵯峨山。忽听前方一阵大喊:“喂!别往前走了,这里危险!”

朱由检定睛一看,却是喜出望外地道:“郝大明!你们怎么样了?”

四号工程的工头郝大明也认出了朱由检,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道:“尤掌柜,你来的太好了!前面两个山头让地震给震倒了,把泾河水给阻断了!现在周围的山头还在不断地往下掉石头,掌柜的一定要小心啊!”

朱存棋与朱由检对视一眼,一是惊讶于他的判断如此准确,二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被别人喊作“掌柜”。

朱由检却顾不上解释,先问郝大明工人的情况。

郝大明擦了擦汗道:“大伙儿平常干活儿就晚,地震的时候都没睡觉,所以人是没什么事。可惜了前些日凿出来的石块,全被山头给埋住了。”

“人没事就好!”朱由检大喜道,“石块被埋这没什么。其实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不地震,这两个山头上的石头,咱们什么时候能全凿下来?这一地震,咱们倒省事了!”

“对呀!”郝大明一拍脑袋,兴奋地哈哈大笑道,“让掌柜的这么一说,地震还是一件大好事了!”

“好和坏都是相对的。”朱由检笑道,“只要动动脑子,把不利的因素转变成有利的因素,坏事也就变成好事了。”

“掌柜的说得太深,咱听不懂,您就说怎么干吧!”郝大明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道:“眼下开采石头的事先放一放,咱们必须把堰塞湖的问题解决掉。你带我们上去看看!”

郝大明便在前面引路。山路陡峭崎岖,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朱由检与朱存棋只得下马步行。一边走,朱由检一边向她悄声解释,自己是泾阳商帮的出资人,以王爷的身份出面当然不行,只好假借“尤掌柜”的身份。

朱存棋默默地听着,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阵甜蜜,细细地品味着方才的“我们”二字。

不多时,几人已经攀上山顶。朱由检抬眼望去,不觉惊叹一声:“好大的堰塞湖!”

原来泾河本是从两山夹着的山谷穿过,如今两边的山体滑落下来,将泾河的河道堵了个严严实实。那山谷便形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堰塞湖,湖面宽度足有数百米,长度则有二里多长,深不见底,且水面还在缓慢地继续上涨。

朱由检看了看堰塞的坝体,大约有五六十米高。他心中默算一遍,已经大概知道:如果这座堰塞湖灌满河水,就可以积攒上亿立方米的水量。一旦决口,那可就真是“黄河之水天下来”,下游不冲个稀里哗啦才怪。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朱由检急急地道,“郝大明,你派人给我日夜盯着这湖水的高度,每天回报两次!我赶紧回去组织人手,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个堰塞湖给打通,将水缓缓地放出来!郡主,咱们马上去泾阳县城!”

“好!”朱存棋也紧张地道,“我马上派人回府去,将府里的几十名仆役全派过来帮忙!”

朱由检忙拱手谢道:“眼下必须群策群力,众志成城,方能化解这场大难。郡主深明大义,我先代泾阳百姓谢谢你!”

朱存棋也敛容回礼道:“殿下才是百姓的大救星。若没有殿下,只怕直到堰塞湖决口,人们还浑然不觉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筹措火药

“不行…还是不行!”

朱由检在地震棚中来回踱步,不时冒出这样没头没尾的半句话。蕊儿等人却知道他正在思考问题,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最后秋琳娜实在憋不住了,上前轻声问道:“王爷,您是在说什么不行啊?”

朱由检这才停住脚步,长叹一声道:“时间紧任务重,人手不够啊!堰塞湖的水位随时都在上涨,危险也越来越大,必须马上泄洪。可要挖开坍塌的山头,又需要大量的人力。而眼下最缺的就是人!”

“泾阳商帮不是有八百工人么?”秋琳娜疑惑地道。

朱由检却苦笑一声道:“堰塞坝的主体均是山石,有的石块长至数丈,重达万斤,用人工凿开谈何容易?如果是八千工人还差不多!况且我们并不是只凿开堰塞湖就算完了,那洪水积攒了许久,一朝倾泄而下,河道必不能容纳。如何控制住水势,这一点更加重要!”

秋琳娜沉默了片刻,突然喃喃地道:“这堰塞湖的水坝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在我出生的地方,对待堡垒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用大炮轰!”

“对呀!”朱由检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搂着秋琳娜大笑道,“我怎么忘了这一点了!眼下虽然没有大炮,但用火药崩山,道理是一样的!秋琳娜,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王爷,您把我搂痛了!”秋琳娜忙奋力挣脱,却是娇喘微微,满面通红。

朱由检也尴尬地笑道:“那什么,我一时得意忘形了,不好意思啊!快派人把孙大人请来!”

不多时,孙传庭匆匆赶到。朱由检开门见山地问道:“泾阳县存有多少火药?”

孙传庭闻言一愣道:“县城内是有火器弹药库,但库内只有数门佛郎机炮和几十杆鸟铳,并无火药。”

“什么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道,“没火药?没火药那些枪炮还有个屁用?”

“火药原来是有几箱。”孙传庭长叹一声道,“不过由于平日疏于管理,那几个箱子都被雨水淋湿,根本不能用了。”

“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朱由检气得捶胸顿足。

孙传庭诧异地道:“殿下,此刻您寻火药做什么?”

“咱们现在不是人手不足嘛!”朱由检痛心疾首地道,“本来我都想好了,让工人们先利用地震造成的巨大裂缝,将其直接改造成为水渠。然后在水渠终端,多挖一些像秦王庄砖厂旁边那样的大坑。

“等水渠挖得差不多了,堰塞湖的水位也就接近极限了。这时候我们先在坝上开一道导流渠,然后利用火药将坝顶炸开一点,让湖水缓缓地顺着导流渠流入泾河河道,再沿着河道注入各条水渠,最终抵达那些大坑,成为一个个人工湖。如此一来,水势就可以得到极大缓解。等堰塞湖水位下降,咱们不但度过了这个难关,而且原来计划中的灌溉渠也同时完成,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嘛!可惜卡到火药上面了!”

孙传庭认真地听完,也兴奋地大声道:“殿下,您这个法子绝对可行!泾阳县虽然没有炸药,西安城里却定是弹药充足。我们可以向西安知府和陕西巡抚要,如果他们不给,就直接找三边总督!”

“好!我马上修书陈明利害,你派人分别送给这些官员,务必要尽快把火药搞到手!”朱由检就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

孙传庭前脚一走,朱由检立刻集合了泾阳商帮的全部人手,又从百姓中临时雇用了两千多人,总数已经达到三千人,这也基本上是他能动用的人力极限了。

在火药没送到之前,他先安排这三千人开挖水渠。由于地震造成了地表巨大的改变,到处都是开裂的大口子和塌陷的大坑,这项工作倒变得十分简单了,只需将这些口子和坑连起来,再稍微扩宽一些就行了。

朱由检将原来的水渠路线稍加改动,基本上仍能照顾到每座村庄。此时也等不得孙传庭来确认了,朱由检当即拍板,马上动工!

由于不知道堰塞湖还能顶多久,朱由检这次真是豁出命来干了。他将工人安排到各个工段以后,便率领秦王府全体成员,一齐投入到挖掘土方的工作之中。就连王妃蕊儿和秋琳娜等人也都抡着铁锹上了阵,只有包玉怜作为唯一的医生,在医馆中忙得不可开交。

工程的进展十分迅速,到黄昏之时,数十条水渠已经初具轮廓。即使堰塞湖现在就冒水,这些水渠已经可以起到泄洪的作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洪峰不来,工人们就继续将水渠拓宽加深。

至于原来设想的在水渠中铺青石防渗,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暂时作罢了。好在水渠截流也很容易,这项工作就留待将来完成。

朱由检正光着膀子干得起劲,孙传庭风尘仆仆地赶来,头一句话便给了他当头一盆凉水:“西安不肯提供火药!”

“为什么?他们难道就不拿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么!”朱由检气得脑门上青筋迸起,“我倒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知府推巡抚,巡抚推总督。”孙传庭也忿忿地道,“到了三边总督杨鹤那里,他却说河水既已堰塞成湖,不妨先加固湖坝,徐图长久之计。火药乃国之利器,不可轻用。倘若流贼趁灾来袭,西安城中有炮无药,这责任他可付不起。就算要用,也得上奏朝廷,待兵部行文抵达,方可调用。”

“我襙他大爷!”朱由检终于勃然大怒道,“还他妈等流贼!堰塞湖一决口,西安城都冲没了,他留着那些火药还有个狗蛋用!还上奏朝廷,等朝廷的旨意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殿下…”孙传庭却欲言又止。

“孙大人,但说无妨!”朱由检气哼哼地将铁锹丢掉,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孙传庭终于鼓足勇气道:“下官也是情急之下疏忽了。若不是您修书讨要火药,可能会好一些!”

“怎么意思?”朱由检诧异地道,“我好歹是个王爷,面子不还大一些么?难道这杨鹤和本王有仇,或者也是魏忠贤的人?”

“非也!”孙传庭苦笑道,“这位杨鹤杨修龄倒并非阉党中人。他是湖南武陵人氏,素有清望,万历三十二年考中进士。初授洛南知县,之后短短十数年,即历任御史、两淮盐法、贵州巡按等职,现已累进至兵部右侍郎,可谓官运亨通。由于名气太大,连魏忠贤也对他忌惮三分。不过此人向来道学迂腐,此次不肯提供火药,恐怕竟是为了防范殿下利用火药图谋不轨…”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道:“我都快喂王八了,还有心思造反么?再说就那点破火药,真要造反又能顶个屁用!”

孙传庭也摇头叹息道:“下官也一再向杨总督陈说灾情之重,以及堰塞湖之危害。奈何杨总督见了殿下的亲笔信,便有些先入为主,无论下官再说什么,他也不肯相信了。”

“唉!合着坏事还坏到我身上了!”朱由检大为懊悔,一个劲地拍打自己的额头。

孙传庭赶紧道:“殿下也不必过于灰心。传庭还有一个法子,却是没有多大把握,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大人但讲无妨!”朱由检急道,“咱们现在只有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都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西安的火药虽不可用,咱们还可以试试附近的其他城池。”孙传庭沉吟道,“像那潼关守备贺人龙,手中也必存有大量火药。下官听说贺人龙为将贪酷,常有吃空饷及倒卖军粮军械等行为。不如咱们剑走偏锋,在他那里碰碰运气。”

“你是想让贺人龙私卖火药给我们?”朱由检被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呆了片刻,却随即赞赏地挑起大指道:“高!实在是高!孙大人自从出任泾阳知县,这为官的水平是噌噌见长啊!这招虽然有些流氓,但在眼下的情形下,也不失为见效最快的法子了!”

孙传庭不好意思地笑道:“官场黑暗如此,殿下那句‘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方法’,传庭一直铭记在心!”

“既如此,那就辛苦孙大人赶紧走一趟潼关!”朱由检道,“大人与贺人龙有过一面之缘,可能还说得上话。”

孙传庭却推辞道:“这种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传庭若是出面,反而无法办成。须得是不在朝中为官、且在潼关无人认识的人,方好行事。”

“不当官、也没人认识…”朱由检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一拍脑门道,“看来也只有本王亲自出马了!我虽在潼关住了些时日,但一直深居府中,肯定除了贺人龙没人认识我。”

“这…这如何使得?”孙传庭忙阻止道,“此事一旦败露,阉党必会大做文章,诬殿下私存火药,图谋不轨。到时候,恐怕殿下就百口莫辩了!”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别人去办我不放心!”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事有轻重缓急,在数十万百姓的生死面前,我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威逼利诱

潼关守备贺人龙这些天心情很不爽。

由于大批流贼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渡风陵渡,从陕西转战山西,这一个月来山西局势极度糜烂。晋南的几十座县城被流贼攻破,钱粮席卷一空,很多富户缙绅全家被屠,数十万百姓被裹挟从贼。

晋南地区已经二百多年未经刀兵,当地武备松弛,很多县城的守军根本形同虚设。流贼一来,这些当兵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朝廷无奈之下,只得从各地调兵弹压,甚至连宁远的关宁铁骑都调来了五百骑。

可等各地官兵赶到之时,人数近乎百万的流贼却似是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晋南各县城被一一收复,却根本没有流贼驻守,只是早已十室九空。

山西战事告一段落,秋后算账就来了。因为流贼是从陕西窜出,三边总督武之望首先背了黑锅,被强令致仕,由兵部右侍郎杨鹤取代。

至于放出流贼的直接责任人、潼关守备贺人龙,已有朝臣参劾他畏敌自保,甚至是故意驱敌入晋。尤其是一些晋南籍的官员,更是恨透了贺人龙,必欲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便将有关他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添油加醋地写进了奏章里。诸如杀良冒功、长期吃空饷、与流贼有旧、养寇自重等等罪名,不一而足。哪怕有一条坐实,贺人龙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贺人龙吓得要死,只得耗尽多年积攒下来的家财,拼命地贿赂魏忠贤。好在魏忠贤认钱不认人,收了贺人龙十万两银子之后,便将雪片般的参劾奏章统统压了下去。

贺人龙虽然勉强保住官位,但想继续升官那是绝无可能了。而且之前好不容易才存下些家当,这次一下子赔个精光,更是让他窝火。

这一日他正坐在守备府中冥思苦想,琢磨着能用什么法子快速致富,忽然中军官来报:“守备府外有两个人求见,说是守备大人的故人。”

“本将军是米脂人,米脂这破地方也够倒霉,尽他妈出流贼!”贺人龙登时火起道,“这必是来混吃混喝的奸徒,难道本将军是那么好相与的!让他们赶紧滚蛋,否则,本将军便将他当作流贼抓起来!”

中军官见左右无人,却凑上前来悄声道:“将军,他们托卑职将这个叫给您!”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与贺人龙。贺人龙接过来一看,见竟是一千两银票,眼睛立时眯成了一条缝,脸色也和缓下来道:“看来真是本将军的故人。快快有请!”

中军官心中暗笑。其实他刚才也收了一千两银票的好处,否则才不肯来通禀。

不多时,中军官引着二人进入正厅。贺人龙见为首的一人年约三旬,生得身形彪悍,剑眉虎目,一看便知是武林中的好手。而另一人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也较为普通,跟在前面那人身后低眉顺眼,似是一个仆从。贺人龙便将精力都集中在前面这人身上,对那个年轻人不再留心。

“贺将军万安!”为首的人拱手一笑道,“在下林平之有礼了!”

贺人龙见此人并不认识,身上又有武功,便想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将他镇住。他来必是有求于自己,如此自己的筹码就会更多一些,要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因此他先将中军官等人打发出去,接着便猛地一拍桌案,瞋目大怒道:“大胆!尔等是何人,竟敢假托本将军的故人闯入守备府中!见了本将军,因何不跪!”

那林平之却微微一笑道:“贺将军好大的官威!您先不要着急,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与贺人龙。

贺人龙心中窃喜,还以为又是银票,忙结果信封,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看,却真的只是一封信,不由得大失所望。展开细看时,却又气得五官挪移!

只见信上写着:“贺将军台鉴:前日芮城一别,弟常挂念将军丰姿。义军现已遁出山西,幸又得将军大开方便之门,弟等感激涕零。将军神才大略,在朝中却不得重用,不若加入义军,共图大事,弟深盼将军佳音。闯将敬上。”

“你们…你们是流贼!”贺人龙大吼一声道。

林平之却仍是那副欠揍的表情,冷笑道:“贺将军不要血口喷人,这封信是在下于途中截获的。至于写信者为何人,将军想必不难知道。这封信若落入朝廷手中,将军该当如何?”

“大胆狂徒,竟敢陷害本将军!”贺人龙终于被彻底激怒,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直取林平之。

那林平之却不慌不忙,在剑尖即将触体之时,将身形轻轻一晃,贺人龙这一剑登时走空。

“且慢!”林平之低喝一声道,“贺将军太性急了!在下并不想将这封信交与朝廷,只是想与将军做一个交易而已。”

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兔起鹘落的一瞬间,贺人龙已经知道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别看他绰号“贺疯子”,在遇到危险之时倒也十分冷静,心想若自己发声喊人,恐怕帮手没到,自己已经血溅当场了。

念及此处,贺人龙便将佩剑在胸前一横,冷哼一声道:“本将军是领兵打仗的人,不是商人!与本将军能做什么交易?”

那林平之却又掏出一物,在贺人龙眼前一晃。贺人龙定睛一看,登时惊得冷汗直流,颤声道:“腾骧右卫的令牌!”

“你再看这位是谁?”

“这…啊!殿下,怎么是您!”

贺人龙这才发现那名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就是红得发紫的秦王殿下,吓得真魂出窍,赶忙翻身跪倒道:“末将该死,竟没认出是殿下…”

“贺将军快快请起!”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小声道,“本王此来不欲声张,对将军多有冒犯,还望将军不要介意。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从二品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林大人。他过去曾在腾骧右卫任职,这块令牌想必贺将军也知道吧。”

孙传庭又惊又疑地道:“不知殿下找末将有何事?”

朱由检一脸奸笑道:“将军前些日在芮城救驾,本王还没来得及致谢。此次便是专程前来致谢的。”

说着他便对林佑坤递了个眼色。林佑坤会意,又从怀中掏出二万两银票,交与贺人龙。

贺人龙果然是见钱眼开,嘴上虽然说着“这如何使得,末将那都是份内之事”,手中却是将银票攥得牢牢的,生怕朱由检反复。

朱由检见状心中冷笑,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便接口笑道:“这些天本王也听说贺将军日子有些不好过,为整顿军备,花费了不少银子。这封信却是真的,幸亏被本王截获了。否则,将军恐又要蒙受不白之冤。”

贺人龙也不傻,见朱由检又是递银子又是那信说事,已知对方是威比利诱,要迫自己就范了。但思来想去,这秦王殿下自己根本惹不起,把柄又在人家手上,还真的只能乖乖听话。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还请殿下明示,但凡末将力所能及之事,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朱由检笑道,“只是本王最近要开一个花炮厂,急需一些火药。听闻贺将军这里有不少存货,想从你这里买一些。”

“这…”贺人龙不禁踌躇起来。这皇室经营各种产业,倒也并不稀奇。但开花炮厂,却是闻所未闻。

想了想,他为难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火药乃是军中重器,皆有造册登记…”

“贺将军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白帮忙。”朱由检赶紧趁热打铁道,“本王这里还有三万两白银,权当是购买火药的款项。这笔款子如何处理,就看贺将军的意愿了,反正火药是易耗易损之物,少些也不足为奇。”

这几乎就是明目张胆地给贺人龙出主意,让他设法做假账了。贺人龙如何不懂,其实过去这种伎俩他也玩得多了,只是从来没有倒卖过火药而已。

思来想去,银子的诱惑还是占了上风。贺人龙终于一咬牙道:“好吧!殿下,我军中现有三百箱火药,您尽可取用,只是路上不要走漏了风声。”

朱由检大功告成,赶忙押运着这批火药,连口水也没喝便离开了潼关。

“殿下,这贺人龙果然是见钱眼开之辈!”在返回的路上,林佑坤轻蔑地道。

“何止贺人龙,朝中的官员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朱由检也感叹道,“不过,眼下咱们还就得和这样的官员合作,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很多资源!”

林佑坤还是恨道:“看他那熊样,一封假信就快吓尿裤子了!可惜了这五万多两银子!”

“别急。”朱由检冷笑道,“这些银子就算寄存到贺人龙这里了。早晚有一天,我还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对了殿下,您为什么定要为末将取‘林平之’这个假名呢?”林佑坤不解地道。

“这名字好哇!”朱由检奸诈地一笑,“林平之是武林中一位世外高人,是你学习的榜样,嘿嘿嘿嘿!”

(ps:小弟这些天家中有事,挤时间码字非常辛苦,经常折腾到凌晨四五点钟,每天睡眠只有三个多小时。如果各位读者大大觉得本书有点看头,就请投朵鲜花慰劳一下小弟,小弟保证后面的章节会更加精彩!)

第二百四十六章 爆破作业

三天之后,在堰塞湖实施爆破的时刻终于到来。

在这三天里,朱由检一分钟都没有合眼。他一方面指挥工人继续扩水渠、挖池塘,另一方面则是时刻关注着堰塞湖的水情。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冰川解冻之际,泾河上游来水极为凶猛,那堰塞湖的水面几乎是眼看着往上涨。而那坍塌的山头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些小的缝隙已经开始往外冒水。

朱由检知道,冒水即是溃坝的前兆。眼下很多工作还没准备好,此时溃坝,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因此他只得率领工人夜以继日地在湖坝上巡视,一旦发现有冒水点,便马上用沙袋封堵。虽然堵住了上百处冒水点,可朱由检也明显感觉到坝体在强大的水压之下,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

他还嫌水渠和池塘挖得太慢,不得已之下,只得命林佑坤去调泾阳县城的秦王卫。其实他很不愿意让秦王卫出动,因为秦王卫就代表着秦王,随便一个小动作,都会受到阉党的关注。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还无力与魏忠贤正面抗衡,最好尽量低调一些。

可眼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得传下手令。但林佑坤回来之后,却是满脸不快。朱由检一问,才知道林佑坤与秦王卫指挥副使姚慕阳吵了一架。

原来这姚慕阳并非出自腾骧右卫,之前与林佑坤也并不相识。此次被划入秦王卫做了指挥副使,见顶头上司林佑坤与朱由检打得火热,却没自己的份,心中早就十分不爽了。

这次林佑坤又征调秦王卫去挖水渠,姚慕阳更加不满,终于忍不住道:“秦王卫只负责秦王的宿卫,像挖水渠这种卖苦力的事情,让地方官府出头,征用民夫去做不就行了?”

林佑坤素来对下属十分严厉,见姚慕阳居然敢顶嘴,不由得勃然大怒道:“这是秦王殿下的命令!难道你还敢抗命么?”

姚慕阳虽然极不情愿,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也只好赔着笑脸领命。但领命并不代表合作,他率领着手下来到分配的工地,却是出工不出力。几百人干了两天,还不如泾阳商帮的几十名工人干半天出的活多。

林佑坤气得要死,但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这几百名秦王卫不是自己的嫡系部队,倒是听姚慕阳更多一些。

朱由检听完林佑坤的禀报,火气也一个劲地往脑门上顶,沉默了半晌才道:“秦王卫也是官兵。官兵从百姓中来,如今百姓有难,为何不救?眼下先不要管他们,等此间事了,本王再慢慢料理他们不迟!”

就在昨天,眼看水渠和池塘挖得差不多了,堰塞湖的水位也几乎要达到坝顶。再不导流,随时都有溃坝的可能。

可是手中虽然有了几百箱火药,朱由检还是心里没底。这爆破可是个技术活,放多少药、放在哪里都有讲究,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可如今放眼全县,也没有一个会用炸药的,朱由检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于是从下午开始,朱由检为着以防万一,便开始疏散全县百姓,让他们暂时离开村子,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躲避。

不料这项工作却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很多老百姓祖祖辈辈便居住在村子里,虽然地震将房子大部震塌,有些人还是舍不得离开,也不相信洪水能淹到自己的村子来。任凭孙传庭和衙役们喊破了嗓子,还是有约三成的村民逗留在村子里,守着家中的那些破烂。甚至有些工人也想不通,不愿意帮助乡亲们转移。

朱由检闻讯大急,第一次怒气冲冲地训斥孙传庭道:“你这个知县怎么当的?万一水情不受控制,淹死了人,这个责任你负还是我负?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夜必须把老百姓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孙传庭被训得满面通红,只得再次挨家挨户地走访,苦口婆心地劝百姓暂避,就差给这些人跪下了。而那些衙役们的素质就没那么高了,皆急吼吼地嚷道:“你们今天要是不走,知县老爷就得丢乌纱帽!老爷的乌纱帽要是因为你们没了,你们还想得好?”

在恩威并用之下,大部分百姓还是转移了。只有些倔强的老头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走,宁肯死也要死在家里。给他们讲道理,这些人耳朵都聋得差不多了,也听不懂;若要来硬的,又真怕弄出人命。

在这个关键时刻,王妃蕊儿带着王府的女眷亲自来劝了。她却不像孙传庭那样着急,而是对着老人们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对于老人们最担心的怕财物丢失问题,蕊儿也以王妃的名义保证,若丢了一样东西,王府三倍赔偿。这些老人们的心结才算是彻底打开,在蕊儿等人的扶持下,颤颤巍巍地离开了低洼处的村子。

等人员全部安置妥当,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孙传庭向朱由检禀报完毕,也不禁感叹道:“古语有云: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这些百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不肯相信官府的话。”

“这不能怪老百姓。”朱由检心中大定,疲惫地说道,“官府忽悠老百姓时间太长了,老百姓已经习惯官府说了不算。要重新挽回民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殿下!听说今天要炸开堰塞湖,存棋也来看看。”骊山郡主朱存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朱由检忙道:“郡主,这地方非常危险,你还是赶紧回西安城吧!”

“殿下都不怕,存棋为什么要害怕?”朱存棋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食盒道,“听说殿下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也没有好好吃饭,这怎么行!存棋为您带来了些食品,请将就吃些吧。”

“郡主,辛苦你了!”朱由检感动地道,“不过这会儿我实在没心情吃东西,还是等会儿炸开大坝再说吧…”

“殿下才是真的辛苦!”朱存棋望着朱由检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道,“既然殿下不肯吃,存棋更不能走了,一定看着殿下吃完才行!”

此时工头郝大明来报:“掌柜的,都准备好了!”

朱存棋抬头望去,见堰塞湖的坝体上已经开出了一条浅浅的导流渠。在导流渠的上方,接近坝顶的地方,则掏出几个大洞,洞内填满了黑色粉末。几条长长的导火索从洞中伸出,一直连到众人脚下。

“殿下,那些洞里盛放的是火药么?”朱存棋悄声问道。

“不错!”朱由检笑道,“郡主,想不想放个大炮仗?”

朱存棋慌道:“您是要存棋点燃导火索么?不,我不敢!”

“没关系的,这里离爆炸点远着呢!”朱由检说着便将火折子强塞到朱存棋手中,“其实我都试爆过好几次了,填药量应该刚好能将坝顶炸开一小点,让湖水倾泄入导流渠中。万一没控制好,咱们站的这个地方地势较高,洪水也淹不到。”

“那…那我点了啊!”朱存棋颤抖着双手,将燃烧着的火折子抵上导火索。那导火索都被油浸过,即使刮风也吹不灭,火苗便顺着绳子一路向上,缓缓地接近爆破点。

“郡主,捂好耳朵!”朱由检提醒道。

“啊…好!”朱存棋刚听话地捂住耳朵,只听数声响彻云霄的爆炸从山头传来,大地都被震得轻轻颤动。上方却是一片硝烟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

朱由检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忽听郝大明惊喜地道:“掌柜的您看!水都流进导流渠里了!”

朱由检定睛看去,果然见一条白练从山头倾泄而下,准确地注入导流渠中。原来这爆炸真是恰到好处,只在山顶开了一个小口子,湖水只能从口子处缓缓溢出,并未出现决口的现象。

“成功了!”周围的人一片欢呼。朱由检也长出一口气,却还连声吩咐道:“别光顾着高兴,该干嘛干嘛去!郝大明,你继续盯着湖水,如果湖水下落到口子下面,就继续安放炸药,一小点一小点地炸开!解胜,你派人去到各处水渠池塘,查看分洪的情况!孙大人,你和衙役们还得辛苦一趟,去维护好安置点的秩序,让老百姓不要急着返回家中!…”

一通命令下达完毕,众人各自去忙,朱由检终于歪倒在露天的榻上,揉了揉血红的眼睛道:“实在挺不住了,我先眯一会儿,有事马上叫我!”

“殿下,您还没吃东西呢!”朱存棋忙拦住他道,“饿着肚子睡觉会不舒服,您还是先吃了这个**蛋吧…”

“哦…谢谢…”朱由检此时已困得睁不开眼,接过**蛋便要往嘴里送。

“还没剥壳呢!”朱存棋忙攥住朱由检的手腕。二人肌肤相接,朱存棋不由得脸颊一红,轻巧地替他剥了**蛋壳,柔声道,“现在可以吃了!”

朱由检迷迷糊糊地将**蛋送入口中,嚼了两口,突然道:“郡主,你帮我看着那些火药,可千万别让工人们用多了,一次最多只能用五箱!”

朱存棋忙起身帮他传话。回来之时,却发现朱由检已经含着半块**蛋,鼾声如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又遇土匪

当朱由检再次醒来之时,早已是日近黄昏。背对他坐着的朱存棋听到动静,刚转过身说了声“殿下”,却又吓得尖叫一声,将头别到一旁。

朱由检还莫名其妙,向下看去时,才发现由于自己一柱擎天,早将朱存棋盖在自己身上的长袍顶得老高,恰似支起一个小帐篷。

这货顿觉一阵尴尬,只得站起身来,将长袍递还给朱存棋。朱存棋却不肯披上,而是将长袍叠好收起。

朱由检心想:人家准是觉得自己那东西将衣服污染了,回去还指不定得洗多少遍呢!他不由得一阵哀叹,好不容易在这位皇妹面前树立了点光辉形象,这下是全毁了!

好在此时工头郝大明跑过来汇报情况,才算是为朱由检解了围。

原来经过一天的宣泄,堰塞湖的水位已经开始下降。而朱由检这几天的工作也没有白费,湖水经过导流渠下泄到泾河河道中,然后很快通过四通八达的水渠,被引到泾阳县的每一个村庄。

这些水渠和池塘加在一起,蓄水能力十分可观,足可顶得上数十条泾河。至黄昏之时,下游的水位只增加了约一尺。即使来水更凶猛一些,也完全可以承受。

朱由检听罢长出一口气,这才确信这场为堰塞湖排险的战役,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堰塞湖的水位持续缓慢下降,能够利用泾河河道向下游排洪,也就不用再采取什么特别的措施。万一水渠和池塘的容量不够,再选地势低洼之处开挖池塘,也完全来得及。

禀报完毕后,郝大明还不忘补上一句:“掌柜的,您这一觉好睡,这位姑娘可在您身边守了大半天了!”

待郝大明走远以后,朱由检对朱存棋歉然道:“郡主,累你在这耗了一天,实在是对不住了!这里看来没什么事情了,我送您返回西安吧。”

“西安城门此时早已关了。”朱存棋微微一笑道,“殿下不肯邀请存棋到秦王庄盘桓几日么?”

朱由检赶紧道:“当然是欢迎之至!可是王府的房子全塌了,这几天大伙儿都住在地震棚里。郡主金枝玉叶,可没必要受这份罪。不如过些时日,等王府重建以后再去。”

“王爷和王妃不也一样睡地震棚么?”朱存棋却倔强地道,“存棋愿与王爷同甘共苦!”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驻足的山包后面一阵喧闹之声。朱由检皱了皱眉道:“这个郝大明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脾气太暴,管理水平太低,总和手下人起冲突。这必是又干起架来了,我得去劝劝。”

可话音未落,郝大明突然发疯般地带着几个人绕过山包,疾速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杀人啦!”

“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忙拦住郝大明问道:“是谁杀了人?”

郝大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掌柜的,快…快跑!是土匪!”

说时迟那时快,数百名手持利刃的土匪,已经从山包后面冲了过来!而被他们驱赶的工人,则是手无寸铁,只能拼命逃跑。不时有人后背或后脑中刀,惨呼一声跌倒在地,随即被一拥而上的土匪乱刀剁死。

“我襙他大爷!这是哪来的土匪!”朱由检眼见自己的工人被杀,简直气炸胸膛,下意识地就去摸燧发手枪。

可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朱由检这才想起自从出了京师,这支保命的燧发手枪已经击发了数十枪,早将汤若望赠送的弹药消耗殆尽。来到秦王庄后,他一直想抽空补充点弹药,却总也没有机会,只得将燧发手枪存放于府中。前几日地震之时,这支枪也被压在了倒塌的房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没了燧发手枪,身边能用来防身的,也就只有蕊儿送给自己的宝剑“无痕”了。可朱由检根本不会武功,再说面对的又是数百土匪,哪敢上去送死,只得拉起朱存棋道:“快跑!”

朱存棋也吓得花容失色,跟着朱由检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由于追兵太近,为了缩小目标,朱由检便与郝大明等人分开,各自落荒而逃。

也幸好这些土匪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于抢劫,这些工人身上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用来崩山的炸药却还剩下二百多箱,全被他们一扫而空。而工人队伍中的十几名妇女,也皆被土匪掳走。

土匪头子见收获颇丰,便率领大部队打道回府。但有些土匪还觉得不甘心,便继续追击逃跑的工人。

朱由检和朱存棋身后,便一直紧紧地缀着五六个土匪。他们认准了朱存棋的一袭白衣,心想这女子可绝非一般的村姑可比,若能掳回山寨,天天风流快活,还不得把其他土匪嫉妒死。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朱存棋却有些跑不动了,哭泣着道:“殿下,您自己跑吧,不要管存棋了!”

“你胡说什么!”朱由检仍是拽着她狂奔,“我要真把你一个女子扔下,那还算是个男人么!”

眼见道路上仍有其他土匪,朱由检索性拉着朱存棋,手脚并用地往堰塞湖的坝顶上爬,希望那几个土匪能停止追赶。谁知这几个小子却认了死理,就是不肯放弃。

其中一名身形枯瘦的土匪腿脚最快,已经追至离二人不到五丈之处。

“站住!把那小妞留下,不然老子撵上了你,非得把你大卸八块不可!”那土匪边追边喊。

朱由检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了,不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什么样的凶恶敌人没见识过?可如今却被几个小毛贼追得如此狼狈,登时心头火起。他一言不发地拽出无痕宝剑,转身就冲那个土匪迎了上去。

那土匪见朱由检不跑了,正在心中窃喜,忽见朱由检抡着宝剑冲自己恶狠狠地劈来。

这下实在出乎土匪的意料之外。过去他抢劫了也不下数十次,老百姓不是逃跑就是跪地求饶,还没碰到一个敢于反抗的。不过他见朱由检身材不高,那柄剑也抡得全无章法,倒也没放在心上,狞笑一声便举刀相迎。

但朱由检此时已经血灌瞳仁,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嘶哑着喉咙大吼一声“杀!”便用宝剑狠剁土匪的头顶。

那土匪估摸着朱由检根本没多大力气,便用钢刀向外挡格,想将朱由检的剑崩飞。可没想到这无痕宝剑端的是削铁如泥,两把兵器相交,只听“喀”的一声,那柄钢刀已经应声而断。

而朱由检的剑势虽然已被抵消了七八分,可还是继续向下落去。这下那土匪可傻了眼,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嗤”的一声,宝剑的剑锋已经从土匪的脑门正中划过。

其实这一剑本没有多大力道,脑门又是人骨中最坚硬的部位,那土匪虽挨了一剑,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锋利的剑尖仍然将他的脑门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血登时涌了出来,将这土匪的眼睛都糊住了。

这土匪毕竟只是个小喽罗,比朱由检的战斗力也强不到哪去。刚受了点轻伤,便杀猪般地惨嚎了起来,扔下半截钢刀扭头就跑。孰料眼睛被血蜇得睁不开,一不留神绊了一跤,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殿下,咱们快跑吧!”朱存棋见这个土匪已经丧失攻击力,赶紧催促朱由检继续跑路。

朱由检却目露凶光,抢上前两步,举起宝剑冲着土匪的脖子斩落。

连钢刀都禁不住无痕宝剑的一砍,人的血肉之躯就可想而知。只听“噗”的一声,那土匪已经身首异处,鲜血从腔子中狂喷而出,溅了朱由检一脸一身。

朱由检却仍不罢休,俯身拾起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高高地举过头顶,对着后面的几个土匪大吼一声道:“不要命的就接着来,爷爷给你们挨个切开晾着!”

那几个土匪皆吓得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扭头跑下山去。

朱由检这才扔掉人头,回身对朱存棋道:“我把他们吓跑了,咱们也快走!”

朱存棋却是花容失色,娇躯乱颤,望着朱由检那满脸的血污和略带狰狞的面容,吓得腿都软了,一步也走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幼生在王府之中,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尤其是她根本没想到,朱由检平常看起来挺和气,发起怒来却十分可怕,还亲手斩了一个敌人!

此时,大坝下又传来吆喝之声。原来又一股土匪也发现了朱由检二人,摸着乱石追了上来。那几名被朱由检吓跑的土匪见同伴来援,胆子也壮了不少,又呐喊着冲了上来。

朱由检刚才杀了一人也只是运气好,又如何能同时对付十几名土匪?他赶忙焦急地催朱存棋快跑,可朱存棋就是跑不动。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朱由检将心一横道:“郡主,得罪了!”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扛起朱存棋,慌不择路地往坝顶上奔逃。

不多时,朱由检终于气喘如牛地爬上坝顶。而后面的追兵也渐渐赶上,离坝顶只有二十步左右了。

眼见无路可逃,朱由检望着堰塞湖内黑黢黢的水面,突然灵机一动道:“郡主,你会不会游泳?”

“我会!”朱存棋颤声答道。

“那我就跳了啊!一,二,三!”朱由检搂紧朱存棋高喊一声,随即跳入刺骨的湖水之中。

(ps:小弟本来承诺本周将会三更,无奈今天又诸事缠身,只能二更了。本周将不会少于二十更,请各位读者大大相信小弟,给小弟一点支持!)

第二百四十八章 山中避险

夜色中的嵯峨山,如同无数头面目狰狞的巨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吞没胆敢前来的路人。

而这些日凭空多出来的堰塞湖,则如同巨兽们守护的宝藏,静静地躺在群山之中,神秘而又诱人。

突然,“哗啦啦”一声响,打破了水面的平静。两个脑袋从水下探出,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然后警惕地四下张望。

其中一个开口道:“郡…郡…郡主,这里附近没有人,咱们赶紧上岸吧!”

另一个则回应:“殿下,我…我怕!要不咱们再往远处游一些?”

“不能再游了,我…我实在…坚持不住了!”

于是他们从终于从湖水中露出身形,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上湖岸,便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这二人正是朱由检和朱存棋。他们为躲避土匪的追赶,纵身跳入堰塞湖中。幸亏堰塞湖被炸开的口子并不大,水流也算不上湍急,否则他们就是想游也游不走。

尽管如此,春夜中的水温还是非常低的。二人刚开始时为了逃命拼命划水,倒还没觉得怎么;可当身后的喧嚣声渐渐远离、四周只剩下黑黢黢的湖水之时,那挡不住的寒冷就刺破衣衫和肌肤,直达骨髓。

也幸好朱由检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惊涛骇浪中度过,无形之中也是对自身的一种锻炼。他不仅长得更高,气力更大,而且在北国的经历,让他也更加耐寒了。否则依穿越之前的小身板,肯定掉水里立刻就冻成冰棍了。

不知游出多远,见土匪并没有追来,二人也实在是筋疲力尽了,这才敢上岸休息。在地上躺了一小会儿,朱由检的体力稍稍恢复,便挣扎着坐起身来,上下牙一个劲地打架,颤声呼唤道:“郡主!”

可朱存棋却仍无力地躺着,美丽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由于全身都被水浸湿,她的衣衫全都裹在了肌肤上,顿时显露出诱人的曲线。尤其是胸前高耸的两点,更是完全呈现出本来的形状,让人看了血脉贲张。

朱由检心脏登时一阵狂跳,忙背过身去道:“郡…郡主,这里实在太冷了,咱们还是得赶紧找个地方取暖,不然都会被冻死的!”

可朱存棋却颤抖着道:“殿下,我一点力气也没有,站不起来了!”

朱由检无奈,只得俯下身子,将朱存棋从地上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多时,他发现一处避风的山坳,这才躲了进去,将朱存棋轻轻地放下。

此时二人的衣衫均紧紧地贴在身上,感觉比刚才更冷。朱由检见朱存棋冻得脸色发青,连嘴唇都是惨白色,忙道:“郡主,须得把湿衣服脱下来晾干!”

朱存棋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地道:“也只好如此了!请殿下背过身去…”

“哦…那当然!”朱由检赶忙背过身去,先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只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之声,想必是朱存棋也褪去了衣衫。

过了一会儿,身上的水珠由于吸收了肌肤的热量,果然干得很快,体感也舒服了一些。但时间一长,朱由检又感到浑身发冷。

“要是能生个火堆烤一烤就好了!可惜我身上除了一口宝剑,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无法生火!”朱由检不禁长叹道。

“还…还是不要生火了,万一…万一让贼人发现了怎么办!”朱存棋还是心有余悸地道。

“可现在实在太…太冷了啊!”朱由检冻得舌头都开始不利索了。

朱存棋沉默了片刻,突然鼓足勇气道:“殿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咱们互相搂抱,用体温取暖!”

“这…这如何使得?”朱由检大窘道。

“《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朱存棋用手捂着滚烫的脸颊道,“事急从权,殿下就不要推辞了。不过…”

“不过什么?”朱由检急急地问道。一方面,他被朱存棋这个有些暧昧的建议搅得蠢蠢欲动;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

“不过您只能背对着我,存棋从后面搂住您。您也要把眼睛闭上!”朱存棋羞涩地道。

“好吧!”朱由检忙痛快地答应。话音刚落,只觉后背一暖,朱存棋的娇躯已经贴了上来。那两粒饱满的樱桃紧紧地抵住朱由检,而一双玉手也将他拦腰抱住。

在刹那之间,朱由检已经可以感受到朱存棋怦怦的心跳,而自己全身的血液也似乎在一瞬间被点燃,寒意顿时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两个**的青年男女就这样静静地搂抱着,虽然身躯仍不住地轻轻颤抖,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暖流,已经彻底击败了周围的寒冷空气。

此时如果从正面看,就可以发现朱由检早就一柱擎天,坚硬如铁了。为了避免自己兽性大发,他在心里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这可是你的姐妹,千万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存棋身子越来越暖和,倦意却不由自主地袭来。她美美地打了个呵欠,便将头枕在朱由检的肩头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这一睡,身躯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朱由检只得用手将她那玉藕般的双臂拽住,轻声呼唤道:“郡主,别睡!一睡着就又冷了!”

可任凭朱由检如何呼唤,朱存棋就是不醒,而且体温是越来越高。

“坏了,发烧了!”朱由检大吃一惊。

正在此时,山下又开始传来吵闹之声。朱由检先是吓了一跳,仔细听时,却是有人在依稀呼唤:“殿下!殿下!”

朱由检登时大喜,高呼一声道:“我在这里!”

朱存棋终于被朱由检这一嗓子吵醒,还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你喊什么啊…”

“郡主快清醒些,有人来了!”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二人如今这般模样,若让旁人见了,那真是掉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啊!”朱存棋也惊呼一声,忙松开朱由检,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此时搭在石块上的衣服只是晾得半干,再穿上仍觉得冰冷无比,可二人哪还顾得上这些。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山下的人也循着声音摸了上来。为首者正是孙传庭,见了二人大惊道:“殿下,郡主!下官死罪,让二位受惊了!”

“快别说废话了,有厚衣服没有?赶紧给郡主披上,郡主受寒了!”朱由检忙吩咐道。

此时那些衙役们也赶了上来,还带着几副担架。朱由检与朱存棋便躺在担架之上,被抬下了山。朱存棋这时才觉得彻底安全,却烧得更厉害了,没走多远便已昏迷不醒。

朱由检忙吩咐衙役,将朱存棋赶紧送到秦王庄的医馆救治。然后转向孙传庭问道:“这股土匪是哪里来的?”

孙传庭也气得咬牙切齿道:“下官是得到郝大明等人送信,这才赶来的。听附近的百姓说,这股土匪在嵯峨山附近出没已经有数年时间了,不时打家劫舍。可恨前任知县在交接之时,竟对此事只字未提,下官也没有任何防备!”

“得马上把他们剿了!”朱由检急匆匆地道。

孙传庭赶紧劝道:“殿下,眼下咱们人手太少,衙役们恐怕不是土匪的对手。您还是先回秦王庄休息,此事尚须从长计议。”

“还计议个屁!”朱由检突然暴怒道,“他们不但杀了那么多工人,抢走很多妇女,还把二百多箱火药也给卷走了!现在不去追,难道等着他们装备好了,抬着大炮和鸟铳来打我们?去把林佑坤叫来,让他召集秦王卫,随我火速进山剿匪!”

被朱由检这一顿吼,孙传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赶忙先将衙役们聚拢在一起,将朱由检牢牢地护住,又派出人手去秦王庄,通知驻守在那里的林佑坤。

可此处离秦王庄有二十多里远,一去一回,再快也得有几个时辰的时间。朱由检等得焦躁,生怕土匪遁逃得太远,便开口问衙役们:“你们都是泾阳县人,有没有人知道这股土匪的底细?”

果然其中一个衙役答道:“我家就是这附近的,过去我还经常在这里砍柴。这股土匪共有三百多人,老窝却不在泾阳县内,而是在西北方向的淳化县爷台山上。”

“听见没有!”朱由检数落孙传庭道,“你光指着前任官员哪行,其实老百姓什么都知道,你多打听打听就好了!以后记住,无论干什么事,都得依靠百姓,这就叫群众路线!”

孙传庭汗颜道:“下官记下了!不过这股土匪既在淳化境内,要不要先知会淳化知县,让他们协同进剿?”

“算了吧!”朱由检将手一挥道,“他们要肯剿匪,早就剿了,还能有今天的事?咱们谁也不能依靠,只能靠自己!这样,留下几个人等林佑坤,其余的衙役都跟我去爷台山,咱们先去探探路。如果土匪都聚在一起,咱们就等着大部队上来。如果有机会,咱们也可以自己干一家伙!”

第二百四十九章 偷袭山寨

淳化县境内的爷台山方圆数十里,层峦叠嶂,沟壑纵横,平日里人迹罕至。这一天夜里,在一处名为“豹子沟”的山谷内,却静悄悄地伏着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个个手擎刀剑,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山头上的点点灯火。

这正是朱由检与孙传庭率领的衙役们。他们已经跟了土匪整整一天,从泾阳县的嵯峨山跟到了淳化县的爷台山。

一路之上,到处是惨不忍睹的震后景象。由于淳化县境内多山,很多村落都是在山脚下挖窑洞居住。地震一来,这些窑洞大多坍塌,将人埋在里面,全村死绝。

如今大地震已经过去七八天了,竟然还没有任何人前来施救,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也就错过了最后的生还机会。众人不由得一阵感慨,心想若没有朱由检组织大批工人抢险,泾阳县恐怕现在也是这般模样。

而一些小块平地上的村落,虽然在地震中受损不大,却又遭到了这股土匪的疯狂劫掠。众人路过一个小村子,便发现全村所有的男人和老幼皆被杀死,而妇女们则不知所踪,想必是被土匪掳走了。

又向前行不远,路旁的树桩子上绑着两名赤身**的妇女。其中一人肚子上被捅了一刀,肠子流了一地,已死去多时;另一名也是昏迷不醒。

朱由检忙命人将妇女解救下来,为她盖上衣物,又喂她喝了一点水。良久,这名妇女才悠然醒转,却立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这些畜生!快杀了我吧!”

“这位大姐不要激动,我们不是坏人,是来救你的!”朱由检忙道。

“啊?”妇女难以置信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突然嚎啕大哭道,“遭天杀的贼人,过去来也就是抢粮抢东西,这次却把全村人都杀了呀…”

众人见她哭得凄惨无比,皆不忍闻,更是激起了对土匪的满腔怒火。朱由检忙安慰妇女道:“大姐,我们是泾阳县的衙役,正是要去剿灭这伙土匪的。他们是不是往爷台山的方向去了?”

那妇女呜咽着道:“正是!可是他们足有几百号人,你们这几十个人可不是对手!”

“大姐放心,我们后面还有大批官兵,土匪们一个也跑不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朱由检关切地问道。

那妇女闻言,又是大放悲声:“没人了,全死光了!我也让土匪糟蹋了,我不想活啦!这位爷,求求你行行好赏我一刀,让我随家人一起去吧!我不想在留在世上继续受苦了,呜呜呜…”

朱由检也难过地落下泪来,哽咽着道:“大姐,你这又是何必!被贼人糟蹋,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会为你的家人报仇;至于你,若觉得在此地无法过活,可以跟我们到泾阳县去。在那里没人知道你被糟蹋过,你还可以寻一个好人家,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真的?”那妇女眼神中又闪出一丝生的希望,“我也听说过,说泾阳县自从来了个什么王爷,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连徭役都免了!你见过这位王爷么?”

朱由检笑而不答,命人留下来照顾这名妇女。妇女却支撑着站起来道:“我知道土匪的老窝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此刻,朱由检等人正是在这名妇女的指引下,摸到了土匪的山寨下面。众人在山下静听,只听山寨中喧闹了好长时间,想是土匪们正在大开庆功宴。

过了很久,那阵喧闹声才渐渐平息,豹子沟又重归于沉寂。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孙传庭悄声对朱由检道:“殿下,山寨中情况不明,还是派人去给林指挥使送信,等秦王卫来了再说吧。”

朱由检却抽出无痕宝剑,压低声音道:“不行!这附近到处是山,秦王卫一共也没多少人,不可能将这里全部封锁。一旦大举攻山,土匪必然四散逃走,再追剿又要大费周章。眼下却是个好机会,贼人刚抢了一圈返回山寨,此时都在睡大觉,必无防备。咱们现在就并分两路摸上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是殿下,这样太过冒险了!”孙传庭苦劝道,“就算要攻山,殿下您也不能亲自上阵啊!”

朱由检手抚宝剑,轻蔑地一笑道:“骑马坐船还有三分险呢。不瞒孙大人说,本王的手下败将,尽是些知名人物。这些无名草寇只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咱还真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手!”

孙传庭拗不过朱由检,只得依计而行。

朱由检的计划是:孙传庭率领站班和壮班的四十名衙役在山寨的正门前埋伏,自己则率领捕班的二十名衙役,从后山悄悄爬上去,直扑土匪的老窝。等听到山上动手,守山寨大门的土匪必然惊慌,这时孙传庭再率众强攻,来个里应外合。

二人分兵之后,朱由检即率领着二十名捕班衙役,悄无声息地从藏身之处溜了出来,顺着后山上的小径,猫着腰向上攀爬。这二十名衙役皆是身手矫健的小伙子,领头的正是班头赵二。

果然不出朱由检所料,这些土匪平时抢惯了老百姓,对老巢的防备却是十分松懈,只在正面竖起木制栅栏和岗哨,后山却是空无一人。众人将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不多时便顺利摸上了山头。

山头之上,恰好是一排排的房舍,正是土匪栖身之处。朱由检当即止住众人,警惕地蹲在地上,观察周围的动静。但见居中的宽大瓦房之中,似乎还有些灯火,隐隐传出贼人的笑骂声和女人的哭闹声。其余房舍则是一片漆黑,房内鼾声如雷,土匪们皆已进入梦乡。

朱由检回身对众衙役悄声道:“你们杀过人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阵摇头。有些胆小的,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朱由检把眼一瞪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贼人们都睡着了,你们怕什么!随我摸进屋去,跟着我学!”

说着,他便轻轻拨开了最东边一间屋子的房门,点手唤众人过去。

众衙役已经知道朱由检的身份。此刻见王爷都身先士卒,也都激发出了身上的血性,抄起明晃晃的刀剑,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进得屋来,发现里面是一间大通铺,上面睡了十几个贼人。朱由检蹑手蹑脚地走到最里面,右手举起手中无痕宝剑,左手一捂那个熟睡中的贼人的嘴,随即手起剑落,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这家伙也真够倒霉,还正在美梦之中,便稀里糊涂地见了阎王。

包括赵二在内,谁也没想到朱由检杀起人来是如此干脆利落,皆傻在了当场。

朱由检却凌厉地瞪了众人一眼,意思是:还不动手!

众人这才纷纷醒悟,也学着朱由检的样子,对着熟睡的十几个贼人下了手。一时间人头滚滚,鲜血狂喷,鼾声立即停止,这回屋子中真是死一般的沉寂了。

“怎么样?杀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吧?”朱由检压低声音笑道。

“比杀猪还容易些!”一个衙役悄声答道。众人差点被他逗笑,赶紧捂住嘴巴。

“没错!对待这群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不能手软!”朱由检杀气腾腾地道,“走,下一间!”

众衙役就这样一间接一间地摸下去,不过五六分钟功夫,竟然斩杀了一百多名土匪。杀到后来,众人已经有些轻车熟路,有些手下麻利的,竟是自己承包一间屋子,进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一会儿便报销十几个匪徒。

朱由检也不禁心中得意,暗想照这个进度,用不着孙传庭,自己这二十来人就把匪徒全打发了。可他再溜进一间屋子之时,却正巧有一名土匪起来撒尿,见有人提着明晃晃的长剑闯了进来,当即惊恐地大叫起来。

朱由检心中大急,挥剑便剁。那土匪手无寸铁,又躲闪不及,只得用胳膊挡格。那无痕宝剑连钢刀都能削断,就更不要说血肉之躯了,当即将土匪的右臂斩断。那土匪登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这一嗓子终于将沉睡的众土匪惊醒。正房中的土匪头子也光着身子从房中冲了出来,大吼一声道:“有人劫寨!小的们,给我抄家伙!”

朱由检虽然又补了一剑,将那名匪徒扎了个透心凉,可房内的其他匪徒也已经纷纷惊起,抄起了身旁的钢刀。朱由检赶紧退出房来,却高声喊道:“官兵攻破山寨啦!快逃命吧!”

众匪徒刚从梦中惊醒,忽听外面一片大乱,又听说官兵已经攻了进来,人人胆寒,斗志全消,大多数皆自顾自地逃命去了。

土匪头子却还把持得住,一眼看出对方只有二十来人,登时气炸胸膛,高喊道:“都他妈给我站住!他们就这么几个人,给我上!”

而几十名死心塌地的土匪也围了上来,将朱由检等人困在垓心。

此时没有高手保护,也没有燧发手枪,朱由检有的就只有手中宝剑,以及二十名初经战阵的衙役。他却全无惧意,厉吼一声道:“为老百姓报仇的时候到了,杀!!!”

第二百五十章 大获全胜

短兵相接!

这并不是朱由检第一次参加战斗,却绝对是第一次使用冷兵器,与敌人面对面地交锋。过去只能在影视剧中见到的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如今却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就是参与者之一,面对凶残的土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双方的力量对比,对朱由检一方也十分不利!

山寨中的土匪共有三百多人,之前让这支“斩首小分队”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一百多人,被朱由检一喊,又吓跑了大几十人。可剩下的悍匪仍有六七十人,而朱由检这边的衙役只有二十人,显然是寡不敌众。

在冷兵器时代,除非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否则肉搏战的伤亡比率基本是一比一,也就是一命换一命,这一点朱由检是非常清楚的。而己方在人数上又处于劣势,一旦陷入重围,那就是十死无生的必败之局。

但朱由检也并不是一味蛮干,他也有几个土匪没有的优势。

第一是士气如虹。这些土匪本来绝大多数都在熟睡,有少数还正在奸污妇女,对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皆是仓促应战。而朱由检这一方则不然,众衙役砍脑袋已经砍顺了手,最少的也结果了五六条人命,之前的些许畏惧早已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对土匪的满腔愤恨,以及几乎爆棚的信心。

第二是知己知彼。土匪的大致情况,朱由检已经摸得很清楚了,眼前的这六十多人已经是他们的最后力量。而自己这一边,还有孙传庭的生力军没有露面。只要这边能稍微坚持一下,孙传庭的援兵一到,两下夹击,土匪必然彻底崩溃。

第三是朱由检手中还有一件利器,那就是蕊儿赠给自己的无痕宝剑。之前朱由检已经削断过一个土匪的钢刀,对宝剑的威力十分了解。

眼见大批土匪乱哄哄地冲上前来,朱由检对身旁的赵二大吼一声道:“保护我的侧翼,我削兵器你削人!”

赵二心领神会,与另外三名衙役左右一分,将朱由检护在正中。

朱由检此刻心中默念着李云龙的“亮剑精神”,大吼一声,举剑对准冲在最前的匪徒就劈了下去。

而这名匪徒见朱由检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并未放在眼里,只是随随便便地举刀挡格。这下正中朱由检的下怀,他也不使用什么花哨的招数,当然想使也使不出来,就是对着钢刀用力猛砍。

只听“铮”的一声,那制造工艺低劣的普通钢刀哪是无痕宝剑的对手,立时断为两截。这名匪徒手里只剩了个刀把子,猛吃一惊,反应倒也不慢,马上向后疾退。

朱由检身旁的赵二见机不可失,便疾冲两步,兜头就是一刀。那名匪徒见刀势凶猛,下意识地就举刀相迎。可他忘了手中的“刀”已经短了一大截,这一挡竟挡了个空,赵二的刀贴着匪徒的刀把就劈了下来,正中匪徒的脑门。

赵二是这些衙役中唯一曾经习武的,手底下自然有两下子。这一刀势大力沉,竟一刀啄进了坚硬的脑壳。那名匪徒虽然脑浆迸裂,可赵二的刀也被头骨夹住,一时不能得脱。赵二急中生智,抬腿猛踢一脚,将匪徒的尸身远远地踢飞,这才将刀拔了出来。

朱由检见赵二一击得手,其他的匪徒却欲将他包围,便大喝一声:“回来!”

赵二也是机警过人,立即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马上跳归本阵,仍然护持着朱由检的左右。

此时众匪徒已经一拥而上,与衙役们混战在一起,场面极度混乱。而朱由检与赵二的这支小组却异常灵活,见哪里的匪徒落单,便冲上去先由朱由检削断对方的兵器,赵二等人再跟进补刀。不过两三分钟,竟然砍翻了十几名匪徒。

但毕竟衙役人数过少,又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除了朱由检这一组外,其他人则不免陷入单打独斗之中。尽管衙役们个个悍不畏死,但匪徒们人多势众,两三个人打一个,还是很快就占据上风。不多时,已有六七名衙役被乱刀砍死,其余的也人人带伤,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朱由检见势不妙,忙大吼一声:“退到墙边,倚墙作战!”

众衙役闻令而行,皆退到正房的墙边,排成一排。本来匪徒们仗着人多,是可以从侧面和后面攻击衙役的。但如此一来,衙役们只有正面受敌,可以心无旁骛地拼杀,形势又稍有好转。

这股土匪的头子绰号“混江龙”,还真是个独眼龙。他瞪着仅存的一只右眼观战良久,见己方六十多人打对方二十个人,居然还不占上风,气得哇哇暴叫,抡着鬼头大刀就加入了战团。

这家伙也曾拜师学艺,生得又是膀大腰圆,手底下的功夫自然不弱。他一出手便劈倒两名衙役,朱由检这一方登时不支。

朱由检还想故技重施,将混江龙的大刀砍断。混江龙却早有防备,耍了个刀花,趁朱由检眼花缭乱之际,用刀尖轻挑朱由检的剑镗。朱由检毕竟不会武功,被这一刀便将宝剑挑飞,成了赤手空拳。

混江龙狞笑一声道:“小兔崽子,纳命来!”说着抡刀便剁。

朱由检心中一凉,几乎要闭眼等死。可就在此时,山寨大门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冲啊!杀呀!”

混江龙大吃一惊,稍稍分神,这一刀便走了空。朱由检定睛一看,见那四十名衙役终于攻破山寨大门,冲了上来,登时精神大振,怒吼一声道:“官军大部队到了!”

土匪们激斗一阵,本来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见敌方又来了增援,终于胆寒,也顾不得仔细看来了多少兵力,皆掉转身形,四散奔逃。

那混江龙也混杂在匪徒中,企图趁乱逃跑。可他身材高大,又是个光头,在明月的照射下十分显眼。对面的衙役队伍中突然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就是他!他就是土匪头子!”

混江龙心中叫苦,刚欲向一旁遁去,对面一人已经仗剑迎了上来。混江龙见此人是一身文士打扮,虽然无心恋战,却也没太当回事,虚晃一刀就想溜号。

可那人的长剑却十分凌厉,顷刻之间已经“刷刷刷刷”连劈四剑,其中一间还擦着混江龙的头皮掠过,削掉好大一块头皮,鲜血顿时淌了下来。

混江龙自打当土匪,多少年来还没挂过彩。此时吃了大亏,自是勃然大怒,也忘了逃跑,“嗷”地一声蹿了起来,抡刀奔对方脖项便剁。

那人却冷笑一声,不躲不闪,疾如闪电般地刺出一剑。此时混江龙人在空中,无法收招换式,眼见着这一剑不知如何就后发先至,在自己的刀锋离对方尚有数寸之时,剑尖便已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嗬…咳咳…”混江龙的喉管被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拼命地吸气却无法入肺,不多时便憋得满面通红,躺在地上手刨脚蹬地抽搐了一阵,渐渐停止了挣扎。

“孙大人!”朱由检惊喜地叫道,“没想到您的剑法如此高超!”

孙传庭俯身拾起朱由检的无痕宝剑,单膝跪倒在地,将宝剑高举过头顶道:“下官来迟,让殿下受惊,罪该万死!”

朱由检忙接过宝剑道:“别废话了,先将这群匪徒全收拾了!”

混江龙一死,众匪徒群龙无首,更如一堆无头苍蝇,到处乱飞乱撞。不多时,即被众衙役斩杀大半,剩下的二十多名见无路可逃,只得扔下兵器束手就擒。

这一仗朱由检仅率六十名衙役突袭豹子沟,斩杀匪首混江龙,三百余名土匪杀死二百,俘虏二十,余者溃逃。而己方仅仅阵亡了十二人,重伤三人,轻伤六人,朱由检本人则安然无恙。

经此一役,朱由检豪气顿生。他先命手下清理战场,所谓“清理”,其实就是斩下土匪的首级。有些土匪并未死透,只是趴在死人堆里想蒙混过关,至此也终于难逃公道,一刀两段。

至于剩下的二十名降匪,孙传庭的意思是押回县衙,或者送交淳化县处理。

朱由检却摇头道:“咱们人也不多,哪有精力看管他们?这些土匪趁大灾之机残害百姓,罪不容诛,押回去也没多大意思。现在若是太平盛世,还可以做个苦力,慢慢改造。如今却是留他们不得!来呀,全部斩首!”

“得令!”以赵二为首的众衙役,因为十余名同伴战死,此时眼珠子都红了,也不等孙传庭发话,蹦过去就是一通乱砍。只听惨呼之声不绝,这二十名土匪就是想死个痛快亦不可得,皆被砍成肉酱。

众人这才将被掳来的妇女也解救了出来,又清点仓库,发现这伙土匪的存货还真不少,足有二千石粮食,白银三万多两,黄金千余两。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泾阳百废待兴,这些钱粮反正也是不义之财,咱们正好照单全收,县衙留一半,泾阳商帮留一半!”

“那土匪的老巢呢?要不要一把火烧光了?”孙传庭问道。

“烧了多可惜。”朱由检奸笑道,“不是有很多匪徒逃跑了么?也许他们风声一过还会回来。咱们留人在此监视,等他们聚齐了,再来个一勺烩!”

第二百五十一章 招募团勇

返回秦王庄后,朱由检第一件事就是赶奔医馆,看望与自己一起跳湖的骊山郡主朱存棋。

在包玉怜的精心照料下,朱存棋很快便退了烧。见朱由检进来,朱存棋却又觉得双颊滚烫起来,推说身体不适,又怕耽误朱由检的大事,匆匆告辞回西安城了。

望着朱存棋远去的车仗,朱由检还真有些怅然若失。包玉怜却在一旁打趣道:“王爷,您不会是欺负郡主了吧!”

“怎么会!”朱由检吓了一跳,慌忙连连摆手。

“看把王爷给吓的!”包玉怜笑道,“不过王爷,莫怪玉怜提醒您,郡主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可与您同为皇室。您就是阅尽天下女子,也不能碰她一根指头哦~”

“那什么,我是怕她病还没好…”朱由检欲盖弥彰地掩饰道。

“郡主身体没病,病在心中!”包玉怜幽幽地道。

第二日,朱由检在秦王庄召集蕊儿、孙传庭、林佑坤等人,开始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

第一件大事,就是灌溉农田。此次泾阳虽经大震,地里的庄稼也遭受到了一定的损坏,但大部分作物还未受影响。而由于成功地将泾河水引入数十道水渠,各村都已经通水。此时旱情严峻,河水的道来可谓是雪中送炭。

而庄稼的收成,在目前来说几乎是农民的唯一收入。俗话说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农民们只要能打下粮食,就能彻底心安,朱由检的各种后续改革才能顺利进行。

因而朱由检给全体工人放了三天假,让他们各回各家,分水灌溉。众人无不欢呼雀跃,皆说若不是泾阳商帮,恐怕庄稼全得旱死,老百姓也得外出逃荒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灾后重建。此次地震的灾情统计也终于出来了,地震破坏的范围巨大,涵盖陕西、山西、河南三省,数百万人受灾,死亡数十万人,陕西各县灾情尤重,民房十不存一。

相比较之下,泾阳县由于采取了及时的减灾措施,伤亡的民众比周围的县低得多,但房间倒塌的情况则是一样的。所以首要的任务便是建房,让老百姓有地方居住。

孙传庭大为苦恼地道:“建房并非一日之功,老百姓长期露宿,这可怎生是好啊!”

朱由检却笑道:“不破不立。地震当然是坏事,但是咱们可以化坏事为好事。本来过去的建筑也没什么规划,房子盖得质量也不行,这次正好全部重建。好在现在天气暖和了,暂时住地震棚关系也不大。这件事孙大人先不用管,包在泾阳商帮身上。不出三个月,泾阳各村又将初具规模!”

第三件大事,就是抚恤伤亡家庭。不论是地震还是后来的土匪,都使一些家庭支离破碎。如若不及时抚恤,必将成为不安定因素。

朱由检这次却不自己掏腰包了,而是让泾阳县衙出钱,凡死亡者一次性给予白银五十两,致残者给予三十两,被土匪奸污者给予二十两。而对于被土匪杀死的工人和衙役,算是因公牺牲,更是给予每人一百两的重抚。

银子虽然不能挽回生命,却可以抚慰受伤的心灵。领到银子的家庭无不感激涕零,就是条件再艰苦,也能鼓起勇气继续生活下去了。

而县衙得了豹子沟的银子,现在也是财大气粗。即使支付了这么多抚恤金,仍然有一半盈余,足可满足日常的工作需要了。

第四件大事,就是组建民团,这也是朱由检一直在谋划的一件事。因为此次土匪的袭击,朱由检将这件事提前提上了议事日程。

对于孙传庭提出的“请朝廷派官军入驻泾阳县”,以及林佑坤提出的“增加秦王卫人数”,朱由检都予以断然拒绝。道理也很简单,不论是普通官军还是秦王卫,都是朝廷的人马,说调走便能调走。朱由检则深知老人家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多么的正确,早就想筹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武装了。

但朝廷向来对藩王防范极严,除了必要的看家护院之人,是不允许藩王拥有军队的。所以朱由检经过认真考虑,决定还是从不起眼的民团入手。

其实从嘉靖年间开始,大明国力趋弱,盗寇蜂起,而军户制度名存实亡,朝廷兵力衰弱,根本无力剿匪。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不受匪徒侵扰,很多村镇都自己组织起了民团,平时在劳作之余负责巡逻、维持秩序,一旦土匪来袭,则组织武力抵御。

民团的成员,就是当地的青壮年村民;而民团的经费,自然是村里的富户出。因此民团渐渐演变成为地主的私人武装,有些地主豪强甚至拥兵自重,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田赋也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官府对此心知肚明,却是毫无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此种情况下,建立民团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朱由检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也打着泾阳商帮的旗号,竖起了民团的大旗。

但朱由检的“民团”只是个幌子,他的目标可是建立一支精锐军队。因此他可不是搞那种半生产半训练的民兵组织,而是一上来便高标准严要求,组建完全脱产的职业部队。

首先,他公布了民团的待遇。普通团勇月薪十两,足足是一般工人的五倍;团练,也就是民团的小头目,更是达到月薪二十两,是知县薪俸的好几倍。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不想多挣银子?告示一贴出来,应征的小伙子就挤破了头。

可下一条规定一公布,很多人立刻傻眼了:团勇必须完全脱产,每月三十日天天训练,并且要集体住宿,每五日才能回家一次。

不少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村民,立刻就打了退堂鼓。尽管如此,还是有三千多人应征,毕竟银子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朱由检见状喜出望外,但是他可不想一下子招这么多人。一则现在他财力有限,养不起这么多兵,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购置足够的装备;二则兵在精而不在多,滥竽充数的兵他可不要,他要的是真正能打仗、能杀死敌人的战士,而不是吹拉弹唱的将军。

于是他马上公布了第一轮的选拔规则:二人一组捉对厮杀,谁能把对方打得起不来,谁就过关!

这个方法虽然原始,但却极为有效。为了争夺宝贵的机会,这三千多人都瞪着眼珠子,咬着后槽牙,与自己的对手展开了激烈的打斗。有些人打着打着急了眼,竟然下起了死手,若不是秦王卫维持着秩序,非闹出人命不可。

但朱由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深知打仗可不是儿戏,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不得半点虚假!如果连这种选拔也不敢玩真的,那也就不用当兵了,当了也是送死的料。

第一轮选拔过后,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皆是些身体健壮、孔武有力的小伙子。朱由检马上开始了第二轮选拔,这一轮却十分简单,就是在烈日下暴晒,一动也不准动。谁要是先动,立即淘汰。

这一轮的考验,是为了检验应征者的纪律性和忍耐力。朱由检也知道,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必然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若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就算单兵的战斗力再强,那也是一群由兵痞组成的乌合之众。

果然,测试进行了没多久,就有些没耐性的人开始口出怨言。而朱由检也毫不客气,立即将这些人撵了出去。

此时正值四月末五月初,正午的骄阳已经热力十足。又过了一会儿,所有应征者都大汗淋漓,有些人便忍不住抬手擦汗。

“把那些擦汗的赶出去!”朱由检面无表情地道。

“我不就是擦擦汗么,怎么啦!擦汗碍着打仗什么事了?”一个小伙子忿忿不平地大声嚷道。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擦擦汗没什么?如果你和敌人都端着鸟铳互相瞄准,而此刻你擦了擦汗,那敌人一定会趁你分神,一枪把你的脑袋崩烂!又如果你和战友们埋伏在敌阵之前,你忍不住擦了擦汗,那所有的战友都会暴露,所有的人都会因为你这一个小动作而送命!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觉得擦汗是无所谓的事么?”

“我…我保证不擦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那个小伙子满面羞愧地叫道。

“在战场之上,敌人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朱由检威严地道,“回家去吧,下次招团勇的时候再来!希望你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这轮选拔足足进行了一个时辰,能坚持下来的已不足千人。

可第三轮选拔的内容,就更让人大吃一惊,竟然是写字!谁要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立即淘汰!

这下,泾阳商帮的工人可就沾了大光了。因为一直在上夜校,人人都会写几十个字,这轮选拔简直是没有任何难度。而有些文盲就只能无奈地离场。

三轮选拔,最后只剩五百人。朱由检望着这五百名新团勇,胸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暗想道:别看现在只有五百人,这却是自己开始征服天下的第一步!

第二百五十二章 重整旗鼓

尽管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大地震,清晨时分,一轮红日仍然准时地喷薄而出。就在这一瞬间,沉睡了一夜的秦川大地即被染成了金色,仿佛一个饱受病痛折磨而终于痊愈的少年,开始缓缓地复苏了。

而在渭河平原上的小村秦王庄,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天还刚刚麻麻亮,村外即人声鼎沸,各种在这个时代很难听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支特殊的晨曲。

“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狂…”这是秦王庄的小学生们在秋琳娜的钢琴伴奏下,正一边出早*,一边唱起欢快的歌曲;“快点!你个小崽子,笨手笨脚的,码整齐点啊!”这是砖厂厂长老吕头正在一边训斥他的儿子,一边亲自推着独轮车,往窑里运送砖坯;“一,二,嗨!一,二,嗨!”这是郝大明率领着数十名工人,正在争分夺秒地抢修一号和二号工程,也就是秦王庄通往外界的两条道路,此时他们正挥汗如雨地用木桩夯实路基;“黄连,亦名王连、支连,苦、寒、无毒。主治心经实热,用黄连七一,加水一碗半,煎成一碗,饭后温服,小儿减量…”这是侧妃包玉怜正带着她新收的十几名徒弟,集体朗诵《本草纲目》;“五车粮食、三车煤运到!快点卸车,俺们晌午之前还想再拉两趟呢!”这是泾阳商帮的伙计正在往庄内运送物资;“一共三十口大灶,分五次下锅,每次一升米!大家都把煤火烧得旺些,早饭的时间就快到了!”这是四姐妹正穿梭在已经改名为“食堂”的粥厂中,催促几十名妇女一齐煮饭;“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这是新任团练解胜正派头十足地吆喝着,带领手下的五百名团勇进行队列训练;…

总而言之,秦王庄的男女老幼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全村上下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而策划和安排了这一切的秦王朱由检,此刻却正呆坐在村口的人工大池塘边。他打着赤脚,一边用两片脚丫子漫无目的地拍打着略带浑浊的泾河水,一边定定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陕西商帮的少帮主、黄海商帮的股东李自诚走到跟前,他竟也没有发觉。

“王爷,您找小人?”李自诚不敢惊动朱由检,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是李公子来了啊!”朱由检这才一骨碌起身,笑嘻嘻地道,“刚才想一些事情走神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李公子,你看我新招募的这些团勇怎么样?”

“精神头是挺足的。”李自诚嗫嚅着道,“不过小人不太明白,别的村襙练团勇,皆是教习武艺,使枪弄棒,怎么王爷却总让他们来回走步呢?”

“这叫队列练习!”朱由检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种练习,这对培养军人的优良作风、严格的组织纪律性和增强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都有很大的好处。”

“可这些人只是团勇,不是官兵啊!”李自诚还是疑惑地道,“只要能应付小股的土匪,也就行了罢?”

“没错,他们不是官兵,可我要求他们比官兵还要能打!”朱由检坚定地道,“而且他们的对手也不是一般的土匪,而是大批的流贼,甚至是蒙古人、女真人和东洋人!现在不严格训练,将来上了战场怎么得了?”

李自诚吓得吐了吐舌头,心中却还有些不以为然,便笑道:“可是王爷,光是走队列,也不能战胜敌人,还是要练些武艺和阵法的吧!”

“那不叫阵法,叫战术。”朱由检嗤道,“至于你说的武艺,我这支民团是不练武功的,练的是单兵战斗技能和整体作战能力。就算你是武林高手,在千军万马之中,能有你闪展腾挪的空间么?”

见李自诚还是不明白,朱由检长叹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练战斗技能?可现在人虽然是有了,装备却是要啥没啥,你让我怎么练?所以只好先练队列和体能了。而且本王到底不是武将,这战斗技能怎么练我也不甚了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英姿飒爽的戚美凤,暗道若能有她在此相助,这支部队必能快速成形。虽然仍算不上现代意义上的军队,至少对付流贼是绰绰有余了。由戚美凤他又不觉联想到音讯皆无的李崇瑶,登时心头一黯,沉思不语。

“那…王爷,小人能做些什么呢?”李自诚赔笑道。

“哦!”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道,“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李公子您的作用可太重要了,民团所用军需,以后本王都要独自生产。但眼下条件不具备,还是得以采购为主。这里有一份采购清单,你先过过目。银子嘛,就从我在黄海商帮的利润分成中出。但本王不方便亲自出面,还得有劳李公子。”

李自诚接过清单一看,登时大吃一惊道:“战马五百匹、鸟铳一千支、长枪五百杆、短刀五百口、强弓五百张、铁箭一万支、弹药五百箱、帐篷一百顶、佛郎机炮五十门?这…这些全是军品,虽是由匠户制造,却只能供给朝廷,小人一介平民,却难买到!”

“若事情简单,也就不劳烦李公子了。”朱由检却奸笑道,“朝廷有规矩不假,可那些规矩还有人遵守么?各县也都有民团,他们的兵器又从何而来?想想办法,总能搞到手的!实在不行,直接去联系官军,看看哪些将领肯出手一些,咱们不怕花银子!”

“即使能买到,置齐这些物资也需耗费数十万两银子!”李自诚犹豫地道,“黄海商帮最近虽经营得不错,可也没有这么大的流水…”

“谁说让你一下置办齐了。”朱由检笑道,“先捡着那些便宜的、容易搞到手的买回来,团勇们就可以训练了。这件事却是要快,哪怕只有一口刀,一杆枪,明天你也得给本王送来!”

“是!”李自诚赶忙答道,“可是有些物资,就是花银子也未必能搞得到,比如马匹…”

“是啊,因为咱们黄海商帮不和蒙古人做生意,这马匹是不太好弄。”朱由检沉吟道,“除了蒙古,还有哪里产马?”

“回王爷,乌斯藏产藏马,天山北麓的亦力把里产大宛马。”李自诚答道,“不过这两处离中原路途遥远,马匹又不像其他货物,必须沿途吃草,贩运起来颇为麻烦。因此西安虽也有来自这两地的行商,却没有贩马的。”

“现在没有没关系,咱们出大价钱买就是了!”朱由检兴奋地道,“你认不认识这两地的商人?”

李自诚笑道:“自从黄海商帮在西安大举收购藏地特产,已有几家藏商找上门来,想要求见大东家呢!至于亦力把里,本是察合台汗国的后裔。自从察合台汗国灭亡,西域一分为二,北为亦力把里,东为吐鲁番。

“吐鲁番与朝廷敌对,曾多次攻破官军的卫所,现在朝廷已退守嘉峪关。亦力把里虽与我朝通好,却苦于道路被吐鲁番阻断,因此商队很难顺利抵达。现在西安城中只有一支亦力把里人的商队,据说明日就要启程西返了。”

“先把他们留住!”朱由检忙道,“明天我要亲自会会这两方的商人,看看有没有合作的空间。要想挣大钱,还得做国际贸易!”

“那太好了!”李自诚忙笑道,“正好今晚骊山郡主要在城中最大的饭馆‘天外天’举行劝捐,西安各大商帮皆在受邀之列。小人还想请王爷前往,代表黄海商帮坐镇呢!”

“哦?”朱由检诧异地道,“郡主要劝捐?”

李自诚点了点头道:“此次地震,陕西百姓伤亡惨重,流离失所者甚多,可朝廷却迟迟不肯赈灾。郡主宅心仁厚,便发起劝捐,希望西安各商帮和富户能慷慨解囊,解百姓燃眉之急。”

“那我更得去了!”朱由检感动地道,“这存棋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己张罗起来了。她一个女孩子,又是那样的身份,筹划此事得费多大的精力!”

“既如此,小人赶快准备车仗!”李自诚忙道。

“不必了。正好上次剿灭豹子沟的土匪,把本王的枣红马和郡主的碧云霞都给救了出来。”朱由检兴奋地道,“我就骑马去西安,正好把碧云霞还给存棋。”

“那我去通知林指挥使?”李自诚道。

“也不必了!”朱由检道,“林指挥使另有公干,现在不在秦王庄。我这次便带上几个民团的人,让他们先当一次保镖锻炼锻炼!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着朱由检便返回府中。其实这王府现在也不过是一排临时搭建的地震棚,王妃蕊儿正在这里核对账目,拨付银两,忙得不可开交。

朱由检对蕊儿讲清事由后,蕊儿似笑非笑地道:“王爷,城中繁花似锦,可不要迷了眼睛哦!”

这句话语带双关,把朱由检给弄了个大红脸。他忙谄笑道:“蕊儿放心,路旁的野花,为夫坚决不采!”

“野花怎能入得王爷的眼?”蕊儿促狭地笑道,“只怕是那国色天香的花儿硬要往王爷的头上落,您躲也躲不开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天外天

一道厚厚的城墙,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区分开来。城墙外是干裂的大地和萧瑟的乡村,此时皆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而城墙内,则是繁花似锦,灯红酒绿,一派纸迷金醉的都市风情。

华灯初上,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徜徉在西安的街头,朱由检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这里并非是贫瘠落后、民变频生的陕西,而是像极了繁华的京师。

见朱由检看得入神,李自诚笑着为他解说道:“西安古称长安,自周文王率部众由岐山迁至此处,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此地北临渭河,南依秦岭,八百里秦川,形胜冠绝天下,自古王气森然。以周为始,先后又有秦、西汉、新莽、赤眉、更始、东汉献帝、西晋愍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齐黄巢在此建都,凡十六朝,上下千余年。

“尤其是唐代极盛时,长安分为宫、城、郭三层,人口超过百万,方圆不下百里,远胜今日。可惜之后日渐衰落,还曾被后梁朱温拆毁。如今虽也歌舞升平,到底不复昔日规模了!”

朱由检听罢沉吟不语,暗想这西安地处内陆,在古代农耕文明占统治地位之时,自然是占尽地利。可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西方的地理大发现已经基本结束,整个世界已经连在一起。

在这个属于海洋的时代,西安的衰落当然不可避免。其实整个大明帝国又何尝不是正在从辉煌跌入谷底,这西安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而已。

尽管如此,城中的豪商富户却是浑然不觉。刚刚入夜,繁华的棋盘大街就更加热闹起来,尤其是各家酒楼和妓馆,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朱由检此行的目的地天外天,即是棋盘大街上最大的酒楼。

远远望去,这座四层建筑鹤立**群,灯火通明。噪杂的碰杯声、劝酒声、歌姬的琴声歌声与客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地辐射出去,直达高高的夜空。

进得楼来,就更是一番热烈的景象。所有客位均是爆满,座上杯觥交错,几十名跑堂的伙计在各桌中间穿梭如飞,不时地高唱菜名:“清蒸鲥鱼、红烧海参、烤鹿肉、燕窝人参汤各一品嘞…”

朱由检手下的解胜等几名团勇,此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几人顿觉如至仙境,到处皆是美不胜收,看得连眼睛都直了。

朱由检却将眉头微微一皱,低声嘀咕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用来大吃二喝的银子,哪怕十成里能拿出一成,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李自诚却苦笑着悄声道:“别说一成,就是一两银子,人家也未必肯痛快拿出来呢!王爷,此刻郡主还未到场,咱们黄海商帮已经预订了四楼的雅间,去休息片刻如何?”

朱由检点了点头,几人便由小二引着,直奔四楼而来。

刚上到四楼,迎面即撞上来一人,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举止甚为轻浮,两只眼也挂着黑黑的眼圈,想是酒色过度所致。他急匆匆地对李自诚道:“二哥,你怎么才来,老爷子都等急了!还不快去翠玉轩!”

李自诚忙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这是小人的胞弟李自诫。自诫,这位就是黄海商帮的帮主尤俭尤公子,还不见礼!”

李自诫却并未正眼打量朱由检,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我还要去与晋中商帮、榆林商帮的人打个招呼,你自去见老爷子吧!”

李自诫远去以后,李自诚尴尬地笑道:“胞弟是家父的幼子,自小被宠坏了。家父也极想见王爷一面,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朱由检忙道:“自是要拜谒尊翁,只不要泄露身份即可。”

于是二人便先来到一间名为“翠玉轩”的雅间,这里却是陕西商帮的包厢。朱由检迈步进屋,见坐在主座上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叟,须发皆白,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见李自诚进来,老叟登时作色道:“自诚,这些日你在忙些什么,帮里的事务都耽误了多少!别以为你年龄长自诫几岁,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们兄弟二人都是庶出,谁来继承陕西商帮,为父还没想好呢!”

李自诚忙赔笑道:“父亲大人,我来为你介绍。这位便是黄海商帮的帮主尤俭尤公子;尤公子,这是家父。”

老叟这才略带傲慢地转向朱由检,口中却是极为客气:“原来是尤公子,失敬失敬!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朽李鹤年这厢有礼了!”

朱由检忙躬身回礼,几人寒暄几句,李鹤年便强邀他入席。说了没两句,他便将手下挥退,盯着朱由检的眼睛道:“老朽年事已高,陕西商帮的事情,本已托付给自诚打理。可听说他最近又与尤公子合伙成立了黄海商帮,老朽深恐犬子力有不逮,耽误尤公子的生意啊!”

朱由检自然听出了李鹤年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李帮主过谦了,公子是商界奇才,对尤某帮主极大。当然李公子始终是陕西商帮的人,我们只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咱们在商言商,黄海商帮自成立至今,古玩店和藏区特产都经营得有声有色,李公子也拿了不少分成,对陕西商帮应该是有益无害啊。”

“那是自然。”李鹤年忙堆笑道,“尤公子目光敏锐,一语中的,如此老朽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但黄海商帮乃后起之秀,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西安的各大商帮都对犬子颇有怨言,还以为是老朽唆使的…”

“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朱由检笑道,“一会儿见到各商帮的帮主,尤某自会解说,以后就没人误会陕西商帮了。”

李鹤年见朱由检谈笑自若,似乎没把那几大商帮放在心上,不由得心生不满,却是不露声色地道:“尤公子来西安不久,可能还不太了解那几家商帮的实力。这几家若是联起手来,恐怕我们陕西商帮这样的百年老帮也顶不住。尤公子还是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了,否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好像我也没做什么吧!”朱由检还是不以为然地笑道。

“尤公子不必明知故问。”李鹤年沉声道,“老朽不妨明言,如今各大商帮都在抬米价,可黄海商帮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方面大量收购,一方面却又施舍给老百姓。

“你这里施舍得多了,他们的米却卖给谁去?因此晋中商帮、榆林商帮和虎啸商帮已经私下订立盟约,想要把黄海商帮拼垮呢!若不是看在老朽的几分薄面上,只怕这几家已经要大打出手了!”

“原来是这件事。”朱由检也收敛笑容,认真地道,“商人逐利天经地义,但若趁大灾之时哄抬米价,则未免丧尽天良。尤某也不是免费施舍,而是以工代赈,更何况并未涉及到泾阳以外的县。他们若是这也不让,那可有点管得太宽了。”

这话说得可有点重,李鹤年脸上登时挂不住了,咳嗽一声道:“尤公子抱负远大,老朽佩服。不过老朽实在老了,胆小怕事,万一若是犬子行事不周,连累了陕西商帮,老朽无法跟祖宗交待。因此老朽想跟尤公子商量,让自诚退出黄海商帮,尤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李自诚可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要真撤出去了,自己这一摊子又有谁能顶得起来?

正为难之际,李自诚却赔笑道:“儿子自觉行事谨慎,在西安商界又混了这么多年,几分薄面应该还是有的。一会儿我给几位帮主赔个不是,再劝说他们将米价稍稍降一些。儿子记得父亲早就教导过:商道即是人道,经商即是做人,不可只为赚钱不择手段…”

“你给我住口!”李鹤年突然拍案大怒道,“为父给你说了半天,你全当耳旁风!既如此,你也不要在陕西商帮呆着了,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李自诚吓得赶紧跪倒道:“父亲息怒!”

朱由检听了半天,心中已明白了**分。这李鹤年其实还算有些良心,而其他几家商帮却打算哄抬米价,牟取暴利。

而在陕西商帮中,李自诚的地位也有些微妙。李鹤年显然是更喜欢幼子李自诫,别看李自诚干了这么多年的少帮主,将来继任帮主的却很有可能是李自诫。

这种局面当然是朱由检不愿意看到的。他已经暗下决心,要把李鹤年的陕西商帮彻底变成黄海商帮的同盟。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打击另外几家商帮的嚣张气焰,从而打消李鹤年的顾虑。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打圆场道:“李帮主这又何必,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李鹤年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起来吧!”

李自诚如蒙大赦,一溜烟退出雅间。

朱由检望着面沉似水的李鹤年,正琢磨着用什么法子打开局面,却突然听外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李自诚随即兴冲冲地进来禀道:“郡主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劝捐大会

“骊山郡主驾到!”

随着一名老太监扯着公鸭嗓,韵味悠长地高叫一声,天外天酒楼内登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皆离席跪伏于地。

紧接着,一袭素衣的朱存棋宛如散发着幽香的茉莉,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款款步入大厅。几日不见,她比之前更清减了些,神情也透着憔悴,朱由检看了不禁暗暗心疼。

“郡主千岁千千岁!”酒楼内的数百人杂乱无章地参拜一通。今天来的绝大部分客人,都是冲着朱存棋来的,因为都知道她今晚要在此举行劝捐大会。那郡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平日深居王府之中,寻常百姓根本无缘得见。因此这些人来此参会只是个幌子,而抱着猎奇的心理,争睹郡主的芳容才是实情。

朱存棋缓缓走上大厅正中临时搭建的高台,先对楼内众人深深一福,才开口朗声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西安的知名商户,今日肯赏光参加这个劝捐会,存棋感激不尽,先在这厢有礼了!”

众人忙乱纷纷地答礼,楼内顿时一阵噪杂。可当四楼正北的最大一间雅间的门口,一位四五十岁、衣着华美的富态中年人站起身来时,所有人却都停止发声,敛容静听,可见此人势力之大。

“郡主太过自谦了!”那中年人拱手笑道,“自古礼不下庶人。士农工商四业,我等商人排在末位,哪当得起郡主的礼。”

“这位是晋中商帮的乔北岳,乔帮主么?”朱存棋微微一笑道,“不论各位是何出身,皆是存棋的父老乡亲。存棋生于斯长于斯,吃穿用度皆由陕西百姓供给,又怎能不对各位父老乡亲怀有感恩之心?”

她只简单几句,便巧妙地切入正题:“正因如此,此次关中大震,存棋五内如焚!我曾亲眼目睹受灾百姓的惨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无家可归,缺吃少穿,甚至家人遇难后都无力安葬。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同为三秦子弟,哪能目睹乡亲受难却无动于衷?因此存棋才发起这个劝捐会,希望各位慷慨解囊,助受灾百姓一臂之力。存棋先捐银一万两,权作抛砖引玉。”

“郡主的义举,我等是十分佩服的。不过小人也有些疑问,不问清楚了总觉心中不安。”另外一间雅间门口却有一人发话,此人生得鼻歪口阔,浓眉小眼,头重脚轻,看上去无比怪异,眼角眉梢却总带着些许戾气。

“这位是榆林商帮的马帮主吧!”朱存棋微笑道,“有话但说无妨!”

发言的果然正是榆林商帮的帮主马老四。他却并未把朱存棋太放在眼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问道:“捐银子小人们是没话说,每年榆林商帮给官府纳的捐也海了去了。可官府要钱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却不知郡主这里又是什么章程?”

朱存棋忙道:“存棋并非官府中人,只是代表自己劝捐。各位认捐与否,捐多捐少,皆由自愿,绝无半点强迫之处。”

“那小人们就放心了!”紧挨着马老四的一桌也立起一人,此人只有三十五六岁,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闪烁着诡诈的光芒,“不过小人李虎还有个疑问,就是这些捐出来的银子由谁管理,又如何使用呢?如果郡主收了银子却转交给官府,嘿嘿,我等可是很不放心呐。”

“这…”朱存棋一时语塞。其实这笔银子该怎么用,朱存棋还真的没仔细想过。她想的只是将银子一股脑送给秦王朱由检,而秦王自会合理安排。可她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难以出口,并且竟然连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见朱存棋答不上来,楼内众人顿时一阵骚动。在座的大小商人,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刻皆暗想这骊山郡主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以赈灾为名自己捞一鼻子而已。

见朱存棋出师不利,局面已经稍稍有些失控,朱由检暗想自己若再不出头,自己这位皇妹可就要碰一个大钉子了。

于是他长笑一声,挺身而起道:“郡主之意还用细问么?必是由郡主牵头,各大商帮协助,成立一个独立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由各商帮派人监督,财务上完全透明。除一部分银子直接派发给百姓外,其余则招标采购救灾物资,解百姓燃眉之急…”

朱存棋见发言的正是朱由检,惊喜得险些叫出声来,忙装作咳嗽,轻捂芳唇,眼中却已全是笑意。

而刚才发言的那人,正是秦王府原来的主人、虎啸商帮的帮主李虎。见有人替朱存棋解围,他冷笑一声道:“阁下是何人?这‘基金会’一词,倒是颇为新颖。不过郡主之意,岂是阁下可以揣测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朱存棋忙高声道。

还不等李自诚介绍,晋中商帮帮主乔北岳已经抚掌大笑,软中带硬地道:“如果鄙人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西安商界新贵、黄海商帮的帮主尤公子吧?真是后生可畏,若尤公子再历练几年,我等可都要没饭吃了!”

“姓尤的,别光捡好听的说!你既然敢出头,就先报一报,你们黄海商帮打算捐多少银子?”马老四语气不善地挑衅道。

朱由检见自己刚一发话就成为众矢之的,顿感不妙。暗想看来是黄海商帮的存在,严重威胁到了这几大商帮的利益,这几个家伙竟是要联合在一起,对自己开战了!

朱存棋也看出些端倪,忙微笑道:“各位帮主请稍安勿躁。俗话说大将押后阵,几位帮主实力雄厚,不必急于一时。存棋先从一楼大厅开始,渐次劝捐。等转到四楼之时,各位再决定认捐的数目不迟。”

朱由检听罢暗赞,心道好聪明的朱存棋,先给这几个家伙戴顶高帽,又从一楼的小商人开始。这样等到最后,这几个帮主怎么也不能好意思比前面捐得少。如此一来,这场劝捐就算基本成功了。

正思量时,朱存棋已经开始劝捐。每至一桌,她便深深一福,引得各桌商人皆是避席还礼。而这些人在郡主面前,也不肯失了面子,少则几十两、多则数百两,人人皆慷慨解囊,不多时便已收集了三万两白银。

朱存棋心中暗喜,一面命人将捐款者登记在册,一面又转向二楼。

如果说一楼的客人还实力稍逊,这二楼和三楼却均是老板级的人物。但越是老板,认捐就越是吝啬,有些人见快劝到自己头上,竟然耍起了尿遁的把戏。转完两层,也不过募到二万余两银子,朱存棋不禁有些失望。

等来到四楼,朱存棋却不好意思先找朱由检,而是先找年龄最大的李鹤年。

李鹤年祖辈皆居于西安,为人算得上是老实本分,对皇室成员更是尊敬。见郡主亲自来劝,忙躬身施礼道:“郡主在上,小人的陕西商帮愿捐三万两。”

这一家已经超过二、三楼的总和,朱存棋更是欣喜。

可转到晋中商帮时,乔北岳却一脸为难地道:“郡主,不是小人吝啬,实是晋中商帮在地震中也损失惨重,一时周转不过来,请恕小人这次是帮不上什么忙啦。”

这下不仅朱存棋脸上挂不住,就连朱由检也大感错愕了。没想到这乔北岳行事如此狠辣,真的就敢一毛不拔!

李虎也转过来道:“小人本来是想捐个几万两的,但对尤公子所说的‘基金会’却是心有疑虑。因此小人会单独赈灾,不敢与郡主的义举搅在一起。”

马老四也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道:“总有人谣传我们榆林商帮勾结流贼,这次我们却让流贼抢了一票狠的,银子是暂时拿不出来啦!不过这个‘基金会’嘛,小人倒是很感兴趣。如果郡主人手不够,小人倒是可以派人来监督往来账目,看看姓尤的是不是从中捣鬼!”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指着马老四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小时候让驴踢过?自己一毛不拔,还想派人管账?你还是先管好自己那两片大洇唇罢!”

“我贼你妈!”马老四也勃然大怒,抡着拳头就要上来揍朱由检。解胜等人立即一拥而上,将朱由检护在当中,瞋目大吼道:“不想活的就往前凑!”

马老四本是地痞出身,虽然无耻,却不肯吃眼前亏。他一看便知朱由检的这几名护卫身手不凡,还带着家伙,若当场伸手,自己绝讨不了便宜。于是他便恨恨地啐道:“姓尤的,你给我等着!”说罢便扬长而去。

马老四一走,乔北岳和李虎等人也托辞离去。众宾客见情势不对,也一哄而散。好端端的一场劝捐,却被搅了个不欢而散。

朱由检见朱存棋气得俏目含泪,颇有些愧疚地道:“郡主,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脾气…”

“不怪殿下,那几大商帮分明是在与您作对!”朱存棋勉强笑道,“好在已经劝捐到了八万多两银子,虽然太少,也聊胜于无了,请殿下运回秦王庄赈济百姓吧!”

朱由检却摇头道:“多谢郡主美意!不过刚才我说的也是真的,这些银子须由独立的基金会运作,我若要了,就更给旁人留下口实了。这样,黄海商帮也捐银三万两,基金会由各大出资人协同管理。至于那几大商帮,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反正早晚有一场恶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商战开启

第二天辰时三刻,在香榭丽舍古玩店的后堂,朱由检同时会见了两位特殊的客商。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中原人。其中一位黑红脸膛、鼻梁高挺的,是乌斯藏商人次仁旺杰;另一位面色红润、一双小眼睛烁烁放光的,则是亦力把里商人阿鲁不花。

朱由检对这两名客商给予了高规格的接待,还各送给他们几件精美的玉器作为礼品。这两名商人一方面喜出望外,另一方面也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汉人经商者皆是奸商,绝不肯吃一点亏。而这位黄海商帮的帮主出手如此阔绰,想必对自己的要求也不低,一时谁也不敢开口。

朱由检见状笑道:“二位不必多虑,我们汉人有句老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做生意需要双赢,咱们双方都要挣钱,这生意才好做。如若你们觉得哪里不合适,尽管明言,我们黄海商帮绝不强求。”

次仁旺杰心中稍定,便用生硬的汉话道:“尤公子,前些日贵帮大量收购藏货,我们已经知道了。但藏商在西安经商的有好几家,我们这几家关系很不好。如果尤公子想和我合作,我肯定可以把价格降到最低,并且保证供应。但是希望尤公子不要再与那几家合作,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朱由检闻言一笑道:“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有些竞争也不全是坏事。不知你们和那几家藏商,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大矛盾呢?”

次仁旺杰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不关生意上的事,而是教派的纷争。我们家族信奉格鲁派,而另外几家藏商则信奉噶玛噶举派。而今噶玛噶举派得势,支持他们的藏巴汗一再迫害格鲁派信徒,还强令我们改信教派。我们当然不会同意,因此双方的矛盾很深。”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西藏不就是藏传佛教、也就是喇嘛教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教派?正好他也想多了解西藏如今的形势,便试探着问道:“朝廷不是在藏区设有都司么?教派纷争如此严重,他们为何不过问?”

次仁旺杰苦笑道:“尤公子有所不知。藏区虽有都司,其职却均由当地贵族世家兼任,朝廷只是册封,并不派官员及兵卒管辖。那藏巴汗本来也兼任都司,如今却自称‘后藏上部之王’,其实已是犯上作乱了。”

朱由检听罢默然,心想这又是“羁縻”政策惹出的麻烦。正是由于这种不甚清晰的政策,才导致地方分离主义总是妄图割裂国土,造成日后的种种祸端。其实对一个主权国家而言,宣示主权的最有力、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派驻军队。只可惜朝廷如今自顾不暇,才导致藏区的混乱不堪。

他又转念想到,既然藏巴汗自立为王,那性质就和努尔哈赤差不多了。而这位次仁旺杰却是藏巴汗的对立面,正好是自己可以团结的对象。

于是朱由检便爽快地道:“这个没问题,只要咱们双方签订合同,可以保证我方的供应,我们黄海商帮做生意最讲信誉,绝对不会再找其他人。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次仁旺杰解开了心中最大的疙瘩,此时终于喜笑颜开道:“尤公子只管提,就是大大的要求,我也一定答应!”

朱由检差点被他蹩脚的汉语腔调给逗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除了之前的货物以外,我们还要买藏马!”

次仁旺杰疑惑地道:“藏马生于高原苦寒之地,换了环境恐怕难以存活,不知道尤公子要了有什么用处?”

“只是个人的爱好吧!”朱由检当然不会跟他说是要组建军队。而且对于动物的适应性,朱由检也有所考虑。如果说纯种藏马可能会有适应环境的问题,那么杂交品种就会好很多。想那前世的藏獒遍地开花,也没听说出现过水土不服的症状。

而且朱由检现在要解决的是“从无到有”的问题,至于马的素质,还不能要求太高。既然蒙古马难以得到,也只能多点开花,能拿来的全拿来了。

朱由检与次仁旺杰聊得热火朝天,亦力把里商人阿鲁不花干着急却插不上话。此时他可算得着个机会,急急忙忙地道:“尤公子,我们亦力把里有大宛马,那可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只不过纯种大宛马价格昂贵,要一百两金子一匹。”

“这个价格不贵,我可以接受。”朱由检笑道,“我们汉人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西汉武帝听说大月氏国有汗血宝马,便铸了一匹与其同样大小的金马去换。比起汉武帝,我这个买卖还便宜了不少呢!”

其实他心中早破口大骂这阿鲁不花漫天要价,只不过眼下求马心切,也只能让人家宰一刀了。他暗下决心,最多只高价买上几十匹马,后面却要自己育种了。毕竟马匹也算是重要的装备,若只靠着采购,不光是花钱的问题,关键是禁不起消耗,真打起仗来可就补充不上了。

三人又细细地商谈一阵,最后皆大欢喜。刚把他们送走,李自诚突然慌张地跑进来道:“王爷,那三大商帮果然对陕西商帮,以及咱们黄海商帮动手了!”

朱由检闻言一惊道:“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一早,三大商帮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对茶、盐等几种大宗货物同时降价,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而大米则同时提价,竟然提高到六两一石。

这几项货物都是陕西商帮的传统经营货品,过去这几大商帮互有默契,卖价总是相差不大。可这次的价格动却十分突然和剧烈,等陕西商帮反应过来时,那几大商帮已经大量出货,陕西商帮的货再想销可就费劲了。

而大米的涨价就更是蹊跷,似乎那几家根本就不想卖米,而是故意囤货。不出半日,陕西商帮的存粮也被大量收购,远超平日的水平。

朱由检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道:“他大爷的,他们这是想把现货买光,然后襙纵市场价格啊!”

李自诚还忧心忡忡地道:“家父闻讯以后,将小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说都是因为小人,陕西商帮才会遭致排挤。他还说这几天要挨个宴请另外几家商帮的帮主,看看能不能有回旋余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朱由检油然道,“老爷子太老实了,其实那几个商帮是想趁这个机会,把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全部搞垮!”

“是啊!”李自诚忿忿地道,“除货物之外,陕西商帮开的一些门面也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的骚扰。有些顾客故意找茬挑事,殴打伙计,这一上午已经打伤了十几个了。”

“什么!”朱由检勃然大怒道,“还敢打人!报官了没有?”

“报官也没用。”李自诚苦笑道,“闹事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显然是那几个商帮雇用的。但他们都是滚刀肉,根本不会承认实情。而且他们与衙门里多多少少还都有些关系,就是抓进去了也会很快放出来。”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不多时,孙掌柜竟然惨叫起来。

朱由检和李自诚忙出去观看,只见古玩店里来了十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地上则是一片狼藉,很多件瓷器玉器被摔得粉碎。

“帮主,您来得正好!”孙掌柜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带着哭腔道,“他们以购买古玩为名,故意摔坏东西,还打人!”

“喂,我说掌柜的,这些破玩意卖不出去,你也不能故意打碎了,往我们身上赖啊!”其中一个领头的地痞翻着眼皮道,“店里这么多人看着呢,谁看见东西是我打碎的了?”

其实店里的客人早让他们给吓跑了,此时剩下的全是来捣乱的流氓。他们还添油加醋地道:“原来黄海商帮强买强卖,只要拿起来看,就必须买,不买他就摔碎了往顾客身上赖!这种黑店还开什么开,哥几个,将他的招牌砸了!”

紧接着他们便不由分说,乒乒乓乓一通乱砸,将香榭丽舍的招牌砸得粉碎,又将店内的商品损坏不少,然后胡乱喊道:“做生意就要懂规矩,不懂规矩破坏行规,就是这个下场!”喊完即一哄而散。

朱由检气得浑身栗抖,“沧啷”一声拔出无痕宝剑,便要追上去和这些地痞拼命。李自诚忙将他苦劝住道:“王爷息怒,他们只是前台的小喽啰,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幕后的主使也不会损伤半根汗毛,我们却会因此而吃上官司啊!”

朱由检半天才平静下来,将宝剑还鞘,冷冷地道:“没错,这几个狗贼还不配污了这三尺青锋!不过我不会白白吃亏的,管他幕前幕后,只要是敢找事找到咱们头上,我包管让他付出百倍的代价!”

李自诚却郁闷地道:“这也必是那几家商帮主使的。可咱们又没有证据,能把人家怎样?”

“要证据干嘛?”朱由检冷笑道,“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办法!”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月上柳梢,劳累了一天的百姓此时多已吃罢晚饭,早早地上床歇息。可西安城东的烟花巷内,却正是人流如织,一天的好光景才刚刚开始。那一间间妓馆鳞次栉比,每家门口都站着一两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对来往的路人频施媚眼。

在这些妓馆中,最为高端大气上档次、光顾的客人最多的,无疑是榆林商帮旗下的“太真阁”。这家妓院临街的是一幢三层酒楼,再向里则是五进院落,每进都有数十间绣房。越往里走,房间布置得越奢华,妓女的名头越响,当然客人需要花费的银两也就越多。

而在最里面一进院落的豪华正厅中,十余名酥胸半露、媚态百出绝色美女,正簇拥着三位衣着奢华的中年人饮酒作乐。此时三人皆已饮至半酣,早就精虫上脑,各自揽着两名美女,时不时地亲上一口。

坐在主位的,正是榆林商帮的帮主、太真阁的老板马老四。他一边将贪婪的大手探入身旁的美女怀中,粗鲁地揉捏着,一边大着舌头放声大笑道:“乔帮主,李老板,今天这一仗,咱们干得真他娘的痛快!什么黄海商帮,在我马老四的眼里就是一坨狗屎!咱们把姓尤的那家古玩店砸了个稀巴烂,他连个扁屁都不敢放!”

“马帮主果然好手段!”晋中商帮帮主乔北岳与怀中的妓女对嘴饮了一口酒,银笑着说道,“不过咱们三家借着整治黄海商帮,连陕西商帮也一起收拾了,这才是乔某最为开心的。一想起今日午后李鹤年上门求情时,那张可怜兮兮的老脸,我就忍不住想笑!”

李虎却是半晌没有说话,原来他正抓着一名美女的手,强行抚摸自己的裆部。那美女自是半推半就,好半天才拔出手来,笑嗔一声道:“李大爷好大的力气,将人家的手腕都捏红了!”

“嘿嘿嘿,李老板另外一个地方力气更大,包管让你半天下不了床!”马老四纵声大笑。

众妓女听了皆是一阵浪笑,李虎却是将眉头一皱道:“我倒觉着有些不对劲。想那陕西商帮虽然是一年不如一年,李鹤年又是个老糊涂,可那李自诚却不是个简单人物。咱们这里干得轰轰烈烈,他们那边却没有任何动作,不能不令人生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乔北岳哈哈大笑道,“李自诚虽然有两下子,可李自诫却是个只知道玩女人的废物。现在李鹤年更钟意李自诫,李自诚在陕西商帮已经失势,他就算想做点动作,说了也不算。一旦李鹤年一命呜呼,继任帮主的必是李自诫,李自诚还不得被扫地出门?到了那时候,咱们就可以一点一点地把陕西商帮的份额全瓜分了!”

“就算如此,黄海商帮怎么也闷声不吭?”李虎还是摇头道,“那个姓尤的后生看起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又是行踪诡秘,来历不明,我看不可不防!”

“怕他作甚!”马老四却不屑一顾地道,“一个乳臭未干的浑小子,刚成立商帮没多久,他手底下才有几个人?财力又怎能与咱们三大商帮相比?我是把他的店砸了,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没有证据干瞪眼!”

乔北岳也接口道:“说起来,这个姓尤的还是有些独到之处。不知他从哪里找的销路,竟将西安全城的藏货都收了去,在这一条上算是占了先机。咱们虽然能在其他大宗货物上压价,和陕西商帮拼家底,可除了砸黄海商帮的古玩店,还真拿人家没什么办法。”

“办法还是有的。”李虎一边对怀中美女的娇躯上下其手,一边字斟句酌地道,“像咱们联手大抬米价,就对黄海商帮是一大打击。听说这个姓尤的特别喜欢收购大米,咱们这一抬价,各地的米商也必然闻风而动,他再想买便宜米,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看这还远远不够,必须得掐断他的货源!”乔北岳也杀气腾腾地道,“咱们明天马上调查一下,看看是哪些商人和姓尤的有往来,立刻对他们下通牒:必须马上断绝和黄海商帮的关系,否则咱们三大商帮一齐抵制,让他们的货物进不了西安!”

“这个好说!”马老四狠狠地在一名妓女裸露的臀部上拍了一记,将这名妓女打得尖声惊叫,“今天我那班兄弟们还在陕西商帮的各家门店里折腾,估计这会儿也快回来了。等他们一到,我马上给他们布置新任务,管教黄海商帮的兔崽子们一车货也运不进来!”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院内有人高声叫道:“帮主,小的们回来了。”

马老四见是自己雇用的几个流氓头子,大喜道:“进来说话!今天的活儿干得怎么样?”

这几人鱼贯入内,先是贪婪地偷瞥了几眼屋内的美女,才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回帮主的话,今天我们砸了陕西商帮三家米店,两家茶店,一家盐店,五个饭馆,还抢了一千多两银子。”

“干得不错!那一千多两银子,你们拿出五百两来打点官府,剩下的就自己留着吧!”马老四满意地剔着牙道,“明天再多找些兄弟,把黄海商帮给我盯紧了。谁敢给他们送货,出来以后先把人打个半死,然后东西和银子也全抢了!另外活儿要做得干净一些,别让姓尤的抓住把柄,这个就不用我教你们了吧!对了,古玩店是黄鳝鱼领人砸的吧,他怎么还不来?”

“他又带着人去李自诚的宅子后面扔砖头瓦块去了。”一人坏笑着答道。

“你们几个也都跟黄鳝鱼学学,人家的脑子就是转得快!”马老四哈哈大笑道,“这样吧,我和两位老板各带走两位美人儿,剩下的你们就自己挑选吧,今天晚上玩得高兴一点!”

“谢帮主赏!”几个狗腿子立即眉开眼笑,垂涎三尺,恨不得把眼前的美女一口吞下肚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帮主,不好了!黄鳝鱼让人给打了,正在门外不远的小巷子里躺着呢!”

“我贼你妈,谁这么大胆子!”马老四登时勃然大怒道,“走,出去看看!”

众人立即乱哄哄地出了太真阁,气势汹汹地来到那条小巷。此时小巷已经被看热闹的路人围得水泄不通,原来这黄鳝鱼是西安有名的泼皮无赖,平日里坏事做尽,人人痛恨。

偏生黄鳝鱼认了西安府的大捕头黄济煌做干爹,在干爹的保护伞下更是横行无忌,谁拿他也没有办法。马老四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雇用他做自己的打手。哪家商户敢挡榆林商帮的财路,他就派黄鳝鱼前去捣乱,最后把人家的生意彻底搅黄。

马老四等人忙驱散看热闹的,进入小巷一看,原来黄鳝鱼头上鲜血汩汩冒出,此时正蜷缩在地不停地抽搐,还一个劲地翻白眼,眼看是不中用了。

“刚才是谁跟着黄鳝鱼的?”马老四气急败坏地骂道,“这他妈是谁干的?”

一个小流氓怯生生地道:“帮主,刚才是小的跟着黄大哥。本来我们从李自诚家那过来,眼看就要进太真阁了,却从后面上来几个庄稼人打扮的汉子,将我们二人拌翻在地。他们只把小的绑起来,却用大木棍猛凿黄大哥的脑袋,一边凿还一边说:‘别看你今天闹得欢,现在就给你拉清单!’才凿了没几下,黄大哥就不行了,然后他们就跑了!”

“这几个人你认不认识?领头的是什么模样?”马老四急急地问道。

“不认识,都是生脸。”那小流氓犹疑着道,“不过那个领头的好像年龄还不大,长相吧…好像和今天在古玩店见到的那个拿宝剑的差不多!他还一个劲地说‘你大爷’什么的!”

“我贼你妈!”马老四暴怒地将小流氓一脚踢飞,“肯定是那个姓尤的!这兔崽子竟敢动我的人,老子跟他拼了!”

李虎却微笑着制止他道:“马帮主,稍安勿躁。我说这姓尤的不简单吧,他竟是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现在他人已经跑了,又没有当场抓获,再去找他,他一样是不承认。而且他下手还挺有分寸,只把人打个半死,像这样的案子在西安城一天不知道有多少起,只怕官府也懒得管。”

“那你说怎么办!”马老四暴跳如雷地道。

“以不变应万变。”马虎冷笑道,“反正像黄鳝鱼这样的小喽罗,帮主手下还有很多,死一个两个也没什么要紧。咱们还像今天这样继续干,看看黄海商帮和陕西商帮还能坚持多久!等到周转资金都耗尽了,谁还肯为他当打手!”

众人这才抬着奄奄一息的黄鳝鱼,乱哄哄地返回太真阁。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其中却有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边走边悄悄地嘀咕:“掌柜的,听说这小子在官府里有个干爹,官府万一追查到咱们头上,该怎么办?”

而那领头的年轻人却轻蔑地笑道:“怕什么,咱们这叫以革命的恐怖对付反革命的恐怖!不过你们的身手确实需要加强,很快我就会找个师傅来教你们,把你们培训成真正的间谍兼特种兵!”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易容之术

“殿下此种做法虽然痛快,却也有几分危险。若对方早有防备,设局引诱您出手,殿下岂不正好上当?如今对方必已提高了警惕,殿下行事万不可再如此莽撞!”

第二天清晨,孙传庭赶赴秦王庄汇报工作时,听朱由检讲述了昨夜的经历后,不禁大惊失色,肃容苦劝。

朱由检听孙传庭说得有理,也不禁有点后怕。但他还是笑道:“孙大人教训的是,本王以后是要小心一些。但这个路子是没错的,商人之间的商业竞争本来再寻常不过,虽然那几大商帮压价倾销,又哄抬米价,手段卑劣了些,总算没有出圈。可是他们雇用流氓打砸店铺,还打伤伙计、威胁李自诚的家人,这就太下三滥了。若不立即予以惩戒,他们的气焰只会更加嚣张。”

孙传庭还是摇头沉吟道:“可殿下只打伤几个地痞流氓,恐怕也于事无补。想那西安城中泼皮无赖何其之多,就算打死几个,对方仍然可以再雇旁人。”

“所以我更要敲山震虎。”朱由检决然道,“一方面这是与榆林商帮针锋相对,另一方面我向来痛恨那些地痞流氓。这些社会的渣滓什么正事也不干,专以欺压百姓为能,有的还形成黑社会组织,与官府中的贪官污吏沆瀣一气,为祸一方。

“官府不能、也不愿惩治他们,本王却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狠狠地修理一顿。那些小奸小恶之辈受此震慑,便会收敛很多;而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干脆直接打发了,也为朝廷节省点粮食,为世界节省点空气!”

二人正谈话间,蕊儿喜上眉梢地过来道:“王爷,伊伊回来了!”

朱由检闻言大喜,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果然见伊伊风尘仆仆地立在地震棚外。见了朱由检,她忙跪倒脆生生地道:“王爷,您让奴婢送的信,奴婢皆已送到了!这是戚将军的回信!”

原来朱由检之前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给登州的戚美凤,一封却是给隐居河南的燕凌。由于信的内容太过隐秘和重要,其他人送信朱由检和蕊儿根本不放心,便派出蕊儿的心腹侍女伊伊亲自送信。

地震之后的第二日,伊伊便揣着这两封信上了路,却没想到回来得如此之快。要知道西安和登州远隔三千多里,在这个时代又没有便捷的交通,普通人走这段路程最起码也要一个多月。就算是伊伊骑着蕊儿的宝马,也必是餐风露宿,昼夜疾行,受尽旅途辛苦。

朱由检忙爱怜地扶起伊伊,心疼地道:“辛苦你了!几日不见,你可瘦了不少!”

伊伊脸颊一红,忙躲到蕊儿的身后。蕊儿却促狭地笑道:“王爷若要心疼伊伊,还是让她赶快梳洗休息去吧!您是不是也要躲到个清静的地方,看看戚将军的回信?”

朱由检老脸一红,尴尬地笑道:“这有什么避人的,现在就看,你来和本王一起看!”

说着他便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一张飘着淡淡幽香的信笺从中滑落。朱由检怀着激动的心情,颤抖着双手将信笺展开,只见一行行娟秀的行书展现在眼前:“末将戚美凤顿首叩拜秦王殿下:得蒙殿下挂念,美凤愧不敢当。自从宁远一别,辽东金戈铁马,常入梦中。前日闻崇瑶妹于草原遇难,美凤心如刀割,终日泣血!惟生死有命,崇瑶想必已入琼瑶仙境,殿下亦不必过于伤神。

“殿下信中所嘱,美凤已详细探查。商人韩真确有数艘商船,常年往来于朝鲜、皮岛与登州之间经商。皮岛亦辽东重镇,登莱往送钱粮,多租用朝鲜商船,对朝商也素行方便。既然韩真为殿下经商,美凤更必全力护持,不使有失。现黄海商帮已在登州租用粮仓,准备接纳朝鲜粮米。但韩真为女儿身,身份及用意存疑,美凤仍在秘查之中。

“殿下之邀,美凤心驰神往已久矣!惟登州近日防务吃紧,倭寇屡犯海疆,美凤无法脱身成行。请代美凤向王妃娘娘及玉怜妹致意,闻殿下与玉怜妹已玉成佳偶,美凤欢欣之至!”

朱由检默默地看完书信,想起杳如黄鹤的李崇瑶,又想起与戚美凤相处的日日夜夜,不由得心中一酸,滴下泪来,将信纸打湿了一小片。

蕊儿忙温言宽慰道:“王爷勿要难过,戚将军也不想看到王爷如此吧。天长地久,王爷与戚将军总有相见之日,到时候叙旧的时间还多着呢!您快看还有谁来了?”

朱由检抬头一看,原来蕊儿的师兄燕凌已不知何时跪伏于前。见朱由检回过神来,燕凌忙叩拜道:“草民叩见秦王千岁!”

“燕大侠快快请起!”朱由检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压低声音道,“杨涟等几位大人是一直由燕大侠保护的吧?他们近况如何?”

燕凌也小声回禀道:“几位大人都很好,现隐居于洛阳城北的邙山之中。草民何德何能,这‘大侠’二字愧不敢当!”

朱由检却诚恳地道:“就凭孤身犯险勇闯诏狱这一条,若你当不得‘大侠’二字,天下谁还敢当?不过你要是觉得这个叫法不太亲切,咱们也可以改改。你既是王妃的师兄,本王便叫你‘燕兄’吧。”

燕凌自又是一番推辞,心中却也窃喜。原来朱由检看他不太顺眼,燕凌还有些惴惴不安,此时才算一块石头落地。

朱由检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现在是否还在追查燕兄的下落?可千万不要让他们打探出几位大人…”

“殿下放心。”燕凌笑道,“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就算能找对地方,几位大人也必会安然无恙。因为草民为他们易过容,一般人是难以认出的。”

“哦?”朱由检大感兴趣地道,“我倒也听说过易容之术,还以为只是江湖传说,没想到还真有!是不是用人皮面具?”

燕凌微笑道:“那倒不是。其实易容之术没有传说得那么玄乎,因为人的容貌是由其面部的骨骼和肌肉决定的,即使覆上面具,人脸与面具之间也会有细小的缝隙,反而容易被人识破。草民的易容术只是从衣着和气质入手,但效果往往比面具更好。

“简单地说,一个陌生人对另外一个陌生人的观感,无非是身高、体形、年龄、衣着,以及明显的面部特征。比如殿下去饭馆吃饭,店小二只见了您这一面,便会留下‘身高七尺,胖瘦适中,约摸十五六岁,公子打扮,鼻直口方,二目炯炯有神,可能是富家子弟’这样的印象。

“而殿下若是换上一身农户的旧衣服,佝偻着身子,再在眼角画些皱纹,脸上用墨汁点个黑点,这个店小二再见之下,定会以为您是个普通农户,绝不会联想到这前后二人其实是一个人,因为二者的衣着和气质实在相差太大。当然若是仔细看,还是会看出些端倪,所以易容时要经常更换身份,至少准备五六种身份的服饰。”

朱由检认真地听完,兴奋地道:“燕兄此次来到秦王庄,可供你大展身手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但凭殿下驱策!”燕凌忙躬身施礼道。

“本王现在正要用到你这个易容之术!”朱由检拍手大笑道,“来,先把本王装扮一下,扮作一个市井小民吧!”

燕凌此次前来,自然也是为了在朱由检手下搏个出身。当下他便精心施为,不多时便把朱由检打扮成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特征的市民,绝对是扔到大街上立刻就找不着的那种。

正好秋琳娜从此路过,朱由检有心开个玩笑,便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秋琳娜诧异地转过身来,莫名其妙而又略带警惕地望着朱由检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朱由检一脸坏笑,故意哑着嗓子道:“你长得太美丽了,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秋琳娜却勃然大怒,厉声叱道:“快走开!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王爷你快来,这里有一个坏人!”

朱由检心中大乐,忍俊不禁道:“秋琳娜,你的心上人是谁啊?”

“王爷,怎么是您?!”秋琳娜看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却又登时双颊飞红,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燕兄的易容术果然精湛,这下可好了!”朱由检大喜,一指解胜等几个随身侍卫道,“把他们几个也打扮一下,咱们一起去西安走一趟!”

“王爷!”蕊儿笑着微嗔道,“师兄远道而来,您不让人家歇息一会儿么?”

“不妨事,为殿下效劳是草民份内之事!”燕凌忙道。

朱由检也敛容道:“燕兄,本王将要交给你的任务非常重要,却也非常危险,需要你长期隐姓埋名。当然,本王绝不会亏待你,日后高官显禄是跑不了的。这样的条件,你能否接受?”

燕凌嘿嘿一笑道:“这种日子草民也习惯了。若在人前抛头露面,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好!”朱由检喜道,“时间紧任务急,还真的不能多逗留了,咱们马上启程!”

第二百五十八章 特勤出动

正午时分,西安的街市上日复一日地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只是这些人们或是为了生计奔波,或是吃饱了撑的闲逛,总之都只想着今天的、自家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可能会有流贼攻破这座千年古都,将这一切的一切毁坏殆尽。

在这缓缓向前流动的人潮中,数名布衣百姓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既不张扬,也不刻意躲闪,而是与周围的人一样,看似不经意地东张西望,却将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尽收心底。

此时,几条街外传来的一阵铜锣声,便被其中一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对其余几人暗使了个眼色,以极其平常的语气道:“那边好像很热闹,是有家古玩店叫‘香榭丽舍’吧?咱们过去看看!”

这几人正是易容之后的朱由检、燕凌,以及解胜等几个护卫。因为昨夜做下一桩案子,虽然将那个黄鳝鱼打得昏迷不醒,但为了小心起见,朱由检还是以新面目示人。刚才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见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也不禁暗暗得意,心想有了这神奇的易容术,以后自己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此时听香榭丽舍方向又是一阵喧闹,朱由检暗忖肯定是榆林商帮雇的地痞又来找事了。他赶忙率几人赶到店外,却发现几十名衣着鲜明、气势汹汹的衙役将店铺团团包围,孙掌柜等人正在店内接受一名捕头的盘问。

问了没几句,那捕头便开始吹胡子瞪眼,不由分说便命人将孙掌柜和几个伙计绑了起来,推搡着赶出店门。众衙役则是皮鞭与水火棍开道,一通乱打驱散围观的路人,这才前呼后拥地渐渐远去。

朱由检心中暗吃一惊,却不忙着进店查看,而是问身旁的一名路人:“这位大哥,这些公差是在办案么?难道香榭丽舍吃了官司?”

“狗屁!”那路人忿忿不平地骂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刚才那个捕头就是西安府的大捕头黄济煌!听说他的干儿子黄鳝鱼昨天被人打了个半死,这黄济煌不知怎的,愣是怀疑到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头上来了。今天上午他已经把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李自诚锁拿到了衙门,刚才又把孙掌柜给抓走了!”

“怎么,知府大人要问案么?”朱由检心头猛地一紧,暗想难道自己行事不够谨慎,被旁人瞧见了?

“知府大人才不襙这份闲心!”那路人冷笑道,“想那黄鳝鱼只是个无赖,这样的人死一百个,知府老爷也不会过问,人家还忙着升官发财呢!这都是黄济煌自作主张,其实也无非是想敲笔竹杠,让那两个商帮掏银子赎人罢了!唉,官府和地痞成了一家人,本分商人却成了出气筒子,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朱由检这才恍然,与几人行至一条僻静的小巷,才沉吟道:“昨日咱们应该没有暴露行藏,一定是榆林商帮勾结了黄济煌,强行栽赃给咱们的。这可不行,就好像一场足球比赛,人家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咱们不输才怪。”

“足球比赛是什么?”燕凌诧异地问道。

“二掌柜,足球是大掌柜自创的一种蹴鞠游戏,却比普通的蹴鞠有意思多了!依您的身手,到了场上肯定是中场核心!”解胜笑嘻嘻地道。

原来朱由检已经开始组建自己的谍报和特工队伍,并且命名为“特勤处”。特勤处的负责人由燕凌担任,解胜等人则是第一批成员。为保密起见,朱由检规定特勤处的人都不以本名相称,而是起个代号。像他自己就代号“大掌柜”,燕凌代号“二掌柜”。解胜则代号“狗剩”,也算是恢复原名了。

朱由检却没空为燕凌详细解释足球为何物,而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看来这黄济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他与榆林商帮穿一条裤子,对黄海商帮危害极大,必须得想办法除掉!”

解胜吓了一跳道:“可他是捕头…”

“捕头怎么了?无非是披着一张官皮罢了!”朱由检轻蔑地道,“当然你们几个现在身手还不行,这次的任务只能二掌柜亲自出马了。二掌柜,有没有问题?”

燕凌微微一笑道:“回大掌柜,白天却是不行,须得等到入夜。”

朱由检也笑道:“现在李自诚和孙掌柜他们都在牢里,黄海商帮在表面上已经陷入瘫痪状态。而咱们干掉黄济煌,他们正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黄济煌一挂,说明凶手另有其人,却不关黄海商帮的事,官府再不放人可就说不过去了。”

“那咱们先偷偷地跟着黄济煌?”解胜问道。

“不用。”朱由检摇头道,“黄济煌在明,我们在暗,想搞他随时可以。现在咱们先去陕西商帮的几家门面看看。”

几人便转至一处陕西商帮名下的布匹店,果然见一群地痞流氓又在这里生事。他们先是以买布为名,将店里的布匹翻得乱七八糟;接着便一个劲地挑三拣四,一会儿说颜色不对,一会儿说尺码不足,一会儿又说掌柜的态度不好。到最后终于悍然行凶,将掌柜的和伙计打了一顿,又将店外的招牌砸了,这才扬长而去。

正巧此时陕西商帮的帮主李鹤年也闻讯赶来,目睹了这一幕,立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众伙计忙将他扶住,李鹤年却老半天才缓了过来,恨恨地道:“这几家商帮做事也太绝了!我们陕西商帮好歹也是西安的老商户,难道他们还想让我们关张不成!如今还串通官府,把自诚也抓了进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咳…咳咳咳…”

说到激动之处,李鹤年又剧烈咳嗽起来,众伙计忙搀着他回家休息。

朱由检看在眼里,心想李鹤年虽然年老糊涂,但在事实的教育下,还是醒过味来了。自己这次再找他联手,应该就会容易很多。

“大掌柜,还要去看别的店么?”燕凌小声问道。

“不用了,咱们先跟上那帮地痞!”朱由检冷冷地道。

几人便尾随那伙流氓而来,见这帮人三拐两拐,进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酒楼,要了个雅间,又点了满桌丰盛的酒席,便大吃二喝起来。

朱由检却不动声色,要了隔壁的另一间雅间,隔着墙板静静地偷听。

只听其中一人放肆地笑道:“今儿个咱们砸了两家店,晚上到了马帮主那,每人都可以拿二两银子的赏钱!一会儿吃饱喝足之后,咱们再去砸一家,说不定马帮主一高兴,还能赏个窑姐儿给咱们玩玩呢!”

众地痞哄然叫好,其中一人更是扯着嗓子高喊道:“让祁三哥这一说,兄弟我现在就忍不住了!不如叫个卖唱的小妞,咱们先玩她一番如何?”

众人又是一阵抚掌大笑,便一叠声催促伙计,找来一名怀抱琵琶的卖唱少女。只听那少女才唱几句,便“啊”地尖叫一声,怯生生地道:“几位大爷,小女子只卖唱…”

“啪!”朱由检隔着墙板便听到一声脆响,随即那少女就呜咽了起来。似乎是那个“祁三哥”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识抬举的骚蹄子!大爷看你生得有几分标致,正想给你开个苞,以后也常来捧场。你他妈还敢顶嘴,信不信大爷马上就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大街上去,让大伙儿都看看你有多浪!”

此时酒楼掌柜已闻声赶来,赔笑打圆场道:“这小姑娘今年才十四岁,年纪小不懂规矩,扰了大爷的兴。要不给您换一位?”

那“祁三哥”却拍案大怒道:“你个老东西装什么大尾巴狼?今天大爷我恼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掌柜情知惹不起这些地痞,只得息事宁人地道:“今天这桌算小人请客了…唉哟!”

话音未落,他脸上也吃了一记耳光。紧接着稀里哗啦一声,大概是那帮地痞把桌子掀翻了,又大声吵嚷道:“你惹三哥生了气,光请客就算了?快拿二十两银子来,不然把你的店全都砸了!”

那掌柜的惹不起这帮地痞,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吞,命伙计将银子送上。这群地痞这才剔着牙扬长而去,其中一人还得意地嘀咕道:“今天中午这顿饭吃得美呀,一个子儿没花,还挣了二十两!”

朱由检早已听得气炸胸膛,见这帮人走出店门,便咬牙切齿地道:“跟上他们!”

解胜等人吓了一跳道:“大掌柜,他们有十几个人,咱们一共才六个人,这又是光天化日的…”

“这不是有二掌柜在么?”朱由检瞪着眼珠子训斥道,“你们都给我学着点,这次是二掌柜动手,下次就换你们了!”

“大掌柜,依您的意思,该如何教训他们?要活的还是要死的?”燕凌却是轻描淡写地道,显然根本就没把那十几个人放在眼里。

“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改好的,而且只会把更多的人带坏!”朱由检眼中泛起两道寒光,“要死的,一个也不留!”

第二百五十九章 辣手除奸

春日午后的阳光,将人照得昏昏欲睡。十几个流氓地痞酒足饭饱,东倒西歪地从酒楼中出来,头重脚轻地走向下一家要捣乱的店家。

仗着酒劲,这些家伙更加飞扬跋扈。他们一会儿从水果摊上顺个苹果,一会儿又将挡道的蔬菜摊一脚踢飞。经过的路人见了无不绕道而行,生怕被他们无故找茬胖揍一顿。

可这伙人并没有留意到,他们身后却不远不近地跟着六个身影。这六个人已经跟了他们很长时间,此时虽面色如常,眼神中却露出不易察觉的杀意!

又往前行不远,一个地痞醉眼朦胧地道:“祁三哥,小弟尿急,先去方便一下。”

“懒驴上磨屎尿多!”流氓头子祁三哥大着舌头道,“利索点,我们可不等你!”

这小子便告了个罪,钻入一条僻静的小胡同,也顾不得看附近有没有行人,便解开裤裆开闸放水。

正在他畅快之时,跟在他身后的那六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堵在了胡同口。他们正是朱由检、燕凌,以及解胜等四名特勤队员。燕凌悄声道:“大掌柜,我要动手了!”

“动手吧!你们几个都看好了!”朱由检兴奋地道。

燕凌便如同幽灵一般,闷声不响地接近那个地痞。待摸到地痞背后时,燕凌突然伸出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那家伙的脑袋,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这一下已将地痞的颈骨拧断!这个平时作恶多端的家伙连吭也没吭,便赶赴森罗殿报道去也。

燕凌却不等尸身栽倒,立即将地痞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若从远处看去,定会以为他是在搀扶着喝醉的同伴,谁也不会生疑。

燕凌架着尸体往巷内走了几步,见旁边有一个废弃的猪圈,便将尸体抛了进去,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返身回来笑道:“完事了!”

从那个地痞进入小巷,到燕凌返回街上,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刚才那地痞还喷着酒气耀武扬威,可如今却已成为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猪圈的烂泥之中,也许要几天以后才能被人发现。

燕凌是身经百战的侠客,杀个小流氓当然是轻而易举。朱由检则是见惯了战争大场面的人,还亲手杀过几个敌人,此时也没觉得怎么样。可解胜等四名队员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皆紧张得冷汗直冒,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街上的那伙流氓,此刻却是浑然不觉,仍醉醺醺地向前走着。朱由检等人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耐心地等下下一个动手的时机。

不多时,又有一个小流氓要撒尿,也钻入了一条小巷之中。这次朱由检却不让燕凌出手,而是对解胜低声道:“这次你上!”

“大…大掌柜,我有点怕!”解胜平时常好勇斗狠,此刻却有些退缩了。

“怕什么!”朱由检把眼一瞪道,“你给我好好想一想,刚才这帮流氓是怎么欺压百姓的!如果酒楼里那名卖唱的少女是你妹妹,你会怎么想?如果连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出手,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大掌柜,我明白了!”被朱由检这一激,解胜立即血灌瞳仁,大踏步冲进了小巷。只不过他可没有燕凌的轻功,脚步十分沉重,没走几步就被那个小流氓给发现了。

“滚!没看见大爷在这撒尿么!”那小流氓却根本不知道解胜的来意,还以为这个相貌极其普通的人只是从此处路过,便不屑一顾地大骂道,“你看什么看?再看大爷就把尿撒到你眼睛里!”

解胜本来就存心要他的命,闻听此言就更是火撞顶梁。他狞笑一声猛地欺身上前,也学着燕凌的样子,将小流氓的脑袋一拧。

这解胜虽然不会武功,却是力大无穷,连燕凌也比不过他。这一下拧得干脆利落,这个倒霉的家伙也登时报销。旁边恰好有几个破竹筐,解胜便将尸体塞入一个竹筐中,又在上面扣了几个,掩住尸体的形迹,这才兴冲冲地跑出来,极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大掌柜,我也干掉一个!”

朱由检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行!”

原来这几名队员皆是朱由检从民团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力大如牛,更重要的是性格淳朴,嫉恶如仇,并且对自己绝对忠诚。

朱由检之前也曾考虑过,让林佑坤出任特勤行动的负责人,再选拔身手好的秦王卫担任队员。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谁能保证秦王卫里,就没有魏忠贤的眼线?

因此他才着力培养解胜这样的新队员。虽然他们不会武功,但间谍和暗杀也不一定非得会武功,像眼下这样的小喽啰,就解决得不费吹灰之力。

第一次任务成功,给了解胜等新队员强烈的自信心。接下来他们继续跟踪那伙流氓,又趁两人落单之时,悄悄地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这下祁三哥就是再笨,也觉出不对劲来了,猛地停住脚步大声喝问道:“小六子呢?歪毛呢?还有‘一阵风’和‘臭鳜鱼’,这几个家伙都跑到哪去了?”

他的一个手下还迷迷瞪瞪地道:“他们几个啊…可能是灌多了猫尿,尿遁了吧!”

“我贼他妈!”祁三哥不禁怒道,“说好了下午再砸一家,怎么还没到地方,人都跑了一半?”

“有他们五八,没他们四十,三哥管他们作甚?”那手下还奸笑着道,“到分银子的时候,把他们的银子都扣了!”

“不对,老子总觉得不太对劲!”祁三哥却比旁人要清醒一些,猛地打个冷战道,“昨天黄鳝鱼让人打了闷棍,今儿个不会是又盯上了咱们罢?”

“黄鳝鱼就带着一个人,咱们却有十几个人。”那手下还是满不在乎地道,“再说这又是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

祁三哥翻着眼睛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便长出一口气道:“他娘的,倒吓老子一跳!不过小心没大差,谁他妈也不许再借着撒尿开溜了,有尿也给三哥尿裤子里!”

朱由检又跟了一阵,见这伙流氓似乎学乖了,总是凑在一起,也觉得有点无计可施。燕凌却微微一笑道:“大掌柜放心,既然您发了话要死的,这些短命鬼就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

朱由检亲眼见过燕凌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法,知道他要施展武功强行动手了,便叮嘱道:“如果时机不好,也不必急于一时。若让官府发现死了这么多人,全城搜捕起来,咱们也不好行事。”

燕凌却轻轻一指前方道:“那里就是时机!”

原来此时祁三哥那伙流氓已经向左拐入一条长长的小巷,这条小巷的两边是住户的后墙,一边还留有一条深深的阴沟。

说时迟那时快,朱由检只觉眼前一花,燕凌已经飘身入巷。等几人赶至巷口时,却见燕凌正将一柄薄薄的短刀还入鞘内,却不见那伙流氓的踪影。

“人呢?跑了?”朱由检吃了一惊道。

“一个也没跑,都在下面呢!”燕凌用手点了点阴沟,朱由检向下一看,却见以祁三哥为首的十几个流氓地痞,皆已被燕凌一刀抹断喉管,死在这臭气熏天的阴沟里。

见解胜等人目瞪口呆,燕凌还为他们讲解道:“阴沟这种地方气味很大,里面污秽不堪,一可以藏匿尸体,二可以掩盖血腥气。不过现在他们都伏在表面,这可不行。还得劳烦几位下去,将他们埋进烂泥中。等再被发现之时,只怕他们已经是骨头架子了。”

解胜等人一齐敬服,也顾不得阴沟的脏臭,跳下去折腾一通,将十几具尸体全部埋好。再上来之时,却已经成了泥猴,狼狈不堪。

朱由检这才感觉胸中恶气稍稍出了些,也不嫌肮脏,与几位队员挨个拥抱庆祝之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了小巷。

此时离黄昏时间还早,朱由检便先领着众人,在闹市区租了一间不起眼的民房,作为特勤处在西安的秘密据点。

在房中沐浴更衣之后,燕凌又为朱由检等人扮上了另一幅装束,几人这才从后门偷偷溜到街上。此时他们已经不是下午那副普通百姓的装束,而是衣着华美,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活脱脱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他们先是到今天下午动手铲除流氓地痞的地方转悠了一圈,发现这里秩序如常,所有尸体均未被发现。解胜等人至此才彻底放心,同时也对自己信心大增。

接着几人便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西安知府衙门外。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衙门里的衙役也开始收工回家,那捕头黄济煌也腆着草包肚子走了出来。他却不回自己的家,而是直奔城东的烟花柳巷区。

几人暗暗跟在他背后,发现他进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妓馆。朱由检与燕凌等人耳语几句,便也跟了进去。

刚进院落,老鸨便迎上来热情地道:“几位大爷快请上座!您们怎么那么狠心,将姑娘们冷落了那么久啊!”

朱由检入了座,却摇头笑道:“我们可从来没来过。少说废话,将馆里最漂亮的姑娘唤出来,陪大爷们吃酒!”说着便摸出一锭五十两的纹银,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那老鸨见了几人的装束,又见朱由检出手阔绰,便认准了是一拨儿大主顾。她立即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冲楼上装出娇滴滴的腔调喊道:“小红、银瓶,快出来接客了!”

话音刚落,两名浓妆艳抹的妓女已经款款下楼,千娇百媚地来至朱由检这一桌前。

朱由检却故意将桌子一拍道:“你这老妈子好没道理!当本大爷出不起银子么?怎么尽弄些没人要的货色来糊弄本大爷?!快把头牌的姑娘叫出来!”

老鸨忙满脸带笑地道:“几位大爷,实在不巧,本楼的头牌嫣红姑娘正在陪府衙的黄捕头,今天不能招呼几位了!各位若是想捧嫣红姑娘,明天还得请早了!”

朱由检要的就是黄济煌的消息,此时便装出遗憾的表情道:“太可惜了!本大爷跟你商量个事,我们能不能在嫣红姑娘的隔壁饮酒?就是今夜不能一吻芳泽,隔墙偷听也是好的,嘿嘿嘿嘿!”

这老鸨是认钱不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朱由检又掏了五十两银子,终于包下了隔壁的房间。几人便由大茶壶引着进了房,等酒菜布好,又给了大茶壶五两银子将他打发走,并告之任何人不要来打搅。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却是个大阴天,没有一丝星光。几人隔墙偷听,果然那黄济煌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嫣红,你将那《十八摸》的曲子再唱一遍给老爷听!”

那嫣红还半推半就地嗔道:“不嘛!老爷怎么总爱听这曲子!”

“老爷就好这一口!”黄济煌银笑道,“快唱,唱好了老爷有赏!”

嫣红听说有赏银,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伸那咿呀手,摸呀咿呀姊,摸到阿姊头上边;阿姊头上桂花香,这呀个郎当唉呦呦嘚儿哟…”

唱不多时,便听黄济煌急吼吼地道:“坐着唱太过无趣,还是和老爷一起到床上唱去吧,老爷先赏你一根大金条!”

接着便是男女急促的喘息之声以及床第的吱呀之声,把解胜等人听得面红耳赤。朱由检却把眼一瞪,低声斥道:“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来的!”

解胜等人这才警醒,悄声道:“大掌柜、二掌柜,现在我们几个就闯进去,给他来个透明窟窿?”

“不必。”燕凌也悄声道,“那样做动静太大,且看我施为!”

说着他先是熄灭了房中的烛火,然后脱下外面的长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靠。紧接着他便轻轻推开窗户,飞身飘出窗外。此时外面漆黑一片,燕凌的身形与外墙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在朱由检等人的注视下,燕凌悄无声息地摸到隔壁的窗下,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吹管,点破窗棂纸,缓缓地向内吹气。

“是蒙汗药!”几人恍然大悟。

ps:计划赶不上变化,本周小弟夸口二十更,结果没有做到,实在是万分愧疚!希望在下周能少些杂事,平心静气地为各位大大码字!对不起了!

第二百六十章 两帮联手

“黄老爷,您也睡着了?”

青楼头牌嫣红方才与捕头黄济煌正在肉搏之时,忽觉一阵不可抵挡的倦意,不知怎么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她悠然醒转之时,发现黄济煌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心中稍稍有些惊异。因为这黄捕头也算是她的老恩客了,别看已经五十开外,可每次都是生龙活虎,不把她折腾半宿绝不算完。

嫣红不由得一阵窃喜,像她这样的头牌一天得接客数次,难得休息一会儿。这黄济煌又仗着自己捕头的身份,给钱的时候少,白玩的时候多,老鸨和嫣红皆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他既自己睡着,嫣红也懒得伺候他。

可过了良久,黄济煌仍是一动不动,竟连个呼噜也不打一声。嫣红诧异地用手一推,这才发现他浑身冰冷,再探鼻息时,却早已不喘气了。嫣红这才惊恐地尖叫道:“救命啊!黄老爷他…他死了!”

附近的嫖客和妓女听说死了人,纷纷涌过来看热闹。青楼的老鸨和大茶壶等人也闯进来查验,见黄济煌确实是死透了,自是感到十分晦气,却也并没太放在心上。

因为青楼中偶尔也会有嫖客脱精而亡,遇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家属都是悄悄地将人拉走,从没有大吵大闹的。有的家属怕青楼走漏了风声,往往还要给一笔封口费。老鸨等人想着黄济煌平时脂粉钱欠多了,这回正好狠敲他家里一笔竹杠,竟是暗中窃喜起来。

就在妓院上下乱作一团之时,朱由检和燕凌等人却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青楼。趁着老鸨忙乱,燕凌还遵照朱由检的吩咐,偷着从账房顺出几百两银子来。

直到走出几条街,朱由检才尽量压抑着声音笑道:“今晚干得漂亮!这几百两银子反正也是不义之财,你们留下一半做活动经费,剩下的就分了吧!”

众人自是欢欣不已,解胜还打趣道:“不知道西安府还有多少这样的捕头,咱们要是再来上这么几回,可就发财发大了!”

原来刚才燕凌用蒙汗药麻翻黄济煌与嫣红,如同狸猫一般跳进窗去,先是在黄济煌的衣物中摸索了一番,很快便翻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以及一张的字迹潦草的纸条。

他忙翻回隔壁,将纸条与银票交给朱由检过目。朱由检一看,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原来这正是榆林商帮的帮主马老四亲笔书写,内容无非是让黄济煌以追查打伤黄鳝鱼的凶手为名,将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的人先抓起来再说。若能问出线索更好,问不出线索也先毒打一顿。

纸条上尤其提到,让黄济煌多派人手,着力搜寻“姓尤的”的下落。只要逮到,先打断四肢,割掉舌头,然后随便找个积年命案,将凶手的帽子安到“姓尤的”头上,借官府的刀将他除去。这一千两银票只算定金,只要能抓到“姓尤的”,后面还有三千两送上。

朱由检看罢勃然大怒,心道这马老四好生歹毒!看来类似的勾当,黄济煌也没少干,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托大,将字条就这么带在身上。

本来朱由检还没下定决心要了黄济煌的命,如今却是双眉一立道:“二掌柜,干掉他!最好别露出马脚!”

燕凌领命,重又返回黄济煌的房间。他却并不用刀,也不用蛮力扭脖子,而是抬起床上的枕头,狠狠地蒙在了黄济煌的头上。

那黄济煌中了蒙汗药,正在熟睡之中,又哪有半分力气反抗?他手脚抽搐了一阵,幅度却是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彻底不动,气绝身亡。

燕凌拿开枕头,将黄济煌的尸体摆成脸朝下的姿势。如此一来,过不了多久,尸体的面部就会出现尸斑,正好可以掩盖窒息而死的痕迹,就是仵作来了也看不出异常。

此时几人回忆起刚才的经过,一方面称赞燕凌的手段,一方面也是感到为百姓除了一害,心中无比畅快。

回到租住的小屋,一夜好睡之后,朱由检等人又易容出行。因为心里有了底,这次却是分头行动。解胜等人负责在陕西商帮的店铺外盯梢,只要发现有流氓捣乱,便悄悄地跟着,记下住址,将信息带回小屋。燕凌则从中选择较易下手的,出去实施暗杀行动。

朱由检却是来到西安府衙外,观察官府的反应。等了一会儿,却见李鹤年从府衙中走出来,紧接着李自诚、孙掌柜及昨天被黄济煌抓的那些伙计,也都鱼贯跟了出来。众人虽多是一瘸一拐,显然在衙门里吃了不少苦头,可毕竟这么快就脱了身,情绪还是比较兴奋的。

朱由检也没想到众人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便在后面默默地跟着。直到返回香榭丽舍,见店门处的封条也已撕了,李鹤年与李自诚、孙掌柜相继进店。

朱由检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见昨天衙役乱翻乱搜之时,满地的瓷器碎渣还没来得及打扫,心头又是一阵火起。

孙掌柜见有人来,还以为是顾客上门,忙忍着疼迎上来道:“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店里出了点小事情,今天暂时不能营业,您明天再来吧。”

朱由检见孙掌柜也认不出自己,心中更加得意,压低声音道:“是我!”

“您是…尤帮主?”孙掌柜听出了朱由检的声音,眼前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不歇业,开门迎客!”朱由检悄声吩咐道。

孙掌柜这才确信眼前的人就是帮主,登时又惊又喜。他也是生意场上的老人了,脑筋自是转得极快,马上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命伙计收拾店面,准备开张。

朱由检却闪身进入后院,见李鹤年与李自诚正坐着叙谈。他忙上前笑道:“李公子,你还好吧?老帮主,这两天累您的陕西商帮也受了牵连,尤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李鹤年与李自诚均是一愣,端详了半天才认出朱由检。李自诚讶道:“您怎么扮作如此模样?”

“没想到榆林商帮的人竟然勾结官府,”朱由检苦笑道,“我要是不化化妆,恐怕也得和你一样进去了。在衙门里是不是受苦了?”

李自诚忙道:“不妨事,只是挨了几板子。前日有个来香榭丽舍捣乱的流氓被人打了,那黄捕头硬说是我们干的。不过他没有证据,也不敢用刑太过。哪知他昨夜狎妓之时突然死了,父亲也在衙门上下打点了一番,就把大伙儿又放出来了。”

李鹤年也重重地一拍桌子,恨恨地道:“商帮之间的纷争本是常事,可这马老四也太过分了,竟想将我们陕西商帮一棍子打死,还想栽赃自诚杀人!本来我已经老了,不想与他们闹得太难看,想着息事宁人就算了。可他马老四竟然串通官府,一点活路也不给!”

“李帮主说得没错!”朱由检忙煽风点火道,“现在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三家商帮已经联手,还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摆明了是要把咱们两家彻底挤垮。”

李鹤年拍案而起道:“我们陕西商帮已在西安经营了一百多年,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们骑在头上欺负!尤公子,老夫现在想明白了,我们陕西商帮愿与黄海商帮并肩作战,对付这三大商帮!”

“多谢老帮主!”朱由检大喜道,“我们黄海商帮毕竟根基太浅,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三大商帮的联手冲击。若得到贵帮的鼎力相助,就有几分胜算了。”

李鹤年也拱手笑道:“尤公子不必客气,商场如战场,咱们两家同舟共济方能渡过难关。我们陕西商帮虽然这些年不太景气,可毕竟是本地商会,地利人和还是有一些的。老夫在官府里也有熟人,今日便利用关系把自诚他们保了出来,当然也少不得破费了几千两银子。”

朱由检忙道:“事情是因黄海商帮而起,陕西商帮的一切损失均由我方包赔。”

“公子说的哪里话来!”李鹤年忙摆手道,“老夫倒是认为,那三大商帮蓄谋已久,早就想挤垮陕西商帮,此次借机发难,倒是黄海商帮受了牵连呢!而且陕西商帮的店铺只是营业受到些干扰,货物损失却还不大。而公子这间古玩店却被砸碎不少瓷器玉器,损失少说也在两三万两银子以上。如公子不嫌弃,一会儿老夫就派人送过一万两银子来,也算稍微弥补一下贵帮的损失。”

“不必了!”朱由检豪爽地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而且尤某还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黄海商帮损失了多少银两,我必让那三家商帮一百倍地还回来!”

李自诚却忧虑地道:“如果只损失这一次还可承受,可他们整日派地痞流氓来捣乱,我们却是吃不消啊!”

朱由检却神秘地一笑道:“让他们尽管来!我已经让孙掌柜开门迎客了,他们要砸就尽管砸,看看最后是谁坚持不住!”

第二百六十一章 肃清爪牙

在经历了一系列砸店风波之后,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的各家店铺又重新开门迎客了。但奇怪的是,店里只摆放着一些次等的货品,上好的货物则全部收了起来。

店铺刚一开张,榆林商帮雇用的那些流氓地痞就又找上门来。但此次掌柜的和伙计们却不像以前那样护着店面了,而是连理都不理他们,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找茬砸东西。

这些市井无赖当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不过只要搅得店铺无法做生意,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回去就可以领赏,因此他们也懒得多想,乒乒乓乓一顿乱砸之后,便一哄而散。

这些人一走,掌柜的和伙计们却马上拿出算盘和纸笔,将被毁坏和抢走的货物进行统计,并且全按照上等货物的价格计算总金额。

几天下来,上门的地痞虽然还有,却是越来越少了。头一天有二三十人,第二天便只剩下十六七人,到了第三天,则是连十个人也不够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臭味相投的同伴跑去了哪里,但是马老四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得壮着胆子继续闹事。

而这次当地痞们再次闯进店门,却发现前几天连头也不抬的伙计们,此时却是人人手持棍棒,早已恭候多时。见有人露头,伙计们二话不说,抄起大棍兜头便打。有的地痞躲闪不及,当时便被一棍敲晕。

这些地痞流氓平时都是欺负人的主儿,何时吃过这种暴亏?他们过去总是仗着人多势众,店家又秉承着“和气生财”的古训,老是怕打架闹事搅黄了生意,因此总是忍气吞声,这些人也就能一次次地得逞。

可今天却是不同,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们没有一丝留情的意思,似乎也根本没想着做生意,而是专门撒下大网,等着这伙流氓来钻。

真动起手来,这帮地痞就原形毕露了。他们平日里之所以能欺负老百姓,就是因为老百姓不敢还手。可今天不要说还手,店伙计们根本就是追着他们在打,直打得这帮人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当然其中也有些机灵的,见势不妙就溜出店铺,直奔长安县衙或是西安府衙,来个恶人先告状,说店家店大欺客,以次充好,故意殴打安善良民。

可平日里与这些流氓地痞称兄道弟的衙役们,此时却皆板着面孔道:“别他娘的闹了,上面发了话,老子现在也罩不住了!”

不但这些虾兵蟹将想不通,就连他们的头子、榆林商帮帮主马老四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来联络了西安城内的几十名流氓头子,这些流氓头子又动员自己手下的小弟,拼凑起近千人,专门给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捣乱。

可是几天下来,这几十名流氓头子,倒有一小半失去了联系。而街市上的气氛也为之一变,欺行霸市、打架斗殴的明显减少了,老实本分的小户人家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在这天晚上的酒宴上,马老四拍着桌子吼道,“平常这帮孙子伸手要银子的时候,马屁拍得一个比一个勤。怎么如今用到他们了,他们倒当起了缩头乌龟?”

“马帮主,咱们可能是太小看了对手,用的手段也太过简单。”李虎停杯沉吟道,“我猜你那些失踪的兄弟,恐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你觉得他们是被陕西商帮的人干掉了?”马老四难以置信地道,“不会吧?陕西商帮那几块料,咱们掰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李鹤年是个胆小怕事的糟老头子,李自诚还蹲了一天的班房;李自诫更不用说了,那是和咱们穿一条裤子的。他们谁能做出这么毒辣的事来?”

“你还忘了那个姓尤的呢!”乔北岳也双眉紧锁道,“这几天你的手下折腾得这么欢,可他连个面也没露,实在有些反常。到现在咱们连他人在哪都不知道,没准真是这小子暗中雇杀手行凶!”

李虎又接口道:“而且那李鹤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今天去捣乱的人挨了揍,官府却不管,肯定是他从中使了劲。要是黄捕头在,可能还不会卖他这个面子,可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马老四让他们两个说得冷汗直冒,紧张地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罢手了?”

“那倒不至于。”李虎摇头道,“你们发现没有,咱们在他们的店铺里闹得那么凶,他们也肯定心知肚明是我们做的;但咱们几大商帮的店铺,却从没有人来捣乱。除非是他们不愿意用这种手段,否则就说明他们能动用的力量十分有限,只能来暗的,不能来明的。”

“那又怎样?”马老四还是焦躁地道,“暗的咱们也吃不消啊!这几天我手下的弟兄不是找不着了便是受了伤,再这样下去,老子都快成光杆了!”

李虎却不慌不忙地道:“其实很简单,李帮主只要让你的那些手下别再去闹事,也就行了。咱们把自家的店面保护好,然后继续在商品价格上做文章。”

“价格上咱们已经联手了,虽然陕西商帮卖不出去货,可咱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马老四心疼地道。

“这就是比拼实力的时候了。”李虎微微一笑道,“就算姓尤的厉害,能把你那些弟兄杀了,可老百姓他杀不了。咱们比他们卖得便宜,老百姓就认便宜货!要想与咱们竞争,他们惟有降价亏本销售一途。咱们三家的家底可比他们厚得多,只要再坚持几个月,他们耗尽周转资金,自然就完蛋了,又何必逞凶斗狠呢。”

乔北岳也附和道:“还是李老板这主意靠谱。咱们到底是商人,商人就要用商人的手段解决问题。我倒要看看,一个成立才没几天的商帮,在咱们三大商帮联手打压之下,还能坚持多久!”

马老四此时已经没了几天之前的神气,只得蔫头耷拉脑地道:“也只能这样了!我看这几天咱们都不要出门了,在家中多安排些人手,避避风头再说!”

此后一连数日,马老四果然躲在自家的深宅大院中不敢露头。刚开始时,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手下那帮失踪的狗腿子能再次出现。可很快就传来了坏消息:一些地痞流氓的尸体相继被发现了!

出了命案,西安府衙当然不能再不管了。可接替黄济煌的新捕头对此事却并不上心,只是象征性地派几个衙役在街上巡视一番,又在藏尸地点附近盘问了一些老百姓。

别说这些老百姓不知情,就是知情也没人会多嘴。因为这些地痞流氓平日里无恶不作,人人痛恨,老百姓内心里巴不得他们早死。得知几个民愤太大的流氓死讯,有些老百姓竟是奔走相告,又是敲锣打鼓,又是燃放鞭炮,还狠狠心买几两猪肉回家包饺子,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还有些善良的老百姓,则是一个劲地念佛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些地痞平时作恶多端,这下可遭报应了吧!可见离地三尺有神明,今后还是要多做善事啊!”

老百姓欢天喜地,那些地痞流氓却全都吓破了胆。用不着马老四吩咐,现在谁也不敢再去陕西商帮、黄海商帮闹事了。

可死亡事件并未因此而停息。更多的尸体被发现的同时,活着的地痞流氓也并未逃脱死神的光顾。有的流氓头一天还在大街上晃悠,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自家的院子里。

马老四就更是怕得要死。他此时已经无心打理生意,整天缩在家中。除了榆林商帮的几十名伙计以外,他又雇了十几名镖师担任护院,昼夜轮值,把马府保护得密不透风。

而在马府外的一间小茶肆里,易容之后的朱由检和燕凌等人正一边喝茶,一边观察马府的动静。

“大掌柜,马府护卫严密,想下手怕是不太容易。”燕凌悄声道。

朱由检轻蔑地一笑道:“没想到他警惕性还挺高。既如此,就先留着他的狗命。反正他的那些狗腿子,这几天已经让咱们解决了不少。他就像一条咬人的恶狗,咱们把他的牙全敲掉,爪子全剪掉,他也就只剩烂肉一堆,翻腾不出多大浪花来。”

“那乔北岳和李虎呢?”燕凌眼中精芒闪动。

“他们和马老四不同。”朱由检冷笑道,“马老四已经算是黑社会了,咱们就要以暴制暴。但乔北岳和李虎只是串通涨价压价,并没做其他出格的事。这也是他们的狡猾之处,马老四只是让他们当枪使了。”

他沉默了片刻,坚定地抬起头道:“生意场上的事情,还是要在生意场解决。别以为这样就能压垮黄海商帮,最后我非得让他们赔个精光不可!但商战自有商战的规律,可不像杀人一样简单畅快。我看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建立战略储备库

一场“流氓歼灭战”过后,西安的商业秩序总算是恢复了一些。陕西商帮和黄海商帮的各家店铺,也终于能正常地开门迎客了。

但商品的价格却并未恢复。除了米价奇贵以外,三大商帮仍是联手压价,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货品。香榭丽舍因为是经营古玩,产品的差异性较大,还没受到什么影响。可陕西商帮的其他店铺,简直就是门可罗雀,几乎什么东西也卖不出去。

李鹤年和李自诚实在坐不住了,便将朱由检请至李府,共商对策。

这也是朱由检第一次到李府做客。李鹤年对这次会见极为重视,府内的边边角角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又从酒楼请来七八名厨师做菜,还专门找了个戏班子助兴。

朱由检在燕凌等人的陪同下赶到时,李府上下百余口已经在府门外列队迎接,连女眷都不例外,只有李自诫不知去向。

将朱由检等人接入府中后,李鹤年吩咐马上开席,又让戏班子准备开唱。朱由检却摇头微笑道:“老帮主的盛情,尤某心领了。但这一大桌酒菜足够几十个人吃,咱们却只有几个人,实在是太过浪费。眼下商战才刚刚开始,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咱们还是能省就省吧。至于戏班子,就更得免了,咱们时间宝贵,还是直接谈正题为宜。”

李鹤年闻言,不禁更对朱由检刮目相看。于是几人便进入内宅,在一间僻静的书房落座。

“尤公子,眼下虽没有地痞流氓上门捣乱,可连主顾也没有了,这该如何是好?”李鹤年开门见山地问道。

朱由检胸有成竹地道:“对方三大商帮联手压价,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这一招确实毒辣,是典型的不正当竞争。我们如果不降价,就卖不出去货;如果跟着降价,他们就会继续降,和咱们血拼老本。三大商帮实力雄厚,如果按照这种思路,我们是难以招架的,所以必须另辟蹊径。”

“哦?”李鹤年不解地道,“不知这蹊径为何?”

“对方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铁定是亏得一塌糊涂,因而只能是一种暂时的行为。”朱由检循着自己的思路娓娓道来,“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和他们拼价格,而是收购,把他们的便宜货全买过来!”

“啊?”李鹤年与李自诚均是大吃一惊。经商当然是有买有卖,但买货自然从供货商那里买,而竞争对手的货,他们却是从来也没想过。

“陕西商帮现在进货很困难吧?”朱由检接着道,“大概那三大商帮又在暗中使坏,威胁供货商不要卖货给我们。但他自己又卖得比供货商还低,这天大的便宜咱们为什么不捡?”

李自诚却摇头道:“尤公子,您未免想得简单了。一是我们与对方势同水火,他们绝对不会卖货给我们;二来陕西商帮的资产大部分都是货物,现银却是不多。就算勉强买进,可全都积压在手里,资金无法周转,那不是死得更快么?”

“第一点不用担心。”朱由检笑道,“咱们当然不能直接出面去买货,只要兜个圈子,让中间人出面,或是化整为零,他们是不会察觉的。至于资金的问题,是这个计划成败的关键。为了在商战中一举取胜,尤某决定先拿出五十万两银子,作为专项收购资金!”

其实朱由检并没有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他实际想的是:借各商帮大打价格战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建立属于自己的战略储备库!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若想成就大事,一方面是需要拥有大量的人力和足够的精英人才;另一方面,就是必须有充足的战略物资了,也就是所谓的“深挖洞,广积粮”。

当然战略物资可不仅限于粮食,还包括现银、武器、弹药、盔甲、工具、燃料等一大批必需品。眼下朱由检只有银子,其他物资却是十分短缺。他深知银子这东西放在仓库里不会产生任何价值,必须把它换成有用的物资,再正确地加以使用,才能产生出更多的价值来。因此他也毫不吝惜,上来就拿出了秦王府一半以上的积蓄。

李鹤年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因为李自诚的关系,黄海商帮的资金情况,他大概是心里有数的。他也知道朱由检将大笔资金用于收购藏货,并由合伙人经海路贩往朝鲜,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

因此他绝对想不到,朱由检还能有如此大的手笔,一下子就拍出五十万两!

呆了半晌,李鹤年才喃喃地道:“尤公子果然是深藏不露!但恕老夫直言,这五十万两银子,恐怕还是不够。那三大商帮囤积的货物,价值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您就是把这五十万两全部花光,对方还是留有余地。”

“所以才需要陕西商帮的通力配合!”朱由检信心满满地道,“而且我们并不是收购全部的货物,而是只要生活必需品。像茶这种价格昂贵、但不是必需的商品,贵帮要想办法出手,换取现银。咱们再把银子集中起来,全力收购米、盐、铁、煤。等对方巨额亏损、难以为继之时,我们再以正常价格出售,岂不是大赚一笔?”

李鹤年听罢沉吟不语,对朱由检这个计划还是有些怀疑。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朱由检又道:“如果老帮主怕拼不过那三大商帮,咱们两方可以订立契约,贵帮动用的资金,就算是尤某借的。不瞒老帮主说,尤某还有数十万两备用资金,足够赔偿贵帮的损失了!”

李鹤年也是在商界闯荡了几十年的大人物了,自然知道这一役的重要性。如果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三家商帮以后在西安就一蹶不振了,这个诱惑对他实在太大。而且朱由检包赔损失的承诺,也让他放心不少。

最后李鹤年终于下定决心,豪迈地大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尤公子好大的气魄!就依公子所言,咱们马上订立契约,今后陕西商帮惟黄海商帮马首是瞻!”

于是双方马上签订契约,规定陕西商帮无息借给黄海商帮四十万两银子,收购的货物全算黄海商帮的,待日后出售货物之时,赚取的利润按照陕西商帮占六、黄海商帮占四的比例分成。

这个契约双方都很满意。李鹤年其实不为挣钱,只要能挽救陕西商帮的颓势就可以了。如果能顺带打击那几大商帮,更是额外的收获。

而朱由检则看得更远。只要战略储备库顺利地建起来,以后不论做什么事,都会方便很多。

而且战略储备还有平抑物价的功能,以后若是再有商家哄抬米价,就可以大量平价销售粮食,将那些无良商家彻底坑死。

谈罢大事,李鹤年又要高规格款待朱由检。朱由检却笑道:“有一句诗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咱们既已定下大计,就一刻也不能耽误。府上有小米粥没有?尤某和手下人喝上几碗,便要赶回去拉银子了。”

李鹤年还要客气,李自诚却笑着劝道:“儿子与尤公子相交已久,知道尤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尤公子对吃吃喝喝这类事情,是向来不感兴趣的。”

李鹤年这才敬服地道:“老朽汗颜了!既如此,我也马上让自诚去盘点帮内的存货,看看有哪些可以变现!”

“尤某可否和李公子同去?”朱由检忙道,他也是想借机看看陕西商帮的家底。

李鹤年经商多年,自然知道朱由检的用意。但双方既然精诚合作,他也愿意让朱由检了解自己的实力,便命李自诚陪同朱由检至账房,查看陕西商帮的账目。

朱由检一看之下,发现陕西商帮的资产结构很不合理,不动产所占比例过大,而流动资金却是捉襟见肘。

“这几处宅子能卖多少银子?”朱由检指着账簿问道。

李自诚有些犹豫地小声道:“王爷,这几处宅子是父亲今年刚购进的,花费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呢!可如果马上出手,却是很难找到买家,能卖十五万两银子就不错了。”

“没关系!”朱由检笑道,“把宅子卖掉,亏了多少银子算我的!等咱们赚够了银子,再买回来便是。”

李自诚忙道:“小人的命都是王爷给的,这区区几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亏空小人自己想办法填补就是。”

朱由检却摇头道:“你既跟着本王做事,本王是不会让你亏空的!也难得你为本王保守秘密,连老帮主都没有告诉,直到现在本王的身份也没有泄露。”

李自诚当然听得出朱由检这是在敲打他,忙跪倒磕头道:“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不听从王爷的吩咐!”

朱由检将他扶起来道:“不是本王太过小心,实是此中干系太大。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那个兄弟李自诫,我看和陕西商帮并不是一条心,你还得提醒老帮主多多留意!好了,你赶紧去忙吧!本王也得回趟秦王庄,这都多少天没回去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玉怜怀孕

朱由检与解胜两人两骑,沿着重新修缮好的一号工程,也就是西安至秦王庄的道路快速驰骋。这次的路面却是以红砖铺就,不但平坦了很多,而且防雨性能也大为提高。

路基两侧,则是新开挖的两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再下雨之时,雨水就可以顺着稍稍倾斜的路面流到壕沟之中,既保护了路面,又收集了宝贵的水资源。现在泾河的水位是低下去了,若等到雨季来临,暴雨倾盆之时,这两条壕沟立即可以蓄满水,成为两条小型运河。

这也是朱由检精心设计的杰作。由于地震过后大量房屋倒塌,对砖的需求剧增,秦王庄的砖厂规模也扩大了好几倍,但仍是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朱由检力排众议,坚持将第一批砖用于修路,而不是兴建王府。也幸亏如此,大量的物资才能顺利运进秦王庄。

行至距秦王庄五里之时,一小队巡逻的民团团勇远远地高喊道:“前面是什么人?是去秦王庄的么?有什么事情?”

朱由检与解胜此时均经过易容,变成了陌生人的样子,团勇们自然认不出来。见团勇警惕性很高,朱由检心中感到一丝欣慰,却又想跟他们开个小玩笑,便一言不发,继续与燕凌往前闯。

这下团勇们可不干了,立即冲上来将道路拦住。为首者正是解胜的亲兄弟解勇,可他也没认出解胜来,厉声断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不说清楚,别想过去!”

朱由检对解胜使个眼色,解胜会意,当即跳下马来,装作上前搭讪,突然运指成爪,向解勇的咽喉猛扣过去。

这几天在西安的秘密联络站,朱由检让燕凌只要有功夫,就传授解胜等特勤队员武艺。在他看来,普通士兵是可以不习武的,但特勤队员则不然。他们身负重任,又常常是独自行动,若手下没有过硬的功夫,是难以完成既特殊又艰巨的任务的。

燕凌深得其师周奎的真传,那姑苏周家的武功小巧轻盈,招式变化诡异无伦,最是适合暗中行刺的杀手。他只随便教了解胜几手,解胜便大受其益。再加上解胜本身就是力大无穷,凭借着这招“锁喉手”,已经格毙了好几个地痞。此时一招使出,真是快如闪电。

但解勇也不含糊,虽然被对方偷袭,却也反应极快,上半身猛地向后一倒,堪堪避过这凌厉的一抓。待他腰上用力,再次挺身而起时,手中的佩刀已经出鞘!

见双方交上了手,那一小队团勇各举刀枪迅速散开,登时将朱由检和解胜围在阵中,步法显得极为熟练。其中一人还点燃一支花炮向空中一举,只听“通”的一声,那美丽的烟花立即在空中绽放。

“兔崽子,你们走不了啦!”解勇狞笑一声道,“大队人马片刻就到,想要擅闯秦王庄,嘿嘿,你们还差了点!”

朱由检一看团勇们亮了家伙,忙高声喝道:“解勇,你个浑小子,连亲哥哥都要砍么?”

解勇闻言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把解胜打量了一番,好半天才惊喜地道:“哥,怎么是你?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解胜也大笑着当胸捶了解勇一拳道:“好小子,几天不见,你这本事涨得挺快啊!哥哥这一招‘锁喉手’本来觉得十拿九稳,没想到让你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别光顾着跟我说话,还不见过帮主!”

原来朱由检在抛头露面之时,仍是十分注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在西安城中时,他是黄海商帮的帮主尤公子;而回到秦王庄,他又是泾阳商帮的尤帮主。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只有王府成员,以及孙传庭、林佑坤,还有刚刚担任特勤队员的解胜等少数心腹才知道。就连秦王庄本村的老百姓,都以为这个尤帮主只是王府管家之类的人物,浑不知这位整天与村民嘻嘻哈哈,相处极为融洽的年轻人,就是大明秦王本人。

解勇等人也是认了半天,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泾阳商帮帮主尤俭,赶忙围上来嘘寒问暖。

正说话间,秦王庄方向尘头大起,果然有大队人马看到了烟花示警,向这边开了过来。为首的是几匹快马,马上的将官银盔银甲,手持双剑,威风凛凛,厉叱一声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蕊儿!”朱由检惊喜地扑上前去。自从在喀尔喀草原相聚,两人分开还从来没超过两天。此次他却在西安城中逗留了五六日,心中早就长了草,恨不得飞回秦王庄与蕊儿团聚。

蕊儿却并未认出朱由检,冷哼一声便用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这个名字岂是你可以叫的?”

“别…别冲动,是我啊!”朱由检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忙不迭地连声解释。蕊儿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她要想杀自己,剑尖往前轻轻一送即可。要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那可就太冤枉了。

“啊!王…帮主!”蕊儿慌得抛掉长剑,滚鞍落马,一头扑入朱由检的怀中,泣不成声地道:“蕊儿罪该万死!”

朱由检忙轻抚着她的肩膀,温言安慰道:“真的不怪你,是为夫太不像话了!”

一旁的团勇们均是艳羡地看着,有的还小声议论道:“看人家帮主夫妻,那真叫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夫人还那么高的武功,你再看看你家那个母夜叉,除了抽你嘴巴子,啥也不会!”

“你拉倒吧!我那婆姨最起码还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你老婆倒好,嫁到你家这么多年,连个鹌鹑蛋也没生出来!”

蕊儿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这才不好意思地从朱由检怀中挣脱,却是喜不自胜地道:“帮主,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玉怜姐姐怀孕了!”

“什么!”朱由检乐得一蹦三尺高,“我…我要当爹了?”

“是啊!”蕊儿竟喜极而泣道,“您终于要有子嗣了!”

朱由检忙上了蕊儿的马,拥着蕊儿疾驰回秦王庄。

才离开几天,秦王庄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这场大地震摧毁了原有的一切建筑,却也给了朱由检重新规划设计的机会。

首先,他在原有的护城河外数十丈,又重新开挖了一条护城河,将护城河内的所有土地都规划为新村。这样一来,秦王庄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防御能力也大为提高。

当然他也不是强占土地,而是以泾阳商帮的名义,从秦王庄的百姓手中高价买下。这个价格比现行市价足足高出五倍,并且承诺为村民免费建新房,因此村民们都是兴高采烈,巴不得让朱由检多买一点。

现在秦王庄分为内外两层,外面一层是规划的普通住宅,里面一层则是秦王府,以及医馆、小学、仓库等专属设施。

当然眼下这些建筑还只存在于图纸上,只有外护城河已经竣工,并且引入了泾河水。清风徐来,河面水波荡漾,倒映出蓝天白云,真是美不胜收。

过了护城河,则是大量低矮的窝棚,泾阳商帮的所有工人和一部分家属,现在都在此栖身。团勇的窝棚则偏在一隅,里面都是上下两层的简易床,团勇们晚上便在此休息,每五天才能回家一次。

穿过这些窝棚,又跨过内护城河,朱由检终于回到了原来的秦王府。此时那些瓦砾已被清理干净,数十名工人正忙碌地打地基,而王府成员也在各忙各的,竟是谁也没有发现他。

“玉怜在哪里?”朱由检兴冲冲地道。

“看把王爷急的!”蕊儿促狭地笑道,“玉怜姐姐当然是在医馆了!”

朱由检闻言抬腿便跑,至原来的医馆处,却发现这座医馆已经率先建成,连墙壁都还没来得及粉刷,就已经开门接纳患者了。

说是医馆,其实也不过是三间房舍和一个院子。三间房舍分别用作诊室、治疗室和药房,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此时排队候诊的老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队,从诊室一直排到了院子里。

朱由检并不声张,而是悄悄地走了过去,见包玉怜正坐在诊室内,认真地为一位病人号脉。

朱由检突然童心大起,装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捏着嗓子道:“郎中,快帮我看看,我快活不了啦!”

包玉怜闻声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也没认出朱由检。她忙温柔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朱由检用手一指裆部:“这里…痛痛痛!”

包玉怜俏脸一红,却并未推脱:“去治疗室,我先检查一下!”

朱由检蹭进治疗室,包玉怜刚刚跟进来,朱由检便将门紧紧地关闭,随即一把将包玉怜搂入怀中乱亲起来。

包玉怜却没有蕊儿那两下子,好不容易躲过朱由检的狼吻,尖声叫道:“抓流氓!”

“玉怜,是为夫啊!”朱由检也吓了一跳,赶紧解释。

包玉怜费了半天劲,才确认眼前这个猥琐的家伙果然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娇声嗔道:“王爷!您都快吓死玉怜了!”

朱由检却不依不饶地道:“为夫这里确实好多天不舒服了,包御医请赶快为为我诊治!”说着就情不自禁地对包玉怜动手动脚起来。

包玉怜被他弄得娇喘微微,却是红着脸道:“王爷…不行…人家已经有身孕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搞卫生

侧妃包玉怜有了身孕,这可是秦王府的一件大事。为此朱由检免去了她的工作,让她专心在府中养胎。正好因为民团暂无合适的军官,武功高强的蕊儿不得不临时代管,府中杂务无人料理,包玉怜可以顶替她几天。

包玉怜还有些不情愿,因为天天给附近的百姓看病,已经培养出感情来了。但朱由检却告诉她,孕妇的抵抗力本来就差,现在又正值春夏之交,天气越来越温暖,各种病菌也进入了活跃期。万一让病人传染,那可就了不得了。

“病菌”这个概念,朱由检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但却告诉了身为医生的包玉怜。

包玉怜还半信半疑地道:“王爷,这些东西您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既然‘病菌’肉眼不能得见,您又怎么知道它们是致病原因?”

“总之你听为夫的没错!”朱由检也没词了,只好敷衍道,“等什么时候为夫买个显微镜,你一看就知道了!”

借着这个由头,朱由检又开始部署卫生工作。首先他开始修建几间宽敞的浴室,男女各二间,至少可以同时容纳几十人淋浴。

当然在这个时代,他不可能马上做出锅炉、冷热水管道和淋浴喷头来,只得因陋就简,用几十个悬在头顶的大木桶代替。烧水和加水的工作也只能人工完成,为此泾阳商帮又招募了十几名浴室工人。

浴室的建成还需要几天时间,可新的规定已经提前通知到了所有工人、学生、商帮伙计和团勇:不论是谁,每天工作学习完毕之后,必须进行淋浴,否则一律不准吃晚饭!

此规定一出,登时引发轩然大波。陕西地处内陆,水资源较为缺乏,当地的农民并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顶多是天气炎热之时,晚上在自家院子中用凉水擦擦身子。这样千百年下来,村民们早已习惯了浑身脏臭,不论男女老幼,人人皆是如此,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可朱由检此时骤然让大家在浴室淋浴,大家一想到几十个人光着屁股共处一室,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尤其是一些保守的妇女,更是坚决不允。

但朱由检这次却不像平时那样彬彬有礼了,而是直接告诉大伙儿:谁要是再反对,立即开除出泾阳商帮!

看在白花花的银子的份上,大家只好不情不愿地服从了这项规定。当然朱由检也算是顾及到了老百姓的感受,多费了不少紧缺的砖块,把每个淋浴位隔成了单独的小室。

老百姓们还没缓过劲来,朱由检的第二项重大卫生措施又出台了:第一严禁随地吐痰,必须吐入草纸之中;第二严禁随地大小便,即使是在自家的农田和茅厕里也不行!白天想要解手,必须到指定的若干新建厕所;夜间在自家解手时,则必须使用泾阳商帮提供的恭桶,白天再将便溺之物倒入指定地点。

这下老百姓的抵触情绪就更大了。不论男女老幼,此前皆是有痰便吐,吐到哪算哪,谁还随身备着草纸?又有俗语说粪是农家宝,“肥水不流外人田”,村民们只要是在田间劳动,大小便都是就地解决的。而且家家都有猪圈,真正养猪的极少,主要目的还是当厕所用。

有些老百姓实在想不通,干脆亲自找上门来,对朱由检牢骚满腹地道:“帮主,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咱们泾阳商帮是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也不能连这些芝麻粒大的事都管吧!”

朱由检却是十分耐心地劝解道:“乡亲们,第一有痰当然要吐出来,第二粪是农家肥,这些我也知道。可你们知不知道,很多疾病正是经由痰液与新鲜粪便传播的!你们不怕得天花、鼠疫、白喉、血吸虫病、伤寒、霍乱这些病么?”

众人吓得连连摇头,这些病可都是要人命的!

“我也不是不让大家施肥,只是要对粪便进行统一的处理。”朱由检娓娓道来,“在修建厕所的同时,我还会挖几个大化粪池。将粪便倒进去以后,再加入生石灰,满了以后就将化粪池用土掩埋。过上一两个月,再将粪便挖出来,这时候的粪便已经干燥无害,仍可以当作肥料使用。至于随地吐痰,更是陋习,希望大家一定要改!”

众人这才将信将疑地散去。朱由检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千百年来养成的卫生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得了的。而对待陈规陋习,光靠嘴上宣传劝说可远远不够,必须使用铁腕手段!

于是朱由检下令抽选了几十名工人,成立卫生纠察队,专门在各家各户和田间地头转悠。一旦发现随地吐痰和随地大小便的行为,立即进行严惩:第一次罚银五两,第二次开除!

朱由检之所以这么重视卫生问题,是因为他知道在历史上多次发生严重的瘟疫,其实就是大规模流行的传染病,造成百姓的大量死亡。

尤其是明末这段时间,瘟疫屡屡爆发,天花和鼠疫横行肆虐,疫区往往十室九空,军民亡者不计其数。这也是明朝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传染病的流行,就和卫生习惯有非常大的关系。所以朱由检才花大力气改善卫生条件,甚至不惜得罪老百姓,也要把这项至关重要的事情安排好。

当然朱由检这几天实在太忙,不可能在秦王庄中监督浴室和厕所的施工。他只在秦王府中陪蕊儿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集合泾阳商帮的伙计,由解胜带领着,开始往西安城中运银子。

由于近期已经采购了大量物资,又投资设立了黄海商帮,秦王府的存银消耗很快。这五十万两银子一搬,存银已经不足二十万两了。

朱由检又叮嘱解胜,不要集中大批采购,而是要细水长流,零打碎敲,尽量让这几十万两银子能支撑三个月。

之前他已与李鹤年商议过,让陕西商帮对盐、铁、煤等商品也进行大幅度的降价,拉出与三大商帮大打价格战的架势。当然这种降价可不是为了甩货,如果真有人来买,则要尽可能以缺货等理由搪塞。

如此一来,一方面三大商帮会放松警惕,猜不出朱由检的真正意图;另一方面,这些物资的市场价格会继续走低,朱由检建立战略储备库的成本也会更低一些。

而且朱由检还特意交代,对这三大商帮也要区别对待。晋中商帮和虎啸商帮虽然也阴损毒辣,但至少没有找流氓地痞行凶捣乱,因此不是这一轮的重点打击对象。

而对于榆林商帮,则要集中银两大肆采购。反正对方是低价倾销,卖得越多赔得越多。如果能先搞垮榆林商帮,就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另外两家商帮也会有所收敛。

朱由检刚将这些事情安排完毕,多日不见的林佑坤正好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朱由检大喜,忙挥退左右,神秘地问道:“林指挥使,本王安排你做的事,如今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佑坤忙躬身禀道:“回殿下,第一件事,我已让指挥副使姚慕阳领着他手下那几百人驻在泾阳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县城一步。”

“好!”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不怎么听话,本王也用不着他。前两天我已经给万岁上了奏章,就说皇恩过于浩荡,本王受之有愧。秦王卫建制人数太多,恳请万岁裁撤一半,只留下林指挥使和五百秦王卫即可。”

“万岁会恩准么?”林佑坤疑道。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本王毕竟是藩王,藩王拥兵太多乃是大忌。就算万岁是我的亲哥哥,我要主动减少秦王卫,他肯定也是高兴的。而且万岁给本王专设秦王卫,魏忠贤这老阉贼已经很不满意。如今我主动减少护卫,魏忠贤就没有攻击我的借口了。第二件事办得怎么样?”

“末将这些日出动数百名秦王卫详加探查,有些人还没回来,尚未统计完毕。”林佑坤忙禀道,“现已探明,以泾阳县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内,共有大的土匪山寨三十五处,多分布于西安东南方向的秦岭之中,西北的铜川方向也有一些。至于小的贼匪窝点,更是星罗棋布,远处的一时难以查清,只查了泾阳附近的几个县。这是详单,请殿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详单看了一眼,见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详细记录了附近贼匪的窝点、头目姓名和大略人数。

“林指挥使,辛苦你了!你还记得咱们在京师赈济灾民之时,曾经抢劫过一家米店么?”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

林佑坤也莞尔一笑道:“当然记得。殿下那时还说了一句话,末将现在还记忆犹新:贼吃贼,越吃越肥!”

“没错!”朱由检杀气腾腾地道,“如今国难当头,民不聊生,这些人却啸聚山林,一味戕害百姓!本王现在手头正紧,正好夺取他们的不义之财,用之于民!”

第二百六十五章 首战告捷

午夜时分,西安东南方向的蓝田县境内,一个背枕秦岭的小村庄外,朱由检率领着四百名民团团勇,全都低伏着身形,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这个小村庄名为琢玉村,人口只有二十多户,均以雕琢山中出产的璞玉为生。哪知就在半个月前,一伙四五十人的土匪却强行占领村庄,将男性村民和老幼全部杀掉,只留下年轻妇女供其银乐。

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蓝田知县无论如何也要派兵来剿灭。可蓝田县境内根本没有正式的官军,这位大老爷手底下也只有几十名贪生怕死的衙役,谁也不敢前来送死,只好装聋作哑,希望这群土匪吃饱喝足玩够女人之后,赶紧离开蓝田县。

在认真地浏览了一遍林佑坤送来的详单之后,朱由检挑选了这里作为民团的第一战。首先蓝田离泾阳不算太远,中间只隔了个西安城;其次这里的土匪并不是藏在熟悉的山寨中,而是强占村舍,没有任何防御工事;第三土匪的人数也不多,只有四十多人。

对此林佑坤还有些不理解,他觉得这样的对手简直不堪一击,随便带十来个秦王卫就解决了,又何必劳民伤财,出动几百名未经战阵的团勇呢?

朱由检却坚持己见,只安排林佑坤及秦王卫继续展开侦查工作,并不让他们参与剿匪行动。他留下一百名团勇,在蕊儿的率领下继续负责秦王庄的保卫工作,其余四百人则都跟随他出征。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支民团早晚要成为纵横天下的无敌之师。而无敌之师可不是光靠训练就能练出来的,必须在实战中锻炼自己。而像琢玉村的土匪这样的弱小对手,让民团练练手,来个旗开得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静静地卧在荒草丛中,时间一长,团勇头目解勇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悄声对朱由检道:“帮主,土匪只有四十多人,咱们却来了四百人,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了?”

“你懂什么!”朱由检低声训斥道,“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要集中优势兵力,将敌人各个击破!你看对面的村子,四面都有岗哨,说明这些土匪也有防备,咱们绝对不能大意。”

解勇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道:“有防备怎么了?咱们人多势众,就算两个换一个,他们也不是对手啊!”

朱由检气得在解勇头顶上来了个爆栗,小声怒骂道:“谁让你跟敌人换命了?你们这些团勇花了我那么多银子,命可比敌人值钱得多!还两个换一个,那我不亏死了!告诉你,今天的战斗,咱们一定要做到零死亡,如果能零受伤就更好了!”

“这个却难!”解勇挠了挠头道,“刀枪无眼,两边打起来难免会有伤亡。您放心吧,我们谁也不怕死!”

“不怕死当然是对的,但也不能白白送死。”朱由检坚定地说道,“所以我让大家再多等等,等到后半夜,这些岗哨也犯困了,那时咱们才好动手。”

不过其然,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夜色更浓,连天上的上弦月也隐没在夜空之中。村口的岗哨困坐了大半宿,此时早已疲惫不堪,便靠在墙上打起盹来。

朱由检见时机已经到来,先对众团勇威严地低声道:“你们虽名为团勇,却肩负着保境安民的重任,实则与军队无异。既然是军队,就要军纪严明!我再重申一遍,一会儿行动之时,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如有抗命不遵、临阵退缩、滥杀无辜、奸银妇女者,杀无赦!如果谁觉得接受不了,现在可以马上退出,我绝不阻拦!”

“遵令!”四百名团勇皆低声吼道。

见没有一个因为怕死而退出的,朱由检满意地笑了笑,暗想当时严格的筛选果然有用,能进入民团的,皆是思想淳朴的汉子,对自己的忠诚度那是没的说。按说自己现在公开的身份只是商帮帮主,又不是真正的将领,可是没有权力擅自杀人的。可如今天下大乱,为了实现那个异常艰难的目标,朱由检不得不行事更狠一些。

见众团勇准备停当,朱由检对解勇一摆下巴,斩钉截铁地道:“按照既定方案,行动!”

解勇领命,当即按照之前反复襙演过的方案,将四百名团勇分为两队。其中一队为三百人,负责对琢玉村发起攻击;另一队一百人作为预备队,同时也负责在外围警戒,防止有漏网之鱼逃脱。

而这三百人又分为四个小队,每队七十五人,由一名小队长率领着,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

解勇亲任正北方向的小队长,率领着几十名团勇,趁着浓重的夜色,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直到离村口还有十余步,那岗哨兀自呼呼大睡,浑然不知死神将近。

琢玉村不大,解勇抬眼一望,发现四个方向的团勇均以就位。他便将钢刀高举过头,猛地大喝一声:“杀!”

随着这一声喊,所有团勇也怒吼起来。在如此寂静的深夜之中,虽然只有数百人,那声势也极为骇人。

在四起的喊杀声中,解勇身先士卒,大步流星地向村口那名土匪冲了过去。

那名土匪睡得正熟,突然被炸雷一般的喊杀声惊醒,直吓得魂飞魄散。他也顾不得分辨对方是官兵还是衙役,有多少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这也是朱由检要的效果。他深知民团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现在的战斗力还很差。若与土匪正面作战,不但要付出重大伤亡,搞不好还不是那些悍匪的对手。

而在深夜发起冲击,那可就不一样了。匪徒们此刻大多在睡觉,就算没睡觉,精神上也十分松懈。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肯定会惊慌失措,无法正常地发挥战斗力。

这名土匪也是如此。其实他手底下还真有两下子,不然土匪头子也不会让他来值夜。可此时他心胆俱裂,哪还敢恋战,转身就想往村内跑。

解勇却不让他跑远,一个箭步就跳到土匪身后,抡刀便剁。这几天蕊儿一直在带民团,她虽然不懂打仗,武艺却很高强,是近身格斗的好手。她随便教给团勇们几招,团勇们就受益匪浅。

解勇即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一刀劈得凌厉无比,正中匪徒的后脑。这名匪徒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当即仆倒在地。

解勇当即上前一步,一脚将土匪踏在脚下,又补一刀,将对方的脑袋砍了下来。

众团勇本来心里还有点忐忑,此时见头领大开杀戒,也都彻底放开了,各举刀枪一涌而上。

在琢玉村中作威作福了半个多月的土匪们,这下子可大难临头了。他们有的尚在熟睡之中,便被冰冷的钢刀架上了脖子,乖乖地束手就擒;有的反应倒还不慢,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光着屁股抄起家伙,想冲出去和团勇拼命。

可团勇们根本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他们七八个人一组,先用三四杆长枪对准门口一通乱刺。有些只顾往外冲的土匪,当即就被刺成了糖葫芦。

而那些身手矫健的土匪,好不容易架开长枪,勉强冲出房门,却不料房门两侧都有埋伏的团勇。此刻一人一刀,土匪立即毙命。

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以土匪全部被歼、团勇无一伤亡而宣告结束。朱由检这才率领预备队进了村,首先挨家挨户地搜查,看看还有没有藏着的土匪。

一搜之下,果然把这群土匪的头子“马王爷”给搜了出来。此刻他被团勇五花大绑,早没了平时的神气。他还以为是被官兵剿灭,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给朱由检磕头道:“军爷饶命,饶命啊!”

“饶命?”朱由检冷笑一声道,“你杀害那些手无寸铁的乡亲时,可曾想到要饶他们的命?来呀,将所有生擒的土匪全都押过来,让村民指认。凡是杀过人或是污辱过妇女的,一律先阉掉再说!”

而此时,那些被土匪污辱过的妇女们也被解救了出来。她们此时终于敢发泄对土匪的满腔仇恨了,个个指着土匪破口大骂,有的甚至冲上去撕咬,将土匪们咬得鲜血淋漓。

经过指认,这些土匪以“马王爷”为首,有一半杀过人;至于污辱妇女,更是人人有份。

此时“马王爷”已经面如死灰,一个劲地告饶道:“军爷,我本来也是穷苦老百姓,只因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万般无奈才落草为寇…”

“住口!”朱由检勃然大怒道,“谁不是老百姓?你穷就可以抢别人,就可以杀人、污辱妇女么?来呀,行刑!”

团勇们也恨透了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牲,当即举起雪亮的钢刀,对准他们祸害妇女的家伙就下了手。这些土匪此刻都光着身子,也省得扒裤子了,真如同切胡萝卜一般,顷刻之间,二十多根丑陋的棍子就与身体分了家。

“啊!”

“嗷!”

“呜!”

众土匪一片鬼哭狼嚎之际,朱由检不耐烦地道,“叫唤得太难听了!算了,留下一个活口,其余的全砍了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村中设伏

收复琢玉村之后,朱由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密封锁消息,禁止一切人出入。

接着他派出二十余名团勇,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远远地撒出暗哨。尤其是临山的南侧,更是暗哨密布,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即察觉。这也是他从戚美凤随身携带的一本《纪效新书》中学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安排妥当之后,朱由检便开始提审那个留下来做为活口的土匪。这家伙刚被切了老二,只是用破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本来正昏迷不醒。朱由检却命人一盆凉水直接浇了上去,愣是把他给激醒了过来。

“想死还是想活?”朱由检凑近土匪的脸,笑眯眯地道。

那土匪却是吓得体如筛糠,朱由检的手段他刚刚见识过。此刻只要这个年轻人嘴一歪歪,自己的小命可就没了。他虽然已经成了阉人,但一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拼命地求饶道:“小的想活,想活啊!”

“想活就说实话!”朱由检面色一寒,声色俱厉地道,“说!你们是从哪来的,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那土匪无法,只得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原来他们这伙土匪共有五百多人,啸聚在蓝田县与山阳县交界之处的紫云山上,还建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山寨。此次来洗劫琢玉村的是三寨主马王爷,他上面还有大寨主“龙王爷”和二寨主“过山虎”。

这座紫云山,当然也在林佑坤之前打探出来的清单上。但山寨中具体情况如何,就语焉不详了。

此时朱由检从这个土匪中细细查问,基本上将山寨的布防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这座山寨位于紫云山的主峰之上,三面均是深达数十丈的悬崖峭壁,只一面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上山,端的是易守难攻。

而且那匪首“龙王爷”也是官军出身,具有一定的作战素养。他对山寨的防御极为重视,每次下山抢劫,都只派出小股土匪,大部队则由他亲自统领,留在山上看家。

而土匪的装备也比民团要强得多。由于刚刚成立,民团的兵器准备还很不充分,除了人手一把钢刀、一半人装备长枪之外,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这伙土匪则不然,除了大刀长矛,他们还有一百多张弓,以及二十多条鸟铳。当然这些土匪也不怎么会用鸟铳,平时只是拿着吓唬人。真要厮杀起来,还是依靠传统的冷兵器。

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朱由检的眉头不禁拧成了疙瘩。很显然,凭借民团现有的实力,攻打山寨纯粹是去送死。

但土匪最后的一句话,让他眼前一亮:“听三寨主说,大寨主嫌他在琢玉村待的时间太长,又没往山上运回钱粮。再过两天,要派二寨主来把三寨主换回去呢!”

“二寨主带多少人来?你确认是两天以后么?”朱由检用无痕宝剑抵住土匪的咽喉,恶狠狠地问道。

那土匪都快吓尿了,可惜老二已被切掉,想尿也尿不出来了,只得哆哆嗦嗦地道:“可能是一百多人吧,小人不敢撒谎!”

朱由检见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吩咐道:“把他关起来!如果发现他说了假话,直接扒皮!”

一个诱敌深入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形成了!

首先,朱由检将被解救的妇女召集在一起,诚恳地道:“各位都是弱女子,现在让土匪害得家破人亡,再在这里生活下去恐怕很难。如果你们有亲戚能投奔,不妨前往;如果没有去处,可以到我们泾阳县去,我们泾阳商帮可以为你们安排住处和工作,让你们开始新的生活。”

这些妇女都被土匪糟蹋过,觉得投奔亲戚太丢人,皆含泪道:“我们愿意去泾阳县!”

“至于琢玉村的宅子和田地,”朱由检接着道,“我们泾阳商帮想租下来,你们愿意出租么?”

这些妇女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别说租了,就是白给都行,自是十分情愿。于是朱由检以公允的价格将整个琢玉村租了下来,又派了二十名团勇,将妇女们护送回秦王庄。

接下来的这两天,朱由检一方面派出专人去侦察紫云山的动静,一方面率领着几百名团勇挥汗如雨,在琢玉村内进行了紧锣密鼓的施工。

到了第三天头上,紫云山上果然下来了一百多名土匪,浩浩荡荡地直奔琢玉村而来。

带队的正是二寨主过山虎。他今年三十多岁,生得膀大腰圆,力大如牛,一对板斧使起来呼呼生风,等闲人根本近不得身。凭借着这身过硬的功夫,他才当上紫云山的二寨主。

众土匪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过山虎从山顶向下俯视,远远地就望见了房舍上冒出的袅袅炊烟。再往前行,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只见村中的空地上堆了不少粮米,还有些摞起来的木箱子,想必是从村民家中搜刮出来的银两。村子中央的树上还绑着几个人,长发披散,想是女子。

“他娘的!”过山虎不禁兴高采烈地骂道,“老三这个王八蛋真能吃独食!这么有油水的村子,他在这占了半个多月,不知道往自己兜里私藏了多少银子,却连一个铜板都没送回山寨!估计村子里的媳妇都让他睡遍了吧!”

众土匪哄笑之际,过山虎接着道:“不过风水轮流转,大寨主生了气,要咱们把老三换回去!咱们嘛,当然不能像老三那样过分。他在琢玉村待了半个月,咱们就待个五六天,玩够了再说!只可惜那些媳妇让老三尝了鲜,咱们只好来二茬的了!”

众土匪毫无防备,说说笑笑地来到村口。出乎过山虎意料的是,村子的街上一个土匪也没有,显得有些冷清。

“可能是都在屋里吃中饭吧!”过山虎还这样想着,大步流星就进了村,扯开破锣嗓子喊道,“老三!你二哥来替你了,还不赶紧滚出来!”

可喊了半天,一个搭茬的也没有。此时众土匪也都跟着进了村,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娘的…”过山虎不禁焦躁起来。见前面一座房舍开着院门,房顶的烟囱上还冒着炊烟,显然是有人在里面,他便大踏步冲了过去,心想不管是谁,非揪出来胖揍一顿不可。

可眼看就要跨进院门,过山虎突觉脚下的土地一软,只听“呼隆”一声,一下子掉入了陷坑之中!

那坑中密布削尖了的竹子,简直比刀剑还锋利。过山虎空有一身武艺,此时却是来不及施展。他那巨大的体重也起到了一定作用,那些竹子当即给他来了个“势如破竹”,过山虎惨呼一声,直接被串成了肉串。

众土匪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旁石砌的院墙忽然向街上倒了下来。那村中的小巷十分狭窄,土匪的队形又是十分密集,根本避无可避。人的血肉之躯又怎能抵得住坚硬的石头,只听惨呼之声不绝,顷刻之间已有四五十个土匪被砸在墙下。

其余土匪这才知道中了埋伏。此时头领已死,同伴又伤亡过半,可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看见,谁不骇异?因此发一声喊,皆转身顺原路落荒而逃。

可他们来的时候,是从山上的一条小道上下来的。现在想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刚爬到半山腰,只听头顶一声大喝:“狗贼,纳命来!”

随着这一声怒吼,山头立起无数团勇,从山顶往下拼命抛掷石块。众土匪此时正爬到一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在犹豫之间,大片的石头雨已经倾盆而下。

众土匪又被砸倒三十多人,余者见根本无法前进,只得往山下抱头鼠窜。可刚跑下来,只听一棒铜锣响,周围杀声四起,大批团勇手持长枪,将残余的二十多个土匪团团包围,齐声呐喊:“降者不杀!”

这些土匪却都是些亡命之徒,根本不信什么“不杀”的承诺。反正他们自己就从来没说话算话过,不抵抗的村民照样一刀杀死。此时见势不妙,他们也知道再不玩命,就要命丧当场了。因此皆是狗急跳墙,疯一般地抡刀向外突围。

可一则他们人数太少,二则皆是仓促应战,手中只有单手持的钢刀。而对面的团勇则是组成密密麻麻的长枪阵,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只是简单地往里戳刺。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就是形容长兵器的优势。在这场厮杀中,这种优势就体现得更加明显,土匪们空有武艺,在狭小的包围圈中却根本无法施展,手中的钢刀又够不到对方,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战不多时,就有十几个土匪被侧面和身后的长枪刺倒。剩下的土匪至此彻底绝望,只得抛下兵器,跪地求饶!

中团勇一拥而上,将这十来个土匪踹倒在地,牢牢地捆了起来,这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胜了!我们又打胜了!帮主真是太厉害了!”

ps:小弟的状态好像有点恢复了,今天终于做到了三更,希望能坚持下去!也请各位读者大大继续支持小弟,小弟必将以爆满的热情,全力投入到码字中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总结会发现李定国

“肃静,现在开会!”

十余人在琢玉村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席地围坐成圈,没有茶水,更没有香烟。在民团团勇的严密警戒下,一场别开生面的战后总结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开始了。

参加会议的是以解勇为首的十余名民团骨干。他们皆是这些日在训练中表现突出的佼佼者,得到了蕊儿的提拔,出任团勇的小头目。朱由检却与他们只相处了一两天,此时连人都认不全。

当然,会议的发起者、主持人以及灵魂人物,还是以泾阳商帮帮主身份出现的朱由检。他首先发话道:“咱们民团两战两胜,歼灭土匪二百人,开了个好头。现在就请大家说一说,咱们这两仗到底胜在哪里?人人都要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先从解勇开始!”

解勇人如其名,作战十分勇猛,可要让他总结发言,那就真是为难他了。他憋了半天,才吭吭哧哧地道:“胜在哪里?土匪都是笨蛋呗!”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朱由检则是追问道:“土匪笨在哪里?”

“这…”解勇张口结舌地道,“他们那两下子,哪是咱们民团的对手,我三招两式就砍倒好几个!这还不叫笨?”

朱由检听他说得不像话,倒也没出言责难,而是微微一笑道:“这点你说得很好。咱们民团人人都奋勇杀敌,尤其是你们这些骨干分子,手底下都不弱。在战场上,只有具备了最基本的战斗素养,才有可能打胜仗。若光会纸上谈兵,一遇到拿着刀枪冲上来的敌人就吓尿了裤子,还打个什么劲?”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朱由检则示意下一个人继续发言。这些人的水平和解勇也不相上下,有说土匪武艺不行的,有说民团作战勇敢的,总之是没什么新意,一个说到点子上的也没有。

朱由检不禁微微叹气,暗想农民就是农民,虽然刚刚放下锄头镰刀,拿起了刀枪,但军事素养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提高上来的。自己在穿越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对军事算是一窍不通了,可眼前这帮人的水平比自己更洼!这要是直接开上战场,与蒙古人甚至是女真人对阵,那还不等于是直接开进了绞肉机,有多少送多少。

眼见一圈人都快发言完毕,朱由检脑筋也有点溜号,只想着怎样赶紧把戚美凤请来,或是找其他擅长军事的人,好好地培训一下这些头目。

此时已经轮到最后一人发言,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他的身材比朱由检还要矮一些,看起来十分瘦弱,脸上也是稚气未脱。

朱由检正在纳闷,蕊儿怎么看走了眼,把个孩子也选作了头目?

可此人刚一张口,朱由检就大吃一惊:“我觉得咱们能战胜土匪,原因主要有三点!”

其余头目立时一阵哄笑道:“你个臭小子还胡子都没长全,还在这说起一二三来了?”

解勇更是嘲笑道:“别说胡子了,你这小家伙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大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在民团待着了,回秦王庄去洗洗衣服绣绣花正合适!”

那后生被众人一通冷嘲热讽,登时臊得满面通红,把刚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朱由检却是精神一振,先严厉地喝斥解勇道:“咱们现在是在开会,谁都可以发言!就你说得不像话,还敢讽刺别人?”

解勇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不言声了。

朱由检这才鼓励那后生道:“你倒是说说看,都有哪三点?”

后生有些怯生生地道:“第一,咱们把土匪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土匪却根本不知道咱们民团。这两仗咱们都是精心准备以后才打的,土匪却是仓促应战,能打赢才怪。”

“说得好!”朱由检大声赞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说的虽然是大白话,可道理是一样的。接着说第二点!”

“这第二,”得到了朱由检的鼓励,那后生的胆子也大起来,语气越来越连贯了,“咱们的人数比土匪多得多。第一仗土匪只有四十多人;第二仗他们虽然增加到一百多人,可先被石墙砸倒一半,后来又被山石砸死几十人,真正动手的时候,也只有三四十人了。而咱们民团有四百人,十个打一个,那还不简单?”

朱由检听得越来越认真,又脱口而出地赞道:“你说得很好,这就叫‘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第三点呢?”

“第三点最重要!”那后生此时已经完全无视了其他头目的存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放射出炽热的光芒,坚定地说道,“咱们这两仗都不是力敌,而是智取!”

“说说看!”朱由检此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死死地盯住这个后生,生怕他长翅膀飞走了。

那后生微微一笑道:“我仔细观察过了,在第二仗的最后,那些土匪虽然被咱们团团包围,最后全部长枪捅死,但还是坚持了很长时间,说明他们手底下并不弱!解大哥、张大哥、李大哥,你们是民团里最能打的,可当时要是换了你们在包围圈里,敢说比那些土匪坚持得更长么?”

“你个小兔崽子胡说什么!竟敢咒你大哥,我怎么会在那里边?”解勇刚骂了一句,突然看到朱由检投过来的足可杀人的阴冷目光,吓得浑身一激灵,再也不敢吭声了。

而另外两名被点名的分别是张云峰和李永平,也都是民团中战斗力不俗的头目。他们倒没责难这个后生,而是细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啊呀…要是换了我们,可能还赶不上那些土匪呢!”

“对呀!”后生拍手笑道,“也就是说,如果咱们与土匪刀对刀枪对枪,正大光明地干上一场,恐怕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就算能赢,肯定也要伤亡不少人。可是咱们连一个受轻伤的都没有,主要原因就是咱们动了脑子!第一仗土匪们刚从被窝里钻出来,还迷瞪着;第二仗他们更是连咱们的人影都没见着,就死了一多半!…”

朱由检听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猛地起身蹿到后生跟前,惊喜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后生忙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小人名叫李定国。”

“李定国?”朱由检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忙开动大脑,在自己那不太丰富的历史知识中拼命检索。

突然他全身一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李定国!难道你就是那个…”

原来朱由检已经想了起来:在明末这个动荡的年代,虽然武将不少,却多是徒有虚名,能与后金军真刀真枪地较量的,实在寥如晨星。

像那一世枭雄李自成、张献忠,虽然在与明军的战斗中玩得风生水起,可清军一入关,却都是一触即溃,没多长时间就兵败身死。

而号称明军中最精锐的关宁铁骑,在袁崇焕死后,战绩也是乏善可陈。祖大寿苦撑几年,终于弹尽粮绝,投降满清。

至于孙传庭、卢象升、洪承畴等人,虽然以文官的身份带兵,有用兵如神之美名,可对上了后金军队,也是一筹莫展,死的死,投降的投降。

可是就有一个名气比他们小得多的人,竟然能屡屡战胜清军,那就是李定国!

在那段历史上,李定国本是“八大王”张献忠的养子,后来成长为大西军的将领。可与张献忠的残忍好杀截然不同,李定国的军队却是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

张献忠败亡之后,在中华民族危难之际,李定国从民族大义出发,毅然捐弃前嫌,转投南明政权,随即开始了他辉煌的征程。

他先是从湖南攻入广西,围攻桂林,大败守军,迫得清军主帅、大汉奸定南王孔有德自杀;紧接着又杀回湖南,连战连捷,直取长沙。

清廷闻讯大惊,派努尔哈赤的孙子、大贝勒褚英之子敬谨亲王尼堪,率领八旗精兵十万驰援长沙,欲将李定国一举扑灭。

李定国却避敌锐气,故意放弃长沙向南撤退,诱尼堪孤军深入。尼堪果然中计,在衡州被李定国团团包围。李定国率军四面猛攻,终于将清军全歼,阵斩尼堪。若论战果之辉煌,杀女真将领地位之高,纵观明清交战六十余年,无有出其右者!

可惜南明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内耗频频,自毁长城。最终永历帝败走缅甸,被吴三桂擒获杀死。李定国也郁郁而终,一代将星就此陨落,满清终于彻底占领了中华的大好河山。

此时望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朱由检暗想他不会只是与名人重名吧?再说李定国应该是张献忠的人,怎么会跑到自己的民团里来呢?

可他转念一想,就凭这后生的见识,即使他不是那个李定国,也绝对是个可造之才!

而且自从穿越以来,历史已经多次偏离自己熟知的轨迹。谁又能保证自己引发的这场时空错乱,就不能让李定国这员天赐良将直接落到自己的帐中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定国献策

发现李定国,是朱由检这次率民团出征的最大收获。

原来李定国只是陕北榆林的一个普通农户之子,因陕北连年大旱,家里实在活不下去,就跑到泾阳来逃荒。可泾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李定国的家人接连饿死,他自己也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李定国可能就会继续流浪,直到遇上张献忠。

可朱由检的到来,再次改变的历史的进程。李定国在开粥厂之时,即被泾阳商帮收留,后来又加入了民团。他在训练中异常刻苦,悟性又是极强,所以才被蕊儿慧眼选中,成了一名小头目。

此时总结会已接近尾声,朱由检白捡了一个超级人才,自是心满意足。他刚说了句:“此次出征剿匪,我们既练了兵,又解救了琢玉村的妇女,可以说是取得了圆满成功。现在我们就返回秦王庄…”

刚说到这里,朱由检瞥见李定国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是欲言又止,便鼓励他道:“李定国,你还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李定国受到鼓励,便挺起胸膛道:“帮主,咱们这次剿匪,还不能说是完全成功!”

“哦?”朱由检兴趣大增道,“何以见得?”

“俗话说得好:斩草要除根!”李定国沉稳地道,“听那些土匪说,匪首‘龙王爷’还盘踞在紫云山,他的手下还有三百多人。咱们杀了那么多土匪,他们必然怀恨在心。万一咱们前脚一走,他们来报复此地的其他村民怎么办?”

“那依你之见呢?”朱由检问道。

“攻破紫云山,将土匪一个不剩,全部歼灭。”李定国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一股凛冽的杀气却是油然而生。

朱由检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李定国好大的野心!但为将者,就是要敢想敢干,就凭这一点,他真是越来越佩服李定国了。

不过他还是摇头笑道:“刚才土匪的说的你也听到了,紫云山绝非琢玉村可比!土匪盘踞在山顶,居高临下,三面是悬崖峭壁,只能从一条小道仰攻。咱们在人数上也只是略占优势,在格斗能力上可能还处在下风。若要强攻,必定伤亡惨重。咱们民团刚刚成立,我可不能承受重大伤亡。”

李定国却微笑道:“帮主,咱们当然不能硬攻,还是要智取!”

“怎么个智取法?”朱由检大喜过望,看来这李定国早就胸有成竹了啊!

“山寨位于峰顶,防守起来自是占了不少便宜。”李定国从容不迫地道,“但是峰顶也有峰顶的坏处,那就是没有水!土匪们日常饮水,肯定是要从山下往山上挑。”

“你的意思是咱们守住水源,不让土匪取水,把他们活活渴死?”朱由检沉吟着道,“可是土匪自然会来抢水,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混战。”

“也不是守住水源。”李定国刚要接着说,朱由检已知他必有妙计,忙制止道,“军机不可泄露,咱们俩单独去说!”

眼看朱由检与李定国进入一间小屋密谈,解勇等人均是一阵羡慕嫉妒恨,哀叹自己的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

过了半晌,二人才出来,朱由检却是喜不自胜地道:“集合所有团勇,听我号令!”

…莽莽苍苍的秦岭,横亘于关中平原之南,阻绝了北方强大的冷空气继续南下,也使得南方的暖湿气流无法北上,成为中国南北气候的天然分水岭。

由于冷暖空气在此交汇,本身地貌又十分复杂,秦岭各段的外观差异极大。此时已值孟春四月,山脚下溪水潺潺,各种无名的小花争奇斗艳,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是向那远处的山巅望去,却有一道银白色的雪线,如同冰美人项间的一条玉链。雪线之上,则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

而那土匪的老巢紫云山,此时正隐没于重重雪峰之中。

天刚麻麻亮,山顶的土匪巢穴之中,即走出二十多个双肩挑着扁担的家伙。这些家伙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唉声叹气,懒懒散散地走下山来。

他们即是山寨中专门负责挑水的土匪。原来这土匪里面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自然是大寨主、二寨主、三寨主,以及大大小小的头目们。所谓山高皇帝远,他们在山寨中自是呼风唤雨,无比逍遥。

次一等的,则是那些入伙早、下手黑的老牌土匪,他们也是打家劫舍的主力军。因为还要指着他们创收,所以寨主们还得经常哄着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即是他们的生活写照。

第三等的就惨一些了,由于身上功夫不行,为了在山寨中谋得一席之地,他们不得不施展浑身解数,拼命地给寨主们溜须拍马。若能讨得寨主欢心,倒也能混得不错,还能经常分到下山抢劫的肥缺。有些人为了上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屁股,满足寨主的特殊爱好。

至于最后一等,也是境遇最惨的,就是这些干杂活的土匪了。虽然顶着个土匪的名,在山寨中却好似没有编制一般,脏活重活全是他们干,却什么好处也捞不着。不但寨主们对他们没有好脸色,就连普通的土匪也不拿正眼看他们,呼来喝去都是轻的,挨骂挨打都是经常事。

这二十多个土匪每日天不明就得起床,先把院子打扫一番,然后就得忙着下山打水。今日他们又是披星戴月地下了山,来到惯常打水的一处小水潭旁,将担子上的木桶卸下。

一想到过会儿就要挑起沉重的担子,一步一步地蹭上顶峰,这些土匪就感到肩膀似乎已经生疼起来。

一个领头的便打个呵欠道:“咱们真他妈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当老百姓的时候,也算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寻思着落草为寇,虽然是把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至少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哪成想来了以后,还是他娘的卖苦力!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呢!哥几个,今天起得实在太早了,山上那帮王八蛋最起码也得半个多时辰才能睡醒,咱们也在这补个回笼觉吧!”

众土匪皆是心有戚戚,纷纷扔掉担子,横七竖八地往地上一躺,不多时便鼾声如雷。那领头的一边舒服地卧在草丛中,一边迷迷糊糊地哼哼着:“他***,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哪里知道自己一语成谶,不但是这种日子,他的整个人生马上就要到头了。

见众土匪纷纷睡去,毫无防备,数十个幽灵一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浓密的树丛中闪了出来。他们蹑手蹑脚地慢慢接近熟睡的土匪,见对方仍是无动于衷,便掣出雪亮的钢刀,猛地扑了上去。

只听“咔嚓咔嚓”、“噗噗噗”、“咕噜咕噜”之声响起一片,袭击者均是对准土匪的脖子下手,真如砍瓜切菜一般。这些倒霉的土匪还在梦中,就稀里糊涂地脱离苦海,直奔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水潭边顿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就连这些袭击者都有些受不了,有几个便作势欲呕。领头者忙压低声音道:“要吐一边吐去,千万不要污染了水源!快去把帮主请过来!”

原来这些袭击者正是朱由检麾下的民团团勇,带队的则是刚刚被提拔为副团练的小将李定国。此时他有条不紊地吩咐手下的二十多人,先将钢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扒下土匪的衣服换上,不多时即扮成了土匪的模样。

此时朱由检也率领着大队人马摸了上来。李定国忙上前禀道:“帮主,一切顺利!”

朱由检也极为兴奋和紧张,因为此次偷袭山寨,可是民团的第一场硬仗。若稍有差池,搞不好就会全军覆没。此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好,按照预定方案,立即开始下一步行动!”

“遵令!”李定国闻令而动,立即命扮作土匪的团勇各自提起木桶,在水潭中打起多半桶清水,在担子上挂好。

紧接着他们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包,小心地撕破,将纸包中的白色霜状粉末撒入水桶中,又用钢刀搅匀。那些白色粉末只是微溶于水,若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到一些细微颗粒悬浮于桶中。

“好了!”李定国全部检查一遍以后,亲自担起一担挑子,沉着地命令道:“把刀藏好,出发!”

“到山上多加小心!”朱由检关切地叮嘱道。

“帮主放心!”李定国对朱由检微微一笑,便挑着担子大踏步地向山上走去。他的那些手下也紧紧地跟上,二十余人沿着山间的小路,直向顶峰那戒备森严的山寨而去!

为了这一刻,朱由检和四百名团勇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三天三夜。为了避免暴露形迹,他禁止生火做饭,大家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喝的也都是冰凉的潭水。可这些努力并没有白费,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们已经摸清了土匪下山挑水的规律。

望着逐渐远去的李定国一行,朱由检心中默念:“别管是释迦牟尼、耶稣还是穆罕默德,愿苍天保佑这位李定国真是一代战神,拿下紫云山,打出赫赫威风!”

第二百六十九章 智取紫云山

李定国率领二十多名团勇拾级而上,不多时便累得通身是汗。山势陡峭,就是空手攀登也颇费体力,更何况挑着沉重的担子?

但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休息,仍是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登。因为他们知道,此战成败的关键,就在于能否顺利混进山寨大门。而一旦拖到天亮,把守寨门的土匪就更容易发现挑水的人已经掉包,那整个计划可就彻底泡汤了。

行不多时,山寨大门已遥遥在望。此时天色还没有放亮,正是那黎明前的黑暗之时。

把守寨门的倒也有七八名土匪。但他们值守了一夜,此时已是极为困倦。有几个人已经躲进门房呼呼大睡起来,剩下的几个也拄着长枪,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听到前方有动静,一名土匪稍微精神了些,抬头一看,见是挑水的队伍,遂不以为意地高声喊道:“你们打水回来了?”

“是啊!”李定国故意模模糊糊地答了一声。

“你们这些臭小子,起得真他娘的早!”那名土匪一边打开寨门,一边骂骂咧咧地道,“往日不都在山下磨蹭半天么,今儿个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笨得跟猪一样,鞭打快牛你们懂不懂?越勤快就干得越多,干得越多就越倒霉!”

李定国则是尽量低着头,只是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却尽量不与那个土匪对上目光。

“嗯?我怎么觉着你有点眼生…”那土匪刚刚打开寨门,突然心生警觉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定国心头猛地一紧,却并不惊慌失措。他用眼角余光迅速地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发现其他土匪都在打盹,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便如同闪电般地探出右手,牢牢地扼住了土匪的喉咙。

“唔…嗬嗬…”那名土匪眼神中透出极度的惊恐,脸涨得通红,拼命地张大嘴巴想要喊叫,可咽喉被扼,却只能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李定国马上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手下。团勇们哪肯错过这个良机,立即挑着担子鱼贯进入寨门。

正在此时,屋内的一个土匪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道:“***,乱糟糟的这是干什么呢?”说着便要下地出门。

李定国急中生智,学着刚才那名土匪的腔调高声喊道:“没事,打水的回来了!寨门已经关上了,哥几个接着迷糊吧,我也去撒泡尿!”

“哦…把门锁上!”那土匪毫不怀疑,迷迷瞪瞪地说了一声,又翻身躺倒。

此时李定国已将那名土匪的喉咙捏碎,当即将他的尸体扛在左肩上,担子则是扛在右肩上,向山寨内疾行。其余团勇见了,也不禁暗自赞叹:帮主果然慧眼识人,这李定国身材瘦小,平时谁能看出他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离开寨门有一段距离,李定国见左右无人,便将那名土匪的尸体抛下了悬崖。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对照着眼前的地形仔细分辨了片刻,便低声命令道:“随我来!”

原来这张草图,正是根据民团之前俘虏的那几名土匪的描述所画。朱由检将这几人单独关押,强令他们画出山寨的平面图,再互相比较,最后绘成这张草图。那些土匪早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耍小心眼,皆是乖乖地听命。

有了这张草图,虽然没来过紫云山,李定国也是轻车熟路。他率众人三拐两拐,穿过高矮不一的大片房舍,便转到了后厨。

此时后厨已经开始忙碌,准备整个山寨的早饭了。负责做饭的土匪们正忙着摘菜切肉,见众人挑着担子进来,也没顾得上细看,便急匆匆地道:“快把水倒进水缸里,马上就要煮饭了!”

李定国心头暗喜,忙吩咐众人将做了手脚的水倒入水缸。他又装模作样地对一个土匪道:“哎哟…哎呦哎呦,肚子疼!可能是今天起得太早着凉了,我得赶紧上趟茅房!”

众团勇也有样学样,纷纷闹起肚子来。

那土匪本来还想让这些人打打杂,闻言不禁大为厌恶,不耐烦地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去,一会儿还得给各屋送饭呢!”

李定国忙率众人躲入一间茅房,偷偷地掣出藏在身上的钢刀,暗暗地窥探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那些土匪即将刚打来的水倒入锅中,煮起米来。大灶旺火,一会儿就煮熟了,便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完事了没有?饭煮好了,赶紧端过去!”

“不行啊!”李定国忙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口气道,“这肚子里紧一阵慢一阵,一个劲地攒稀!我倒是想去送饭,就怕到了寨主房里控制不住…”

“行行行,闭嘴!”那土匪气得大骂道,“你他妈要是拉到寨主屋里,不但自己没命,连我也得跟着倒霉!算爷爷点背,今天就替你们这帮废物送饭吧!”

这几名土匪便将煮好的饭盛入一口口大碗,又放入大食盒中,挨屋送饭。

李定国等人见状暗喜。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很多土匪已经起床,先在床头吃了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便要出来解手。

李定国见此处再也无法藏身了,便与众团勇跳入院中,纷纷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烟花,高高地举向空中。

“嗖嗖嗖…啪!啪!啪!”

在清晨的湛蓝天空中,二十余支烟花相继爆炸,绽放出绚烂的色彩。

见到他们的土匪皆是一愣,还稀里糊涂地问道:“你们***有病?这没时没晌的,放哪门子烟花?”

可此时李定国等人却已卸下伪装,举起了雪亮的钢刀,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就这样杀入手无寸铁的土匪群中!

“不好啦!有人劫寨!”在顷刻之间即被砍翻了十余人后,这些土匪才醒过味来,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起来。

而就在此时,紫云山下也同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但这些土匪毕竟是凶悍的恶人,只慌了一阵便稳住了阵脚。他们见混进来的只有二十多人,又想着山寨大门防守严密,易守难攻,敌人不见得能马上攻进来,便纷纷回屋取兵刃,想先将眼前的二十多人包了饺子再说。

可他们刚拿起刀剑闯出房门,却突觉腹内一阵巨痛,豆大的汗珠当即就从额头冒了出来,皆弯着腰跪倒在地,连一步也迈不动了!

此时李定国却率着团勇如入无人之境,逢人便杀,见人便砍!有些团勇边砍还边狞笑着道:“刚才那碗粥喝得挺香吧!这回好了,爷爷送你上姥姥家喝稀粥!”

而有些土匪强忍着腹内巨痛躲进屋内,虽然避免了被砍杀的命运,却不多时即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有几个聪明的,在咽气之前还艰难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砒…砒霜!”

原来这就是李定国给朱由检献上的妙计:利用土匪下山打水的机会,先斩杀土匪,再往水中掺入巨毒的砒霜,然后混入山寨中,伺机让土匪们吃进肚里!

凭借着李定国的机智勇敢和朱由检的坚定支持,这条计策终于大获成功!

此时山寨中一片大乱,众土匪中毒的皆是奄奄一息,侥幸没喝粥的也是哭爹叫娘,被李定国等人追得四处乱跑。

而紫云山的大寨主“龙王爷”,也终于被从熟睡中吵醒。原来他几日前从山下抢到两名年轻女子,昨夜将她们绑在床上大施银威,足足折腾到五更时分方才睡下。

此时听外面一阵大乱,龙王爷自知出了大事。他连衣服也顾不得穿,霍地跳出被窝,抄起自己的兵器、一柄浑铁钢叉,便踢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迎面正撞上李定国等人,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便冲了上来。

李定国虽然不认识龙王爷,但见他赤条条地抡着钢叉往上冲,便知是极难对付的角色。他当即将手一挥,二十余名团勇一涌而上,将龙王爷围在垓心。

但龙王爷既能当上大寨主,身上的功夫自也不是盖的。他本来就出身官军,又自幼苦习武艺,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名二流高手。此时他将钢叉抡得虎虎生风,那钢叉足有五六十斤重,团勇的刀磕上即飞,竟是无法近身。

而李定国虽然智计过人,力气也大得出奇,但毕竟没练过几天武功。与龙王爷的武艺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至于其他团勇,还不如李定国,不到半分钟就被龙王爷扫倒两三个。

那钢叉的叉尖是何等尖利,扫到身上便是一道深深的血槽。其中一名团勇正巧被扫中小腹,当即被开膛破肚,惨死当场。

龙王爷见对方奈何不了自己,正得意地放声狂笑,忽听寨门处一阵大乱,朱由检已经率领着大批团勇冲了上来!

而守卫寨门的土匪,要么喝了粥以后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要么因寨中大乱而吓破了胆,竟是无人敢出手阻拦。

“一,二,嗨!一,二,嗨!呼隆!”随着众团勇的一次次奋力冲击,那木制的寨门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倒塌!

“完了!”龙王爷见寨门被破,知道大势已去,便无心恋战。刚想抽身逃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奸笑:“闪开,看我的!轰!”

龙王爷只觉背后遭到雷霆般的一击,什么功夫也扛不住了,颓然栽倒于地。

他在人世上的最后一眼,即是看到朱由检笑眯眯地举起燧发手枪,得意洋洋地吹着枪口冒出的硝烟!

ps:承蒙各位大大的厚爱,本月《崇祯:重征天下》在鲜花榜上已经排到了军史类的第一,除都市和玄幻之外所有题材的第二,小弟也倍受鼓舞!今后小弟将尽量保持稳定三更!本月送一朵鲜花就有一百逐浪币的奖励,还请各位大大让鲜花飞起来,小弟在此谢过了!

第二百七十章 大发横财

虽然团勇们仍然在挨门挨户地搜索,但紫云山一役显然已经进入尾声。

击毙大寨主龙王爷的,自然又是秦王朱由检。前些日从地震废墟中重新寻回了那支燧发手枪,让他如获至宝,这可是他的保命利器!好在手枪本身并没受什么损伤,朱由检便从贺人龙处买来的火药箱中,重新装配了足够的火药。

至于弹丸,就用普通的铁珠。由于手下没有懂得制作弹丸的工匠,朱由检只得采用笨办法。他先让铁匠将锻好的铁分成小块,再一小块一小块地打磨。

这方法极为耗时耗力,几个铁匠忙活了整整一天,才制得了几十发弹丸,而且打磨得还不是特别圆润,只能凑合着使用。

尽管如此,手枪近距离射击的威力,还是人的**无法承受的。朱由检这一枪正轰在龙王爷光溜溜的背上,当即将他的几根肋骨击得粉碎,并且伤及内脏。龙王爷虽有一身武艺,却不是刀枪不入的妖魔鬼怪,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一翻白眼,至森罗殿报到去了。

本来大部分土匪就中了砒霜巨毒,即使不死也奄奄一息。大寨主龙王爷一死,众匪就更是群龙无首,哪还有心抵抗,纷纷夺路而逃,企图冲下山去。

可此时,地形这把双刃剑终于显示出它的威力。紫云山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固然是易守难攻。可若攻方断绝下山的道路,上面的人想要下去,也是极为困难。

此时民团已经攻占了寨门,岂容土匪逃脱。团练解勇和众头目在此重兵把守,将推倒的寨门重新立起锁死,人则是站在寨门外面,用几十杆长枪封死去路。

土匪一来,还得先攀爬寨门,往往还没爬到顶部,即被长枪戳得满身窟窿。不一会儿,寨门内就堆满了土匪的死尸,而团勇们则是毫发无伤。

不多时,朱由检和李定国也消灭了残存在寨中的其他土匪,与解勇等人内外夹攻,终于将最后几十名悍匪在寨门附近彻底歼灭。

“胜了!我们又胜了!!!”团勇们的欢呼声响彻山谷,这可是民团成立以来的第一场硬仗!

朱由检马上下令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所谓清理战场,其实就是看看还有没有喘气的土匪。如果有,就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刀。经过清点,此役连紫云山大寨主龙王爷在内,共斩杀土匪二百六十六人,毒杀五十七人,生俘二十五人。山上的土匪一个都没跑了,被彻底地连锅端了。

而民团方面,也第一次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其中李定国率领的突击队员共阵亡四人,轻伤二人;朱由检率领的大队人马阵亡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十余人;而解勇带领的断后部队,则是实现了零伤亡。

虽然与土匪相比,民团的伤亡情况微乎其微,可朱由检的心头还是感到一阵沉重。虽说打仗肯定会死人,但眼睁睁地看着战友死去,谁的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阵亡者的兄弟,更是伏在遗体上大放悲声。

因此朱由检郑重宣布,所有战死的团勇,遗体都要运回秦王庄隆重安葬,并且给予每人一白两银子的高额抚恤金。钱虽然不能让死人复生,但对他的家庭却是实实在在的抚慰。因为这一百两银子对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足可支撑十几年的花销了。

至于那些土匪的尸体,朱由检对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由于天气渐渐炎热,尸体腐烂会很快,容易引发疾病的传播。因此朱由检一声令下,众团勇便将这些尸体聚拢在一起,堆起干柴,浇上菜油,再用火折子引燃。

这就是所谓“**”,那火焰登时冲天而起,将数百名土匪的尸体无情地吞噬。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多日以后才逐渐散去。

处理完死的,就该处理活的了。民团这方面的伤员,自是得到了妥善救治,重伤员还得到了二十两银子的救助金。

而那些俘虏的土匪,基本上都是山寨中的最末流,杀人放火这些勾当倒没怎么沾过边。因此朱由检对他们并没有斩尽杀绝,而是将他们牢牢地绑起双手,再用绳子串成一串,准备押解回秦王庄慢慢审问,并让他们互相揭发。

如果确实没有过多作恶,朱由检打算先罚他们做一段时间的苦工,然后就恢复自由。毕竟像这样因活不下去而落草为寇的人还很多,真正应该对这种局面负责的是,不是他们,而是**的朝廷。如果能让他们有活路,这些人还是能成为有用之人的。

除了这些土匪,山寨上还关押了一百多名女子。这些女子都是从附近的村子中抢来的,在山寨中被迫沦为xìng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朱由检将她们集合在一起,先是宣布已将祸害她们的土匪斩尽杀绝,为她们报了仇。又给每人分发了五两银子,如果愿意回家的,现在就可以马上回去。

但很多女子都已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又觉得**于贼,没脸回原来住的村子。朱由检了解到这种情况,也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无论是哪朝哪代,无辜的弱女子都是战乱的牺牲品。她们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承受世人鄙夷的眼光,真是岂有此理!

因此他又宣布,凡是无处可去的女子,皆可以跟随民团返回秦王庄。所有团勇在此期间,严禁与女子搭讪,更不得打听对方的姓名。

待到秦王庄后,再由蕊儿做出统一安排,开始崭新的生活,用时间抚平这段噩梦般的经历造成的伤痛。至于以后嫁人生子,也是题中之义,总之她们又可以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这些女子感动得泪水涟涟,皆跪地哭拜。倒把朱由检弄得老大不好意思,赶紧劝道:“起来,都起来吧!都是高兴的事,就别一个劲地对着我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咽气呢!”

众女子均被朱由检逗得破涕为笑,这才止住悲声。

除了这些女子之外,朱由检还意外地解救出二十多名被囚禁的匠户。原来这些匠户也是被龙王爷掳上山的,由于有一技之长,便在土匪的严密看管之下,负责打造和维修兵器。

这下子朱由检可是如获至宝。因为秦王庄现在摊子铺得很大,各个岗位都很缺人,但最缺的则是有技术的工匠。可以说除了烧砖的和打铁的,其余都是农民转行的熟练工,真正懂技术的几乎没有。

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军械,此前秦王庄是只能靠买的。而有的兵器能买到,有的却是花钱也买不到的。朱由检早就想建立自己的兵工厂,只是苦于没有专业人才。

而这些匠户的出现,对朱由检不啻是天降大礼。因此朱由检也不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当即宣布将他们全带回秦王庄。

当然朱由检并不是土匪,他还许诺给了这些匠户优厚的条件,包括可以在秦王庄安家落户,配给田地,还有不菲的月银。

这些匠户本就十分感激朱由检的救命之恩,听说还给安排工作食宿,更是喜出望外。其实他们即使不被土匪掳上山寨,也快活不下去了,因此没有一个反对的。

接下来,民团又开始清点土匪的仓库。这一盘库不要紧,可把朱由检给乐坏了。原来这些土匪在紫云山盘踞多年,很是攒下了一些家当。光是库中存放的白银就有五万多两,粮食也有数千石,还有很多布料和棉被。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不义之财,朱由检自是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而最让他高兴的,莫过于收缴了一大批武器弹药。其中冷兵器包括单刀二百多口,长剑一百多柄,长枪一百多杆,弓箭四十多张,箭支一千多支。

除此以外,仓库中竟还存有一百多条鸟铳,以及数十箱弹药。尤其令朱由检想不到的是,在仓库角落中,还有两门蒙着厚厚灰尘的佛郎机炮!

原来这些装备都是龙王爷脱离官军落草为寇时,从军中顺出来的。但他本人是骑兵出身,并不太熟悉这些火器。而他手下的那些大小喽啰,素质就更低了,谁也不爱摆弄这些玩意,都觉得还不如刀枪用着顺手。因而这些鸟铳和火炮皆被弃置不用,有很多已经生锈了。

但对朱由检来说,现在不是东西好坏的问题,而是先要解决有没有的问题!所以他大手一挥,将这些物资也全部纳入囊中。

众人忙了整整半日,才将全部物资从各个房间中搬出。朱由检这才满腔自豪地高喊道:“紫云山一役,我们大获全胜!现在土匪已被全部剿灭,我宣布:班师回秦王庄,回去后论功行赏!”

众团勇闻令均是欢声雷动,纷纷兴高采烈地挑起担子,运送大批物资下山。

解勇和李定国等人也兴奋地道:“帮主,这座山寨怎么办?要不要一把火烧了?”

“烧了多可惜!”朱由检也心情极好地笑道,“留着吧,等天下太平之时,可以在这里建个纪念馆,让子孙缅怀我们的战绩。我看这地方风景不错,弄些宾馆,搞搞旅游开发也不错嘛!”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兵工厂开张

在朱由检的亲自率领下,民团第一次主动出击就大获成功。只是由于战利品过多,光是将东西运回秦王庄,就花了七天时间。其中从蓝田的山区到泾阳县占去六天半,而一进泾阳县境,上了西秦公路,速度就大为加快,不到半天就抵达秦王庄了。

“西秦公路”就是此前竣工的一号工程、从西安至秦王庄的砖石路。这个名字是朱由检按照前世的规则取的,众人听了都觉得十分新鲜。因为在这个时代,道路只有笼统的“官道”、“驿道”等叫法,却没有特定的名称。

朱由检却觉得这样很不方便,尤其是以后的道路肯定越修越多,取了名字也便于管理。另一条通往泾阳县城的路也命名为“泾秦公路”。当然名为“公路”,实则与现代意义上的公路还差得太远,就连最基本的沥青路面都没有。

朱由检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搞出沥青来。但是具体怎么搞,他到现在还是没有头绪。毕竟他在前世只是个三流野**大学的普通学生,而不是脑装百度、身负通天彻地之能的超级赛亚人。

当然朱由检不会和运送物资的大队一起慢腾腾地往回赶,他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就在第二天黄昏,他即由李定国保护着,将那二十多名匠户与一百多条鸟铳先带回了秦王庄。

几日不见,秦王庄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前那大片的低矮窝棚还在,但一小片空地上已经开始挖槽,开始打地基盖房子。因为这段时间没有新建道路,而砖厂的产量也上来了,有大批的砖可以投入到建房当中去。

这次朱由检对秦王庄的新居也做出了明确的规划。过去那种独门独院、每家正房、倒座房、东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的四合院格局被彻底摒弃了;新建房舍全部采用联排,每排十户,每户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是起居室,里间是卧室。如果家里人口多,一间住不下,可以按两户拨给。

至于厨房和厕所,则全被舍弃。因为秦王庄的粥厂现在已经改造成颇具规模的食堂,所有在泾阳商帮参加工作的村民,一日三餐均在食堂解决,家中根本不必举炊。当然现在食堂已经不是免费的了,而是要按打饭的多少收取饭菜费。但是价格仍然比较低廉,以老百姓的工资水平,完全承受得起。

而男女厕所则是每排共用一座,先于房舍兴建,现在已经投入使用了。这些厕所由专人负责清扫,代替朱由检行使大权的蕊儿对卫生抓得最紧,每天都要抽查几座。一旦发现粪便没有及时清理,立即扣发管理者的月银,并且让全体管理人员一齐来打扫。其他人无过受罚,当然埋怨那个偷懒的。如是者几次以后,就没人敢偷懒了。

如此一来,一是节省了大量的砖块和土地,二是无形中加强了对工人的管理,颇有些前世集体化生活的味道。在眼下百废待兴、资金和人力有限的情况下,这种方法倒是收到了不错的效果。若还按以前那样建房,恐怕就是过上几年,也恢复不到之前的规模,其他工作也必大受影响。

百姓的房舍盖得如火如荼,秦王府却仍是大片空地。除了包玉怜怀有身孕,在医馆旁边给她盖了个单间以外,其他人仍是居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朱由检先去探望包玉怜。由于已经不坐诊,包玉怜倒是十分清闲。只不过她的妊娠反应比较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吐得昏天黑地,人也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朱由检看了十分心疼,愧疚地道:“为夫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也没能在家多照顾你两天,让你受苦了!”

包玉怜却微笑着道:“没什么苦的!玉怜是医生,自有办法。倒是王爷您在外面时间太久,那些男人粗枝大叶,哪懂如何照顾王爷。不如让王妃跟着,照顾您的起居!”

“蕊儿也很忙啊!”朱由检苦笑道,“为夫不在家,里里外外都要她*持的…”

包玉怜却促狭地一笑道:“王爷您怎么这么笨,非要玉怜对您明言么?玉怜有了身孕,王妃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着急着呢!好了好了,人家这里也没什么事,还不赶紧去陪王妃!”

朱由检几乎是让包玉怜推着来到蕊儿的帐篷外,却见蕊儿正在帐内梳妆。侍女伊伊见朱由检回来,惊喜地欢叫道:“王爷,您回来了!”

蕊儿也闻声出来。此时她刚刚梳妆完毕,真是说不尽的妩媚动人。包玉怜忙对伊伊使个眼色道:“妹妹快来我房中,姐姐有朵花总是绣不好呢!”

二女嘻嘻哈哈地远去,把朱由检和蕊儿给晾在当场。

朱由检此次率民团出征,蕊儿本是担心得要死,天天盼他赶紧回来。此时见了面,却又有些情怯,只是垂首默默流泪。

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忙将蕊儿拥入帐中。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一夜二人缠绵缱绻,足足做了四五回,直至筋疲力尽、弹尽粮绝才罢。蕊儿如同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幸福地道:“王爷…若您能摆脱那些繁务,天天如此,该有多好!”

朱由检吓了一跳道:“这个…难道蕊儿不怕为夫精尽人亡么?”

“王爷好坏,人家才不是那个意思!”蕊儿忙红着脸,轻捶朱由检的胸膛道,“人家只是想多陪陪王爷,谁要做那种坏事了…”

“夫妻敦伦,人之大欲,怎么是坏事了。”朱由检笑道,“再说不行房事,你怎么给为夫生下儿女啊。”

蕊儿闻言,情绪突然低沉了下去,幽幽地道:“可是到现在蕊儿也没有身孕…”

朱由检也是一怔,依稀想起历史上的崇祯,好像与皇后确实是没有生育孩子。难道蕊儿身体真有些缺陷,导致不孕不育?这可就麻烦了,现在又没有前世那些人工授精、试管婴儿的技术,蕊儿若一直不能受孕,不知该有多伤心!

想到此处,他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只得抖擞精神,重新提枪上阵。心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为了蕊儿一生的幸福,本王也只好当个一夜七次郎了!

这一战又是昏天黑地,最后朱由检彻底缴枪投降,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被侍女伊伊叫醒。

“王妃起来了?”朱由检不好意思地问道。

“王妃娘娘早就起来了,此时正在训练那些团勇呢!”伊伊轻声细语地道,“请容奴婢为王爷更衣…”

朱由检吓了一跳,忙含糊地道:“那什么,你去忙吧,我自己穿衣服就行了…”

“可是娘娘刚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奴婢为您更衣…”伊伊竟是有些着急地道。

朱由检真有些哭笑不得,暗想这蕊儿也实在是太着急了,自己怀不上孩子,就想让伊伊来代替么?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下毒手,只得尴尬地道:“你听王妃的话是对的,但王妃也要听本王的!那个啥,你先去帮我去取那支燧发手枪来!”

等伊伊取来手枪时,朱由检已经胡乱穿好了衣服,下地蹬上了鞋。伊伊顿时俏目含泪,虽然不敢说话,却显得极为委屈!

朱由检只得安慰她道:“你还小…”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伊伊开心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对朱由检微笑道:“王爷,奴婢去食堂把您的早膳端来吧!”

“不必了!”朱由检忙道,“我自己去食堂吃就行!”

他借机逃出帐篷,却并未去食堂,而是直奔庄外的兵工厂而来。

原来昨日刚一回秦王庄,朱由检马上在村外圈起了一片空地,命团勇将此处严密封锁,禁止任何人靠近,以后他就要在这里兴建兵工厂。

当然厂房是不可能一夜建成的,现在还只是在空地的四周插上竹竿,再用厚厚的幔帐隔起来,这样从外面就不能直接看到里面的情况了。

此时幔帐内已是一片嘈杂,朱由检带回来的那二十多名工匠已经开始检修那些缴获的鸟铳。

朱由检并未惊动他们,只是在在他们身后静静地观看。看了一会儿,却是眉头大皱。原来这些鸟铳本来制作工艺就很一般,又在仓库中放得太久,缺乏保养,很多都已经锈迹斑斑。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工匠虽然业务熟练,对这些废铜烂铁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尽量挑出能用的鸟铳,再精心地打磨锈痕,然后抹上油防锈。

如此挑拣了半天,一百多条鸟铳里,只有十几条还可以使用。朱由检不由得大失所望,心想本来鸟铳击发就慢,这十几条枪放到战场上,还真的不如弓箭好使。

正郁闷间,忽见一名工匠旁若无人,认真摆弄着那些其他人丢弃的锈枪。只见他下手如飞,不多时便将一条鸟铳拆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零件。

朱由检大吃一惊,心道费了半天劲才搞来的家伙,你怎么说拆就拆了!他忙在那人身后大声喊道:“给我住手!”

可那人竟是头也不回,继续鼓捣。这回朱由检可真急了,一把拉住他大吼道:“你干嘛呢!”

那人才茫然地停手,如同打雷般地喊道:“你说啥?我听不清楚!”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军器说

自从朱由检来到秦王庄,还从没有人敢跟他大声喊叫。而这位初来乍到的工匠,不但上来就拆毁他一条鸟铳,还对着他大喊大叫,朱由检一时还真让他给喊懵了。

过了好半天,朱由检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位工匠听力不大好,刚才朱由检站在他身后说话时,他根本就没有听到。由于听力不好,对自己说话的音量自然也就掌握不好,所以才大喊大叫,并非是故意冒犯。

这工匠开始并未认出朱由检,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攻破山寨的民团首领,不禁吓得面如死灰,赶紧跪地求饶道:“帮主饶命,帮主饶命!”

只是他虽是喊饶命,却仍是喊得声如洪钟,底气十足。朱由检哭笑不得地将他搀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声道:“你并没有什么死罪!不过你把鸟铳拆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工匠这才恍然大悟道:“这些鸟铳锈得很厉害,却不是所有零件都不能用了。小人是想拆下那些能用的零件,几支铳的零件往起一凑,就又能凑出一支好铳来。”

朱由检听罢大感兴趣,笑着问道:“你对鸟铳很熟悉么?就不怕拆完了装不上?”

那工匠憨厚地嘿嘿一笑道:“不瞒帮主说,像鸟铳这种简单火器,小人闭着眼也能拆装。”

“哦?”朱由检更是大为惊奇,难以置信地道,“那你就再拆几条鸟铳,给我凑出一支好的来!”

那工匠领命,当即随意拽过几条锈迹斑斑的鸟铳,二话不说就拆卸了起来。在朱由检看起来结构复杂、无从下手的鸟铳,到了人家的手里却如同积木垒成的玩具,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一堆零件。

那工匠连拆五条鸟铳,又将拆散的零件分门别类地放成小堆。然后他便从每个小堆里挑出状况最好的零件,开始组装起来。

朱由检只是看着这一堆堆杂乱无章的零件,就已经头疼不已了,根本想象不出这些零件怎么就能组出一支枪来。

可那工匠却是信手拈来,看似十分随意地拿起两件零件往起一扣,立即严丝合缝。不多时,一支看起来有八成新的鸟铳就重新组装完毕。他恭敬地将鸟铳呈给朱由检道:“帮主,请过目!”

朱由检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与其他鸟铳一般不二,唯一不同的就是卖相好多了,几乎没有任何锈蚀之处。

朱由检心中暗喜,却是不动声色地道:“装是装上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击发。”

“没问题的!”那工匠胸有成竹地道,“只要有火药和弹丸,您马上就可以试射!”

“这两样东西我有!”朱由检立即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弹丸和火药,就想往鸟铳中填装。

“帮主,您这弹丸可不是鸟铳上用的,尺寸就不对啊。”那工匠忙赔笑道。

朱由检这才想起来,手枪的口径和步枪那当然不一样。他只得尴尬地笑道:“嘿嘿嘿,用惯了燧发手枪,还以为所有枪械的弹丸都一样呢。”

“燧发手枪?”那工匠闻言却是精神一振,急切地问朱由检道,“帮主,您说的这种枪械,可曾带在身上?”

“当然带着呢,这可是我保命的家伙!”朱由检自豪地将燧发手枪摸出来,递与工匠。

那工匠接过来一看,登时爱不释手,啧啧称赞道:“好!好铳!设计合理,打造精密,尤其是能用燧石点火,真是比鸟铳强太多了!我还以为这种铳只存在于图册上,没想到今天看到了实物!”

“图册?什么图册?”朱由检立即紧张地问道。

那工匠也忙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呈给朱由检道:“小人曾在前兵部侍郎毕懋康毕大人手下做过工匠。毕大人学识过人,尤精火器,撰有这本《军器图说》。这图册上面便有燧发枪,只不过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自生火铳’。图上的很多火器,只是毕大人的想象,并未真正做出来。”

朱由检大略地翻看了一遍,发现这本图册的内容十分丰富。上面除了有自生火铳以外,尚有旋机翼虎铳、掣电铳、轩辕铳、鲁密铳、震叠铳、迅雷铳、三长铳、九头鸟、火箭溜、鹰扬炮等十余种火器。每种火器都配有草图,并在旁边附有注解文字,详细介绍火器的特点和具体使用方法。

比如在“鲁密铳”一页上,便有如下文字:“约重七八斤,或六斤,约长六七尺,龙头轨、机俱在床内。捏之则落,火燃复起。床尾有钢刀,若敌人*近,即可作斩马刀用。放时,前捉托手,后掖床尾,发机只捏,不拨砣然身手不动,火门去着目对准处稍远,初发烟起,不致熏目惊心,此其所以胜于倭鸟铳也。用药四钱,铅弹三钱。”

朱由检看罢大喜,心想这不就是一本详尽的枪支培训教材么!

不过他又不禁心中生疑,暗道这图册上的各种火器,可比鸟铳要先进多了。但明军并未装备这些火器,还是以鸟铳为主,这又是为何?难道这些新式火器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么?

当他说出心中的疑问后,那名工匠也是唉声叹气,对朱由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当然他说的都是大白话,里面还夹杂着些土语,不过朱由检也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些火器虽然设计精良,却还只停留在图纸阶段,制造起来也较为麻烦。这些年来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对火器制造上的拨银越来越少,就更不要说研制新铳了。

毕懋康也曾多次上奏,力陈新式火器的威力。可朝政为魏忠贤所把持,他只顾着和东林党内斗,对军事技术哪有功夫搭理。因此这些奏章均是石沉大海,毕懋康最终也愤然辞官。

朱由检听罢不禁感慨,心想要是没有先进技术也就罢了,明明有技术、有人才,朝廷却偏偏不能用;大臣们只顾着争权夺势,却对这些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发明视而不见,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这本图册落到朱由检手中,那效果就不一样了。他当即大喜过望地问道:“图册上的这些火器,你能不能制造出来?”

那工匠思索了片刻,犹豫着道:“能造是能造,但就是需要时间。因为我们跟着毕大人也只是试制过鲁密铳,其他火器都没造过。就算是鲁密铳,因为零件精密,制造工艺繁琐,小人造一支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朱由检听了先是有些失望,觉得时间未免太长。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时代可没有车床铣床,只凭一人之力,在一个月的时间打造一支枪的全部数十个零件,再加上免不了的报废件,那工作量可是十分惊人的,一个月的时间还不一定够呢。

因此他便勉励道:“没关系,慢慢来,只要能造出来就行!我现在任命你为兵工厂副厂长,月薪二十两白银。后面这段时间,你就专门负责把图册上的火器试制出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要人给人,要东西给东西,要银子给银子!对了,还一直忘了问,师傅尊姓大名啊?”

那工匠慌得赶忙躬身施礼道:“小人微末草民,哪有什么大名。贱姓孙,因为试铳时不慎炸膛,震坏了耳朵,常常听不清别人说话,大伙儿都管小人叫‘孙聋子’。”

“这名字实在不雅!”朱由检微笑道,“这样吧,我为你取个大名。我认识一个火炮专家,名叫孙元化。而你专造火器,和他又都姓孙,干脆你就叫孙元龙吧!”

那工匠过去只是社会底层的小民,没有人瞧得起。在秦王庄忽然得此重用,又可领到堪称巨额的月银,自是喜不自胜,忙跪下磕头道:“谢帮主赐名!从今以后,小人就叫孙元龙了!”

朱由检想了一想,又将自己的燧发手枪也交到孙元龙手中道:“这支枪是一个西洋和尚送给我的。我现在也交给你,希望你能仿制成功!”

孙元龙激动地道:“帮主放心,小人一定不辱使命!不过您这支枪是好枪,但配的弹丸却是有些问题。”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笑道:“孙师傅果然专业,原配的弹丸都打光了,这是我让铁匠仿造的。”

“帮主有所不知,弹丸应该用铅造,而不是用铁。”孙元龙笑道,“因为铅比较软,在铳管中不易卡壳;而且铅比铁重,射出铳管后不易发飘。用铅做弹丸还有个好处,小人只是想到,却还没有试验过。”

朱由检奇道:“什么好处?但说无妨!”

孙元龙受到鼓励,便笑着道:“因为铅的熔点比铁低得多,制成弹丸自然也较为容易。不过以往制作铅弹,只是将熔化的铅水灌入沙子制作的模具中,由于模具本身并不光滑,铸成的铅弹也不太规矩,还是容易卡壳。小人却想到个法子,可以让铅弹光滑如玉,永远不会卡壳。”

“好啊!”朱由检大喜道,“快说,什么法子!”

孙元龙却犹豫道:“只是这个法子开头有些费事…”

“我不嫌费事!”朱由检急切地道,“只要是能改进工艺,多费事也得干!”

第二百七十三章 瞭望制弹两用塔

几天之后,一座造型奇特的瞭望台,出现在了秦王庄外的兵工厂正中心的位置。

由于工期十分紧张,台子搭得比较简陋。像一般的瞭望塔都是以砖石砌成,内部隔成若干间可以容纳兵力及箭支弹药,并且在塔身上开有射击孔。

可这座台子却大部分是木制,并且四面都没有墙,看起来倒像是现代的框架结构。它最大的特点就是高,足足高达十余丈,不但将所有附近的建筑踩在脚下,就算放到西安城,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高度,恐怕只有大雁塔、小雁塔能与之比肩。

这座台子可是朱由检将所有工人的工作全部停下,集中能调动的全部人力,没日没夜地突击赶工,并且能从简的地方一律从简,才得以三天建成的。若要用采用砖石结构,没有个把月时间,无论如何也无法竣工。

除了这座台子,朱由检还命人在兵工厂周围筑起高高的围墙,并且戒备森严。如此一来,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兵工厂里的人却可以利用高台,及时发现试图接近这里的人。

此时朱由检率领一大帮人拾级而上,登上瞭望台的最高层,俯瞰秦王庄,将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由于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任何污染,大气的能见度极好,众人登高而望,竟可以看到十几里外的西安城,不由得连声赞叹。

“唐代王之涣有诗云: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孙传庭拈须微笑道,“诗是好诗,不过未免太过夸张。想那鹳雀楼不过三层,最多七八丈高,何能穷千里之目?若他来此处眺望,才知‘更上层楼’的涵义吧!”

蕊儿、秋琳娜等女眷,也是沉醉于这壮丽的景色,对着远方指指点点,兴奋地又跳又笑。

朱由检却没有这个雅兴,他立即吩咐道:“派出一队团勇,在此处昼夜值守瞭望,如有敌情立即通报!好了,孙元龙,现在该看你的了!”

原来这台子不光作瞭望之用,更主要地还是为兵工厂的孙元龙所建!

孙元龙闻命而动,立即与众工匠在瞭望台的次顶层忙了起来。原来这一层的台面全以青石铺就,台子中央竟放置了一座小型高炉!此时除一名工匠在炉顶投入炉料,其余所有工匠皆光着膀子,在高炉底部的进风口处轮班鼓风,直累得大汗淋漓。

而那炉内的温度也逐渐增高,终于将矿石熔化,成为温度极高的银色液态金属,又顺着专用通道从高炉内流入一个大型容器中。

此时孙元龙亲自动手,用一只带有十数个漏孔的特制大石勺,从容器中盛起满满一勺铅水,高声喊道:“下面的人都闪开,要往下滴了啊!”

瞭望台周围的人忙远远散开,只见孙元龙双臂用力平举石勺,停在瞭望台内部的悬空处。不多时,那铅液即从孔中漏出,如同水滴一般向下方坠去。

空中登时划过无数条美丽的银线,只听“咚咚咚”、“嗤啦嗤啦”之声不绝,铅珠全部坠入台下早已准备好的大水槽中。

不多时,这一勺铅水已经全部漏完。孙元龙马上重复上面的动作,同时也让其他工匠有样学样,用更多的石勺向下滴铅水。

过了一会儿,铅液在空气中迅速凝固,再也盛不起来了。孙元龙即命工匠停手,亲自到下面的水槽中查看。朱由检也跟着下去,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孙元龙这个制造铅弹的法子,到底效果如何。

“成功啦!”孙元龙兴奋地从水槽中捞起一大把铅弹,捧至朱由检的眼前道,“帮主,您看!呜呜呜…”

原来他竟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极大喜悦,放声痛哭起来!

朱由检从中捡了几枚细看,果然是非常完美的球型,而且尺寸一般不二,也不禁大喜道:“兵工厂副厂长改进铅弹生产工艺,成绩卓异,记一等功,奖励白银一千两!其余工匠记集体二等功,各奖励白银一百两!”

原来这就是孙元龙自己琢磨的生产铅弹之法。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任何金属成为液体之后,由于表面张力的存在,在下落的过程中,都会如同水银一样,形成完美的球型。

孙元龙虽然不懂表面张力的理论知识,却在长年累月的劳动中,摸索出了这个道理。因此他就想着利用铅水的自由下落,让铅液在与空气的接触中迅速冷却。只要下降的距离足够长,铅液即重新凝固成坚硬的球体。至于下面的水槽,则是用来缓冲铅弹下坠的力道。

这个点子他已经琢磨出来了至少五年,却由于与传统工艺截然不同,搭建高台又费时费力,因此根本未被主管的官员采纳。

后来孙元龙日子不过下去,也成为了逃亡的匠户。如果没有朱由检的大力支持,那么他的这个想法,就会随着他个人的死亡而彻底消失。这项工艺的发明,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对于朱由检重奖兵工厂的工匠,不少人还是颇有微词的。像民团团练解勇就颇有醋意地道:“我们上阵杀敌,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的勾当。可是斩杀五个普通土匪,才给记三等功,奖三十两银子。这姓孙的只是烧烧炉子,就能立一等功,领一千两赏银!帮主,这可是有点不公平啊!”

朱由检却把眼一瞪,赏了解勇一记爆栗道:“你懂什么!你觉得看起来很简单,却不知道这项工艺的改进,足可使铅弹的制造速度提升数十倍!现在能用的火器还太少,下一步我就要给你们人手配备一支鸟铳,一支手枪。到时候你们可就不用与敌人面对面厮杀了,而是要用火器杀敌!光有火器,弹药不足,能行么!”

“火器?那玩意好使么?”解勇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道,“我还是觉得大刀抡着顺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那时候你杀敌的数目可就不是五个了,而是五十个、五百个!”

“好家伙!能有那么厉害?”解勇吓得吐了吐舌头。

“行了!别眼馋人家的一等功了,马上跟我去训练!”朱由检笑骂道。

原来朱由检已经仿效前世,创立了功劳奖励制度。这个制度并不仅限于团勇,而是扩展到所有的工人、工匠和学生。

其中三等奖为普通功劳,比如斩杀普通土匪五人、斩杀头目一人,或是工人连续一个月超产一半、学生取得考试前十名,即可获奖。奖励标准是白银三十两,当然学生因为年纪还小,要酌减一半。

二等奖为重要功劳,比如斩杀普通土匪二十人、斩杀头目三人,或是工人连续半年超产一半、学生取得考试前三名。奖励标准是白银一白两。

一等奖则是非常重大的功劳,比如擒斩敌人的主将,或是工人工匠对生产工艺有重大改进、学生取得考试第一名。奖励标准是白银一千两,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这个数目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一等奖之上还设有特等奖,那就得是立下惊天动地的功劳。奖励标准更是吓人,白银一万两起,上不封顶!当然现在还没有这么大的功劳可立,朱由检设立这个奖,也只是让手下人有奔头而已。

此时朱由检离开兵工厂,又来到了民团的训练场地。从今天起,团勇每日的训练内容除了之前的体能训练和格斗训练,还增加了火器训练。因为团勇们过去几乎没接触过火器,所以这几天将火器作为重中之重,进行突击培训。

由于孙元龙的努力,本来不能使的八十多条鸟铳,又被重新拆装,凑成了二十支。再加上原来就能用的十几条,共计三十多条枪。

朱由检还嫌不够,又命李自诚想尽千方百计,从各种渠道买来了二十余条,总共凑成了六十条枪。

但是现在团勇共有五百人,这六十条枪当然是不够分的。朱由检便从中先挑选了六十个机灵的,充当最早的一批鸟铳手。

众人分到枪支,无不觉得新鲜,甚至有的还将眼睛对准枪管,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构。

朱由检见状立即大吼道:“把枪给我!”

那团勇吓了一跳,赶忙畏畏缩缩地把鸟铳递还给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鸟铳,严肃地对团勇们道:“鸟铳不同于大刀长矛,属于热兵器,稍不小心就有走火、炸膛的危险。你们给我记住,身为鸟铳手,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只要有一口气在,枪口只能指向敌人,绝不能指向自己,更不能指向自己的战友!”

“是!”团勇们听得热血沸腾,齐声应诺。

“好,现在就开始训练!”朱由检将鸟铳还给那名团勇,立即发令。

由于没有专业的教官,朱由检只得请来一名火器工匠,负责教授团勇。他从如何持枪说起,再到装弹、装药、装火绳、点火绳、瞄准、击发、重新装弹,每个环节皆是细细地讲解。

团勇们如听天书,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一遍讲完,直说得工匠口干舌燥,团勇们却没记住多少。

朱由检却笑道:“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你先演示一遍,再手把手地教他们!不要怕浪费弹药,给我敞开地打!”

第二百七十四章 捉襟见肘

几天之内,从紫云山运下来的物资陆续抵达了秦王庄。可东西刚一到,就立即被朱由检“挥霍一空”!

其中那几万两银子只是清点了一遍,在账房记了个数,就重新装到车上,由泾阳商帮的伙计运往西安,继续投入商战之中。

原来这几日朱由检也一直在关心西安的局面,他让燕凌每天都派人来通报几大商帮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当朱由检投入巨量资金,大肆采购榆林商帮的廉价货品时,马老四很快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商人就是这样,不论挣了多少钱,永远是锱铢必较,赔一文钱都得难受半宿。

马老四一向欺行霸市,这次与晋中商帮、虎啸商帮联手,用低价倾销的方式整治陕西商帮。对于这种明摆着赔钱的手段,开始他就有些不情愿。但想到挤垮陕西商帮后,自己又可以少一个强劲的对手,马老四还是勉力支持。

孰料这些天来,一大笔神秘的资金突然入市,开始大肆采购盐巴、布匹等物资。虽然朱由检尽量化整为零,马老四这些人在商海沉浮多年,又岂能察觉不到。

只是这笔资金的幕后襙纵者十分怪异,明明晋中、虎啸、榆林三家都卖的货,价格也完全一样,他却只买榆林商帮的。若在平时,商铺大批出货,既挣到钱又回笼资金,商人都是十分高兴的。可此时马老四却咧了嘴,因为卖的价格都低于成本,卖得越多就赔得越多。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榆林商帮就净亏了十万两银子。

而此时,前段时间一直挺着价格不降的陕西商帮,也突然开始大跳水。比如布匹,正常情况下的一匹布售价在二两银子左右,可三大商帮为了打击陕西商帮,已经压价到一两二钱。而一匹布的成本约在一两五钱左右,每卖一匹布,榆林商帮都要亏三钱银子。

可陕西商帮倒好,不降则可,一降就来了个狠的,直接杀到了八钱银子。

本来马老四之前也考虑过,陕西商帮有可能会与自己这边展开价格战。但西安整个市场的消费能力有限,价格就是压得再低,老百姓有足够的衣服穿,也不会再去花钱买布。所以自己的亏损,应该还是有一个极限的。

所以经过商议,三大商帮又一致调价,把布价降到了七钱银子。按这个价格出售,商户已经赔了一半本钱,真是打掉牙往肚里吞了。

可孰料那笔神秘的资金竟似是无穷无尽,又把榆林商帮的布匹扫荡一空!而晋中和虎啸商帮,却仍是无人光顾,只是压住了资金,最起码账面上还没有明亏。

这下马老四可不干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乔北岳和李虎两个人联手做局,以打击陕西商帮为名,实则是要设计榆林商帮。他马上找来乔北岳和李虎,大吵大闹了一场,甚至威胁要马上退出价格联盟。

乔北岳和李虎的眼界,却是比马老四高得多。他们现在已经发觉情势有异,只得安抚马老四道:“马帮主,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三家既与陕西商帮开战,如今已是鱼死网破之局,谁退缩谁就输得一败涂地。贵帮巨亏,我们两家又何尝不在亏损?更重要的是,陕西商帮也得陪着咱们一起亏!”

“你们谁他妈也不如我亏得多!”马老四还是咆哮道。

李虎忙笑道:“这恐怕是陕西商帮做的局,故意出钱收购贵帮的货,借以离间我们。只是他们吃进了这么多货,肯定一时难以消化,占压的资金更多,只会死得更快。但是马帮主的忧虑也不无道理,那我们就稍稍改变一下策略,干脆关张!”

“这…”马老四又犹豫了。经商之道,第一条便是要不管刮风下雨,天天开门迎客,关张可是太不吉利了。

李虎则为他解释道:“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关张,而是盯住陕西商帮。只要他敢恢复原价,我们就立刻开门甩卖,把价格重新打下来。如果他还是亏本卖,那就让他卖去。我倒要看看陕西商帮有多大能耐,能与咱们三大商帮抗衡多久?”

最后在乔北岳和李虎做出妥协,各补偿榆林商帮三万两银子之后,马老四总算是忍住了火气,继续留在价格联盟中。

从第二日起,三大商帮的店铺果然开始歇业,即使偶尔有一两家开的,对客人也是爱搭不理,不肯卖货。

朱由检在了解到这个情况以后,也在心中暗自佩服。心想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可不止自己一个,要真论起商业经验,乔北岳和李虎等人还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只不过是沾了些突然袭击的光而已。

如此一来,首先建立战略储备库的计划受到了一定影响,无法再买到物美价廉的货物了;其次陕西商帮也同样卖不出货去,不但严重占压资金,而且每日人吃马喂的费用也不小。长此以往,恐怕李鹤年父子就要顶不住了。

所以朱由检才立即向西安增拨银子,一部分是资助陕西商帮,最起码让他们维持日常的运营;另一部分则是开辟新的贸易关系,从外埠寻找供货商。

因为这三大商帮虽然在西安称王称霸,控制着大部分零售终端,可若放眼全国,则又是实力一般的小商帮了。如今天下有四大股商人势力,分别为晋商、徽商、浙商和潮商。乔北岳勉强算是晋商,可在其他城市,徽商和浙商的势力却十分庞大。朱由检打算多和其他商会联系,最起码要保证采购到紧俏物资,比如粮食和铁矿石。

当然如此一来,交易成本和运输成本必然大增。但朱由检同样明白这场商战的残酷性,对方既然不给自己留后路,那自己就只有硬生生开路了。

银子是如此安排,那几千石粮食则是马上补充到了已经快搬空的仓库中。在粮食问题上,朱由检可真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原来在这段时间,秦王庄的人口规模增加得十分迅速。大地震之后,不单泾阳县,周围各县受灾情况都十分严重,有些县甚至是死尸遍野。可唯独泾阳县,由于朱由检的存在,很快就恢复了生机。

首先泾阳县没有徭役,百姓除了田赋没有其他负担;其次泾阳商帮大量招工,工钱不菲;再者秦王庄还免费为村民及工人重建房舍…如此重大的优惠措施,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来秦王庄讨生活。不单是邻村的,就连外县的人来得也不少。

不过一个多月,秦王庄的男性工人在抽走了几百名做团勇之后,又重新达到一千人;而做工的妇女也有三百多人,她们除了有些是男工人的妻子以外,更有些曾经是土匪的xìng奴,被解救之后就直接留在秦王庄。

而除了这些劳动力和团勇之外,六百多名小学生的一日三餐及奖学金,也全要泾阳商帮提供。

对于工人的工资,朱由检倒并不十分发愁。虽然现在工资总额已经达到每个月将近五万两,按理也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并且现在泾阳商帮还只是在恢复重建,并未产生实质性的收益。但朱由检只用了两个简单的法子,就让这些银子又回流到了自己的口袋中。

第一个法子就是消费。现在食堂可不像原来的粥厂那样全部免费了,除了丧失劳动能力的鳏寡孤独者外,不论是不是泾阳商帮的工人,都要交纳饭费。饭菜的价格虽然不贵,但最起码不亏本了。对于工人来说,劳累了一天,谁也不愿意自己费事做饭。既然食堂的饭菜种类多又可口,价格也可以承受,那就在食堂吃呗!

而朱由检刚刚建立的战略储备库,此时也开始发挥作用了。他从西安收来大量廉价生活必需品,然后在秦王庄中开了个小店,以正常的价格销售,当然主要是布匹。卖的价格虽然不高,但成本更低,所以还是赢利的。工人们现在手中有钱,也愿意给媳妇和孩子做两身新衣裳,因此都是踊跃购买。

当然,中国已经经历了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小农经济,秦王庄现在的小打小闹,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商品经济的萌芽。除了吃穿离不了,老百姓既不愿意再买其他的东西,朱由检也实在没有什么商品可以提供了。

所以另一个法子就更为重要,那就是钱庄!朱由检以泾阳商帮的名义在秦王庄设立钱庄,以每年一分的利息吸引储蓄。而老百姓手中的银子除了吃穿也没地方花,见有利息可吃,自然是乐意往钱庄里存。因此每到发工资之时,银子都从工人们的手中过一圈,最后又转回到钱庄里。

对于朱由检来说,这一分的利息实在是小事。但粮食的问题,他就没有好办法了。这玩意在哪存着也生不出更多的粮食来,要想弄到手,一般来说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种,要么出去买。

自己种当然是最根本的手段,如果粮食受制于人,那早晚会完蛋。朱由检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陕西产粮本来就少,前段时间又是大灾频仍,短时间是指望不上的。

至于买粮,朱由检也在一直这么做。可西安市场上现在已经买不到粮了,等着陕西商帮或是韩真运粮回来,又有些远水不解近渴。

所以朱由检只能走第三条路:以战养战!

第二百七十五章 目标石门岭!

在历史上,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总量,明朝都远胜后金,却为什么让后金给干趴下了呢?朱由检也曾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然其中的原因是很复杂的,包括政治、经济、军事甚至是气候等各个方面。但通过穿越以来的经历,朱由检至少已经总结出其中一条,那就是资源分配极其不均!

就拿这粮食来说。按理说陕西刚刚经历大地震,百姓伤亡惨重,又正值青黄不接之时,朝廷理应开仓放赈。可西安的粮仓却偏偏就没几粒粮食,还要保证官兵的优先供应,根本就无力放赈。俗话说“大河有水小河满”,朝廷这条大河却是早已干得不像样子了。

大河如此,小河怎样呢?三大商帮明明控制着大量从南方运来的米,却是囤积居奇,坐地起价。西安的米价已经涨到七两多银子一石,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早已超出了普通百姓的承受范围。

至于那些豪门大户,对米价就不太在乎了。一则他们本身就拥有大量良田,根本就不用为吃饭发愁;二则家族中多多少少都参与经商,能获取较为丰厚的利润,米价再高也买得起。有些富户还在家中屯粮,就是几百人吃上个十几年都吃不清。

而周围各县的农户,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打下点粮食,却又常常被盘踞在山中的土匪劫掠。若是丰年还能勉强度日,可像今年这样的大灾之年,连糊口都成了问题。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你这个那个的?所以流贼一来,才能裹挟那么多的百姓,终成星火燎原之势。

朱由检当然想破解这种局面。但他只是个藩王,还不是皇帝,手中也没有什么权力。所以对豪门他是没什么办法的,对商家的哄抬米价行为,也只能通过商战的办法加以限制。

可是对那些以抢劫为业的土匪,朱由检就没必要那么客气了。紫云山一役,缴获的物资对秦王庄不啻是雪中送炭,也让朱由检尝到了以战养战的甜头。所以他便从林佑坤提供的情报中继续筛选,寻找下一个打击的目标。

正在他专心钻研情报之时,身旁经过的两名妇女的谈话,无意中飘入他的耳朵。

这两名妇女都是他从紫云山解救的,如今在秦王庄中的洗衣局工作。原来为了强化卫生工作,朱由检又成立了洗衣局,规定凡是团勇和工人,每天的衣服必须换洗,否则就扣月银。

对这项规定,众人倒是没什么抵触情绪,谁不愿意穿干净衣服,又不用自己动手?

为此朱由检又新雇用了几十名妇女,专门从事洗衣服的工作。虽然为此他又增加了每月上百两的支出,可一想到因为卫生条件的改善,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就有可能会避免,朱由检还是感到这钱花得非常值得。

这年头可没有洗衣机,几十人洗一千多件衣服,平均每人都要洗大几十件,那工作量可想而知。但这些妇女本来天天被土匪蹂躏,过着非人的生活;此时却有饭吃、有工作做、有月银拿,人人皆是欢欣鼓舞,活再重也绝不嫌累。

此时其中一个道:“妹子,我听你的口音,好像是石门岭的?我有个姐姐嫁到那附近的村子,不知道那边年成怎么样?”

另一个道:“年成倒是不错,打下来的粮食也很多,可十成倒有八成让土匪抢去了!前两年石门岭被一伙强人占据,隔山岔五地下山打秋风。后来听说他们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得有两千人。我爹爹怕我让土匪抢走,才让我到琢玉村的姑姑家避避风头。没想到琢玉村也不太平,我躲来躲去,到底还是让土匪抢上了紫云山。若不是泾阳商帮救命,只怕这会子早死了呢!”

朱由检听得心中一动,便将这两人叫住问道:“石门岭在什么地方?”

那两人只与朱由检见过一面,时间久了也就记不清了,倒也没害怕他,大大方方地道:“小兄弟,石门岭和紫云山一样,也在蓝田县。因为上山的道路十分陡峭,有一大截两边都是石壁,就好像两扇快要关上的门一样,所以叫‘石门岭’。”

“上面土匪很多么?”朱由检若有所思地问道。

“可不是?他们每次下山抢劫,都是拿刀动枪的,可吓人了!”

“那他们有没有鸟铳和弓箭?”朱由检急忙问道。

那妇女歪头想道:“鸟铳就是那种冒烟的长筒子吧?那倒没见过。弓箭好像也没有,他们都是只拿刀枪的。”说完即有说有笑地远去了。

朱由检的思路却猛然贯通:对啊!何不以这石门岭为目标?首先它也在蓝田县,离泾阳并不遥远;并且上次民团已经在紫云山作战过,那石门岭与紫云山的地形应该也比较相似。

而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土匪巢穴。人多了存粮必然也多,打下这样的大寨子,秦王庄的粮食问题就能得到很大的缓解。

若是放在十天以前,朱由检当然是断然不敢碰这样的大山寨的。别的不说,民团也不过只有五百人,明显就寡不敌众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六十条鸟铳,朱由检的底气立时增加不少。通过这几天的训练,新培训的鸟铳手皆已掌握了鸟铳的击发要领。

而且朱由检的训练侧重点也没有放在“准”字上,而是主要求快。因为鸟铳其实就是火绳枪,每次击发之时,都要先从前面的枪膛向内填装弹药,再塞进去一条浸油的火绳,从外面将火绳引燃。等火苗爬到枪膛内,引燃击发药,这一枪才能放出去。

早在之前的广宁之战中,朱由检就体会到了鸟铳的缺点。但火器毕竟是火器,杀伤力还是在那摆着。只要铳手能*作熟练,稍微提高发射速度,威力还是比弓箭大得多。

当然,鸟铳本身的特点,已经决定了它再怎么提高,也不可能达到燧发枪的射速。但是在数量比较多、战场又比较狭窄的情况下,鸟铳还是相当可怕的利器。

听那两名妇女所言,石门岭上的土匪人数虽多,却没什么先进装备。朱由检心中窃喜,已经打算吃掉这块肥肉了。

但他也不敢托大,随便一拍脑袋就下决定,而是先找来民团的团练解勇、李定国等人,召开敌情分析会议。

这两人听说又有仗可打,倒是十分兴奋。尤其是李定国,自从上次智取紫云山,更是杀出了自信,坚决要求再打头阵。但具体的敌情,他们也说不清楚。

朱由检暗想,是时候出动特勤队员了。反正这段时间,西安城中的商战呈现一种胶着状态,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而且经过那场大规模的“流氓歼灭战”,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敢上门捣乱。这些特勤队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岂能让他们太闲了。

于是他便派人通知燕凌,让他们先到石门岭附近侦察敌情。

在等待回信的这段时间,朱由检一方面加紧鸟铳手的训练,一方面也开始着手扩军。民团五百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上次还留下了一百人,更显兵力不足,所以扩军是迟早的事。这次正好借着备战石门岭,将新人先招进来。

这次朱由检仍是按照以前的标准考核,考核通过的人却是大增。因为上次很多人都卡在了最后一道考试“写字”上,他们回去之后痛下决心,每晚收工之后都会认真地上夜校学写字,如今已是进步明显了。

经过选拔,有二百人脱颖而出,成为民团的新鲜血液。但这次不同的是,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通过了测试。他们之前还在秦王庄小学就读,如今放下书包就要扛枪,很是引发了老团勇的一阵嘲笑。

朱由检却是不以为然。因为首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个少年早就开始干和成年人一样的体力活,丝毫不落下风,并且也是通过层层选拔,打败了成人对手才挤进民团的。

其次朱由检并不想让团勇陷入传统的肉搏战中,而是要建立以火器为主的新型部队。这几个少年虽然年纪小,人却是极机灵,其中有一个还是出身猎户家庭,曾经使用鸟铳打过猎。此时拿起鸟铳,自是轻车熟路,比那些老团勇玩得还利索。朱由检大喜,便让他们也担任鸟铳手。

过了没两天,解胜风尘仆仆地带来了石门岭的情报。原来那两名妇女说得还真是没错,石门岭现有土匪二千二百余人,分为前、中、后三寨,分别位于不同的山头上。

其中地势最为险要的中寨,由大寨主“金眼雕”亲自统领;前寨由二寨主“穿山甲”统领,后宅则是由三寨主“赛张飞”率领。前后二寨各约有五百人,中寨则聚集了一千多人。

由于石门岭的范围较大,这三座山寨之间的距离还挺远,前寨和中寨之间最起码隔着三座山头。而且燕凌还抓了个土匪“舌头”详细盘问了山上的情况,也证实了土匪确是没有火器。

至此朱由检已经彻底下定决心,于是立刻集合民团,向石门岭进发!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卧牛村

几天之后,在蓝田县石门岭外十余里的一个名为“卧牛村”的小山村中,朱由检正与李定国等人商议行动方案。

由于盘踞在石门岭的土匪比紫云山要多得多,所以朱由检也投入了更多的兵力。现在民团团勇共有七百人,除留下新招募的一百人看家以外,其余六百人悉数上阵。

而且不同于上次的一穷二白,现在民团也装备了鸟铳,所以需要搬运的物资也更多了。因此朱由检又调派了二百名工人,这样团勇就可以节省体力,专心剿匪。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同时也避免引起西安城中的官军注意,八百多人化整为零,扮作普通的农民或是小商小贩,分成小队各自进山。由于蓝田县境内几无道路,口粮和弹药的运输显得颇为艰难。等民团在石门岭下集结完毕,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

当然,朱由检和民团的几名头领,以及负责侦察工作的燕凌、解胜等特勤队员,已经率先抵达石门岭下。

恰好石门岭的匪徒刚刚洗劫过卧牛村,将所有财物席卷一空,并且将大部分老百姓也掳上了山,只剩下一些走不了路的老头老太太。若朱由检等人不来,过不了几天,这些老人可就要活活饿死了。

不过这样一来,民团正好有了一个落脚之地。于是民团就以卧牛村为大本营,住进了空空荡荡的房子。实在住不下的,就在村子周围搭起行军帐篷。

解决了驻扎的问题,朱由检首先向村中幸存的老人了解石门岭的情况。这些老人多是耳聋眼花,又搞不清民团的身份,还以为他们是另外一拨土匪,直吓得瑟瑟发抖。

朱由检只得反复耐心地向他们解释,并命人取来些粮食和碎银子,送给这些老人们,这才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其中一个口齿稍稍清楚的老头感动地道:“原来老爷们真是来剿匪的啊!你们是官兵么?”

“不是,我们只是泾阳县的民团。”朱由检温和地笑道。

“我看你们也不像官军!”由于激动,老头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过去官兵也来剿过匪,却是比土匪还要坏!不但一仗没打,反而把村子祸害得不像样子!”

“这么说土匪对老百姓还算手下留情了?”朱由检诧异地问道,“那为什么这次他们把村民掳上山去?”

经过详细询问,朱由检这才搞清楚始末缘由。原来石门岭的土匪过去也是得过且过,只是每年夏收、秋收时,才下山抢夺百姓的粮食。只要老百姓不反抗,他们也不太愿意杀人。毕竟把老百姓都杀光了,可就没人种地了,那明年又抢谁去?

可今年却不然,随着朝廷的愈发孱弱和石门岭的实力逐渐壮大,大寨主金眼雕已经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想先把蓝田县的其他土匪兼并,再伺机攻取县城,开创一番大事业。

有了这个念头,金眼雕自然急于扩充兵力。他的办法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把周围村子的村民全都裹挟上山,强迫那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入伙,余者则当苦工,敢于反抗的便统统杀掉。因此,卧牛村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了解到这个情况以后,朱由检更觉得攻灭石门岭迫在眉睫。如若不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土匪的队伍中,那就更加难以收拾了。

在等待民团集结完毕的这几天里,朱由检天天都跟着燕凌等人去侦察地形。他发现石门岭的地形与紫云山十分相似,前中后三座山寨也都建在山头上,取水必须下山。

因此在战前会议上,朱由检还打算如法炮制,先杀死下山取水的小股土匪,再派团勇假扮土匪送水上山,在水中下毒。待土匪毒发丧失战斗力时,再猛攻寨门,将土匪一举聚歼。

按说这种复制成功战例的思路是没什么错,大多数民团头目也都赞成。可偏偏上次首先提出毒攻的李定国,却是持反对意见。

他认真地为众人分析道:“石门岭看似与紫云山差不多,实则有很大的不同之处。首先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就不同,上次我们以四百人对付土匪的五百人,是分三次战斗才将他们各个击破的。在每次战斗中,我们在人数上都处于优势,所以才能确保胜利。

“而此次则不然,我们的人数虽稍有增加,但石门岭上的土匪却达到两千余人,兵力大大超过我们。不但如此,他们还分驻于三座山寨之中,每座山寨都至少有五百人。这三座山寨互为犄角之势,可以相互救援。

“若我们还用上次投毒之法,首先不可能对三座山寨同时投毒,因为那样我们的兵力就太分散了。可若只攻击其中一座山寨,另外两个山寨必来救援,我们就会受到上下夹攻。即使能将山上中毒的土匪全部歼灭,可山下的土匪同样可以断绝我们的水源,那样我们就陷入危局了。”

朱由检本来是兴冲冲的,听完李定国这番话却是直冒冷汗,同时也暗自庆幸。心想若没有李定国,自己肯定就立即攻山了。若真如李定国所言,民团非落个全军覆没不可。

他忙诚恳地对李定国道:“定国果然谋虑深远!那依你之见,又该当如何呢?”

李定国也皱起了眉头,沉吟着道:“咱们兵力不占优势,当然还是只能智取。若能像上次一样各个击破,则是最好。帮主你看我们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一部分土匪先引下山来,诱入我们的伏击圈,全部予以歼灭。这样土匪的兵力就会大为减少,我们的回旋余地也就大多了。”

可是众人冥思苦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将土匪诱出山寨的良策。正发愁之时,解胜兴冲冲地跑进来道:“禀帮主,我们在山上抓了个落单的土匪!”

原来朱由检早就将燕凌和解胜等特勤队员撒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抓个“舌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收获,朱由检不禁大喜道:“快押进来,我要亲自审问!”

解胜却是骂了一声道:“帮主一会儿可得好好修理他一顿,这小子横得很!”

不多时,一个上身打着赤膊、脸上还有些淤青的土匪被推搡着押了进来。这人看年纪还十分年轻,也不过十五六岁。不过他虽被俘虏,却是骂不绝口,甚至见了朱由检也毫无惧色。

朱由检心中倒是有些诧异,暗想自己之前也见过不少土匪,均是色厉内荏之辈。平时欺负老百姓的时候挺有能耐,一被抓住就吓得屎尿齐流了。这小土匪却是颇有胆色,让朱由检不禁对他高看一眼。

还没等朱由检发话,这小伙子倒抢先骂道:“你们这帮无胆匪类,趁小爷不备暗下毒手,小爷不服!有种的把绑绳松开,面对面与小爷单打独斗!”

朱由检被他气乐了,哈哈大笑道:“你才是土匪,还敢管我们叫‘无胆匪类’?”

小伙子却是把眼一瞪道:“我不是土匪,你们才是!”

朱由检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忙问解胜是怎么将他抓住的。

解胜得意地笑道:“我奉了燕大哥的命令,在石门岭下偏东北的方向潜伏了三个多时辰,便看见这小子举着钢刀,追着一人往这边赶了过来。没多一会儿,他便将那人赶上杀死,并且翻弄那人身上的财物。我趁他不备,在后面敲了他一记,这才将他击昏。他持刀行凶伤人,不是土匪是什么?”

小伙子听罢却是犹疑起来,上下打量着朱由检道:“我现在看你们又不太像土匪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土匪!”朱由检听说小伙子杀了人,心中登时火起,冷冷地道,“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我们是泾阳县的民团,专杀土匪!”

小伙子怔了一怔,突然跪倒大喊道:“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土匪,被我杀的那个才是土匪!我就是这个村的村民!”

“哦?”朱由检大为意外,忙问道,“你说你是村民,可有何证据?”

“这个简单,村子里应该还剩下些人吧,把他们叫来一问便知!”小伙子急切地说道。

朱由检便请来几个老者辨认。他们一见到小伙子,均是又惊又喜地道:“来亨,你怎么回来了?你从小脾气暴躁,我们都觉得你得让土匪杀死呢!”

小伙子却是满不在乎地笑道:“几位伯伯也太小瞧我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也会用计策了!土匪们把我们这些人押上山,用刀顶着我们的脖子,强迫我们入伙。我便假意答应,结果今天那个鸟寨主又让我交‘投名状’,也就是要下山抢东西。他还怕我逃跑,又派了个土匪跟着我。结果一下山,我就把那个土匪给杀了!”

“好样的!”误会解开以后,朱由检不禁对这个小伙子过人的胆识大为赞叹,为他亲手解开绑绳。

在这一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朱由检的心头萌生了。他忙问那小伙子:“山寨里的情况你熟悉么?”

“怎么不熟悉!”小伙子得意地道,“这两天我和那些土匪混得可熟呢!”

“太好了!对了,你是叫‘来亨’?”朱由检突然心中又是一动。

小伙子慨然答道:“没错,我叫李来亨!”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诱敌下山

当日掌灯时分,一般的农户人家均已吃罢晚饭,准备上床休息。可石门岭二寨主、也是前寨当家人“穿山甲”,却刚刚从一场好睡中醒来,心满意足地伸着懒腰。

其实他本姓贾,落草以后才起了这个绰号。人如其名,这家伙上半身挺长,但四肢却是短粗肥胖,又稍稍有些驼背,倒像一只特号穿山甲。

不但如此,穿山甲还素喜白天睡觉,夜间潜下山寨,趁百姓入睡之际,实施突然袭击。像前日拿下卧牛村,胁迫全体村民上山入伙,即是他引以为傲的杰作。

对于大寨主金眼雕的这个命令,穿山甲其实是不太感冒的。他可没有金眼雕的宏图大志,只想着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因此虽然是将村民抢上了山,穿山甲却不愿意把人留在自己的前寨中,大部分都转给了中寨和后寨。

金眼雕却十分鄙夷穿山甲这种短视行为,硬给他塞了十余名被胁迫入伙的村民,其中就有李来亨。

这穿山甲是抱定了“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宗旨,对新入伙的人十分苛刻。其实他入伙的时候也没交过什么“投名状”,如今却非要这些村民交上来。谁要是不交,至少得挨顿鞭子,然后永远罚做苦工。

这些村民却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平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里刨食,何曾干过这种勾当?别说附近早已让土匪们抢得十室九空,根本没什么油水可捞;就算真有个把商贩从山下的路上经过,他们也不敢去抢。

因此被老土匪押着埋伏了一天,这些村民却是颗粒无收。穿山甲见状更是恼火,不由分说就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将这些村民打得鲜血淋漓,满地乱滚。

正打得带劲时,又有小喽罗来报:“那个最小的回来了!”

话音刚落,李来亨便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包袱,昂首挺胸进了聚义厅,大喝一声道:“我回来了!”

穿山甲素来脾气暴躁,土匪们在他面前,往往连大气都不敢出。此时李来亨却如此大喊大叫,穿山甲登时大怒,阴恻恻地问道:“你的投名状呢?”

“喏,在这里!”李来亨却是满不在乎,将两个包袱往地上随意一丢,登时发出重物坠地的撞击声。

穿山甲暗吃一惊,心想这小鬼年龄虽小,倒是比其他村民更有本事!一边想他一边打开左边的包袱,当即吓了一跳,原来里面竟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这颗人头至少被砍了几十刀,已经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再打开右边的包袱,穿山甲的眼睛却立刻直了!原来这包袱中,竟装了十几根金条,掂分量少说也有五十两!

一见到金子,穿山甲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他得意地笑骂道:“你***臭小子,真有两下子啊!这些东西从哪里搞来的?“李来亨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便不慌不忙地道:“寨主不是让我交投名状么?我和老钱就下了山,往东北方向的官道走去,想到那碰碰运气。谁知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个人影,我们刚要回来时,却来了个急着赶路的行商!

“我和老钱当然不会放他过去,就把他抓了起来。这些东西都是从他身上摸出来的;他还说,他是西安城中榆林商帮的,榆林商帮有一大批重要的货物要从蓝田经过。因为怕路上不太平,就让他打个前站。”

“哦?”穿山甲听说后面还有大鱼,立时精神了起来,大声追问道,“问清楚没有,都有什么货,什么时候从咱们这经过?”

“就在今晚!”李来亨兴奋地道,“一开始这个死鬼不肯说,我和老钱就把他整成了这副德性。最后他实在挺不住了才肯说实话,原来榆林商帮也怕咱们抢货,特意选在深夜从这里经过。至于货物,我就没太听懂,好像是什么蒸猪、马脑子之类的玩意。”

“蒸猪、马脑子?”穿山甲怔了一怔,突然一拍大腿道,“是不是珍珠、玛瑙?”

“哦!对了,就是这两个词!”李来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

“你个小兔崽子可真是一员福将,这买卖可太肥了!”穿山甲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兴奋地大吼道,“马上集合全部兄弟,随我下山去干这一票!李来亨,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事成之后,让你做个小队长!唉对了,怎么不见老钱回来?”

“老钱还在那盯着呢!”李来亨镇定地道,“他还催我赶紧向寨主禀报,怕咱们去晚了把货物放过去。”

穿山甲此时利令智昏,也没有过多怀疑,便忙着安排人手下山。前寨共五百土匪,除了安排一百多人守山寨,其余三百多人都随他下山抢劫。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穿山甲便与众匪徒埋伏在了官道附近的丛林里。他紧张地问身旁的李来亨:“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怎么还不见货物的影子?还有老钱这老狗,怎么也看不见?”

李来亨也恨恨地骂道:“老钱这家伙可别是想自己吃独食,一个人跑去截货了吧!”

穿山甲听了大怒道:“他要是真敢坏我的大事,我他妈把他脑袋拧下来!”

正说话间,李来亨轻轻地捅了捅他,压低声音道:“寨主你看,来了!”

穿山甲忙向远处望去,果然见一支车队正沿着破损不堪的官道,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穿山甲黑夜中视物的能力极强,已经看清楚车队**有十五辆驴车,每辆车上都满满地堆着沉重的木箱,显然是装满了货物。而且护送车辆的伙计不过只有几十人,手中也没拿家伙。

穿山甲此时真是心花怒放,暗想这十几车珠宝最起码也得值好几十万两银子,从打自己当贼,还从未做过这么大的买卖!这一票若是做成,几辈子都吃不清了!

因此他再也按捺不住,还没等车队走近,便大吼一声道:“弟兄们,给我上!”说着便抢先冲了出去。

望着众土匪纷纷随穿山甲杀出,李来亨却在后面不住冷笑,心里默念道:尤帮主已经给你们挖好了坟坑,就等你们往下跳了!

ps:周六周日是小弟最忙的时候,今天一直忙到晚上六点,才有时间码字,实在是完不成三更了,还请各位大大原谅!下周小弟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剧烈爆炸

却说石门岭前寨寨主穿山甲一马当先,凶神恶煞般地率领众土匪向车队冲了过去。对方虽也有数十个伙计,他却还没放在心上,暗想就凭自己的身手,等闲十几个人也近不得身前。再加上现在是深夜,他在夜战中又是得心应手,就更是有恃无恐了。

孰料对方的几十个伙计见有人冲过来,竟是二话不说,扔下车仗扭头就跑。

穿山甲还觉得有些纳闷,因为就算是普通行商,那货可就是他的命,往往是舍命不舍财,再怎么着也要抵抗两下的。对方又是几十个人,要真动起手来,至少也能坚持一会儿。

但此刻不容他多想,对方既跑,那自然是要追。穿山甲便率领土匪们在后面追赶,可那些伙计脚下却是非常之快,转瞬间就跑得没了影。

因为平时养尊处优的时候较多,穿山甲跑了没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眼见实在追不上,他也就不追了。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虽然一个人也没逮着,但货是全留下了,也不失为一大收获。

其余土匪体力还不如穿山甲,此时也都呼哧带喘地赶了上来。穿山甲便大吼一声道:“给我把这些大车围住了!”

其实用不着他下令,那些土匪的眼睛早就蓝了。整整十五辆驴车,车上满载货物,据说还是珍珠玛瑙,谁听了心里能不痒痒?

而此时成箱的宝贝就在眼前,这些土匪都觉得自己美梦成真了。只要捞上一把,岂不是几辈子吃喝不愁?

因而众土匪均是争先恐后,乱糟糟地往车上挤,生怕好位置被别人占据,导致自己不能多抢几把。如果从上往下看,这场景却恰似一群苍蝇盯在了臭肉上,哄都哄不走。

最先爬到车顶的土匪抡刀便撬,把钉得并不结实的木箱盖撬开,伸手便往里面摸。可是一摸之下,却是感觉不对,里面并不是想象中的一堆小圆珠子,而是大量粉末状的东西,里面还夹杂着些尖锐的铁片。有几个土匪性子太急,还被铁片割伤了手,登时骂起娘来。

穿山甲身为寨主,其他土匪就是再抢,也得给他留下一半,所以他倒是没急着往车上爬。但在内心里,他也是对满车的货物充满了美好的期望。

此时听土匪们尽是惊疑之声,穿山甲也觉得奇怪,便纵身跳上一辆大车,撬开最上面的箱子,往里定睛观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把穿山甲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里面哪是什么珍珠玛瑙,分明是整箱黑乎乎的火药粉末!

“是火药!咱们上当了,快跑!”穿山甲登时警醒,急得连喊叫的声音都变了味。

可是现在再想跑,已经太迟了!

这十五辆大车停下来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小山坳。只听那四周的山腰处,突然响起一阵急如爆豆般的枪声,同时在黑暗中同时立起不知道多少身影,以足可令人丧胆的声音齐声狂吼:“杀!”

“是鸟铳!”穿山甲还算见多识广,立即翻身跃下大车,紧紧地倚住车帮,躲避那乱如飞蝗的弹丸。

而他手下的那些土匪,反应就没他那么快了。他们此时正聚集在大车周围,还有的就在车顶上,目标十分明显。一轮鸟铳齐射过后,已经有十余名土匪中弹,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这一片从四面八方突然来袭的弹雨,把穿山甲彻底打懵了。他生怕一露头就遭到枪击,干脆钻到了大车底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其余土匪见寨主都是这副德性,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学着穿山甲的样子,用大车作为掩体躲避流弹。

可那些鸟铳的射击目标也随之改变,不再瞄准土匪,而是对准了大车上已经敞开盖子的火药箱!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正是天色最暗之时。在无边的黑暗中,山上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有冒着火星子的火绳格外显眼。土匪们心惊胆战地看着火苗顺着火绳快速向上爬行,然后突然隐没,随即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新一轮弹雨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这一轮弹雨果然击中了其中一辆车上的火药。虽然鸟铳的弹丸是实心的铅弹,无法与现代的空心内带炸药的子弹相比,但仍具有极高的速度。弹丸与火药接触,由于巨大的摩擦力,导致火药温度骤增,突然猛烈地爆炸起来!

只要有一箱爆炸,整辆大车的火药箱自是全部爆炸。那爆炸的威力岂同小可,一声巨响过后,地面出现一个深深的大坑,连大车带拉车的驴,以及附近所有的土匪,统统炸得粉碎!

“哇呀!”躲在大车底下的穿山甲见到旁边这辆车的惨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凭借着本能,狂呼乱叫着从车下爬出。他也顾不得鸟铳的弹丸了,心想被鸟铳打中,顶多身上多个血窟窿,还有机会活命;可若是被火药炸到,那可就尸骨无存了!

而此时那十几辆大车纷纷被弹丸击中,接连爆炸起来。穿山甲手下的土匪们可算是倒了霉,由于他们一直聚在大车附近,就是想跑也来不及了,一时间被炸得残肢乱飞,哭爹叫娘!

待十五辆大车全部爆炸后,三百多名土匪已经躺下了二百多,只有几十人幸存,也是人人带伤。他们此刻哪还敢与打埋伏的人恋战,其实别说战,他们就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而此时山上的人也不再用鸟铳,而是纷纷举起明晃晃的刀枪,大吼着冲下山来。土匪们早已心胆俱丧,皆跟着穿山甲往前寨的方向败退下去。

穿山甲自是跑得最快,他一边跑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暗想这下偷**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捞到半颗珍珠玛瑙,却把老本都赔光了!

可他只顾难过,冷不防身子一侧得草丛中蹿起一人,对他恶狠狠地便是一刀!

本来以穿山甲的身手,这一刀是可以避开的。可他此时正泪眼朦胧,又是慌慌张张,竟完全没有留意!

只听“咔嚓”一声,穿山甲那颗斗大的人头就“骨碌骨碌”地滚了出去。

而斩杀他的人也被腔子里的血喷了一脸一身,却是兴奋地大笑道:“土匪头子让我李来亨杀啦!”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再纳骁将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出奇制胜!

这一战朱由检率领的民团以货物为诱饵,给石门岭的土匪来了个精彩的“反埋伏”。结果三百多名土匪直接被炸死一多半,剩下的也没跑出去多远,皆被鸟铳乱枪打死。

而民团这边,除了损失十五辆车、十五头驴、几十箱火药以外,竟是无一人阵亡!唯一一个受伤的,还是因为紧张,*作鸟铳出现失误,结果鸟铳炸膛,受了些轻伤。

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朱由检当然非常高兴。但更令他高兴的,则是又收获了一员骁将:李来亨!

要说这李来亨,在历史上可是大大有名。明末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李自成的大顺军,而李来亨便是大顺军中的后起之秀。

李自成败亡之后,他手下的将领也要么阵亡要么降清。而李来亨却继续竖起闯王大旗,率部进入四川,组建“夔东十三家”,坚持抗清。他以茅麓山为根据地,频繁骚扰入川的清军,还曾两次会同李定国围攻重庆。

其时清军已基本扫平天下,故多次集结重兵,对李来亨部进行围剿。在敌我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李来亨却常能以少胜多,还曾创下过以几千人设下埋伏、袭杀清军万余人的辉煌战绩,有“小闯王”的美誉。

可惜南明大势已去,不论是李定国还是李来亨,均是独木难支。夔东十三家终被剿灭,而李来亨也全家自尽,成就了一曲悲壮的战歌。

不过按照历史本来的节奏,这李来亨应该是李自成的人,并且他的年龄也应该小得多。看来朱由检同志的穿越,确实对时空造成了不小的扰动,竟让李来亨早出生了十几年。

当然朱由检也曾怀疑过,这个小伙子会不会只是与李来亨重名。可经过刚才的一役,朱由检已经确信,他必是真正的李来亨无疑。否则,他又何来那过人的胆色,敢于孤身探虎穴,将众土匪引诱上钩?而正是这一点,才是伏击战成功的关键!

战斗全部结束之后,李来亨提着穿山甲的人头,兴冲冲地来见朱由检。朱由检见他竟又斩了匪首,更是欣喜,拍着李来亨的肩膀笑道:“想不想加入我们民团?只要加入民团,你斩杀匪首就是三等功,马上可以得到三十两银子的奖励!”

李来亨拍手大笑道:“我正想跟着你们干呢!银子不银子的没什么打紧,杀尽天下恶人才真让人痛快!”

朱由检又喜得骁将,自是得意。他让李来亨先跟着李定国,等更成熟一些以后,就可以独自领军了。

随即众人马上清理战场,并且实施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进攻前寨!

…因为战场特意选择在石门岭前寨的十余里外,现在又是深夜,所以别看闹出了挺大的动静,留守在前寨的土匪却是浑然不觉。

平常有寨主管着,这些人是浑身不自在,不得不打起精神装模作样;此时穿山甲率众下山,这些土匪可就如同前世领导出差后的办公室人员,个个都放了羊,早不早地就回屋睡大觉去了。

只有在寨门处值守的土匪,因为还要预备着给穿山甲开门,所以不敢打瞌睡,却也是十分松懈。此时正几人凑在一起,一边喝着劣质的烧酒,一边快活地掷骰子赌钱。

正兴高采烈之时,忽听山路上一阵喧闹之声,还有人远远地高喊:“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这么快?”众土匪均觉得有些诧异,暗想过去寨主可没这么利索过。但人已经回来了,他们也不敢不开门,只得悻悻地丢了骰子,一齐来到寨门前。

往下一看,果然是大队人马举着火把上来了,而且还扛着不少箱子,看样子收获颇丰。打头的却是新入伙的李来亨,他隔着老远就大喊道:“快出来接货!我们都搬不动了!”

这几个土匪不疑有诈,忙不迭地推开寨门。待人马越走越近,这几个家伙看了半天也没看见穿山甲,不禁诧异地问已经走到眼前的李来亨道:“寨主呢?”

“瞎呀,连寨主都看不见!”李来亨随意用手往下面一指,“你们看那不是?”

几人忙抻着脖子观看,却根本没留意到:李来亨身旁的几个“土匪”,其实却是解胜等特勤队员!

此时解胜见机不可失,便向李来亨递个眼色。几人一齐转到土匪背后,突然亮出明晃晃的钢刀,左手一捂嘴,右手便从脖子中一划。这几个倒霉的土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咽喉一凉,便结着伴赶赴阴曹地府,找他们的寨主报到去了。

此时寨门大开,里面的人却还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灾星已经摸了上来。两名团练解勇与李定国一马当先,各自带领一百名精壮的团勇,悄无声息地将土匪的卧房团团包围,突然齐声呐喊,撞破房门,将冷森森的钢刀抵到土匪们的脖子上。

这些土匪本来正在大做春梦,被惊醒后却是魂不附体,有的直接就吓得拉在了被窝里,弄得屋内臭气熏天。

这次因为兵力占优,朱由检并没有让民团大开杀戒,基本上算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前寨。他先吩咐将这些土匪全部关押起来,又派团勇将所有道路全部封锁,绝不可走漏消息,惊动中寨和后寨的土匪。

直到现在,天还只是麻麻亮。朱由检却是毫无倦意,马上召集大小头目开会,研究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因为玩诱敌之计尝到了甜头,李来亨又自告奋勇,想继续到中寨行骗,把中寨的人也忽悠下山。

李定国却微笑道:“来亨兄弟,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李来亨不服气地道,“这不是都成了一次了么?”

“你好好想想,土匪既然分成前、中、后三寨,不管有什么动静,肯定是前寨的土匪先知道。”李定国半开玩笑地道,“而你若再去中寨说有商队经过,中寨的土匪不生疑才怪!他们很可能会把你的小脑瓜切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实话!”

众人登时一阵哄笑,李来亨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笑道:“我这脑袋里也没什么好货,还是别切了吧!”

“依定国之见,该当如何?”朱由检也笑着问道。

“眼下我方连胜两阵,士气正旺,而土匪却仍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李定国坚毅地道,“定国认为,我们当趁热打铁,强攻中寨!”

第二百八十章 借雾攻山

清晨时分,石门岭中云雾缭绕,从山上往下看,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虽然与现代的雾霾不同,这种雾只是水汽较大,对身体并无什么损害;但在这种能见度下,贸然下山还是十分危险。

本来今天大寨主“金眼雕”起了个大早,想着自己已多日未下山,今天也该活动活动,再抢个稍远一些的村子。可看到雾气这么大,别说他只是“金眼”,就是换成红外线也看不了多远。无奈之下,金眼雕只得又折回房中,打算睡个回笼觉,等雾散了再做理会。

正朦朦胧胧之间,忽听正北方的半山腰处传来一阵喊杀声。金眼雕打了个激灵,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抄起自己最得意的武器,一张牛角硬弓,便冲出房门大叫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喽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禀大寨主,大事不好了!有一队人马前来攻山,已经摸到大石门了!”

“***!”金眼雕大怒,照着小喽罗的肚子就是一脚,同时厉声喝道:“你们都他娘的是吃干饭的?人都上到大石门了,你们怎么才发现?”

那小喽罗的肠子差点没被踹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大寨主,这也不能怨我们,雾实在太大了,什么也看不见!等到看见,人家都到眼前了…”

“少废话!他们是哪条道上的,有多少人,分几路攻山?”金眼雕连珠炮般地发问道。

那小喽罗迟疑地道:“看样子不像官兵,可也不像是别的山头的,倒像是一帮农户!人数有个三四百人吧,就只有大石门那一路。”

金眼雕听罢,心中顿觉安定不少。首先对方只有三四百人,而自己的手下光是中寨就有一千来人,再加上前后两寨,则是两千多人,是对方人数的好几倍。

其次这中寨位于石门岭的主峰,上山的道路有好几条,对方却偏偏选择了大石门那一条。那里最是狭窄陡峭,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金眼雕到底是大寨主,行事比那“穿山甲”要沉稳得多。他立即传下命令,让几个小喽罗分别到前寨和后寨送信,让两位寨主率领所有土匪,从山下阻断敌人的退路。

而他自己则是亲率中寨匪众,前往大石门拒敌,心想只要把敌人挡在大石门下,再来个上下夹攻,必可将这伙不熟悉地形的敌人一举歼灭。

不多时,金眼雕便匆匆赶至大石门。其实这“大石门”就是一段陡峭的山路,路两侧均是高不可攀的峭壁,将宽不足一丈的小路夹在当中,仿佛是大山开了一道门缝,石门岭即由此得名。

金眼雕赶到之时,雾气愈发大了,从上面看不到一个敌人,只能看见自己的手下不断地往山上跑,个个惊恐万状。

“跑你奶奶个腿!”金眼雕勃然大怒,将牛角弓高高举过头顶,大吼一声道,“谁要是再跑,我立刻一箭射死他!”

众土匪见到他那张牛角弓,都吓得停住脚步,他们当然知道这张弓的厉害。金眼雕之所以能成为大寨主,皆因武艺超群,尤其是箭术出神入化。他曾经在与其他山头的土匪火并时,在片刻之间连发十箭,箭不虚发,接连射死对方十个人,并且全都是射中眼睛。

金眼雕见镇住群匪,也不禁有些得意,便大吼一声道:“咱们是居高临下,有什么可怕的!大黑牛,你率领你那一百名弟兄,给我直冲下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大黑牛”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性情莽撞,人高马大,体壮如牛,手持两柄镔铁大斧,动起手来勇猛无比,故此得了这么个绰号。

而且不单大黑牛自己用斧子,他手下的一百人也都是一样的装备。这二百把斧子也是金眼雕的杀手锏,每当遇到强敌之时,他都会把大黑牛撒出去,每次都是大获全胜。

此时听金眼雕发话,大黑牛闷吼一声,将两把大斧在空中一挥,便率先冲了下去,真如猛虎下山一般。而他的一百名手下也紧紧跟上,无数磨得雪亮的斧子,在清晨的雾气中泛着冷森森的寒光,气势极为骇人。

金眼雕看了不禁洋洋得意,心想有了这样的猛将,敌人还不得立时土崩瓦解。

可刚才那些逃上来的土匪,却是慌里慌张地道:“大寨主,不能往下冲啊!”

“放屁!”金眼雕把眼一翻,凌厉地瞪着那些土匪骂道:“本寨主令出如山,岂能更改!”

“可是…”那些土匪还想说话,金眼雕却立即张弓搭箭,对准他们大喝道:“再敢慢我军心的,统统射死!”

这下果然没人吭声了,金眼雕这才满意地将弓箭收起,等着大黑牛传来的好消息。

过了片刻,只听下面杀声大震,想是大黑牛已经与敌人交上了手。金眼雕等得不耐烦,索性率领着手下最为悍勇的一百多名土匪,亲自冲了下来。

可刚走出没多远,就见大黑牛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大寨主,他们上来了!”

“你他妈怎么搞的,今天怎么怂了!”金眼雕虽是大声责骂,心中也吃惊不小,“那一百名弟兄呢?”

“全完了!”大黑牛竟是带着哭腔道,“他们…啊!”

正说话间,攻山的敌军终于跟了上来,从那浓得如同牛奶一般的雾气中,渐渐显露出形迹。

金眼雕也是一阵紧张,定睛看时,见这支部队确实人数不多,打头阵的是十二名盾牌手,每两人举着一面一人来高、三尺多宽的大铁盾,宛如桌面一般。

见前方又出现土匪,这些盾牌手便将大盾放下,停在原地往盾下一蹲,立时隐去形迹。

金眼雕还在发愣,大黑牛却是极为惊恐地道:“大寨主,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金眼雕不愧号称“金眼”,已经敏锐地发现,那大盾之上,忽然伸出六个黑洞洞的枪管!

“鸟铳!”伴随着金眼雕的惊叫,那六个枪管也一齐怒吼起来。带着死亡气息的铅弹,已经呼啸着出膛,向着敢于挡路的土匪狠狠地射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鸟铳十段击

弹丸过处,血肉横飞!

由于“大石门”处的道路十分狭窄,两边全是绝壁,根本避无可避。当仰攻的民团躲在盾牌之后,用鸟铳向上射击时,冲在最前排的土匪登时躺下几个。

但金眼雕不愧是战斗经验丰富的土匪头子,刚才一见鸟铳的枪管,就情知不妙,立刻躲在了一名土匪身后,拿他的身体当肉盾。那名土匪却没他反应快,被铅弹一枪击中胸口。

这个时代的弹丸都是球形,而非现代的尖头,因而很难贯穿人体。但正因如此,对人体组织造成的伤害就更大。尤其是铅弹,因为材质较软,打入人体后往往会产生变形甚至破裂,给中弹者造成极其恐怖的伤害。

这名土匪便是如此,他的胸前只开了个小手指头粗的小洞,但后背上却爆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连心带肺,还有肋骨的碎骨渣子,全都一股脑冒了出来。

而其他几名与他同时倒下的土匪,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有的是腹部中弹,肠子肚子皆被崩飞;有的是脑门中弹,只剩了一张前脸,后半块却连头骨带脑浆一齐与身子分了家。

此时别说土匪了,就是在民团阵内居中指挥的朱由检,看了都有些心惊肉跳。按说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不论是遵化之战还是广宁之战,死伤人数都比眼前多几十倍。可不论是用箭射还是刀砍,甚至是用红衣大炮轰,论残忍程度都比不上这小小的铅弹。

这时他才依稀记起,因为铅弹“不人道”,前世的《日内瓦公约》还明确禁止使用铅弹。不过在这个时代当然没有《日内瓦公约》,就算是有,朱由检也不打算遵守。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所谓的条约协定,都是强者给弱者带上的枷锁。如果弱者违反条约,自然会遭到严厉的惩罚;可若是强者自己违反规定,却是啥事也没有,而且他还会找尽各种不靠谱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其实说白了就只有一句话:强者不需要遵守诺言,因为他说了不算的成本很低,甚至几乎为零!

所以对于这些伪善的玩意,朱由检从一开始就坚决摒弃。残忍怎么了?对待敌人就是要残忍,你不残忍,敌人可是要比你残忍一百倍!

果不其然,在一排鸟铳击发完毕之后,匪首金眼雕立即跳了起来,强迫大批土匪往下冲锋。因为他也知道鸟铳的性能,这玩意打一枪便要填装一次弹药,之后还要用火绳引燃击发,中间的间隔时间很长。

由于雾大,双方互相发现之时,距离已经缩短至不到二十步,折算成现代的公制,就是三十米左右。如此短的距离,即使是山路陡峭,从一边冲到另一边,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因此金眼雕倒并不十分慌张,心想反正自己人多势众,只要拼命冲到敌人跟前,他们的那些鸟铳就全成了烧火棍了。

但匪徒们刚往前冲了几步,鸟铳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虽然仍是只有六支,但道路实在太过拥挤,距离又近,鸟铳手根本就不用瞄准,只要向前上方击发,肯定能打着一个土匪。

“上!都他妈给我上!”金眼雕此时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玩命地催促手下继续往上冲。他心想对方的鸟铳虽然厉害,但总会有停歇之时。今天已经死伤了这么多手下,如果不能将对方全歼,那可真是赔个精光。所以就算是拿人垫,也要垫到敌人跟前!

可惜他的一举一动,早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见土匪果然想用人海战术突破鸟铳的封锁,朱由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大声指挥道:“鸟铳手开始十段击,盾牌手伺机推进!”

众团勇当即闻令而行,将早已演练好的战术使了出来。只见前排的鸟铳手以盾牌为支架,一枪击发完毕之后,立即从身后狭小的通道向后疾退。

而第二排的六个人早就填装好了弹药,甚至连火绳都已引燃了一小会儿。见前排闪出空位,他们立即补上,将枪口对准前方的土匪。不过两三秒钟,火苗已顺着火绳爬入枪膛,这一排的六支鸟铳又击发完毕。

两排鸟铳击发的间隔,居然被压缩到了不到十秒。而在这十秒之内,土匪虽也推进了一小截,但离最前面的盾牌手还有大概十步的距离。一排六枚弹丸过去,登时又打倒几个。

随即第二排的鸟铳手也疾速后退,第三排的人又补了上来。而刚才退至队伍最末尾的鸟铳手,此时则正在紧张地填装弹药。

金眼雕在后面也渐渐看出了门道,尽管肺都快气炸了,却是一筹莫展!明明对方一次只有六名鸟铳手开枪,按说杀伤范围并不大;可由于道路实在太过狭窄,这六条鸟铳已经正面彻底封死。

如果是换做其他地形,金眼雕肯定会让土匪从两侧包抄。可这里的道路两侧全是高耸入云的石壁,又如何能包抄?这道天然的“石门”,本是他防御外敌进攻山寨的好地方,如今却成了土匪的坟场!

他哪里知道,朱由检和李定国等人又不是傻子,岂会不侦察地形,胡乱选择最难的道路攻山?

民团之所以走这条路,其实就是看重了大石门的地形优势。正因为这里十分狭窄,为数不多的鸟铳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朱由检在前世看过电影《火烧圆明园》,对八国联军大败僧格林沁几万清军的场景记忆犹新。

在那场一边倒的战斗中,八国联军正是列出三排横队,第一排开火完毕之后,立即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一步射击,第三排则在后面准备。虽然在那个时代还没有机关枪,可如此往复循环之下,还是把几万只有冷兵器的清军杀得片甲不留。

后来他才知道,敢情这个战术叫“三段击”,据说还是鬼子织田信长发明的。当时朱由检就想过,为什么非要三段击,而不是四段、五段、六段击呢,那不是射击间隔更短?恐怕也只能是是战场正面太宽,兵力不足的缘故吧。

由于只有六十条鸟铳,他在平时训练之时,便让团勇们襙演过每排六人的“十段击”。不想今日真的用在了战场上,大展神威!

ps:亲爱的读者大大们,眼看到月底了,如果还有没投的花花,请往小弟头上砸一朵!打赏什么的也可以有,给小弟打打气嘛!多谢多谢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攻破大石门

土匪的又一波冲击被打得七零八落,侥幸生还者谁还敢再上前送死,皆掉头往山上就跑。此时他们真是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无不是手脚并用,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向回爬去。

趁此良机,在六十名鸟铳手身后指挥的朱由检大声发令:“盾牌手,前进!”

“嗨!”以团练解勇为首、排在队列最前方的十二名盾牌手吐气扬声,二人合力举起百多斤重的大铁盾,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面墙一样向前方压了过去。

这六面大铁盾,也是朱由检为民团打造的特种装备之一。他本来是想制造类似前世防暴警察用的那种防暴盾牌,可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那种既轻便又坚固、还能透明的材料,无奈之下只得用铁盾代替。

这种铁盾恰似一张大桌面,将鸟铳方阵的正前方护得严严实实。即使土匪能冲过来,一时也难以逾越这道坚固的铁墙。至于箭支之类,更是无法穿透。除防护作用外,鸟铳手还可以利用盾牌做为支撑,架起鸟铳瞄准敌人,实是一举两得。

本来土匪们几番冲击之下,自己伤亡惨重,却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已经是心惊胆寒了;此时见敌军的方阵压了过来,虽然速度不快,却透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便想往后山溃逃。

可金眼雕却深知大石门乃是石门岭的门户,门户一丢,自己就只能退守主峰的山寨。那主峰只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头,虽然更加陡峭,可也只有一条下山的小路。若真被堵回去,再想下山就下不来了。时间一长,不用敌人攻山,这么多土匪全得渴死。

因此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强令土匪不许后退一步。有几个土匪只顾自己逃命,不听金眼雕的号令,当即被他一刀一个,削掉脑袋。

众土匪见金眼雕真的下手宰自己人,又不敢乱跑了,只得硬着头皮停了下来,却是谁也不敢再向下冲锋。

可他们还立足未稳,民团的大盾已经压了上来。躲在大盾后面的鸟铳手却是一刻不停,以固定的节奏一排排地放着铅弹。

一支制作精良的鸟铳,射程一般在七八十步,最远的甚至可达一百多步。就算民团的这些鸟铳是从土匪手中缴获,长时间缺乏保养,性能下降很严重,仍能打个五十多步。

而双方只隔了二十步左右,正是鸟铳杀伤力最大的距离。每排铅弹扫过,总有几个土匪中弹仆地,其余人哪还敢立脚,又开始往山上退却。

金眼雕眼见战局极为不利,突然猛地想起:自己手中还有牛角弓呢!于是他立即开弓如满月,也不用十分瞄准,抬手便是一箭射出。

由于金眼雕的位置比前方的土匪更为靠后,地势也更高一些,民团方阵最前方的盾牌是挡不住弓箭路线的。只听“咔嚓”一声,一名站在第五排、已经完成弹药填装,正往枪膛中插入火绳的鸟铳手,被这一箭贯穿头骨,当即壮烈牺牲!

趁着团勇们稍稍一愣、阵形略有散乱的机会,金眼雕又掣出三支利箭,连珠般地射了出去。他这“金眼雕”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端的是箭法如神,三名团勇又惨叫着倒了下去。

朱由检在后面看得真切,虽然心如刀绞,可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哪容他有伤心的功夫!他立时大吼道:“鸟铳手,对准来箭方向齐射!”

团勇们眼见亲密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人人悲愤不已。此时得令,便不分前排后排,一齐举起鸟铳,对准金眼雕发箭的方向引燃火绳。这也是民团日常襙演的项目之一,专门用来仰攻敌人。

那金眼雕射死几个团勇,正在得意之间,忽见几十条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指向自己,几十颗火星正在迅速地顺着火绳向上攀爬,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也不顾上发号施令了,立即向后疾退,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密如爆豆的枪声响成一片,组成一个恐怖的杀阵,铺天盖地地向金眼雕的藏身之处飞来!

而那些平常惯拍马屁、跟在金眼雕身边寸步不离的土匪们,此时终于完成了对他们崇拜的大寨主的最后贡献。一阵弹雨过后,二十多名扎堆的土匪齐齐地倒在血泊之中,皆是血肉横飞,甚至找不出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过了半晌,浑身血污的金眼雕才从死人堆里费力地爬了出来。幸亏有了这些垫背的替死鬼,他倒是毫发无伤,但却再也不敢在这里死撑了,只得气急败坏地道:“撤!快他妈撤!”

其实不用他说,土匪们也想赶紧开溜了。此时他们真是争先恐后,玩命地向大石门顶端跑去,生怕前面的人挡了自己的路。

有些特别坏的,还故意往后踹一脚,将自己身后的土匪踹得向下滚落。心想死道友莫死贫道,为了自己多活一会儿,也只好让平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狐朋狗友去吃枪子,吸引敌人的注意了。

土匪溃散,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当即大喝道:“开阵,短刀手冲锋!”

前方的盾牌手立即往左右一分,鸟铳手也闪出道路,民团的主力步兵终于冲了上来。他们人人手持钢刀,如同脱笼猛虎一般,大步流星地向上方追去。

而此时土匪们早已斗志全无,谁敢停下来抵抗?因此连头都不敢扭一下,还是跌跌撞撞地向上逃跑。

可是他们平日惯于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又从没有过任何形式的训练,若论起体力来,恐怕连普通的农夫都比不上。

而民团团勇却是天天训练,其中最基本的就是体能训练。每天天还不亮,只要起床号一响,就是雷打不动的负重越野长跑,谁要是掉队了,早上就别想吃饭。

因此这些短刀手全都是健步如飞,顷刻之间就赶上了落在后面的土匪。他们二话不说,抡起钢刀,削瓜切菜般地斩杀起来。狭窄陡峭的大石门,登时变成了一条血色瀑布!

第二百八十三章 山间对峙

匪首金眼雕仓惶逃出大石门,清点残余土匪人数。本来中寨上有一千二百多名土匪,除了留下三百人守顶峰,金眼雕把比较能打的九百人都带出来迎敌了。可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竟只剩下四百多人,余者全都命丧大石门!

金眼雕不禁又气又怕。气的是自己在石门岭惨淡经营多年,总算是越抢越多,越抢越大,终于成为方圆百十里内最大的一伙土匪。今年本来还想再接再厉,兼并几家土匪,甚至攻打蓝田县城;结果居然被人堵在家里一顿胖揍,几年的心血顿时化为乌有!

怕的是这伙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的敌人,那前盾后铳的方阵也太厉害了,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难以近身搏杀!

出了大石门继续向上,却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山间平地。金眼雕在此处收拢残匪,暗想刚才是由于大石门太过狭窄,队伍施展不开,才吃了大亏。如果敌人再敢追来,这里却是十分宽阔,可以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敌人的方阵发起冲击。

只要能短兵相接,金眼雕还是打算和敌人拼上一拼。就算刚才损失了四百多人,中寨的土匪仍有七百多人,还是敌人的二倍以上。而且即使这七百多人又拼光了,还有前寨和后寨的一千人,自己仍有胜算。

可土匪们重新集结完毕,等了半天,却不见敌人追来。有人还纳闷道:“难道他们杀够了,已经下山去了?”

金眼雕却知必有蹊跷,忙攀上一颗大树,往大石门的方向眺望。这一望才发现,敌人已经从大石门那段山路冲了上来,却并没有急着追击,而是就地构筑简易工事,并且派出两个小队,抢占两边高高的山头。

“嗨!”金眼雕悔得肠子都青了,连怪自己平时疏于防范,没有及早控制那两个山头。如果刚才对阵之时,自己派人从山上往下扔石头,不是把敌人都砸成肉饼了?!

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金眼雕只得吸取教训,命人赶紧回顶峰准备。万一敌人真的攻打顶峰,这回却要让他们尝尝落石的滋味。

又过了一阵,只见敌人的阵中冒起袅袅炊烟,原来对方竟是就地埋锅造饭了。金眼雕不由得一阵窃喜,暗想刚才是仓促应战,如今却可以细细谋划一番。

正在此时,早晨派出去往后寨送信的小喽罗也回来禀报道:“大寨主,小的已把口信带给三寨主。三寨主领着后寨的几百人已在山下埋伏,就等大寨主的命令了!”

“好!”金眼雕先是一喜,然后又疑道,“对了,去前寨送信的人怎么还不见回来?”

他却不知前寨早被民团拿下,去送信的小喽罗已是自投罗网;思前想后,还认为是前寨的二寨主“穿山甲”有了贰心,说不定这伙敌人就是他引来的!

想到此处,金眼雕不禁咬牙切齿地道:“穿山甲这个王八蛋,平时就不听我的号令,恐怕早就想顶了我,他来坐大寨主这个位子!不管敌人是不是他引来的,就凭见死不救这一条,我也非得宰了他不可!他不是不来么,没关系!”

于是他立即吩咐小喽罗再次下山,通知三寨主“赛张飞”:先埋伏在大石门下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敌人不急着进攻,那就这样对峙着,等到夜间再实施偷袭,上下夹攻,将敌人一举歼灭。

果然不出金眼雕所料,敌人吃完中饭之后,仍然停在原地未动。金眼雕暗忖对方也是强弩之末了,更是喜出望外,便派出小股土匪佯攻,目的就是不让对方休息。

被挑中的土匪尽管一万个不情愿,却又不敢忤逆大寨主,只得硬着头皮往民团的阵地摸来。也就蹭到百步左右,对面突然响起几声枪响。

其实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鸟铳的射程,根本打不到土匪。可这些土匪经过大石门一战,已成了惊弓之鸟,一听枪响扭头就跑,有的还怕跑得慢,连兵器都扔了。

金眼雕勃然大怒,心想佯攻也不能太假了啊!他便强迫这些土匪返回去,至少要冲到对方阵地的五十步以内。

土匪们万般无奈,只得提心吊胆地折了回来。这次走到百步时,对面却是毫无动静;再进到七八十步,还是静悄悄的;直到走到四五十步,仍然没有一条鸟铳击发。

这些土匪们心中一阵窃喜,暗想莫非是敌人的弹药打光了?

这么一激动,脚下就加快了些,不知不觉已经近至二三十步的距离。此时日已过午,浓雾早已散去,土匪们已经能看清对面人的样貌。只见其中一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却是身披重甲的少年嘿嘿奸笑道:“鸟铳手,射击!”

“我的妈呀!”土匪们吓得掉头就跑,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砰砰之声大作,五十多条鸟铳一齐击发,把这十来个佯攻的土匪打得如同蜂窝一般。

“我贼你妈!”后面的金眼雕看得清清楚楚,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心想对方是哪个庙里的神仙,也太他妈狡猾了!

知道对方纯粹是要钓自己上钩后,金眼雕再也不敢派土匪去送死了。他只盼夜幕能早点降临,到了晚上,对方总要睡觉的吧?到那时再与后寨的人马来个上下夹击,非得把这伙强人一个不剩,全都杀光不可。尤其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小兔崽子,更是得活剥了皮!

好不容易等得红日西垂,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对方又生起灶火,津津有味地吃起晚餐来。金眼雕等土匪却是一天水米未进,偏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一动,引得对方也动起来,夜间偷袭的计划就泡汤了。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群山彻底被黑色吞没,浓雾也重新长了起来。金眼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率领众土匪接着黑暗与雾气的掩护,悄悄地向对面摸去。

猛听山下响起一片喊杀声,金眼雕精神大振,狂吼一声道:“咱们的援兵来了,弟兄们给我冲!”

众土匪也壮着胆子冲了上来,对面的阵地却仍是一片死寂。

待到冲至近前,金眼雕一跃而起,跳过用石块垒起的简易工事,向四周连劈几刀,却是刀刀走空!

“***,人跑啦!”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下夹击

匪首金眼雕借着夜色和浓雾的掩护,率众杀入民团的阵地,却是扑了个空。原来朱由检比他更早一步,半个多时辰以前就已经撤入大石门了。

此时金眼雕隐约听到狭窄的山谷中,又传来那熟悉而恐怖的“砰砰”声,知道后寨的人马必是与敌人交上了手。他登时大急,心想白天自己这九百人尚且不是对手,后寨顶了天也就能派来四百多人,更是肉包子打狗了。

不过金眼雕还是想拼死一搏,便命令众土匪快速冲入大石门,从民团的背后包抄。他本人则是身先士卒,第一个踏上山间狭窄的小路。

一路之上尽是死尸,当然全是金眼雕的手下。这些死尸躺得横七竖八,再加上头顶的夜空恰似细细的一条缝,大石门中正漆黑一团,土匪们不时被死尸绊倒,行进速度也极为缓慢。

金眼雕心中焦急,便也顾不得隐蔽了,急命手下掌起火把。

顷刻之间,数十支火把亮起,将狭窄的山间小路照得亮如白昼。金眼雕松了口气,刚要继续前行,猛听头顶一阵响动,急抬头看时,却是无数大大小小的落石从山头滚落!

众土匪大惊失色,你推我搡地就想找地方躲避。可如此狭小的空间,土匪又是如此密集,却往哪里躲去?也就是瞬息之间,落石已经砸入土匪群中,登时激起一片惨嚎!

金眼雕凭借着不俗的身手,侧身堪堪避过一块带着无数棱角的山石,衣服却也被挂了好几个大口子。

“我贼他妈!”这时的金眼雕已经有些欲哭无泪了,他这才想起:白天敌人曾经派小股兵力登上山谷两侧的山头,原来他们还一直留在上面!

此时大批土匪入谷的时间还不算长,两侧的石壁还是倾斜的,而非像山下一样直上直下。金眼雕便想从石壁上直接杀上去,将为数不多的敌人消灭掉。

可他刚传下命令,头顶上却又是“砰砰”之声大作,原来山顶上也有鸟铳!

由于下面的土匪打着火把,正好将谷内照得一清二楚。上面的团勇本来只是奉命在这里做牵制性伏击,土匪经过之时,只要向谷中乱放枪,阻滞一下土匪即可;这下可好,举着火把的土匪成了绝佳的靶子,不多时便被打躺下十余个。

金眼雕这时候真急眼了,下意识地就张弓搭箭,想与山顶的鸟铳手对射。可抬头看时却傻了眼,原来此时地利完全在人家那里,团勇们开过一枪之后,立即缩回悬崖边上。金眼雕射得再准,也不可能射到死角,只得恨恨地收回弓箭。

此时山谷内已是一片大乱,用不着团勇再开枪,土匪们自己都互相冲撞起来。因为怕举着火把成为靶子,他们纷纷将火把熄灭。如此一来,虽然头顶上的团勇失去了目标,可土匪们就更成了没头的苍蝇,互相推搡踩踏,伤亡不计其数。

金眼雕眼见这次突袭又成了这副德性,不由得悲从中来。若再在大石门中停留,别说夹击敌人,自己都要全军覆没了。因此他只得含泪大吼道:“撤!都撤到顶峰上去!”

土匪们这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原路返回,败回山寨中去了。

与此同时,山下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原来整个攻击方案是由李定国提出的,朱由检全盘采纳。首先他们充分利用大石门的有利地形,将杀敌的主战场设在这里,也使得鸟铳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其次,后寨的土匪来抄民团的后路,也早在李定国的预料之中。他便设下一个巧妙的圈套,等着土匪来钻。

朱由检率领的四百人经大石门向上强攻之时,李定国却与其余二百名团勇在大石门外悄悄埋伏。至二更天,后寨的土匪果然来援,因为急着去夹攻朱由检,他们根本没留意到附近还有埋伏。

等几百名土匪全部进入大石门后,李定国才率众将入口严密封锁,并且向上追击。这下可好,金眼雕本想夹击民团,不想自己的后寨倒真的被上下夹击了。

此时朱由检的盾铳方阵故技重施,又顺着狭窄的山路压了下来。后寨的土匪战斗力还不如中寨,在上下夹攻之下,很快就全军崩溃。包括三寨主“赛张飞”在内,一个也没跑了,全被歼灭在大石门中。

朱由检与李定国合兵一处,点检人数,发现伤亡极其轻微,便立即顺着大石门攻上山来。此时金眼雕已率众遁走,这一路之上再没碰到什么麻烦。

抵达山间平地之时,已是将近五更天。众团勇杀得性起,以解勇和李来亨等人为首,都主张趁热打铁,一举攻上顶峰。

李定国却道:“眼下敌我力量对比已经逆转,我们胜势已定,却是不必襙之过急。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况且那顶峰道路更为陡峭,夜间仰攻难度极大,恐怕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不如先将土匪包围,稍事休息,等天亮之后再做理会。”

“说得好!”朱由检拍手大笑道,“你们都跟定国学着点!以后你们都要独自执掌千军万马,为将之道皆在这一点一滴之中,不可不察!”

众人听罢,既觉得不好意思,又有些不服气,更被朱由检一句话勾得心中痒痒:执掌千军万马?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么?

短暂的休息之后,天色渐渐放明,山间的雾气却更加浓重。朱由检在李定国的陪伴下,来到石门岭的顶峰之下观察地形。看罢多时,二人却均是愁眉紧锁。

“定国,你看这下一仗怎么打?”朱由检此时已经认定了李定国是作战天才,因此对他的意见极为看重。

李定国也沉吟着道:“我们已与土匪打了一天一夜,再想向以前一样混上山去或是突袭,那是绝无可能。但要硬攻,这顶峰地形与大石门不同,三面皆是悬崖,土匪站在我们头顶上,肯定会用落石攻击,我们须得付出很大伤亡。

“如果围而不打,等待土匪渴死,倒是一法。不过那样时间就长了,少说也得七八天。”

朱由检闻言不由得一怔。眼下他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如果攻破一处土匪山寨都要花上十天半月,那可怎么得了?

正踌躇之时,一直无所事事的燕凌凑上来笑道:“帮主,现在是不是该让我们特勤处上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绝壁登顶

石门岭的主峰名为棒槌峰,顾名思义,形状就像一根大棒槌直上直下,与周围层峦叠嶂的群山相比,显得十分突兀。

此峰本来四面均是悬崖峭壁,可不知何朝何代,有人在山峰北侧硬生生开出一道石阶,这才可供人攀上山顶。

可尽管如此,这道石阶也极为陡峭,很多地方近乎直上直下。匪首金眼雕正是看中了此处的易守难攻,才将老巢建在峰顶之上。

深夜一战,中寨的土匪又损失了一百多人。狼狈逃回山寨之后,金眼雕已经料定后寨的人马一完,敌人必来攻棒槌峰。到这里土匪们就再无退路了,因此金眼雕只能孤注一掷。

他将残余的三百人,再加上留守山寨的三百人集合在一起,凑成六百来人,在峰顶收集一切能搬动的石块,全都堆积在北侧的石阶顶端。一旦有人攻山,便可将石块抛下去伤敌。

金眼雕也并非不知道峰顶没有水源,可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最大限度地加强防御,他还命众土匪把山顶的房子扒了一半,得到不少砖头瓦块。

望着山顶的残垣断壁,金眼雕真是打掉牙往肚里吞。他心想自己可算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如果连这最后的防线也守不住,还留着这些房子有什么用?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了整整一天,不明身份的敌军却并没有来攻山。

棒槌峰是石门岭的主峰,平时就云雾缭绕,这几天连日大雾,从山上往下看,就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所以金眼雕也不知道敌军的动向。

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这次是坚决不出去送死了。反正峰顶地方也不大,只要守好那条小路,你底下爱怎么调动就怎么调动,只要别上来就行。

白昼就这样转瞬即逝,石门岭巍峨的群山再次被夜色笼罩。金眼雕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此时还想勉力支撑,可他手下的那些土匪们却没有他的精神头,早困得东倒西歪了。

金眼雕无奈,只得让土匪们轮班休息,他自己也退回房中和衣而卧。但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仍保留近三百名土匪死死把守小路,生怕敌人趁夜色偷袭。

转眼已是三更天,山中真是万籁俱寂,只有草丛中的虫子不知疲倦地哼着歌。众土匪初时倒也十分警觉,稍有个风吹草动便一惊一乍,但时间久了,倦意便不由自主地侵袭上来,皆是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在棒槌峰南侧的悬崖峭壁之上,却有一人如同游墙的壁虎,正不停地攀援而上!只见他身穿夜行衣靠,与黑色的山石几乎融为一体,就是瞪大眼睛仔细瞅,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那悬崖峭壁虽然接近笔直,但毕竟不是光滑如镜,总有些凸凹之处可以蹬踏,还有些顽强的植物从缝隙中钻出,正好可以借力攀援。那人便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坚定地向上爬行,不多时已从谷底攀至峭壁边缘。

而众土匪虽然也有尽心值守的,但皆将注意力集中在北侧的小路上。至于其余三面,全是陡峭的悬崖,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人从这里攻上来。因此这几侧根本就无人看管,那人听听上面没有动静,便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纵身上崖,立即将形迹隐藏在一棵大树之后。

过了片刻,见众匪徒仍是浑然不觉,那人便从身上解下早已备好的五条绳索,一头牢牢地系在大树的树干之上,另一头却抛下山谷。

过不多时,五个同样如幽灵一般的身影就顺着绳子攀了上来。他们互相一使眼色,便直向顶峰的重重房舍摸了过去。

这几人正是特勤处的成员。徒手攀援绝壁的,自是武功最高的燕凌,解胜等人则是借助绳子登顶。他们人手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刀身却是乌黑色,即使被月光照上,也不怕因为反光暴露形迹。

潜入房舍之后,几人立即分头行动。解胜等人各自摸进土匪的卧房,只见一排大炕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鼾声如雷的土匪。

解胜也不言声,从门口的第一名土匪开始,左手一捂口鼻,右手便用匕首抵住土匪的脖子,用力向下一割。

他这些天来深得燕凌亲传,虽然武艺不可能一蹴而就,临敌经验却是陡然丰富起来。此时之所以用“割”而不是“砍”或“刺”,正是怕发出声响,惊动其他土匪。

而这名倒霉的土匪还正做梦娶媳妇,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奈何桥,只能与孟婆子约会了。

头颅脱离躯干,虽然鲜血狂喷,却只发出“噗噗”的闷声。而这点微不足道的声响,马上被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所掩盖。

解胜一割得手,更不迟疑,立即将人头轻轻放在炕上,摸向下一个脑袋。不过二三分钟,他如法炮制,连割七八颗首级,竟是将这一屋子的土匪全部杀光!

与此同时,其他四名特勤队员也纷纷得手。顷刻之间,山顶上喘气的活人就少了几十个,而外面的土匪兀自浑然不觉。

而燕凌却与这几人分工不同,他对普通的土匪不屑一顾,却专找那些看起来比较气派的房舍。因为他料定土匪的大小头目,不可能与普通土匪挤大土炕,肯定要单独居住。

果然不出燕凌所料,他潜入的第一间房舍,即住着金眼雕的得力干将大黑牛。

大黑牛手下的斧头队虽然在盾铳方阵的打击下全军覆没,他自己好歹捡了条命。他比普通的土匪到底要强一些,虽是枕着自己的两柄大斧,却并未睡着,而是瞪着两只大牛眼,随时准备抄家伙拼命。

可惜他碰到的不是普通刺客,而是独闯锦衣卫诏狱、几百人都留不住的大侠燕凌!

燕凌闪身进屋,大黑牛刚察觉有异,霍地坐起身来之时,燕凌身形一晃,已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黑牛倒也不含糊,左右手同时抄起大斧,恶狠狠地向燕凌拦腰合击。

“铮!”巨斧斧刃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鸣音。大黑牛两臂被自己震得酸痛不已,眼前却哪还有燕凌的身影?

正纳闷之时,他只觉背后一凉,低头看时,那锋利无匹的匕首,已经从前胸冒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装神弄鬼

匪首金眼雕经历了噩梦般的两天两夜,此时困顿不堪,却无法安心入睡。他只是和衣而卧,手中却攥紧佩刀和牛角弓,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放己方惨遭屠戮的场景。

忽然,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入他的鼻孔。作为一名老牌悍匪,金眼雕对这种气味极其敏感,下意识地就从床上弹起,提刀出门,四下查看。

门外仍是万籁俱寂,小路口处也有大批的土匪把守,似乎一切都并无异常。但那股血腥气却是越来越浓,来源就是对面的房舍!

金眼雕已知大事不妙,狂吼一声,飞身踢破对面的房门。

房门一开,那浓烈的血腥气立即扑面而来,即使如金眼雕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也是几欲作呕。他往房内定睛一看,登时气得怒发冲冠,大吼一声道:“我贼他妈!”

这一嗓子在寂静的顶峰传出去很远,众土匪不管是睡着的还是没睡着的,皆被吼声惊动。他们凑上来一看,却都吓得体如筛糠!

原来房内的大炕上静静地躺着七八名土匪,粗看像是在熟睡,可仔细一看,脑袋和身子却早分了家,只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枕头上!

“鬼!有鬼!!!”

不知是哪个胆小的土匪先嚷了起来,余者就更是心惊胆寒。

“放你娘的屁!”金眼雕厉声吼道,“老子压根就不信这世上有鬼!就算真的有鬼,不是还有那么句话么,神鬼怕恶人!咱们就是恶人,怕个毬!这必是敌人干的,你们这些守路口的,是不是刚才打盹,让敌人溜上来了?”

“大寨主,我们没有打瞌睡啊!”守路口的土匪头目委屈地道,“我们可是连眼都没眨一下,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飞上来过!这三面都是悬崖,不可能上来人,难道…难道真的是他们…遭了报应了?”

“我糟你妈!”金眼雕其实心中也有些惴惴,但还是色厉内荏地道,“敌人肯定还隐藏在峰顶上,给我搜!”

众土匪忙掌起火把,乱哄哄地搜索起来。这一搜不要紧,又发现几间房舍中也是如此。连大头目大黑牛在内,共有三十七名土匪离奇地被杀,可就是没有凶手的踪迹!

金眼雕也愈来愈心惊,正大冒冷汗之时,忽然小路方向传来一记清脆的枪声:“啪!”

“不好,敌人来攻山了!”金眼雕忙心急火燎地跑到小路口处,见几名土匪正玩命地往下扔石块,边扔边急道:“我看见了,就在下面!”

金眼雕向下扒头一看,却是茫茫一片雾气。此时又是夜色最浓之时,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声枪响是错不了的,而且这几名土匪既然说看见了,那敌人肯定已经很近了。于是金眼雕大吼一声道:“给我砸!砸死这帮兔崽子们!”

众土匪哄然领命,纷纷举起大小不等的石块,狠命向下面砸去。只听一阵轰隆轰隆之声,依稀还夹杂着人的惨叫。

金眼雕心头一喜,知道敌人必遭到了不小的伤亡。忽听零星的枪声又一次响起,他此时却是心中大定,颐指气使地吆喝道:“这帮兔崽子还不肯退,好,继续给我砸,砸到他们不出声为止!”

于是土匪们就继续向山下扔石块。初时金眼雕还挺高兴,心想如果当面对阵,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干不过人家的盾铳方阵的。眼下却是占尽地利,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既然敌人不肯退兵,正好奉陪到底,也许把这伙强人全砸死了也说不定。

但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土匪们尽管忙个不停,一股劲地往下扔石块,直累得浑身臭汗,那零星的枪声还是时而响起。直至石块几乎罄尽,金眼雕心中才陡然生疑,暗想下面山路比大石门更为狭窄,砸了这么半天,就有多少人也都砸下去了,怎么枪声还是不停?

他便想寻到最开始在路口扔石头的土匪,问问他看清没有,到底有多少敌人攻上来。可这一找,却根本找不到那几个人了。

“啊呀!”金眼雕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刚才那几个人眼生得很,自己根本就没见过!可那时实在是急糊涂了,竟忽略了这一点!现在想想,恐怕那几人就是混进来的奸细!

可是此时才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支璀璨的烟花在头顶炸响,将深蓝色的夜空映得无比美丽。

紧接着,遥远的山下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呐喊:“杀!”

金眼雕此时已是方寸大乱,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枪声明明很近,怎么敌人又跑到山下了呢?

其实很简单,这一切都是朱由检设下的妙计!

首先他派燕凌从绝壁攀援而上,又与特勤队员一起在峰顶实施暗杀。一则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二则制造恐怖气氛,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而当金眼雕等人发现土匪的死尸时,燕凌等人早已换上了土匪的装束,混入人群之中。那“有鬼”的叫声,也是他们故意发出来的,更令土匪们六神无主。

趁着金眼雕挨门挨户地搜索刺客,几个人却又转到路口。他们先向下打个暗号,知道战友已经就位后,便假作撒尿,故意吹响口哨,做出指示。

而配合他们演这场大戏的,则是李来亨与四名勇敢的鸟铳手。因为李来亨来过中寨,熟悉这里的地形,他们便借着夜色与浓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小路口下方不远的地方。

到地方之后,他们首先在山体上悄悄地掏了一个大洞,藏身其中。待听到上面的燕凌吹响口哨,他们便立即举起鸟铳,向外随意击发。

枪声一响,燕凌与解胜等人便谎称看见了敌人,拼命往下扔石块。金眼雕等人不知是计,也跟着往下扔,终于把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武器给耗光了。

李来亨等人却是躲在洞中,外面的石头砸得再猛,也伤不到他们一根汗毛。那时不时响起的零星枪声和惨叫声,正是他们为了勾引土匪继续扔石块而有意为之。

此时燕凌见石块罄尽,再也不需要装神弄鬼了,便点燃烟花,发出信号。

对棒槌峰的总攻,终于开始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破棒槌峰

困兽犹斗!

眼见盾铳方阵又即将一点一点的压上来,金眼雕虽是束手无策,却绝不肯坐以待毙。他将最后的一腔斗志,全都集中到了已经暴露的燕凌身上,先是抬手三箭,随即猱身欺上。

燕凌的武功虽比金眼雕高得多,但大队人马尚未冲上峰顶,几个特勤队员仍是寡不敌众。因此燕凌并不与金眼雕过多缠斗,而是又使出当日在锦衣卫诏狱的身手,在重重房舍之中来回游走,时而跳上屋顶,时而在残垣断壁中潜行,抽冷子便杀一个落单的土匪。

解胜等人却没有燕凌的身手,因此也不敢恋战。他们趁土匪一阵大乱,从小路向下疾冲几步,瞬间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金眼雕追了一阵燕凌,始终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已经急得快要发疯。忽听那有节奏的“砰砰”声由远及近,知是敌军攻到,大势已去,只得放弃追杀,慌不择路地沿峰顶乱转,看看从哪可以突围。

转不多时,他便看见了拴在大树上的几条绳子,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敌人是从这里上来的,要是在这里放几个人看守,就没有刚才的事了!可此时后悔也没有用,金眼雕灵机一动,便顺着绳子向山谷中坠了下去。

不多时他已经坠了七八丈,不禁暗自得意,心想天无绝人之路,虽然石门岭彻底完戏,自己总算保住一条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金眼雕只顾得意,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敌人既从这里上来,为何不从这里逃走,还留着这些绳子?

事实马上就给出了答案:绳子一阵突然颤抖,紧接着就被割断!

“啊!”金眼雕毕竟不是真雕,没有翅膀,在空中没着没落,只能遵循自由落体定律,惨叫着坠入深谷。

匪首一死,顶峰上的土匪就更成了没有苍蝇。因为石块皆已耗尽,民团根本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很快就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顶峰。土匪们已经丧失了勇气,大部分抛下兵器,跪地请降。

直到此时,朱由检才气喘吁吁地登上峰顶。他先命人将小路彻底封锁,又将所有投降的土匪用麻绳捆成一串,随即开始地毯式搜索,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贼寇。

直至天光放亮,民团才将战场清理完毕。这一役全歼中寨土匪,其中连斩首带击毙,共杀死土匪一百零三人,其余五百多人全部被俘。而民团自己付出的代价却极其轻微,只有十余名团勇受了轻伤,阵亡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此时后寨也已被李定国的偏师占领。原来昨夜三寨主率众救援中寨,反被民团歼灭,虽然一个也没跑了,但留守后寨的土匪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便树倒猢狲散,放弃后寨逃跑了。

朱由检听到这个消息,顿觉十分遗憾。他倒不是嫌那些土匪逃跑之时,卷走不少钱粮;而是怕这些土匪四散之后,自己率民团剿匪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出去,以后再行动,就会受到很多限制了。

等到日上三竿之时,中寨的所有物资也已清点完毕。这石门岭土匪老巢的规模可比之前的紫云山大得多,积攒的物资也十分可观,计有白银十万余两、黄金八千多两、米一万石。除此之外,民团还解救了被抢上山的老百姓二百余人,其中有不少是卧牛村的。

取得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所有团勇都是喜出望外。朱由检则是更多了一个收获,那就是收下了小将李来亨,将他提拔为民团头目。而李定国的指挥也越来越成熟,朱由检已经暗自做出决定,下次剿匪,自己就不用亲自上阵,而是要让李定国独当一面了。

在峰顶饱餐一顿以后,众人便开始班师回秦王庄。可棒槌峰的小路实在太过陡峭,巨量的物资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搬下来的,尤其是粮食。

朱由检只得先将黄金白银随军带走,留下五十名团勇在此驻守,又雇用附近的老百姓从山上往下搬东西。待物资全部运入卧牛村后,再押运回泾阳。

朱由检当然不会随着大队慢腾腾地走。将主要事务料理清楚以后,他立即在燕凌等特勤队员的保护下先行返回。一方面离开秦王庄多日,他对蕊儿和包玉怜诸女越发思念;另一方面几项重要的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他也实在放心不下。

其中最让他揪心的,就是西安城中的商战情况。反正从蓝田到泾阳也要途经西安,朱由检正好入城,前往陕西商帮会见李鹤年、李自诚父子。

二人却正在发愁,尤其是李鹤年,竟有些神情恍惚,显然是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朱由检细问之下才弄明白,原来陕西商帮前往江南采购粮米的商队在河南境内遭遇流贼,不但钱货两空,连伙计也被杀死了一多半。

这也是陕西商帮自建帮一百多年以来,所遭受到的最严重的损失,单是银子就损失了二十万两。本来陕西商帮在资金上就捉襟见肘,这下更是釜底抽薪。

“流贼!”朱由检也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些所谓的“农民起义军”真如同社会的癌细胞,四处扩散,走到哪祸害到哪!可惜自己现在力量微小,也就能对付对付周围的土匪。别说河南他够不着,就算真的遇上了,现在也绝非流贼的对手。

陕西商帮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朱由检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他立即承诺无息借给李鹤年十万两银子,先做应急周转之用。反正攻打石门岭刚收获了十万两,自己也不必动用老本。

可他马上就想起,自己的黄海商帮不也有一支商队漂在外面么?韩真已经走了快两个月,又要漂洋过海,可比陕西商帮承担的风险大得多!

想到此处,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惊肉跳,为那神秘的韩真担起心来。从陕西商帮出来,他马上吩咐燕凌秘密出城,沿西安至登州的大驿道去迎韩真。

燕凌走后,朱由检还是觉得心中烦躁,不想立即回秦王庄,便在香榭丽舍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中闷坐。

刚吃了几杯闷酒,忽觉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从身后飘来,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轻柔地道:“您怎么在这里?”

第二百八十八章 郡主府

人流噪杂的小酒馆中,一身文士装扮的骊山郡主朱存棋,忽然出现在朱由检身后。多日不见,又是男装在身,可她仍是那样的淡雅可人,朱由检一时看得呆了。

朱存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垂首轻声问道:“这些日子您去了哪里?”

还不等朱由检回答,朱存棋吸了两下小巧精致的鼻子,不由得皱眉道:“您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沐浴了!”

朱由检登时老脸暴红,心想自打从秦王庄率团勇赶赴石门岭,至今已经过了七八天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心思全放在作战上,又是指挥又是登山,那臭汗味、鸟铳的硝烟味和敌人溅到身上的血腥味,早已混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只是在军中人人皆是如此,朱由检倒也觉不出来。此时却差点熏倒朱存棋,他顿觉十分尴尬,忙起身稍稍后退,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什么,我还是先走吧…”

朱存棋却嫣然一笑道:“小可知道您是做大事的人,自古行大事者皆不拘小节,偶尔忘记沐浴倒也寻常。小可的家离此不远,您若无急务,便去小可家中小坐如何?”

朱由检听她自称“小可”,又是一身文士打扮,情知她也是不愿暴露身份,故而微服出行。如此称呼和打扮,倒与那韩真有些相似。

听朱存棋邀请自己去她府中做客,朱由检不免有些踌躇。一方面自己正忙得不可开交,并不想在西安多做逗留;另一方面朱存棋虽是皇室,与自己说起来也沾亲,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自己一身臭汗跑到人家的香闺之中,怎么说也有些不妥。

朱存棋却不依不饶,定要朱由检去府中喝杯茶,叙谈一番。望着她那真诚期待的眼神,朱由检实在不忍拂她的兴,便对解胜等特勤队员简单交待几句。几人领命而去,朱由检便跟着朱存棋出了小酒馆,在西安的街市上徜徉而行。

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朱存棋可能是平时在郡主府中闷得太久了,如今可算有个逛街的机会,显得十分兴奋,不停地拽着朱由检看这看那,还兴致勃勃地买下很多小玩意。

朱由检也不觉哑然失笑,心想不论是古今中外、身份异同,少女永远是少女,那种爱玩爱购物的天性到哪也不会改变。

二人在街上直逛到日头偏西,朱存棋才恋恋不舍地领着朱由检来到郡主府外。这里虽也算是一处气势恢宏的深宅大院,却是秀气内敛,并不张扬,与朱谊漶的秦王府那种土豪式的金碧辉煌形成鲜明的反差。

朱存棋却不走大门,而是从宅子西北角的偏门进院,领着朱由检直奔后宅,进了一间充满兰草幽香的房舍。

朱由检见此处布置得虽并不如何奢华,却处处透出典雅的气质,忍不住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所在?”

“殿下,这里就是存棋的闺房了。”朱存棋对他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道。

“啊?”朱由检吃了一惊,赶紧结结巴巴地道,“郡主的闺房,我如何能进?我还是到外面去吧…”

朱存棋却笑着将他按进椅子道:“殿下忙得连沐浴的时间都没有,不如就在存棋府中洗个澡吧!在别处却是不大方便,只好委屈殿下在这里洗,还望殿下勿怪。”

“这…这如何使得?”朱由检更觉脸上发烧,心想自己第一次登门,就浑身臭汗地闯进人家的闺房,还要在这里脱光衣服洗澡,实在不成体统!

朱存棋却是温柔地道:“有什么使不得的。自从上次在天外天一别,存棋与您已有多日不见,特别想与您好好叙谈一番。而且存棋还有一个小秘密,想要告诉殿下呢!可是殿下身上这种味道,存棋又实在受不了,只好请您先沐浴一番了!”

说着她便不顾朱由检的反对,命心腹宫女将一只木制大浴盆搬入房中,又加入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对朱由检促狭地笑道:“殿下,要宫女侍候您入浴么?”

“不用了!”朱由检吓得连连摆手,也只得接受了朱存棋的安排。

众女退出闺房,朱由检便脱光衣服,迈进木盆之中,舒服地蹲下身子。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那身上的泥都不用手搓,热水一烫便哗哗地往下掉,真是畅快无比。

随着热气的不断蒸腾,朱由检顿觉倦意上涌。这也难怪,这些天连日作战,攻破山寨之后他又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此时他不停地提醒自己,这可不是在自己家,可千万别睡着了!但越是这么想,眼皮就越觉得沉重,一个劲地往下塌。

他真怕自己一不留神睡过去,直接淹死在浴盆中,那可就太奇葩了。于是只得勉力挣扎着爬出浴盆,却是再也抵挡不住睡魔的侵袭,什么也顾不得了,找了张床就扑了上去,连被子也没盖就倒头大睡,顷刻之间已是鼾声如雷。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连个梦也没做。当朱由检再次醒来之时,却已是窗棂发白,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朱由检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只觉身上盖的锦被稍稍有些厚重,压得小兄弟有些抬不起头来。

“啊!”他猛然惊醒,霍地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朱存棋的闺床上!自己那套臭不可闻的衣服早不翼而飞,枕旁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身丝质衣衫,从外衣到中衣一应俱全!

这下可糗大了!朱由检一边慌里慌张地穿着衣服,一边暗想自己可真是太二了,第一次到朱存棋府上做客,不但在人家的闺房中洗澡,还鸠占鹊巢地睡了一晚上,还要人家给自己换衣服!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却发现这身衣服十分合体。但此时他来不及细想,匆匆推开房门。

此时火红的太阳刚刚爬上树梢,院落中还是一片静寂,就连树上的小鸟也停止了歌唱,似乎不愿打扰主人的清梦。

朱由检站在这陌生的院落中,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不觉有些尴尬。他暗想在郡主府中乱撞肯定是不妥,还是回房静候为宜。

刚要回屋,忽听隔壁的房间内,隐约传出一阵女子银铃般的戏笑声!

第二百八十九章 闺中密语

“真的么?呵呵呵呵…”

阵阵女子的欢声笑语从不远处的房间中传出来,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将朱由检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货在前世就有爱听贼话的毛病,此时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在别人的家中偷听主人的谈话,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可脚下却是不由自主,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终于可以隔着窗户,清晰地听到房中人的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自是郡主朱存棋,她正格格笑道:“走了这么久,连封信也不来,你真的好狠心!”

另一个温婉的女声也笑着响起,却是陌生得很:“好郡主,人家错了还不行么?这次人家给你带了很多礼品,就算是补偿好不好?”

朱由检没听过这个声音,想是朱存棋的闺中密友。只是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出了趟远门。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很少出行,能出远门的就更是寥如晨星,因此朱由检也稍觉诧异,更猜测不出这女子的身份。

又听朱存棋接口笑道:“哎呀呀,每次都是这些东西,烦死了烦死了!有没有新鲜的玩意儿?”

朱由检听罢不觉莞尔,心想这朱存棋平时总是以温柔娴静的面孔示人,不想也有天真烂漫之时。可惜她撒娇的憨态,只有她这位闺中密友才能欣赏得到,自己却是无福得见,实是大为可惜。

“哼哼,有了那人送你的宝贝,当然看不上我的东西啦!”那女子却是促狭地笑道。

“人家就是喜欢,怎么啦?”朱存棋却是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那女子倒并不在意朱存棋的郡主身份,仍是笑语讥讽道:“他不是很有钱么?怎么送的都是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你这丫头十分惫懒!”朱存棋也笑嗔道,“让你平时多读些诗书,你就是不听。‘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连这都不知道!”

“那么多的诗,人家一时之间哪能读得完。”那女子吃吃笑道,“你老实回答,是不是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唉,那又有什么用!”朱存棋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郡主,他又是那样的身份,我们之间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窗外的朱由检听罢暗自吃惊,心道看不出这朱存棋已经有了心上人。只是听她的口气,那人身份地位肯定是与朱存棋相差甚远,因此朱存棋不可能下嫁于他。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朱由检心中竟萌生了一丝妒意。暗想别看朱存棋对自己也不错,可人家心里装的是另有其人!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竟能得到这位相貌柔美、心地善良、行事果敢的郡主的垂青!

可随即他就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暗中告诫自己:你这禽兽瞎琢磨什么?人家可是郡主,虽然从血缘上早就极为疏远,但毕竟与你是兄弟姐妹的名分!人家喜欢谁那是人家的自由,又干你何事?

正胡思乱想之间,又听朱存棋勉强笑道:“好了,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这次出行,还不是为了那个人?”

那女子却嘴硬道:“人家有重任在身,和你可不一样!”

“什么重任,不过是假公济私罢了!”朱存棋反唇相讥,“像他这样的人也多了,你为何偏偏找上他?”

“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那女子脱口而出道。

“我看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么?”朱存棋故意挤兑她道。

“真的不一样!”那女子憧憬地道,“处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庸庸碌碌、尸位素餐,有几个能活得像他那样精彩、那样有意义;又有几个能像他那样有远见、有胆识?喂,干嘛审问我,你又不是不认识他!”

朱由检也听得心驰神往,暗想这女子既然能成为郡主的闺蜜,身份肯定也不一般。她看上的男子,自然也是高官显贵了。却不知是哪位公子,能得到她如此高的评价。若有机会,定要设法结识,最好也能像孙传庭、李定国和李来亨那样,成为自己所用之人。

“看你把他夸的,好像一朵花一样!”朱存棋打趣道,“看来你是下定决心,非他不嫁了?”

那女子却也黯然叹息一声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婚姻大事,自然得家主做主。只怕我和那人之间的障碍,比你还要更大一些!而且,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意…”

“你总这么躲躲闪闪的,他当然不会知道你的心意。”朱存棋见那女子难过,只得温言劝慰道,“这次你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我有些不敢…”那女子紧张地道。

“有什么不敢的,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朱存棋鼓励她道,“只要你们时时见面,所谓日久生情,他必让你感化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女子仍是犹疑地道,“我只怕他觉得我是在利用他攀高枝,其实别有所图。与其那样,还不如不相见的好!”

说到这里,二女同时陷入沉默。朱由检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们谈论的是何人,听起来似乎来头还不小。

正纳闷之时,只听朱存棋笑道:“好啦!不管将来怎样,我们两个都是一生的好姐妹,对不对?不要这样心事重重的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如何?”

“好啊!”那女子也欢叫道,“我发现最近你很喜欢出去玩呢!”

说着二女便起身向门口走来。朱由检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自己一直在这里偷听,人家谈论的又是如此私密的话题,若让朱存棋逮个正着,那该有多尴尬!

于是他转身便逃,却不想被脚下的砖缝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朱存棋已经走出房门,见状连忙跑过来将朱由检搀扶起来,却是满面通红地道,“您已经起来了?您是刚刚过来,还是已经来了很久了?”

“那什么,我刚起来,正找茅厕呢!”朱由检只得撒谎道,“听着这边有人说话,我就过来了…”

“那是存棋的一位密友。”朱存棋闻言轻轻一笑道,“只是她身份低微,不敢唐突殿下。”

“没关系的,见见何妨!”朱由检也想看看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庐山真面目。

朱存棋却微笑道:“只怕她现在已经走了!”

第二百九十章 粮价暴涨

朱由检不顾朱存棋的苦苦挽留,连早饭也没吃,就从郡主府中落荒而逃。心想自己已是有妇之夫,朱存棋又是芳心有属,再说二人又有姐弟之名,老赖在人家闺房中算怎么回事?

出了府门,解胜等特勤队员早在外面恭候。朱由检在他们的陪同下视察了一圈西安市场,不禁愁眉紧锁。

十几天过去,西安的米价又涨了!原来的七两一石已经很离谱,可现在的市价竟是九两一石!

须知一石大概是一百二十斤,而银在前世的价格大概是不到十元人民币一克,一两银子就是三四百元人民币,九两银子就是三千元左右。用三千除以一百二十,就可以得出:西安的粮价已经高达二十多元一斤!如果再把通货膨胀的因素考虑进去,价格更是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其他货物上,朱由检很有信心与三大商帮大打价格战。可唯独这粮食,他也是一筹莫展,没什么好办法。因为粮食不比其他商品,老百姓一天也离不了,不管多贵都得买。

而这三大商帮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不管在其他商品上如何降价倾销,对粮食的价格走势却是不断地推波助澜。

而且他们还采取现代常见的“饥饿营销”策略,明明囤积着大量粮食,却故意时不时地挂出“今日无米”的牌子,歇业一两天。

如此一来,不知情的老百姓更为恐慌,纷纷抢购粮食,也直接导致了西安的粮价如同火箭般地蹿升。

这种价格水平,已经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了。西安城中的穷苦百姓,已经开始出现断顿的现象。他们不得不把仅有的一点粮食让给孩子吃,大人们则出城挖野菜、剥树皮,甚至开始少量地进食观音土。

朱由检只转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见到好几个吃过观音土的百姓。开始他还不太明白,觉得这些人明明面有菜色,呈现典型的营养不良症状,可肚子却是圆鼓鼓的,与前世常见的“啤酒肚”、“将军肚”有得一拼。

解胜却悄悄地告诉他:“观音土吃多了就这样!观音土也叫高岭土,是一种很白很细的土末,看起来倒和白面差不多,可以掺到饭里吃下去充饥。但这东西根本不是粮食,肚子无法消化,吃多了就会积攒在肠子里拉不出来。到最后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往往被活活憋死!”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朱由检动容地道。

“不瞒大掌柜,这东西我也吃过!”解胜说到这里,也不禁满面戚容。这个曾成功执行过数十次暗杀的铁骨男儿,竟是被不堪回首的往事勾起愁肠,洒下伤心的泪水!

朱由检听罢,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对这些囤积居奇的奸商,他也很想在粮食市场上狠狠打击一下。无奈自己的战略储备库刚建立没多久,囤下的粮食还不是很多。如今虽然接连剿灭了两个山寨,夺取了将近二万石粮食,但这点数量在整个西安市场中还是杯水车薪,即使全投进去,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况且现在秦王庄的事业正处于起步阶段,外来的工人工匠不断增加,这自身的粮食消耗也不小。所以朱由检对手中的粮食极为珍惜,自是不肯再撒出去。

本来他还指望着陕西商帮新运来的一批粮食,可由于商队被劫,这批粮食自然是化为乌有了。而朝鲜商人韩真也是杳无音讯,不知道她把藏货贩运到朝鲜没有,又能不能如自己的设想,从朝鲜购进一批粮食来?

而眼见西安百姓嗷嗷待哺,朱由检真是心如刀割。他明知自己现在无力赈济这些穷苦人家,可心中还是充满负罪感,心想若自己不与三大商帮大打商战,也许老百姓的日子还能稍微好过一些!

刚刚取得大胜时的春风得意,至此已是荡然无存。朱由检怀着沉重的心情,打马飞驰回秦王庄。

只隔了七八天的时间,秦王庄却又换了一番景象。首先是大批的房舍如同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虽然尚未竣工,但已是初具规模了。

在大地震过后,不论是秦王府还是普通老百姓,原有的房子全被夷为平地,只能在临时搭建的窝棚中栖身。至此百姓们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很快就可以每晚收工之后关门上闩,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了。

而人心的稳定、社会的和谐,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两点: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说白了就是有地方住、有饭吃,就是这么简单!

因此无论是工人、妇女还是老人、孩童,人人脸上皆洋溢着淳朴的喜悦,与西安城中百姓的愁云惨淡、麻木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这样的场景,朱由检也更加坚定了信心。为了天下百姓都能过上这样有保障、有奔头的生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也一定要把自己的大计坚决贯彻执行下去!

至此他的心情才开朗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返回秦王府中。

此时秦王府也正在大兴土木。因为规模比以前大了很多,建筑工人一时忙不过来,因此很多房舍还处于停工状态,到处是堆积的沙子和砖块。

朱由检如同进了迷宫,在里面七转八转,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在与宫女们一起劳动的王妃蕊儿。此时这些原本花容月貌、燕语莺声的女子,却正在挥汗如雨地用沙土和泥,打算自己动手砌墙呢!

尤其是蕊儿和秋琳娜,她们两个力气最大,干得也最为投入。此时已是五月份,正午的阳光十分强烈。两人干得香汗淋漓,竟是褪去了外衣,只身着一件难以蔽体的亵衣,将那曼妙的娇躯完美地展示在朱由检眼前。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故态复萌,小兄弟又昂首向美女致敬了。

“啊!王爷回来了!”还是蕊儿最为机敏,率先发现了垂涎三尺的朱由检。

众宫女慌得一齐跪倒,唯独秋琳娜羞得无地自容,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朱由检忙支走众人,心疼地将蕊儿搀扶起来道:“这些重体力活让工人们干就好了,你们怎么还亲自动手呢?”

“王爷不是吩咐过,要先盖百姓的房舍,再修秦王府的嘛。”见到丈夫归来,蕊儿的疲惫一扫而空,却故意娇柔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幽幽地道,“可是人家等不及要住新房嘛,所以只好自己动手了!”

此时软玉温香抱满怀,朱由检只觉身上的某个部位迅速膨胀起来!他刚要兽性大发,将蕊儿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地正法,猛听一个声音高声喝道:“圣旨到,秦王朱由检速速接旨!”

第二百九十一章 圣眷正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听说陕西地震,把秦王府震毁了,朕焦急得不得了!幸喜吾弟没有受伤,想是祖宗保佑。着拨与秦王朱由检内帑银二十万两,户部再出十万两,重修秦王府,定要修得气派一些。另赏王妃周蕊娘白银二万两,册封包玉怜为侧王妃,赏银一万两。吾弟缺什么东西,尽管奏来,朕一应诏准。钦此!”

朱由检跪伏于地,听传旨的太监宣完这道极富天启特色的圣旨,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喜忧参半!

喜的是,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天启虽一再受魏忠贤的挑唆,毕竟不忘亲情,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仍是呵护有加。而且这三十多万两银子,对自己恰如雪中送炭,很可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了。

忧的是,自己本就遭到魏忠贤忌恨,现在虽已就藩,难保魏忠贤就打消了害人之心。此次万岁赏赐极厚,这老阉贼看着能不眼红、心中能不猜忌?

此次来传旨的太监名叫王承恩,陪他一起来秦王庄的,则是多日未见的三边总督杨鹤。朱由检跪接圣旨已毕,忙将王承恩与杨鹤让至内宅中落座奉茶。

其实所谓的内宅,也只不过是三间突击修建的正房。而且也只是砌好了墙,房顶还没来得及搭建。而所谓的茶水,也不过是茶叶末泡出来的,工人们常用来解渴。

王承恩看得一皱眉,根本就没往嘴边送,却是谄媚地对朱由检笑道:“没想到王爷在这里受苦了,比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喝的茶还要差!等回京师缴旨之时,奴才必与王公公在万岁面前据实奏报,让万岁再赏赐王爷些日用之物。”

“王公公?您说的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么?”朱由检一看到太监,便总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但又一想这太监本来都是帝制的受害者,而且大多数也只是在宫中受奴役,真正像魏忠贤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还是少之又少。

比如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便是天启的心腹太监,平日对自己也颇有照拂。因此朱由检对这位王承恩也是和颜悦色,笑语相问。

“正是他老人家!”王承恩一提到王体乾,便眉飞色舞地道,“不瞒王爷说,奴才前些日刚拜王公公为干爹呢!哦对了,奴才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皇后娘娘写给王妃娘娘的。临行之时,王公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到王爷或王妃娘娘手中,否则就要了奴才的狗命…”

朱由检心中一动,张皇后那张清丽而又略带忧郁的脸庞,立时浮现在脑海之中。他忙恭敬地接过书信,此时当然是不便拆看,便小心翼翼地交与蕊儿。

王承恩仍是滔滔不绝,给朱由检大拍马屁。朱由检的脑子却是溜了号,心想皇后既让王体乾传信,说明王体乾绝非魏忠贤一伙。而这王承恩既能在魏忠贤权势滔天之时,偏偏拜入并不怎么吃香的王体乾门下,说明他至少也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此时,一直久未发言的杨鹤却笑道:“王公公远道而来,公事已了,也该松泛松泛,在陕西多盘桓几日。下官看殿下这里也不方便,不如就请公公先回西安城中,由下官等为公公接风洗尘,如何?”

其实王承恩早就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处,只是抹不开说而已。他在紫禁城中天天锦衣玉食,还有小太监伺候,乍到这穷乡僻壤,哪能适应得了?闻言忙堆笑道:“客随主便,既如此,王爷、娘娘,请恕奴才告退了。”

朱由检忙将王承恩送出秦王庄。待传旨的队伍鲜衣怒马扬长而去后,杨鹤却停下来笑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阵紧张,暗想这杨鹤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自从大地震以来,杨鹤等官员只是来秦王庄拜谒过一次,见朱由检没死,此后也就不闻不问了。

自己虽然贵为藩王,与杨鹤有君臣的名义;但实则自己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家做为地方大员,就有监督藩王的职责。莫非自己最近活动得太过招摇,引起了杨鹤的警觉?若真是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他只得惴惴不安地将杨鹤引至僻静之处,杨鹤却拱手笑道:“殿下圣眷正隆,下官等也是极为欣慰。只是此次大地震为祸甚烈,陕西多地几乎夷平,朝廷却是拨不出银子赈济。下官等再三上奏,户部也只拨了五万两银子下来,实是杯水车薪。殿下既为秦王,若能为三秦父老周济一二,百姓必感念殿下的再造恩德,殿下在此也就高枕无忧了!”

朱由检心中登时恍然,原来杨鹤竟是来伸手问自己要银子的!

在大脑急速运转片刻之后,朱由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按理说秦王庄现在正是百业待举,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是很不情愿将宝贵的银子拱手送人的。

而且若是这些银子真能用在赈灾上,倒还说得过去;可朝廷官员已是贪腐成风,只要银子一过他们的手,至少也得扒掉十之七八,搞不好连个响都听不见。

但自己毕竟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如果天天被这些官员掣肘,行事可就要大费周章了。

再想到自己还有个劲敌魏忠贤,此时不论是京师还是地方官员,无不对他趋炎附势。若自己一毛不拔,将这些官员得罪狠了,他们再去联合魏忠贤来搞自己,那自己损失更大。

与其那样,还不如避重就轻,用银子封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阻挠自己的大计。但是也不能让他们狮子大开口,必要的讨价还价还是可以有的。

想通了此节,朱由检便故意装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踌躇地道:“既然杨大人为民请命,本王自是不好推辞。却不知杨大人需要多少银两?”

杨鹤见朱由检上来就松了口,自是大喜过望。但他却不急于说出具体数目,而是笑道:“殿下,正好后日是四月初八浴佛节,城南的大慈恩寺要大做法事,此乃西安每年一度的胜景。不如由下官做东,陕西大小官员作陪,请殿下在大慈恩寺外的通天楼饮宴。就于席上商定此事,殿下意下如何?”

朱由检还没发话,一旁的蕊儿却惊喜地道:“早听说于浴佛节当日在大慈恩寺求子,佛祖有求必应;却不知是真是假?”

“王妃娘娘一去便知。”杨鹤拈须微笑道。

“王爷,人家要去嘛!”蕊儿不停地央求道。

“好好好!”朱由检哭笑不得,暗道我这个孩子,要得可够贵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初遇洪承畴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世事无常,国土危脆…”

西安城南最大的佛寺大慈恩寺的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法器轻敲,一年一度的浴佛节法会正渐入佳境。

老方丈释永玄宝相庄严,口灿莲花,正高诵三宝妙音。而西安城内的显贵信众,则是虔诚地盘腿打坐于数十张蒲团之上,诚惶诚恐地听他宣讲,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惟恐唐突了佛祖,惹上无妄之灾。

而在众人身后的大殿门口,却昂然挺立一人,不以为然地东张西望,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身边的老者忍不住微微蹙眉,轻声提醒道:“公子,这大慈恩寺的方丈玄机高深,轻易不当众宣讲佛经。今日盛会颇为难得,公子…”

还没等他说完,被称作“公子”的年轻人却微微一笑道:“其实他说的我都听到了。其实我也想吃斋念佛,去去身上的戾气。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有人把刀都顶到我的脖子上,就是念一千句、一万句的佛,又有何用?而且照他所说,既然世事无常,国土危脆,那我们是不是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坐等建虏杀上门来?”

老者忙解释道:“此‘国土危脆’,并非指我大明天下不稳,而是说世间并无恒常之物,早晚必将坏朽。”

年轻人见话不投机,倒也不再争执,只是轻轻一笑,便退出大殿来。

大殿之外就更为热闹,无数善男信女如同赶庙会一样蜂拥而至,把偌大的大慈恩寺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却捐不起成千上万两的香火钱,因而没有资格参与法会,只得在寺中随意找尊佛像,纳头便拜,口中念念有词:“愿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某某某,家庭和睦、增添男丁,今年光景更胜往年…”

秦王妃蕊儿也是这求子大军中的一员。她一身便装,此时正双手合十,虔诚地向求子观音叩拜,心中不住祈祷:愿佛祖保佑,能尽快怀上王爷的骨肉!

那不耐烦听佛经、从大殿出来的,便是秦王朱由检。见有数名便衣的特勤队员散在周围保护蕊儿,他放下心来,对身旁的三边总督杨鹤笑道:“这里人太多,咱们还是去通天楼谈正事吧。”

杨鹤求之不得,忙陪朱由检出了大慈恩寺,走进一座精致奢华的酒楼。此楼因为靠近大慈恩寺,便借着佛经中“通天佛塔”的寓意,取名“通天楼”。凡是前来进香的达官贵人,无不在此驻足打尖。只是酒楼中既有美酒又有大鱼大肉,更有歌女弹唱助兴,却是与佛陀“四大皆空”的境界相去甚远了。

二人来到顶楼的雅间,见房内是一张长条形巨型餐桌,餐桌旁早已坐满了文武官员,静候主宾的到来。朱由检刚一进屋,众人纷纷避席施礼道:“下官、末将等参见秦王殿下!”

“免礼,本王累大家久等了,快入席吧!”朱由检本来就不会摆架子,此次又是来与众官虚与委蛇,就更是客客气气,满面笑容地将众人劝回座位。

不多时众人坐定。这官场的酒席却最讲规矩,尤其是座次的排定,是严格按照官阶的大小。若官阶一样,则是按衙门的油水大小区分高下,端的是一个人都不能错。

朱由检身为藩王,自是坐了主位。在他上垂首的是三边总督杨鹤,下垂首的则是陕西巡抚甘学阔。

这个时代重文轻武,是以文臣皆依次坐在杨鹤下首,像什么布政使、按察使、参政、知府、同知、提举、知县等等;而武将皆坐在甘学阔下首,如总兵、参将、游击、千户等等。总之是西安七品以上官员悉数到齐,足有三四十号,朱由检一时都看不过来了。

杨鹤便从自己身边开始,将各位官员依次向朱由检介绍。

本来朱由检对这些官员不怎么感冒,心想你们爱谁谁,反正也都是一帮庸碌之辈。

可杨鹤介绍的第一个人,就立即引起朱由检的兴趣。他指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身形瘦小、面色黝黑的中年人道:“殿下,这位是新任延绥巡抚洪承畴,字彦演,号亨九。他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入仕以来政绩卓异,是官场中的后起之秀呢!”

“洪承畴?”朱由检不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

洪承畴不觉一愣,忙欠身离座,躬身施礼道:“不知下官微名,如何惊扰殿下之听!”

朱由检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暗道不想又碰上个大汉奸!

要说起洪承畴,在那段历史上可是大大有名。即使是朱由检同学那样的不学无术之辈,也能从电视剧中了解到他的“光辉业绩”。

他本是大明重臣,官至兵部尚书、三边总督,在围剿李自成的战斗中屡立大功。

他最为辉煌的战绩,一是俘获“闯王”高迎祥,献俘阙下;二是将李自成打得全军覆没,只余十八骑败走商洛山,几乎将陕西流贼扑灭。

只是这样一位文武全才的统帅,最后在出任蓟辽总督、率十余万官兵驰援锦州之时,却被皇太极包围于松山,最终落得全军覆没,只身被俘。

如果他的故事到此为止,那洪承畴还不失为一位杰出官员。可惜他晚节不保,在皇太极的反复劝诱下终于降清!

从此他反戈一击,甘当清军的马前卒,为女真人夺取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平定南明,女真人并没出多大力,洪承畴受命招抚江南,实则是真正的军事统帅。在他的霍霍屠刀下,江南半壁江山终于沦丧,中华衣冠不复存在,三百年黑暗与落后的历史就此开启。

可就是这样一个为满清主子立下大功的忠心奴才,却在死后被清廷列入《贰臣传》,终于成就了千古骂名!

此时朱由检望着眼前的洪承畴,真想揪住他的脖领子,暴抽他几十个耳光。可转念一想,在这个时空,太多的人和事已经悄然改变,谁又知道这洪承畴还会不会当汉奸呢!

第二百九十三章 通天宴

今天这场“通天宴”真有意思,朱由检不仅结识了洪承畴,还发现了一位老熟人:左光先!

数月之前东进山海关之时,二人在通州城下相遇。当时因为左光先的部下冒犯戚美凤,双方还险些火并起来。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人随即精诚合作,赚开通州城,让监军管宁整治左光先、破坏督师孙承宗行军计划的阴谋彻底破产。

可惜抵达山海关以后,勤王兵马全被管宁调走,朱由检也就与左光先失去了联系。在他的记忆里,左光先应该是兰州副总兵。可不知为何,他也出现在了宴会之中,并且座次还排在一位参将之后。

此时高官环坐,左光先明明认识朱由检,却是不敢主动开口。朱由检发现他之后,却是极亲热地叫道:“这不是左总兵么?你怎么也在这里?来来来,坐到本王身边来!”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朱由检为什么单单对左光先如此青睐。听朱由检讲述前情后,杨鹤等人方才恍然大悟。

但左光先却不敢造次,避席施礼道:“殿下折杀末将了!去岁勤王事了,末将被监军大人寻了个过错,降职罚俸,现在已经不是副总兵,而是参将了。末将如今是刚刚奉了兵部的调令,至延安上任。”

“哦?”朱由检笑道,“如此说来,你和洪承畴要当同事了?”

“末将正是在洪巡抚大人帐下听令。”左光先忙恭谨地回答,同时也巧妙地给洪承畴拍了个马屁。

洪承畴也忙拱手笑道:“左将军过谦了,大家同殿称臣,不过职责不同罢了。下官也是初来乍到,仰仗左将军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到这里,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陕北的局面。原来大批流贼从陕西窜入山西,从山西集体失踪后,近期又陆续杀回黄河以西,在陕北、宁夏、甘肃一带活动频繁。而大明九镇中的延绥镇,正是位于流贼的活动中心。

由于前任巡抚胆小如鼠,一味避战,导致流贼的气焰十分嚣张,连破庆阳、崇信、华亭、彭阳、隆德等十余座县城,就差没攻陷延绥巡抚的驻地固原了。

消息传到京师,朝廷震怒,将前任巡抚撤职查办,又将政绩不俗的洪承畴升任延绥巡抚,希望凭借他的能力挽回颓势。

说起陕北流贼,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多数人皆是无可奈何。这些人在官场混迹已久,官军的那两下子早已心知肚明。有不少人嘴上不好说,心中却是暗想:如今延绥这个局面,就是换了天王老子来也不行,这洪承畴也不过是又一个背黑锅的倒霉蛋而已。

三边总督杨鹤却拈须微笑道:“本总督尚未到任之时,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何流贼不但屡剿不灭,而且还越剿越多呢?来到西安之后才弄明白:原来贼人均出于百姓之中,或者说百姓即是流贼!这几年陕西大灾频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故此作乱;法无可赦,情有可原。若一味诛戮,陕西百姓何其之多,又岂能全部杀掉?因此本总督认为,对待陕西顽症,剿只能治标,抚才能治本!”

因为杨鹤官居三边总督,是在座众人中官位最高者。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众官不管是否从内心里赞同杨鹤的看法,皆是一阵附和之声。

杨鹤更加得意,继续侃侃而言道:“本总督已经上疏万岁,恳请朝廷拨银一百万两,用于安置流贼,化匪为民。若银两到位,不是本总督夸口,陕北局势三年之内必能平定!”

众人又是一阵溜须拍马,杨鹤便趁机对朱由检笑道:“京师远在千里之外,奏章和旨意在路上往返一次都要月余,实是远水不解近渴。眼下不单是安抚流贼要用银子,即是赈济灾区百姓,也至少要花个几十万两。但朝廷迄今只拨了三万两,这如何能够使?因此还请秦王殿下慷慨解囊,暂借下官十万两银子。待流贼平定,陕西农课恢复正常,再从赋税中抽取,奉还殿下。”

朱由检见杨鹤终于切入正题,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十万两自己还出得起。若能花钱买个平安,让地方官员不阻挠自己的行动,这笔巨款还算花得值。

不过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有求必应的提款机,便故作肉痛地皱眉道:“既然总督大人相请,本王敢不从命。不过十万两似嫌太多,本王先出八万两如何?”

杨鹤倒没想到朱由检能如此痛快地答应。其实他想着能要出五万两就可以了,所谓十万两,只不过是给朱由检留出还价的空间而已。

惊讶之余,杨鹤也是颇为感动。他倒不像其他官员那么贪,而是真想抚平陕西流贼。见银两有了着落,自是喜出望外,当即举杯道:“下官谨代表三秦父老,敬殿下这一杯!”

众官也一齐举杯祝酒,这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大事已定,席上的气氛自然就热烈了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官便开始轮流向朱由检敬酒。幸好这酒只是甜甜的发酵酒,度数不高,否则朱由检早让这帮人灌到桌子底下去了。

除此之外,各官之间也互相敬酒,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天干地干到处干。酒至半酣,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便都渐渐原形毕露,要么大着舌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要么放肆地大笑大闹,大讲荤段子。

朱由检顿觉一阵厌恶,正想趁早撤退,恰巧洪承畴也要离席方便,二人便一起出了雅间。

到茅厕嘘嘘已毕,洪承畴刚要搀着朱由检回去,朱由检却用凌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洪承畴,用颇为严肃的口气问道:“洪大人,方才杨总督所言,你以为如何?”

洪承畴先是一愣,随即圆滑地笑道:“总督大人的高论,下官怎敢妄议。”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朱由检说到这里,却已是有些声色俱厉了。

洪承畴见朱由检如此认真,倒也不敢随意搪塞了,忙肃容答道:“恕下官直言,杨总督大谬矣!流贼造反,固然有生活所迫的原因;可朝廷如今已是四处起火,哪有百万银子供陕西挥霍?没有钱粮,即使能暂时招抚,必又复叛!”

ps:鲜花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还有花花可投的大大们,一定不要错过机会,顺便支持一下小弟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敲打洪承畴

门外酒香四溢,门内臭气熏天。一扇薄薄的门板,便将里外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通天楼的茅厕之内,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也事关大明帝国命运的简短对话,就在这种略显尴尬的环境中发生了。一扇门、一句话、甚至是脑海中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就可以影响世界、改变历史;所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洪大人不赞同杨总督的见解,因何在席上不发一言?”朱由检咄咄*人地追问洪承畴。

洪承畴尴尬地一笑道:“殿下,杨大人毕竟是总督,下官只是巡抚。若当众诘责,便是以下犯上,杨总督面上须不好看。散席之后,下官却要与杨总督单独密谈,到时再痛陈利害。不过请恕下官直言,杨总督书卷气太重,品格文章是极好的,但为人崖岸高峻,未必听得进下官的劝。”

朱由检见洪承畴目光独到,不禁赞许地道:“先不说杨总督,就说依洪大人之见,对流贼该当如何呢?”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洪承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像谈论天气一样随便。

朱由检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想那流贼可不同于土匪,除了作战的骨干分子外,倒有一多半是妇女和孩子。这洪承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却将这些人全都推到了鬼门关的边上。若他真能执掌西北兵权,肯定是个杀人的魔王!看他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原来果真是个不拿别人的生死当回事的人!

念及此处,朱由检突然冷冷一笑道:“不知洪大人对建虏有何看法。”

洪承畴闻言一愣,不知道朱由检为什么突然跳到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不过他也不敢怠慢,沉思片刻便道:“建虏与流贼均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但流贼易灭,建虏难除;官军在辽东与鞑子野战屡战屡败,因此愚见只以坚守城防为上,不可浪战。”

稍停片刻,他又加重语气,缓缓说道:“前日大学士孙承宗构建关宁防线,还要前进至锦州筑城,下官也觉大为不妥。那锦州孤悬辽东,距山海关不下数百里,一旦被围,救是不救?若救,则不免要与建虏野战,全无半分胜算;若不救,建虏不用费一刀一枪,只需将锦州之兵活活困死即可。”

朱由检听他说的都是实情,便不禁想起历史上的松山之战来。

彼时贼酋皇太极已自立为帝,建国号为清,西联蒙古,东征朝鲜,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明朝则是四处起火、八下冒烟,张献忠窜入四川,李自成大闹中原,官军一筹莫展,疲于应付。皇太极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倾满蒙汉八旗之兵,并力合围锦州。

此时孙承宗已致仕,袁崇焕已被杀,满桂、赵率教等人皆已战死,锦州仅剩下一个祖大寿独撑危局。他当然不敢出城迎战,只得星夜派人向朝廷告急。

而朝廷在内部一片糜烂的情况下,还是集结了仅有的十余万精锐兵力,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统率,自宁远出发去救锦州。

洪承畴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他情知女真骑兵机动力远胜明军,若像前任杨镐那样分兵,无异于自寻死路。因此便将十余万大军紧紧聚拢在一起,步步为营,缓缓推进。每天只前进数里,便牢牢扎下营盘,谨防清军突袭;企图等待清军粮草耗尽,不战自乱之时,再发起决定性的攻击。

应该说他这个思路也没什么问题,可惜明朝这时候已经是?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夜宿大慈恩寺

须臾席散,众官吃得酒足饭饱,也纷纷与朱由检告辞,下楼乘轿打道回府,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只有洪承畴与左光先,因为要去固原赴任,便不再进西安城,而是直接上马离去。

朱由检见左光先愁眉不展,情知他是为被降职而烦恼,便笑着勉励他道:“左将军,武将的功名与文官不同,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地挣出来的。此次在洪巡抚手下,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当上总兵指日可待。”

左光先忙感激地对朱由检拱手道:“末将谨记殿下教诲!不过末将只想为朝廷尽忠,至于加官进爵,是再也不敢想的。”

朱由检一想也是,魏忠贤因为他哥哥左光斗的关系,既能降他一次,也必能寻借口再降他第二次,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魏忠贤还当权一日,左光先就一辈子别想出头。

念及此处,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暗想这左光先本身是一员骁将,又有左光斗这层关系,说不定也是一个自己可用之才。不如冒点风险,将他罗至自己帐下;以后万一局势有变,自己就可以凭空多出一支军队来!

于是他便趁洪承畴不注意,悄悄地对左光先道:“令兄安好!”

左光先先是一愣,突然明白了朱由检所言之意,立时大为激动,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极力压低声音道:“殿…殿下,这…怎么会…”

朱由检却微微一笑,故意卖个关子道:“详情容后再述,总之将军不必挂念!”

左光先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里面必有蹊跷,且事关重大,一旦走漏消息,别说兄长左光斗仍旧活不了,就连自己也要跟着玩完了。于是他赶紧抱拳拱手,先是朗声笑道:“末将就此别过,往殿下善保贵体,来日再听您教诲!”

这一嗓子只是给洪承畴等人听的,随即他又压低声音,急促地道:“兄长待末将如父,既蒙殿下搭救,大恩不言谢,末将今后一切均惟殿下马首是瞻!”

暗中收服左光先,让朱由检感到十分得意。俗话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仅冲这一点,他就觉得八万两银子没白掏。

与二人话别之后,已是红日西垂,他便回到大慈恩寺中,打算与蕊儿一起返回秦王庄。

蕊儿却正在大雄宝殿之中,虔诚地听方丈释永严**。朱由检虽听得好不耐烦,但一想自己从打定居秦王庄,一直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真正陪伴蕊儿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既然今天好不容易一起出来,自是要遂了蕊儿的心愿,因此也只得枯坐等待。

又过了半晌,法会方宣告结束,释永严却对众人双掌合十道:“各位施主,今日凡参与法会者,皆是大有机缘之人。敝寺自明日起,便要在这大雄宝殿的佛祖前设立供案,凡潜心向佛、有大布施者,敝寺为其专设牌位,早晚诵经之时格外祈祷,便是代各位施主礼佛了。一分敬诚一分感应,十分敬诚十分感应,还望各位施主不要错过机缘。”

他话音刚落,这些信徒立即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上前布施。少则数百两,多则二三千两,甚至还有人出手便是一万两,连眉头都不眨一下。把个释永严喜得连连高颂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蕊儿却是十分为难,用略带乞求的眼神看着朱由检。原来朱由检虽允她来礼佛,却只许她敬香,绝不许她布施。此时眼见别人都踊跃掏钱,蕊儿却连一钱银子也拿不出来,顿觉十分尴尬。

朱由检却是冷笑一声,悄悄安慰蕊儿道:“佛不是曾经曰过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夫做的就是拯救天下黎民的大事,如今各方面都很缺银子,与其捐给寺庙,还不如让为夫直接用之于民呢!再说佛祖若真有灵性,岂会看谁捐的银子多就保佑谁?”

蕊儿让朱由检说得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方丈释永严却是耳力极佳,听到了朱由检的话,便走过来对二人笑道:“这位施主必是有大德行之人。所谓佛渡有缘人,确实不是谁出银子多谁就能见性明佛的。我看施主您相貌不俗,见识深远,不如在敝寺小住一晚,各处随喜。待夜深人静之时,与贫僧品茶论禅,岂非快事。”

朱由检却压根就是个无神论者,不管是耶稣基督、真主安拉还是释迦牟尼,统统与他无缘。因此对释永严的邀请,便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如此托大,可把旁边的信徒给气坏了。这些人心想自己出了这么多银子,也未能获得方丈的青睐;这小子一毛不拔,方丈还主动邀请,他却是哼哼哈哈,不置可否,真是亵渎神灵!

释永严却并不气恼,转而对蕊儿双掌合十道:“尊夫人想是来求子的。您却不知若要求子,须得二更时分,独自在观音院向菩萨虔诚礼拜,那时菩萨才真的是有求必应。”

蕊儿闻言大喜,便缠着朱由检道:“官人,既然方丈大师盛情相邀,咱们便在这里留宿一晚嘛!”

朱由检拗不过她,又一想自己还带着燕凌等特勤处的人,有他们保护,自是万无一失。于是也只得对释永严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释永严便让职事僧领着几人,先到后面的精舍住下。

过去朱由检一直不明白什么叫“精舍”,进来一看,才算明白。原来房中只有一张土炕,土炕上也只有一床薄薄的棉被,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物。

他不禁莞尔一笑道:“原来精舍就是精光之舍,这有点意思啊。”

那职事僧却哈哈一笑道:“此乃佛门净地,这精舍乃是心灵修行之处,自不可布置奢华。定心在中,耳目聪明,四枝坚固,可以为精舍。却并非施主所言‘精光’之意。”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要出言掩饰,却见那职事僧趁蕊儿不注意,偷眼向她胸脯瞟去,不期朱由检四目相交。

那职事僧忙宣了声佛号道:“几位施主安顿之后,便可在寺中随喜,小僧却要告退了。”

蕊儿忙对他还礼,并将职事僧送出精舍。朱由检却心中老大不自在,暗想俗话说和尚是色中饿鬼,自己携娇妻在此,今晚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第二百九十六章 寺中遇袭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中,将大慈恩寺的重重庭院照得一片雪亮。蕊儿去观音堂礼佛,朱由检却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睡,便接受方丈释永严的邀请,与燕凌一起至大雄宝殿后的法堂品茶聊天。

这法堂即是藏经阁,阁内放置着数排直通房顶的大书架,书架之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佛教典籍。朱由检好奇地抽出一册翻看,却是一部《大唐西域记》,不禁讶道:“这不是唐三藏的著作么?”

释永严微微一笑道:“不错。这大慈恩寺始建于北魏,当时名为净觉寺。隋时重修,又改名为无漏寺,可惜毁于战火。唐贞观年间,太子李治为追念生母长孙皇后,又重建此寺,命名为大慈恩寺。

“高僧玄奘自西域返回后,便将带回的三藏经书在此保存。因典籍珍贵,玄奘虑有水火之灾,便奏请皇帝修建大雁塔,用以收藏梵文经书原本。此处法堂陈列之经卷,皆是誊抄的复制品。”

朱由检听他这一介绍,才明白了大慈恩寺和大雁塔的由来。不过他对佛经并不感冒,倒是对《西游记》里唐僧的原形玄奘和尚很感兴趣,将那本《大唐西域记》看得十分认真。

释永严见状笑道:“《大唐西域记》之于《般若》、《涅槃》,恰如唐诗宋词之于四书五经。虽也精彩,到底不是正道。却不知施主为何对此书情有独钟。”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地道:“我与方丈所看不同。方丈看的是波若波罗密,我看的却是西域诸国的地理位置、风土人情。”

“想那化外之地,看不看又有何用?”释永严不解地道。

“不然。”朱由检侃侃而言道,“我国自诩天朝上国,却是闭关自守,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就说西域,自汉时起便是我国疆域,如今却丢得一干二净。据说现在官军连嘉峪关都出不去,我看也是必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对敌人一无所知,又如何能战而胜之?”

“想不到施主热衷于此。”释永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请恕贫僧直言,开土扩疆,此乃朝廷之事。我看施主并非官场之人,又何必襙这份闲心。”

“方丈错了。”朱由检肃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可说是国难当头,若仍是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早晚有一天连念佛都念不安生。”

这句话朱由检却是说得颇不客气。他本来就对僧人并无好感,今日见释永严借法会敛财,就更觉不耻。

因此他才故意出言不逊,想看看这和尚到底有什么修为,能不能让自己几句话就激得发怒。到时候就可以反唇相讥:“和尚不是要戒嗔么?”

可释永严却并未动怒,只是默默念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施主,此说却是闻所未闻。岂不闻元时张养浩有词云: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帝王兴衰,无非是一家一姓之荣辱,又与天下百姓何干?”

朱由检闻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将明末大思想家顾炎武的名言给整穿越了。想那顾炎武虽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应该年龄尚小,又没有经历亡国之痛,还总结不出这一句来。

只是说到此处,他又觉得不吐不快,便正色道:“‘亡国’与‘亡天下’是两个概念。如果只是权贵争权夺势,以至改朝换代,这叫‘亡国’,对百姓的伤害还小。

“可若像建虏、倭寇那样,意欲断我中华血脉、窃据我大好河山、奴役我亿万子民,那可是全天下之敌!若让他们得逞,岂不是‘亡天下’?所以亡国犹可,亡天下却是万万不能,只要是大明臣民,人人皆有守土杀敌之责!”

释永严听罢陷入沉思,半晌无言。朱由检还道是话不投机,便从蒲团上起身道:“我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就不打扰方丈的清修了。”说着便要告辞。

可就在此时,一直陪伴在朱由检旁边的燕凌,却将他猛地一推!朱由检猝不及防,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忍不住大怒道:“你干什么!”

可他话刚出口,就看见自己刚才所立之处,盯着一支边缘锋利的钢镖!

这支钢镖是穿透窗棂打进来的,力道奇大,深深地嵌入地上的青石砖中。此时窗子已破,在入水的月色下,这支镖正散发着冷森森的光芒,仿佛一条即将暴起伤人的毒蛇,幽幽地吐着信子!

朱由检登时吓得冷汗直冒,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道:“有刺客!”

话音未落,法堂外的四面八方突然响起无数破空之声,随即数十支利箭就刺破门窗,一齐向朱由检发声之处袭来!

变起仓促,朱由检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剩下闭眼等死。可身旁的燕凌却是出手如电,瞬间即拔剑在手。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激响,箭支被他尽数击落。其中有一支已经快要钉上朱由检的鼻子尖,才被一剑削落在地,真是险到了极点!

可外面的人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顷刻间第二波箭雨又已射入。燕凌情知在此招架绝非善策,灵机一动,便单臂用力,将一架载满佛经的书架横在身前。

“笃笃笃!”那波箭雨全钉在书架之上,直射得纸屑乱飞。趁着短暂的停歇,燕凌立即击落法堂内的灯盏,对朱由检悄声道:“不可出声!”

朱由检吓得心脏怦怦狂跳,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是稍停片刻,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杀!”

紧接着,无数条黑影从四面八方纷纷窜至,猛地撞破房门,闯了进来!为首者身材矮小,一身夜行衣靠,只露出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却是放出无比凌厉的寒光。

而他的双手中擎着的,则是一柄长约三尺、刀身略弯、并不反射月光的东洋武士刀!

第二百九十七章 倭国刺客

“轰隆!”

朱由检被燕凌挟在肋下,腾空而起撞破房顶,堪堪避过了十余柄长剑的袭击。

在这居高临下的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至少有数十名黑衣人涌进大慈恩寺内,将自己刚才所在的法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二人坠下地面,必落个乱刃分尸的结果。

好在燕凌身法出众,在一口气用尽,身体稍稍下坠之时,机敏地轻点残破的屋檐,不可思议地弹向正北,翻入另外一个院子,登时脱离了包围圈。

双足甫一沾地,朱由检便焦急地道:“快去观音堂,王妃还在那里!”

可整个大慈恩寺内如今已是一片大乱,那群黑衣人也不分良莠,逢人便杀见人变砍。而那些张口闭口四大皆空的僧人,此时也顾不得念佛了,均被杀得哭爹叫娘,连滚带爬。

朱由检与燕凌只知道蕊儿去了观音堂,却不知道这观音堂具体的方位,又没法叫住个和尚仔细打听,只得将身形隐于院墙的阴影之内,向相对安静的后院摸索而去。

没走几步,燕凌突然怒叱一声,挺剑向旁边的一扇窗户刺去。朱由检还在纳闷,那扇窗户中却同时有数柄长剑刺出来!

“铮!”数剑在空中相交,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师兄,是你么?”房中的人却惊喜地叫道。

“蕊儿!”朱由检大喜过望道,“你怎么在这里?”

蕊儿与解胜等几个特勤队员忙从房中闪出,紧张地对朱由检道:“王爷,大慈恩寺已被贼人团团包围,我们寡不敌众,不如先到西院的大雁塔躲避!”

朱由检此时方寸已乱,燕凌却果断地道:“王妃之言甚是。行动!”

众人便保护着朱由检,拐弯抹角地直奔西院而来。

到得西院大门口,却是院门紧锁。此时后面喊杀声渐近,想是刺客又追了上来。燕凌心中起急,便背起朱由检,用尽全身之力纵身一跃,又在墙上蹬了几步,双手一攀,竟是攀上了丈许来高的院墙!

院墙的另一侧,便是巍峨耸立的大雁塔了。白天在寺内随喜之时,朱由检也曾和蕊儿到过此处。听僧人介绍,这大雁塔始建于唐高宗年间,正是为存放玄奘自西天取回的经书而建。塔身七层,每层皆有四面,每面各有一个拱券门洞,可以凭栏远眺,将西安城的繁华街景尽收眼底。

可此时众人却无心赏景,只想着快些躲入塔中隐藏,兴许贼人未必能发现。可来到塔下却傻了眼,原来底层的塔门紧闭,上面还挂了一把沉重的大石锁。

以燕凌和蕊儿的功力,自可击毁塔门,破门而入。只是这样一来,也必会被刺客发现,失去隐藏的意义。众人正一筹莫展之时,那方丈释永严竟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见众人在此,急急地道:“几位施主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贫僧有大雁塔的钥匙,咱们赶快入塔躲避!”

朱由检大喜,忙与众人跟在释永严的身后,鱼贯进入塔内,又将厚重的大门牢牢关死。塔内此时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却没有一个人敢掌起烛火,生怕被外面的刺客发现。

众人屏息静听一阵,只觉得外面的刺客似乎并未注意这里,仍是在主院中大开杀戒。

朱由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大脑急速地转动起来,心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伙贼人见人就杀,却并未翻检搜索功德箱里的银子,看来不是普通的劫匪。

而寺庙的和尚与世无争,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仇家。那么答案就很明确了:这帮刺客,又是冲着自己而来!

心念电转之间,朱由检已经猜到,这大概又是出自魏忠贤的大手笔。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遭到暗杀了,但以前无论有多凶险,刺客总是速战速决,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全被杀死。

而此次却不然,由于大慈恩寺不在西安城内,现在又是深夜,城中的官兵不可能知道此处之变,也就不会派兵来援。而这些刺客也极有耐心,将寺中的僧人屠戮殆尽后,又挨门挨户地搜索起来,看样子不把朱由检等人找出来,绝不罢休。

不多时,刺客们便搜完主院,转至西院。那领头的刺客嘶哑着嗓子,用生硬的汉话命令道:“进塔搜!如果塔里地没有,就在塔顶地瞭望。总之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人挖出来,死啦死啦地干活!”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凉,知道已无法蒙混过关,索性长身而起,高声骂道:“我去你大爷的!你他妈连舌头都捋不直,还得瑟个毬!你爷爷在此,有胆的就来送死!”

众刺客立即将大雁塔团团包围,那为首的倭国武士狞笑一声道:“上!”

立即有十余条黑影猛地撞破塔门,杀入一层。可他们刚从外面进来,一时无法适应塔内的黑暗。燕凌与蕊儿便抓住这个机会,奋力施展周家的绝学,对这些刺客痛下杀手。

周家武功属于典型的江南派系,与北方的大开大合截然不同,专走小巧灵活路线,正好在空间狭小的塔内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片刻之功,十余名刺客便被燕凌与蕊儿杀死一半,余者也人人带伤,却是死战不退。

而朱由检与释永严则在解胜等人的保护下,奋力向塔顶攀登,以免受到伤害。

可刚刚来到二层,那刺客头领却如同鬼魅一般从拱券中跳了进来,一言不发,对准朱由检便砍。

几名特勤队员忙上前阻挡。可惜他们跟随燕凌时间尚短,武功不可能一蹴而就。平时对付一般的流氓和土匪还绰绰有余,真遇到武林高手就不行了。

那刺客双手紧握东洋刀,一阵猛劈猛刺,几名队员便倒在血泊之中。朱由检眼见朝夕相处的战友顷刻之间就命丧敌手,气得胸膛都要炸开了,竟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武功,抡起无痕宝剑就向刺客冲了过去。

那刺客真正的目标果然是朱由检。此时见他送上门来,阴险地一笑,便要轻取朱由检的性命。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彩虹般的身影倏地飞进塔中,叮叮当当地与那刺客连交十余剑,总算是救下了朱由检。

“八嘎!”那刺客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不禁勃然大怒。

来者却娇叱一声道:“真田剑正,你恶贯满盈,今天也该做个了断!”

第二百九十八章 血战大雁塔

深邃的夜空下,已经矗立了数百年的大雁塔,仍是傲然挺拔。

所谓五百年沧海桑田,自唐朝由盛转衰,关中地区就经历了无数烽火战乱,就连那雄伟的长安城墙都已不复存在。而这座大雁塔虽也饱经风雨,却依然静静地守护着玄奘和尚取回的三藏真经,几百年始终如一。

只可惜,这些经书只能深锁于塔底的地宫,不但不能拯救万民,就连大慈恩寺的僧人也拯救不了。此时那些黑衣刺客越聚越多,足有一二百人;他们为了杀人灭口,竟将大慈恩寺的全部僧众屠戮殆尽,然后又将大雁塔里三层、外三层地重重包围,务要使塔内的朱由检插翅难飞!

而在宝塔的二层,倭国武士真田剑正高擎着那柄通体乌黑的东洋刀,满脸银邪地与那名突然出现的不知名少女对峙着。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狂笑道:“花姑娘!你可知本人手上这把刀名为‘村正’,是日本最好的刀,现在已经被禁,再也不出产了。刀刺入身体的时候,你只会觉得有些冰凉,却感觉不到疼痛,这就是锋利的村正!怎么样,想不想尝尝这种滋味?”

那少女却冷然应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把害人的妖刀已是血债累累,你用它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不过恐怕它再也没机会害人了,我要用它亲手砍下你的狗头,让后将它彻底砸烂!”

喘着粗气的朱由检擎着无痕宝剑,莫名其妙地盯着这名少女。他虽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但看面容,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只见她双颊圆润,两道蛾眉一双凤目,鼻子小巧高挺,嘴唇轮廓分明。而她那满头乌黑的长发则从中间向两侧分开,梳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用一根金簪别于脑后。

虽是如此清丽动人,可她那眼角眉梢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杀气,手中长剑也遥指真田剑正,将他牢牢地锁定!

真田剑正却是毫不在乎,肆无忌惮地笑道:“看来你认识我,这倒是很难得!只要你闪在一旁,让我取下对面那人的首级,我不但可以饶你不死,还可以给你很多珠宝,你们女人不就喜欢这些嘛!到时候我就把最大最美的两颗,坠到你的奶头上…”

那少女陡然变色,身形一晃,便已欺至真田剑正的身前。朱由检只觉眼前一花,耳中听到“叮叮叮”一阵脆响,二人顷刻之间又交击了十余招!

只是那少女虽然剑招凌厉,出手如电,真田剑正却也防守严谨,无机可乘。他又是双手持刀,在气力上自然沾了不少便宜。激斗数招过后,二人倏地分离,重又回到刚才的对峙状态。

朱由检虽然不会武功,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高手对决他也经历了很多次了。但见二人之身法手段,竟似还在燕凌、林佑坤等人之上,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突然猛地想起,“真田剑正”这个名字自己曾听林佑坤提起过,正是魏忠贤手下的四大高手之一,排名还在许显真之前!

至此他已经彻底确认,这帮刺客百分之百是魏忠贤派来刺杀自己的。只是眼前这陌生少女却不知是何方神圣,看样子她与真田剑正武功不相上下,一时半刻恐难分出胜负。

“叮叮当当,噗噗…啊!”一层的兵器交击声和惨呼声不断传来,才将朱由检从沉思中惊醒。他立即意识到,刺客可不止是真田剑正,还有上百名黑衣人正从外面冲进塔内,对蕊儿和燕凌发起疯狂的攻击!

一想到妻子危在旦夕,朱由检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至于自己会不会武功,是不是刺客的对手,他压根就没时间考虑。他只知道敌人要伤害蕊儿,而自己做为她的丈夫,自是要责无旁贷地保护她!

他立即顺着木梯一溜小跑,提剑冲下一层。只见一层之内已是一片刀光剑影,二十余名黑衣人正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对蕊儿和燕凌展开围攻。而地上还躺着十来人,想是被燕凌和蕊儿刺倒的刺客。

而蕊儿和燕凌武功虽高,却实在是寡不敌众,已经被众刺客迫入一个狭小的包围圈。二人只能背靠背拒敌,却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一时间险象环生。

“我襙你大爷!”朱由检此时已是血灌瞳仁,抡起无痕宝剑,冲着背对自己的黑衣人就下了手。按理说剑招以“刺”为主,刀招才是“砍”者居多。可朱由检哪还顾得了那许多,挥剑就是一通乱砍。

由于黑衣人的精力全放在蕊儿与燕凌二人身上,塔内又是漆黑一片,这些人还真没注意有人又从二层下来。朱由检这通全无章法的乱砍,还真的砍中了几名刺客。

那无痕宝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刺客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承受得了。一时间惨哼连连,凡中剑者无不缺胳膊少腿,颓然倒地,包围圈登时被撕开一个口子。

燕凌是何等机敏,趁众刺客稍稍一愣、手下略缓之机,突然暴喝一声,如同平地刮起的旋风,旋入黑衣人阵中!

这招“叠影陀螺”是周奎传给燕凌的绝学,他之前从未用过;在此紧急关头一经使出,立时杀了众刺客一个措手不及。刺客们只觉眼前一花,那燕凌似乎已经幻化为一团剑影,不断地向周围刺出凌厉的剑气,根本分不出哪块是人,哪块是兵器!

“噗噗噗噗…啊!!!”只在一眨眼间,已有七八名刺客倒在血泊之中!

朱由检见战局暂时扭转,刚兴奋地狂笑数声,却发现塔门处又涌进来十余名黑衣人,而塔外还不知道有多少刺客,顿感绝望!

蕊儿却趁机杀出包围圈,冲到朱由检身边,猛地拉起他便向二层跑,边跑边喊道:“师兄,这里交给你啦!”

燕凌长笑一声道:“放心!”同时手上却是一刻不停,又斩杀了一名刺客。

到了二层,只见那少女仍在和真田剑正剧斗。朱由检忙道:“那少女是自己人,咱们上去帮忙!”

蕊儿刚要挺剑上前,那老方丈释永严却从黑暗中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哆哆嗦嗦地道:“二位施主请随贫僧来,这里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到地宫,再从地宫中通到寺外!”

“不行!”朱由检急道,“我不能走,还有燕大侠和那少女呢!还有战死的侍卫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蕊儿此时却是声色俱厉,不由分说地将朱由检一架,便跟着释永严猫腰钻进秘道之中!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轰隆隆!”秘道入口的巨石缓缓开启复又闭合,将刀光剑影的世界阻隔在外。那些怒喝声、兵器交击声和惨叫声,就好像魔术似的,瞬间就彻底消失,仿佛外面什么都没发生过。

朱由检与蕊儿在释永严的带领下,顺着冰冷的石阶渐渐向下,终于进入了大雁塔下的地宫。此处比塔内更为黑暗,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空气十分干燥,显然是尘封已久了。

蕊儿忙打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接着昏暗的火光,朱由检发现这里的空间倒是十分宽敞,地面有一多半被几十只上锁的大木箱占据,里面想必就是珍贵的三藏经文原本。

但此刻朱由检可没心情考古,而是只想赶快出去。他便急急地问释永严:“方丈,出口在哪里?”

释永严用手向前一指道:“那里便是了。”

蕊儿却是眼尖,突然发现释永严手指的方向上,竟有一人静静地面壁而坐!

这下可把蕊儿给吓坏了,她尖叫一声就扑到了朱由检的怀里。原来她虽是武功高强,可从小就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鬼魂妖怪。此时在地宫中突然看见个黑影,便以为是来自地底的恶鬼。

朱由检刚开始时也吓了一跳,随即镇定下来笑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那应该是个人,只是不知是死是活。蕊儿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就缓缓地向那个黑影接近,待到只有几步远时,便猛地将无痕宝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断喝一声道:“哪里来的鸟人,在此装神弄鬼!”

可那人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发出奇怪的“呜呜”声。朱由检凑近一看,原来他是被反手捆绑,口中又堵了破布,故此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将那人口中的破布拽出,放缓语气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在此…咦?!”

他突然惊恐地发现,这人竟然是方丈释永严!

这下朱由检可吃惊非小,登时就吓得冒出冷汗来。心想这老和尚明明在自己背后,怎么突然瞬移到这里来了?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释永严却是满面惊慌,连声叫道:“施主救命!”

朱由检听他的嗓音却与之前稍有不同,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这和尚和释永严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从没听说过大慈恩寺的方丈还是孪生的,难道…

他刚刚心生警兆,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秦王殿下,还不束手就擒么?”

“啊!”朱由检猛地转回身去,却发现那个释永严已经紧紧扼住了蕊儿的喉咙!蕊儿的武功高强,朱由检是知道的,但此刻她却被释永严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只要他再稍稍用力,蕊儿便香消玉殒了!

“我襙你妈!”朱由检暴怒地吼道,“原来你是个贼和尚!快把她放了,不然我…”

“殿下勿要口出污言秽语,我若不放王妃,你能怎地?”那人得意洋洋地笑道,却是不再自称“贫僧”了。

朱由检立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骂道:“原来你是个冒牌货,先将方丈囚禁在此,又扮做他的容貌为非作歹!你到底想怎样?有种冲着我来,对一个女子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殿下果然聪颖。”那人嘿嘿一笑道,“我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是以你们二人的身手,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所以你也别指望逃脱。还记得方才你我二人在法堂谈禅之时,说的那些话么?”

“记得,怎么了?”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

“听殿下那番豪言壮语,似是以拯救天下为己任,恐怕你还想做皇帝吧?”那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可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又凭什么拯救苍生呢?”

朱由检被他噎得张口结舌,尽管胸膛气得剧烈起伏,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见状笑道:“也罢,我就给你个机会。你手中不是有柄剑么,你现在就用它自裁!如果你死了,我就放了你的女人;否则,嘿嘿!”

说着他便手上用力。蕊儿顿觉呼吸受阻,脸涨得通红,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急得对朱由检连连摇头,那意思是:别管我,快逃!

朱由检却是纹丝不动,暗想现在自己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连蕊儿都难逃他的毒手,自己又能跑到哪去?就算有路可逃,又岂能丢下蕊儿不管,让她葬身于此?

想到此处,朱由检便缓缓地道:“好!我可以自杀,但是你必须放了她!”

蕊儿闻言,眼中已经满是泪水。情急之下,她竟欲咬舌自尽,避免成为朱由检的负担。但那人却立即察觉,手上稍稍用力,蕊儿便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襙你妈!!!”朱由检的眼眶都要瞪裂了,如同野兽一般地咆哮道,“你他妈再敢伤害蕊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刚才不是还说这世上没有鬼么?”那人却是满不在乎地道,“行啦,别浪费时间了,你到底自裁不自裁?嘿嘿,别看你平时高谈阔论,慷慨激昂,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的脓包!”

朱由检闻言不再叱骂,却将无痕宝剑猛地横于项前。

那人见了冷笑一声,故意将手劲稍小了些。蕊儿顿觉呼吸通畅,立即哭喊道:“王爷不可!他是骗你的,你若真的自杀了,他还是要杀蕊儿!再说王爷身负天下苍生,岂可为蕊儿如此?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蕊儿又岂能独活!”

“蕊儿,你听我说!”朱由检双目含泪,却是斩钉截铁地道:“天行有常,邪不胜正,我泱泱中华数千年文明,岂能被这些宵小之辈破坏。我死之后,望你和玉怜将孩子带大,让他继承我的遗志,外御敌侮,内除奸邪。总之但有一口气在,不得让任何人践踏中华大好河山!”

“王爷!!!”蕊儿听朱由检说得决绝,已知他下定决心自裁,忍不住悲鸣出声!

朱由检却微微一笑道:“蕊儿不必难过。还是你教我读的《史记》,那里面不是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么?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说着他手腕一翻,无痕宝剑便向颈中斩落!

第三百章 神秘宗师

“当啷啷!”

就在剑锋快要触及朱由检的肌肤之时,那冒牌的释永严突然用手指弹出一颗小石子,准确地砸在剑上。朱由检只觉手腕巨震,再也把持不住,无痕宝剑登时脱手,自己也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看那冒牌的释永严,却是缓缓松开扼住蕊儿的手,放蕊儿回到朱由检身边。

“王爷!您没事吧?”蕊儿已是泪如泉涌,慌慌张张地检查朱由检的脖子,生怕刚才他被利剑伤到。

朱由检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恶狠狠地道:“你他妈有病是吧?到底想干嘛?”

那人却微微一笑道:“殿下,方才我只是故意试探与你,并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我还可以告诉你,此次前来杀你的刺客,就是东厂督公魏忠贤派出来的。包括那方丈释永严,也早被魏忠贤买通,故意设局陷害殿下。”

说着他便抬手又是一颗石子弹出,恰好命中释永严的光头。只听“啪”的一声,那老和尚登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朱由检见他出手如此狠辣,心中也是一悚,却兀自嘴硬道:“你又是哪根葱?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殿下不必知道我是谁。”那人神秘地道,“其实我确是受人之托来取你性命,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只是那人对我有大恩,他若还要杀你,我仍会来找你的麻烦。那时你却要小心在意,因为我不会再次手下留情。”

“我不管你他妈是谁,伤害蕊儿就不行!”朱由检恨恨地骂道。

那人却不理会,转而对蕊儿道:“护好殿下的耳朵,我助你们脱困。”

蕊儿刚才连半招都没使出来便被此人擒住,自是知道此人武功极高,已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见他如此说,忙将朱由检护在怀中。

那人便吐气扬声,猛地拔地而起,一掌击在天花板上。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厚达数寸的条石居然被他一掌击得粉碎!而条石上方数尺即是地面,受此巨震,这一处的地面也塌陷了一大片,登时露出上方的天空。

那人便纵身而上,跳出地宫。

地宫外面恰好是大雁塔的塔门附近,数十名刺客正要继续往塔里冲。见地下突然冒出个人来,众人皆是一阵惊慌。

但他们都是东厂的好手,也算见多识广。只愣了一小会儿,他们便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将那人团团围住。为首者上前怒骂道:“你这家伙是人是鬼?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人却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望着宁静的天空,竟是若无其事地观赏起星星来!

刺客头领勃然大怒,抡刀便剁,口中还同时骂道:“我送你见你祖宗…”周围的刺客也各举刀剑一齐袭来,欲将此人乱刃分尸。

那人却是不慌不忙,见众人涌来,深吸一口气,突然张口大喝道:“宗!”

这一声真如晴天霹雳,声震原野,连大慈恩寺院落中种植的一人来粗的槐树,也被震得不住颤抖,树叶簌簌地落了一地!

他周围那群刺客,却如同木雕泥塑般定在当场。过了良久,才纷纷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而身处地宫之内的朱由检也不好过,尽管蕊儿已经护住他的耳朵,这一声如同巨雷般炸响在头顶的怒吼,仍把朱由检震得五内翻腾,忍不住大嘴一咧,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昏迷过去。

一旁的蕊儿已有心理准备,早就运功抵御。饶是如此,她也被震得脸色苍白。见朱由检吐血,蕊儿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道:“王爷!王爷!”

朱由检吐出口中的残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贼秃驴,嗓门确实不小!我没事,咱们快上去帮助燕大侠,还有那名少女!”

说归说,朱由检已被这一吼之力震伤,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蕊儿忙将他背在身上,纵身一跃,踏上地面。

只见大雁塔外一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数十名刺客横七竖八地卧倒于地,个个七窍喷红,无一幸免。那施吼者却已不知去向。

朱由检正在发愣,只听扑通一声,一个身影从二层坠落于地。他定睛一看,原来正是那倭国刺客真田剑正。他的嘴角渗出血丝,脸色却白得吓人,显然也受伤不轻。

紧接着,两道身影也摇摇晃晃地追出大雁塔,却是燕凌与那名少女。二人也受了点伤,但比真田剑正的状况还是好一些。稍稍停下喘息片刻,二人便再次挺剑前行,欲将真田剑正置于死地。

那真田剑正却是阴险地一笑,突然从怀中摸出一物,口中念念有词道:“卡兹玛瓦弩济姿!”随即将那东西往地上一掷。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硝烟顿起。朱由检还以为他甩出了手榴弹,忙用尽全身之力将蕊儿扑倒。过了半晌,见似乎没什么动静,这才挣扎着抬头观看,那真田剑正却已是杳然遁走!

那少女追至方才真田剑正站立处,向四周细细搜寻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不禁恨恨地嘟囔道:“该死!又让他跑了!”

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先是冲进大雁塔内,寻找方才被真田剑正劈倒的特勤队员。

这一看他又是滴下泪来,原来四名特勤队员,有三人被当场杀死,只有解胜命大,这一刀并未劈中要害,只是刺伤了软肋。

尽管如此,解胜毕竟失血过多,此时早已昏迷不醒。朱由检忙让燕凌给他简单地敷了些金创药,又将他背在身上。

这时朱由检才想起那名少女。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毕竟刚才救了自己一命,这救命之恩必须要谢。于是他便来到那少女面前,深施一礼道:“恩公在上,请受在下一拜!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可否见赐?”

那少女盯着朱由检望了一阵,却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蕊儿刚想挽留,朱由检却道:“人家不肯表明身份,自是有难言的苦衷,不可强人所难。这里绝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蕊儿和燕凌应了一声,刚要保护朱由检离开,突然周围又杀声四起!

第三百零一章 绝处逢生

“殿下勿忧!敌人虽约有七八百,但看上去只是普通土匪。”燕凌如同敏捷的燕子一般从大雁塔顶层掠下,匆匆对朱由检道,“请您和王妃娘娘进塔躲避,小人把守塔门!”

话音刚落,敌人已如潮水般杀至。燕凌如同一尊战神般昂然屹立在塔门处,断喝一声道:“无胆匪类,还不过来送死!”

这些匪徒人数虽众,从武艺上可比第一批东厂番子差远了。他们本是真田剑正安排的预备队,万一朱由检等人侥幸突破包围圈,再由他们负责围捕。

万没想到第一波数十名番子,除被燕凌和蕊儿杀伤一部分外,其余竟被那神秘人一声雷吼,尽数震死。真田剑正本人也受了重伤,只得将这队乌合之众也派了过来。

此时眼见地上横七竖八全是死尸,这些匪徒胆气先矮了一多半。但匪首见对方只有一人,暗忖己方就是再不济,也有七百多人,一人吐口唾沫,都差不多能把对手淹死了。因此把刀一挥,便率众冲了上来。

燕凌见了微微冷笑,便缩入门洞之中。那塔门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外面的匪徒虽多,却也只能鱼贯上前,后面的则只能干瞪眼。

燕凌也不客气,上来一个捅一个,顷刻之间便刺倒十余名匪徒。余者无不大骇,虽然仍将大雁塔重重包围,一时却无人再敢上前。

那匪首见强攻不成,眼珠一转道:“来呀,给我投火把,将大雁塔烧了!”

众匪轰然应诺,便将手中的火把向大雁塔抛来。这座大雁塔虽是砖石结构,但塔内的楼板和楼梯却均为木制。现在正是春末夏初、天气干燥之时,从塔门和拱券处投进的火把一碰到木板,立即将其引燃。屹立了数百年的大雁塔,登时被熊熊火光和呛人的浓烟吞没!

蕊儿和燕凌虽武艺高强,但俗话说水火无情,就是本领再高,毕竟是血肉之躯。蕊儿只得拉着朱由检拼命向更高处逃去,而燕凌虽继续坚守在塔门处,却也被浓烟呛得大声咳嗽,难以睁眼。

眼看三人就要命丧大雁塔,猛听匪徒身后又是一片喊杀声传来!

朱由检此时只得把眼一闭,心想这回算是彻底完活了。身旁的蕊儿却激动地将他拉到拱券洞口,惊喜地叫道:“王爷你看,这次来的是救兵!”

朱由检精神一振,忙探出头去观看。只见浓重的夜色之中,突然杀出十余骑身披重甲的精骑,箭一般地冲入匪徒阵中。

这些匪徒无非是啸聚山林的强盗,平日里打家劫舍、或是对付普通的衙役还行,真遇到了正规的骑兵,别说对战,一看见对方那一往无前、不可阻挡的气势,就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不过片刻,这十余名骑兵已经将土匪的包围圈搅了个乱七八糟。土匪死伤者不计其数,其中真正被对方的兵器伤到的只是少数,大部分倒是被马匹撞倒,甚至是被自己人推倒,然后被踩成一堆肉泥。

若换在平时,遭到如此沉重打击,匪徒早就一哄而散了。可此次那匪首被真田剑正许以千两黄金,自是不肯轻易放弃。他拼命指挥匪徒继续堵住大雁塔的塔门,不让里面的人冲出来。心想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塔内之人必被活活烧死。为了千两黄金,就死再多死几百手下也没关系,反正自己又不会少一根汗毛。

可这次他真的是打错了算盘。十余骑精骑刚杀出匪阵,后面又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声。这家伙抬头一看,只见又有三十余人杀了上来。

见不是骑兵,匪徒们的胆子稍稍壮了些,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心想己方有几百人,对付这三十多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这三十多人却分为三支小队,冲在最前的长牌手和藤牌手将大盾一横,拦住匪徒们的去路。

匪徒们哪知对方的厉害,想当然地就从大盾的两边绕过去。可刚到与盾平齐之处,却冷不防被早已恭候的大毛竹竿子扎了个透心凉!

其余土匪尽皆骇异,还想从更远的地方绕。可那大毛竹竿子长约丈许,抡起来一扫一大片,将这支小队的正面封了个严严实实。

匪徒们正无计可施,突然对方大盾一分,四名长枪手端着长枪猛冲出来,对着正前方就是一顿乱刺。在刺倒十余人后,大盾复架起,又恢复了刚才的阵势。

“我贼他妈!”匪首见众土匪被吓得纷纷后退,心中焦躁,便仗着有些武艺,亲自挥刀冲了上来。可他面对那长牌和藤牌也是一筹莫展,有劲使不上,还得防备突然从缝隙中刺出来的长枪,不禁气得哇哇暴叫!

可他刚叫唤了两声,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身旁的一名土匪被鸟铳一枪爆头,脑浆迸裂而死。这下匪首可不敢恋战了,忙向后疾退,仍想去封堵塔门。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多走两步了。只听几十步外传来一声骏马的长嘶,紧接着一团银色的旋风就欺至他的身后。

这家伙情知不妙,连头也不敢回,撒开四足狂奔起来。可没跑两步,只听身后娇叱一声:“着!”

匪首立即双脚离地,飞于半空之中。他还觉得有些纳闷,过了片刻才觉得胸口巨痛。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已被一杆银枪扎了个对穿,高高地挑于空中!

“去!”银枪的主人双臂用力,将匪首庞大的身躯向大雁塔甩了过去。那家伙眼睁睁地望着塔身越来越近,绝望地惨呼一声:“啊!!!”

“啪嚓!”他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大雁塔拐角之处,恰如以卵击石,全身骨骼尽碎,化为一团脏兮兮的血肉。

众土匪见头领已死,尽皆胆寒。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千两黄金,哪还有心恋战,发一声喊,便想落荒而逃。

可那员银枪白马的将官却厉叱一声道:“不可走脱了一个,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后面的几十名骑兵和步兵,立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十余名骑兵远远地迂回到匪徒的退路上,三十多名步兵却将阵门大开,变为追击时常用的“三才阵”,大步流星地向匪徒追去。

“是鸳鸯阵!”朱由检大喜过望,却早已泪流满面!

“殿下安在?”那名银枪将官却顾不得追击,围着火光冲天的大雁塔焦急地呼叫。

“是美凤么?我在这里!”朱由检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直接就从二层的拱券处跳了下去!

第三百零二章 重逢美凤

就在朱由检即将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之际,戚美凤从马上腾空而起,轻舒玉臂,将他牢牢地搂在怀中,轻盈地落在地上。

“美凤!”

“殿下!”

二人紧紧相拥,抱头痛哭!这泪水中既有重逢的喜悦,又有对芳魂已逝的李崇瑶的深深哀思!

直到蕊儿和燕凌也冲出大雁塔,戚美凤才感到一丝羞怯,忙从朱由检怀中挣脱,跪伏于地大礼参拜道:“殿下、王妃娘娘在上,草民戚美凤救驾来迟,请殿下重重责罚!”

蕊儿忙将她搀起来微笑道:“早就听王爷提起过戚将军,今日得见,戚将军果然英姿飒爽,难怪王爷倾心!这次又蒙将军搭救,你是王爷和蕊儿的救命恩人,王爷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责罚?只是将军为何自称‘草民’?”

戚美凤听蕊儿说出“倾心”等语,不由得脸上发烧,螓首轻声答道:“草民已经辞去官职了。”

“却是为何?”朱由检讶道,“你的军职不是世袭的么?一旦辞官,戚家不就无法继续承袭官职了么?”

“这倒不会。”戚美凤微笑道,“官职已由草民的弟弟戚华龙承袭了。”

“可是你弟弟今年只有十一岁吧?”朱由检还为她打抱不平道,“难道这是戚老爷子的意思?老爷子糊涂啊,你是你,你弟弟是你弟弟;就算你是女子,也不能为家族做这么大的牺牲啊!”

戚美凤忙解释道:“殿下,不是这样的。这并非是家父的意思,而是美凤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

“因为什么!”朱由检急吼吼地道。

“因为授了官职,就须尽忠职守,不能轻离驻地!”戚美凤终于鼓足勇气道,“草民听说陕西民变频频,实在担心殿下的安危。故此才…”

朱由检还在发愣,蕊儿却感动地握住戚美凤的手道:“美凤姐,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没想到你为了保护王爷,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官职!你放心,王爷和我都不会辜负你这番心意的!”

戚美凤慌得又要下跪,却被蕊儿牢牢地扶住。她只得轻抚着滚烫的双颊道:“草民…草民只是年龄痴长几岁,岂能当得起王妃娘娘如此称呼…”

朱由检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真想不到戚美凤居然宁肯辞官也要追随自己,心中又岂无感应。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有过多的表示,只得避重就轻地笑道:“大家今后天天都要见面,就别总是‘草民’、‘草民’的了。不如就叫你美凤,好么?对了,你怎么这么凑巧,正好赶来救了大家一命呢?”

戚美凤这才讲述前情。原来之前她虽人在登州,对朱由检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尤其是与朝鲜商人韩真取得联系、又收到朱由检的亲笔信后,戚美凤的心里就长了草,在登州一天也熬不下去了。

恰好韩真执行朱由检的计划,从海路将几十船大米运至登州,正要向西安转运,却苦于路上不太平,迟迟不敢启程。

戚美凤便借着这个机会,向朝廷上了辞官的奏章。当然这不过是个形式,她还得向登莱指挥使、也是戚家家主的父亲戚显宗表明去意。

戚显宗却是勃然大怒,坚决不肯放戚美凤走。不但如此,他还抓紧为戚美凤提亲,打算招个上门女婿,由戚美凤继承家主之位。日后戚美凤生下男丁,便是下一代家主。

戚美凤自是坚决不从,一日趁着戚显宗视察海防,便与韩真一起偷着上了路。而且不光是她,还有包括百户石彪在内的五十名戚家军,也坚决要追随朱由检,也一齐抛弃了军籍,随戚美凤西行而来。

蕊儿听罢不禁赞叹道:“美凤姐真有勇气,这么做倒似是私奔了!王爷,美凤姐为了你已经抛弃一切,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戚美凤登时羞得无地自容,朱由检也老大不自在,只得岔开话题道:“这么说你是押运着粮食来的,却不知有多少?”

戚美凤忙答道:“这批大米共有三十万石,按照殿下的吩咐,大部分寄存在登州的戚家军仓库中。美凤这次押运来的有五万石,现在粮车就停在不远的镇子里。”

“三十万石!”朱由检兴奋地一蹦三尺高,放声大笑道,“太好了,我正为粮食的事发愁呢!美凤,赶快传令下去,别追那些匪徒了,那些人都是小喽罗,就是全抓住杀了也没什么用。赶快护好那批粮食,咱们天一亮马上进西安城,我有大用处!咦,对了,怎么不见韩真?另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遇袭呢?”

戚美凤闻言暧昧地一笑道:“殿下,美凤给您的信,想必您已经看到了吧?那韩真其实是一名女子!”

“这个我真没看出来!”朱由检尴尬地笑道,“他从容貌到声音,都是个年轻的公子…”

“殿下是男人,自然不像美凤这么细心。”戚美凤说到“男人”二字时,芳心却猛地狂跳起来,只得红着脸继续道,“美凤开始也怀疑她别有企图,将她当面戳破。后来听她解释,原来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故此才同她一起前来。”

“什么苦衷?”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这个嘛,殿下以后还是当面问她吧!”戚美凤笑道,“她如今却没和美凤在一起。几天之前,她说要先赶到西安料理商务,便先行一步,如今应该在西安城中吧!至于今晚,我们一行本来已经在镇子的客栈中睡下,刚才却突然有个人高诵一声佛号,将大家全吵醒了。那人留下一张字条,说殿下在大慈恩寺遇险。美凤见了字条心急如焚,这才率众赶来。”

朱由检听罢愣了半晌,只觉脑海中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那韩真到底是谁,为什么女扮男装,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而那个冒牌的方丈释永严,又是何方神圣,为何假意要杀自己,却又频频施救?

他想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只得暂时将这些疑问抛于脑后,朗声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赶紧清理现场,准备进城!”

第三百零三章 低价售米

仅仅一夜之间,大慈恩寺这座千年古刹就改换了容颜。平时缭绕在上空的香气,也被刺鼻的血腥味所取代!

经过一夜仔细的清点,计有黑衣刺客六十一人、匪徒二百五十五人被杀死,而大慈恩寺的僧人自方丈释永严以下,全寺一百零三人无一幸免!

而朱由检的三名特勤队员也被真田剑正杀死,解胜身负重伤,性命危在旦夕。蕊儿和燕凌也受了几处刀伤,就连朱由检也多处擦伤,打斗时浑然不知,此时才觉出火辣辣地疼。

倒是戚美凤和她的五十名戚家军无一伤亡。他们首先扑灭了大雁塔内的大火,这座千年古塔才避免了被付之一炬的命运。

“殿下,要不要马上报官?”戚美凤问道。

朱由检沉思片刻,摇摇头道:“不能报官。这摆明了是魏忠贤做的,一旦报官,就等于是和阉贼彻底摊牌了。现在我还没有扳倒他的实力,搞不好还会被他倒打一耙,说这些都是我自己搞出来陷害他的。再说这些匪徒都是被戚家军杀死的,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官军,官府追查下来,少不得会有些麻烦。”

“可是这里死了这么多人…”燕凌也皱眉道。

朱由检沉声道:“刺客和匪徒管他们干嘛?至于死难的僧人,也只好委屈他们一会儿,等到天亮,自会有人发现,到时候再让官府处置吧。如今我们抓紧时间赶到镇子去,天一亮就运粮进城!”

戚家军闻令即行,只收敛了三位特勤队员的遗体,抬起解胜,便趁着夜色匆匆返回镇子。朱由检忙请了个郎中给解胜诊治,好在他只是失血过多,并未伤到要害。凭借他健硕的身体,只要假以时日,还是可以康复如初的。

天刚麻麻亮,戚家军就护送着黄海商帮的大批骡马车进了西安城。当李鹤年和李自诚看到这一车车满载的大米时,均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朱由检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粮食。

三人简单商议几句之后,李鹤年立即传达朱由检的命令:陕西商帮的所有商铺立即停止原有营业,全部改为黄海、陕西两商帮联名的临时米店,以三两银子一石的价格销售大米!

这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西安城。要知道现在大米的市价是九两一石,这个新价格却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

不但老百姓有些不相信,就连陕西商帮的伙计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西安城连日米价暴涨,外地的供货商也纷纷抬高价格,前些日陕西商帮大米的进货价都已经攀升到六两一石了。可帮主却让卖三两一石,这不是摆明了白扔银子么?

他们哪里知道,大米的价格虽在中国连续上涨,可在朝鲜和琉球等稻米产地,却仍是十分低廉。韩真这次奉朱由检之命集中收购大米,平均成本大概也就不到一两银子一石。就算加上运输成本以及沿途的损耗,二两银子也顶天了。朱由检卖三两一石,那还至少有一半的利润呢。

当然老百姓怀疑归怀疑,眼见的便宜却是谁也不想错过。十余家临时米店外立刻排起了长龙,许多人都将家中仅余的碎银子和铜板拿了出来,准备趁便宜多买些米。万一日后米价又涨了,好歹也能应付几天。

而黄海商帮的伙计们却按照朱由检的布置,在店门口大声吆喝道:“各位父老!这段时间西安城内几大商帮哄抬米价,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黄海、陕西两商帮,不忍心看到大伙儿因为买不起粮而受饿,特推出平价大米!不管你有钱没钱,只要来到我们的米店,肯定不会让你全家老小饿死!”

众人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便要冲进店中抢购大米。伙计却继续吆喝道:“各位且慢!想吃平价大米不难,但必须遵守我们两商帮的规矩!不管是谁,只要来店里买米,必须进行登记,每人每天限买一次,每次限买米二斤,够你全家吃一天就行。明天没米,明天再来买!”

众人听了纷纷嚷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没银子,谁愿意一趟一趟往这跑,一次买回去多省事啊!”

那伙计却不慌不忙地道:“各位稍安勿躁,听小人把话说完!你们可知这次米价为什么暴涨,是市场上没米么?不是,那三大商帮的仓库里有的是米,可他们却故意囤着不卖!但是咱们一天不吃饭也不行啊,所以米价才让他们控制着,翻着番地往上涨!”

“没错!”人群中登时传来一片怒骂,“这些缺德的商人,良心都让狗吃了!”

“大伙儿想想,他们卖九两一石,我们卖三两一石,他们的米还能不能卖出去?”那伙计巧妙地诱导着人群。

“他们还卖个毬!”很多老百姓怒骂道,“别说九两,现在他们就是卖九钱,我们也不买了!”

“对啊!”伙计呵呵笑道,“他们的米卖不出去了,大伙儿想想他们着急不着急?”

“着急啊?活该!我们都急了好几个月了,这会子也该他们急一阵了!”不知是谁戏谑地来了这么一句,人群登时哄堂大笑。

伙计也跟着笑道:“他们这些人啊,可是阴损毒辣得很,有的是坏水。他们卖不出去,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我们也卖不了!”

“怎么着,他们还想派人来捣乱么?”老百姓们怒道,“要是敢来,大伙儿一起揍死他们个龟孙子!”

“他们不会那么笨!”伙计笑道,“很简单,他们也派人来买米!把我们的米三两一石买走了,到他那里仍是卖九两!大伙儿说,要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不卖给他!”老百姓纷纷怒吼道。

“但是他们也许会雇人来买呢?”伙计徐徐地道,“所以我们两商帮的帮主才定下这个规矩,防止有人借机囤米。这也全是为了大家好,咱们能不能理解?”

“能!”老百姓至此才明白过来,立时欢声雷动道,“只要能吃饱肚子,什么规矩我们都能答应!”

第三百零四章 以暴制暴

整整一天,西安全城的十余家临时米店前都排起了长龙,购买平价米的穷苦百姓无不满怀希冀地随着人流缓缓前移。只是这队伍移动的速度实在太慢,因为登记人名和按下指纹的工作十分繁琐。

李鹤年见了不禁皱眉道:“若天天均是如此,恐怕不惟那三大商帮,就是官府都要出面干涉了。”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笑道:“不会的。第一天肯定最慢,后面程序熟了,就会越来越快。所谓欲速则不达,这几十万石粮食得来不易,咱们还得靠它解决西安百姓的吃饭问题,并且狠狠打击那些哄抬物价的奸商,因此一点儿也不能浪费。”

正说话间,一个光着膀子、直眉立目的家伙突然和店伙计吵闹了起来。他仗着自己身高臂长,一把揪住伙计的脖领子。那伙计也想去抓对方的脖领子,却是差一点够不着,两只手在空中乱抓,显得颇为滑稽。

“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为什么不让老子买米?老子没给你银子?”那家伙气势汹汹地吼道。

伙计也急了,大声嚷嚷道:“你没听到我们的规矩么?每人每天只能买一次,每次最多买二斤!你已经买过一次了,怎么又插队来买?”

“放你娘的屁!”那家伙勃然大怒,抡着蒲扇大小的巴掌吓唬伙计道,“什么他妈狗屁规矩,老子偏不理!我只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开店做生意,还他妈挑三拣四的,是不是想让老子把你的店铺砸了啊?”

伙计还没回答,周围的老百姓却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诘责道:“人家卖得这么便宜,定的规矩又有道理,大家都遵守,你为什么不遵守?觉得不舒服,去别的米店买啊!”

“你插队就是不对,还想行凶打人么?”

“我认识他,他家住城西,就是个地痞流氓!”

那家伙闻言更是大怒,将伙计撇到一旁,转而冲向那些老百姓,破口大骂道:“你们找死!”

这家伙生得身高马大,膘肥体壮,平日里没少欺负老百姓。众人见了都有些胆怯,纷纷向后躲避。

朱由检在一旁冷眼观看,见状便唤过戚美凤和石彪,对他们耳语几句。因为燕凌也受了伤,朱由检便让他卧床调养,此时戚美凤和她的五十名戚家军,只好暂时担任朱由检的贴身护卫。

戚美凤听罢微微蹙眉道:“这样…妥当么?这人毕竟不是匪类…”

“只管干!若论起为祸程度,这种人比土匪还可恨!”朱由检冷冷地道,“土匪一年里也只抢劫几次,这种人却是天天作恶!既然衙门不管他们,我只好越殂代疱了!前段时间我让特勤处收拾了他们一顿,这才老实了几天,又忍不住冒头了!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叫法治!”

石彪却是一头雾水地问道:“殿…那个大掌柜,什么叫法治?”

朱由检笑着给了他一记脑崩:“法治法治,不懂法,就得治!快去,治治他!”

石彪其实也早看那家伙不顺眼了,只是朱由检与戚美凤不发话,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有了朱由检的命令,自是满心欢喜,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就迎了上去。

那家伙见吓退众人,正自洋洋得意,忽见石彪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到自己眼前,便虚张声势地吼道:“看什么看!快他妈给我滚,要不爷爷揍得你满地找牙!”

“我这两天正好牙疼,你帮我揍下来,我还省得拔了!”石彪满不在乎地笑道。

那家伙勃然大怒,挥拳就冲石彪面门砸来。

众人见那家伙真的出手伤人,皆是一片惊呼。石彪却微微一笑,见对方快要打到自己的鼻尖,突然将手一抬,牢牢地攥住了那家伙的拳头,手上使出十分的力气。

“呜哇哇!”那家伙突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原来五根手指已被石彪生生地捏碎!俗话说十指连心,如此深入骨髓的疼痛,这种只知道欺负人、从来没被人欺负过的家伙,又哪能承受得了!

“我叫你扰乱秩序,我叫你插队,我叫你打人!”石彪抬腿一脚就将那家伙踢倒在地,跟上去便是乱踩一通。

而混在人群中的几名戚家军,也得到朱由检的授意,冲上来边踢边喊道:“打!打死这个地痞!”

人往往有从众心理。老百姓们本来也恨这家伙,但要说与他单打独斗,那是谁也不敢。可此时这家伙已经被打倒在地,老百姓那火山般的怒火登时被激发了出来,众人便一拥而上,将这家伙围在圈内一通暴揍。

要说这家伙也够可怜,只是得了榆林商帮一串铜钱的好处,想来给黄海商帮捣捣乱,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打死!

见闹出了人命,刚才痛打落水狗的那些老百姓也都傻了眼,纷纷向后退却。

石彪却若无其事地道:“这人又是插队又是撒野,结果自己得急病死了。众位父老,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众人急欲撇清自己,忙纷纷附和。

“这大热天的,一会儿就招苍蝇了。”石彪故意皱眉道,“这样吧,来几个人帮我抬着他去衙门找仵作。仵作验完尸后,该烧烧该埋埋,却不要耽误了人家店铺做生意。”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犹疑,心想把人都揍成这德性了,仵作能看不出来?不过既然有人主动揽责,自是无人阻拦;同时也在心中打定主意,不管谁再问起,便来个“一问三不知”。

石彪当然不是真的去找仵作。他和几名戚家军将死尸抬到僻静之处,对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朱由检道:“殿下,您看怎么处理?”

“毁尸灭迹!”朱由检冷冷地道。

石彪等人马上往尸体身上泼了些菜油,又打着火折子往上一扔。烈焰登时腾空而起,顷刻之间便将尸体烧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一名戚家军又往上跺了两脚,将那骨头架子也踹成了一堆粉末。

“喊两条狗过来,把这堆东西吃了!”朱由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这玩意含钙高,吃一顿顶五顿!”

“殿下,狗可不吃这东西!”石彪哑然失笑道。

“笨啊!你不会往里掺一泡屎么?”

第三百零五章 还是以工代赈

在辣手惩处了几个被雇来捣乱的流氓地痞之后,各家临时米店的登记工作不再受到干扰,明显加快了进度。

只是西安城内数十万人口,大多数都是贫苦的市民。眼见能买到平价大米,谁肯错过机会?即使每户只有一人来购米,仍至少有上万人排队。

一直等到红日西垂,也只有少一半人买到了米,多数没有买到米的老百姓,则仍是聚在店外不肯散去。

朱由检对这种情况倒是有点心理准备。他立即派李自诚赶往秦王庄,从那里临时抽调二百名工人过来。只要工人一到,马上增加三十处临时售米点,将销售的网络散布于全城。如此一来,既省得老百姓跑腿,也更加彻底地打击了竞争对手。

眼看就要打烊,伙计们便开始劝老百姓离开。众人虽然不情不愿,但夜幕将至,城中马上要开始宵禁,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各回各家。

朱由检刚松了口气返回店中,忽听门口又是一阵喧闹。他还以为又有不知死活的地痞来捣乱,抢出门来一看,却见伙计们如同拎小**一般抓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厉声喝骂道:“这么小就出来做贼!一会儿把你扭送到官府,看老爷不把你的屁股打烂了!”

那孩子却是吓得抖成一团,哀哀地哭泣不止。朱由检见了心中不忍,忙问道:“怎么回事?”

“帮主,这小子偷米!”伙计们气愤地嚷嚷道。

朱由检来到那孩子跟前,细细地审视着他。只见他约摸十二三岁,脸上稚气未脱,眼神也很清澈,一看就不是惯偷,更不是地痞流氓。

“为什么偷东西?”朱由检严厉地问道。

“呜呜…大哥哥,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实在饿得受不了啦!”那孩子既害怕又委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声“大哥哥”,登时勾起朱由检的恻隐之心。他忙将语气放缓道:“家里没钱么?你的父母呢?”

“家里的东西早典当光了,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我娘怕我挨饿,早早地就不肯吃东西,前天已经饿死了!”那孩子更是号泣不止,“我爹也饿得几天没下地,恐怕是挺不过今晚了!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爹死,这才动了偷米的心思…呜呜呜…”

听他这么一说,不但朱由检,就连抓住孩子的那些伙计也难过起来。周围还有些老百姓没走,此时也纷纷求情道:“这孩子太可怜了,又懂得尽孝,把他放了吧!”

朱由检却是沉吟半晌,终于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对伙计们吩咐道:“从现在开始,凡是没钱买米的老百姓,一样可以登记领米!”

这时李鹤年也闻讯赶来,听了立即皱眉悄声道:“尤帮主,请恕老朽直言。这粮食是黄海商帮的,您当然可以任意处置。但你我毕竟都是商人,商人就要卖货挣钱,这亏本的买卖可不能做。若是不交钱也能领米,岂不是成了施舍?虽是善举,可这些粮食得来不易,您这损失也太大了点。”

朱由检却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帮主好意提醒,不过尤某并不是施舍。”

“不是施舍?”李鹤年疑惑地道,“那这些穷人又如何领米?他们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

“很简单,以工代赈!”朱由检胸有成竹地道,“所有伙计们给我听好了:没钱买米的,和有钱的一样登记,只是当天就要派下工去。做完工的,第二天才可以继续领米。”

“却不知尤帮主有何工可派?”李鹤年仍是不解地道,“再说凡是无钱买米之人,肯定是经常挨饿,身体状况不佳,恐怕也干不动那些力气活吧!”

“有些工并不需要卖苦力的。”朱由检故意卖个关子笑道,“天色已晚,老帮主还请回府休息。今天来闹事的地痞,估计又是榆林商帮派来的。明日尤某却要他们好看!”

李鹤年虽然搞不清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接触这一段时间,已知道他年龄虽小,却是智计百出,且总能出人意料之外。当下便笑道:“既如此,老朽静候佳音即可。”

送走李鹤年,朱由检马上返回店内,在桌子上摊开笔墨,绞尽脑汁地谋划起来。每想到一个点子,便潦草地在纸上划几笔。

戚美凤好奇地凑上来观看,却发现纸上被朱由检涂得一片狼藉。有些字迹歪歪扭扭难以辨识,有些却根本就不是汉字,还时不时地出现一个大黑疙瘩。

“殿下,您写的是什么?您的笔体…”戚美凤不禁哑然失笑。

朱由检老脸一红,尴尬地笑道:“嘿嘿,今天老百姓们都回家了,明天这新规矩一出,来领米的还不得踩破门槛?所以我得好好安排一下,这么多人都让他们干什么,而且我还得赚钱!

“至于这字嘛,也不怕美凤笑话,我写毛笔字就从来没及格过。你看这笔尖软塌塌的,写起字来又大又慢;而且几笔就要蘸墨,稍不留神,墨汁就滴到纸上,真是麻烦死了!要是有钢笔或者圆珠笔,我这字还勉强看得过!”

“钢笔、圆珠笔?”戚美凤讶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朱由检突然才想起,钢笔在十九世纪才被发明出来,而圆珠笔更是在二战时期才得到。这两样东西在现代实在没什么稀罕,普通到每人都有一大把;可在这个时空里,却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由此可见发明创造是多么艰难。可惜自己只是个学管理的,专业技术啥也不懂,要不然把这些技术给穿越过来,那还不平趟无敌!

念及此处,他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古人的智慧并不输与现代人,自己做不出来的东西,那些能工巧匠可未必做不出来。只要自己提供创意和简略的图纸,说不定还真能把一些器具仿制出来呢!

“殿下,那孩子怎么办?”

戚美凤的连声呼唤,才把朱由检从走神中唤醒。他想了一想便笑道:“他也是饿急了。为生活所迫,偶尔偷一次东西,不是大恶,可以原谅。把他叫进来吧,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咱们一起吃顿晚饭。吃完以后把他送回家去,他父亲还在床上躺着呢!”

第三百零六章 泾阳速度

新的一天开始了,西安城中的百姓为了自家的生计,又各自忙碌了起来。只有孩子们无拘无束,又因为家贫念不起私塾,仍是三五成群地在街上闲逛玩耍。

这本来是极其平常的场景,可今天略有不同的是,每群孩童的身后都默默地跟着一个半大孩子,或是体弱无力的老头子。

这些孩童蹦蹦跳跳地来到一家榆林商帮的店铺门口,后面跟着的人便悄声道:“就是这里,开始!”

见门外并无伙计,孩童们便一齐有节奏地高声唱道:“榆林商帮不要脸,百姓挨饿他赚钱;卖米生虫又掺假,谁要找他他还打;榆林商帮真无耻,地痞流氓臭如屎;不许别家卖得贱,砸店欺行又霸市;榆林商帮真可恶,店大欺客有官护;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脆生生的童音在大街上传出好远,来往的行人无不驻足细听,还不时有人高声附和道:“唱得好!真他妈就这么回事!”

原来这榆林商帮果然是仗着自身势力大,不论掌柜还是伙计,只对达官贵人笑脸相迎,对普通老百姓则是横眉立目,冷嘲热讽,在老百姓中口碑极差。

但因为垄断了西安很多商品的市场,榆林商帮一直是有恃无恐。而老百姓对柴米油盐这类生活必需品,又是一天缺了也不行,只得忍气吞声,受着伙计的白眼,还得掏高价购买次品。

前一阵由于几大商帮大打价格战,榆林商帮的商铺虽然把很多商品的价格也降了下来,但却以缺货为名囤货不卖,基本上处于半歇业状态。

可就在昨天,陕西商帮的所有商铺突然停止价格战,除了大米以外,所有商品均恢复到正常价格。

几大商帮自然闻风而动。经过紧急商议,晋中商帮、榆林商帮和虎啸商帮一致做出决定,于今天立即开店卖货,价格却比陕西商帮要低一些。这也是他们事先定好的策略,只要陕西商帮顶不住抬价,他们立刻把价格打下去,直到把对方拖垮为止。

虽然这是个“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只要是商人,都会感到肉痛;但一想到陕西商帮就快挺不住了,几大商帮的帮主还是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心想这场商战总算是要分出胜负了。

至于这些天来陕西商帮以三两一石的价格卖米,乔北岳、李虎和马老四等人虽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毕竟粮食只占到西安所有商品里的一小部分。而且前期他们卖九两一石,已经攫取了极大的利润,因此倒并不十分慌张。

他们均认为这三两一石的价格也太低了,按现在的行市,即使几大商帮联合采购,也不可能拿到这么低的进价。所以陕西商帮肯定是赔本赚吆喝,过不了几天就难以为继了。因此他们仍是是坚挺米价不降,还打算等陕西商帮无米可卖以后,继续把米价挑到十两以上。

可今天刚一开店门,外面就来了这么一帮起哄的孩子。店铺的伙计大怒,立时跳出门来大骂道:“哪里来的野种,在这里胡沁什么!再敢胡说八道,看大爷不把你们的嘴撕了!”

孩子们见有人出来,自是一哄而散。可是让他们这么一闹,本来想进店买货的人,也都越看榆林商帮越不顺眼,转身拂袖而去了。

掌柜的等了半天仍不见开张,不禁心中焦急起来,对伙计们骂道:“你们这些懒蛋,恁地不会做生意!客人不进店,你们不会出去吆喝么?”

这些伙计登时有些傻眼,平时他们趾高气扬惯了,而且过去商品不愁卖,只要在店中高坐,顾客自会上门。如今让他们放下身段出去拉客,还真是有些拉不下这个脸来。

但掌柜的知道帮主马老四的脾气,昨夜他反复交代,一定要不怕赔钱,狠狠地甩货,顶得陕西商帮卖不了东西;如果竟一天不开张,那还不得把马老四给气死。

因此他还是把伙计们撵出店外。这些家伙无奈,也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吆喝起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榆林商帮的货,就是比陕西商帮便宜了啊!”

可是吆喝了半天,竟连一个过来问价的都没有。不但如此,伙计们还发现有些百姓明明买的东西自己店里有,却非要舍近求远,去陕西商帮的店里买!

这下掌柜的可坐不住了,他走出店门拽住一个路过的老者道:“喂,我们店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你们怎么反而去买陕西商帮的货呢?”

那老者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还不知道罢!很多老百姓都和黄海、陕西两大商帮立了字据了,一样的东西,只要人家的店铺按照往年正常的价格卖,就不能买你店里的东西,多便宜也不行!一旦违反字据,人家不但不赊米,而且就不卖给你了!”

稍停片刻,那老者又哂笑道:“其实用不着这招,就你们榆林商帮那名声,顶风都臭八百里了。卖的又不是非买不可的东西,我们干嘛要跑到你这里来买?”

“什么!”掌柜的如同五雷轰顶,一溜烟跑到帮主马老四那里禀报。

马老四一听立刻暴跳如雷,马上去见乔北岳和李虎。

二人听罢也大吃一惊道:“这李鹤年好歹毒啊!不用问,那些唱童谣的小孩子也是他们安排的!真要如他所愿,那贵帮在西安就无法立足了!”

“我贼他妈!”马老四的脸已经涨成紫色,“李鹤年那个老东西哪有这个能耐,这必是那个姓尤的小王八蛋出的馊主意!”

“马帮主稍安勿躁,你在这里把房顶骂塌也没用,咱们还是赶紧想想应对之策。”李虎不动声色地道。

“还想个屁!”马老四终于忍不住对乔北岳和李虎破口大骂道,“当初我就不该信你们两个,非要和人家陕西商帮拼命!现在可好,你们两家都没事,就我一个在这里顶缸!我他妈不管了,从现在开始,榆林商帮退出价格协议,你们看着办吧!”

说罢马老四便拂袖而去。李虎与乔北岳对视一眼道:“这马老四果然鼠目寸光,做不得大事。不过依在下看来,姓尤的行事狠辣,马老四现在想收手,已经太晚了!”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一边与李鹤年品茶,一边冷笑道:“这两招其实都是典型的不正当竞争,按理我们不该使的。但是他们已经不规矩在先,我还是那句话,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手段!”

第三百零七章 不正当竞争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三百零八章 朱存棋的心上人

在朱由检的重拳打击下,晋中、虎啸、榆林三大商帮组成的价格联盟,终于黯然解体。

其中最惨的是榆林商帮,由于受到老百姓的抵制,无论马老四再怎么调价格,就是卖不出去东西,只得无奈地全部关张歇业。

至此,这场惊心动魄的商战,终于以黄海商帮与陕西商帮的暂时胜利而告终。

朱由检并没有把对付榆林商帮的手段用在另外两家上,因为他知道晋中和虎啸两家商帮的实力还在榆林商帮之上,也更加灵活奸猾。并且他们并不像虎啸商帮那样,直接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朱由检也对他们网开一面。

当然,朱由检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在西安商界呼风唤雨了。晋中和虎啸两帮的势力依然很大,就算是榆林商帮,也只是暂时歇业,手中还囤积着大量商品。如果把他们三家惹急了,豁出老本重新开启一波更残酷的商战,朱由检还真觉得难以应付。

说到底,商战还是实力的比拼。眼下朱由检的实力还很有限,他需要做的是壮大自己,而不是摧毁别人。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场商战还是胜得十分漂亮。而扭转战局的关键,就在于黄海商帮的三十万石粮食陆续运到。通过平价大米,朱由检把老百姓绑定到自己的链条上,致使三大商帮用压价来打击自己的策略彻底失灵。这招虽有不正当竞争之嫌,但在这个时空,商业方面的法律法规几乎是空白,对手对自己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朱由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城中不眠不休地忙了几天之后,朱由检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时他才突然想起,黄海商帮的粮食和伙计都到了,可副帮主、朝鲜商人韩真却始终没有露面。

戚美凤认为她早就到西安了,可至今全无消息,连她手下的那些伙计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朱由检不禁为她感到些许的担心,同时心中也有些期盼,甚至开始幻想她的真容。

这一日他正在香榭丽舍中枯坐。蕊儿和燕凌回秦王庄养伤去了;李鹤年和李自诚忙着生意上的事;就连平时形影不离的戚美凤也换了一身装束,与戚家军一起暗中监视市场秩序。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朱由检顿觉一阵烦闷。

恰在此时,一个伙计进来禀道:“帮主,刚才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

“哦?”朱由检登时来了精神,“快把信拿来!信是谁送来的?”

“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伙计答道。

朱由检皱了皱眉,猜不出送信人的身份,便拆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笺。

信笺之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幽香,上面是寥寥数行娟秀的小字:“惊闻殿下于大慈恩寺被袭,存棋寝食不安,幸得贵体无恙。早欲探望殿下,奈何一则殿下急务缠身,二则存棋不宜频繁出府。若殿下有闲时,请至郡主府一叙。。”

朱由检看罢不禁一愣,心想自己对遇袭之事严密封锁消息,这么多天过去了,官府都没查出来是怎么回事。这位骊山郡主平常深居府中,又是从何处得到了消息?

但能得到朱存棋的挂念,朱由检的心里还是甜滋滋的。他给戚美凤留了张字条,便独自出了香榭丽舍,直奔郡主府而来。其实他本可以等戚美凤回来再一起去,却不知为何,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觉得还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去的好。

但朱由检只顾前往却忘了时辰,到了郡主府门外才发现,此时刚过晌午,郡主府大门紧闭,想是府中的人都在午睡。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笑自己,刚接到人家一封信,便如同哈巴狗一样赶了过来,实在是有些积极得过头了。

但要就此回去,朱由检又有些不甘心。他下意识地围着郡主府转了半圈,又来到自己曾经进过的角门。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朱由检试探着一推,发现角门居然没上锁!

“唉,这郡主府的人也真是的,如此粗心大意。这要是来个恶银贼,偷偷潜入府去…”朱由检一边这样想着,自己却似是不受控制一般推开了角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此时院落中果然是一片静寂。再往里走不远即是朱存棋的闺房了,朱由检就是再无耻,也不敢在人家睡午觉的时候胡乱往里闯。

就在他刚想原路返回之时,忽听隔着一道墙的另一个院落中,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之声,似乎还夹杂女子的欢笑。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朱由检这老毛病一犯,两条腿又不受大脑控制了,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

原来这道墙上开了一扇花窗,声音正是从此处传过来。朱由检透过花窗的格子想那面偷看过去,只见两个人正坐在秋千亲昵地对话,却是背对着自己,无法看到样貌。

但是从身形和衣着,朱由检已经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郡主朱存棋。此时她正偎依在身旁那人的怀中,看样子十分受用。那人的手还不怎么老实,竟故意去呵朱存棋的痒,把朱存棋逗得格格直笑。

朱由检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心想这必是朱存棋的那个心上人了!不知为何,他心里蓦地涌起一丝醋意,总有“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的感觉。

可是转念一想,有道是哪个少女不怀春,朱存棋又不是神仙,有自己的心上人实在太正常不过,又与自己何干?就是那真正的神仙姐姐王语嫣,不还暗恋慕容复么,尽管慕容复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唉!”想到此处,朱由检竟不由得叹息出声!可刚发出这声叹息,他就后悔不迭了,因为自己与那两人的直线距离实在太近,已经让人家给听到了!

“什么人!”朱存棋身旁那人厉叱一声,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就如同一阵清风般飘至他身前,将冰冷的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朱由检差点吓得尿裤子,连声叫道:“别误会,是我!咦…怎么是你?”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人根本不是男子,而是一名清丽可人的少女!不但如此,这少女他还见过,正是在大雁塔出手救自己的那一位!

第三百零九章 妙香翁主

“你…你…你不是那个谁么?”朱由检望着眼前这位神秘的少女,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少女却大惊失色,赶忙撤剑跪倒:“殿下!请恕外臣死罪!”

朱由检听她自称“外臣”,就更加莫名其妙。而且他越来越觉得她的声音十分耳熟,似乎在与她相逢于大雁塔之前,就已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之前也来过郡主府对吧!”朱由检一惊一乍地道,“那次我偷听到郡主和你的对话…”

刚说到这里,朱存棋也赶了过来,闻听此言立即羞得低下头去。朱由检也猛地打住,一张老脸暴红起来。心想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在做客郡主府时扒窗户根、偷听主人的闺中密语已经很不堪了,还居然当着人家的面说漏了嘴!那可是涉及到男女之情的私密话题,以后人家该怎么看自己?

“那什么,郡…郡主,既然你有客人,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朱由检只得尴尬地应付两句,就想落荒而逃。

朱存棋却娇羞地笑道:“殿下请留步。此事一言难尽,院子里不是讲话之所,还请至书房中叙话。”

朱由检听她话中有话,只得停下脚步。见那少女还在身前跪着,他又感到老大不好意思,忙双手相搀道:“那日在大雁塔多承女侠仗义出手,我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

那少女本是天生自带一种杀伐决断之气,如今却是又羞又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朱存棋只好笑吟吟地将二人引至书房,先将房门关好,又让朱由检在主座坐了,自己则在下首作陪。而那少女却无论如何不肯就坐,束手束脚地立在朱由检眼前,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殿下可知她是何人?”朱存棋带着促狭的微笑道。

“这位想必是郡主的闺中密友,不过我总觉得好像以前在哪见过啊…”朱由检老老实实地道。

“喂,你也不要装老实人糊弄殿下了,还不演演你那套把戏?”朱存棋又对那少女嬉笑道。

那少女闻言更是惭愧万分,垂首一言不发。朱由检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朱存棋说的是什么把戏。难不成,这少女还会变戏法?

“尤公子别来无恙,小可有礼了!”突然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传入朱由检的耳中,正是那多日不见的朝鲜商人韩真!朱由检四下张望,却不见韩真的踪影,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兄何不现身?”

等了半天,韩真却又没了动静。朱由检不禁心中打鼓,暗想这韩真难道还会千里传音不成?

正狐疑间,朱存棋却忍俊不禁地笑道:“殿下,你往哪里找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什么!”朱由检全身巨震,这才发现刚才的声音,竟是由眼前这位少女所发出!

那少女立即盈盈拜倒道:“殿下请恕外臣欺瞒之罪!韩真即是臣,臣即是韩真,外臣与殿下不但早就结识,更在数月之前的宁远就见过殿下了!至于女扮男装,实属情非得已,万望殿下宽宥!”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与韩真交往之时,觉得他气质特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怪不得那日偷听郡主与她的谈话之时,举得声音有些熟悉;怪不得大雁塔相逢之时,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自己苦寻不得的朝鲜商人韩真,不但是女儿身,而且是朱存棋的闺中密友,更是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还早在宁远就盯上自己了!

朱由检只觉脑袋里一片乱麻,只得搀起那少女,勉强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能不能好好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少女歉然一笑道:“启禀殿下,您还记得在宁远时,曾经见过朝鲜使臣韩瑗么?”

她这么一说,朱由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五短身材、眼中精芒闪烁的中年人。但是韩瑗与这位少女的气质实在相去甚远,朱由检不禁讶道:“韩瑗该不会也是你假扮的吧?你这个易容术也太…”

那少女赶紧道:“韩瑗是真的,但他只是名义上的全权使臣,使团真正的首领却是外臣。当时外臣扮作一个侍卫,殿下自然不会留意。不敢再对殿下隐瞒,外臣姓李名贞妍,是朝鲜国王李倧的胞妹,如今获封妙香翁主。”

“翁主?”朱由检讶道,“你既是国王之妹,应该叫公主嘛。”

李贞妍忙解释道:“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位号自不敢与上国齐同。”

“哦…”朱由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似有所悟地道,“后来朝鲜使团不是进京觐见万岁了么?”

李贞妍叹了口气,慢慢道出原委。原来李贞妍和她哥哥李倧,均为朝鲜宣祖第五子、定远君李琈所生。而宣祖时期丰臣秀吉派兵大举入侵朝鲜,将原来的世子临海君李珒擒获,并送回日本囚禁。

后来万历皇帝派名将李如松、麻贵两次出兵朝鲜,终于将日本人驱回老家。而宣祖的另外一个儿子、光海君李珲却趁机夺取了世子之位,在宣祖死后登基,成为新一代朝鲜国王。

由于当时临海君已经被送回朝鲜,光海君的得位引发了很大争议,就连宗主国大明都很长时间不予承认。在王族的内部,就更是激起千层波澜,很多人都想推翻李珲,而获封绫阳君的李倧就是其中之一。

与朝鲜王族其他成员的阴柔暗弱不同,定远君李琈却是个武术大家,早在宣祖时期已经自立门户。他手下兵多将广,汉城的王廷也奈何他不得。李家的继承人李倧就更是野心勃勃,终于利用朝鲜错综复杂的政治格局,一举政变成功,将光海君废掉,自立为朝鲜国王。

李倧即位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自然是谋求宗主国大明的承认。于是他派重臣韩瑗立即出使大明,并把妹妹李贞妍也带上。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天启正式册封自己为朝鲜国王,他就把李贞妍送给天启做妃子!

第三百一十章 尽诉前情

“啊!”朱由检惊呼道,“这么说,你要嫁入紫禁城了?”

李贞妍满面含羞地道:“殿下误会了!由于我们不了解大明的朝局,根本不知道现在魏忠贤才是主政之人,进京之后并未向他行贿。结果魏忠贤恼羞成怒,当即代万岁颁下诏书,痛责哥哥李倧,并让他立即还位于光海君。哥哥当然不肯,一怒之下,竟倒向女真人那边,最近打算正式上表请求归顺呢!”

朱由检听罢沉吟半晌,却是缓缓地问道:“既如此,中朝两国已经是敌非友,妙香翁主就应尽快返回朝鲜。却不知为何您不但滞留不返,还追着本王来到西安?本王只是藩王,又帮不到你们什么,您又何苦隐姓埋名,兜这么个大圈子来讨好本王?”

说到最后,朱由检已是隐隐动怒。虽然之前他对韩真颇有好感,李贞妍又在大雁塔出手相救,可涉及到民族大义,这些私情可就得靠边站了。如果朝鲜真的倒向后金,那就是朱由检的仇敌!

李贞妍见朱由检动怒,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委屈地堕下泪来。

一旁的朱存棋却看不下去了,微微嗔道:“殿下,您怎么不听贞妍把话说完呢!”

朱由检这才发现自己由于义愤填膺,以致有些失态,忙放缓语气道:“本王与女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情绪稍稍激动了些。刚才言语之中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翁主鉴谅。”

李贞妍忙拭去眼角的泪花,恭谨地施礼道:“外臣还有下情回禀。哥哥的做法在朝鲜也引发很大争议,外臣第一个就不赞成。想那女真人在边境烧杀抢掠,历历在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与他们结盟,岂不是与虎谋皮?

“但哥哥就是听不进去,现在也不大理我了。外臣为朝鲜百万苍生计,还是希望能与大明改善关系,所以才留在中国,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与万岁说得上话的人。

“这时外臣突然想起,殿下既是万岁亲弟,又在宁远大败鞑子,必能助外臣一臂之力。因此便跟随殿下来到西安,又见殿下一言一行,无不是为万民谋利,外臣深为折服,便欲结交。只恐唐突,这才化名韩真,隐去真容。”

朱由检听罢恍然大悟,原来这朝鲜人也并非全是甘心当女真人的走狗,像这位妙香翁主就很有民族气节。他这才回嗔作喜,忙起身对李贞妍深施一礼道:“原来是这样,刚才我实在是太莽撞了,还望翁主不要责怪!”

李贞妍慌得连忙闪避道:“外臣如何当得殿下如此?”

朱由检却笑着扶她坐下道:“你我二人既然早已熟识,也不要太过客气了。过去你叫我‘尤公子’,我叫你‘韩兄’,无拘无束,那是何等自在!不过翁主既是女儿身,我再叫你‘韩兄’可就不太妥当了。”

“若殿下不嫌弃,就请直呼贞妍的名字吧!”李贞妍羞怯地道。

“好啊!”朱由检大笑着打趣道,“贞妍即是真颜,今日幸喜得见翁主真颜。若你仍以韩真的面貌示人,我还以为郡主的心上人就是你呢!”

“殿下!”朱存棋被朱由检一句话逗得又羞又恼,却是笑魇如花地道,“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扯到存棋身上了!不过殿下既可对贞妍直呼其名,以后也不要再叫人家‘郡主’了,就叫‘存棋’好么?”

“好好好!”朱由检开怀大笑道,“以后如果没有外人,咱们就直呼其名;若是微服出行,你们还叫我‘尤公子’或者‘尤帮主’,贞妍则是韩真韩副帮主,存棋你呢?”

朱存棋也憧憬地道:“看着你们每天忙忙碌碌,存棋真是羡慕死了!这郡主看起来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实则处处受限,寸步难行!不知道你们黄海商帮还缺不缺人,人家真想也乔装打扮,给你们当个账房先生呢!”

“这个简单!”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就凭贞妍的易容水平,只要给你贴上几绺胡子,别人肯定看不出来!干脆就叫你齐先生吧!”

几人正在戏笑,突然一个宫女来报:“启禀郡主,刚才府门外有一名女子求见,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又不肯老实说。我们就说郡主从不见客,将她打发走了。”

话音未落,院内已经传来焦急的呼声:“殿下可在房内?”

“美凤!”朱由检一拍脑袋,这才发觉自己已在郡主府呆了太长时间,又没对戚美凤说是什么事,难怪她会着急。凭她的身手,潜入郡主府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忙将戚美凤迎入房中,给几人互相引见。李贞妍却笑道:“贞妍早就目睹过戚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在登州又被戚将军识破女儿身,实在对她怕得很呢!”

戚美凤也微微一笑道:“翁主说笑了,您的武功远在美凤之上嘛!”

朱由检这才想起一件事,忙问道:“对了贞妍,那天你是怎么去了大雁塔呢?又怎么会认识那个刺客头子?”

李贞妍闻言却肃容答道:“不瞒殿下,自从在京师受挫,哥哥便广派人力,在大明国内布下一张情报网。但这张情报网如今掌握在贞妍手中,自是不会助他做不利于大明之事。

“这次魏忠贤欲在大慈恩寺谋害殿下,贞妍也是提前几天得到消息,才撇下车队匆匆赶到。可惜还是迟了大半天,险些让奸徒得手。”

“至于那刺客真田剑正,我们可是老相识了。”李贞妍顿了一顿,恨恨地道,“他原是倭国浪人,在朝鲜沿海没少做打家劫舍的坏事,还曾接受倭国大名的指派,潜入海州刺杀父亲!虽未得逞,可也杀了十余名侍卫后全身而退,我们全族都深以为耻!却不知他为何又投奔了魏忠贤,成为魏忠贤的东厂四大高手之一。”

朱由检听罢却是心中一动,暗想自己现在虽然也着手做情报工作,但毕竟人手太少,燕凌一人孤掌难鸣,解胜等队员又伤亡不轻。若能充分利用李贞妍的情报网络,可是能省却不少力气。当然她的手下都是朝鲜人,但自己也可以在合作过程中,慢慢培养出自己的谍报人员!

念及此处,朱由检更觉得有必要和李贞妍加强合作了。他不禁脱口而出道:“嘿嘿,幸亏万岁没有见到你,否则他要是纳你为妃,咱们可就无缘再见了。”

“人家才不想当什么妃子呢!”李贞妍闻言大窘,只得落荒而逃!

第三百一十一章 深度合作

“哇!”

几匹骏马驰骋在西秦公路之上,冲在最前的朝鲜妙香翁主李贞妍,总是时不时发出这样的惊叹声。而在她身后并辔而行的朱存棋和戚美凤,也同样被眼前的场景深深地震撼到了。

与其他同样遭受地震破坏的县截然不同,泾阳县的道路不但没有截断之处,反而比西安城内的大街更加平坦。路面是以整齐划一的红砖铺就,路的两边则是宽阔的水渠,其中一侧的水渠已经铺上了青石砖。清澈的渠水宛如一面狭长的镜子,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就在其中投下美丽的倒影。

而在水渠的外面,则是一排整齐的杨树苗。虽然只有小臂粗细,树冠也很稀疏,但每片叶子都是绿油油的,树坑里也都很潮湿,看得出必有专人精心打理。

透过这排杨树苗再向远处望去,则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虽然经历了冬春两季的大旱,又受到地震的袭扰,田间的作物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此时已接近芒种,沉甸甸的黍子穗上结满了金色的果实。一阵微风吹过,阵阵穗香沁人心脾。众人忍不住在马上深深地呼吸几口,同时兴奋地欢叫起来。

而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在这条笔直的公路尽头,一座气势恢宏的城池,魔术般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虽然尚未竣工,可那宏大的体量和雄伟的城门洞,已经让人领略到它非凡的气势。

“殿下,真不敢相信!贞妍仅仅离开两个月,这里就出现了一座比朝鲜王京还要雄伟的城池!”李贞妍惊叫道,“而且不单是这座城,我儿时就来过泾阳,印象里却全是残破与荒芜,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乡间原野!”

闻听此言,这场伟大工程的总设计师朱由检也不禁洋洋自得。在前世身为**丝的他,当时恐怕打死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可以让古老的乡村焕发崭新的容颜!

但他也不禁诧异地问道:“贞妍,你身为朝鲜王族,怎么会在儿时就来过这里呢?还有,你和存棋又是怎么结识的?”

“殿下有所不知,朝鲜王族内部的斗争异常激烈,有时甚至很残酷。”李贞妍的情绪立时黯然起来,“父亲大人在十几年前为了避开这种斗争,就以使臣的身份来到中国,并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贞妍就是这这段时间出生的,并且随父亲游历了中国的很多城市,其中单是在西安就住了两年多。”

朱存棋接口笑道:“我们两个正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当时令尊拜会父亲,把你也带上了。那时我们都还只有四五岁,也不懂事,还曾经为抢果子打过架呢!那时候你不会武功,还被我打哭了!”

李贞妍也回忆起这段难忘的童年,嫣然一笑道:“是啊,我和郡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呢!从那以后,我们就时常往来。即使后来贞妍又返回朝鲜,我们仍用书信联系。”

“这么说来,贞妍也算是半个中国人啦!”朱由检半开玩笑地道。

李贞妍却认真地道:“不错,贞妍虽是番邦女子,但自幼仰慕中华文化,又有郡主这样的好朋友。所以无论如何,贞妍也绝对不会赞成哥哥去与女真人结盟,转过身来与大明为敌。”

稍停片刻,她又无限感慨地望着周遭的景物道:“真希望我的家乡有朝一日,也可以像这里一样美丽,一样充满生机!可自从丰臣秀吉大举入寇,朝鲜三千里江山满目疮痍,王京数度毁于战火,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繁华景象。如今女真人又屡屡犯境,不知何年何月,朝鲜百姓才能像泾阳的百姓一样,不用担心异族的烧杀抢掠,用辛勤的汗水换来丰收的喜悦!”

朱由检闻言也颇有感触地道:“贞妍,中朝是一衣带水的邻邦,理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女真人和倭寇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同仇敌忾,方能战胜强敌。如今大明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泾阳只是一个特例罢了。只要仍是阉贼把持朝政,恐怕女真人就会继续肆虐,眼前的美景还是有被破坏的危险!”

“殿下字字珠玑,贞妍受教了!”李贞妍恳切地道,“可时局如此,殿下有无救国的良策呢?”

朱由检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也没必要瞒着你,我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要扳倒魏忠贤这个国贼,重振朝纲!但是我现在力量还很弱,若立即与魏忠贤摊牌,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我现在急需壮大自己的实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贞妍开展更深度的合作,当然这种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殿下,真是太好了!”李贞妍欢叫一声道,“贞妍正有此意,只怕太过唐突!其实我们朝鲜国小民弱,无论如何也不是女真人以及倭寇的对手。如果殿下能扳倒魏忠贤,重振天威,诛灭女真人和倭寇,我们朝鲜全体臣民必定感念殿下的大恩大德!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微笑着道,“贞妍不必有什么顾虑,如今你我探讨的,可以说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有任何想法,一定要摆上桌面。解决这些问题之后,我们的合作才会更顺畅、更长久。”

李贞妍受到鼓励,便试探着道:“殿下,哥哥虽然对大明不很恭敬,可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贞妍会尽力劝他不要与大明为敌,可万一他固执己见,还是要倒向女真人,贞妍当然不会助他,可希望殿下您也能对哥哥网开一面。”

朱由检沉思片刻,便颔首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哥哥,如果不是魏忠贤把他往外推,你哥哥也不一定会倒向女真人吧。你放心,只要朝鲜不直接出兵与大明对阵,我是不会责怪你哥哥的。一旦打败女真人,只要你哥哥向朝廷上表请罪,我想万岁宽宏大量,是不会怪罪的,说不定还会正式册封你哥哥为国王呢。”

其实李贞妍要的就是这句话。她闻言当即滚鞍落马,拜倒在朱由检的马前,强忍着喜悦的泪水道:“殿下大恩,没齿难忘!”

朱由检赶忙也跳下马来,搀起李贞妍道:“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嘛!好了,咱们马上入城,共商大计!”

ps:今日友人新店开张,小弟前往祝贺,耽误了码字,所以只有三更,容后补上,望各位读者大大鉴谅!

第三百一十二章 日新月异

用“日新月异”这个词形容秦王庄,是再恰当不过的。朱由检才只离开了几天,不但宏伟的城墙初具雏形,城内的各种建筑也在规划之下,如同雨后春笋般地破土而出。

由于城墙分为内外两道,内城是紧贴着原来的外层护城河建造的。而原来的内层护城河之内,则成为了城中之城,颇有些王城的味道。秦王庄的大部分核心建筑,包括秦王府、医馆、小学、钱庄、战略储备库等等,都分布在这里。当然这里还留有面积不小的空地,以备将来建立其他要害部门。

在两道护城河之间,则是普通百姓的民居,以及秦王庄大食堂。这里预留的空间并不太多,朱由检主要是打算在这里建立一些商业设施,比如驿站、客栈、茶肆、饭馆,以及各种商铺。

有了这些设施,一方面秦王庄就可以成为一座功能齐全的、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可以满足百姓生活的各种需要;另一方面,居民在这里消费,他们的薪资就能快速回流到朱由检手中。

这也算是一种简单的拉动内需,因为朱由检自前世穿越而来,又是学经济的,自然懂得“内需才是经济增长的根本动力”这个浅显的道理。

而在内城墙之外、外城墙之内,则是外城,也是这次建城新开辟的区域。像砖厂、兵工厂、民团营地、化粪池等重要设施,均分布于此。当然这里原来也有些农田,但全被朱由检高价收购,然后将土地平整,准备兴建新的设施。

在朱由检的设想中,外城除了可以建造更多的民房、容纳更多的外来人口之外,现阶段还是主要提升它的防御功能。万一强敌来袭,可以暂时放弃外城,退入内城坚守,同时在外城与敌军展开巷战。

因此在外城还比较空的情况下,朱由检让工人们在这里修筑了不少坚固的工事。比如用青石砌成的小型堡垒,这种堡垒高达丈许,四面无门,只在顶部开有四面小窗,内部则通过地道与其他堡垒相连。

一旦敌军进城,鸟铳手和弓箭手们就可以藏身于坚固的堡垒之中,居高临下地射击。而敌军若想拿下堡垒,则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万一堡垒守不住,我方则可顺着地道溜走。而敌军若敢进地道追击,地道中的机关就可将他们困死在地下。

当然除了这些永久性工事之外,地面上还有不少鹿砦、铁丝网,也可做迟滞敌人进攻之用。敌人若攻进来,光是清理这些东西就要费很多功夫,鸟铳手就可以趁此机会,优哉游哉地进行**打靶演习。

而在守城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城墙,则是朱由检花费心思最多的地方。在他的构想中,守城的主力兵种必须是炮兵。虽然现在火炮技术还不怎么成熟,自己又只有两门缴获的佛郎机炮,但热兵器取代冷兵器这个大方向,他是一定要坚持的。

之前的遵化和宁远之战中,一旦敌军贴近城墙,由于角度的关系,火炮就无法发挥威力,还得在城墙上临时掏洞。有鉴于此,这次朱由检在城墙上专门预留了很多火炮位,此处做成活动的石门。石门开启之时,火炮可以立即发射;而当石门关闭,敌军仍是冲不进来。

当然,不管是何种建筑,朱由检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构想,具体的设计和施工,还是要靠孙传庭和他手下的能工巧匠,以及千千万万的工人。

可是眼看就要到芒种节气,工人们其实都还是农户,总要回家抢收,朱由检只得给他们放了七天长假。因此现在大部分建筑都处于半停工状态,只有从西安城中来的“临时工”,仍是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但他们毕竟工作时间较短,技巧上还欠缺一些,主要是做些诸如运砖、取土之类的只需卖力气的工作。

对此朱由检也是无可奈何。千百年来,农户都被牢牢地束缚于土地之上,所有吃穿用度,绝大多数来源于自己的生产。如果生产不出来,也就只好凑合着过,这就是所谓的小农经济,或叫自然经济。

在西方,直到十八世纪中叶的工业革命开始,小农经济才逐渐被商品经济所取代。而在中国,则是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这也是中国近代严重落后于世界先进国家的根本原因。

虽然朱由检极力想改变这种局面,已经着力打造一支工人队伍,但只有对农业所有制度和生产方式进行根本性的改革,这支工人队伍才会彻底摆脱农户的身份。而这项改革,朱由检想等到收获之后再一并进行。

却说众人行至外城南门时,先期返回秦王庄养伤的蕊儿早得到消息。两位公主级的人物来访,这在秦王庄短暂的历史中还是第一次。因此蕊儿也极为重视,率秦王府全体成员和民团的全体团勇列队迎接。

众人相见,自是一番嘘寒问暖。尤其是戚美凤、包玉怜与秋琳娜,已经在一场场恶战中结下深厚的情谊,见了面更是抱头痛哭,诉不尽往事前情。得知包玉怜已经有了身孕,戚美凤更加惊喜,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摩着包玉怜稍稍凸起的小腹,心中却涌起一丝嫉妒!

包玉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着对她耳语道:“美凤姐是不是很喜欢孩子?不若也赶紧生一个吧!”

戚美凤闻言臊得满面通红,忍不住用手指头轻刮包玉怜的粉面,连声嚷道:“不羞不羞!”

朱由检见状苦笑不已,心想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自己身边的美女是越聚越多,以后如何相处,恐怕要大伤脑筋!

入城之后,朱由检先带众人参观了全城风貌,自己也借机查看工程进度。之后又在大食堂来了一次简单而热烈的聚餐,席上没有酒,更没有山珍海味,大家吃得与工人完全一样。

别人都了解朱由检的习惯,倒还罢了,朱存棋与李贞妍对他却是更加敬佩。她们身为王族,见过的王爷也多了去了,却没有一个像朱由检这样既俭朴又勤奋的!

用餐已毕,朱由检却将众人让至秦王府内宅,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会议!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组建秦兵

秦王府的议事厅体量颇大,足可容纳百余人同时与会,然而此时也是尚未完工。四面墙砌好了,房梁和椽子也架上了,但瓦片还没来得及铺设。

因此就在蓝天白云的见证之下,一场与会人员堪称高规格的秘密会议,就这样因陋就简地进行了。

会议的发起人和核心人物,自然是秦王朱由检。与会成员还包括:两位皇室成员,秦王妃蕊儿和骊山郡主朱存棋;外宾,也是朝鲜王室成员,妙香翁主李贞妍;朝廷命官,泾阳县令孙传庭;辞官将领,原登州卫参将戚美凤;特勤处的燕凌、解胜;民团的团练、头目解勇、李定国、李来亨。

这些与会人员,就是朱由检现在的核心班底。至于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尽管对自己也忠心耿耿,但他毕竟是皇帝派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妙。因此朱由检一直让他负责外围的侦察工作,此次秘密会议也没有通知他参加。

会场内的气氛庄严肃穆,这也是朱由检第一次召集的正式会议。大家都知道秦王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期盼。

朱由检首先慷慨陈词:“咱们闲言少叙,直奔主题。不客气地说,如今我大明正处于内外交困之中。内有阉贼当道、流贼纷起,外有凶敌入侵、列强环伺。再加上天灾频仍、民生凋敝,若朝廷和全体臣民仍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大明就有亡国的危险!”

众人听罢,皆是面面相觑,心头剧震。朱由检说的这些情况,他们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但因都是局中人,当然不可能像朱由检一样看得那么透彻,尤其是不曾想过大明会有亡国的危险。

可细品朱由检的发言,又不得不承认,上述任意一种情形,均是亡国之兆。而这些情形叠加在一起,简直已成了必亡之局!

朱由检见众人耸然动容,便接口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本王虽只是一介藩王,但不忍见天下生灵涂炭,更不忍坐视中华民族滑向灭种的深渊。而当前种种困局,皆因阉贼乱政而起。因此本王决计清君侧,铲除魏忠贤这颗毒瘤!”

其实像蕊儿、孙传庭等人,早已了解朱由检的抱负,倒还不十分惊奇;而朱存棋、李贞妍和戚美凤却是大吃一惊。因为她们深知魏忠贤权势滔天,可以说代皇帝掌控天下,要将他扳倒谈何容易。

但见朱由检说得斩钉截铁,她们也不禁大为敬服。朱存棋率先起身表态道:“阉贼窃据朝纲,任用奸佞,残害忠良,就连王室成员都不放在眼里。似此等逆贼,早该铲除!”

李贞妍也道:“就凭他屡屡刺杀秦王,也是罪不容诛!”

戚美凤也忿忿地道:“一将无能,累死全军。前方将士流血流汗,魏忠贤却在后方争权夺利、克扣粮饷,不将他除了,辽东难免沦于敌手!”

燕凌和李定国都是热血男儿,当然也发自内心地拥护朱由检的决定。至于解胜、解勇、李来亨等人,则根本不知道魏忠贤是谁,反正只要殿下说要除掉的人,那就必须得除掉,因此也是举双手赞成。

而蕊儿和孙传庭,更是朱由检的最坚定支持者。

朱由检见大家很快统一了认识,心中也是一阵欣喜,却是尽量不动声色地道:“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魏忠贤蒙蔽圣上,掌握批红之权,再加上势力遍及全国,党羽众多,端的难以急除。而本王却局促在一个小小的秦王庄,兵少将寡,钱粮捉襟见肘,若骤然兴兵讨逆,肯定讨不了好果子吃。”

朱由检说完这段话,其他人倒还不觉得怎么,孙传庭熟知兵法,戚美凤和李定国均是领兵作战的将领,却均是低头深思,似有所悟。过了半晌,孙传庭才惊叹道:“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殿下此言,真令人顿开茅塞!”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这可是老人家的至理名言,自己只不过活学活用而已。他忙咳嗽两声道:“近日魏忠贤又派人刺杀本王,虽未得手,也说明阉贼亡我之心不死。有道是‘防御是最好的进攻’,本王现在首先要保全自己,低调行事,才能避免被魏忠贤抓住可乘之机。因此今后却要劳烦各位,为本王分担一些事务。”

众人皆轰然应道:“但凭殿下吩咐!”

“首先,要清君侧就必须得有军队。”朱由检好不容易忍住了没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顿了一顿才道,“秦王卫鱼龙混杂,不堪大用,因此本王才组建民团。但民团毕竟只是民间组织,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引起阉贼的注意。所以本王决定,由孙大人牵头募兵,以民团为班底,组建一支正规军!”

孙传庭忙起身道:“殿下之言甚是。眼下流贼纷起,卫所军户名存实亡,朝廷根本无兵可用,因此也不禁各地官员自行募兵。下官以县令名义募兵,不但名正言顺,还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与粮饷。不过各地所募之兵皆有名号,这支军队以何为名,还请殿下赐示。”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本王封号‘秦王’,我们又是在三秦之地,不如叫‘秦兵’吧!”

“殿下这个名字取得好!”孙传庭不由得高声赞叹道,“昔日强秦横扫**,今日殿下这支秦兵,也一样能无往不胜!”

众人也都觉得这名字既简捷又响亮,纷纷附和。

朱由检却是另外一层心思。其实他知道,历史上的孙传庭确曾组建了一支“秦兵”,自己不过又是拿来主义而已。但稍有不同的是,他已经点明这支部队是因自己的封号而得名,那么军中的最高统帅自然只能是他朱由检。

在历史上,明末天下大乱,很多带兵的将领拥兵自重,根本不听朝廷指挥,也间接导致了大明的亡国。而有了这支永远忠于自己的部队,他才有可能纵横捭阖,决胜天下!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军政财政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朝廷的军官了,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在把民团升格为秦兵之后,解勇、李定国、李来亨做为这支军队的元老和骨干,理所当然地成为军官。朱由检让他们三人皆任百户,其中解勇和李来亨各领二百人,入驻尚未竣工的泾阳新城;而李定国则独领四百人,仍驻扎在秦王庄。

至于兵种问题,朱由检实行混编,也就是每名将领治下,都有骑兵、步兵、鸟铳兵,将来还要增加炮兵。他并未采取按兵种类型分开治军的做法,因为他深知各兵种协同作战,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而李定国等人以后皆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也有必要锻炼指挥各种兵种的能力。

其实众人也曾提议,如今秦王庄既然规模扩大,又有了城墙,不如改叫“秦王城”。这个名字当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朱由检秉承“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思路,并未同意这个提议。

他心想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你有多少实力。而自己现在恰恰需要隐藏自己的实力,让魏忠贤放松警惕,所以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当然,朱由检作为藩王,并没有授予武将官职的权力。但此时朝廷对地方武装的控制力已经接近为零,只要将队伍拉起来,就可以向朝廷上奏章要官。

朝廷为了让这些武装为自己效力,也只得有求必应,乱授官职。甚至发生过几十人的队伍,人人皆是百户,小头目则是参将的滑稽情况。反正户部也发不出饷银,你爱叫什么叫什么。相比之下,朱由检任命几人为百户,还真的是故意隐瞒实力了。

当然,这三名百户只是具体统兵的将领。秦兵的最高指挥权仍归于朱由检,若有朱由检授权,孙传庭也可代行主帅之责。至于平常没有战事之时,孙传庭只负责秦兵的后勤供应,作战及训练则是由戚美凤负责。

戚美凤已经辞官,要是再出仕担任军职,既不合适,又容易引人注目。但她深得戚家军兵法精要,又曾在与蒙古人、女真人的作战中战绩辉煌,朱由检当然不会浪费她的才能。

经过朱由检的精心安排,秦兵的组织架构就变成了这样:实际统帅,朱由检;名义统帅与后勤保障,孙传庭;主将,戚美凤;统兵将领,解勇、李定国、李来亨。

如此一来,众人各司其职,并且相互制约,关键事权则决于朱由检一人。既充分发挥了各人的才能,又不致出现分裂军权的情况。

而戚美凤带来的五十名戚家军,则是一分为二。其中三十名划入秦兵中,担任低级军官。朱由检打算让他们以老带新,尽快把戚家军独步天下的鸳鸯阵传授给秦兵。这样一来,秦兵的战斗力就能上一个大台阶,不光能打土匪,还可以打一些更棘手的硬仗了。

而剩下的二十名精干士卒,则出任朱由检的亲卫,石彪担任亲卫长。自从在大慈恩寺遇袭,朱由检觉得自己的安全问题必须要高度重视了。有了这些身经百战的亲卫保护,一般的刺客再想偷袭自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安排完军政,就该议财政了。朱由检又转而对李贞妍拱手笑道:“秦兵虽在名义上归了朝廷,但朝廷财政捉襟见肘,恐怕不会提供军饷,所以我们还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筹军饷,这个任务就着落在黄海商帮身上。本王身份特殊,行事多有不便,所以这帮主之位,还要烦劳翁主接任了。”

李贞妍忙欠身答礼道:“贞妍自当任殿下驱策,只是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翁主何必过谦!”朱由检呵呵笑道,“这次贩卖藏货、买回粮食,翁主就组织得极为成功。若要换了本王,恐怕就得搞得一塌糊涂了。翁主放心,遇到棘手之事,由你代表黄海商帮出面,我可以扮作你身旁的一个小伙计,咱们仍可随时商议。”

“这如何使得?”李贞妍忙道,“让殿下屈尊做贞妍的手下,可折杀贞妍了!”

“嘿嘿,无妨无妨!”朱由检大笑道,“我看翁主的易容术比燕凌更精,本王倒很期待翁主亲自为我易容呢!”

李贞妍听得心头一颤,一朵红云飞上脸颊。想那易容之术极为繁琐,往往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完成。想到与朱由检长时间独处,甚至接近于耳鬓厮磨,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朱由检倒未注意到这些,仍是侃侃而言道:“咱们黄海商帮也要发展壮大,一方面国际贸易不能丢,还要继续扩大规模。贸易对象不要仅限于朝鲜,除了女真、蒙古和日本,任何国家和势力我们都不排斥。出口的货物也可以丰富一些,进口却要以粮食和火器为主。

“另一方面,我们在国内的大城市,以及重要的外国城市,都要布下网点。这些网点除了经商,还要注意搜集各种情报,以便我们能及时掌握国内和国际的动态。这就叫立足中国,放眼世界,嘿嘿嘿嘿。”

李贞妍闻言又是十分敬服,忙问道:“还请殿下示下,要在哪些城市开设店铺?”

朱由检不假思索地道:“国内嘛,北方的京师、山海关、太原、济南、洛阳;南方的南京、苏州、扬州、杭州、宁波、福州、泉州、潮州、广州、武汉、成都、长沙、南昌、合肥、澳门,这些地方都要设店。

“至于海外,汉城、马尼拉、新加坡这三个点是必须要有的。另外,我们虽不与蒙古、女真、日本做生意,但在辽阳和东京也要开店,不为挣钱,只为搜集情报。”

李贞妍听罢对朱由检更是刮目相看,惊讶地道:“殿下何以对这些地名了如指掌,甚至是海外的地名?”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在前世他也就地理成绩还说得过去。

但紧接着李贞妍又踌躇地道:“可方才殿下所言的武汉、合肥、新加坡、东京,这些地名贞妍却是闻所未闻!”

朱由检闻言一怔,这才想起由于历史的变迁,这些城市在如今可能是另外的名字。他忙问道:“有地图没有?我一指你就知道是哪了!”

李贞妍还真带着一幅地图,此时忙取出递与朱由检。可朱由检低头一看,却立刻头大如斗!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大明混一

展现在朱由检眼前的,是一幅精美的彩绘绢画,摊开来不过三尺见方。从图中的轮廓上依稀可辨认出,这是一幅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地图,但并无明显疆域界限,仅以细如蛛丝的文字标记了中国主要的山川、河流、湖泊,以及大量的城镇名称。

当然,朱由检做为一个穿越者,很快就发现了这幅地图上存在大量残缺和错误之处。首先,美洲大陆、大洋洲、南北极都没有画出,想是绘图者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些地方。

其次,地图比例失调,中国部分画得较大,而欧洲和非洲部分则画得明显偏小,中南半岛、印度半岛和阿拉伯半岛也被挤到一边,台湾岛、澎湖列岛和日本四岛的方位都存在偏差。这可能和中国古代自认为是天朝上国、其他国家全是蛮夷小国有关。

尽管如此,对这个时代而言,绘制这样一幅世界地图,肯定也花费了制图者的不少心血。朱由检不禁问道:“此图是何人于何时所绘?”

李贞妍微笑道:“此图名为‘大明混一图’,原图长宽皆在一丈以上,这张图不过是缩小的复制品。成图于洪武年间,绘制者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当时的宫中画师在六部的协助下,群策群力绘制而成。”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地图上没有标注疆界。原来在绘图者的心目中,整个世界都是属于大明帝国的,那些番邦也只不过是大明的属国,所以才命名为“混一图”。这当然和西方异常精确的划界有所不同,正因如此,当中华民族衰落之后,才引来无穷无尽的领土纠纷。

经过认真的寻找,朱由检很快发现武汉在地图上仍分为武昌、汉口、汉阳三镇,而合肥的名字是庐州。至于东京和新加坡,则分别标注为“江户”和“淡马锡”。

朱由检将这些地方一一指给李贞妍。李贞妍却蹙眉道:“南洋这些地方,我们朝鲜船队去得很少。听说有些地方已经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红毛人占据,那些人茹毛饮血,偏又有制作精良的火器,经常滥杀无辜。”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是从遥远的欧洲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马来西亚、印尼这块地方,哦,也就是地图上标注的金州、婆罗洲和满剌加,已经沦为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殖民地。葡萄牙人就是佛郎机人,荷兰人就是俗称的‘红毛’。而吕宋这一块,则是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咱们大明人不明就里,往往将他们笼统地称为‘佛郎机人’或是‘红毛人’,其实他们是分属不同的国家。”

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李来亨挠了半天头,才说出大家共同的疑问:“殿下,你又没去过这些地方,怎么知道这些名目?该不会是您编出来的吧?”

朱由检把眼一瞪,赏了李来亨一记爆栗道:“胡说!本王岂能信口雌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王妃还记得本王在京师见过洋和尚汤若望吧,这些都是汤若望告诉我的。

“先不要说这些,西洋人当然蛮横无理,但他们远涉重洋是为求财,我们还是有和他们合作的机会。而且现在他们还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等朝廷平定建虏之后,再跟他们计较不迟。”

当下朱由检便与李贞妍细细计议,将在各地开何种店铺、需派多少人手、如何联络等事项都大略确定了下来。

最后朱由检说道:“扣掉成本和费用之后,黄海商帮赚取的利润,我看可以一分为三:三分之一投入运营,壮大商帮实力;三分之一按照入股比例分发给股东,由股东自行支配;三分之一则作为军费,划拨给秦兵。翁主觉得如何?”

李贞妍忙垂首应道:“贞妍不要分成,全凭殿下支配。”

朱由检却摇头道:“那可不行。合伙经商就是要双赢,你我分别代表各自的国家,更要处处公平,合作方能长久。”

此时朱存棋也笑着插话道:“殿下,大家都各司其职,您也要为存棋安排个差事,不然人家可不依哟!”

“当然不会忘了郡主。”朱由检微笑道,“原来你不是说过,想扮成一个账房先生么?正好黄海商帮规模扩大,翁主肯定忙不过来,也不可能总在西安停留。郡主正好在西安总部主持日常事务,总管账目。郡主可愿意?”

朱存棋听罢心花怒放地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不用整天闷在府里了!”

安排完财政大事,朱由检又给伤愈的燕凌和解胜重新分配了任务。由于黄海商帮担负起了搜集一般情报的职责,特勤处可以节省很大的精力。朱由检给他们的新任务更加重要:组建一支特种部队!

这支特种部队,人员和装备可以任他们挑选,培训和活动经费则由蕊儿直接拨付。他们的任务则是极为艰巨:将这支部队内的每一个人都培训成出色的间谍、杀手和特种兵!

朱由检这个决定,还是屡次暗杀他的魏忠贤迫他做出来的。他心想既然魏忠贤能暗杀自己,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反过来去暗杀魏忠贤呢?

当然老阉贼深居大内,暗杀他的难度自是不小。可是组建了这支特种部队,就有了这种可能。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朱由检现在就开始暗中准备了。

当然特种部队的使命并不仅限于此。除了魏忠贤,值得猎杀的对象实在太多了。像女真人的重要将领、蒙古各敌对部落的酋长,包括日本的倭寇头子,都是特种部队的潜在目标。

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在这个君主**的时代,首领的作用就更加重要。一个领袖人物的突然死亡,往往可以影响历史进程,甚至造成局势的逆转。

朱由检甚至幻想着能研制出狙击步枪,然后让特种部队秘密潜入辽东,给努尔哈赤、皇太极等人来个远距离一枪爆头。

当然,这些还仅仅是幻想,暂时只能存在于朱由检的脑海之中。可他深信一点:既然自己已经多次改变历史,那么在这个时空,恐怕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大明混一,也不仅仅是张模糊的地图,而是自己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终极目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土地改革

大计已定,第二天朱由检的这套班子就忙碌起来,按照各自的任务分别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而朱由检做的则是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土地改革!

不改革肯定是不行的。首先,兵源和劳动力无法解决。现在不管是团勇还是工人,真正的身份依然是农户,对西安城居民的“以工代赈”也只能是临时性措施。要想把团勇转化为战士,农户转化为工人,朱由检首先就得把他们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再者,以家庭为单位的劳作方式,也造成了生产力的极端低下。现在可不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一无农用机械,二无化肥农药,种地全凭农户的辛勤劳作。所以人力越分散,效率就越低,类似“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样的模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而解决粮食问题的根本,还得是提高亩产。但现状是土地分散于各农户,各家种各家的地,朱由检的一些想法根本无法实施。要想实现类似现代美国那样“大农场”的先进生产方式,还是要将分散的土地集中起来。

但农户手中有土地,如何能让他们放弃农民的身份,自愿转行当工人呢?

在朱由检的记忆中,西方列强采取的是简单的掠夺方式,也即是采取各种粗暴的手段,从农民手中夺取土地。没有了土地,农民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生活来源,不得已只能去当工人。

这种卑鄙的手段见效倒是快,但无疑是站在了老百姓的对立面,朱由检当然不会考虑。

他也曾考虑过高价收购土地,但在经过认真计算以后,还是放弃了。因为田地的市价过去一直在每亩十两银子以上,就算这些年连年因灾欠收,地价略有下降,市价仍有七八两。而一个村子的土地就达到几千亩,即使按市价收购,也得要几万两银子。

以朱由检现有的财力,单是泾阳县的土地他都买不下来,就更不要说西安府乃至整个陕西了。而他的土地改革将来是要贯彻到全国的,所以还需要另辟蹊径,找到一条成本较低的道路。

成本是一方面,农民的意愿则是另外一个方面。老百姓过惯了土里刨食的生活,土地可以说是他们最大的财产。如果失去土地,那可就真成了无产阶级了。

所以直到二十一世纪,征地和拆迁造成的冲突事件仍是层出不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农民失去土地就失去了生活保障,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思想守旧的农民当然会有抵触情绪。

所以在土地改革这件事情上,朱由检是慎之又慎。从他来到秦王庄直到现在,他已经暗中筹划了几个月。而今,工人队伍初具雏形,夏收又接近尾声,改革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于是,泾阳县的各个村子,一夜之间就贴满了告示。老百姓们自然驻足观看,由于小学和夜校的功效,识字的老百姓明显比过去多了,所以告示的内容很快就传遍了全县的每家农户。

告示的发布者是泾阳商帮,这也是完全属于朱由检的“独资公司”。具体内容如下:第一,从即日起,泾阳商帮以合理的价格租用农户的土地。这个价格订得很高,基本上相当于每年产量折银的二倍。并且告示特意强调是租而不是买,土地的所有权仍归农户所有。

第二,租期定为十五年,是否出租听凭自愿,但一旦出租,即不能中途收回。合约期满之后,农户有权决定是否续租。

第三,在承租期间,土地上种什么作物由泾阳商帮决定,全部收成都归泾阳商帮,田赋自然也由泾阳商帮承担。

第四,在出租土地之后,泾阳商帮会雇用大量工人,从事田间劳作。工资根据劳作量月结,绝不拖欠;即使因天灾导致欠收或绝收,工人的月银一个子也不会少。

告示一出,全县大震。由于涉及到每家每户的利益,所有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虽然没什么文化,甚至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但简单的账还是算得清的。在他们看来,自己辛苦劳作一年,每亩地满打满算也至多能打一百来斤粮食,还要缴纳田赋。即使是好年景,粮食也就是刚刚够吃而已。如果遇到灾年,搞不好还会颗粒无收。

相比之下,泾阳商帮的条件就太过诱人了。首先仅靠租金,吃饭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对一些缺乏壮劳力的家庭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在过去他们仅靠自己种地,那是根本种不好、也不可能有好收成的。

再者,即使是有壮劳力的家庭,如果应聘去做工人,干的基本上还是以前的活,却是旱涝保收,总有月银可拿,相当于凭空又多出了一份收入。

而对于已经应聘做工人或团勇的人来说,泾阳商帮的方案也为他们解除了后顾之忧。过去他们还会担心自己无暇耕作,导致土地抛荒;而今泾阳商帮把自家的土地都管了起来,自己就更可以放心地去工作了。

而最为关键的是,土地所有权并未发生变化,仍然在农户手中。有土地在手,这对老百姓来说是一颗定心丸。

大伙儿是怎么算怎么合适,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不出三天,到泾阳商帮报名出租田地的农户就达到数千户,涵盖了全县的各个村落。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积极,持观望态度的也大有人在。这些人主要是各村的大地主,他们觉得按照泾阳商帮开出的条件,最后商帮肯定会出现巨额亏损。那么到时候泾阳商帮还能不能兑现承诺,就是一个大问题。

比如虎啸商帮的帮主李虎,就是最典型的代表。他虽然已经迁入西安城,但在泾阳还保留了几百顷田地。对于泾阳商帮的方案,李虎嗤之以鼻,根本不理不睬。在他的带动下,很多地主也都对方案采取抵制行动,不但自己不出租,还威胁同村的农户也不要出租。

朱由检得知以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们,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ps:这两天小弟又有些忙,每天四更的承诺暂未兑现。但请各位大大放心,三月份平均每天四更、总更新字数25万,这一点小弟一定会做到的!还望各位大大继续支持!

第三百一十七章 粮棉轮作

不但地主们对泾阳商帮的政策怀有抵触情绪,就连朱由检小集团内部的人,对土地改革也有很大的疑虑。

其中最为忧虑的就是王妃蕊儿,她虽对朱由检做出的决定百依百顺,可这些天来总是愁眉不展。

朱由检跟她解释过很多次,包括分工劳作带来的生产效率的提高、优选作物带来的单产提升等等。可蕊儿怎么也不肯相信,亩产能像朱由检所说的那样,获得几倍的提升。

朱由检也只好放弃了无益的说教,心想只能让事实来给出答案了。要知道前世的农作物亩产大几百斤那都是少的,一千多斤甚至吨粮田都不鲜见。有些高产作物,如土豆和红薯,亩产甚至可达万斤。

相比之下,现在平均一百来斤的亩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增产的潜力还非常大。朱由检之所以敢于给出二倍平均亩产的租金,正是因为他心里有底:田地到了他手里以后,绝不可能亩产仍是一百多斤。

当然,前世的很多高产作物,如玉米、土豆、红薯,都是产自美洲的外来物种。现在是天启四年,公历则是1624年。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间是1492年,距今不过一百多年的时间。

这一百多年间,欧洲人虽然发疯一般地扑向新大陆,但主要是奔着那里的金银矿山去的,对当地作物的高产特性还没有太多的认识。因此这些作物还远未普及种植,反正朱由检从辽东走到陕西,就一棵这样的作物也没看到。

朱由检当然想马上引进和这些高产作物。别说亩产万斤,就是能达到千斤,也等于增产了七八倍,一下子就可以解决困扰陕西的粮食问题。

但是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马上种植新作物,条件还不成熟。

首先,种子的来源就是个问题。他之前向李自诚、李贞妍打听过,像他们这样经商多年、甚至是做海上贸易的商人,按理说是见多识广了,可也没亲眼见过玉米、土豆和红薯。

只有李贞妍曾经听说过,在福建一带,有人曾从吕宋岛、也就是菲律宾带回一些新作物的种子,进行小范围的试种。至于具体是什么作物,试种的效果又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其次,就算有了种子,还有个优选育种的过程。前世作物单产之所以高,是因为播种的就是高产品种,那是经过农业科技人员一代代的培育才得到的。而如今若是直接把这些作物的种子拿来,别说高产,能否成活都是问题,因为中国的气候毕竟和美洲有所不同。

当然,朱由检绝不会放弃引进高产作物。他已经筹划着在不忙的时候,与李贞妍一起出海一次,最好能到福建、甚至是吕宋岛看一看,把玉米等作物的种子带回来。哪怕是自己慢慢育种,一年两年不行,十年八年总会有成效。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播种现有的作物。如今泾阳县主要的作物有冬小麦和谷子两个品种,这两个品种都是一年一熟的作物。冬小麦是秋季播种、初夏收获,谷子则是春季播种、秋季收获,两种作物无法实现一年之内的轮作,种了一种就种不了另一种。再加上土地贫瘠,收获之后很多农户都会选择休耕。

但朱由检是绝对不允许土地闲置的,那对资源是极大的浪费!他为泾阳选择的夏播作物是棉花,因为棉花在前世的播种时间是四月份,但如今正处在“小冰河”时期,气温比前世要冷,所以在夏初播种棉花刚好来得及。

而棉花的收获时期则是秋季,正好赶上冬小麦的播种时间。这两种作物又都比较耐旱,很适合水资源稀缺的陕西地区。如果安排得当,就可以做到一年两熟。事实上,前世很多地区就是这么做的。

而且棉花属于经济作物,在前世的价格就远高于粮食,在这个时空就更为昂贵。往年棉花的市价约为每斤银六分,可近些年各地都在闹灾,棉价也跟着飞涨,如今已经涨到了一两二分。折成一石,就是一百四十多两银子,是粮价的数十倍!

尽管都知道棉花价值高,可泾阳县却很少有种棉的,只有大地主才稍种一些。因为这个时代农户种庄稼,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吃,吃还不够,哪还顾得上穿?

再说朝廷的赋税制度也很死板,在陕西这一块就是收粮。虽然也有一条鞭法,可以用银子折粮上缴,但折算的比例却是一石粮折六两。老百姓当然会觉得不合适,所以还是以上缴实物为主,若种棉花就没法上缴粮食了。

但在朱由检这里,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因为他已与陕西地方官员达成默契,以自愿放弃另外两县采邑为代价,取得了泾阳县的全部田赋。这样一来,泾阳县官府和泾阳商帮,就等于是左兜右兜的关系,反正都是朱由检的财产。

所以早在一两个月之前,朱由检就让李自诚帮着购进了不少棉种,又想方设法请来一些熟悉棉花种植技术的外地农户做技术人员,专门辅导本地人种棉。如今冬小麦收割完毕,泾阳商帮又通过租种契约,取得了泾阳县数万亩田地的耕作权,朱由检终于可以实施自己的大规模农业生产计划了。

除了棉花之外,朱由检还划出了上千亩的连片土地,专门种植蔬菜。过去农户也种蔬菜,但只是在自家的宅子里或是门前,数量既少,品种也较为单一,基本上只够自家吃。

但朱由检深知蔬菜对人的重要性,这个时代的人很多都营养不良,特别容易被瘟疫传染,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缺乏维生素,而维生素的主要来源就是蔬菜。

过去农民连饭都吃不饱,当然舍不得在农田里种菜。如今朱由检却可以对田地进行统筹规划,种下大量的时令菜。可惜他鼓捣不出塑料大棚来,否则还可以种植反季菜,让老百姓的饭桌更为丰富。

如今万事俱备,地有了,种子有了,农场工人也有了,只等朱由检一声令下,就可以马上播种。可朱由检接下来的行为,却再次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蝗虫过境

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对朱由检而言尤其如此。满打满算,现在离历史上他登基的天启七年,也不过三年时间。而离他吊死煤山的1644年,也就是二十年光景。

要想改变历史,坐等天上掉馅饼可不行。所以自从来到秦王庄,朱由检一直是上足发条,紧锣密鼓地进行各项工作。

但夏收之后的几天,朱由检却一反常态。他不但不播种,反而从外地购进了大量茅草,以及为数众多的各种鸟类,散入农田之中。另外又从西安城采购了大批的纱网,让工人加班赶制了几千张捕虫网。

虽然这些统共也没花多少银子,但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工人们无不莫名其妙,心想这位帮主难不成是要扑蜻蜓扑蝴蝶,逗他的两位小夫人玩么?如果不是看在工钱的份上,这些人真要撂挑子不干了。

朱由检却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还整日到田中检查茅草的散布情况。这一日蕊儿实在憋不住了,便把孙传庭请来,想一起劝劝朱由检,还是要尽快播种,否则损失就太大了。

二人果然在田间找到了朱由检,见他正负手望着远方的地平线,看神情似乎还颇为认真。蕊儿不敢惊扰丈夫,便要孙传庭上前劝说。

这孙传庭倒没客气,因为朱由检除了对待敌人之外,不管对谁都是礼敬有加,从不端王爷架子。他赶忙上前拱手道:“殿下,夏播在即,大伙儿却不知道您在忙些什么!往田间铺草有何用处?购鸟又意欲何为?传庭驽钝,还望殿下明示!”

朱由检这才发现二人过来,忙笑道:“夏播啊?不忙不忙,还得再等两天。”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蕊儿可真有点急了,忍不住微嗔道,“再耽误几天,就要错过播种的时机了!再说新增了好几千工人,每天的工钱都要上百两,王爷您却让他们往地里撒草,这不是…”

“你是不是想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朱由检哈哈大笑道,“放心,为夫没疯也没傻,而且现在还饿得很哪!但是这两天确实不能播种,因为我在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二人均觉得莫名其妙,“缺什么东西,我们用银子买不就成了?”

朱由检的神色却渐渐转为严峻,指着远方的地平线道:“这样东西用银子买可买不来,而且我巴不得它不要来!你们看!”

二人顺着朱由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除了蓝天白云,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得面面相觑。稍过了一会儿,才望见地平线上似乎升起了一小块乌云,但头顶仍是烈日当头,丝毫没有要变天的征兆。

“那是什么?”蕊儿不禁诧异地问道。

朱由检却是面沉似水,喃喃地道:“终于来了!通知所有工人,包括全体秦兵,放下手中一切工作,立即到田间集合!”

话音未落,那块乌云却是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隐隐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

至此孙传庭才恍然大悟,也不禁变色道:“是飞蝗!”

也就是在眨眼之间,那片乌云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果然是密密麻麻的蝗虫大军!这些六条腿的昆虫平时看着不起眼,可此刻聚在一起,竟能遮天蔽日,让整个天空阴暗下来!

这些蝗虫根本就不怕人,横冲直撞地就落入农田中。不论是尚未成熟的谷子,还是朱由检派人撒落在田间的茅草,顷刻之间就落满了蝗虫,甚至一棵作物上就能落上百只!至于总数到底有多少,那就根本无法统计了。

大团的飞蝗,对任何作物都是灭顶的灾难。那蝗虫的咀嚼能力惊人,一株植物在顷刻之间就被啃得干干净净。待群蝗再次飞起、寻找下一个目标之时,原来的作物往往只能剩下一个坚硬的光杆。

蕊儿和孙传庭看得心惊胆战,这才明白朱由检为什么不播种。如果早几天播种,此刻幼苗正是出土之时,还不得全喂了这些蝗虫!

呆了半晌,孙传庭才喃喃地道:“殿下真神人也!您是怎么知道蝗虫会过境呢?”

朱由检却没工夫给他解释,忙着去集合人手、布置灭蝗了。其实从去年开始中国北方一直大旱,大旱往往会催生蝗灾。因为蝗虫喜旱不喜湿,尤其是虫卵必须产在干燥的土地上,这在前世也算是个常识。

在预料到今年肯定会起蝗灾之后,朱由检便提前让黄海商帮的伙计赶赴各地,观察蝗灾的发展情况,这也算是情报网的第一个重要任务。

从紧急传回的消息看,果然不出所料,今年的蝗灾起自河南开封一带,并逐渐向周边的山东、河北、山西扩散,终于在几天前进入陕西。而且此次的蝗灾更甚往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老百姓一年的心血,顷刻之间就化为乌有。

得到这个消息,朱由检当然不敢播种了。但仅仅是不播种还不行,就算这些蝗虫没有破坏泾阳的庄稼,可飞到别处也一样是为祸。而且朱由检也不可能总是不播种,就算拖到蝗虫过境以后播种,万一这些东西又飞回来怎么办?所以朱由检下定决心,必须要将这批过境的蝗虫彻底扑灭。

若放在前世,蝗虫成灾的时候相对较少,因为那时候已经有了飞播喷洒农药的技术。可如今这招显然是用不了,朱由检只得另想办法。

首先,朱由检购买了大量茅草,这些东西就是诱饵,可以将蝗虫吸引到田地上。等到蝗虫落地,再把大量的鸟放出去。鸟是蝗虫的天敌,可以将蝗虫吃掉一部分,这也就是所谓的生物防治法。

但是仅靠这样的措施是远远不够的,当蝗虫数量过多的时候,生物防治就不管用了,鸟儿就是把肚皮撑破也吃不过来。

所以朱由检才全县紧急动员,把所有能调动的人力,全部投入到灭蝗战役之中。惨烈的人蝗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三百一十九章 灭蝗大战

蝗虫不愧是一种强大的低等生物。它们没有思想,也不知道恐惧,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聚集成团,直线前进,吃光遇到的所有能吃的东西。

天启四年这场超级蝗灾,起自河南开封的黄河故道,吃光当地的庄稼树叶之后,又分成数股,席卷中国北方。

山东、河北、山西等地的县志中,都对这场灾难有详细的记载。有的说“蝗飞蔽天,声如雷雨,食苗殆尽”,有的说“蝗蝻遍地,厚数寸”,还有的说“蝗虫大起,飞翳天日,栖树枝折。复值岁饥,木叶草亘,人虫争相取食,衰鸿遍野,卖男鬻女”…种种情形不一而足,总之是极其凄惨。

可在若干年后,泾阳县的县志中,对这场蝗灾却只有如下寥寥数语的记载:“上与万民同力除蝗,尽灭之。”

可是这寥寥数语,又怎能尽述这场惊心动魄的人蝗大战!

从一开始,朱由检的目的就是除蝗,而不仅仅是坚壁清野。他立即命工人将准备好的茅草袋子打开,选择了一片开阔的旷野,将茅草均匀地撒满。

此时,大群的飞蝗已将附近的谷子和最先撒下的茅草吃光,又如同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不顾一切地冲着这片旷野飞来。转眼之间,大大小小的蝗虫如同大雨倾盆,密密麻麻地落在这块诱捕田中,足有半尺来厚。

几乎是在同时,田野中立即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那是亿万只蝗虫在拼命进食!

见成功地将蝗虫引来,朱由检大喝一声道:“骑兵,列阵冲锋!”

此时此刻,秦兵中仅有的几十名骑兵已经在田地的一侧整装待发。说是整装,其实他们既没带兵器也没穿铠甲,而是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并用布将身体裸露的部分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马力。

朱由检一声令下,这些骑兵立刻排成整齐的一长排,打马如飞地向着田地冲了过去。其时蝗虫聚集成云,声势极为骇人,简直就是往人身上乱撞,普通百姓根本不敢接近。这些骑兵便如同与敌军对垒一般,奋不顾身地马踏飞蝗!

骑兵冲锋,端的是锐不可当。这些低等生物只顾大嚼,哪顾得上自身性命。几十匹骏马就如同几十条铁犁,顷刻之间就从蝗虫堆中犁过。马蹄所过之处,蝗虫无不被踩成齑粉。

当然,马蹄子再大,也只能踩死一小部分蝗虫。其余蝗虫受到惊吓,或飞或跳,腾空而起,一时间田地上空顿如雪片飞扬!

朱由检见第一波攻击已经生效,忙大声发令道:“开笼放鸟!”

一声令下,工人们立刻打开鸟笼,将近些天来突击购买的几千只各色鸟类一齐放出。这些鸟已经饿了一两天,正急于觅食,眼见前方铺天盖地的蝗群,立即振翅飞了上去,尽情享受这场饕餮大餐。

鸟类是昆虫的天敌,这话一点不假。这些看似柔弱的百灵、麻雀、沙**,面对让人望之生寒的蝗群,却是毫不畏惧。只见它们上下翻飞,时聚时分,既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又像无数支会拐弯的利箭。

那蝗虫虽也会飞,但基本上不会拐弯。面对忽而斜刺、忽而俯冲、忽而扑面而来的飞鸟,它们只剩下一种命运:葬身鸟腹。

趁着骑兵和鸟群将蝗虫阵搅得一片大乱之际,朱由检的第三波攻击又开始了。这次却是清一色手持捕虫网的工人,他们也不怎么用寻找目标,基本上随意往空中一罩,便能罩住多半网如同没头苍蝇般的蝗虫。

罩住之后,工人们立即将网放在地上,对着被网住的蝗虫就是一顿乱踩。只听一阵令人恶心的“咯吱咯吱”声响成一片,顷刻之间就有大批的蝗虫丧命于网中。

在如同过筛子一般将这片田野筛了两遍之后,那些作为诱饵的茅草也被蝗虫吃干嚼净了。朱由检立刻另辟一块旷野,重复上面的撒草、骑兵冲锋、人工捕杀的过程。而放飞的鸟儿就不用他再*心,自动地追着蝗群捕杀。

如此忙了整整一天,几千名工人皆累得通身是汗。他们每人都至少捕杀了上千只蝗虫,身上也落满了蝗虫的残肢和体液,不少人都被那股刺鼻的味道熏得呕吐起来。

当然不单是工人,泾阳商帮下属的全部小学生也都被发动起来,挥动尺寸较小的网子,连玩带捕。别看年龄不大,被他们消灭的蝗虫也为数不少。

至于老人和妇女,则专门负责后勤工作。他们有的做饭烧水,将热乎乎的馒头米粥直接送上灭蝗最前线;有的则用铁锨挖出一个个土坑,再用大扫帚将蝗虫的尸体扫入坑中掩埋。

须臾日落,持续了一个白天的人蝗大战暂时进入中场休息。在胡乱扒拉了两口饭之后,朱由检马上又率众来到田间。

由于夜幕降临,蝗群纷纷伏地休息,可不像白天那样显眼了。但朱由检当然不会让它们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一场夜战又立即打响!

这次朱由检的捕蝗利器,是数千支用纱罩罩起来的蜡烛。这些蜡烛在田野中分散点燃,恰如点点繁星,乍看起来是别有一番风情。

可在这风情的后面,却是手持捕虫网,严阵以待的数千名工人!蜡烛甫一点亮,由于天生的趋光性,大批蝗虫又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围着纱罩乱飞乱撞,撵都撵不走。

这些工人便挥动捕虫网,继续对这些令人生厌的蝗虫痛下杀手。由于劳累了一天,很多人抡得胳膊都酸了,却是兀自不肯停手。因为他们知道,蝗虫繁殖力十分惊人,此刻多捕一只蝗虫,蝗虫产的卵就会少数百枚。只要温度适宜,蝗虫一年可以繁殖四五代。现在杀一只蝗虫,就等于明年杀成千上万只!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朱由检也按捺不住,亲自投入了灭蝗的战斗中。可他那小身板比起吃苦耐劳的工人来还是差了一大截,没多久就被蝗虫死尸给熏得哇哇大吐。

蕊儿见状心疼地道:“王爷,您还是快回府中休息吧!”

朱由检吐得脸色煞白,却推开蕊儿的手,勉强笑道:“没事!为夫还会唱一首和蝗虫有关的歌,我唱给你听啊:是什么害庄稼呀,蚂蚱;为什么不抓它呀,蹦跶;因为它,长着四条腿,一抓一蹦跶呀。好听不?”

“这是什么歌?听着稀奇古怪的。”蕊儿见朱由检那逞强的样子,也不禁被他逗乐了。

朱由检嘿嘿一笑道:“这首歌就叫《蚂蚱》,作者叫迟志强,那可是一代人的偶像啊!”

第三百二十章 巧取豪夺

直到第三天,泾阳县这场抗蝗大战才渐入尾声。由于朱由检命工人反复撒茅草吸引蝗虫,本来在周围几个县肆虐的飞蝗,最后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在几千工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将进入陕西的这股蝗虫大军彻底消灭。

此时用“尸积如山”这个词,已经不能准确地形容秦王庄外的原野了。那简直就是一片蝗虫尸体的海洋!朱由检是没兴趣统计,若要统计的话,扁担两头挑的那种大竹筐,恐怕得装个上万筐!

此时周围各府、包括山西和河南的情报也纷纷传来。蝗虫除了被消灭一部分以外,由于把其他地区的田间作物吃了个罄尽,没了食物来源,很快就大批死去。

这场蝗灾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造成的破坏却是十分惊人。西安以北地区由于气候的原因,夏收尚未结束,结果全被蝗虫吃光,相当于是颗粒无收。本来农民们劳累了大半年,就指着这点粮食糊口,结果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由于无粮可吃,不少农民就开始剥树皮、挖野菜,甚至又开始吃观音土。而朝廷此时被女真人和流贼搞得焦头烂额,户部银库早就空空如也,哪还有功夫搭理这些灾民。而灾民当然不肯眼睁睁饿死,于是各地频频发生“吃大户”事件,甚至酿成民变。

所谓“吃大户”,其实就是每逢荒年,走投无路的饥民自发地组织起来,成群结队地涌进地主富豪的家中,要么一日三餐赖着不走,要么就干脆抢粮食。

从表面上来看,“吃大户”当然是不合法的。但穷苦百姓早就受尽了地主富绅的盘剥和欺压,往日还能勉强填饱肚子,因此倒也不敢如何;可眼下连命都要快保不住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这些平日横行乡里的富绅,到这个时候也傻了眼。这些平时低眉顺眼、见了他们连头也不敢抬的老百姓,突然就成了凶神恶煞;富绅们不仅得好吃好喝好招待,更得点头哈腰、客客气气,否则就免不了皮肉之苦。

而饥民人数何止百万,自是良莠不齐。其中也有些游手好闲、禀性恶劣的,除了抢粮食之外,还顺走富绅家中不少东西,甚至有的还奸污大户家里的女眷。

富绅们去报官,官府也不敢管,往往还得数落富绅一顿:“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现在庄稼绝收了,就你家粮多,不吃你吃谁?如今时局如此,就吃你几顿、和你女人睡一觉又能怎地?你看那某某县,饥民杀了大户全家、把他的儿女扔进锅里煮了吃!你还告什么告,知足吧!”

饶是如此,陕北各县仍是民变频频。李自成、张献忠等较早起事的流贼,此时已经窜入河南、湖北境内了,而新一拨的流贼又纷纷揭竿而起。就像一个长了恶疮的病人,老疮还没好利索,新疮已经在原来的位置再次腐烂,终至不可收拾。

与这些地方相比,泾阳县简直就成了人间天堂。虽然田地中的谷子都被蝗虫糟蹋了,但毕竟收获了一部分冬小麦,农户家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余粮。

夏粮一收,田赋也就该交了。本来作为秦王采邑,泾阳县的田赋收上来不交户部,而是全归朱由检。按照朱由检的意思,今年大灾连着大灾,老百姓连饭都快吃不上了,那点田赋干脆就直接蠲免了。

但与孙传庭沟通过之后,朱由检才知道就算自己不收田赋,老百姓还是要纳捐,因为田赋之外还有一项额外的负担,那就是“三饷”。

所谓“三饷”,也就是辽饷、蓟饷和练饷。不管何种名目,总归都是用在军事上了。辽饷早已有之,蓟饷和练饷则是从今年才开始征收的,均为每亩地折银九厘,合计每亩折银二分七厘。

本来朝廷自万历初年开始,已经实行“一条鞭”法,也就是田赋折银征收。按理说这是将赋税货币化,是一项进步的措施。但所谓“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随着明末官场的日益**,这“一条鞭”法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其中最不合理的就是钱粮的折算价格。

因为“一条鞭”法刚刚制定的时候,大明国力还很强盛,米价也比较低廉。当时规定一石米折银八分,这和大米的市价也差不多,所以老百姓都乐于接受。

但随着明末天灾频频,以及白银大量流入造成的通货膨胀,粮价开始飞涨。到了天启年间,即使是在江南的稻米产地,一石米折银二两已经是很公允的价格。就拿西安府来说,朱由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米价稳定在三两一石的水平上。

很快朝廷就发现,如果仍按照每石折银八分,一成不变地执行“一条鞭”法,那么收上来的银子根本就买不到那么多粮食。

本来这事也简单,按照市价去折也就是了。但各地的地方官员立刻就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恶毒的办法:不按照“一条鞭”法那样折银征收了,仍然征收实物粮,但钱粮折算的价格还是按照每石八分!

这招可太损了。举个简单的例子,朝廷派给某个县的税额是三万两银子,只要给朝廷交够这个数,县令就算完成任务。而朝廷定的税额,是考虑到了粮价的变动。比如在万历年间,同样是这个县,税额还不到一万两。从皇帝的角度来说,现在收的银子虽然多了,但还是只能买那么多粮食,因此不觉得给老百姓增加了负担。

可向老百姓征收时,地方官却按照每石八分的价格,将三万两银子折成四万石粮食。而粮食的市价至少也在三两以上,四万石就能卖十几万两银子。县令给朝廷只交三万两,剩下的就全装自己兜里了!

如此一来,老百姓的负担相当于凭空增加了好几倍。当官的固然大发其财,老百姓却是不堪重负。再算上额外增加的“三饷”,就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按照这种方法计算,三饷的征收额就相当于每亩四十斤,几乎占到了亩产的三分之一!

“我襙他大爷!”朱由检听孙传庭讲完,呆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怒火,狠狠地一拍桌子,把手都拍肿了!

沉思片刻,他斩钉截铁地道:“没想到这些贪官污吏如此巧取豪夺,这不是官迫民反是什么!孙大人,我看这样好了,今年的三饷,本王替泾阳百姓交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尽管感到非常肉痛,朱由检还是把泾阳全县税田的“三饷”如数交了上去。

泾阳现在共有耕地二十多万亩,每亩二分七厘银子,合计就是六万多两!把朱由检心疼得直嘬牙花子,这六万两银子能干多少大事啊!

但心疼归心疼,这笔钱还是不能省的。首先朝廷肯定要收,朱由检不交,那就得百姓交。而泾阳连遭旱灾、震灾、蝗灾,是典型的重灾区,没拿朝廷一文钱的赈济已经不错了,若还要缴“三饷”,保不齐就会激起民变,朱由检费尽心机才换来的大好局面就会毁于一旦。

其次,朱由检与陕西地方官员达成默契,放弃另外两县、独揽泾阳县的财赋大权,这可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如果因为“三饷”缴纳不及时,导致把这件事抖落出来,朱由检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者,这“三饷”属于军费,虽然免不了被层层克扣,但总能有一部分到达边军手中。朱由检在前线打过仗,自然知道边军的困难。官兵欠饷严重、粮草不继、军备不修等种种事由,无不是缺乏军费造成的恶果。

再加上朝廷要构筑“关宁锦”防线,筑城也需要大量的资金。虽然朱由检不相信仅靠筑几座城就能防住女真人,但对袁崇焕、祖大寿、朱梅等与他并肩作战过的边军将帅,朱由检还是有感情的,怎么也不忍心让他们因为没钱而遭罪。

尤其是关宁铁骑,那可是李崇瑶的班底。就算为了告慰崇瑶的在天之灵,朱由检也绝不会拖欠“三饷”。

当然,由于朱由检缴纳的是白银,最起码钱粮换算这个大猫腻是给躲过去了。仅此一项,朱由检就相当于替百姓节省了几万石粮食,这笔账还是划算的。

其实按着孙传庭的意思,对没有与泾阳商帮签订租地契约的农户,朱由检暂缓征他们的田赋已经很够意思了,实在没必要替他们缴“三饷”。

但朱由检立刻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因为他不想让老百姓觉得泾阳商帮与官府有关系,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泾阳商帮的幕后出资人。

而且,他的土地改革是完全自愿的,他要让老百姓从实际效果中,自己体会租地的好处,从而心甘情愿地配合他的改革。因此,就更不能使用胁迫的手段。

当然,“三饷”交完以后,该干嘛还得干嘛,得把这一大笔银子想方设法挣回来。蝗灾既然结束,播种就刻不容缓了。如今朱由检已经掌握了十几万亩田地,只要这一茬棉花能获得好收成,就能打个翻身仗。

他认真计算过,就算亩产籽棉只有二百多斤,轧花成皮棉损耗三分之二,那也得有七八十斤。按照每斤皮棉一两多银子的价格,毛收入可以达到将近百两银子。十几万亩,那就是将近千万两白银,朱由检这一口就能吃个大胖子!

当然,不但朱由检没种过棉花,泾阳县的老百姓几乎都没怎么种过。这第一次大规模种植能否取得成功,朱由检心中还是比较忐忑。

为了确保作物的顺利成长,尽量不再受到蝗灾的侵袭,朱由检又花费了一天的时间,让工人们认真地将所有耕地犁了一遍。因为蝗虫产卵之时,均是将白色卵块产入地面以下约十公分,光从地面上看是看不出来的。

果不其然,这一犁地,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卵块,每个卵块之中都有数十枚蝗卵。蝗虫卵孵化速度极快,二十多天就可孵出幼虫,再过一个多月就可羽化成为成虫。幸亏朱由检有先见之明,把这些卵块掘出以后全部焚化,这才避免了又一场铺天盖地的蝗灾。

由于掘出的卵块数量太多,朱由检想着除了耕地之外的地方,只要土壤干燥、适合蝗虫产卵,恐怕这类东西也不会少。于是他又专门派出二百多人,以秦王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去挖掘蝗虫卵。并且不以泾阳县为界,而是向周围的府县扩散开来。

虽然这么做等于是替其他县干了活,但朱由检并不计较。用他的话说,蝗虫可不管你是哪个县的,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去!所以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那就是自己早晚要当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能厚此薄彼呢!

犁完地之后,播种工作就大规模地铺开了。在请来的棉农技师的指导下,几千名工人同时在十几万亩农田中劳作,先浇了一遍底墒水,施足基肥,然后就将棉种均匀地点进坑中。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播种机,播种是个纯体力活。那些没有签订租地契约的农户,当然是在自家地中忙活。他们种的却不是棉花,而是大豆。

当然大豆在现代也算是经济作物,主要用作榨油。但在这个时空,豆子主要还是用来吃,只能算是一种食品,并且亩产也只有二百来斤,所以朱由检并没有选择种植大豆。

那些单干的农户虽然也很勤劳,但播种这么累人的工作,当然不可能一口气从早上干到天黑,中间总有休息的时候。而且喝水吃饭、或是解个手,多多少少都得耽误点时间。

而朱由检这边,则是分工明确,有负责具体劳作的,有送饭送水的,有替班的,甚至有预防工人中暑的郎中。

而具体劳作的工人也是分成若干组,各负责一块田地。众人可不是只顾闷头干自己的活,而是互相比着较劲,看谁干得又快又好。因为谁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谁就能获得额外的工钱,因而大家都是干劲冲天。兴之所至,各组还轮流唱起劳动号子,积极性越调动越高。

朱由检还深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道理,每组工人中,都至少分配一两名妇女。不论古今中外,人性都是相通的。在异性面前,就算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都在潜意识中想要表现自己取悦对方,因而干劲更加高涨。

仅仅一天下来,那些单干的农户就全傻了眼:干活的还是那些人,只不过个人劳动换成了集体劳动,效率却比自己这边高出几倍!

其中只有一个干得慢的,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却也一直弯着腰认真地点种,边干还边哼唱着小曲儿:“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凿井垦荒

农忙也就是那么几天的时间。播种结束以后,秦王庄就恢复了正常的秩序。秦兵仍去训练,工人继续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学生也按部就班地上学;就连那几千名在田间劳作的新工人,如今也用不着全在地里干活了。

因为播种之后,无非就是浇水、施肥、锄草、除虫。棉花这种作物喜旱不喜涝,平时并不怎么需要浇地。而施肥方面,那些死掉的蝗虫尸体都被埋在了地里,本身就是极好的肥料。

而朱由检还积攒了大量的农家肥,那就是在化粪池里深埋的粪便。由于经过脱水处理,这时候的粪便已经不含细菌,但肥力不减。工人们只需按照计划,在各块田间轮流施肥即可,省去了到处搜集农家肥的麻烦。

剩下的锄草除虫,也由于集体劳作的优势,变得简单起来。一块几十亩的田地,只需要几百工人分成两排,从地头到地尾像过筛子一样过上两遍,不到一刻就干完了,而且除得特别干净。

而那些没有签订契约的农户就辛苦多了,他们往往都是一个人负责一块田。虽然平均工作量差不多,但有伙伴和没伙伴、看得着头和看不着头,人在心理上的感觉可差多了。这些人见人家泾阳商帮是几百人同心协力,一会儿就干完一块田,当然羡慕非常,自己却是越干越累,越干越慢。

当然,节省出来的人力,朱由检绝对不会让他们闲着。前段时间由于农忙,筑城的进度受到一定影响,如今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每天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在西安和秦王庄之间往返,交通、食宿都是大问题。之前朱由检人手不足,只能让“临时工”们受些委屈。如今人手充足了,朱由检立即把后勤工作也跟了上去。

比如过去只有十几辆马车接送工人,等不及的就只好从西安步行前往秦王庄。虽然两地离得不远,可也有十几里路,体力白白地消耗在路上。

现在却不然,首先朱由检增加了马车的数量,从十几辆增加到几十辆。当然所谓的“马车”,其实拉车的不是马而是骡子,毕竟骡子比马便宜得多,而且更吃苦耐劳一些。而马车的车夫,就由这些“农场工人”担当。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把西秦公路两侧的水渠利用了起来,在上面放上竹排,由专人撑竹排运送工人。过去是只有一条路,如今却相当于是三条路,交通速度自是大大加快。至于送饭送水等服务工作,就更不在话下。

来筑城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只有伺候别人的份,何曾被别人服务过?因此更加感激,干活也就干得更卖力了。

但这些服务工作也只用了几百人,剩下的一千余名工人,朱由检给他们安排了一项更为重要的工作:垦荒!

原来泾阳县处于陕北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区,水资源匮乏,有很多地方地表大面积裸露,又极度缺水,不论是种树还是种庄稼,根本就无法成活,只好一直荒着。

再加上这些年连年闹灾,弃地逃荒的农民越来越多。农田无人打理,自然很快荒芜,全县的荒地面积就呈现增多的趋势,如今甚至超过了现有农田的面积。老百姓对此也无可奈何,时间长了就习以为常了。

可朱由检是从全球人口七十亿的现代穿越过来的,自然对土地资源的稀缺性有深刻的认识。土地闲置,那可是最大的浪费!所以朱由检马上决定垦荒,绝不能让宝贵的资源躺着睡大觉。

对于荒地的归属问题,由于有了孙传庭当县令,自然就不是问题了。首先确实有很多荒地是无主的,无主的土地自然归官府所有。

朱由检和孙传庭直接就来了个暗箱*作,让泾阳商帮以极低的价格租下了这些土地。反正这些地闲着也是闲着,产生不了任何收入,收点租金总比没有强,所以朱由检也不算坑朝廷。

而对于那些因为百姓逃荒造成的荒地,孙传庭就代表官府将这块地暂时充官,然后转租给泾阳商帮。但租期只有一年,一旦原主返回,再另行协商补偿问题。总之,地闲着不行!

拿到土地的使用权以后,更重要的问题是怎么使用。因为这些荒地如果容易开垦,早就有人开垦了,也不会闲置到现在。

对于关键的水源问题,按照孙传庭等人的想法,还是要修筑水渠,从泾河中引水。

但朱由检却拒绝了这个建议。因为现在泾阳县的水渠已经很多,泾河水毕竟有限,自己引得太多了,下游该怎么办?

当他一说出这个想法,孙传庭立即惭愧地低下了头,半晌才由衷地道:“殿下真是高屋建瓴,与您相比,传庭只盯着泾阳一县,是太过小气了!其实不惟传庭如此想当然,各地对水源向来你争我抢,古今皆是如此。《战国策》上不就说‘东周欲为稻,西周不下水’么!”

朱由检却笑着摇头道:“水资源是百姓共同的财富,上下游理应统筹安排。如今朝廷没做这个工作,咱们自己可得自觉一些。”

“可是不引河水,垦荒所需之水又从何而来呢?”孙传庭不无忧虑地道。

“这个简单,凿井呗!”朱由检干脆利落地答道。

“凿井?恐怕不行!”孙传庭疑虑地道,“这些年大旱频仍,很多井也干枯了,恐怕地下已经没水了吧!”

“那是井凿得不够深!”朱由检却是自信满满。他心想就算是极度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照样有地下水。像泾河平原这样有地表径流的地方,地下水就更丰富了。这几年干旱少雨,地下水的水位肯定会下降,但只要把井打深些,肯定还是有的。

在二十一世纪,水资源极度匮乏,平原地区的机井打到几百米深的比比皆是。而泾阳县现有的井,一般也就是两三丈深。再往下打,由于施工难度加大,普通农户就无能为力了,所以才对井水利用不多。

而朱由检现在有的是工人,当然要发挥集体的力量,多凿些深井出来。至于超量开采地下水造成地下漏斗,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林场牧场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虽然不懂技术,更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设备,但朱由检凭着一点点常识,还是让工人们在荒地上开始凿井。

他们用的是最简单的判断办法:哪里地势低洼,最好地面上再有点野草,那么下面就应该有水。

选定位置后,就是坚持不懈的深凿。若换在平常,凿井三丈不见水,就要换地方重新来过了。但朱由检不管那一套,三丈没水就六丈,六丈还没水就十六丈,反正就是一条道跑到黑,不见水决不罢休。

在他看来,凿井就像打麻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需要一点点运气的。听牌以后,与其胡乱换牌,还不如死等一张。

与专业打井队相比,这些工人们是没有经验。但是他们胜在一点,那就是人多!如果不是凿井的作业面太小,朱由检恨不得让千人同凿一眼井,凿出一眼是一眼!

即使如此,每眼井仍能分到百余名工人。这些工人分为四班轮流作业,昼夜不停;每班的二十多人,有的负责在作业面掘土,有的负责往筐里装土,有的负责往上吊土,有的负责把吊上来的土运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绝无停顿。一班干累了,另一班立刻顶上,这叫“人歇井不歇”。那作业面是眼瞅着往下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挖一丈多深。

俗话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很快,这种“暴力凿井法”就收到了成效。开头凿的几眼井,在挖到地面以下**丈的时候,土壤就明显有了潮气;再往下挖一丈,清澈的地下水就汩汩地冒了出来!

有了成功的先例,工人们再干起来,心里就有底了。而且说实话,就是打不出水,他们也不着急,反正工钱是按照挖掘的土方量来算的。就算打一百丈仍不出水,泾阳商帮该给多少工钱,一个子也不会少给。这和那些打井队就不一样了,打井队是必须保证出水,否则就白干了。

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泾阳县的田间已经出现了近百眼新井。井水甘甜清冽,可以直接饮用,可比泛着泥汤子的泾河水干净多了。

有了水源,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工人们照着老规矩平整地面、深犁两遍,再透浇一次水,施一次肥,荒地就变成了可耕之地。虽然还远远算不上肥沃,但最起码是可以种庄稼了。

但此时已是小暑节气,就算是“小冰河”时期,夏天一到,天气还是比较炎热的。棉花的播种时间早就错过了,按照农民们的经验,此时该种些绿豆或是芝麻。

可朱由检的选择,却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宣布,泾河以北的新垦地全部种树,以南的则全部种草!

这下工人们可全傻了。在他们看来,如果说种树还可以折树枝子烧劈柴、或者用树干打檩子椽子的话,那么种草则是百无一用。这玩意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还要人像伺候庄稼那样精心打理;到了秋季,一样是全部枯黄,什么也得不到!真不知道这小帮主怎么想的,大概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脑袋让驴踢了!

但是看在工钱的份上,他们对朱由检的命令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树苗和草种都是泾阳商帮花高价买来的,虽然现在不是种树的季节,朱由检还是命工人们马上种下去,能活多少便是多少。

这夏天种树可不比春天。由于日照强烈,为了避免树苗中贮存的水分过快蒸发,必须剪掉一部分枝叶,并且将裁剪处的伤口细心地包扎好。如此一来,工作量比春天种树增加了不止十倍。

但在朱由检看来,就是工作量再大,这项工作也必须要做。因为雨季马上就要到来,别看这几年陕西大旱,可保不齐今夏就会出现暴雨。黄土高原植被稀疏,水土流失严重;一遇暴雨,极易出现泥石流这样的地质灾害。

而树木的根系,对固定土壤有很大的帮助。只要植树成功,最起码泾河两岸是不会出现泥石流了。

而且成片的林木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可以阻挡风沙。大风极易造成作物的倒伏,有了树的保护,庄稼就多了一道屏障,取得好收成也就增加了一分希望。

若把这些地方全种上庄稼,不闹灾则可,一闹灾又是重大损失。前世“毁林开荒”的教训已经够深刻的了,以至于后来不得不“退耕还林”,朱由检当然不会重蹈历史的覆辙。

当朱由检把这些道理耐心地讲给大家听后,工人们这才明白了帮主的良苦用心,种树的积极性也增加了很多。

可那些草的用途,朱由检却不做任何解释,也不许任何人提问。甚至在草场种植完毕之后,立即实行封闭管理,闲杂人等连进都不让进了。

只有孙传庭、戚美凤等朱由检最可靠的班底,才知道他这么做的深意。原来他是要将这些新垦地打造成一片牧场,一为养马,二为练兵!

原来朱由检自从离开辽东,心中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在野战中打败强悍的女真骑兵?

传统步兵显然是不行的,那机动性根本就没法比。守城自保尚可,与骑兵野战则等同于送死。

而大规模的火器部队,自然是克制骑兵的利器,也是军事改革的必然发展方向。可现有的火器,不论是鸟铳还是燧发枪,击发速度慢是其致命的弱点。骑兵进入射程之后,往往只能击发一轮,等不到再次击发,人家就已经冲到眼前了。所以在解决这个技术难题之前,指望用火器消灭女真骑兵,恐怕也不现实。

思来想去,朱由检认为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针锋相对,用骑兵来对付骑兵!

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取得的胜绩,实在屈指可数。而遍观这些胜绩,无论是霍去病北却匈奴,还是李靖三千铁甲破颉利,抑或是岳飞朱仙镇八百破十万,直至明初的徐达、蓝玉等名将,无一不是拥有一支足可与对手争锋的精锐骑兵。

所以朱由检也决定如法炮制,从现在开始,就着力打造属于自己的骑兵。而骑兵部队当然要有战马,养战马当然要有牧场。所以泾河以南的新垦地,就被赋予了这个重要使命。

望着之前还光秃秃一片、如今却是绿草茵茵的牧场,朱由检豪气顿生。总有一天,他要率领着大批骑兵从这里出发,一直向北,去和恶贯满盈的女真人做一次总清算!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一封请柬

或许老天爷故意在和灾难深重的大明过不去,严冬离去还没多久,盛夏的酷暑就提前来临了。刚过小暑,滚滚热浪就席卷神州,不论南北东西,概莫能外。

地处内陆的西安也是如此。面对骤然升高的气温,人们还有些措手不及,有些人还穿着较厚的春衣,在烈日下暴晒没多久就中暑了。又过一两天,大伙儿才意识到夏天是真的来了,纷纷换上短衣襟小打扮。

这一日下午,窗外大树上的知了正在起劲地鼓噪,秦王庄小学的课堂上却是鸦雀无声。近百个小脑袋正入神地听先生讲课,早已忘记了炎热的温度。

而在前面讲课的先生,就显得狼狈多了。由于要为人师表,他自然得注重仪态,所以穿戴得也是整整齐齐。但在如此高温下,这种装束就成了活受罪,这位先生早热得浑身大汗,前胸后背皆已湿透,显得颇为滑稽。

但热归热,这位先生讲得还是十分认真的。他一边用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朗声讲道:“咱们泾阳县呢,属于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冬天寒冷干燥,夏天温热多雨。不过每年的降水量都有波动,今年就赶上雨水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估摸着,可能是副热带高压比往年偏东偏南了吧!”

一个学生马上举手提问道:“先生,我听我爷爷说,下不下雨,都是龙王爷说了算。雨水太多或者太少,都要去求龙王爷才行。可是按先生的**,似乎是‘副热带高压’管着下雨。那龙王爷和副热带高压,到底哪个更厉害呢?”

这位先生被这个问题搞得哭笑不得,半晌才狼狈地道:“龙王爷是没有的,那是瞎编出来蒙人的东西!”

“不对,有龙王爷,还有龙王庙呢!”那小学生却不服气地道。

“没有龙王爷!庙里的泥胎也是人塑的,真龙王爷谁也没见过!”另一个小学生大声反驳。

“我爷爷说有就是有,爷爷不会骗我的!”

“先生说没有就是没有,先生更不会骗我们!而且先生比你爷爷知道的多!”

他们两个一争吵,其他学生也七嘴八舌地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一堂好端端的地理课,就这样变成了关于有没有龙王爷的大辩论。

台上的先生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好了好了,先上到这里,下课!还有,给我记住,下雨这事不归龙王爷管!”

学生一听说下课,自是兴奋无比,呼隆一声冲出教室,跑到*场上玩耍去了。那位年轻的先生却走到内间的小屋中,赶紧把被汗水浸湿的长袍脱掉,又把里面的中衣也脱了,只剩一条刺绣精美的肚兜。就这样赤条条地站了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大爷的,真是热死个人!要是有杯加冰的可乐就好了!”

这自言自语之人,正是秦王朱由检。虽然日理万机,但他从来没有忽视学生的教育。就是再忙,每隔几天也要抽出点时间,亲自给学生们上一堂课。

当然他上的课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现代自然科学。物理化学太深太抽象,学生理解不了,朱由检就从简单的生物和地理讲起。

可上过几次课后,朱由检才发现困难重重。对这个这个时空的人而言,朱由检讲的全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和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相比,简直格格不入。因此,即使是年龄不大的小学生,对朱由检讲的东西也持怀疑态度。

像刚才的事就是一例,即便朱由检早就给他们讲过雨水是如何形成的,大多数学生还是难以理解。

因此,他这身淋漓的大汗,小半是被天气热的,大半倒是被学生们急的。

正焦躁之时,忽听一个甜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把您热的,快把这碗冰镇酸梅汤喝了消消暑吧!”

朱由检此刻脑子乱糟糟的,也不及细想,接过碗来就牛饮了一大口,顿觉一股清凉直沁心脾。

不过刚刚凉快下来,他就觉得不对劲,猛回头看时,却是多日不见的妙香翁主李贞妍,笑语盈盈地站在他身后!

“啊!”朱由检惊叫一声,赶紧扯过湿漉漉的袍子,遮住自己大半裸露的身体,尴尬地道:“翁主怎么来了?我这个模样实在有失礼仪,还请翁主暂时回避,容我更衣!”

李贞妍却嫣然一笑道:“殿下做了多少大事,又何必拘于这些小节呢。贞妍来此,就是为您更衣的!”

朱由检被她吓了一跳,忙连连后退道:“这…这如何使得?”

“殿下误会了!”李贞妍忍俊不禁道,“方才贞妍去王府寻王爷不见,却听王妃娘娘说您在小学教课。娘娘料理内外事务,忙得脱不开身,又知道王爷怕热,故此托贞妍给王爷捎来冰镇酸梅汤,还有这件丝质长衫。”

说着她便将长衫往前一递道:“请王爷更衣,贞妍在外面等候。”

朱由检这才恍然,忙接过长衫,手忙脚乱地穿在身上。还别说,这丝衣和棉衣就是不一样,透气性能更好,体感更舒适,很快他就觉不出热来了。

出了小屋,他才发现不光是李贞妍,骊山郡主朱存棋也来了。数日不见,朱存棋显得比以前清减了些,却是神清气爽,过去眉宇间那淡淡的哀愁早一扫而空。

朱由检忙笑道:“二位郡主大驾光临,怎么不通知一声,也好让我迎接啊。”

朱存棋却促狭地笑道:“不通知便不能来么?我们就是要给殿下来个突然袭击,看看您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结果您果然是把我们给忘了!”

朱由检让她两句话就给整得满脸尴尬,只得赔笑道:“我怎敢忘了二位,只不过最近实在太忙,一时抽不开身罢了。”

“好了姐姐,不要为难殿下了嘛!”李贞妍笑着解围道:“我们这次前来,一是向殿下汇报近期黄海商帮的运作情况,二是这里有一封请柬,还请殿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请柬一看,不由得愣在当场!

原来请柬封面只有寥寥数语,居中用大字写的是:“黄海商帮尤帮主亲启”;左下角处,却只有三个娟秀的小字:陈圆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携芳同行

午后未时,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之时。烈日暴晒之下,放在地上的**蛋都能烤熟,那热度可想而知。

若换在往年,农户们应对这种天气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早起。一般在寅时,也就是三四点钟,就要早早起床,趁着凉快下地干活。等到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多,烈日已经高悬于空中,那就要回家休息,否则非晒爆了皮不可。

而今年却不一样,泾阳县的数千工人虽也是露天劳作,但人人都配发了一顶巨大的伞。这些伞都是泾阳商帮特意定做的,为此还花了不少银子。

有了伞的遮挡,工人们干活就轻松多了。因为现在虽已入夏,但离伏天还早,空气湿度不大。只要不被阳光直接晒到,体感还是比较舒适的。

而在直抵西安的西秦公路上,则连伞都可以省了。因为路两旁绿树成荫,阳光只能在路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此时这条路上,正行驶着一辆看起来略有些破旧的马车。年过半百的车夫经验丰富,他小心翼翼地驾驭着温顺的骡马,还故意放慢车速,尽量让车厢不发生一点颠簸。

而在马车的前后左右,还有二十多个路人背着包袱或骑马或步行,看似与马车毫不相干,实则却是暗中凝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旦数十步之内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能结成圆阵,抽出包袱里藏着的刀剑,竭尽全力地保护乘车之人。

那宽大的车厢却是帘幕低垂,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当然如果离得近,可以听到里面隐隐有欢声笑语传出。可那些“路人”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车厢,所以对不知情者来说,这只不过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而已。

可车厢之内,却正是莺声燕语,群芳斗艳!

别想歪了,这可不是什么特制道具,而是秦王朱由检携着侧妃包玉怜和梅兰竹菊四姐妹,一同赶往西安城。在车内陪同的还有骊山郡主朱存棋、妙香翁主李贞妍,以及秦兵主将戚美凤。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车厢中的美女却有八个之多,焉能不热闹!

众女唧唧喳喳唠个不停,却苦了插不上话的朱由检。他想捂耳朵又不敢,想打瞌睡又被吵得睡不着,只得苦笑着对包玉怜道:“你现在有孕在身,又何必辛苦跑这一趟。我把人请到秦王庄见你,不也是一样么。”

包玉怜却斜了朱由检一眼,巧笑微嗔道:“王爷,你这人忒也粗心!当日我们几个与圆圆妹身份相仿,身世相若,故此才彼此倾心,义结金兰。如今若是坐在府中等着,圆圆妹必以为我们是端起了架子,定会伤心难过。王爷放心,玉怜就是郎中,自有分寸。如今怀胎已有三个多月,胎已结稳,也该走动走动的。”

“王妃娘娘竟与名动天下的陈圆圆是结拜姐妹?”朱存棋和李贞妍都十分好奇,死缠着包玉怜,定要让她讲清原委。

包玉怜倒也毫不隐瞒,将自己如何沦落风尘、又如何被朱由检搭救,以及后来如何与陈圆圆相识并结拜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几人听罢皆是一阵感叹,又同时对朱由检行侧目礼。那眼神中既有敬佩又有捉弄,似乎还略带着点妒意,把朱由检看得浑身发毛,直想赶紧溜之大吉。

还是戚美凤性情耿直,主动岔开话题,为朱由检解围道:“从请柬上看,这位圆圆姑娘是不知道殿下的身份的。听说她居于金陵,怎么会突然来到西安,又怎么会这么凑巧,给殿下送这份请柬?”

李贞妍微笑着接话道:“听说这次陈圆圆来西安,是应了三边总督杨大人的公子杨嗣昌之请,准备参加七月十五在清凉寺举行的盂兰盆法会。她刚到西安,便引起全城轰动。晋中商帮的帮主乔北岳就出资在天外天举行‘清芳会’,邀请她出席献艺,同时遍请西安名流参加。”

朱由检听罢也不觉莞尔道:“南京又不是没有寺庙,要礼佛何必这么不远千里地赶到西安来呢?再说七月十五不是中元鬼节么,怎么又是什么盂兰盆节了。”

平时少言寡语的梅剑却道:“王爷有所不知,奴婢听圆圆妹说,这盂兰盆会是佛教盛典,您说的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上元为正月十五,是天官赐福日;中元为七月十五,是地官赦罪日;下元为十月十五,是水官解厄日。

“沦落风尘之人,自觉罪孽深重,将来难免身堕阿鼻地狱,因此每到中元盂兰盆节,便要至寺庙礼佛,以求佛祖宽恕。其中又以西安清凉寺的盂兰盆会最为有名,就因为这‘清凉’二字最能涤尽俗尘。”

众人听罢不禁黯然。尤其是朱由检,想到历史上的陈圆圆身世如浮萍一般,先在金陵为妓多年,后又被国丈田畹买入府中做小妾。

田畹已经六十多岁,虽赶不上杨振宁,那老灵魂也肮脏得可以。为稳固女儿田贵妃的地位,他又将陈圆圆送入宫中献给崇祯。可惜那时的崇祯正为帝国的大厦将倾而苦恼,根本无心亲近女色。陈圆圆在宫中盘桓数月,也未能得到崇祯的垂青,只得又返回田府。

之后,陈圆圆的命运就更加悲惨。他先是被吴三桂强索为妾,又被攻破京师的李自成霸占,也有一说是被李自成的部将刘宗敏抢走。及至吴三桂引清军入关,这位芳华绝代却身处历史漩涡中的弱女子,竟又无辜地背上个“红颜祸水”的骂名!

至于后来随吴三桂辗转到云南昆明,在青灯古佛下了却残生,就更是让人徒余慨叹。朱由检之前还想让她尽量别遇到吴三桂,以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哪知她又来了西安,无形中离李自成可是又近了一些。

见朱由检呆呆地出神,李贞妍轻声提醒他道:“殿下不要忘了,今晚天外天的‘清芳会’,请柬虽是陈圆圆所书,但真正要见您的是西安知府丁启睿,以及晋中和虎啸两大商帮的帮主。”

朱由检这才收敛心神,沉吟半晌道:“差点忘了,丁启睿是见过我的。这样吧,就说帮主出远门了,贞妍以黄海商帮副帮主的身份赴会,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易容赴会

华灯初上之时,西安最大的酒楼“天外天”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但凡是有些身份的男人,谁不想亲眼目睹“秦淮八艳”之一的陈圆圆的芳姿?因此除了收到“清芳会”请柬的人之外,还有大量没有请柬的也来凑热闹,把酒楼外的整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二十多名精壮的汉子护持着几乘软轿,费力地分开人群,来到酒楼门前。轿落帘起,数名身材婀娜的少女从轿内鱼贯而出。她们虽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别具一种天然的清新之美,把赶来看美女的众色狼馋得目瞪口呆,口水长流。

从最后一乘轿子上下来的,却是两名男子。为首者年纪也就在十**岁,他一身文士打扮,五官清秀,齿白唇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手中还轻摇着一支湘妃折扇,端的是风流儒雅,潇洒俊逸。

来参加清芳会的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府中的女眷,她们见这位公子如此风度翩翩,无不向他投来倾慕的目光。就连有些龌龊的男人,也忍不住春心大动,心想若与这位比女人还俊俏的公子来上一段断袖之谊,岂非人间一大快事。

可再往后看,众人却无不泄气。原来跟在这位公子身后的,却是个相貌异常丑陋的男子。他虽然年龄也不大,却是生得歪瓜裂枣:两道扫帚眉,一对三角眼,鼻梁生得还算挺拔,可那血盆大口中却突出两颗硕大的门牙,让人望之生厌。

更为可气的是,这家伙还不住地翻着三角眼,偷眼打量附近的女眷们。看罢多时又摇摇头,似乎还没有一个能瞧得上。

众人见他如此猥琐无礼,真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暴揍一顿。可看到那二十多名凶神恶煞般的壮汉,只好放弃了这种油然而生的想法,眼睁睁看着几人逶迤登楼。

直到进了四楼的雅间,将房门谨慎地关好,几名美女才忍俊不禁地道:“都劝您不要扮得如此之丑,您就是不听!还是贞妍翁主的扮相合适,一出轿子就搏了个头彩!”

那丑鬼却哈哈一笑道:“这不是工作需要嘛!一会儿贞妍就要以黄海商帮副帮主的身份会见贵客了,当然这身‘韩真’的装扮是最合适不过。至于我嘛,目的就是不要被认出来,扮得越丑,效果就越好!”

原来他们正是朱由检、李贞妍,以及包玉怜、朱存棋、戚美凤、四姐妹等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朱由检和李贞妍都易容赴会,与众女早早躲入雅间之中。

其实他们下午就进了城,之所以现在才来,一是想趁着人流噪杂,降低曝光的机率;二是朱由检一直忙着视察黄海商帮的运作情况,也实在无法提前赴席。

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朱由检先是大略翻看了黄海商帮的账目,又重点研究了自全国各地发回的第一批情报。

如今这些账目和情报全是由朱存棋经手。她既心思缜密,又对这项工作兴趣盎然,因此将各种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朱由检看到哪一页,朱存棋马上能为他详细讲解。

朱由检不禁感动地道:“累郡主管理这么多俗务,我实在心中有愧!”

朱存棋却笑嗔道:“帮主大人又来了!不是说好了不能再叫郡主,要叫齐先生的嘛。而且人家觉得这些工作非常有趣,也非常有意义,越做越高兴,又怎么会累呢!”

朱由检见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当然也暗自得意。如此一来,不但自己多了个好帮手,而且朱存棋也能暂时摆脱郡主的身份,好好享受丰富多彩的人生了。

看完账簿和情报之后,朱由检对黄海商帮近期的运作非常满意。在主营业务方面,李贞妍已经与藏商次仁旺杰见过面,顺利地签下了第二批藏货的收购契约。只等货物运到西安,马上就可转运至登州出海。

而且这次由于绕过了经销商,直接与大批发商成交,采购量又非常之大,所以进货价格也大幅下降,平均只有上次的一半左右。开始次仁旺杰没想降那么多,可李贞妍在商业谈判方面却是顶尖高手,一会儿摆出货物存在以次充好现象的事实,一会儿又拿其他藏商的供货价做比较,甚至还抄起算盘,很快算出几种货物的成本费用。

饶是次仁旺杰经商多年,对这位精通业务的“韩副帮主”也感到招架不住,只得乖乖降价。当然算总账他还是赚了不少,而且李贞妍讲明不论次仁旺杰有多少货,黄海商帮一律吃进。

销路通畅如此,次仁旺杰也就肯多降些价了,因为只要资金周转速度加快,一年哪怕只多跑一趟,利润也比过去多得多。

而在各地开店的工作,也进展得非常顺利。短短半个月时间,离西安较近的洛阳、开封、太原、成都等地,已经设立了数家黄海商帮的分号。其他重要城市因为路途遥远,派去开店的掌柜和伙计还没走到,但也带了充足的启动资金。只要一到,不出三天就能开张营业。

在经营范围上,这些店铺也是五花八门,像盐店、米店、布店、瓷器店等等不一而足。当然朱由检没指着这些店马上赢利,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搜集当地的各种情报。

第一批送回来的情报以经济类为主,包括各地的物价、商品丰缺情况等等。虽然不是很全,但朱由检已经感到很有帮助。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继续健全情报网络,并且加强社会、政治等方面的情报搜集。

把这些事都处理完了以后,李贞妍就扮做韩真的模样,陪朱由检去了一趟陕西商帮,与李鹤年、李自诚父子见面。他们今晚也在受邀之列,对知府丁启睿和乔北岳等人为何要见自己,也都有各自的猜测。于是众人又计议一番,大致是碰到什么情况,就如何应对,总之两家要配合默契才行。

最后,朱由检才躲在车中,让李贞妍为自己施展易容术,扮做韩真的一个心腹手下。一会儿赴席之时,却是要韩真出面,朱由检则在一旁静听。

此时陈圆圆还没到,朱由检正在回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之时,忽听雅间外噪杂起来,还有人乱哄哄地嚷道:“杨嗣昌杨公子来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杨嗣昌

“咣,咣,咣,咣,咣!”

随着五道震耳欲聋的锣声,一大帮随从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酒楼,直奔四楼的最大雅间而去。当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全楼宾客都起立致敬,也从侧面衬托出来客的显赫地位。

朱由检也抻着脖子看了两眼,别人不认识,其中一个身材肥胖、满脸堆笑的矮子,他却看着十分眼熟,便小声问一旁的李贞妍:“那个矮胖子是谁?”

李贞妍忙悄声答道:“他就是西安知府丁启睿。”

朱由检这才恍然。他和丁启睿也有过数面之缘,还曾同席吃过酒,当然有些模糊的印象。今晚这家伙明明穿着便服,是以私人身份前来赴会,却又故意铜锣开道,抖起知府的威风。朱由检心中便有几分不喜,情知他也不过是无数庸庸碌碌的官员之中的一位罢了。

但他仔细观察,却发现丁启睿在来人中并不是身份最高的。居中昂首上楼的那人,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身材适中,鼻直面阔,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儒雅却又果决的气度。丁启睿贵为五品知府,对此人却是点头哈腰,谄笑连连;那人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习以为常。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此人既能在知府面前摆这么的大架子,身份理应更高。朱由检认识不少陕西的地方官员,并且也觉得此人稍稍有些眼熟,当即开动大脑细细回想。可想了半天,却发现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李贞妍见朱由检凝神观看,便为他解释道:“这位就是杨嗣昌杨公子了。”

“哦!”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觉得他眼熟,原来他就是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你们都说杨公子杨公子的,我还以为是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原来也是个大叔啊。”

朱存棋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促狭地笑道:“帮主大人就会以貌取人!您可能不知道,这位杨嗣昌号称当世四大才子之一,可比他父亲杨鹤更加有名呢!”

“四大才子?”朱由检讶道,“那不是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么?”

“您说的这四位当然也是才子,却均非当世之人。”朱存棋解释道,“如今说起四大才子,指的却是钱谦益、杨嗣昌、冒襄、侯方域。”

“冒襄?不就是那个冒屁…冒辟疆么?”朱由检一听到冒襄这个名字,就不由得想起在通州梦红楼的那段往事,差点笑喷,赶忙捂住嘴巴。

“您认识冒襄冒公子?”朱存棋奇道。

“说不上认识,算是有一面之缘吧。”朱由检嘿嘿奸笑道。

朱存棋当然不知道他给人家起外号这段公案,接口说道:“若论起名气,钱谦益和杨嗣昌二人,尤在冒襄、侯方域之上。因为后面这两人虽然才气传遍天下,却一直没有功名。而钱谦益和杨嗣昌则同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钱谦益长于诗文,杨嗣昌却颇重经世致用之学。如今他正在南京做国子监博士,据说很快就要升到京师的六部任职呢!”

有了“冒屁泡”的先入为主,朱由检对这个时代的“才子”印象极差,心想这些人也不过是会写几首歪诗的沽名钓誉之徒,吟风弄月、品酒狎妓尚可,对国事却是百无一用。

尤其是听说陈圆圆还是这个杨嗣昌请来的,更觉心头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醋意,冷笑一声道:“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这几句诗他本是小声嘀咕,那杨嗣昌却是耳力极佳,目光如电般向这边扫过来。朱由检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躲回雅间,口中不觉喃喃地道:“好家伙,还挺厉害!”

孰料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的笑声已经在门口响起:“雅间中可是黄海商帮的贵客么?学生杨嗣昌不请自来,万勿见怪!”

这下朱由检可慌了神,没想到人家追上门来了!他赶忙对众人使个眼色,众女会意,都垂首做羞涩状,只有李贞妍再次使用韩真的语气,不卑不亢地应道:“杨公子大驾光临,敝人三生有幸!”

说着她便打开房门,欲将杨嗣昌让入雅间内叙话。杨嗣昌却先以凌厉的目光从雅间中一扫而过,又转为温和的语气道:“您是黄海商帮的帮主尤公子么?”

李贞妍忙微笑道:“不巧帮主最近不在西安,敝帮收到圆圆姑娘的请柬,又不敢不至,只得由小可代为出席。小可姓韩名真,是黄海商帮的副帮主。”

杨嗣昌虽认真地听着,目光却在李贞妍和朱由检之间来回游移,半晌才笑道:“韩公子既代贵帮帮主出席,那也是一样的。此间不是讲话之所,还请至主席上坐,知府丁大人以及晋中商帮的乔帮主他们,已经在那里恭候大驾了。至于女眷和随从,就请在此处高坐,免得在人前拘束。”

李贞妍反应也是极快,当即笑道:“何敢劳烦杨公子相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小可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着一指低头缩脖的朱由检,“小可身旁这名哑童,其父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如今他父母已亡,人又有些呆傻,家父曾嘱小可,定要将他带在身旁,不可离开半步,就算是聊报其父之恩。小可赴席之时,须得将他带上,未知公子允否?”

杨嗣昌闻听此言,更是上下打量了朱由检一番,口中却立即应道:“韩公子有情有义,学生敬服之至,有何不可?”

说着他便引着李贞妍和朱由检来到主雅间。这里自是天外天最大的一处雅间,房内共设两席:首席上是知府丁启睿,以及西安当地的知名文人;次席上才是本次“清芳会”的发起人乔北岳、虎啸商帮帮主李虎,以及其他商界人士。此时主席上仅余两个空位,一个当然是杨嗣昌的座位,另一个则是为今晚的主角陈圆圆预留的。

乔北岳见杨嗣昌引着李贞妍进来,稍稍一愣。当李贞妍又把那套词翻出来说一遍之后,乔北岳却立即满脸堆笑道:“原来是韩帮主,失敬失敬!快请到这一席上来,主座为您留着呢。您一入席,这场‘清芳会’就可以开始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久别重逢

“陈圆圆来啦!”

随着不知是谁的一声高喊,天外天酒楼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如同打了**血一般,伸长脖子张大嘴巴,死死盯着大门口,生怕错过这个一睹佳人芳容的机会。

突然一阵乐曲先从楼外飘来,那乐器声与胡琴有些相似,却又不像胡琴那样高亢激越,而是无比婉转悠扬,透着难以名状的缠绵哀怨。来参加“清芳会”的宾客,也多是花间老手,听惯了歌女的弹唱,却从未听过这种乐器演奏,一时都呆住了。

紧接着,那温润甜美、却又略带伤感的歌声已经响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歌词虽是人人耳熟能详的《水调歌头》,曲调却是十分新奇。众人正惊疑间,一代名妓陈圆圆已经手托一把怪异的四弦琴,边拉边唱着款款进楼。

众宾客登时欢声雷动,当然主要是惊羡于陈圆圆的国色天香之貌,至于她唱什么,可就顾不得听了。一曲唱罢,陈圆圆对宾客盈盈一福,众人就更是掌声如潮,个个喜不自胜,都觉得那一福是专冲自己而来。

只有一人不但没鼓掌,面容中还稍有酸楚之色,眼眶中竟有泪花泛出!他赶忙趁人不注意,低头悄悄拭去,却不敢再向陈圆圆张望了。

此人正是乔装改扮的秦王朱由检。他听陈圆圆演奏的竟是自己教给她和董小宛的现代版《但愿人长久》,怎能不勾起回忆,触景生情!

是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即使月色再美,也总是转瞬即逝;即使是董小宛、陈圆圆这样芳华绝代的美人,不也总要韶华老去、零落风尘么?

再想到冥冥杳杳的李崇瑶,朱由检就更是悲从中来,差点哽咽得不能自已。好在雅间中的贵客都只顾着看陈圆圆,又早嫌他生得丑陋,倒是无人注意他的失态。

献艺完毕的陈圆圆立即款款登楼,众宾客无不感到意犹未尽。虽然主办方又安排了其他歌女继续演奏,可她们的名气、姿色和才艺,又怎能和陈圆圆相比?因此众人无不连声哀叹,只恨自己既没有乔北岳的财力,又没有杨嗣昌的才情,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无缘获得陈圆圆的青睐了。

陈圆圆登楼之后,却是被径直引到朱由检所在的雅间中。她先拜过丁启睿和杨嗣昌,又对乔北岳盈盈一福,露出职业的微笑道:“幸得乔帮主破费,妈妈才肯放行,圆圆在此谢过了!”

乔北岳忙躬身还礼道:“陈姑娘太客气了。若不是杨公子将您请到西安,乔某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办不成这场‘清芳会’。”

杨嗣昌却微微一笑道:“乔帮主说笑了,其实嗣昌与圆圆姑娘也只不过有一面之缘。圆圆姑娘此次西安之行另有别故,外人却纷传是嗣昌请来,实在有些以讹传讹了。”

接下来,乔北岳又为陈圆圆一一介绍席上宾客。当介绍到扮做韩真的李贞妍时,陈圆圆眸子一亮,却又转为淡淡的神色道:“圆圆见过韩公子。”

就在即将转向下一位宾客时,陈圆圆突然发现韩真身后立着一人,虽然容貌奇丑,却是用无比凄楚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不禁被这眼神惊得浑身一震,暗忖自己十几岁即沦落风尘,数年间已阅人无数。可不论走到哪里,向自己投过来的全是色迷迷的目光,却何曾有半点怜惜!尤其是此人虽然是一副陌生的面孔,那道眼神却似曾相识,不由得对他多打量了几眼,垂首沉吟不语。

那丑鬼自是朱由检。他与陈圆圆只数月未见,但已发现她尽管显得越发娇媚可人,眼神中的清澈却所剩无几。虽然强颜欢笑,可那眉黛之间总有些落寞与凄苦,想是每日周旋于一众所谓“风流名士”之间,早落得身心俱疲。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黯然神伤!

须臾陈圆圆拜过所有宾客,入席坐定,位于杨嗣昌和丁启睿的中间,酒席这才正式开始。陈圆圆首先举杯敬两桌贵客,浅浅地抿了一口酒。众人却全是一饮而尽,谁也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怯。

惟独朱由检因为是随从的身份,别说酒了,就连个座也没有,只得站在李贞妍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生怕被陈圆圆识破。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就渐渐热烈了起来。而出钱赞助这次活动的乔北岳,却是没资格坐到陈圆圆那一桌上,只能与李虎、李鹤年等商人同处一席。他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殷勤地向李贞妍劝酒。

李贞妍却停杯不饮,笑吟吟地对乔北岳道:“乔帮主此次举办的‘清芳会’真是好大手笔,今晚天外天群贤毕至,实乃西安盛景。却不知我们黄海商帮何德何能,也能受到您的邀请呢?”

乔北岳忙赔笑道:“不瞒韩公子说,此次的‘清芳会’,一是为让西安父老得睹陈姑娘芳容,二就是为宴请贵帮了。贵帮近来在西安声势如日中天,乔某等自愧不如啊!”

“岂敢岂敢,乔帮主说笑了!”李贞妍不卑不亢地道,“我们黄海商帮势单力孤,又是新来乍到,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又岂能与晋中、虎啸、榆林三大商帮相提并论?”

李虎忙接过话茬道:“韩公子快人快语,李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等此次请韩公子来,就是想向贵帮及陕西商帮正式赔罪,希望各大商帮停止商战,恢复之前的共存局面。

“本来榆林商帮的马帮主也想参加,但因他行事粗鲁,对贵帮多有得罪之处,因此不敢露面。既然贵帮主不在,韩公子发话也是一样的。只要您一句话,咱们便可捐弃前嫌,通力合作,稳定西安市场!”

还没等李贞妍答话,主桌上的知府丁启睿也哈哈大笑道:“韩公子,古语有云:礼之用,和为贵。你们经商之人,也最讲和气生财。前日几大商帮恶斗,本官这个知府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市场动荡,各位蒙受损失不说,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嘛!如今乔帮主和李帮主既已做出姿态,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看韩公子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吧!”

“这…”李贞妍却没想到乔北岳等人不但突然讲和,还把知府也搬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偷着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朱由检!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大演双簧

雅间外仍是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可雅间之内的气氛却略显尴尬!面对几大商帮的突然讲和,李贞妍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朱由检。

朱由检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还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乔北岳等人要趁机威胁自己。可对方突然服软,又搬出知府丁启睿帮着说话,他寻思现在也不宜树敌过多,便有顺坡下驴之意。

但不知对方说的讲和,到底是怎么**。如果是以损害百姓利益为前提,那是绝不能答应的。而且挑起商战的并非己方,如今要讲和了,自然得提点条件。

可最让他着急的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哑童,当然不能开口说话。怎么能让李贞妍理解自己的意图,将这场重要的商业谈判应付过去呢?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真”身上,当然不会去留意站在他身后的侍从。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伸出一根手指,以旁人无法看见的细微动作,在李贞妍的背上写道:“错不在我!”

李贞妍娇躯微微一震,旋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她立即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当即挺起身形,把朱由检在自己背上的手挡得严严实实。细心分辨出朱由检写的字后,她便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丁大人、二位帮主,既然话说到这里,敝帮却要折辩折辩。敝帮刚刚成立,本来对西安各大商帮都是视为长辈,礼敬有加。此次商战也并非敝帮发起,实是三大商帮趁震后粮食奇缺,哄抬粮价,并且故意倾销其他商品。敝帮和陕西商帮若不被迫应战,恐怕现在也没机会坐在这里了,是不是啊,李老帮主?”

她最后这句却是对李鹤年说的。李鹤年在商海浮沉了一辈子,如何不懂“韩真”的意思,当即沉声应道:“不错!乔老弟、李老弟,按说你我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西安市场这么大,咱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不也过来了么?不知为何黄海商帮一来,几位就对我们痛下杀手呢?”

李鹤年是西安本地人,又素来德高望重。在座的其他名流,无不要卖他几分面子,于是纷纷附和,又把矛头指回了乔北岳与李虎。

乔北岳也是反应极快,立即赔笑道:“李老爷子,你就不要给晚辈上眼药了好不好!当时我们几个确实是一时糊涂,主要还是让榆林商帮的马老四撺掇的。二位帮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和我们计较了。毕竟商战对谁都没有好处,咱们还是借着‘清芳会’的良机,商议一下今后如何鼎力合作。否则,不但知府大人面上不好看,就连杨公子和陈姑娘都会笑话我们陕商小气呢!”

杨嗣昌也爽朗地一笑道:“学生对西安这场商战,倒也有所耳闻。说实话,学生倒没觉得黄海商帮小气,反觉得贵帮手段果决,思路常能出人意料之外呢!不过为西安百姓计,既然乔帮主他们讲和,韩公子也不妨说说贵帮的想法。”

众人发言之际,朱由检一直在紧张地思索,并且提前在李贞妍背后写下“让他们说”四个字。李贞妍会意,便颔首微笑道:“丁大人说得没错,生意人以和为贵,我们黄海商帮绝非有意坚持商战。但不知乔帮主所言‘鼎力合作’,具体是怎样合作法,小可愿闻其详。”

乔北岳见“韩真”语气松动,便试探着道:“贵帮的‘以工代赈、捆绑销售’这招,实在太过狠辣。虽是针对榆林商帮,但我们两家也觉得有些吃不消。若贵帮能取消这条措施,我等就感激不尽了!”

朱由检听罢也暗自得意,心想这几招虽然属于不正当竞争,那威力也不是盖的。不过现在黄海商帮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忠实客户,再用契约约束意义已经不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以便有资格讨价还价。

因此他便在李贞妍背后写道:“可以,问问条件!”

李贞妍此时已经完全定下神来,更是挥洒自如,灿然一笑道:“既然乔帮主这么说,小可就替帮主做一回主,应允下来了!不过帮主回来倘若责问‘为何一味让步’,小可就吃罪不起了!”

乔北岳何等精明,立即听出“韩真”弦外之音,忙赔笑道:“我等当然不会让黄海商帮吃亏。不瞒公子说,榆林商帮此次元气大伤,有些店铺已经经营不下去了。若贵帮肯接手,我等愿做中间人,让马老四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贵帮,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闻言大喜,心想这可是个壮大自己实力的好机会。遥想前世,哪家大公司也不是只靠自己慢慢发展,就能做大做强的。在发展到一定规模以后,采用兼并和收购等手段急速扩张,是极为有效的方法。

当然这个度也不好控制,如果扩张过快,可能会消化不良,本体反受其害。不过眼下黄海商帮体量还小,正是急需吸纳新鲜血液之时。榆林商帮虽然从业的伙计素质低,但店铺和货物这些资产却是没问题的。只要自己稍加调理,很快就能产生效益。

念及此处,刚要往李贞妍背后写字,李贞妍却已主动发话道:“既然榆林商帮有意转让,又有乔帮主、李帮主在中间做媒,小可却之不恭,只好听凭二位帮主安排了!”

原来她已与朱由检心生默契,二人想法完全一致,用不着再和朱由检演双簧了。朱由检自是大喜,更平添了对李贞妍的敬佩之情。

很快话题又转到粮价,乔北岳果然要求黄海商帮涨价。李贞妍此时已完全摸透朱由检的心思,便微笑道:“这粮食却不是敝帮低价倾销,而是我们确有低价进货渠道。不过贵帮积压了许多高价粮难以出手,敝帮也不忍见。不若这样:敝帮以进价收购贵帮的粮食,帮着贵帮消化了。做为交换,敝帮愿意放弃西安市场的茶、丝等商品交易,全归贵帮经营!”

朱由检听罢心中暗暗叫绝,心想这点子就是自己也想不出来!

与此同时,杨嗣昌也起身举杯大声赞道:“韩公子好大的气魄,真得为此浮一大白!”

第三百三十章 美人爱英雄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坑爹的商战电视剧,那里面把商业谈判描述得极其艰难:对手全是高高在上的大爷,想尽各种办法来刁难励志猪脚;猪脚则不得不委曲求全,没完没了地满足对方的各种不合理要求。

直到最后,眼看猪脚被折腾得快要断气的时候,客户才微笑着道: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诚意,以及年轻人不服输的斗志。既然你能坚持到最后,我就把合同都给你,如何如之何。

每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检同学都想抡圆了贴编剧一个大嘴巴子:都快跪地上管人家叫爷爷了,还谈个屁生意!这种生意就算能做成,至少得少活二十年!有命挣没命花,那还谈个毛线!

在他心目中,真正的交易,应该是买卖双方地位平等,各取所需,用不着那么多废话。就像淘宝网站,你卖我买,鼠标一点即刻成交。如果没有资格与对方平起平坐,那生意干脆别谈,谈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反之,双方各有对方需要的东西,谈判就会变得异常简单。

他还记得曾看过一本书,讲述俄国沙皇和法皇之间的会晤。他们谈判的内容是联手对抗英国,按说议题不可谓不重大,事项不可谓不复杂。但沙皇却只对法皇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让我们一起联手来对付英国人!”

法皇欣然同意,沙皇的第二句就是:“让我们饮酒作乐吧,剩下的事交给大臣们去办。”谈判就此成功!

此时在天外天豪华雅间内进行的这场谈判,也是如此干脆利落。黄海、陕西两商帮与晋中、虎啸、榆林三大商帮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持续数月的商战。

大方向一定,具体细则就用不着在宴会上多谈了。雅间内的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以知府丁启睿为首,西安各界名流都频频举杯,祝贺几大商帮合作成功。

对朱由检来说,放弃茶、丝交易,对黄海商帮的业务影响微乎其微;而得到大批的粮食,则是一个重大收获。哪怕采购价格高一些,但这种东西属于战略物资,有时候花钱买也买不来的。

李贞妍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个既能打破僵局、又符合黄海商帮的根本利益,还能大赚特赚的好主意。朱由检暗忖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不禁对她更加心悦诚服。

趁众人举杯庆祝之际,朱由检又在李贞妍背后写道:“漂亮!”

李贞妍分辨出这两个字之后,却显然是发生了误会,一朵红云立刻飞上脸颊!

直到此时,二人才发觉这种在背上写字的方法是多么暧昧。现在已是初夏时节,李贞妍虽是文士打扮,那长衫也是蚕丝织就,不能说薄如蝉翼,但总归也没多厚。朱由检的手指虽是隔着这层衣衫,但触及李贞妍颀长而有弹性的粉背之时,仍是手感极佳。

至于李贞妍,就更是芳心乱跳。她身为朝鲜王室的公主,平时自然无人敢冒犯她,更不可能有这种亲昵的举动。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却遭到朱由检如此“骚扰”!虽然情知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仍被他“挠”得连心中都痒了起来。

而且刚才只顾谈判,还不觉得怎么;此时却越想越羞,越羞就越觉得痒。当朱由检写完最后一笔之时,李贞妍的娇躯已经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甚至连粉颈都发起烧来!

可当朱由检吓得赶紧缩手之时,李贞妍心中又蓦地升起一丝失望之情,真恨不得那谈判能继续进行下去,好让他在自己背上多写几个字,哪怕是轻轻一划也好!

众人此时只顾着推杯换盏,大多没有注意到李贞妍的变化。陈圆圆却起身离座,端着酒杯来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看不出韩公子虽是商界才俊,却是不善饮酒。才不过饮了一杯,您就满面通红了!”

李贞妍猛吃一惊,当即明白二人的举动已被陈圆圆发现。但见陈圆圆似乎没有拆穿之意,反而像是在为自己遮掩解围,忙掩面笑道:“让陈姑娘见笑了,小可确实是不胜酒力。”

“奴家与韩公子一见如故,不如请到这一桌来,品酒赋诗,岂不尽兴?”陈圆圆仍是巧笑嫣然地道,“您身后这位小兄弟站了这么久,恐怕早就累了,也请一起入席,不知各位大人能否让奴家做一回主?”

众人听罢,顿觉一阵醋意涌上心头。韩真倒还罢了,人家既是黄海商帮的副帮主,又生得一表人才,那是典型的高富帅,陈圆圆有意攀附结交,倒也说得过去。可那韩真身后的丑奴又算是哪根葱,竟然也能得到美人的照拂!

可陈圆圆话已出口,谁也不愿意扫了她的兴致,只得皮笑肉不笑地纷纷附和。陈圆圆便携着“韩真”的手返回主席,让“韩真”在她身旁坐下。

只有杨嗣昌不以为意,还主动将朱由检拉到他身旁坐下,又朗声笑道:“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又有‘美人爱英雄’之说。在座衮衮诸公,皆是已生华发,看来圆圆姑娘芳心有属,我等惟余艳羡了!”

众人也跟着一阵哄堂大笑。李贞妍却是更加惊慌,因为陈圆圆竟趁人不注意,轻轻捻了一下她的素手,并且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至此李贞妍已经知道自己彻底露馅了,更是窘得满面通红。陈圆圆却淡淡一笑道:“列位大人取笑奴家了。其实奴家只是见韩公子气度不凡,觉得公子对诗词歌赋也必是精通的。奴家最近新谱了一曲,还从未试演过,今日正好请公子指正。”

众人见陈圆圆又要一展歌喉,自是轰然叫妙。陈圆圆便轻移玉步,款款行至雅间空处,又命人取来一张琵琶,边弹奏边开口唱道:“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歌声与琵琶声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众人只觉词曲既新颖又无比悲切,一时皆听得呆了。

再看陈圆圆,已是俏目含泪,哀怨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在那个丑鬼身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明必亡于流贼

陈圆圆唱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泪水簌簌而下。

雅间内的众人也无不耸然动容,皆被此曲的凄苦哀伤所深深打动。杨嗣昌不禁击节赞叹道:“圆圆姑娘此曲如泣如诉,声声悲音,字字血泪,唱尽人世凄凉!却不知此曲何名,为何人所作?”

陈圆圆这才止住饮泣,勉强微笑道:“此曲名为《葬花吟》,乐谱为奴家所配,词却是一位公子口传。因那位公子急着赶路,奴家只听了上半阕,故此乐曲也只谱到这里。”

“哦?”杨嗣昌大感兴趣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真不敢相信,当世竟有如此大才!嗣昌平时也颇喜吟风弄月,可与这半阙《葬花吟》相比,则全是蠢浊不堪了!”

“这位公子姓尤。”陈圆圆的眼神骤然一亮,却又渐渐黯淡下来,“当日他对奴家说,此词为一位名叫曹雪芹的人所作。当时奴家信以为真,可之后多方打听,却从未有人听过‘曹雪芹’这个名字!想是尤公子故意骗奴家,此词本就是他所作,只不过不愿说与奴家听罢了。”

说着她便突然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李自诚,眸子中闪烁着无限的期许,嫣然一笑道:“李公子,奴家与您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何故,今日您对奴家总是躲躲闪闪?如果奴家没记错的话,您和那位尤公子是相识的朋友吧?”

李自诚却是张口结舌,尴尬无比。他作为当事人,当然知道朱由检与陈圆圆这段往事。但他可没想到陈圆圆居然对朱由检念念不忘,演奏的全是朱由检传授给她的曲子。看来她此次来西安,恐怕也不全是为了礼佛,更可能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来此寻找“尤公子”也说不定!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来陈圆圆对朱由检已经暗生情愫。可朱由检的身份既尊贵又特殊,他又怎敢轻易泄露。别说是陈圆圆,就是他父亲李鹤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尤帮主”就是秦王殿下。

因此他只得敷衍道:“回陈姑娘的话,小人与尤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那尤公子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自从通州一别,小人再未收到尤公子的消息。”

陈圆圆听罢登时大失所望,低下头去默默思忆,不肯再参与众人的欢宴了。

朱由检看得真切,一时怜意大生,真想把这薄命的女子揽入怀中,好好劝慰一番。但一则他知道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今天商谈的大事就全砸了;二则那《葬花吟》确实是曹雪芹所作,陈圆圆却坚信是出于自己之手,朱由检也实在感到心中有愧!

可此时众人酒兴正酣,谁又会去真正留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所思所想,即使这个女子是名动天下的陈圆圆!

像乔北岳、李虎等人,关心的无非是各地物价民情,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多赚银两。而知府丁启睿等人,则是对朝局和时政高谈阔论。但他们也并无什么真知灼见,无非是聊天打屁,消磨时光而已。说完辽东战局、海疆倭患,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陕西流贼上面。

因为杨嗣昌是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而杨鹤现在正忙于对大股流贼进行安抚,包括丁启睿在内,谁也不敢妄加评议,均静听杨嗣昌的议论。暗想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杨鹤既主张招抚,他儿子杨嗣昌必也和他老爹保持一致了。

孰料杨嗣昌却叹了口气道:“学生在南京之时,即颇为关注陕西流贼。没来陕西之前,学生也和家父一样,觉得流贼皆是大明子民,只因天灾**频仍,迫不得已才竖起反旗。只要诚心招抚,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必感念皇恩浩荡,安心就抚,不再生乱。”

“可到了陕西之后才发现,学生是大错特错了!”杨嗣昌呷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流贼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百姓遭受戕害裹挟。贼人不事生产,专事破坏,其战力虽不及建虏,可造祸远比建虏为甚!而地方官员要么怕受朝廷责罚,故意隐匿不报;要么以邻为壑,但求自保。长此以往,贼势愈大。大明若亡,必亡于流贼!”

众人皆听得毛骨悚然,丁启睿便勉强笑道:“杨公子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谅些许流贼,不过是癣疥之疾,安能动摇我大明根基。况且令尊大人不是正在安抚流贼,并且颇见成效么?”

杨嗣昌却蹙眉沉吟道:“流贼虽起于贫民,其首领却都是些首鼠两端、反复无常,只顾自己私利,不计他人死活之人。家父以抚为主,恐怕难以见效。况且安抚就需用银子,如今国库空空如也,辽东又危如累卵,朝廷哪有精力西顾?学生只恐流贼朝三暮四,家父抚贼不成,反受其累!此中利害,学生也向家父多次讲过;奈何家父生性仁厚,只是不信!

“至于丁大人说的‘癣疥之疾’,学生也不敢苟同。流贼之威,正在于一个‘流’字。他们四处流窜,今天在陕西,明天在河南,后天又到了湖广、四川,所到之处,尽皆糜烂。也许现在尚能算是癣疥之疾,可朝廷若任其发展,则会演变成全身溃烂的恶疮,终致不可收拾!”

朱由检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暗自赞叹。心道这杨嗣昌虽然也是几大公子之一,却与那冒屁泡截然不同,果然是经邦济世之才。别的不说,就这份见识,可比他老爹杨鹤强多了。

丁启睿却有些不以为然,又不好当面驳斥杨嗣昌,只得怏怏地问道:“那依公子之见,该如何对付流贼?”

杨嗣昌胸有成竹地道:“以学生愚见,流贼战斗力并不见得多强,之所以屡屡得逞,皆因朝廷没有统筹进剿,州城府县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要想将流贼彻底扑灭,说来也并不难,只需四正六隅、网张十面…”

刚说到这里,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噪杂之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戚美凤急匆匆地闯进来,也不理众人,径直对“韩真”道:“公子,夫人身子不适!”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变起仓促

听说包玉怜身子不爽,李贞妍忙向众人告罪,领着朱由检急匆匆地出了雅间。

朱由检这时候可没心思再假扮哑童了,三步并做两步返回原来的房间,推开门便急匆匆地问道:“玉怜,你怎么样了?”

却见包玉怜虽然面带忧色,神情紧张,但似乎并无不适。见朱由检心急火燎地进来,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刚刚说了半句:“王爷勿忧,我和孩子都没事…”

跟进来的戚美凤忙关好房门,压低声音道:“殿下,王妃无碍,只是情势紧急,不得不寻个借口将殿下请出来。”

“怎么,有情况?”朱由检刚放回肚子里的心脏,立马又悬了起来。

戚美凤双眉紧蹙道:“侍卫们发现酒楼内外来了不少形迹可疑之人,似乎都带着兵刃!”

朱由检闻言心脏猛地一缩,第一反应就是刺客又来了!他忙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东厂的人?人数有多少?”

戚美凤却摇了摇头道:“对方人数甚众,恐怕少说也在二三百人以上。但看样子不像是东厂的人,因为他们不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与颐指气使的东厂番子相去甚远,看上去倒像是普通土匪。而且他们个个贼眉鼠眼,不住地打量那些达官贵人,似乎目标也并非是殿下。”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朱由检心中稍安,却又不无忧虑地问道。

戚美凤沉声道:“不管他们是谁,目标是什么,一会儿一旦动起手来,对殿下和王妃都是威胁。依美凤之见,不如趁他们还没有发难,集合全部侍卫保着殿下尽快撤离。待撤到安全之处,再做理会。”

朱由检凝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美凤说得本来不错,我明敌暗,确实应先避其锋芒。但酒楼中除了我们,还有陈圆圆和杨嗣昌,以及很多无辜民众。我看丁启睿那些随从都是些酒囊饭袋,咱们若一走了之,他们可就要惨遭毒手了。”

众人见他在自身危急之时,还想着别人的安全,自是十分敬服。但情势紧急,见朱由检不肯遁走,即如戚美凤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不禁面露焦虑之色。

朱由检却强忍着心脏狂跳,咬牙命令道:“美凤,现在赶快派出二名侍卫,悄悄地去通知城中驻军。其余侍卫都上楼来,守住四楼的楼梯口。一旦对方动手,咱们居高临下,至少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戚美凤忙依令而行,不多时即返回雅间禀道:“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此时朱由检也透过窗户缝,偷偷地窥探着一楼大厅的动静。果不其然,只见本来已经很拥挤的大厅里,不知何时又涌进了一批衣着破旧的家伙。这些人个个目露凶光,看似在人群中随意穿行,实则却是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

突然,朱由检在这些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惊呼道:“刘宗敏!”

那个混在人流之中、却如同一尊铁塔般鹤立**群的,果然正是闯将李自成帐下大将刘宗敏。他本来还想混到楼上再动手,如今见自己的身份已被人道破,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当即抽出佩刀狂吼一声道:“动手!”

说着他便手起刀落,将身旁一名反应不及的客人挥为两段。血雨骤起,楼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兵刃出鞘之声;直到这时,楼内宾客才发出惊恐万状的尖叫,如同炸了营的羊群一般!

可是此时他们再想逃跑或躲避,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刘宗敏的手下已经有几十人混进楼内,楼外还有上百人将正门彻底封死,却能往哪遁逃?顷刻之间杀声震天,这些彪悍的流贼简直如同一群发了疯的饿狼,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痛下杀手。

而这些宾客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殷实的富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见过这种场面?此时皆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拼命往人群里钻,企图让别人给自己挡刀;有的缩到桌子下面满地乱爬,想趁乱爬出楼去;更多的人则是慌不择路地往二楼、三楼跑,心想能多活一会儿便是一会儿。至于贼人追上楼以后怎么办,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此时知府丁启睿也从雅间中冲了出来,向下一看,不禁吓得面如死灰,连声尖叫道:“来…来人,保…保护本官!”

可他的那些手下,别看平时溜须拍马闹得挺欢,此时却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无不在各自寻找逃生之路,谁还顾得上搭理这位知府大人。而其他贵客也早慌了神,个个抖做一团。至于陈圆圆,更是被楼下血腥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几欲昏倒。

只有杨嗣昌还算临危不惧,稍稍一愣便抽出佩剑,大吼一声道:“堵住楼梯口,勿要让贼人冲上来!”

不过用不着他喊,朱由检的侍卫们早将楼梯口牢牢地守住。戚美凤更是身先士卒,与石彪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铁铸的战神,浑身上下不停地散发出阵阵杀气。

而楼下的刘宗敏在大砍大杀一阵以后,又望着楼上狞笑一声道:“弟兄们,大鱼都在上面,给我冲!那个陈圆圆留下,其余的人给我全部杀光,缴获的银两五五分成!”

朱由检听得真切,这才明白流贼的目标竟是陈圆圆!他忙率李贞妍等人快步走上前去,将站立不住的陈圆圆一把揽入怀中,厉声喝道:“刘宗敏,若想转世投胎,尽管往楼上来攻!给我放箭!”

侍卫们早就严阵以待,闻令当即张弓搭箭,对准楼下的流贼便是一通箭雨。他们都是戚家军的老底子,又个个是武术高手,箭术远超一般士卒。这二十余箭射过去,竟是箭无虚发,每箭都射倒一个正在抡刀砍人的流贼!

“我贼你妈!”刘宗敏见状勃然大怒,举刀一挥,流贼们立即放弃了其他目标,如潮水般向楼梯涌来。这些人都是李自成手下的精锐,比起一般流贼,纪律要严明得多。此时得了刘宗敏的将令,个个奋不顾身地向上仰攻。

而在他们身后,仍有流贼源源不断地从大门闯入。一时间,天外天酒楼内尽是刀光剑影,不停地有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那场景恰似修罗地狱!

第三百三十三章 弱肉强食

朱由检在前世看《动物世界》之类的电视节目时,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大群的食草动物被一小群非洲鬣狗追逐着,最后总有一只跑得慢的被抓住吃掉。

他当时就一直在纳闷:不论是野牛还是斑马,体型都比鬣狗大得多,如果一对一,鬣狗是全无胜算的。而食草动物的数量又远远大于鬣狗的数量,一同奔跑之时,那气势简直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何以这样强健的动物,反成了远比自己弱小的鬣狗的盘中餐呢?

此时看着楼下流贼屠戮人群的场面,朱由检才算有所觉悟!

流贼就好像鬣狗,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强悍无比,并且对抡刀砍人早就习以为常。

而被屠杀的人群,就像那些温顺的食草动物。他们明明人数众多,却过惯了安逸平稳的日子,早已丧失了男人的血性。面对敌人的屠刀,竟没有一个敢于反抗的,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实在跑不了了就闭眼等死。

狗急了还能跳墙,猪急了还能蹿出猪圈,可这些人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不过片刻之功,一楼除了流贼,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全被砍倒在地,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如果他们能团结起来反抗,甚至不用团结起来,哪怕是各自抄起身旁的桌椅板凳与流贼打斗,也不至于遭到如此重大的伤亡!所谓弱肉强食,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鬣狗的“强”也只是相对的。它们只能欺负食草动物,面对真正的草原王者狮子,它们就讨不得半分便宜了。

而朱由检手下的侍卫们,正是这样一群愤怒却又沉稳的狮子。他们自幼便在戚家军中严格训练,又跟随着家主戚显宗、主将戚美凤南征北战,早已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无论是奸诈无比的倭寇,还是穷凶极恶的女真人,他们都曾与之毫不畏惧地厮杀过,何况是眼前这些不堪一击的流贼!

此时见流贼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众侍卫不慌不忙,在戚美凤与石彪的率领下,在楼梯口排出一个略向内凹的半圆形阵势。虽然他们此时没有长枪和盾牌,无法排出威震天下的鸳鸯阵,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半圆阵,也足够流贼们喝一壶的了。

这些流贼们却从未和戚家军交过手,还以为这些侍卫不过是官军或衙役,因而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一两年他们和官军打仗也多了,遇到的大多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两军对垒之时,很多官军在双方还没贴近之时,尚能开弓放箭,或者打几枪鸟铳。而一旦到了短兵相接、血肉相搏之时,这些吃着朝廷粮饷、平时还断不了欺压百姓的丘八们就原形毕露,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

此时见侍卫人数不多,流贼们就更是无所顾忌。在一名小头目的率领下,几十名流贼疾步登楼,径直向半圆阵扑了过来。

这名小头目也是闯营中的一员悍将,平时作战总是冲锋在前,出手便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而对手往往没有勇气和他拼命,稍有退缩之时,便会被他抓住机会一刀劈死。

今天他又是故伎重施,抡刀哇哇大吼着,直奔楼梯口而来。见楼梯口一左一右站的两人位置较为突出,其中一人还是女子,他不禁心中窃喜,兜头便剁,心想只要对方稍退一步,己方便能打开缺口,冲上楼去。

可他这两下子吓唬普通官军还行,在武艺高强的戚美凤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见他高举钢刀,胸前门户大开,戚美凤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疾如闪电地刺了出去,正中敌人的胸口。

那小头目刚才还狂呼乱喊,可此时却如同被拔掉了电源,喊声戛然而止。他用错愕的眼神看着戚美凤,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剑竟能如此之快。他此时倒真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几乎与此同时,七八名侍卫的刀剑也一齐招呼到这个小头目的身上。最后石彪跟上一步,手中鬼头大刀齐颈一挥,对方的硕大人头当即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后竟不偏不倚地砸在楼下一个正低头往上冲的流贼脑袋上。只听“啪嚓”一声,这才叫“蛋碰蛋两不怨”,两颗脑袋登时撞得稀烂。

而那小头目的无头尸身,则被石彪当胸一脚,一边不停地从腔子里往外喷血,一边跟头骨碌地撞下楼去。那楼梯本就十分狭窄,往上冲的流贼又十分密集,登时被死尸砸倒一片。

更为倒霉的是,这小头目在死亡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把。虽然他已经一命呜呼,可那柄钢刀却并未脱手。这一路滚落下去,流贼猝不及防之下,至少有六七人都被锋利的刀刃削中。其中还有两人被割到了咽喉,更是立时毙命,跟随头目直奔森罗宝殿去也。

趁着流贼势头稍堕,戚美凤娇叱一声道:“放箭!”

侍卫们心领神会,当即又是一轮箭雨扫了下去。本来这些流贼就没什么战斗素养,第一波冲击被挡了回来,又正在阵势散乱之时,对劈头盖脸的利箭根本就猝不及防,当即又被射死十几人。

刘宗敏原以为趁乱突袭天外天,必能全身而退。没想到手下居然遭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亡,不禁气得哇哇暴叫。

其实他本是随李自成的闯营从西安城外经过。李自成前段时间在河南与陕西交界的熊耳山一带活动,把附近诸县都抢得差不多了,便拔营起寨,赶往甘肃固原与闯王高迎祥汇合,顺带一路沿途烧杀抢掠。

当然,西安是三边总督和陕西巡抚的驻节之地,朝廷在此重兵设防,李自成当然不敢攻城。但他沿途抢了不少金银财宝,既然路过西安,便派了几百人化装成平民混入城内,打算买些粮食,补充军用。

其实这种事有一定的风险,若露出马脚被官兵捉到,肯定免不了要掉脑袋。若在过去,李自成当然是派些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去办,而不会让刘宗敏这样的大将亲自出马。

但此次却不同,李自成也听说陈圆圆到了西安。他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对女人的喜好却是从来没变过,一时银心大动,便想把这位名满天下的女子抢入军中做小妾。

因此他便派出刘宗敏亲自督阵,若有机会下手,便把陈圆圆抢出来,顺便杀几个缙绅富豪,大大地捞上一票!

第三百三十四章 半圆杀阵

刘宗敏自有刘宗敏的打算。

他是打铁的铁匠出身,虽然力大无穷,作战勇猛,却也性情粗鲁,胸无大志。李自成心机深远,从打造反那天起,便立志要推翻大明,自己登基坐殿;可刘宗敏却是难脱匪气,专以烧杀抢掠为乐。

流贼内部组织松散,每个头目的部属都只听命于自己的将领,即使是更高一级的流贼头子,也不能“越级”直接指挥。刘宗敏便是如此,他手下的队伍是闯营的中坚力量,李自成平时也让他三分。因此刘宗敏更加肆无忌惮,近来竟隐隐有与李自成平起平坐的架势。

此次潜入西安城,刘宗敏便背着李自成做了好几件私活。比如,他进城的主要任务就是买粮,当然携带了大量银两。西安城中的粮价低廉,只有三两一石,但河南的粮价却高达六两一石。

刘宗敏便叮嘱手下,回去以后只说西安的粮价也是六两一石,却把中间的差价全都悄悄地独吞,寄存于城中的秘密联络点。以后万一流贼被朝廷剿灭,单凭这些银子,后半生也不用发愁了。

又比如,李自成让他抢陈圆圆,当然是想自己享用。可刘宗敏早早地潜入天外天,从看到陈圆圆的第一眼起,就被她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早已下定决心,抢仍是要抢,到手以后可不献给李自成了,而是要让陈圆圆成为自己的女人。

待生米煮成熟饭,估计李自成也只能接受现实,吃个哑巴亏。万一李自成不干,索性与他翻脸。反正流贼队伍中,因为女人而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也不差他刘宗敏一个。

因此,刘宗敏才会如此尽力地攻楼。可一番冲锋不成,反折了几十名流贼。这些流贼都是他自己的心腹,不是沾亲带故就是同乡同县,也是他能在闯营自成体系的最大资本。平常打硬仗的时候,刘宗敏都舍不得让他们打头阵,总要等敌人拼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把这些人放出去捡现成的。

这次他觉得敌方都是乌合之众,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将手下撒了出去。没想到遭到如此惨重的伤亡,刘宗敏焉能不怒?

他马上又组织了一波冲锋,可这次却比上次更惨!侍卫们在戚美凤的带领下,故意从楼梯口稍微后撤一点。流贼们不知是计,还以为敌人退缩,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却不料半圆阵之所以后退,正是为了更好地杀敌。流贼只要一登上四楼,立时就会陷入三面包围之中。别说他们的武艺稀松平常,就算是武林高手,陷入戚家军二十多名好手的三面围攻之中,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而这个半圆阵,也是戚家军演习过的阵法之一。此时正好发挥威力,二十余件寒光闪闪的兵刃从不同方向、不同时间袭向流贼,而且有虚有实,变化莫测。敌人就是生有三头六臂,一时也难以招架!

流贼们虽然悍勇,却全然不知这阵法的玄机,上来一个死一个,上来两个便死一双。不过片刻之功,这半圆杀阵便如死神镰刀一般,无情地收割了十余个敌人的生命。余者见势不妙,哪还敢上来送死,均抱头鼠窜地逃回大厅。

刘宗敏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身经百战,军事素养还是有的。见这样冲锋等若送死,他赶忙将部下收拢,击落大厅内的灯火,藏身于弓箭射不到的阴暗角落,紧张地思索破敌良策。

而侍卫们虽然连杀几十名流贼,自己则毫发无伤,但毕竟人数过少。如果放弃楼梯这个有利地形,贸然杀下楼去,必会陷入流贼的重围。所以朱由检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是紧守楼梯口。

就这样,战场暂时陷入一片沉寂。趁着这机会,朱由检赶忙命人在楼上检视一圈,看看有没有趁乱爬上来的流贼。

这一检查,倒是没发现流贼,却见平时趾高气扬的知府丁启睿,正撅着屁股缩在一张八仙桌之下瑟瑟发抖,恰如危险来临之时,却把脑袋扎入沙漠之中的鸵鸟。

与之相比,杨嗣昌则显得十分镇定。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仗剑守在侍卫们身后。此时他早已看出,这个冒牌的“哑童”才是众人的主心骨,便对朱由检颔首示意。

朱由检也知道被他看穿,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便也对杨嗣昌点头道:“杨公子,此处危险,还请到雅间中暂避。”

“贼人若攻上楼来,躲到哪里也是一样的。”杨嗣昌淡淡一笑道,“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奋力一搏。”

此时,刚才吓昏过去的陈圆圆也在朱由检怀中悠然醒转。她诧异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突然激动地一把攥住他的手,激动地道:“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不就是…”

此时,包玉怜与梅兰竹菊四姐妹也围拢了过来。陈圆圆如坠梦中,半晌才惊喜地叫道:“几位姐姐,真的是你们?圆圆不会是在做梦吧?!”

“圆圆!你没有做梦,真的是我们!”包玉怜双眸中已泛出泪花道,“妹妹不必担忧,公子会救你出去的!”

“姐姐!”陈圆圆立即扑入包玉怜等人怀中,众女登时哭作一团。一旁的李贞妍只得轻声提醒道:“大敌当前,请陈姑娘暂时控制情绪,防止贼人循声用暗器伤人!另外,夫人已有了身孕,请陈姑娘小心一些!”

陈圆圆听罢,眨着大眼睛仔细将包玉怜端详了一阵,不禁惊喜地道:“恭喜姐姐!你已与尤公子成亲了?”

包玉怜自是又羞又喜,幸福地瞅了朱由检一眼,深深地低下头去。

陈圆圆又转身紧盯着朱由检,半晌才痴痴地道:“难怪方才见面之时,奴家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原来…原来您真的是尤公子!为何您化做如此装扮?这大半年您音讯皆无,奴家…”

朱由检此时也无法再隐瞒,只得老脸一红,尴尬地道:“此间经历一言难尽。多日不见,陈姑娘还好吧?”

陈圆圆闻听此言,眼泪却如同断线珍珠,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正要向朱由检倾诉衷肠,却猛听楼下的刘宗敏一声暴喝道:“他娘的,老子也不要那个臭娘们了!给我放火烧楼,把他们全烧成焦炭,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逃出生天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自古以来,这“杀人”和“放火”便是强盗的拿手好戏。刘宗敏作战经验又十分丰富,早已判断出楼上之人是前所未见的劲敌,仅靠硬攻断难得手。

而且他在天外天已经折腾了不短的时间,若再多耽误片刻,万一大批官军赶到,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天下漂亮女人有的是,若因为一个陈圆圆把命扔在这,那显然是得不偿失。

所以在一瞬间,刘宗敏便果断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放弃抢夺陈圆圆的计划,立即撤出西安城!

当然在这里死伤了这么多手下,这口气他也难以咽下,所以才命人放火烧楼。一方面为泄愤,另一方面用大火制造混乱,流贼脱身也就更容易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流贼纷纷取出引火之物,点燃明火之后,向酒楼中乱抛出去。烈焰登时腾空而起,很快便将这座西安最大的酒楼吞噬其中!

刘宗敏见火势迅速向楼上蔓延,上面的人插翅难飞,便恶狠狠地骂了声道:“臭娘们,老子拿不到手,别人也别想得到!走!”

众流贼此时也抢了不少金银细软,自觉收获不小,便发一声喊,随着刘宗敏匆匆遁入黑暗之中。

这座酒楼通体均为木质结构,粘火便着,一楼、二楼和三楼顷刻之间已经全部烧着。四楼虽还未起火,可在烈焰蒸腾之下,那呛人的浓烟已经充满了所有空间,熏得人们睁不开眼。

楼上的丁启睿等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此时便欲从楼梯上冲下去。杨嗣昌忙将他拦住,大声咳嗽着道:“大人,下面已是一片火海,这样冲是冲不出去的!为今之计,只有从窗户上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丁启睿此刻已是惊恐万状,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道:“这座楼高达七八丈,跳下去如何能活?没想到本官命丧于此,呜呜呜…”

忽听烟雾中一人暴躁地喊道:“都别乱!手拉着手跟我们走,自会有人把你们救出去!”

发话之人正是朱由检。他一手搀着夫人包玉怜,一手拽着陈圆圆,在戚美凤的引领下,艰难地向烟势较小的临街窗户摸去。

而李贞妍和石彪等人,则护着朱存棋、四姐妹、杨嗣昌、丁启睿及众商人紧紧跟随,总算是将众人又引回那间最大的雅间之中。

此时楼上幸存的客人也都聚拢了过来,均把朱由检等人当作救命稻草。可这雅间别无出路,大门也被侍卫们牢牢关死,防止火苗窜进房中。那么唯一的逃生通道,就只能是临街的几扇大窗户了。

可众人从窗户往下一看,却均觉得头晕目眩。那天外天虽只有四层,但每层都有两丈多高,第四层离地面就是六七丈高,折成公制就是二十多米,相当于前世的六层楼。从这个高度直接跳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摔得全身骨骼尽断,因此谁也不敢贸然跳窗,又急得大哭起来。

朱由检却不耐烦地暴喝一声:“闪开!”

此时无论是知府丁启睿,还是普通的商人,都对这位奇丑无比、却屡为众人之首的少年奉若神明,忙闪出一块空地,让戚美凤率领着侍卫们来到窗前。

戚美凤凝神向窗外看了看,便厉声喝道:“楼下火势太大,用飞抓抓住对面的房檐和大树,把人吊出去!”

随着她一声令下,二十多名侍卫一齐上前,先三脚两脚将窗扇踹落,再从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中取出一副精钢打造的飞抓,瞅准方位,便用尽全身之力抛出去。

这些侍卫是朱由检的贴身护卫,肩负重任,所以朱由检给他们配备的装备也是最齐全的。除了人手一件短兵刃、一张劲弓,以及贴身绵甲之外,他们还有多种特殊装备,飞抓就是其中的一种。

这种工具古已有之,到了现代更是特种部队的标准配备之一。朱由检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刚刚给侍卫们配上,没想到今天就发挥了作用。

那飞抓的两头均为锋利的爪状弯钩,碰到房檐和树干即紧紧钩死。侍卫们即把手中的另一头也固定在窗台上,顷刻之间便在空中架起十余道绳索。

紧接着他们便掏出绳索,将被困之人牢牢绑在背后,纵身跳上窗台,用手脚同时搭住绳索,快如狸猫般地向对面攀去,不多时便抵达对面,平稳落地。之后,他们又顺着绳索攀回来。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需要极强的体力和熟练的技巧,稍有不慎就会从中途坠落。也幸亏这些侍卫们自幼在戚家军中习武襙练,又特意在秦王庄的城墙上进行过专项训练。若换了旁人,就有这些工具,照样逃不出去。

第一批被救的人全是女眷,包玉怜、朱存棋、四姐妹及陈圆圆等人都安然脱险。本来依戚美凤的意思,朱由检也应该随第一批过去;可朱由检却坚决不从,一定要将能救的人都救出去以后,再最后一批撤离。

杨嗣昌见了,不禁又双挑大指,高声赞道:“临敌时冲锋在前,指挥若定;撤退时却又甘为断后,先人后己,阁下真乃大丈夫!学生不才,愿于阁下共进退!”

朱由检却没功夫和杨嗣昌废话,只将手一挥,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和丁启睿、李鹤年、乔北岳等人送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第三批、第四批。雅间内的绝大多数宾客,也都被平安地转移了出去。

可是第四批人刚刚在对面落地,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往回攀爬,木质结构的天外天酒楼却终于在大火的炙烤下,再也坚持不住,“轰隆”一声,彻底坍塌!

“王爷!”

“尤公子!”

包玉怜、朱存棋和陈圆圆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就向火场冲了过去!杨嗣昌等人情知火场危险,苦苦阻拦,却又怎能阻拦得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团火影从废墟中腾空而起,如同敏捷的燕子般向众人掠来。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正是戚美凤和李贞妍一左一右驾着朱由检,从火场中逃出生天!

第三百三十六章 救美脱困

“哇呀呀!”

朱由检虽然被戚美凤和李贞妍救出火场,可身上的衣物仍在不断冒火。那火苗烧灼**之痛,比刀割针刺还要厉害十倍,一时间把他疼得惨叫连连。

包玉怜、朱存棋、四姐妹与陈圆圆立即尖叫着扑上前去,拼命扑打朱由检身上的火苗。可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到处起火,既不容易扑灭,又无法脱下来。

幸亏戚美凤和李贞妍眼疾手快,顾不得自己身上也有余火,抢先把朱由检的衣服全部扯碎,这才救了他一命。否则,一旦衣服烧化,沾在肌肤之上,朱由检非得来个三级重度烧伤不可。

这时众人也一拥而上,帮助戚美凤和李贞妍把身上的余火扑灭。再看二人,不但面孔被烟火熏得黝黑,衣衫也被烧得到处是洞,隐隐露出里面的娇躯。幸亏此时已是深夜,周围又是火光冲天、一片大乱,众人劫后余生,也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否则李贞妍的“韩真”非露馅不可。

朱由检的情况则更为狼狈。由于救助及时,他倒没受到严重烧伤,只是烫起了十几个燎泡,疼得呲牙咧嘴。更为尴尬的是,由于衣物被二女扯去,此时他来了个彻底曝光,白花花的身子在夜色中甚是扎眼。除了包玉怜以外,众女见了无不害羞,纷纷垂下头去。

还是杨嗣昌反应快,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抢前一步给朱由检裹上。只不过他的身材远比朱由检高大,朱由检穿上这件袍子,倒有些像唱戏的戏子,显得越发滑稽。

再看周围,已是四处火起,哭喊声响成了一片!原来刘宗敏撤退之时,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可不止烧了天外天这一处,而是走到哪烧到哪,从城中心一直烧到东城门。

而这些建筑多为木质结构,这里又是西安最繁华的街道,房舍鳞次栉比。只要有一间烧着,火势很快就能蔓延到更多的房子。顷刻之间,半座西安城已经陷入火海之中!

直到此时,西安府的衙役才姗姗来迟。其实朱由检早派人通知了他们,可这些家伙皆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一听说是流贼作乱,个个吓得腿肚子朝前,故意磨磨蹭蹭。直到大股流贼奔东城门方向去了多时,这些人才来了精神头,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

这时候知府丁启睿也缓了过来。见流贼走远,自己没有性命之虞,他又恢复了官老爷的做派,抡圆了甩给班头一记大嘴巴,冲冲大怒道:“没用的东西!本官尚且亲临战阵,与贼人厮杀,尔等何敢逡巡不前,纵贼逃脱?还不快给本官去追!”

朱由检听了直想捧腹大笑,心说你在桌子底下撅着个大屁股,就算亲临战阵了?但此时情势紧急,他想笑也笑不出来了。沉吟片刻,他便对丁启睿说道:“知府大人,衙役们恐非流贼的对手。眼下火势正在蔓延,当务之急还是救火。那些贼寇,就由小人去追吧!”

丁启睿对朱由检倒是不敢怠慢,也顾不得追问这个假“哑童”的真实身份了,忙深深一躬道:“贼人凶悍异常,又人多势众,恩公何必以身犯险。还是随本官至府衙暂避…”

“一群虾兵蟹将,小人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朱由检忙打断丁启睿,转而对侍卫们命令道,“来呀,护好女眷,随我追击贼人!”

说着他便对戚美凤和李贞妍使个眼色。二人会意,便要护持着包玉怜等女眷离开。

“公子,请把奴家也带走吧!”陈圆圆见朱由检要走,立即上前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臂,一双美目中全是期冀的泪水!

“这…”朱由检却是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也不愿意看着陈圆圆继续沦落风尘,但若将她就这样带走,如何善后、如何安置等问题却还没有想好。

陈圆圆见朱由检犹豫,登时大失所望。她轻轻地放开手,对朱由检凄然一笑道:“奴家一时忘情,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望公子今后保重!”

说着她扭头便走,却根本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包玉怜忙与四姐妹上前拉住陈圆圆,坚决不让她走,又转身对朱由检嗔道:“您怎么这样!”

杨嗣昌此时却早看出端倪,笑着打圆场道:“陈姑娘的随从只怕也殁于楼中,如今城中兵荒马乱,她一个人也确实不安全。不如公子暂且先将陈姑娘带在身边保护,过几日等局势平静,再做理会。”

其实朱由检刚才见陈圆圆毅然决然地要转身离去,就已经大为后悔了。在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就是要立即将陈圆圆救出苦海!

如此一来,她就不可能再被那不知所云的“田国丈”买下,也就不可能被吴三桂抢走。不但历史有可能因此而改写,更重要的是,这位名动天下却又身世凄惨的女子,就有可能摆脱宿命,获得自己追求幸福的机会!

至于那高昂的赎身费,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麻烦,朱由检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见杨嗣昌如此说,他正好就坡下驴道:“陈姑娘请勿误会,我只是怕追击贼人之时,无法照顾好姑娘而已。既然陈姑娘不愿在此停留,便与我等同行吧。”

陈圆圆听罢娇躯轻颤,心头油然涌起一阵甜蜜。她一言不发地牵着包玉怜与四姐妹等人的手,再也不闹腾着要走了。

杨嗣昌见状又笑道:“公子不畏凶顽,学生敬佩之至。若不嫌弃,能否将学生也带上?”

丁启睿忙劝道:“杨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怎能亲自去追敌?若总督大人怪罪下来,本官可吃罪不起呀!”

杨嗣昌却不无讥讽地笑道:“知府大人身系全城百姓安危,自应坐镇府衙,居中指挥。至于学生嘛,虽手无缚**之力,倒也没让这些只知戕害百姓的无胆匪类给吓住!”

朱由检听罢也暗赞杨嗣昌,心道此人既有学识,又有勇气,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好自己也想听听他那个平灭流贼的方案,便笑道:“既如此,杨公子请跟紧!”

第三百三十七章 紧急军事会议

刘宗敏大闹西安城,一通杀人放火之后,又趁官军还没反应过来,竟然从东门斩关出城,扬长而去。他们的战马皆隐藏在城外不远的村落之中,此时纵马飞奔,不多时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朱由检率众人赶到东城门时,由于守城士卒全被流贼杀死,大批官军还没赶到,此处仍陷于一片混乱之中。朱由检见城门尚未关闭,急吼道:“出城!”

此前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车马,不会武功的女眷皆挤在一辆马车之内,余者各自上马,保护着车辆冲出城去。

出城之后,他们却并未追击流贼,而是折向北方。其实朱由检根本就没想着追刘宗敏,他心里惦记的是秦王庄和泾阳县的安危!

他深知既然刘宗敏出现了,李自成的大队人马肯定就在附近。凭他现有的实力,攻打西安城当然是不自量力,但袭扰西安周围的各县则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泾阳县和秦王庄的城墙才筑了一半,指望这样的半成品防住流贼大军,显然是不现实的。更为关键的是,泾阳县之前没有官军,现在虽然刚把民团改编成为秦兵,可兵力还不足一千,并且分驻于秦王庄和泾阳县城两地。一旦李自成大举来袭,战局肯定极为凶险。

朱由检好不容易才在泾阳县站稳脚跟,如今刚有点起色,怎会容忍流贼来搞破坏?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尽最快的速度部署御敌方案。

他们从西安城东转到城北,很快就上了西秦公路,不多时便远远地望见了秦王庄那宏伟的城墙。见城头一切正常,朱由检心中稍定,这才缓辔慢行,等待后面的马车跟上。

杨嗣昌一直在朱由检身旁策马奔驰,此时终于得空。见后面的人离得还远,他便在马上一拱手,肃容揖道:“微臣杨嗣昌,参见秦王殿下!”

朱由检猛吃一惊,欲要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一时张口结舌,尴尬无比。

杨嗣昌忙笑道:“殿下勿忧,微臣久慕殿下盛名,此次来陕,主要目的就是拜望殿下,不想在今夜相遇。殿下如此行事必有苦衷,您放心,微臣绝对不会向其他人泄露。”

朱由检此时也知道再否认就没意思了,只得讪笑道:“本王与先生素昧平生,此次又是易容赴会,先生是如何看破的呢?”

杨嗣昌微微一笑道:“微臣本也不知。但众人从酒楼中脱身之时,殿下不是被困在废墟之下么?那时人群中有女子惊呼‘王爷’,微臣便知您的身份了。试想陕西有王爵名号的宗室虽多,但面对凶徒,能有如此胆色者,舍去曾在边关出生入死的秦王殿下,复有何人!”

朱由检只得与杨嗣昌敷衍几句,脑子里却立即开始紧张地思索。他想这杨嗣昌乃是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本身又是朝廷命官,而自己的身份是藩王,按理说,他是不应该与自己主动接触的。可是他却冒着危险从西安城一直跟到这里,不知是何用意?

而且,自己返回秦王庄后,要马上做出一系列军事部署。若被杨嗣昌发现,以他的眼力,恐怕马上就会得出“秦王私蓄兵力”这个结论。这件事干系太过重大,谁又能保证杨嗣昌不会向朝廷告上一状呢?

杨嗣昌却早已看出他的犹疑,忙诚恳地道:“微臣在南京之时,曾听南京吏部尚书王在晋王大人讲述辽东战局。每次提及殿下,王大人便赞不绝口,说大明当朝能平灭建虏者,惟殿下一人而已。因此微臣才千里来访,欲向殿下请教平辽方略。

“如今流贼既已窜至西安府,殿下的王府不在城中,严密布防是第一要务。微臣一介书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绝不会给殿下添乱。殿下若能为微臣准备一间小屋,让微臣在其中品茶读书,微臣就感激不尽了。待到贼退之后,再详细聆听殿下教诲不迟。”

朱由检听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杨嗣昌这番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解释他为什么来,二是讲明他不会紧盯着自己,更没有窥探秘密的意图。既如此,那让他在秦王庄小住几日也无大碍。正好朱由检也很欣赏杨嗣昌,可以借此机会增加了解,看看他能否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思虑已定,朱由检便微微一笑道:“先生乃当今名士,本王正欲结交。若蒙先生不弃,便请在秦王庄逗留些时日。只是本王俗务甚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先生鉴谅。”

说话间,后面的侍卫和马车也赶了上来。与此同时,城墙上值守的秦兵也发现了众人。在核实身份之后,守军赶忙打开城门,将众人放入城内。至此,朱由检才觉得彻底安全,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回到城中之后,他先将包玉怜等女眷送回王府,并把朱存棋和陈圆圆也一同安置在了府内,让王妃蕊儿替自己招呼,并派侍卫严密保护。又给杨嗣昌也安排了一座小院,吩咐人好生招待。

将这些事安排完之后,他马上来到议事厅,紧急召集自己的核心班底,研究如何对付不知身在何处的李自成。戚美凤和李定国本来就在秦王庄,又过了一阵,孙传庭也与解勇、李来亨等将领从泾阳县城匆匆赶至。

朱由检见众将到齐,就向他们简要讲述前情,最后说道:“李自成的大股流贼必在附近,我方如何应付,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孙传庭首先发言道:“下官以为,眼下我在明,敌在暗,当务之急是摸清流贼主力的位置和动向。若无法探明敌情,则只宜坚守,并知会西安城中驻军协防。”

众人听孙传庭说得有理,纷纷附和。朱由检正要采纳他的意见,忽有人来报:“林指挥使回来了!”

话音未落,多日未见的林佑坤便如同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急匆匆地道:“殿下,末将刚刚探得:大批流贼潜入泾阳东北方向的富平县,似有向泾阳运动的迹象!贼势浩大,请殿下速入西安城中暂避!”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主动出击

朱由检对林佑坤和他的秦王卫,使用起来是很谨慎的。道理也很简单,他们不是自己的“嫡系部队”。

就拿林佑坤来说,虽然也曾随朱由检出生入死,但到底是大内侍卫出身,保护朱由检只是奉皇命罢了。天启虽然对朱由检一直不错,但整体上仍是个大昏君。万一他哪一天要是转了性,命令林佑坤对付朱由检,林佑坤恐怕仍是会奉命而行。

即使林佑坤本人对朱由检忠心不二,他手下的那些秦王卫也难保不被魏忠贤收买一两个。而朱由检在秦王庄的事业,有很多都是颇犯藩王禁忌的,当然让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所以朱由检之前煞费苦心,先是多次上奏章,以“扈卫过众,恐违祖制,臣心不安”为由,要求裁撤秦王卫。魏忠贤当然不愿意让朱由检手下太多,便撺掇着天启全部诏准,如今秦王卫剩下只剩下二百人左右了。

朱由检便将这二百人全撒出去,负责外围的情报收集工作。这张情报网与黄海商帮不同,专门搜集军事情报,具体来说就是探查周围的土匪与流贼的动向。

这个任务也不可谓不重要,而且说起来和秦王卫“保卫秦王”的根本任务也不冲突。为了让林佑坤和秦王卫安于任务,朱由检给他们每人的赏赐都十分丰厚。林佑坤为人没什么心计,又较为贪财,因此倒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干得十分卖力。之前朱由检率民团在蓝田县连续攻灭土匪山寨,林佑坤提供的情报已经起到了重要作用;这次他又及时带回了流贼的消息,更让朱由检喜出望外。

听林佑坤把局势说得十分严重,朱由检忙让他详细介绍。林佑坤便沉声道:“约有五万流贼自河南进入陕西,进入富平县城东北方向的金粟山区。这五万流贼分为两股,一股的匪首为‘闯将’,另一股的匪首为‘曹*’。”

朱由检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不好。原来这次来的不仅有李自成,还有个“曹*”罗汝才!他依稀记得,明末农民军中也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人狡诈多变,麾下甚众,一时与李自成、张献忠齐名。若他与李自成联手西来,自己的秦王庄可就真的危险了!

他赶紧追问道:“这两股流贼现在有何动向?”

“曹*的人马一直在金粟山中修整,似乎没有大的动作。”林佑坤赶紧禀道,“但‘闯将’一支,已经连夜拔营下山,看意思是要攻打富平县城!富平弹丸之地,又无官军驻守,旦夕可破。富平和泾阳之间只隔了个三原县,距离也不过七八十里。流贼若一路西来,泾阳恐怕难以坚守,还请殿下早作决断!”

众人听罢,也都是一阵紧张。流贼的战斗力虽然不强,但人数毕竟摆在那里,数万之众可不是闹着玩的。泾阳现在只有一千秦兵,如果正面厮杀,无异于螳臂当车。因此包括孙传庭和戚美凤在内,都建议朱由检进西安城暂避。万一流贼真的攻打泾阳,也只好丢车保帅了。

而李定国和李来亨等将领,则主张坚守泾阳县城和秦王庄。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泾阳的百姓不可能都躲入西安城去,流贼一旦攻破双城,他们必遭大难。而且秦兵就是来源于本地百姓,若让他们主动弃守,置父老乡亲的安危于不顾,他们一定不会答应。

更为重要的是,秦兵的前身民团,在与土匪的战斗中屡次大获全胜,给了他们极大的自信心。他们认为流贼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不过人数多些罢了。只要秦兵能出奇制胜,在短时间内给予对方重大杀伤,敌人战斗意志薄弱,必会很快溃走。

这两派说的都有道理,却都不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让朱由检做出决断。

朱由检则是抱着脑袋苦苦思索,久久未发一言。这是他第一次指挥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作战,胜了当然好说,若败了,则数月心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事关重大,他怎能不慎之又慎?

过了半晌,他突然一拍脑袋道:“我倒有个想法:我们为什么要坐等流贼上门呢?何不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

众人听罢皆吃了一惊,都没想到朱由检竟冒出这么个点子。自保尚且困难,他还想着主动出击,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李定国沉思片刻,突然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道:“末将觉得殿下这个方案完全可行!其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流贼的动向,而流贼却不知道我们的实力,可谓敌明我暗,我们就有机会实施偷袭。

“其二,流贼人数虽众,但已一分为二,又携带着大量的家眷,真正能作战之人,未必能超过一万。这一万人也不可能全都聚在一起,我们可以寻机各个击破。

“其三,我们在富平袭敌,就可以阻滞流贼的行军速度。只要能稍延两三日,潼关和榆林镇的援兵就可以赶到了。大批官军一到,流贼必然遁走,泾阳也就安全了!”

众人听李定国分析得入情入理,也都兴奋起来。朱由检又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猛然起身,用不容置疑的严厉口气道:“诸将听令!”

“在!”

“孙传庭,本王命你率一百人守泾阳县城,一百人守秦王庄。万一本王作战不利,你立即护送泾阳百姓至西安城中暂避!”

“下官领命!”

“美凤,本王任命你为领兵主将,率石彪等侍卫组成中军,本王入中军指挥!”

“美凤领命!”

“李定国、解勇、李来亨,你们立即立即集合剩下的全部兵力,随本王连夜奔袭富平!”

“末将领命!”

“燕凌、解胜,立即集合特种部队全体成员,随中军一起行动!”

“遵命!”

“林指挥使,命秦王卫密切注视流贼动向,一个时辰至少报告四次!”

“末将领命!”

“好,现在是四更,也就是丑时。兵贵神速,本王给大家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咱们寅时准时出发!”

第三百三十九章 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正午时分,秦兵的主力已经进入富平县境。此刻,他们正潜伏在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背后,密切注视着对面一个小村落的动向。

而一百名骑兵作为先头部队,在李定国的率领下,辰时三刻就已经到达了这里。他们发现前面的小村落已经被流贼占领,而且流贼的数量至少也在五百人以上。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立即向朱由检的中军汇报。

两个时辰以后,秦兵的后续部队才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朱由检当然知道骑兵的机动性远胜步兵,但战马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搞到手的。

之前他通过购买和从土匪手中缴获,一共才得到了五十匹;戚美凤率领戚家军到来,又带来了二十多匹。后来又选了二十多匹脚力较强的骡子,才勉强凑成一百匹。

而且这些后续部队还押运着七八辆战车,车上装满了武器辎重,行军速度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在泾阳县境内还快一些,因为有新修的道路可走;可一进入三原县,却只能走坑坑洼洼的土路,甚至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还得用人力把车抬过去。

尽管如此,由于是正式建军以后第一次作战,秦兵的士气还是非常高昂。上至主帅朱由检,下至每一个普通士卒,个个咬紧牙关急速行军。他们从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自秦王庄开拔,到正午时分,九个小时便行进了将近九十里。

对于携带辎重的步兵来说,这个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要知道即使是女真精骑,每天行军也就是一百多里。

中军到达以后,朱由检立即召开前敌军事会议。与李定国一同先期赶到、专门负责战场侦察的林佑坤首先介绍敌情:“殿下,据秦王卫回报,闯将率主力自昨天深夜便开始攻打富平县城,今晨已将县城攻破,先斩杀了县令,又大肆烧杀抢掠,如今正在城中修整。”

朱由检听得心头一阵紧缩。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但此时真的听到汇报,他还是觉得非常难过。因为那可只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意味着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人头落地,又有多少柔弱的妇女遭到欺凌!

沉默了片刻,朱由检才艰难地问道:“闯将的主力,共有多少人马?”

“回殿下,富平城中的流贼约在二万以上。”林佑坤赶紧答道,“但其中约有一半是妇孺,真正有战斗力的应在一万左右。但这一万人基本上都是骑兵,战斗力在流贼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朱由检听罢点了点头,暗想这流贼之所以叫“流贼”,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马匹,机动性极强。反观明朝的官军,除了关宁铁骑以外,所有军队都是以步兵为主,根本追不上流贼,所以才被流贼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沉思片刻,朱由检又问道:“那前面这个小村子里的流贼,是不是闯将的部属?”

李定国接话道:“这股流贼也是闯将的部属。他们确实比土匪要强一些,还知道向四周派出哨探。可惜哨探的水平实在不行,让末将偷着抓了两个活的。

“如今他们已经招供:闯将的部属也是鱼龙混杂,其中他的嫡系部队都在富平城内,关系稍远的则在外围逐村扫荡。前面这个村子的流贼,大掌盘子是‘翻山鹞’高杰,带队头领是他的弟弟高见,绰号‘大天王’。村子**有流贼五百,其中骑兵二百五十,步兵五十,余者为家眷。他们抢完这个村子以后,打算吃过午饭,就要继续向西移动了。”

敌情已明,朱由检便要众人发言,探讨这一仗具体该怎么打。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好习惯,那就是从不拍脑袋做决定,一定要集思广益之后再择善而行。

因为这不是干别的,而是打仗!他朱由检虽然是个穿越者,在科学知识等方面可能有点优势,领兵作战却是个门外汉。整体军事部署的大方向,他还可以把握;但具体的战斗指挥,他就远不如戚美凤、李定国他们了。

朱由检话音刚落,年纪最轻的李来亨便抢先发言道:“我看流贼在富平县分布较为松散,又刚打下县城,正是情绪松懈之时。我军不如不理路上的敌人,直捣富平城,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要是能阵斩闯将,其余流贼不战自溃!”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李来亨还不服气,大声嚷嚷道:“笑什么笑!是殿下说的嘛,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可有所保留!”

朱由检也莞尔一笑道:“李来亨,你能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值得鼓励的。但光有想法还不行,想法还得切合实际。那县城中的流贼超过万人,咱们这八百人去偷袭,就算路上不被发现,可到了那一交上手,还不很快就得被包围?

“而且闯将身边的兵马必是流贼中最精锐者,又都是骑兵,即使人数相仿,咱们也沾不了太大便宜。这次秦兵出战,可不是为了和流贼拼血本,而是要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成果。照你这个方案,闯将不一定能抓住,咱们可要全部拼光了。”

李来亨听罢,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只想着把流贼头子抓住,收复富平城…”

“取胜之本,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必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朱由检直接把老人家的名言搬了出来,“如果不能大量歼敌,我们就算夺取了县城,就凭这几百人,也不可能守得住。”

他话音刚落,李定国突然喜道:“殿下这句话启发了末将!末将的方案却与来亨正好相反:不去攻打富平城,而是专打盘踞在村子里的流贼。这些流贼较为分散,兵力又少,打起来也容易。若咱们能连续作战,歼灭若干股流贼,这不就是殿下说的‘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么?”

众人轰然称秒,朱由检也大喜道:“定国果然深谙兵法!就依定国之计,诸将听令!”

“在!”

“集中全部兵力,先将对面村子中的流贼全歼,勿要走脱一人!”

第三百四十章 初战告捷

“大天王”高见正高坐于一间还算气派的宅子之中,一边啃着**腿,一边搂着一名俊俏的少妇上下其手。少妇本是这家的新媳妇,可由于在村子中相对较富,家中的男人已被高见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光,浮财自然也都归了高见。

本来高见对不让自己进城还感到十分不满,觉得闯将李自成太过偏心。不过眼下他独抢一村,感觉倒也很不错,因为抢到的东西如何分配,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再也不用看李自成的脸色行事了。

而且李自成素有大志,近来军纪渐严,已不许手下将领乱杀人,还颇注意收买民心。可这高见却是个典型的泼皮无赖,才不愿意受这样的约束。

此次占领山村,反正李自成也看不见,正是“山高皇帝远”。高见便原形毕露,不光杀戮富户,对贫苦百姓也毫不客气。凡是家中有男丁的,便强行裹挟入伍;若没有男丁,则抢光家财,还美其名曰“劳军”。若百姓稍有不从,便一刀杀却。

村中百姓摄于他的银威,不敢不从。只不过半天功夫,高见的手下已经增加了二百人,搜刮到的碎银子、铜板和粮食也装了好几百口袋,这让他感到十分得意。

此时,他的部下们也都分散在百姓家中,强行派饭。只可惜,这也是他们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吃着吃着,高见突然发现杯中的美酒开始轻微地颤动。他毕竟是领兵的将领,经验还是有的,当即竖起耳朵静听片刻,猛然大喊道:“是马蹄声!全军戒备!”

可流贼们都分散于各院中吃饭,能听到他这一嗓子的,实在寥寥无几。

就在这一瞬间,东、南、北三面杀声顿起!

高见一把推开少妇,拎刀急匆匆冲出房门,立即惊恐地发现,三队骑兵已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插了进来!

流贼的作战素养当然高于土匪,李自成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像这高见便在村子的四个出口都派兵驻守,可是这些流贼也都在吃饭,根本没注意附近的动静。等他们发现敌军冲锋之时,骑兵已在几十步之外!

几十步的距离,对骑兵来说是眨眼即至。这三队骑兵正是秦兵中的骑兵队,南路是李定国,北路是李来亨,东路则由主将戚美凤亲率。他们清一色身披玄色重甲,平端长杆大刀,排成三列纵队,如同三股钢铁洪流一般撞入村中!

流贼们正在吃饭,猝不及防之下,上马和射箭都来不及了,只得举兵刃徒步相迎。可他们脖子的高度正好和秦兵大刀的高度差不多,骑兵们根本不用抡刀,只是将大刀攥紧,借助战马的冲力,向流贼阵中抹去。

刀光过处,血肉横飞!顷刻之间,守卫村口的流贼就被杀得七零八落。而三队骑兵更不停留,直接从村中小路杀过,但凡碰见流贼,便如同联合收割机一般扫荡过去。

那小村一共也没多大,骑兵很快就从另一边冲了出去,却又拨转马头,再次呐喊着冲了回来,不多时便杀了个三进三出。

此时“大天王”高见也反应了过来。他虽不知道这股敌军的身份,但见对方训练有素,气势如虹,便知自己绝非对手。

流贼的宗旨向来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因此高见很自然地就立即聚拢部下,准备夺路而逃。他的部下虽有七百名,可其中只有三百人是真正能作战的,刚才被秦兵一通冲杀,已经损失过半。

高见心想保命要紧,可不顾上管那些家眷和新入伙的流贼了。他见敌军虽猛,人数却是不多,便让残余的一百五十名骑兵尽数上马。由于东路的骑兵刚刚冲到村子西头,他便打算向东突围。他的哥哥高杰就在向东十余里的村子里,逃到那里就彻底安全了。

可还没冲出村口,忽见前方的道路被十余面大盾牌彻底封死。这些大盾牌足有一人多高,排得十分紧密,根本看不见后面的情况。高见此时已急红了眼,便大吼一声道:“给我冲,撞开盾牌!”

几个流贼立即纵马冲上前去,结结实实地撞在盾牌上。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盾牌均为生铁铸造,又高又厚,坚硬无比。每面盾牌的后面,还用大铁枪牢牢地顶住,铁枪的另一头则深插入地。这样直接撞上去,等于是撞上了铁墙,把那几匹战马撞得骨断筋折,纷纷哀鸣着栽倒在地。

还不等流贼回过味来,盾牌后面隐藏的弓箭手立即开弓放箭。由于距离很近,流贼的队伍又十分密集,弓箭手们根本不用瞄准,随便一箭都能射中目标。村子中的街道登时成了一个恐怖的世界,到处是惨叫声,到处是喷着鲜血摔下马的流贼!

高见发觉无法从东路突围,只得折向南、北二路。可这两路也同样被盾阵封死,高见折冲两次,都是铩羽而回,身边的手下却只剩下不到七十人了。

万般无奈之下,高见只得率众往西突围。这样他可就离流贼大部队越来越远了,可高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往前冲了一阵,却不见方才的骑兵。眼看就要冲出村口,高见刚窃喜了一下,忽听前方传来密如爆豆般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是鸟铳!”高见忙将身子伏低,尽量躲避弹丸。虽然他侥幸未中弹,可他身后的流贼又倒下一大片,只剩下三四十骑还紧紧相随。

“他们来不及再放鸟铳了,给我冲!”高见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就冲出了村口。

可迎接高见的,又是一片枪声大作!这次他可没那么幸运了,战马的头部中了好几发铅弹,把马头崩得脑浆迸裂,自然也把他掼下马来。

直到被冲上来的秦兵牢牢缚住,高见也想不明白:鸟铳的击发速度明明慢得很,怎么刚开过枪,很快又能击发呢?

他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秦兵反复演练的“鸟铳多段击”罢了!别说他只剩下七十人,就是七百人,也冲不开秦兵的鸟铳阵!

高见被擒,他残余的手下也都失去了斗志,纷纷下马请降。由于冲不出村口,几百名流贼一个也没跑了,秦兵初战告捷!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处置战俘

战斗结束以后,朱由检首先命人严密封锁现场,绝不可走漏风声。因为大批流贼就在附近,若闻风而来,自己就只能撤回泾阳了。

紧接着开始打扫战场。经过清点发现,秦兵的伤亡微乎其微,仅有一名骑兵战死,两名骑兵受重伤。另有几名新兵由于过度紧张,自己把自己给弄伤了,好在伤势都不严重。

虽然打仗免不了要死人,朱由检仍是心疼得不得了。毕竟他麾下的骑兵实在太少了,哪怕只是少几个人,对战斗力都会造成影响。

相对于战损,这场战斗的收获就十分惊人了。不但生擒贼首“大天王”高见,还将这股流贼尽数歼灭,一个都没有走脱。

其中,三百余名能作战的流贼,被当场斩杀二百六十六人,生俘四十人。流贼的家眷也全被擒获,男女老少加在一起,共有二百二十三人。

而本村刚刚被裹挟入伙的二百村民,连兵器都还没来得及领,当然也不可能参加作战。除了在混战中不可避免地被杀死七八人外,余者全跪倒在地束手就擒。至于村中幸存的百姓,也有二百来人。

如何处理这些人员,让朱由检颇费脑筋。首先流贼与土匪不同,里面有大量的妇孺。这些人虽然也挂着“流贼”的名,实际上却并未作恶,只是被动地跟着男人造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也是流贼的受害者。

但若说她们完全无罪,肯定也是不对的。她们虽没有直接抡刀砍人,但为流贼做饭洗衣服、生儿育女,客观上也起到了辅助作用。这就好比现代战争中的牧师、军医和护士,虽然不是直接作战人员,但被抓到了一样算战俘。

军中将领对这些人的处理意见,大体上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派。以林佑坤为首的一派,主张将这些人就地处死,斩草除根。理由也很充分:流贼属于谋反,依大明律,直接参与谋反者凌迟处死,其家眷则连坐族诛。

而以戚美凤为代表的另一派,则认为这些眷属只是被迫从贼,本身并无大恶,不如将其释放。

出人意料的是,朱由检对这两种意见都没有采纳!

首先,他先将那些被迫从贼的村民尽数释放,并将全体村民召集起来,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怕,我们是从泾阳县来的官军!你们被迫从贼,情有可原,并且尚未作恶,所以本将军既往不咎。不过,这股流贼只是先头部队,大批贼兵转眼就到。为了大家的安全,本将军建议你们暂时离开村子,到泾阳县城躲避!凡是愿意走的,站到我左边!”

百姓们一听说后面还有流贼,谁还愿意在这等死,均站到朱由检的左边。

朱由检见状非常满意,接着道:“要走就得快走,家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带!另外,本将军再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这些流贼的眷属也一块押到泾阳县去。若能完成这个任务,你们家中损失了什么东西,本将军照价赔偿!”

这些村民一听,登时欢呼雀跃起来。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让他们舍弃家中财产,说实话谁也心疼得不得了。此时朱由检说管赔,一下子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而对那些流贼的眷属,他们也是恨之入骨。尤其是那些曾被裹挟入伙的男人,更是摩拳擦掌,纷纷从家中取出绳子,将那些人牢牢地缚成一串。

朱由检还怕村民们做出过激的行为,尤其是怕有人趁机污辱妇女,只得又从秦兵中拨出十人,监督着这些人立即启程,赶赴泾阳。等到了泾阳,便让孙传庭暂时安置,自己回去以后再做理会。

甩掉这个大包袱以后,朱由检立即威严地道:“将匪首押上来!”

此时的“大天王”高见,已经完全没有了“天王”的风采。他浑身体如筛糠,见了朱由检便如同一摊烂泥般伏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且问你,流贼在富平城外,尤其在附近是如何分布的?若有半句虚言,你来看!”

说着他便对解勇一使眼色。解勇会意,立即命人押上来五名流贼,一字排开地跪好。

“尔等屠戮百姓,银人妻女,夺人家财,罪大恶极,依律当凌迟处死!”朱由检面沉似水地道,“但现在可没工夫伺候你们,来呀,斩首示众!”

话音刚落,后面的刀斧手便抡起鬼头大刀。寒光闪过,五名流贼立即身首异处,首级骨碌骨碌直滚到高见旁边。

高见吓得屎尿齐流,连连磕头道:“小人决不敢有半句假话!”

通过他的招供,朱由检得知在高见正东面的正是“翻山鹞”高杰的人马。高杰手下兵多将广,在闯营内实力仅次于李自成和刘宗敏,也颇为骁勇善战。不过他为人极端好色,前段时间竟趁着李自成不在,与他老婆邢氏暗中私通!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种男女苟且之事,传播的速度就更快。李自成听到传言之后当然大为恼火,虽然没有把这对男女捉奸在床,邢氏又抵死不认,可他对高杰的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下来。

高杰做贼心虚,又深知李自成为人阴骘狠辣,更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此次攻打富平城,李自成不让他进城抢掠,他也乐得离李自成远一点,因此才前进到富平、三原两县交界附近。

他麾下的人马共有四千余人,其中战斗人员二千多人。现在他自领一千人驻扎在梅家坪镇,他手下的三员将领李成栋、吴胜兆和李本深,则是各领三百人,分别驻在梅家坪以西的小杨村、李家沟和十八坊,几个村子相互间隔不过数里。

当然高见这一部跑得最为靠前,如今已经被朱由检全歼。高见招供完毕,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饶道:“将军若能饶小人不死,小人情愿为官军领路!”

“似你这等反复无常的狗贼,人人得而诛之!”朱由检冷冷一笑道,“来呀,不分主从,一律斩首!”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兵分两路

首恶必办,除恶务尽!

随着一声令下,以高见为首的三十多个流贼一齐被斩。朱由检深知,这些流贼在历史上积习难改,降而复叛,反复无常。指望着对他们进行“改造”,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此时战俘已经全部处置完毕,秦兵又对战利品进行清点。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战马,高见这五百来人,居然拥有将近三百匹战马!这下朱由检可喜出望外,他立即命一百名受过骑兵训练的步兵递补成骑兵。

如此一来,秦兵中的骑兵就达到了二百人,而且还富余了不少战马。朱由检把它们也拨给了骑兵,作战之时,骑兵们可以换乘体力充沛的马匹,战斗力无形中又提高了不少。

接下来,朱由检命令秦兵抓紧时间吃午饭。趁着这功夫,军中的将领又聚到一起,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经过地形勘察,众人发现高杰驻军的梅家坪和李成栋驻军的小杨村,间隔不过一里多地。不管秦兵袭击哪股流贼,另一股流贼都会立即察觉,引军来救。一个不留神,秦兵反倒会被夹击。这就是所谓的“犄角之势”,倒是深合兵法。

相比之下,吴胜兆和李本深两部,驻扎位置就有些前突了,离梅家坪约有五六里路。因此众将认为,本着“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原则,应该先攻击这两部其中之一,然后再见机行事。

朱由检对大家的想法也比较认同。而且他比众人更清楚的是,高杰和李成栋这两个人,在历史上可都是赫赫有名之辈,绝对是两块难啃的硬骨头。

先说高杰,他本是李自成的部将,后来因为与邢氏私通败露,干脆投降官军。此后他在与农民军的作战中屡立战功,兵权日重。

再加上明朝的知名将领或死或降,到了清军入关、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基之时,高杰竟成为南明的“江北四镇”之一。他麾下执锐三万,马骡九千,又不怎么受朝廷的约束,且军纪极坏,俨然成为雄霸一方的军阀。

可惜他与农民军作战、或是与明军火并之时,战斗力还算强悍。可碰到女真骑兵,照样是一筹莫展。过了没多久,他又被汉奸许定国设计诱杀。虽然至死不降清,保持了民族气节,但对抗清大业,也没起到多大的帮助作用。

至于李成栋,就更是大奸大恶之徒,其无耻程度堪比吴三桂。他先是跟随高杰背叛李自成降明;高杰死后,他又投降清军。后来嫌清廷给的乌纱帽太小,他又竖起反清大旗,最终被清军剿灭。如此反复无常,也堪称明末的“三姓家奴”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最为臭名昭著的“嘉定三屠”,正是这个李成栋的“杰作”!他率领着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军队,对同样是汉人的嘉定百姓大肆屠戮。短短二十余日之内,嘉定城被他连屠三次,杀人数万,奸银妇女不计其数。昔日繁华似锦的嘉定,让他破坏得十室十空!

而后,他又南下福建、两广,射杀隆武帝朱聿键,生擒绍武帝朱聿粤,为满清窃据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后来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叛清,都改变不了大汉奸的千古骂名!

当然,如今已经是另外一个时空,高杰和李成栋都还只是流贼。但他们的作战能力应该也不弱,所以朱由检自然不敢轻敌。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朱由检立即做出决定,先打吴胜兆和李本深。待打完这两部,再相机决定进退。

但吴胜兆和李本深两部兵力相仿,驻扎得又很近,该先打哪一个好呢?而且打了一个,另外一个必会惊觉,不论是逃跑送信还是直接来援,都会给秦兵带来不小的麻烦。

众将正在犹豫之时,朱由检却道:“大家考虑一下,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打,有没有全胜的把握?”

几人皆是一愣,再次感受到这位秦王殿下的不拘常理。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个方案大为可行!

戚美凤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认为我军可以兵分两路,对这两股流贼同时发动突袭。从兵力上看,这两股流贼与刚被我军歼灭的高见部相仿,战斗力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反观我军,骑兵翻倍之后,突袭能力也大大增强,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同时歼灭两股流贼!”

其余将领也纷纷表态同意。朱由检闻言大喜,心想一个优秀的将领,必须具备勇敢果决、不畏强敌的性格。在兵力比对方占优势的时候,很多将领都敢于主动出击;可当双方势均力敌、甚至己方处于劣势的时候,很多人就只顾自保,不敢与敌军决战了,这也是庸将与良将的显著区别之一。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军事题材的电视剧,其中大多是些粗制滥造的“神剧”,唯有《亮剑》堪称精品。因为这部电视剧并不拘泥于那些具体的战斗场面,而是着力刻画我军指战员的“亮剑精神”。

现在看来,自己麾下的这些将领,倒是都具有“亮剑精神”,这让朱由检感到很欣慰。不过毕竟秦兵兵力不多,这一仗不但不能败,还必须要大胜,尽可能减少伤亡。这近乎苛刻的要求,还是让朱由检颇费思量。

他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缓缓地道:“诸将听令!”

“在!”

“美凤、解勇,你们与本王率领一百骑兵、三百步兵,突袭李家沟的吴胜兆部!”

“遵令!”

“李定国、李来亨,你们率领其余人马,突袭十八坊的李本深部!定国,你来担任主将,务要胆大心细,出奇制胜!本王静候你们的捷报!”

“末将遵令!”

“燕凌、解胜,你们率领全体特战队员,作为预备队,在两军之间负责联络。若哪一路吃紧,立即增援,下手要狠辣些,速度要快!”

“遵令!”

“好!看看将士们吃完饭没有,吃完立即开拔!”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封锁谷口

申时刚过,朱由检已经率领着一百骑兵、三百步兵,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吴胜兆部驻扎的李家沟附近。

这个村子的地形正如村名一样,是两道山梁夹着狭窄的谷地。在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个宽约数丈的谷口与外界相连。若不走谷口,那就只能翻山越岭了。

而吴胜兆也不愧是高杰手下的重要将领,军事素养比高见又高了不止一截。这两处谷口他都派了数十名流贼严加看守,秦兵想发动偷袭,难度可比之前大了不少。

“美凤,你看该怎么打?”朱由检征询戚美凤的意见。

戚美凤坚定地道:“殿下,敌军既有防备,我军只有立即强行冲关!否则,若等贼兵集结完毕,就更难以突袭了!”

“伤亡会不会很大?”朱由检不无忧虑地问道。

“殿下放心!”戚美凤马上答道,“敌军虽也是骑兵,但不知我军就在附近,精神上较为松懈,这是其一;我军将士训练有素,又皆是身披铠甲,贼兵却基本上没有甲胄,防护力远逊于我,这是其二;只要我军能攻下西边的谷口,便可凭借有利地形,用弓箭和鸟铳远距离伤敌,这是其三。有了这三个优势,我军的伤亡不会很大。”

“那东边的谷口怎么办?敌军肯定会从那里溃逃的。”朱由检皱眉道。

“可以派些步兵从山梁后面偷绕过去,用石块封锁东谷口!”戚美凤胸有成竹地道,“那些守谷口的流贼都是骑兵,向上仰攻可不占便宜。”

“殿下,封锁谷口的任务就交给末将吧!”解勇跃跃欲试地道。

“好!”朱由检下定决心道,“解勇,你立即率领一百名步兵去封锁东谷口。就位以后,立即用烟花发出信号,戚将军这边马上冲锋!”

解勇立即率众出发。为了尽可能不暴露行藏,他们均将兵刃噙在口中,矮着身形,从山间的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即使被荆棘挂破了衣衫,甚至挂伤了皮肤,也没有人哼一声。

朱由检则在后面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他们被流贼发现。其实解勇等人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好,朱由检当然知道他们走那条线路,可山谷中的流贼往山上看,却只能看到浓密的灌木,根本不会察觉到,一支神秘的部队就要扼住他们的喉咙!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一百名步兵终于到达了东谷口的上方。解勇见下面的流贼完全没有防备,便低声命令道:“信号兵准备,落石准备!”

众人立即从山头搜集石块。山上最不稀罕的就是石头,很快步兵们就准备好了落石,其中还有十余块宽达数尺的巨石,要几人合力才能推动。

这时信号兵也已将数支碗口粗的巨大烟花摆放完毕。解勇颔首道:“放烟花!”

信号兵立即点燃药捻,只听“轰轰轰”几声巨响,烟花高高地炸上天空,绽放出绚烂的色彩。

与此同时,解勇大吼一声道:“砸!”

一声令下,众士卒吐气扬声,成百上千块大大小小的落石顿如雨点般地向谷口砸去。那十几块巨石也被众人合力推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隆”之声,打着滚地往下坠落。

谷口的流贼们刚吃罢中饭,此时与其说是警戒,倒不如说是在这消化食。正优哉游哉之时,猛听头顶烟花炸响。刚刚举头观看,那一大片落石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流贼虽然悍勇,但毕竟是血肉之躯。面对带着巨大动能的石块,又岂能讨得好去?那些反应稍慢的,无不被砸得脑浆迸裂。余者还算机敏,眼见头顶落石源源不断,便下意识地向谷中败退。这样一来,虽然暂时不会再有石头砸到脑袋上,可谷口的控制权也就落入秦兵手中。

东谷口一出事,西谷口的流贼也纷纷惊惶地回头张望。戚美凤见机不可失,厉叱一声道:“骑兵冲锋!”说着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而一百名骑兵早就整装待发,见主将已经冲刺,立即紧随在后面,又排成三列纵队,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一支投掷出去的铁矛,狠狠地刺向敌阵。

谷口的流贼忙仓促应战,可他们是停在原地,而秦兵是高速冲刺,两边的差距显而易见。

戚美凤银盔银甲,一杆亮银枪如同蛟龙出水,直取流贼头目。那头目见戚美凤来势甚急,忙抡起大刀,将正面封得严严实实。

孰料戚美凤根本没与他交手,而是如同利箭一般,直接从流贼阵中穿了过去。凡是胆敢对她挥动刀剑的流贼,均被她一枪挑落马下,甚至直到咽喉被刺中,都没看清戚美凤的银枪是怎么刺过来的!

还没等其余流贼反应过来,后续骑兵就冲到了跟前。他们仍是大刀平举,根本不用挥刀,而是全凭冲刺的马力,向敌军拦腰斩去。

若是换在开阔的平原,流贼们虽然战斗力不及秦兵,好歹也能周旋一阵。可此处是谷口,秦兵又排成三列,将狭窄的道路完全覆盖。流贼们就是想腾挪闪避,也没有闪避的空间。不过是瞬息之间,凄厉的惨叫声已经响成一片!

朱由检见两军的骑兵已经交上了手,立即下令道:“步兵压上,封锁谷口!”

剩余的二百名步兵立即排出盾阵,趁着流贼一片大乱之际,迅速封锁的西谷口。有些机灵的流贼想直接落荒而逃,全被盾阵挡住去路。这些落单的骑兵哪是盾阵的对手,没几下便被弓箭手和鸟铳手放倒。

两个谷口顷刻失陷,盘踞在谷中的匪首吴胜兆终于被惊动了。他的应变能力却比高见要强得多,当即翻身上马,大吼一声道:“弟兄们,上马,随我从西边冲出去!”

剩下的流贼约有二百余名,也都纷纷上马,跟着吴胜兆向西谷口冲来。

此时,谷口处的流贼已经被戚美凤的骑兵消灭殆尽。见流贼大股骑兵袭来,戚美凤不慌不忙地道:“骑兵撤入盾阵!”

那些排成一排的大盾,立即打开了若干个小豁口,将己方骑兵放回本阵。待最后一名骑兵通过,阵门立即封闭,又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了。

此时,流贼的骑兵也已冲到近前。戚美凤的俏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厉叱一声道:“变阵!”

第三百四十四章 盾阵初逞威

大明真的是亡于流贼么?如果只看结果,似乎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因为正是李自成攻破京师,导致崇祯上吊煤山。

但在朱由检看来,真正导致大明亡国的,还是残暴的女真人!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辽东战事,朝廷就不会把举国精锐驻扎在山海关和宁远,也不会开征三饷。明军的主要兵力,也都是被女真人歼灭的,李自成只不过是趁着关内空虚,捡了个便宜而已。

所以,虽然流贼为祸更广,但朱由检的眼睛始终盯着女真人。自从离开辽东,他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打败女真骑兵。

如果他有飞机坦克原子弹,当然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别说是这些先进武器,哪怕就是有机关枪,骑兵的威胁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惜现在仍是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的时代,别说大明没有这些玩意,就是欧洲也只普及了火绳枪,连燧发枪都只是刚刚应用于实战。

科学技术的进步是缓慢的,朱由检本身又不懂这些东西,只能让工匠先从仿制燧发枪开始,一点一点地研制新式火器。这个过程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朱由检现在是干着急帮不上忙。所以指望用高科技战胜女真人,显然是远水不解近渴。

火器不行,朱由检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骑兵。以骑兵对骑兵,显然是克制女真人的好办法,秦兵也已经开始按照这个思路,逐步壮大骑兵队伍。

但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同样需要时间。别的不说,单是战马的购买和放养,已经很让朱由检头疼了。这还不算骑兵的训练,要知道女真人个个“人马合一”,一个生手想达到这种境界,至少需要十年的刻苦训练。所以即使有了与女真人相同规模的骑兵,两军对垒之时,明军仍然处于下风。

思来想去,朱由检觉得在现实条件下最为可行的,仍是用步兵去对抗女真骑兵。而步兵机动能力差、防御力差的天生劣势是不可能改变的,怎么才能扬长避短、使步兵能有用武之地呢?

经过与诸将的反复探讨与演练,朱由检终于发明了一种新战术:盾阵!

这种新战术,是从戚家军的车阵中得到的灵感。在几个月前的辽东战事中,车阵已经得到了实战的检验,证明对付骑兵是行之有效的。

但车阵同样存在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机动性能太差。因为车体沉重,移动较为困难;若在平原还稍好些,地形稍有起伏,车队的行军速度就变成龟速了。

另外,要想围成圆阵,最起码需要二十辆以上的大车。这样显然是不够灵活,难以应付小股骑兵的突袭。

而盾阵则不然,它的主要作战工具是大铁盾。秦兵配备的这种大铁盾厚约一指,全以精钢打造,硬度极强,对普通的弓箭和鸟铳完全免疫,更不要说骑兵的刀枪了。盾的尺寸是高九尺,宽三尺,正好可以将一个士卒的正面严严实实地护住。

当然,这么大的盾牌,不仅重达数十斤,而且携带起来也很不方便。为了解决便携的问题,以孙元龙为首的工匠们殚精竭虑,终于想到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将大盾分为上、中、下三段,每段长三尺;三段之间可用隼接的方式连结起来,并且用类似门闩的设计将缝隙处扣死。

平时行军之时,可将铁盾拆散,用大车运输。当需要急行军时,则由士卒背在背上。临战之时,便将三段组合为一个整体。经过试验,这种隼接加锁扣的连结方式十分耐撞,而且是越撞越紧,完全不必担心被骑兵冲散。

当然,盾牌本身是不会立着的,要想抵御骑兵的冲击,后面还需要足够的支撑力。步兵的人力显然不行,所以工匠们又在盾牌上设计了两个圆孔。这种圆孔刚好可以穿过秦兵配备的铁枪杆,而枪杆的一端加装了类似螺母的铁圈,可以卡死在盾牌上。

作战之时,步兵将盾牌立好,再在后面架上铁枪,枪尖则深深地扎入土地中。敌军的骑兵若用蛮力冲撞,只能把铁枪撞得刺入地面更深,导致盾牌更为牢固。

而盾阵的最大好处,就是大铁盾是可以活动的。能活动,就能产生各种变化,阵形可大可小,可聚可散,攻守之间的转换极为灵活。这个灵感却是从戚家军的鸳鸯阵中得到的,可以说盾阵就是车阵与鸳鸯阵的完美结合体。

从秦兵成军的那一天起,步兵对盾阵的演练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用于实战,对吴胜兆的这一战还是首次。

其实戚美凤完全可以不变阵,只需用盾阵封死出口即可。但她一是为了在实战中检验盾阵的效果,二是希望能尽快结束战斗,以便增援李定国,所以当即下令变阵!

随着她一声令下,盾阵的正面打开了几个豁口。对面的流贼骑兵飞马而来,就算骑者想硬撞盾阵,可他的坐骑却显然不愿意用脑袋撞铁板,见有缝隙,下意识地就钻了进去。

而钻进盾阵才发现,两边仍然是用大盾筑成的高墙,只有正前方是狭窄的通路。既然进了小胡同,再想拐弯或后退显然是不可能了,流贼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心想要是能这么冲出去,砍不着敌人就砍不着吧。

但秦兵既然放敌人入阵,岂能让他们全身而退!流贼越往前跑,发现通路越窄,只得逐渐降低速度。当跑到尽头时才发现,前面仍是冷冰冷的大盾,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

此时流贼的战马速度大减,基本上是在散步,骑兵的冲击力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正在惶急之时,冷不防两侧的盾墙松动,说不准哪里就打开一个缺口,缺口处站定几名手持长枪的步兵,对着战马就是一通乱戳乱刺!

骑兵在马上的优势就在于灵活机动,若陷于狭小的空间,想转个身都困难,还不如普通的步兵。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多流贼根本猝不及防,还没看见秦兵,战马就已经被刺中,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第三百四十五章 匪首逃脱

秦兵的盾阵如同一只钢铁巨兽,张开大口放进几十名流贼骑兵,随即阵门又紧紧闭合。后面的匪首吴胜兆此时已看出端倪,忙喝止手下不要再继续硬冲。

不过转瞬之间,阵内的流贼便被分割成几段,进退不得。他们的兵刃以单手马刀为主,若在冲刺之时,挥刀斩杀敌人的头部刚好合适;可是在盾阵的包围中,短兵器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面对从大盾后刺来的一丈来长的长枪,流贼们简直无计可施,只能勉强招架,而绝对无法伤到秦兵。

他们此刻身陷盾阵之中,其实四面八方全是秦兵,只不过都隐藏在铁盾之后。趁着流贼招架,又一块铁盾猛地挪开,后面的秦兵又是一通猛刺。刺中便罢,若未能刺中,大盾依旧闭合,流贼仍是无路可逃。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盾阵内的流贼就这样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而秦兵的伤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戚美凤见状立即喝道:“开阵门,骑兵冲锋!”

此时骑兵早歇了半天,再入战场,真如入水蛟龙一般。匪首吴胜兆看得心惊胆战,在一瞬间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从这里绝对冲不出去!

而李家沟只有两条通道,东谷口已被乱石封死,还有弓箭手和鸟铳手居高临下地把守,从那里突围的难度绝不比西谷口小。

就在朱由检以为又能将流贼全歼之时,吴胜兆突然命令流贼全体下马,直接攀山败退!

这个变化让朱由检始料未及。他原以为流贼全是骑兵,只要封死两个谷口,敌军就只能束手待毙了。但他真没想到这吴胜兆还真有点壮士断腕的勇气,居然连战马都不要了。

这一招虽然有点狼狈,却是流贼眼下唯一的生路。吴胜兆能被高杰倚重,也自有其过人之处。他见战局不利,当机立断立即撤走,什么眷属、什么战利品,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损失惨重,可最重要的兵力却是保存下来了。

这时候朱由检再想组织秦兵追击,可就来不及了。他只得命令弓箭手向山上放箭,但本来距离就远,又是仰攻,也只射死了几个跑得慢的,大部残匪还是逃出生天。

解勇还想穷追不舍,朱由检却怕士卒体力消耗太大,急忙阻止。因为这毕竟只是前哨战,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透支过度的话,后面的仗就没法打了。

他这时才有些后悔,心想要是能分出几十名步兵埋伏在两边的山岭上,这时就能起到阻击的作用。可一则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二则秦兵的兵力也实在不足。若分出去几十名士卒,两个谷口的压力就会增大不少,能否堵住流贼还不好说呢。

于是朱由检忙传令抢占山谷中的村子。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吴胜兆虽然溜了,那些流贼家眷却全都束手就擒,同时也解救了不少村民。他当即如法炮制,又让村民们押着战俘赶往泾阳县。

清点战场的结果,虽然有战斗能力的流贼翻山跑了一半,但还是斩杀了一百多名流贼。最大的收获仍是战马,吴胜兆部的战马比高见部更多,除了死在盾阵中的,还剩下三百匹,朱由检自是照单全收。

现在秦兵的马匹急剧增加到六百多匹,不是马不够,而是人不够了。朱由检不得不派出专人,找个地方把这些马都圈了起来,这也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而秦兵则付出了骑兵阵亡三名、重伤三名的代价。至于盾阵中的步兵,只有七八人在流贼的战马撞击铁盾时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在局部战场上,配合有利地形,盾阵是完全可以对付骑兵的。

至于其他战利品,朱由检就无心清点了,委给戚美凤代为处理。虽然李家沟的战斗还算顺利,可李定国在十八坊那边打得怎么样,朱由检却还没得到消息,所以心始终悬着。见这边彻底结束,他便心急火燎地派人联系燕凌,看看两军之间的预备队有什么动静。

可哨探刚出去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地折返回来禀报:“李将军大获全胜,现已与预备队合兵一处,正往李家沟赶来,要与咱们汇合呢!”

朱由检大喜过望,忙率众迎出村子。过不多时,果然见李定国、李来亨与燕凌、解胜并辔赶来,四百名秦兵与五十名特战队员也基本毫发无伤。

待走到近处,李定国翻身下马,跪倒施礼道:“启禀殿下,末将已将十八坊的流贼大部歼灭。但匪首李本深异常狡猾,趁乱逃脱,未能达成全歼的目的,末将特来请罪!”

朱由检也赶紧下了马,笑着将李定国搀起来道:“李将军何罪之有?你看我们这边,让流贼跑了一半,要请罪也该是本王向你请罪才对!”

这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肃杀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朱由检便命两队人马重新组合成军,并暂时原地修整。

趁着这功夫,朱由检详细询问了李定国的作战经过。

李定国首先汇报了战绩和伤亡情况:“此次战斗,阵斩流贼二百四十四人,生俘四十五人,另俘获眷属二百余人。可惜让匪首李本深领着十余名亲兵逃脱了。

“遵照殿下的吩咐,已着十名步兵监督着村中百姓转移,顺便将流贼眷属押回泾阳。至于参与作战的俘虏,已全部斩首。缴获战马一百匹,钱粮军需等物来不及处理,便留在村中未动。我军步兵重伤五人。”

“没有阵亡的?骑兵无一伤亡?”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道。

“没有。”李定国轻描淡写地答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好给大家讲讲!”朱由检大喜道。

李定国却有些难为情,他想着自己的战果还超过朱由检和戚美凤这一路,当着众人的面夸夸其谈,不免有自吹自擂之嫌,恐怕朱由检和戚美凤面子上难堪。

戚美凤心思细密,已经看出李定国的顾虑,便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但说无妨。打得好就是打得好,大家都要学习。你若能一人横扫流贼,殿下才更高兴呢!”

李定国这才打消顾虑,侃侃而谈。朱由检却听得目瞪口呆,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李定国真是用兵如神!

第三百四十六章 巧施突袭

贼将李本深是“翻山鹞”高杰的亲外甥。和他舅舅一样,李本深也是一员悍将,高杰的作战技巧他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他攻入十八坊之后,并未像高见和吴胜兆那样在村中驻扎太久。大肆抢掠一番后,他手下的二百多名骑兵已经重新集合,开始向三原县推进。至于步兵和眷属,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赶路。反正附近也没发现官军,即使有,凭借骑兵的快速反应能力,再回军自保也完全来得及。

按理说,李本深部已经处于行军状态,与高杰、吴胜兆部被堵在村中突袭相比,他的周旋余地要大得多。

可刚出发没多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鸟铳声,随即有小卒急匆匆地赶上来禀报:“掌盘子的,有人偷袭老营!”

李本深立即瞪圆了眼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是官军么?”

小卒思索着答道:“看穿着不像官军,倒像是乡勇。他们藏在林子里,向老营的车仗放冷枪,具体人数摸不清,应该不会太多。”

听说敌人数量不多,又不是正规官军,李本深放下心来,狞笑着道:“他***,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竟然还敢主动挑衅!来呀,随我杀回去,把这帮乡勇杀个片甲不留!”

不过盏茶功夫,他就率领着二百多名骑兵与老营汇合了。只见车仗附近横七竖八,躺倒了许多具步兵的尸体,却连一个敌人的影子也看不见。李本深忙问道:“人呢?”

“都钻到林子里跑啦!”步兵头目气急败坏地道,“这些家伙的鸟铳打得太准了,差不多一枪就能撂倒一个弟兄!小的想追,可又怕老营有失,不敢乱动…”

“滚你妈的蛋!”李本深一鞭子就把这个小头目抽得一溜跟头,勃然大怒道,“你不就是贪生怕死,不敢进林子追击么?滚一边去,我亲自去追!”

说着他便将双刀一举,纵马冲进树林。而那二百多名骑兵也紧紧相随,一头扎进茂密的林子之中。

骑兵在平原地区机动能力极强,但进入丛林,可就无法施展了。那天然的林木可不像现代栽培的行道树那样横平竖直,而是杂乱无章,高矮粗细全不一样。树与树之间,还有大量的灌木和茅草,将地面的坑洼之处完全掩盖。别说是高头大马,就是普通步兵在这里都举步维艰。

李本深透过茂密的树丛向前望去,果然见前面影影绰绰,有十几二十个乡勇模样的人,正往密林深处败退。

李本深本就是个好勇斗狠之人,今天老营被偷袭,步兵被打死十几个,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如何肯善罢甘休。因此他拼命催动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追去。而他手下的骑兵虽也奋力追赶,但速度却大受影响,队形也不可避免地散乱了起来。

正追赶间,忽听后面一阵大乱,又有小卒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掌盘子的,老营又被人偷袭了!”

“什么!”李本深大惊失色,脑门也冒出了冷汗。他赶忙急匆匆往回赶,等从林子里冲出来时,见车仗附近又增加了二十多具尸体,当然无一例外,全是自己的手下。

这下他可有些明白了,敌人绝不是只有十几个人,而是至少有两股,给自己玩了个调虎离山。幸亏自己回来得快,要不然老营就被人家给端了。他当即下定决心,把队伍收拢之后,立即掩护着车仗后退,先与舅舅高杰汇合再说。

可左等右等,二百多名骑兵也只返回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六七十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这下李本深心中更发毛了。这些骑兵可是他的心头肉,不但有很多人与他沾亲带故,而且他能在流贼中立足,也全凭这些老底子。就是不要眷属,这些骑兵他也不能扔了,因此只得分出一半骑兵留在原地保护老营,剩下的跟着他返回林中寻找。

可往林中走了老半天,只见地上偶尔出现大片血迹,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李本深正惊疑不定,忽听头顶隐有破空之声。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下意识地举刀一挡,只听“当”的一声,一支利箭猛地撞上刀背,弹出去老远。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惨呼声顿起!原来敌军竟是躲藏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上突施冷箭,李本深的骑兵顷刻间就倒下一大片!难怪他第一次进树林一无所获,那时他只顾往前追赶,根本就没想到敌人竟敢藏到了树上!

几乎与此同时,树林外的老营方向,又传来了鸟铳声。这次却不是零星的枪响了,而是密如爆豆,一刻不停,根本猜不出敌人到底有多少鸟铳手!

此时李本深已经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岂止中计,简直是让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气得怒塞胸膛,也顾不上援救老营了,立即下令攻击树上的敌人。

可骑兵骑的毕竟只是战马,而不是长颈鹿。要想在马上仰攻数丈高的目标,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不多时,又有不少流贼中箭落马。

此时李本深见败局已定,便无心恋战,索性连老营也舍弃掉,直接从密林中落荒而逃。

这下倒是出乎李定国的意料之外。除了李本深逃掉,整个战场就如同李定国导演的电影,几乎完全是在按照他的设想进行!

他将骑兵和大部分鸟铳手都埋伏在外面,而自己则亲率步兵隐身于树林之内。第一次攻击车仗,纯粹是为了诱敌。当李本深中计深入时,外面的鸟铳手又开枪吸引流贼的注意力。

当李本深急匆匆地撤出林子时,李定国便让隐藏在树上的弓箭手开弓放箭,将落在后面的一股流贼骑兵尽数射死。这些弓箭手要么是戚家军的老底子,要么是新培养出来的神射手,本身箭术就很高明。此时又是在敌人头顶上放箭,那距离实在太近了,不但箭无虚发,而且不是射中咽喉就是射中太阳穴,让这些流贼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而当时李本深急于援救老营,林中一片混乱,竟没发现已经少了几十名骑兵。趁他出去这段时间,李定国马上命人清理战场,将那几十具尸体用他们的战马驮走。因此李本深再次进树林之时,仍没发现埋伏,直到遭到最后的攻击。

经过几次折腾,流贼的兵力越来越分散。这时就不需要疑兵了,骑兵和鸟铳手立即向流贼老营发起攻击。在鸟铳多段击的毁灭性打击下,一百名流贼骑兵当场被打死大半,剩下的除了极个别逃回梅家坪,也都被骑兵追上斩于马下。这就是李定国的骑兵没有伤亡的原因,因为他们打的都是只顾逃跑、无力还手的敌人!

而留在树林中的流贼骑兵,也如同掉入陷坑,有劲使不出来,想跑也跑不快,不多时便全军覆没。

听完李定国讲述作战经过,朱由检喜出望外地道:“打得好!这就是十六字方针的自觉运用!”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十六字方针

“‘十六字方针’是什么?”众将皆疑惑地问道。

“十六字方针,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朱由检洋洋得意地道。虽然他自己不懂军事,但是老人家的名言可是现成的,不用岂不可惜!

戚美凤、李定国等将领听罢,均是低头沉思。这十六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其中蕴含的军事哲理却是极为深刻,越品越有滋味。这两人都是有领兵天赋的,被这十六个字稍加点拨,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领悟,年纪最轻的李来亨便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殿下,末将觉得敌人来了,就该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怎么能‘敌进我退’呢,那不是胆小怕死么!”

“小鬼,你还小,还要加强学习!”朱由检厚颜无耻地模仿着电视剧中的红军老总,摸着李来亨的头笑道,“敌人的兵力要是比你多几倍、几十倍,那可就不是针了,而是大铁锤,你怎么针锋相对?撤退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保存实力,寻找敌人的漏洞!现在一句两句也说不清,等回到秦王庄,我再好好给你上上课!”

这时秦兵已经休整完毕,众人便开始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朱由检首先询问林佑坤:“林指挥使,流贼的动向如何,有没有最新的消息?”

林佑坤蹙眉禀道:“殿下,秦王卫现在分为两组,一组负责野外侦察,一组则是化装潜入富平县城和较大的村镇,打探消息。今天县城和村镇里的人一个回来的也没有,想是流贼封锁了道路,探子无法出行。野外的侦察现在也只能到梅家坪一线,再往东就到处是流贼,无法深入了。”

朱由检听罢也感到很无奈。这个时空可没有无线电发报,像前世的谍战剧那样潜伏进敌后,源源不断地向外传情报,显然是不可能的。但缺乏足够的情报,对敌军的动向就只能猜测;所采取的相应军事行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盲目性和冒险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代的作战更像是一场赌博,运气的成分往往起到很大作用!

但是朱由检现在的本钱太少,赢得起输不起,只要一输就翻不了身了。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他只能采取较为谨慎的方案:撤退!

当然这个撤退并不是直接撤回泾阳,而是先从李家沟向后稍稍撤退。因为刚才的战斗结果已经说明,李家沟这个地方是块绝地。一旦被堵在谷里,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检的具体计划是:先撤到接近三原县的平缓丘陵地带,再侦察流贼、尤其是距离最近的高杰部的动向。因为高杰和李成栋的兵力加起来有一千三百多人,再加上吴胜兆和李本深的残兵,也差不多有一千五六百人了,是秦兵兵力的二倍。

如果高杰盛怒之下全力来攻,必是一场苦战。所以朱由检也来了个“敌进我退”,先保持距离,避其锋芒。等摸清高杰的动向以后,或战或撤,再做决定。

而且朱由检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就是秦兵的士卒已经连续作战三场。虽是场场大胜,但体力和精神上的消耗也非常大。所以他今天已经不想再战,而是要让士卒至少休息一晚,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一声令下,秦兵当即开拔,向西有条不紊地撤退。对于那些缴获的战利品,朱由检要求只携带体积较小的银两,而兵器、日常用具之类则一律抛弃。至于粮食,干脆放火焚毁。

对于朱由检的这个命令,将士们多少有些抵触情绪。他们都是出身于贫苦的老百姓,那种艰苦朴素、不糟蹋浪费东西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眼见好端端的粮食被一把火烧掉,很多人都觉得非常心疼。

但朱由检却知道,这些粮食反正自己也搬不走,流贼来了就成了人家的物资了。与其资敌,还不如烧掉,这就叫“坚壁清野”。虽然代价沉重了点,但也不得不如此!

黄昏时分,秦兵已经撤到预定地点,而流贼却没有追来的迹象。朱由检心中稍定,便让戚美凤扎下营寨,又向四面远远地布下哨探,以防敌军偷袭。

一切安排好之后,秦兵才开始埋锅造饭。朱由检与几名将领在中军帐中用餐,其实吃的也和普通士卒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窝头咸菜热米粥罢了。朱由检当然也想像前世那样,为军队提供强有力的后勤保障;但现在条件不允许,也只好因陋就简了。

正吃着饭,林佑坤匆匆进来禀报:“殿下,有高杰的消息了!”

朱由检猛地一激灵,差点被窝头噎着,费了半天劲才咽下去,翻着白眼问道:“他率军追过来了?”

“不是!他率部向北面的山区开拔了!”

众人听罢均是莫名其妙。吴胜兆、李本深等人既已逃脱,显然高杰已经知道了秦兵的存在。按理说,他能采取的行动无非就是三种:一是向西追击;二是撤向富平县城,与李自成的主力汇合;三是按兵不动。可他偏偏就采取了第四种行动,而且看起来毫无道理!

“大家都说说,高杰此举,意欲何为?”朱由检发话道。

中军帐中的气氛登时活跃了起来,众将对高杰的意图纷纷做出自己的猜测。有的说敌军可能是虚晃一枪,明着向北,入夜以后再向西,企图偷袭秦兵;有的说敌军也可能是想要迂回到秦兵背后;还有的说高杰绰号“翻山鹞”,可能比较擅长山地作战,说不定是想把秦兵吸引到北面的山区去。

这些说法都有一定道理,对于一个领兵作战的将领来说,考虑问题越全面,准备越充分,就越有可能打胜仗。经过讨论,大家认为这些可能性都不能排除。眼下敌情不明,秦兵当然不能胡乱追击,而是要严守营寨,更加提高警惕,防备突如其来的袭击。

就在讨论即将结束的时候,朱由检见戚美凤脸色微微一红,有些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美凤,你还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戚美凤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道:“今天下午听擒获的流贼说,高杰曾与闯将的妻子私通,闯将可能已经知晓。美凤在想,高杰该不会是怕事情败露,借机脱离闯营了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特战出动

还真让戚美凤给猜对了,高杰确实已经脱离李自成的闯营。

在酉时,吴胜兆和李本深就已经败回梅家坪。高杰得知他们两个几乎全军覆没,不由得大为吃惊,因为这两员将领的战斗力他是知道的,虽然比不上自己和李成栋,但应付人数相当的官军,应该还不成问题。

听二将讲述完作战经过后,高杰的脑门上也冒出一圈细细的汗珠。他自从扯旗造反,就跟着“闯王”高迎祥和“闯将”李自成走南闯北,足迹遍及北方各省,几乎各镇的官兵都打过交道,还从没见过如此狡诈狠辣的。

尤其是陕西的将领,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也就是潼关的贺人龙还算能打。但即使是号称“贺疯子”的贺人龙,也不过只会猛打猛冲,决不可能把吴胜兆和李本深杀得这么惨。

想到这里,高杰才想起还没有弟弟高见的消息。高见的位置比二将更为靠前,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自己手下能打的不过二千多人,今天一天就折损了将近一半,高杰不由得又惊又怒,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他不单是害怕前面那神秘的对手,更多的还是怕身后的李自成!自从与邢氏的奸情败露,高杰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他深知以李自成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之所以现在仍未发动,不过是忌惮自己的实力而已。如今实力大减,一旦李自成知道,会不会立即灭了自己?

他越想越怕,终于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脱离闯营单干!

其实这种情况,在流贼中也屡见不鲜。本来大家都是农民,起事的时候也都有各自的追随者。奉谁为主将,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的实力更强一些。但实力是随时变化的,各股流贼中分家甚至火并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所谓成王败寇,谁能活下来谁就有理。所以高杰一打定主意,立即向北遁逃,打算先到老家米脂一带扩张实力。等实力足够强大,他还想反戈一击,把李自成给吞掉,抢回钟爱的邢氏呢。

正如他的绰号“翻山鹞”,高杰行军作战的最大特点就是快。等到朱由检和李自成各自得到消息时,高杰的人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朱由检这一方是不能确定高杰逃走的原因的,只是隐隐猜到而已。不过对秦兵来说,本来此次作战的目的就是阻滞流贼,为守卫秦王庄争取时间。既然高杰部折向北去,己方的压力当然是减轻不少。

因为这个突发情况,战局肯定会发生变化。朱由检的想法,还是暂时静观其变,看李自成如何反应。而且他还在等待西安的消息,如果潼关和榆林的援兵能迅速接近,李自成就不敢贸然进攻泾阳。那秦兵就没有后顾之忧,可选择的方案就多了。

可林佑坤的秦王卫传来的消息,却让朱由检大失所望。刘宗敏大闹西安城,李自成攻破富平县,罗汝才歇马金粟山,朱由检原以为三边总督杨鹤定会勃然大怒,调重兵围剿李自成了。就算兵力不足以围剿,最起码也要增兵保卫西安和泾阳,因为自己好歹也是个王爷,失陷藩镇这个重罪,他杨鹤是无论如何担当不起的。

可杨鹤的应对,简直把朱由检的鼻子都气歪了。他不但不调兵,反而遣使前往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军中抚慰,又送上了不少钱粮,仍是打着招降的小算盘!

后面的结果,朱由检也懒得探听了。那李自成和罗汝才是何等奸诈,岂会让杨鹤给糊弄了?必是钱粮照收、该抢还抢!

杨鹤指望不上,形势登时紧张了起来。要凭八百秦兵抵御数万流贼,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朱由检紧张地思索了一阵,不得不让人紧急通知孙传庭,一是做好放弃泾阳,转移入西安城的准备;二是立即送信给固原的洪承畴和潼关的贺人龙,看看他们能否不等杨鹤的调令,直接出兵援救。

但是这两条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尤其是第二条,更是远水不解近渴。可是舍此之外,朱由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中军帐中团团乱转,边转边喃喃地道:“怎么办,怎么办!这该死的老天也不开眼,要是李自成得个急病突然死了,那该多好!”

众将面面相觑,心想那怎么可能。可此时燕凌却突然插话道:“殿下,您说到‘李自成突然死了’,倒让小人产生个想法。我们特战队今天没有参战,将士们都心有不甘。能不能让我们趁夜潜入富平县城,刺杀匪首李自成?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若李自成被杀,这股流贼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燕凌这么一说,朱由检的眼神立即亮了起来,大叫一声:“好主意!”

可是他随即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现在的富平县城就如同龙潭虎穴,光是翻越城墙都不容易,里面更有上万流贼。你们这几十人就算能混进去,也未必能接近李自成;就算能接近,也未必能得手;就算能得手,你们也无法全身而退!你们的命可比李自成金贵得多,本王不会让你们冒这种风险的!”

燕凌和解胜听罢都非常感动,忙双膝跪倒道:“殿下对特战队爱护有加,我等感激不尽。但是其他将士都在奋勇杀敌,我们特战队却寸功未立,实在心中不安!万望殿下让我们出击,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朱由检沉思片刻,笑吟吟地将二人搀起来道:“你们立功心切,主动求战,勇气可嘉,本王允了!不过你们不必潜入富平城,也不要去刺杀李自成,那难度实在太大了。”

二人皆是一愣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朱由检不疾不徐地道:“我料李自成知道高杰遁走后,今夜必有动作。只要他派兵出来,你们就给我盯好了;如果有机会,就干他一家伙,最好能把带兵的将领干掉!但是有一个原则,就是要保证自身的安全,绝不可与敌军硬拼!”

燕凌和解胜大喜道:“遵令!请殿下放心,特战队一定不辱使命!”

第三百四十九章 斩首行动

茫茫夜色中,几十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正穿行在富平县的丘陵和原野之中。他们既小心翼翼,又保持着较快的速度,并经常利用地形,将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尽管是几十人一齐行进,却是鸦雀无声,连一个咳嗽的都没有。

他们正是朱由检新建的特战队,也就是特种部队。队长是大侠燕凌,副队长是解胜,成员里有十名是武功高强的戚家军老兵,其余四十人也都是秦兵中百里挑一的好手。

由于执行任务的特殊性,他们的装备与普通秦兵有显著不同。他们没有战马,因为马匹虽然机动能力强,但也容易暴露形迹;他们也没有配备火器,因为这个时空的任何枪支都没有消音功能;他们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因为他们绝不会与敌人正面厮杀,任何甲胄都是累赘!

他们的标准配置,就是一身夜行衣,一口刀鞘上涂了黑漆的单刀、一柄揣在怀中的锋利匕首,以及一张短弓和十支短箭。这样的装备,在正面战场上显然起不到多大作用,还不如一杆长枪好使。但对特战队要执行的任务来说,这些装备则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夜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斩首”,也就是专门袭杀敌军的将领!

很快,他们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高杰原来屯驻的梅家坪镇。果然不出朱由检所料,另一股流贼已经重新占领了这个镇子,为首的将领名叫马世耀,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员偏将。

原来高杰虽然不打招呼,直接与李自成分道扬镳,但他手下的流贼并不全是和他一条心。其中有人与李自成关系更近,便故意掉队,急匆匆返回富平县城报信。

李自成闻报果然大怒,深悔没有及早下手,把高杰斩草除根。至于来人禀报高杰的几员部将被不明身份的官军击败,李自成盛怒之下,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高杰故意为之,不过是为脱离闯营找借口而已。

任谁被戴了绿帽子也不会开心,一代枭雄李自成就更是如此。他越想越窝火,先是将邢氏剥光衣服打了个半死,又立即集合手下将领,打算连夜兴兵追击高杰。

但将领们却各有各的想法。像刘宗敏、田见秀、郝摇旗、袁宗第、刘芳亮等人,都知道高杰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在闯营中堪居第一。如果李自成派自己去追,未必能战胜高杰,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实力拼光,因此都默不作声。

而作为李自成嫡系的李过、高一功,又因为其实和高杰沾亲,双方的手下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也不愿意就此以命相搏。

李自成见这些大将意兴阑珊,无奈只得命令次一等的偏将出征。这些将领包括谷可成、马世耀、刘体纯、刘汝魁、李友等,每人手下也都有三四百可战之人。

这些人倒是十分积极,因为平日里高杰在闯营中骄横跋扈,经常欺负他们这些偏将,众人早就对他非常不满。而且他们如今在闯营中地位不高,与刘宗敏等大将差了一大截;如果此次能擒斩高杰,那就立了一个大功,说不定就可与那些大将平起平坐了。

因此众人得令,立即点齐本部兵马,向西北方向杀来。但高杰到底跑向哪里,他们也不太清楚,只得分兵数路,每路数百人,相互间隔数里,进行拉网式排查。

但是由于很快入夜,这个时代的人由于营养不良,大多害雀盲眼,这些流贼也不例外。连路都看不见了,还怎么追击和作战,因此众将都找了个村子歇脚,打算等天亮再继续追赶。

其中属马世耀最机灵,抢先占据了最大的梅家坪镇。这里虽已被高杰劫掠过一次,但毕竟人口较多,马世耀再次搜刮,又掳得了不少金银,不禁喜得眉开眼笑。

酒足饭饱以后,马世耀便在镇中最大的财主家过夜。财主早被高杰杀死了,只剩下被奸银过很多遍的妻女。马世耀也不客气,再次把她们拉了上床。在外面放风的士卒听着里面的动静,谁不垂涎三尺,因此也各找民宅作案去了。只有负责在镇外警戒的流贼不敢擅离职守,只好暗叫倒霉。

就在此时,朱由检的特战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梅家坪。此时万籁俱寂,镇子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是时不时地从某个房间中飘出女人的哭声。

燕凌与解胜仔细观察,发现在镇子西头警戒的流贼不过有七八个人,其中两个围坐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余者皆躺倒在地呼呼大睡,而附近再无固定哨或流动哨。

燕凌见有机可乘,立即对解胜把手一挥,那意思是:“行动!”

解胜会意,马上带领七八个特战队员,卸下身上多余的装备,只口噙匕首,从隐身的地方开始匍匐前进。由于篝火只能照亮附近的一小块地方,照不到的地方由于光线对比的关系,就会显得更黑暗,因此那两个流贼一点也没有发觉。

特战队员与流贼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解胜等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直到距离不足十步,几个人才一跃而起,疾如闪电般地向流贼扑去。

“啊…”两个醒着的流贼才惊叫了半声,就被特战队员割断喉管,只能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一会而就气绝身亡。而那些睡着的流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嘴里就被塞了破布,并牢牢地捆绑起来。

解胜一击得手,立即命令几名特战队员扮做流贼的样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聊天。即使有流贼从远处望见,也看不出这里有任何异常。

其余队员则押着几名俘虏,回到燕凌身边。燕凌立即将他们分开审问,问的内容只有一个:匪首在哪座宅子里?

几名流贼此时哪还敢嘴硬,纷纷招供。但有四人说的是同一处宅子,另外两人还在耍小心眼,说的是另外的地方。几人的供词一对,很显然,那四个人说的是实话。

这时那两名说谎的流贼自知不免,不禁面如死灰。而那四个相对老实的流贼则暗自庆幸,心想自己如实招供,怎么也得比那俩人待遇稍好一点。

孰料燕凌根本没有表情,只是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比。特战队员会意,当即捂住六个流贼的嘴巴。寒光过处,鲜血狂喷,不管说实话的还是没说实话的,登时一齐报销!

处理完这几个人,燕凌干脆利落地道:“解胜,你率领二组在原地警戒,准备接应;一组,随我进镇!”

第三百五十章 刺杀马世耀

从秦兵成军的那一天起,朱由检给他们灌输的作战指导思想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而不是什么“保境”、“御敌于国门之外”之类的陈词滥调。

至于特战队,朱由检的要求则是:隐蔽自己,消灭特定的敌人!如今燕凌就是严格按照这个要求去做的。尽管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独闯梅家坪,相信在夤夜之间,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要刺杀特定的目标,光靠他一个人的武艺就不行了,必须有其他特战队员的配合。

解决西村口的警戒哨之后,燕凌便率领一组成员悄悄潜入梅家坪。之所以分成两组,也是做了万全的考虑。一则刺杀行动不需要太多的人,人太多了反而容易暴露目标;二则万一刺杀行动失败,一组被敌军包围,二组还可以从外面冲杀,将一组的人救出来。

此时二十多名特战队员又分成数个行动小组,专拣僻静的胡同,贴着墙根悄悄地前进,将身形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们避开镇子里比较大的路口,也不去理会在其他宅子中睡觉的流贼,而是直奔镇中央的大宅而去,那里正是马世耀的住所。

待来到住所附近,特战队员远远地集合,仔细观察目标的动静。但见这座大宅子长宽均在七八丈左右,有高高的院墙,前后两门还各有十余名流贼值守。院墙里面的情况无法看见,也不知道马世耀如今在哪间屋子里。

对这次斩首行动,特战队在出发前就定下了几套行动方案。一号方案是如果目标的防备极其松懈,就以雷霆万钧之势直闯入宅,实施“斩首”后立即撤退;二号方案是如果目标处有一定防备,则见机行事,最好能实施悄无声息的暗杀;三号方案案是如果敌将防备太严,则不可蛮干,尽量全身而退。

如今马世耀有所防备,一号方案肯定是不行了,所以燕凌决定采用二号方案。他让大部分队员留在宅子外面,盯紧前后门的流贼,并且提前设计好撤退路线;自己则亲率两名身手灵活的特战队员,蹑足潜踪地贴上了宅子的西墙。

此时万籁俱寂,连月亮也暂时隐入厚厚的云层之中,周围简直伸手不见五指。燕凌见机不可失,便借着两名特战队员的托举,轻轻地攀上墙头,先向里面偷偷张望。

其实以他的身手,助跑几步就可飞身上墙。但那样一则动静比较大,二则不知道院子里面有没有警戒哨。一旦上了墙头,若被人发现,只需大喊一声,这次的“斩首”行动就彻底失败了。

张望了一会儿,燕凌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后宅的正房里传来女人呻吟的声音。燕凌心中暗喜,一纵身便轻轻跃落院中,没发出一点声音。一名特战队员也跟着跳了下来,当然他的身手没有燕凌好,燕凌需要用手托一下,否则就难免有落地之声了。

另一名特战队员也攀上墙头,但并没有往下跳,而是伏在墙头上放风。万一发生意外,有他的接应,里面的两个人就可以立即翻墙出来。

燕凌和那名特战队员如同狸猫一般悄悄来到后宅,手持锋利的匕首,蹲在正房的窗下。只听里面传来阵阵男人的狞笑声和女人的哭泣声,显然目标正在对妇女施虐。

燕凌双目中寒光一闪,一点点地直起身,点破窗棂纸向内观看。借着房内昏暗的烛光,可以看到床上有一个半跪着的男人,正压在一名少女的身上反复冲刺,这必是匪首马世耀了。

燕凌便缓缓地拉开窗户,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两扇窗户都开到四十五度,马世耀却只顾快活,正闭着眼欲仙欲死,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将至。

燕凌见已足够施展手段,便慢慢举起匕首,对准马世耀的脖子,狠狠地掷了过去。窗户和床的距离不过一丈左右,别说是燕凌了,就是普通人差不多都能命中。只见那匕首正钉在马世耀的颈部大动脉上,并继续向里,切断气管。

马世耀顿时如遭雷击,一边鲜血狂喷,一边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燕凌和那名特战队员趁机猛地从窗户蹿入,一个捂住那女子的嘴巴,避免她因惊吓而尖叫;另一个则揪住马世耀的头发,扬起匕首狠命一割。

闯营中的偏将马世耀,就此身首异处。其实按照原来的历史,这个马世耀后来确实成为了大顺军的重要将领,还曾统兵七千驻守潼关。可当清军杀来之时,他却选择开关投降,结果仍被清军杀死,连带着七千士卒也被屠戮殆尽,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朱由检这次斩首行动,却提前把他打发了,又一次在不经意中改变了历史。

燕凌用布包好马世耀的首级,刚要和同伴撤退,那名少女却紧紧拽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道:“大爷行行好,把我救走吧!”

燕凌眉头一皱,心想这种绝密行动,怎能因为一个女子横生枝节。他当即甩开少女的手,刚要起身,却冷不防那少女向他手中的匕首撞了过来!

燕凌身手何等敏捷,当即伸臂将她挡住,低声喝道:“你干什么!”

那女子紧紧地捂住嘴巴,极力想不发出声音,却是泪如泉涌地饮泣道:“你们走了,我也是个死!与其让贼人们再糟蹋几遍,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那名特战队员毕竟也是朴实的农民出身,闻言十分不忍,便用企求的眼神望着燕凌,意思是能不能把少女带走。

燕凌却默不作声,突然一抬手,轻轻地击在少女的颈部。少女登时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走!”燕凌一声低喝,那名特战队员才惊醒过来,十分不忍地道,“她怎么办?”

“不要忘了你的任务!”燕凌声色俱厉地道。

二人这才翻窗户跳出正房,又从原路返回院外。众人见偷袭得手,更不停留,仍悄无声息地出了梅家坪。而众流贼大多仍在梦乡之中,浑不知自己的头领已经没有头了。

解胜见燕凌等人出来,先是一喜,又见他虎目含泪,忙问道:“怎么了?”

燕凌终于抑制不住悲愤,垂泪咬牙切齿地道:“我等必誓死追随秦王殿下,杀尽天下流贼,不使弱女子再受奸贼欺凌!”

第三百五十一章 精骑扫敌

这一夜,燕凌和他的特战队员连续转战三个村镇。虽然怀着满腔怒火,可他们还是保持着巨大的克制与冷静,始终没忘了自己的任务。

直到天交五鼓,眼看就要失去夜色的掩护,燕凌才率众返回秦兵的临时营寨。

朱由检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上面布满血丝。见特战队员们毫发无伤地回来,他这才长出一口气,急匆匆地问道:“战果如何?”

燕凌忙命手下提上来三个布袋,将布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倒。三颗呲牙咧嘴、满是血污的首级登时从里面骨碌出来。

若是在前世,或者是在几个月以前的深宫之中,朱由检早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尿了。可如今他早见惯了生死,尤其在是多次亲眼目睹流贼犯下的滔天罪行后,对敌人的痛恨早已驱散了恐惧。

所以见到这几颗首级,朱由检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问道:“这几个都是谁?”

燕凌禀道:“听抓到的俘虏说,这几人分别是马世耀、李友和谷英。马世耀和李友都是掌管几百人的偏将;谷英是谷可成的侄子,谷可成也是偏将。可惜时间仓促,来不及刺杀谷可成了!”

说着他又讲述了“斩首”行动的经过。讲到那名被污辱的少女哀求自己将她救走,自己却碍于有重要任务在身、不得不把她打昏之后丢弃不管,燕凌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

朱由检也听得眼圈发红,将拳头捏得嘎巴巴作响。半晌才沉声道:“你做得很对。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就是不能感情用事。你若一时起妇人之仁,去搭救那名少女,说不定就无法全身而退,更无法继续完成后面的任务了。做出这种抉择很难、很痛苦,但是又必须得做,因为你是主将!”

“可我…我还是觉得辜负了她!”燕凌身经百战,丧命于他手下的奸徒恶人不知道有多少。平时在特战队员面前,他也总是一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样子。可他此时哭得就像个孩子,谁劝也止不住!

“要说辜负,是朝廷辜负了百姓!”朱由检长叹一声道,“本王是皇亲,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代表了朝廷。所以要自责,本王第一个该自责!”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此时戚美凤、李定国等将领得到消息,也都赶到了中军帐。见朱由检落泪,众将一齐跪倒请罪道:“末将等无能,不能保护百姓,让殿下伤心了,请殿下重重责罚!”

朱由检忙拭去泪水,换了一副冷峻的表情道:“特战队刺杀三名匪首,立下大功一件,着记集体二等功!本王命你们马上去休息…”

“我们不累!”燕凌和解胜忙道,“我等愿继续杀贼,贼兵不退,我等就不休息!”

“那怎么行!”朱由检把脸一沉道,“你们又不是机器人,累坏了就不能执行更重要的任务了。”

众人虽不知道“机器人”为何物,但见朱由检异常坚决,却都不敢再辩驳了。

待特战队员退下去休息后,朱由检接着道:“特战队解决了匪首,但匪兵兵力仍在。天亮以后,他们必会发现首领已死。若他们就这样逃回富平县城,被其他将领收编,流贼的实力还是没有削弱多少。所以我军要趁着他们失去首领、惊惶失措之时,再给他们狠狠地来一下子!”

众将听罢登时兴奋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抢令统军击敌。朱由检却道:“李自成的主力随时有可能杀过来,时间紧迫,所以步兵就不要出击了,仍在此地谨守营寨。李定国!”

“末将在!”

“你老成持重,善于机变。”朱由检徐徐地道,“本王命你暂掌秦兵步兵,守住营寨。万一战场形势有变,你可酌情用兵,不必等候帅令!”

“末将遵令!”

“林佑坤!流贼一日一夜之内伤亡惨重,恐怕会丧心病狂,大开杀戒。本王命你立即收拢秦王卫,全部集中到营寨中来,避免无谓的牺牲!”

“末将遵令!”

“美凤、解勇、李来亨!本王与你们一同率二百骑兵,突袭梅家坪的马世耀部。若进展顺利,再相机攻击白马村的李友部。马上集合将士,立即出发,歼敌之后再吃早饭!”

众将轰然领命,各自依令而行。不过盏茶功夫,全体骑兵已经整备完毕。

朱由检此时也顶盔掼甲,骑在马上对将士们做简短的动员道:“流贼杀我父老,银我姐妹,烧我房屋,抢我钱粮。我们秦兵该当如何?”

“杀尽流贼!杀!杀!杀!!!”将士们群情激奋,振臂高呼。

“此次出击,我军没有盾阵和鸟铳手配合,全凭我们骑兵自己破敌。你们有没有信心打胜仗?”朱由检继续激将道。

“有!”骑兵们热血沸腾,轰然应诺。

“还有,战场瞬息万变,我们很可能会遇到不利局面,甚至是遭遇流贼的主力。”朱由检面如寒霜地道,“所以尤其要严守军规,依令而行!本王令出如山,若有胆敢临阵脱逃、抗命不遵、坏我秦兵军纪者,杀无赦!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好,出发!”朱由检喝道,“对了,把那几颗脑袋也带上,一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骑兵行军是何等迅速,不过小半个时辰,秦兵已经赶到梅家坪镇外半里之处。此时天光已经放亮,再往前走,肯定会被流贼发现。因此戚美凤命将士们隐藏在一座小土丘之后,观察镇子中的动静。

远远望去,镇子中一片**飞狗跳的景象。流贼刚刚发现马世耀的脑袋不翼而飞,果然是惊慌失措。除了拷打那名可怜的少女,他们又在镇内大肆搜索,企图把刺客给揪出来。找不到刺客,便开始滥杀无辜,已有十余名村民命丧于流贼的屠刀之下。

“美凤,你觉得能否将这股流贼全歼?”朱由检问道。

戚美凤胸有成竹地道:“可兵分两路,一路强攻,一路迂回到镇子后面。流贼遭袭,必会溃退,此时两路夹击,可获全胜!”

“好,就依美凤之计!”朱由检兴奋地道,“谁愿去打头阵,领兵强攻?”

“殿下,让我去吧!”李来亨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见他求战心切,便微微点了点头。李来亨大喜,当即高举长枪,大吼一声,随即一马当先,向着流贼冲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梅家坪破袭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只不过由于条件的限制,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是什么,就更不要说利用天赋了。

像李定国这样的人就是如此。如果他一辈子都当农民,种的庄稼也不会别人的收成好;只有机缘巧合,让他成为秦兵的将领之后,他的军事天赋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相对于李定国的少年老成、智计百出,李来亨的天赋则体现在冲锋陷阵上。在被朱由检发现并加入民团之前,李来亨从来就没骑过马。可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的骑术却突飞猛进,超过了许多戚家军的老战士,已经基本上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这个速度不要说普通士卒,就是戚美凤都自叹不如。

此时李来亨一马当先冲向敌阵,自然而然地使出了精湛的骑术。他根本不用襙纵马缰,只凭两腿的细微力道改变,就可让马儿依照他的想法,随时稍稍改变方向,躲避流贼射来的箭支。

而他腾出来的两只手,就用来张弓搭箭,与流贼展开对射。对面的流贼却没有“人马合一”的技术,要么得停在原地放箭,要么骑着马就无暇放箭了。

而固定靶当然比移动靶好打得多,众流贼向李来亨射了几十支箭,无一命中;李来亨也在马上连发五六箭,却是箭无虚发,把最前面的几个流贼射落马下。

当然,秦兵不可能只让李来亨一人冲锋。一百名骑兵立即列队跟上,却不像李来亨那样躲避弓箭了,而是保持笔直的路线,迎着敌军狠狠地撞了上去。即使有流矢射来,他们也只是用兵器拨打,绝不会为了躲避而偏离路线,扰乱冲锋阵型。

骑兵冲锋的速度是何其之快,不过片刻功夫,秦兵就冲入了流贼的阵中。这下流贼可吃了大亏,因为他们本来也该与秦兵对着冲锋,这样双方相撞时的动能差不多,也许还能打个平手。

可由于马世耀被杀,流贼此时群龙无首,根本无法有效地组织起来。面对突如其来的敌军,他们虽也勉强集合了几十人列阵,却无一人敢于冲锋。见秦兵来势凶猛,他们甚至还不由自主地稍稍后退。这下可好,虽然他们也骑着马,却等同于步兵,一下子就被李来亨冲乱了阵脚。

秦兵则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呼啸着从流贼阵中穿过,直冲入镇子中去。里面的流贼更惨,很多都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被秦兵砍倒或撞倒,一时间哭爹叫娘,狼狈不堪。

所谓“一鼓作气”,在冷兵器时代,士气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其实马世耀部单是骑兵就有三百多人,兵力远胜李来亨。但此时群龙无首,早成了一盘散沙,都各自琢磨退路。而秦兵则是人人用命,也不用动什么脑筋,反正李来亨冲到哪,他们就跟着冲到哪。

两边一比,高下立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不能称为战斗了,而是彻底演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在秦兵的疯狂追击下,流贼乱作一团,如炸窝的蚂蚁一般涌向梅家坪的东镇口,企图败回富平县城。

但镇口处的街道十分狭窄,几百名流贼一齐往外逃,谁也不想落在后面,反而造成严重的拥堵。有些人连人带马被撞倒在地,后面的乱兵则一窝蜂地践踏而过,又有些被绊倒,再后面的人又涌上来踩踏…就这样,不用秦兵来杀,流贼死于自相践踏的都达到数十人之众。

残余的流贼好不容易出了镇子,都稍稍松了口气,顺着小路玩命地向县城飞奔。可还没跑出多远,忽听前方杀声大震,又一队身披重甲的骑兵迎头杀了上来!

这正是李定国的一百伏兵。他们听镇中打得热火朝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真如饿虎脱笼,凶猛无比。

而流贼已成惊弓之鸟,见又有敌兵阻路,根本不敢迎战。有的拨转马头就往回跑,有的则冲入路旁的田野。可梅家坪附近都是丘陵地带,也就那条小路还可纵马驰骋,田野中则是起伏不定,骑兵根本施展不开。有些流贼逃命心切,索性弃马步行,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此时李来亨的部队也冲了上来,与李定国两面包夹,不多时便将挤在小路上的流贼包了饺子。至于那些弃马逃走的流贼,二将也懒得追了,因为朱由检早有命令:兵贵神速,只击溃敌军主力即可,没功夫斩尽杀绝。

这时朱由检与戚美凤也进了镇子。经过简单的清点,二百名骑兵阵亡三人,重伤五人,伤亡还算轻微。毕竟这是骑兵对战,想做到完全没有伤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至于流贼的伤亡情况,朱由检就来不及细点了,总之不下二百人,缴获的战马也有一百多匹。他刚想安抚一下镇中的百姓,忽见东方的天边尘头大起,不禁色变道:“美凤,快派探马去打探一下!”

探马去不多时就回来禀报道:“大股贼兵从富平县城出动了,来势甚急,兵力至少在一万以上!”

“李自成终于来了!”朱由检心中一沉,双眉紧锁。虽然这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的是杨鹤并未调兵。单靠不足千人的秦兵,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李自成的,何况金粟山中还有个按兵不动的罗汝才!

众将见朱由检沉吟不语,均急道:“殿下,为今之计,只有速速撤兵,死守泾阳县和秦王庄!”

朱由检却一言不发,仍是低头沉思。他心里很清楚,泾阳县城和秦王庄虽有城墙,但尚未完工,最关键的是兵力太少。而杨鹤还在做着招抚的白日梦,西安的守军恐怕也指望不上了。若流贼尾随着秦兵追到泾阳,恐怕不出半天就要城破!

“尾随?”朱由检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立即紧紧抓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眉头越舒展,最后猛地一拍巴掌,大喝一声道:“就这么干!”

众人皆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嗓子喊懵了,纷纷问道:“殿下,怎么干啊?”

朱由检并不直接回答,却一脸坏笑地道:“你们知道‘蘑菇战术’么?”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日本长弓

闯将李自成果然从富平继续向西行军了。一方面,富平县已经让他抢得差不多,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另一方面,他已经得到马世耀、李友、谷英等将领被杀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

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对面的对手是朱由检的秦兵。在他看来,高杰既然脱离闯营,很有可能是叛投官军去了。而暗杀马世耀等人的,估计也是西安的官军,甚至搞不好就是高杰本人。

一想到这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叛徒,李自成就火冒三丈,这才亲率大军追来,务要生擒高杰,将他碎尸万段。

此刻他点齐本部人马,浩浩荡荡地向梅家坪行进。前锋部队是刘宗敏和郝摇旗,各统领二千骑兵;他自领一千最精锐的铁骑稍稍堕后。左翼是袁宗第、刘芳亮,殿后的是李过、田见秀,小舅子高一功则保护着全营眷属居中行进,这三部分也各有两三千人马。

只有右翼,本来应该是高杰的部队。如今高杰叛逃,一时没有合适的将领,他只得让其余偏将,如刘体纯、刘汝魁、任继荣等合兵一处,加起来也有两千多人。

各军合计一万五千多人,再加上眷属,就达到将近三万人。俗话说人上一万,没边没岸,虽然看着蔚为壮观,但调动起来也是颇为不易。单是将部队从县城开出来,又按五军序列展开,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待开始行军,由于老营中多是眷属,速度较慢,连带着将左右两翼和殿后部队也压了下来。只有刘宗敏、郝摇旗的前锋部队,以及李自成的中军不受影响,很快便急行军到了梅家坪附近。

此时马世耀的溃兵已经退了下来。李自成收拢残兵,先探听对面敌军的情况。听说并不是高杰的人马,李自成也感到有些诧异,想不出哪部官兵能这么厉害。但听说对方只有几百人,他还是放下心来。心想单是刘宗敏的前锋就已经数倍于敌,只消一个猛冲,就可将对方彻底歼灭。

于是各部一齐加紧向前,不多时便抵达梅家坪镇外。只见镇口果然有几十骑官兵,但没有任何旗号,看不出是谁统领。见李自成的大军赶到,这几十人倒也干脆利落,连个招呼都没打,立即拨马败走。

刘宗敏和郝摇旗见状大笑道:“官军果然胆小怕死,没打就跑了!也不知道马世耀平常怎么带的兵,连这样的对手都打不过!”

李自成也冷笑了一阵,沉吟片刻才道:“这支官军看起来不像是西安府的,说不定是刚从外地临时赶来。趁他们立足未稳,我们应该立即将他们追歼。而且说不定高杰也和他们一路,给我追!”

于是数千流贼一齐鼓噪,打马如飞地追了上去。

可这几十骑的战马脚力也不弱,不管怎么追,他们始终在一里多地之外。眼见敌军渐渐折向北部的山区,与高杰的行军路线重合,李自成更相信他们与高杰是一伙的,拼命催着刘宗敏和郝摇旗的前锋继续追赶。

可追了小半天,已经从富平追至耀州府的铜川县境内,敌军却是越跑越远。而且铜川境内多山,道路也越来越崎岖了。李自成虽想继续追赶,可日近正午,大队人马不吃饭可不行。他只得命前锋和中军原地休息,一边埋锅造饭,一边等待被甩在后面的老营和其他部队。

可众流贼气还没喘匀,一直苦苦追击的那一小股官军,竟然主动折回来了!这次的人数更少,只有十余骑,走到距闯营百步之外便止步不前了。

为首的是一员十六七岁的小将,全身没有任何甲胄,只穿着普通的布衣。他一边在马上耀武扬威,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贼兵里有没有长卵子的,可敢独自过来,与你爷爷李来亨大战三百回合!”

闯营中的郝摇旗性如烈火,一听就勃然大怒,当即对李自成道:“让我去宰了这个小王八蛋,把他的卵子割下来当泡踩!”

李自成深知郝摇旗武艺高强,便点点头道:“去吧,多加小心!对方既有十几个人,你也带十几个人去!”

郝摇旗得令,便匆匆挑选了十几名骑兵。他们刚刚从马上下来,脱掉了沉重的盔甲,此时又不得不重新整装。过了好一会儿才整备完毕,跨上战马发一声喊,便从营中冲了出来,直取官军。

孰料刚出营门,十几支利箭便呼啸着破空而来。敌军尚在百步之外,流贼们根本没想到他们能射到这么远的距离。猝不及防之下,几名流贼登时被利箭射中,倒撞下马去。

郝摇旗虽未中箭,但也吓了一跳。低头看时,更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些箭支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长!

在这个时代弓箭并不是稀罕物件,但箭杆的长度普遍都在二尺以内。但这十几支箭的长度却超过三尺,很显然,将它们发射出来的弓也必是特大号的。

郝摇旗所料果然不错,这正是秦兵的另一件利器:长弓!

自古以来,弓箭就是军中的常见兵器。但中**队的弓箭基本上都是短弓,这种弓制作工艺简单,射速也较快,但是射程近,威力也不够大,很难射穿重甲。

在火器研发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情况下,朱由检就打起了长弓的主意。他在前世就曾听说,当年英国的长弓手是如何牛叉,能射多远多远等等。所以秦兵成军后,朱由检也想让工匠们试生产长弓。

但一问才知道,弓的制作极为讲究,材料和工艺都有严格的限制。这些工匠只会制短弓,根本就没见过朱由检说的长弓,就更不要说制造了。

幸亏李贞妍从琉球购米之时,顺便走私进来十张日本长弓。这些弓的弓背均由整根枫木浸泡药水制成,韧性极好,而且长度接近两米,不像短弓那样可以背在背上。可对于骑兵来说,却正好可以像挂长枪那样,把弓挂在鸟翅环上,很好地解决了携带困难的问题。

经过试验,这些长弓的射程足可达到二百步!而与之对比,短弓的射程最多也就是**十步而已。当然,拉满长弓所需的力气也比短弓大得多,所以射速比短弓要低不少。

由于暂时无法仿制,朱由检对这十张弓视为珍宝,轻易不肯使用。可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这些长弓正好能派上用场,大放异彩!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初挫闯营

李来亨长弓射敌,把闯营中的诸将都看得目瞪口呆。李自成更是吃惊不已,立即明白眼前的敌军绝非一般的官军,他们装备的长弓,端的是威猛无比。幸亏对方只动用了十张长弓,若有个几百上千张,自己的前锋还不得全军覆没。

其实他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全部家当也就是这十张了。那日本长弓制作工艺极其复杂,一名熟练工匠也需耗费数月才能制成一张,价格也是极其昂贵,居然要一百两银子。

当时李贞妍嫌贵,没舍得多买,朱由检得知后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有点埋怨李贞妍。心想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先进武器就是再贵,也得花大价钱买过来,首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等自己的工匠也能仿制以后,成本自然就下来了。

而且就算现在朱由检有一百张长弓,他也没法一起使用。因为长弓可不比短弓,将弓拉满需要极大的力气,若想持续发射,必须经过艰苦的训练才行。目前秦兵中能熟练使用长弓的,也就只有这十来个人。

却说郝摇旗见手下纷纷落马,不由得勃然大怒,催马就向敌军冲去。李自成怕他有失,忙命数十名骑兵一起冲锋,确保对敌军的人数优势。

长弓虽然厉害,但射速怎么也比不上火器,想伤郝摇旗这样的大将,显然是不可能的。李来亨等人根本也没想恋战,见流贼开始冲刺,拨马便走。

郝摇旗等人奋力追了一阵,见敌军始终在百步之外,又怕前面有埋伏,只得悻悻地勒住战马,打算回营休息。

可他们刚一转身,又有几支弓箭射了过来,将一名骑兵射下马去。郝摇旗简直都快抓狂了,立即纵马去追,可敌军放了几箭之后,仍是扭头就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在后面观阵的李自成看出端倪,立即鸣金收兵。郝摇旗等人只得气急败坏地往回返,途中还被牛皮糖一般的李来亨追着射了一阵,又付出了几条人命的代价。直到郝摇旗退入本阵,李来亨才停止追击,却故意挑衅般地跳下马来,好整以暇地从死人的身上收回箭支。

“闯将,你为什么鸣金啊!”郝摇旗吃了个闷亏,恼羞成怒地道,“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让我率领本部骑兵冲出去吧!今天我不杀了那个小兔崽子,就把姓倒过来写!”

李自成却冷静地道:“摇旗,不要冲动!你没看敌军是在故意引诱我军么,若贸然追击,必中埋伏。而且对方的马脚力比我们好,箭射得比我们远,就是再多人去追,恐怕也追不上,只会平添伤亡。”

“难道就这么算了,当个缩头乌龟?”郝摇旗忿忿地道。

李自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乌龟”、“王八”这样的字眼。郝摇旗虽然说者无心,他却是听者有意,当即冷笑道:“谁说算了?派五十名盾牌手慢慢压过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再选四十名骑兵从两侧迂回,封死他们的去路!”

众将听罢均大为服气,心想闯将不愧是闯将,到底比只知道拼命厮杀的郝摇旗善于用兵。刘宗敏当即分兵派将,很快便组织起五十名盾牌手,从营中大摇大摆冲了出来。而四十名骑兵则兵分两路,悄悄地从后面绕道而行,企图截断李来亨的退路。

但此处可不是一马平川,而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在这种地形下,骑兵的机动能力严重下降。这四十名骑兵在山丘中绕来绕去,速度还赶不上步兵,不由得叫苦不迭。

而李来亨等人见对方派盾牌兵来进攻,既不放箭,也不撤退,就那样在原地歇了起来。有几个嗓子好的,还故意唱起了陕北的《信天游》:“一枝那个杏花花哟红艳艳,春天那个一到哟爬到了墙外边;翻山的那个鹞子哟看对了眼,一叼就叼走了哟咿呀呼嘿!”

任谁都知道,这分明是拿那高杰和邢氏偷情来寒碜李自成。闯营中人虽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怎么想的都有。还有不少人暗中佩服高杰,心想人家那才真叫潘驴邓小闲。你李自成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还被射瞎了一只眼;这还不算,居然还惦记着“秦淮八艳”中的陈圆圆!你都这样了,老婆不红杏出墙才怪!

李自成听了,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可他这个人有个常人不及的特点,那就是异常坚忍。尽管遭到如此辱骂,他仍不为所动,死死地盯着战场。心想挨几句骂算得了什么,只要盾牌兵能吸引并拖住敌人,骑兵再包抄成功,必能将这股敌军一举歼灭。到时候最好将那唱歌的人生擒活拿,自己再一寸一寸地将他活剐了,看他还能不能唱得出来!

可当盾牌手行进到距敌军五十步左右时,李来亨突然将长枪一举,大吼一声,率领麾下骑兵就冲了上来!

这个变化又出乎李自成意料之外。他原以为敌军虽弓箭厉害,却见人就跑,显然是近战水平不行。孰料李来亨竟猛地发起冲击,顷刻之间便杀入盾牌兵阵中。

那些盾牌手均是一手举着大盾,一手握着短刀,行进速度比普通步兵更慢。那些大盾也均为木制,挡弓箭还行,又怎能抵御骑兵的冲击?当即被李来亨枪刺马踩,搅得一片大乱。

“上,给我围住他们!”李自成忙大吼一声,郝摇旗赶紧催马出阵。可李来亨等人并不恋战,从盾牌兵中冲杀一圈以后,又旋风般地败退下去。等两路包抄的骑兵翻山越岭回到小路上时,秦兵早已退得远了。

“我贼他妈!”一向冷静的李自成也不禁爆了粗口,如此既凶猛又狡诈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而在数里之外的秦兵阵中,却是一片欢声笑语。众人都称赞李来亨这一仗打得漂亮,歼敌数十,自己却一兵一卒都没有伤亡!

只有朱由检沉吟不语,半晌才道:“这只是刚刚开始,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而且,最难以对付的敌人并不是流贼,而是我们自己!”

第三百五十五章 蘑菇战术

整整一个白天,朱由检的骑兵部队就这样牵着李自成的鼻子,在铜川县的层层山峦中钻来钻去,若即若离。李自成若是猛追,朱由检就猛跑;李自成若是扎营,朱由检就派十几个人去挑衅,抽冷子射上几箭。

刘宗敏、郝摇旗等大将都被敌军气得暴跳如雷,一再请求坚决追击,不追上决不罢休。李自成却是惊疑不定,心想这一招过去自己不也常用么!先是以小股人马引诱,等官军上当,大举追击之时,自己或是设下埋伏,将官军一口吃掉;或是暗渡陈仓,直捣官军的大本营。

他越想越觉得对手是在模仿自己,心头不禁浮现出高杰的名字。暗想官军绝对不会如此狡猾,定是高杰叛变投敌,给敌将出了这么个诱敌深入之计。说不定在前面已经设好了圈套,正等着自己去钻呢。

想到此处,李自成惊出一身冷汗,便不顾众将的反对,坚决扎下营盘。任凭敌军再怎么挑衅,就是不出营门一步。至于对方用长弓远程射击,也就只好受着了。反正对方箭支不多,就算是箭不虚发,也顶多能射死一百多个人而已。只要重要将领不死,死几个小兵就死几个吧。

至黄昏时,闯营的五军全部赶到,在深山中扎下营寨。李自成不禁有些懊悔,心想自己这么多人马,如果不是被敌军诱到这里,说不定早就攻破三原县城,甚至已经进入泾阳境内了。他暗下决心,明天一早便拔营起寨,仍按原计划攻击三原。

夜色渐浓,闯营外数里的一处山坳内,朱由检的骑兵也终于可以稍事休息。如果说李自成被折腾得不轻,那么秦兵就更加疲惫,因为他们来回折返,奔跑的距离要远远大于流贼。幸亏昨日打了几个胜仗,俘获了不少马匹,可以轮换使用。否则,早就让李自成追上了。

而且秦兵之所以总比李自成的部队速度快一点,还在于他们是轻装上阵,舍弃了一切可以舍弃的东西。比如盔甲,本来是每人配备一套重甲,连马匹的重要部位都有防护。可这套盔甲的重量至少也在十几斤以上,可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朱由检命全体将士只身穿布衣,脱下来的盔甲干脆就不要了。

这些盔甲其实是工匠们刚刚制造出来,配备给骑兵还没多长时间。士卒们还没过新鲜劲,就要把好端端的东西扔掉,实在是有些舍不得。就连解勇、李来亨等将领都有些想不通,想跟朱由检商量商量,能不能保留最好看的头盔。

朱由检却把脸一沉道:“没看本王和戚将军都把盔甲扔了!军令已下,你们还敢抗命不成!”

众将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顶嘴了。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却亲身体会到了这个命令的好处。反正秦兵也不与流贼正面作战,只能起到防护作用的盔甲,还真是没什么用。更何况无甲一身轻,少了十几斤的负担,战马的耐力比平日更好一些,流贼还真就追不上他们。

简单吃了几口干粮,朱由检又集合众将,召开紧急作战会议。他首先总结道:“今天咱们的战果非常不错,我看要超过昨天!”

众将面面相觑,解勇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今天咱们光顾着跑了,可没杀多少流贼啊!”

朱由检早知道众将会有这种疑惑,便耐心地解释道:“作战成败与否,并不在于杀伤了多少敌人,而在于是否达成了战略目标。咱们现在的战略目标就是要拖延时间,尽量让流贼不去攻打泾阳。今天流贼追着咱们跑了一天,离泾阳越来越远了,没有偏离咱们的战略目标,所以本王说今天的战果不错!”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只有李定国若有所思地道:“殿下今早问我等,知不知道什么是‘蘑菇战术’。末将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朱由检大喜道:“那你说说看!”

“在末将看来,今天殿下的用兵,基本上就是利用有利地形,避免与流贼正面作战。”李定国徐徐地道,“流贼人马虽众,但行动略显迟缓。我军则利用小股部队,反复对敌军进行骚扰。最后的效果就是,我军只用二百骑兵,就调动了流贼数万人马;敌军不论是体力还是粮草,消耗均是我军的百倍以上。”

“说得好!”朱由检拍手大笑道,“定国说出了‘蘑菇战术’的精髓,那就是用小股兵力去调动和消耗敌军,等他们耗得筋疲力尽、弹尽粮绝之时,再集合精兵突袭,必可一举破敌!”

“那为什么叫‘蘑菇战术’呢?难道是要把敌军饿得吃野蘑菇么?”李来亨摸着脑袋问道。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戚美凤也微笑道:“这个‘蘑菇’并不是吃的蘑菇,而是‘拖延、纠缠’的意思。不过殿下,您好像没怎么看过兵书啊,怎么能想出如此厉害的计策?”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道这“蘑菇”战术可是老人家的经典之作,自己只不过又当了伸手党,拿来活学活用而已。想当年西北野战军也是在这块土地上,凭借着区区二万人,施展“蘑菇”战术,与胡宗南的二十多万大军巧妙周旋。并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趁胡宗南军被耍得头晕脑涨、士气低落之时,连续进行三次歼灭战,彻底粉碎了委员长的“重点进攻”。

当然,朱由检现在没法跟众将讲这个生动的战例。而且现在的战况也不尽相同,秦兵虽然可以拖着李自成到处跑,可要想歼灭流贼,却是绝无可能。

他更为担心的是,万一李自成不顾一切地追击自己,并且是兵分数路追击,那可就不好应付了。毕竟秦兵兵力太少,六百步兵已经奉命撤回泾阳去了,朱由检手中的可用之兵就只有这二百骑兵。万一让流贼堵住,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这还不是让他最发愁的。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秦兵比流贼还要疲惫,并且军需不足。恐怕还没等流贼饿着,秦兵就要先吃野蘑菇了!

所以朱由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用好这支疲惫之师,死死地拖住敌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夜间骚扰

从这一夜开始,为了更好地骚扰李自成,朱由检把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又一分为四。李定国、李来亨、解勇三将各领五十骑,他和戚美凤则亲率五十骑。

虽然人数不多,他却让其他三路迂回到闯营的左右两翼和后方,对李自成的各营同时发起骚扰。而战斗力最强的刘宗敏、郝摇旗部,朱由检则亲自出马。

这五十骑又分为三组,一组首先执行骚扰任务,二组负责搜集食物、警戒及联络,三组则抓紧时间睡觉。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次,既能保持对李自成的持续压力,又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休息。

在三将出发之前,朱由检严肃地对他们叮嘱道:“这次分开,很有可能咱们会几天、甚至十几天都无法汇合。数十名将士的性命,都在你们一念之间,所以一定要慎重!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而是骚扰,尤其是夜间的骚扰!

“本王知道将士们都很辛苦了,但流贼比我们也轻松不了多少。现在就是考验意志的时候,谁能咬牙坚持住,谁就能取得胜利!为了家乡父老的安全,还望你们克服困难,一定要把夜战打好!”

三将领命而去,不多时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直到望不见他们了,朱由检才道:“美凤,咱们也出发吧!”

“殿下,您奔波劳累了数日,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一下了!”戚美凤忙劝阻道,“况且两军阵前异常凶险,您贵为亲王,实在不宜亲冒矢石的!”

朱由检却苦笑着小声道:“我当然想美美地睡上一大觉了。可是我不仅是王爷,还是秦兵的主帅。若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主帅却躲在后面睡大觉,岂不寒了大家的心?而且今夜是第一次夜战,我也实在不放心。明天,明天我一定乖乖地睡觉好不好?”

戚美凤拗不过他,只得与他率领着一组的十余名骑兵,悄悄接近了李自成的前锋营盘。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也就是半夜十一点多。远远望去,敌营附近一片寂静,流贼追着秦兵跑了一天,此时也是人困马乏。除了留有少数哨兵值夜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在帐篷里倒头大睡。

“殿下,不能再前进了!”戚美凤小声提醒道,“再往前走,如果敌军突然从营中冲出来,我们拨马转身就来不及了!”

朱由检却微笑道:“没关系,再往前走十几步,效果才会更好。你放心,他们不敢出来的!”

说着他便催马前行,直至敌营前四五十步方才停下,对戚美凤点头道:“开始吧!”

戚美凤把手一挥,十余名骑兵立即扯开嗓子大喊道:“冲啊!杀呀!”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就连草丛中的虫子吟唱,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嗓子恰如在山谷之中打了个炸雷,再加上两边山峦的反复回音,竟似是上百人在同时呼喊一般!

对面的流贼士卒本来正在打盹,闻声立即弹跳起来,慌张张地喊道:“敌军来劫营了!”

这么一闹腾,整个前锋营的人都被吵醒了,忙跟头骨碌地起床披挂,有的甚至光着屁股就抄家伙冲了出来。由于怕引发火灾,闯营在夜间是严禁举火的,众人此时皆是黑灯瞎火地乱窜乱撞。甚至有些人过于紧张,还以为敌军已经攻入营中了,见对面人影晃动,也不分好歹便厮杀起来,前锋营中顿入开锅的饺子般乱作一团。

今夜在此值守的大将郝摇旗也被惊起,忙仗剑赶到营门处。见营门还是好端端地关着,他立即大吼一声道:“敌军还在外面,并没有攻进来!都不许乱喊乱跑,违令者立斩!”

众流贼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不过经过刚才这一场混乱,已有几十名流贼在自相残杀中丧命,把郝摇旗气得七窍生烟。他立即抄枪上马,刚想冲出营门,李自成与刘宗敏也闻讯赶来了。李自成忙止住郝摇旗道:“先别急着出去,看看敌军到底有多少人!”

众人这才向外望去,却只能听到黑暗中传来阵阵喊杀声,以及马蹄奔跑的声音,根本看不见敌军的身影!

李自成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看了半天,也同样是一无所获,只得长叹一声道:“我们不知道敌军的虚实,而且夤夜之间无法作战,还是谨守营门吧。听着哪里喊杀声密集,就往那里放箭,只不许出去厮杀,免得为敌所乘。”

闯将发了话,郝摇旗就是再抓狂,也只能服从命令。而且他心里也知道,连看都看不见,还打个什么仗!

营门外的秦兵见流贼果然不敢出战,更是士气大振,折腾得越来越欢。他们不单是呐喊,还举着几面小锣乱敲,又在营门外反复奔跑,故意让马蹄声大作,激起漫天的尘土。直到五更,东方微微发白之时,朱由检才下令撤退。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闯营里谁也无法安心睡觉了,也陪着朱由检熬了一宿,第二天个个成了熊猫眼。

朱由检却也好不到哪去,走着走着便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戚美凤忙扶住他道:“殿下,再坚持一小会儿,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睡!”

可朱由检此时已是迷迷瞪瞪,无论如何坚持不住了。戚美凤无法,只得与朱由检同乘一匹马,让他坐在自己的背后。

可朱由检立即用双手搂住戚美凤的腰肢,将头往她的颀背上一靠,又要睡着。戚美凤又是害羞又是心疼,却也忍不住佩服地道:“殿下,您是怎么料定流贼不敢出来迎战呢?说实话,美凤刚才一直是提心吊胆的!”

“他们都有夜盲症,看不清咱们有多少人。”朱由检含糊不清地道,“这下知道本王为什么让秦兵天天吃**蛋、胡萝卜、猪肝了吧。夜盲症是由于缺乏维生素a引起的,而这些食物中富含维生素a...”

戚美凤当然不懂什么是维生素,却误会成了另外一层意思,登时双颊飞红,小声呢喃道:“殿下,您是说‘惟生素爱’么?”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朱由检迷迷糊糊地答了半句,终于伏在戚美凤的背上睡着了,片刻已打起鼾来。

戚美凤不敢再惊动他,却在心中浮想联翩:他的‘惟生素爱’到底是谁,是两位王妃还是崇瑶妹,抑或是其他什么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雨骤至

朱由检还能睡个囫囵觉,可李自成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这一夜不光是前锋营被骚扰,左右两翼和后方也都出现了敌军的部队。虽然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攻动作,可也闹得大部分流贼士卒一夜未睡,至天亮时已是疲惫不堪。

本来李自成已经下定决心要拔营继续向西进军的,可手下都是这种状况,连站都站不稳,还怎么骑马行军。李自成只得暂缓启程,让士卒再休息半日。

可这半天敌军也没消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鼓噪一阵。尤其是李来亨的部队,还十分大胆地从闯营左翼和后军的缝隙处穿插了进去,直捣眷属所在的老营。虽然不过是放了几支冷箭,趁流贼没有合围,很快又脱离了战场,仍把李自成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流贼全是拖家带口,要是老营不安全,谁还有心思好好打仗?

因此李自成又不得不做出调整,让五军缩得更紧一些,将老营牢牢护在当中。只是这样一来,又免不了要重新调动人马,加重了士卒的疲劳程度。

到了正午时分,李自成在中军召开军事会议,各位大小将领全体出席。可众人无不是呵欠连天,眼泪直流,就连最骁勇善战的刘宗敏和郝摇旗也都无精打采,蔫头耷脑。

会议的议题也只有一个,就是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按照李自成的意思,还是要克服疲劳,继续按原计划向三原、泾阳进军,然后一路向西,直到固原附近,与闯王高迎祥会合。

但较为持重的李过和田见秀,却对这个计划持反对态度。他们认为这一天多来的战斗已经说明,官军对闯营的动作已经有所准备,说不定还设下了埋伏。若非要按原计划行军,则有误入埋伏的危险。还不如回师富平,暂时休整几天再作打算,反正富平也没有官军。

而刘宗敏和郝摇旗却让秦兵气得快要发疯,主张坚决追击敌军,敌军跑到哪,闯营就追到哪,也不用管什么固原和高闯王了。

至于其他将领,则有些较为折中的想法。比如刘芳亮就提出,是否可以原地驻扎几天,把周围官军的情况打探清楚,然后再重新考虑进军方向。

众将正在莫衷一是之际,老天爷也来凑趣,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初时还只是牛毛细雨,后来却越下越大,到黄昏时分已演变成瓢泼大雨,山中的小路全都变得泥泞不堪。

在这种情况下,李自成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得采纳刘芳亮的意见,在原地驻扎休整,等雨过天晴再作打算。

望着因大雨而变得模糊的群山,李自成不禁心中焦躁。要知道流贼向来是以战养战,走到哪便抢到哪,愈是流动,便愈能不断壮大。可眼下却是寸步难行,坐吃山空。虽然从富平抢了不少粮食,可数万之众人吃马喂,每天的消耗也不是个小数目。

与李自成相反,朱由检对这场大雨却是求之不得。秦兵的战略意图就是要阻滞李自成,如今老天爷来帮忙,朱由检自是省了不少力气。若不是知道没用,他真恨不得去拜拜龙王,让这场大雨再下上十天半月了。

可是大雨带来的困难,也让秦兵吃尽了苦头。因为为了轻装上阵,他们已经连盔甲都丢弃了,自是不会准备帐篷。朱由检原想着现在是六月份,天气已经比较炎热,就是露宿也没什么问题。如今大雨一来,众人全成了落汤**。

为此,秦兵不得不冒着大雨在山中转悠,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宽敞的山洞。可他们宁肯让战马进去,都舍不得自己进去休息。因为马成长于草原,那地方属于半干旱地区,很少下大雨。因此马匹对大雨很不适应,在这种环境下,比人更容易患上感冒或是肠胃炎等疾病。而战马等同于骑兵的生命,没了马匹,朱由检的所有战略战术就都无法实现了。

朱由检也和大家一样,在山洞外淋着大雨。将士们都十分惶恐,戚美凤也实在怕朱由检淋雨生病,便想劝他先返回泾阳。朱由检却笑道:“这时候我更不能走,一则道路难行,二则将士们都在这里受苦,我哪能一走了之呢!”

他这么一说,全体秦兵都感动得失声痛哭。幸好风大雨大,这声音也传不出去多远,要不然非得让流贼听到不可。

除了没有地方歇脚,秦兵还面临另外一个大困难,那就是没有饭吃。干粮已经吃完了,他们也没有携带粮米。就算是带了,如此大雨倾盆,也根本无法生火做饭。

戚美凤不得不命令士卒们去打猎,可在大雨之中,动物们也都躲藏了起来。将士们冒雨寻了半天,也只捕到些小鸟和田鼠,还不够塞牙缝的。

朱由检眼见大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秦兵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当即做出决定:杀马充饥!

一说杀马,全体将士都不乐意了。就连戚美凤都苦苦劝道:“殿下,战马杀不得啊!它们虽是畜类,但与将士们朝夕相伴,几乎都能听懂人言,将士们都将它们视为兄弟。如今刚遇到些许困难,就要杀马,将士们实在下不去这个手啊!大家都可以再坚持的,只要大雨一停…”

“下不去手也得下!”朱由检向来对戚美凤和颜悦色,可此时却是声色俱厉地打断她道,“谁知道这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难道三天不停,大伙儿就要饿三天么?不吃东西,将士们如何保持战斗力?这是战争,马就是再金贵,也没有人重要!你们若下不去手,我来!”

说着朱由检便抄起长剑,来到自己的坐骑旁边。他抚摩了一下马儿的脖颈,马儿还以为主人要与自己亲近,俏皮地用鼻子拱了拱朱由检。

朱由检虎目含泪,刚说了声:“马儿,对不起!”

可还没等挥剑,却听旁边的一匹战马狂嘶一声,颈血如同喷泉般爆出!

与此同时,一名骑兵放声大哭道:“殿下,您的战马不能杀!还是吃小人这匹马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迟来的援兵

一连数日,大雨都没有停息,秦兵和闯营之间的对峙也一直在持续着。朱由检和将士们这几天简直苦到了极点,吃的是生马肉,喝的是脏雨水,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顶风冒雨。实在乏得坚持不住了,还得与战马同处一个山洞,强忍着马粪尿的臊臭味入眠。

若是换做别部官军,遭这么大的罪,要么哗变,要么就一哄而散了。可秦兵的将士见秦王朱由检坚持以身作则,与普通士卒同甘苦共患难,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极大鼓舞。而且在朱由检的指挥下,秦兵居然一个阵亡的都没有,因此士气反而更加高昂。

其实朱由检也是强咬着后槽牙在坚持,他知道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两军面临着同样的困难。谁的意志力更强一点,谁就能坚持到最后。这时候如果一松劲,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日子不好过,可李自成的闯营就更是被折腾得七荤八素。因为即使是在阴冷的雨夜之中,秦兵的骚扰都没有停止过。哪怕是不能出动战马,秦兵步行也要摸到闯营附近,或多或少地制造点麻烦。

而好歹有点动静,闯营的士卒就得冒着雨钻出帐篷守营。有的时候来骚扰的只有两三个人,但被他们折腾得无法休息的流贼却有数百人。到后来有些人都被折腾得神经衰弱,出现了幻听症状。

在这期间,性格暴躁的郝摇旗、袁宗第等将领,也曾经不顾李自成的禁令,多次率几百骑兵出营转悠,希望能和这些讨厌的官军痛痛快快地恶战一场。可朱由检岂会与他们硬拼,只要一见流贼出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郝摇旗等人有心追赶,可在大雨中行军极其困难,马匹奔跑的速度比人步行也快不了多少。又有很多战马受了雨淋,出现跑肚拉稀的症状。几天下来,不但一个敌人都没摸着,还病死了数十匹战马。李自成得知这个情况之后,更是严禁任何人出营寻敌。

这一日雨势终于渐渐停息,闯营中却已是怨声载道,上至大将下至小卒,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在这停留下去了。李自成忙召开会议,商讨下一步的行军路线。可众将的意见还是不能统一,又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把李自成搅得心烦意乱。

最后,他还是觉得应该去与闯王高迎祥会师。因为高迎祥不是外人,而是他的老丈人。李自成有一妻一妾,妾就是与高杰有染的邢氏;而正妻则是高迎祥的女儿高桂英。高桂英相貌平平,但也会些武艺,且在高迎祥军中颇有威信,中军主将高一功也是她的亲弟弟。

李自成素怀夺取天下的雄心大志,高迎祥麾下精兵数万,尤其是有一支强悍的铁骑军,李自成早就惦记上了。他想着造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就是再大的头领,别看今天闹得欢,没准过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若高迎祥有个三长两短,李自成绝不允许他的队伍被其他头领兼并,而是一定要收入自己帐下,就连“闯王”的名号也要继承下来。如此一来,就有了争天下的资本。

而眼下高杰叛逃,李自成的闯营等若是自断一臂,实力大为受损。流贼中互相火并之事屡有发生,李自成真怕附近的罗汝才得知消息,生了黑吃黑的念头。以罗汝才的老奸巨猾,这种事他是绝对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因此思来想去,李自成终于力排众议,决定仍按原计划向西行军,赶往固原附近与高迎祥会合。这条路线正好横穿泾阳,按照流贼的作风,自然是走一路抢一路。在闯营众将看来,泾阳县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而且李自成也听说秦王府就在泾阳,心想若是能把这个王爷给抢了,那王府之中还不是金山银海,自己这些天的损失就全弥补过来了。到时候一边剐着那个王爷,一边玩着他的女人,那是何其威风,何其快活!如此一来,自己也必能在流贼中声势大振,将罗汝才、张献忠等人彻底盖下去。

当然,即使是定下行军路线,闯营中男女老少加起来两万多人,动员起来也绝非易事。流贼到底脱身于农民,小农习气也重得很,一路抢来的锅碗瓢盆哪件也舍不得扔,打点行装又耗去了大半天。

若干天之后,李自成为这大半日的耽误,把肠子都悔青了。此时他哪里知道,就因为这半天多的磨磨蹭蹭,战局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个变化就是:官军的援兵终于来了!

原来虽然三边总督杨鹤抱着招抚流贼的幻想,不肯调兵追剿李自成,可陕西的军政官员,却并不全是他这样的糊涂蛋。

尤其是朱由检还亲笔写了两封告急文书,一封送给潼关守备贺人龙,一封送给延绥巡抚洪承畴。他让林佑坤的秦王卫星夜送信,因此二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洪承畴和贺人龙看罢书信,均是大惊失色。心想失陷藩镇可是死罪,尤其是秦王朱由检,更是皇帝的亲弟弟,极受恩宠。杨鹤拎不清状况,他们可不想陪着这个糟老头子一起上刑场。

因此二人接报后,也顾不上请示杨鹤了,均是立即整备人马。其实贺人龙就在潼关,与泾阳县的直线距离不过二百多里,按说很快就能赶到。但他平日里治军松松垮垮,自己也不干净,朝廷又拖延军饷,因此士卒一到要出战的时候,就趁机讲条件,不答应条件就不肯出征。

贺人龙对这帮兵痞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这些人大多与他是同乡,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他之所以能坐稳这个守备,还多亏了这些人,所以平日里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扯旗造反,基本上都听之任之。

但这次不同,贺人龙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能跟手下客气。在他的连哄带骗、威碧利诱之下,终于勉强组织起一千五百马步士卒出关西进。贺人龙本想急行军到泾阳县保驾,可又偏逢大雨,路上耽搁了几天,因此现在才抵达富平县。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延安参将左光先。本来因为闯王高迎祥袭扰固原,左光先刚从延安赶到固原。如今洪承畴一声令下,左光先又率一千骑兵星夜赶赴泾阳勤王。固原距泾阳六百余里,他却只用了四天四夜就赶到了,如今已与秦兵取得了联系。

朱由检这时已经患上了重感冒,闻讯却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兴奋地大喊大叫道:“大爷的,这几天可把大伙儿给憋坏了!有了这两支人马相助,咱们终于可以跟流贼动点真格的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新作战计划

李自成的闯营终于拔营起寨,从铜川折向西南,浩浩荡荡地望泾阳进发。在铜川和泾阳之间还隔着个三原县,但李自成对这个地方已经兴趣不大了。他打算绕过三原县城,直扑泾阳,一是把失去的时间赶回来,二是打当地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流贼们在大雨中憋了三四天,此时雨过天晴,终于可以纵马驰骋,心情倒也不错。而且让他们感到痛快的是,这几天来如影随形的小股官军,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是知道大军开拔,不敢螳臂挡车了。

当然铜川境内多山,雨后的道路又比较泥泞,闯营的行进速度并不很快。五军士卒倒还好一些,可老营里还有不少妇孺和军需辎重,他们是不可能走得太快的。

李自成此时犹如困龙入海,一分钟也不想在铜川多待。这几天始终不见敌军的大股部队,也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为了尽快袭取泾阳,他将闯营一分为二。其中高一功的中军、李过和田见秀的后军,以及袁宗第、刘芳亮的右军负责保护老营,随老营缓缓前进。这三军本身战斗力并不弱,即使有敌军偷袭也足可应付。

而刘宗敏、郝摇旗的前锋,李自成本人的亲军,以及刘体纯等偏将的左军,则加快行进速度,务要在一天之内翻过嵯峨山,抵达三原境内。从三原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对骑兵展开极为有利。若能顺利抵达,别说没有官军,就是有官军来,李自成也不怕了。

至正午时分,大军开始进入嵯峨山区。嵯峨山是横亘在陕北高原与关中平原之间的一道分水岭,山势较为险峻。

望着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的队伍,李自成顿生豪情,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吟道:“终南之北太华东,千仞嵯峨峙其中。峦突峰兀丘壑壮,山明水秀民物雄。”

一旁刘宗敏、郝摇旗等人见了,不无讥讽地道:“闯将哥哥,你什么时候学得像个秀才,还会吟诗了呢?”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你们懂什么!骑马打仗只能得天下,要治理天下还得靠学识。也就是说,咱们有朝一日,还得重用那些秀才举人。到时候他们对我们说个之乎者也,我们听都听不懂,岂不让人笑话?所以你们为大将者,平时还要多读些书!”

郝摇旗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李哥,兄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我看这些当官的也就会吟诗作对,真要治理政事,照样狗屁不通!”

“那样的官员当然要统统杀光。”李自成道,“但是真正有才学的人也是有的。像这座嵯峨山,你们知道它有什么典故么?”

众人纷纷摇头,李自成便得意地道:“嵯峨山的主峰名为荆山。相传鬼谷子曾隐于此山中传授兵法,老子也曾在此讲经。更厉害的是上古之时,黄帝铸鼎荆山之阳,鼎成驭龙升天。唐朝时这里曾设立鼎州,立有‘黄帝铸鼎处’石碑,至今尚存。这些都是我当驿卒之时,听米脂县的一位老秀才讲的。九鼎你们知道吧?”

刘宗敏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定鼎中原’里面的那个鼎?”

“不错!”李自成兴致勃勃地道,“咱们既然行军到此,不妨去拜拜这通石碑。说不定苍天保佑,有朝一日咱们真能定鼎中原呢!”

众人让他说得心如炭火,便直奔嵯峨山的主峰荆山而来。可他们只顾得意,哪知在不远处的山峰上,几道凌厉的目光,正默默地盯视着如蚂蚁般蠕行前进的大军!

这几人正是朱由检与戚美凤等秦兵将领,以及刚刚赶到的延安参将左光先。朱由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对左光先道:“左将军昨天刚赶到泾阳,本王又让你赶来这里,着实辛苦你了。”

左光先忙躬身施礼道:“末将为殿下效力,万死不辞!此次来时,洪巡抚大人也一再叮嘱,要末将务必听从殿下的调遣…”

“不不不,本王只是藩王,可没资格调动官军。”朱由检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几员将领,也都是泾阳知县孙传庭招募的‘秦兵’。回头说起时,左将军可不要说错了。”

左光先听得心中一凛,忙叉手道:“末将记下了!”

“很好!你的人马埋伏好了么?”朱由检微微一笑道。

“回殿下,末将带来的一千人马,已按照殿下的吩咐,在荆山前的山谷中设下埋伏。只要流贼进了山谷,管教他有来无回!”

“还是要小心谨慎,毕竟你也没多少人马。”朱由检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你的任务是阻滞流贼,只要让他们不能太快越过嵯峨山就行。等贺人龙部也赶到之后,咱们再一起退守泾阳。那时候守城的兵力差不多也有三四千人,足可与流贼周旋了。”

“遵命!”左光先领命匆匆而去。

李定国、李来亨等将领也想参战,朱由检却严厉地道:“谁也不许去!你们不看看,将士们这几天都累成什么样子了!立即随本王返回泾阳!”

昨天与左光先、贺人龙联系上以后,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已经在朱由检脑海中生成。他深知李自成兵强马壮,兼之还有个动向不明的罗汝才,在野外作战,顶多能沾些小便宜,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真正挫败对手的。

而且看李自成的意思,是铁了心要继续西进。既然难以阻止,不如干脆直接退到泾阳,依托两座尚未竣工的城墙,进行顽强的防守。

之前由于秦兵人数过少,没法同时守住泾阳和秦王庄两座城,所以朱由检才主动出击,进行阻滞作战。如今有两支援兵来了,朱由检就有了一些底气。

与骑兵相比,他真正寄予厚望的是火器部队!这将是秦兵成军以来,第一次进行守城作战,既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也是一个在实战中锻炼自己、提升战力的好机会!

正想着,忽听不远处的山谷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朱由检先是一惊,旋即恢复常态,淡淡地道:“开始了。”

第三百六十章 李自成纵火焚山

荆山既是嵯峨山脉的主峰,也是铜川到三原的必经之路。在崇山峻岭之中,路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再狭窄的羊肠小路,也比翻山越岭要省力得多,因此李自成的大队人马也只能顺着路缓缓行进。

很快,闯营的前锋部队就来到一道峡谷之前。小路从谷中蜿蜒而过,再向前就是荆山了。翻过荆山,就到了三原县境,也就彻底离开山区,进入八百里秦川了。

但李自成扯旗造反多年,历经大小战斗上百次,确实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见这道峡谷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谷口十分狭窄,谷内倒是比较宽阔,恰似一个葫芦形。两侧的峭壁高达百丈,长满带刺的荆棘,攀登难度极大。

李自成看罢惊疑不定,心想这可是典型的“绝地”,若官军在山顶上有埋伏,等大队人马进入谷中,只要将两头一堵,多少人都得困死在里头。

但道路只有这一条,若不敢进谷,要么翻山,要么就得原路返回。而大军陷在铜川多日,如今士气好不容易有所恢复,若不能快速通过,拿下泾阳县,军心必会动摇。

闯营中也并不是所有将领都对李自成忠心耿耿,像郝摇旗、田见秀便不是他的嫡系部队。流贼就是这样,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难同当。当军心动摇到一定程度,部队就有散伙的危险。李自成可不想让高杰的故事重演,因此对过不过峡谷,一直犹豫不决。

刘宗敏却是个急脾气,大大咧咧地道:“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都走到这里来了,哪能打退堂鼓?再说这里也不像有官军的样子。闯将若是不放心,可以派小股部队先行探路。”

李自成很尊重刘宗敏的意见,而且除此之外,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他立即派出偏将刘汝魁,命他率领本部三百名士卒首先过谷。

刘汝魁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就相当于是“投石问路”里的那块石子。一旦官军真有埋伏,自己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李自成已经传下将令,刘汝魁也只好硬着头皮率兵进谷,心中不住地默默祈祷。

但在谷中行了数里,直到走出峡谷的另一端,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刘汝魁不禁松了口气,马上派探马飞报李自成:谷中没有埋伏,可以放心通过。

李自成闻报这才放下心来,让前锋营赶紧入谷。由于峡谷的入口处十分狭窄,流贼的队伍也不得不拉得很长,刘宗敏与郝摇旗都快走到出口了,这边还没进完。一时间峡谷中人头攒动,挤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此时,峡谷两边的山头上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随即无数官军从草丛中冒了出来!为首者正是延安参将左光先,他大吼一声道:“用落石封锁谷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石块翻着跟头从天而降。流贼的队伍登时大乱,谁不怕石头砸到自己脑袋上?

但李自成毕竟是一代枭雄,尽管大吃一惊,反应倒也极快。眼见谷口要被掐断,他立即命谷外的手下向上攀山仰攻,而谷内的人马则尽快突出谷去。

而他的亲军也是闯营中战斗力最强、军纪最严的部队,闻命立即跳下马来,迅速向两边的山岭上攀去。此时也没人嫌爬山太累了,众人全都明白:若坐视官军封锁谷口,前锋营的数千人挤在谷底,随便扔块石头下去,都能砸死好几个,一会儿非全军覆没不可!

但“翻山越岭”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左光先的人马可是爬了整整一个晚上才上去的,如今李自成想快速上山,哪有那么简单?

而且左光先见流贼登山,很快就把火力转移到他们身上。山势本来就很陡峭,上面还一个劲地扔石头,那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不时有流贼被落石击中,惨叫着跌下山来,摔得血肉模糊。

不过左光先的这一千官军都是骑兵,对高山上的埋伏作战并不擅长。再加上他们也是长途奔袭而来,已经十分疲惫,扔了一会儿石头就筋疲力尽。

更何况朱由检有吩咐在先,只要能阻滞敌军即可,没必要与流贼恋战。因此左光先见敌人已经冲到半山腰,立即下令撤退。他们早就找好了下山的小路,不多时便寻到存放的战马,上马狂奔而去。

而闯营各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哪还敢继续前进。李自成不得不派出两千名士卒,费了小半天的时间攀上山岭,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在确定没有官军之后,大队人马才敢分批通过。

如此一来,这时间就拖得长了。一个小小的峡谷,流贼竟然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过完。

经过清点,流贼在这里又付出了上百条性命!李自成也没心思去拜什么石碑、访什么古迹了,他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处发泄,竟在部队全部通过之后纵火焚山!

顷刻之间烈焰飞腾,原本苍翠蓊郁的嵯峨山,却成了一座火焰山,几十里外都能望见!大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山中的鸟兽被烧死不计其数,植被也遭到彻底破坏。

可惜不论是秦兵还是左光先的人马,都已远远遁走,李自成此举除了破坏生态环境以外,对自身的处境一点帮助也没有。

而有了这三天的缓冲,贺人龙的人马也终于姗姗来迟地抵达泾阳。朱由检此时也已返回秦王庄,他立即做出部署:让左光先和贺人龙驻兵泾阳县城,一千名秦兵则进驻秦王庄,两城形成犄角之势。

此时他正在尚未完工的城头上向北瞭望,那嵯峨山上腾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几乎将整个北半边天空都覆盖了。

“我襙你大爷!”朱由检不由得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李自成,打就打,放火干什么?就冲你纵火这一条,本王也非得灭了你不可!来呀,给我全城动员,李自成不来便罢,来了就狠狠地削他一顿,为无辜的嵯峨山报仇!”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战前准备

山雨欲来,泾阳县充满了战前的紧张气氛。

自从回到秦王庄以后,朱由检连王府的大门都没来得及进。他把临时指挥所就设在北城的城门楼上,利用荆山阻击战争取到的三天宝贵时间,做出一系列重要部署。

首先,他命令泾阳县城的孙传庭以县令名义发布戒严令,要求泾阳县各村镇的所有百姓,一律暂时到泾阳县城和秦王庄避难。

因为以朱由检现有的兵力,守城或可自保,但阻止流贼去袭扰各个村庄,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把百姓全都放进城来,至于百姓的家和农田,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为了提高效率,朱由检让孙传庭采用铁腕手段。每家只准随身携带银两等浮财,其他东西严禁携带。

俗话说破价值万贯,农户又节俭惯了,如今要他们抛弃一切东西,很多人都觉得舍不得。尤其是一些固执的老头老太太,更是故土难离,宁肯冒着被流贼杀了的风险,也要留在村子中看家。

孙传庭对这种情况也毫不客气,一声令下,衙役们便进行强制搬离。好在舍命不舍财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拎得清状况的。到了第一天的深夜,已有数万泾阳百姓进入两座城池,“搬迁”工作基本完成。

紧接着就是安置。这么多老百姓一下子进了城,就相当于是难民了。在过去,其他地方也发生过流贼来袭、百姓大量涌入城中避难的情况。但由于地方官员缺乏准备,往往是只顾守城,对难民根本不闻不问,导致难民的境遇极其凄惨。不但没有住的地方,甚至连最基本的饮食都没有。即使流贼没有攻破城池,只要围城几天,都会造成难民的大批死亡。

但这次朱由检既然主动要求百姓进城避难,对后面的工作当然也做了详细的安排。秦王庄的战略储备库中存有大量的帐篷,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具体负责的仍是孙传庭,他把各村的里长组织起来,让他们以村为单位,在城中分片搭帐篷落脚。当然由于百姓数量太多,以家庭为单位搭帐篷是不可能的。孙传庭采取的是男女分营的方法,每个村只给六顶帐篷,男女各三顶,到了晚上大伙儿便挤在一起入睡。

有些富裕的地主仗着自己有钱有势,想搞特殊独占一顶帐篷。他们平日里在村子中作威作福惯了,里长和老百姓都拿他们没办法。可孙传庭知道这种情况以后,立即派衙役把带头闹事的地主抓起来,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

地主们这才知道,敢情这位知县大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是铁面无私,作风狠辣。因此谁也不敢再闹事了,只得乖乖地与其他农户同挤一顶帐篷。

而在饮食的供应上,朱由检也做了细心的安排。他从秦王庄向泾阳县城紧急运送了一万石粮食,足可够五六万人吃上半个多月。因为流贼不可能围城半个月,一般打个三四天打不下来,就会撤围遁走,所以这些粮食是足够使用了。

当然秦王庄的粮食就更不用发愁了,作为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朱由检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囤积。尤其是在西安商战结束以后,他又不计成本,把三大商帮积压的粮食全给收了过来,此时存粮足有十几万石,在这方面是底气十足的。

而对于饮食的分发,朱由检也很留意。眼下大敌当前,难民心思浮动,很容易出现哄抢现象。朱由检授权孙传庭,以衙役为骨干和监督者,以一部分工人为执行者,每天将粮食分发给各村。一旦出现哄抢现象,立即严加惩处。

在第二天,果然出现了一些流氓地痞哄抢粮食的现象。不管在哪朝哪代,何乡何村,这样的人总是少不了的。他们自己好吃懒做,不事生产,却总想靠着欺负别人过活。平日里要么偷**摸狗,要么欺负左邻右舍,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可谓坏事做尽。

面对这些人的挑衅,孙传庭再次祭出铁腕手段。他亲自悄悄跟随一小队分发粮食的工人,目睹地痞抢粮之后,立即命衙役将带头的绑了。然后朗声宣布:“秦王殿下有好生之德,供给难民之粮食,皆出自王府之中。哄抢粮食,等若劫夺王府财物。依《大明律》,凡盗内府财物者,皆斩!来呀,行刑!”

一声令下,衙役手起刀落,人头当即落地!

有了这次当街行刑,所有坏分子皆被震慑,知道泾阳县的法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则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知道上至秦王下至县令,都是为百姓做主,在城中住得就更踏实了。

在安排民政的同时,一系列军事部署也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首先,朱由检让孙传庭向西安的杨鹤告急。因为不管怎么说,杨鹤毕竟是三边总督,陕西最大的官员,手握调兵之权。之前他一味招抚,对流贼的动作缺乏警惕,才导致李自成长驱直入。现在人家都快打到西安边上了,尤其是威胁到了秦王的安全,朱由检想着杨鹤怎么也该醒过味来,调兵抗贼了吧。

当然,朱由检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杨鹤身上。因为就算杨鹤肯调兵,一时半刻之间,其他地方的官军也难以立即赶到。而且西安城本身也需要防守,杨鹤未必能抽出多少兵力协助朱由检;就算抽出来一些,恐怕也没多少战斗力。李自成的大军马上就到,这第一波攻击,还是要靠现有的力量顶下来。

所以朱由检先让左光先负责泾阳县城的防务,贺人龙为辅。这倒也很正常,因为左光先是参将,贺人龙是守备,左光先官衔较高,当然这主将是由他来做。

其实,朱由检是对贺人龙不大放心。而左光先治军较严,有他约束,贺人龙就不敢闹什么大乱子了。

左光先部有一千骑兵,贺人龙部则是三百骑兵、一千二百步兵。虽然合起来也只有两千多人,但泾阳县城的防务,也只能交给他们了。

至于秦王庄,则是朱由检亲率秦兵布防。他对戚美凤、李定国等将领笑道:“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本王相信,各位一定能把这锅饭煮好!”

众将轰然应诺,年纪最小的李来亨还打趣道:“殿下放心,我们这锅饭烫得很,非把李自成烫得满嘴燎泡不可!”

第三百六十二章 自力更生

直到第三天上午,三边总督杨鹤才赶赴秦王庄拜会朱由检。朱由检一见他只带了十余名从人,而并无一兵一卒,心里就凉了半截,知道这位总督大人怕是指望不上了。

杨鹤的儿子杨嗣昌已经在秦王庄待了很多天,此次父亲亲至,自然是借着这个机会相见。杨鹤却对儿子冷哼一声道:“小畜牲,你不在南京为官,跑来泾阳作甚?此间事了,看我不重重责罚于你!”

杨嗣昌本来还想帮着朱由检说几句话,结果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朱由检现在是越看杨鹤越不顺眼,干咳一声道:“总督大人,流贼大至,威胁泾阳安全,不知您有何退敌良策?”

这话中明明带着讥讽,杨鹤却不以为然,反而郑重其事地道:“下官正为此事而来。这里有闯将李自成的一封亲笔书信,请殿下过目。”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书信,递与朱由检。朱由检不觉心中纳闷:打都打了这么多天,还有什么好说的?

接过信来一看,见字迹倒还工整,内容也很冗长。但大意无非就是说了几点:第一,诸将造反皆因贪官戕害百姓;第二,总督大人既有意招抚,闯营也愿意接受招抚,为朝廷效力;第三,前些日闯营正是应了总督大人之邀,来西安投诚,却不想被官军伏击;第四,务请杨鹤捉拿这股官军的将领,明正典刑,以给闯营将士一个交代;第五,还请杨鹤给闯营拨一县之地以供驻扎,最好是泾阳,并提供粮草军需,闯营方可徐徐接受改编云云。

朱由检耐着性子看完,冷笑着问杨鹤道:“依总督大人之见,信上所言是否可信?”

杨鹤却是兴冲冲地道:“回殿下,下官以为李自成此人言而有信,信上所言并无欺瞒之处。其实下官与闯将早有联络,此次眼看就要招抚成功,却不知是哪路官军不遵号令,擅自与闯营交战,才令李自成生疑。”

“那总督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呢?”朱由检此时已是强压着怒火在问了!

“依下官之见,朝廷对投诚之流贼,一定要待之以诚。”杨鹤却是浑然不觉,兀自摇头晃脑地道,“既然闯营愿意接受招抚,不妨让他们先驻扎在泾阳县。若殿下怕受到惊扰,可暂时迁入西安城中。待李自成部整编完毕,就成了官军,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就…”

“放你娘的屁!”朱由检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指着杨鹤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枉你担任总督,竟连流贼这么一点伎俩都看不破!闯贼于西安城杀人纵火在先,于富平县屠戮百姓在后,现在又纵火焚烧嵯峨山,你还觉得他能接受招抚?”

“殿…殿下…”杨鹤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好歹也是陕西最高军政长官,何曾挨过如此劈头盖脸的痛骂?

朱由检却不容他分辩,如连珠炮般地质问道:“就算这些你都视而不见,怎么着,你还想让本王给流贼腾地方,抛弃百姓独自逃命?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本王做不出来!告诉你,本王哪也不去,死也要死在秦王庄!”

杨鹤让朱由检一顿抢白,也犯了倔脾气道:“殿下,本官身为三边总督,有权处置陕西一应军政大事!殿下虽贵为亲王,也要遵守朝廷法度。若因殿下不肯让出泾阳县,导致招抚流贼的大计功败垂成,恐怕圣上也会降旨怪罪的!

“另外,本官听说袭击闯营的官军就是泾阳县令孙传庭的部下,本官要将他锁拿问罪,以儆效尤!还有左光先、贺人龙部,是谁让他们擅自移动的?本官也要追究此事!”

朱由检此时已经懒得跟杨鹤废话了,高叫一声道:“大敌当前,恕本王少陪了,来呀,送客!”

周围的秦兵不由分说便闯了上来,硬是把堂堂的三边总督杨鹤给撵出了城。杨鹤只得含恨返回西安,一边向朝廷上表参奏朱由检,一边继续做着他的招抚美梦。

杨鹤走后,见杨嗣昌仍愣在当场,朱由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杨先生,方才本王一时气愤,对令尊不够尊重,在此向先生赔罪了!”

杨嗣昌忙躬身施礼,忧心忡忡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没想到父亲如此糊涂,流贼一向狡诈,且反复无常,岂能轻信?更过分的是,父亲还想让殿下移驾,这实在是不知孰轻孰重了。父亲如此迂腐,西北局势必将大坏,恐怕不久就会获罪啊!”

朱由检也黯然道:“令尊既不肯调兵剿贼,恐怕泾阳会面临一场恶战。本王已无法保证先生的安全,还请先生尽快返回西安。”

杨嗣昌立即肃容答道:“殿下尚且不避流贼,嗣昌虽官职微末,亦是食朝廷俸禄的臣子,焉能临阵脱逃?臣也有三尺长剑,愿舍命保卫殿下,保卫泾阳!不过,骊山郡主及陈姑娘等人也在府中,还请殿下妥善安置。”

朱由检心头一凛,这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只顾与流贼作战,竟把很多事都给忘了。不光是朱存棋和陈圆圆,王府中还有很多女眷!能不能守住泾阳,朱由检心里也没底,他可不想让这些亲人陷入流贼的魔掌。

于是他立即返回秦王府,对诸女说明情况,并要求大家一齐赶赴西安避难。

蕊儿和包玉怜听了首先表态道:“王爷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我们绝不与王爷分开!若流贼真的攻陷城池,我等必会自尽,不会受敌污辱,请王爷放心!”

朱由检听得心头一酸,咬牙强忍泪水道:“好吧!但郡主、贞妍、秋琳娜,还有四姐妹,你们必须马上走。”

朱存棋却毅然道:“殿下不走,存棋也不走!存棋虽不能上阵厮杀,就是给王爷做饭烧水,也能帮上些小忙!”

李贞妍也淡淡地笑道:“贞妍曾亲历宁远之战,殿下连女真人都不怕,区区流贼又怎能奈何得了您?贞妍愿与殿下并肩作战!”

秋琳娜与四姐妹也都坚持不走,把朱由检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吼一声道:“好吧!你们放心,本王是男人,一定会保护你们的!杨鹤不是不管么,咱们自力更生!”

只有陈圆圆欲言又止,最后幽幽地道:“王爷,奴家本来早就想返回金陵了。眼下贼兵来袭,玉怜姐姐又有身孕,奴家也不走了,就在王府中照顾姐姐。等贼兵退走之后,奴家再向王爷告辞。”

朱由检听了总觉得陈圆圆话里有话,此刻却来不及细品了。他还得马上返回城头,指挥即将来临的恶战!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宿敌重逢

第四天清晨,李自成的前锋已经进入泾阳境内。自从越过嵯峨山,他们在三原县根本未做停留,而是快马加鞭,直扑泾阳。

三边总督杨鹤再三想招抚李自成,反而给了他极大的勇气,让他料定西安的官军绝不会出城厮杀。所以这次他决定干一票大的,攻破泾阳,将秦王朱由检杀掉。

朱由检一死,这就叫“失陷藩镇”,陕西的所有文武官员全得跟着掉脑袋。既能大捞一笔,又能借助朝廷的手将自己的对手干掉,这种一举两得的买卖,李自成是绝不肯放过的。

当然李自成根本不知道自己与朱由检已经交过两回手,瞎的那只眼还是拜王妃蕊儿所赐。在他看来,各地的藩王都是一个样,个个昏庸无道,只知聚敛民脂民膏,终日花天酒地。藩王本身又不掌握任何武装,要想杀个把王爷,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进入泾阳县境之后,李自成却立即感到有些不对劲。首先各村各镇都空无一人。往日流贼经过一地之时,老百姓也会逃跑,但绝对不会逃得一个不剩。如今虽然十室十空,百姓家里的东西可以随便拿,但普通农户家中根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闯军连占几个村子也没多大收获。

更为重要的是,流贼每过一地,便会裹挟当地百姓入伙。所以不论遭受多么沉重的打击,只要流贼的头目不死,往往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过不了多久,就能拉起一支比原来规模还大的队伍。

这些天李自成从富平到铜川再到泾阳,先是高杰叛逃,又连遭官军袭扰,闯营连战士带眷属,减员达到六七千人,几乎占到闯营总兵力的四分之一,正急需补充兵力。可如今泾阳县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自然无法裹人入伙了。

再往前走,就是大片的棉田和树林。此时正值夏季,棉株长势喜人;而那些新栽的树苗虽尚无法成荫,却至少是成活了。闯营的流贼本就是陕西人,对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以及当地的作物自是十分熟悉。可眼前的景象,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皆忍不住啧啧称奇。

越过泾河之后,两座雄伟的城池立即出现在李自成的眼前。泾阳他是来过的,那县城明明是破破烂烂,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还多出一座城池?

李自成惊疑不定,忙派斥候先去打探。可两座城已经全部戒严,外人根本进不去。想找当地百姓问话,却又一个人都碰不到,让李自成郁闷至极。

不过,斥候还是带回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的来源,竟然是贺人龙的部下。因为贺人龙和李自成同为米脂人,若细论起来,二人还是刚出五服的远亲。而他们的部下,沾亲带故的就更多了。即使不沾亲,家乡的口音也是改不了的,泾阳城头的官军一说话,李自成的斥候就听出来了。

那斥候也颇为机灵,立即装作路人与城头的官军攀谈起来。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贺人龙的手下也未及多想,被斥候三套两套,便将自己知道的泾阳布防情况和盘托出。

斥候立即回禀李自成,李自成闻报当即大惊。贺人龙是他的老对手了,别看是同乡,打起仗来却是毫不留情,也曾让李自成吃尽苦头。虽然李自成现在兵强马壮,而贺人龙只有一千五百人,李自成对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而与贺人龙同守泾阳县城的左光先,李自成也有所耳闻。自从调任延安参将,左光先就把附近的流贼打了个遍。像什么上天猴、催山虎、油里滑、蝎子块等人,虽然称不上有多大势力,在流贼中也好歹算是有一号。结果不出一个月,全被左光先剿灭。

有了这两人镇守泾阳,李自成顿觉强攻县城把握不大。闯营的实力他很清楚,如果是野战,仗着骑兵与人数的优势,他还可以与官军一战。但现在让他攻打重兵驻防的城池,他还没这个实力与勇气,只敢捡着富平这样的无官军驻守的城池打一打。

但李自成也同时了解到,秦王朱由检并不在泾阳县城内,而是在另外那座名为“秦王庄”的城池之内。而且城中只有一千名新兵,将领也尽是些无名之辈。他不禁心头窃喜,暗想这真是天助我也,敢情这秦王朱由检是个二百五。

既然他不知道躲避,李自成当然更不会客气,当即率领前锋营和亲军直抵秦王庄城下。并且传下将令,让后面的老营、左右两翼及后军加快行军速度,务要将秦王庄团团包围,不让朱由检走脱。

至于泾阳县城,李自成只派出两员偏将,要他们象征性地带上几百疑兵,在城下虚张声势。只要城中的官军不出来,他们就算完成任务。

巳时刚过,李自成就率领着前锋营和亲军,共约五六千骑兵,在秦王庄城外二百来步排开阵势。其时已到了六月末七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之时。烈日当头,酷暑难耐,流贼们也大多打着赤膊,就连刘宗敏和郝摇旗这样的大将都光着膀子,露出满身健硕的肌肉。

可李自成远远地向城头观看,却见守城士卒个个身披重甲。尽管早就汗流浃背,却没有一个人摘盔卸甲,显然是军纪严明。

不过,城头的士卒只有数十人。李自成心想自己麾下精兵上万,就是拿人垫也垫上去了,因此心中大定,唤过身边的小校道:“过去劝降!”

这也是流贼过去常用的一手。如今朝廷吏治**,各地官军都欠饷严重,怨声载道。有的地方只要让能说会道的流贼一忽悠,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守城的直接就开城投降了。

那小校领命来到城下,气运丹田,刚想扯开嗓子劝降,冷不防城头突然飞来一支冷箭,正中他的太阳穴。这个倒霉的家伙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城下。

李自成当即勃然大怒,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怎的还没开始打,对方就先暗箭伤人?

这时城头的垛口后突然立起无数官军,为首者金盔金甲,浑身英气,却是面容清秀,满脸奸笑地高声喊道:“大王目力极佳,还认得贫道否!”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流贼攻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闯将李自成瞪着仅剩的一只眼,又惊又怒地向城头的朱由检喊道:“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假冒的茅山道士么?!”

而朱由检也是毫不客气。一想到在历史上,自己正是被这个独眼龙一点点地迫上绝路,最后吊死煤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狞笑着道:“睁开你那只狗眼仔细看好了,本王就是大明秦王朱由检!上次扮做道士和你玩玩,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蠢,刀枪不入这种事你都信!我还可以告诉你,前些日在富平和铜川与你作战的也是本王!怎么样,有没有胆子攻城?”

“我贼你妈!!!”李自成闻言,简直把肺都快要气炸了!

自从扯旗造反以来,大风大浪他也经历了不少。但在芮城县痛失一眼,而且整个过程极为滑稽,让这位“闯将”在流贼中成了笑柄,丢尽了颜面。美妾邢氏更是嫌他独眼的样貌丑陋吓人,才让高杰有机可乘。此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脑门,一惯冷静的李自成终于失去了理智,狂吼一声道:“给我攻城,把这个家伙碎尸万段!”

一声令下,闯营骑兵顿入潮水般向秦王庄的外城墙扑来。

其实刘宗敏、郝摇旗的前锋,以及李自成亲领的中军,都是闯营中最精锐的骑兵,擅长野战,用来攻城就有些不合适了。若在以往,李自成一般会让李过、田见秀的步兵攻城。可今天他一则怒不可遏,二则觉得城头的敌军并不太多,又没有红衣大炮或是佛朗机炮,便等不及大部队赶来,直接让骑兵发起了冲锋。

当然骑着马是无法攻城的,流贼们只冲到离城墙五十步左右的外护城河岸边,就不得不得下马改为步兵。幸亏在泾阳县的各村镇扫荡之时,李自成有意让士卒搜集了几十架木梯,而且这道护城河也并不算宽,只有一丈左右,架着梯子刚好可以通过。

朱由检见大批流贼乱哄哄地冲过外护城河,冷笑一声道:“来得好!鸟铳手,射击!”

随着这一声令下,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从城头的垛口伸了出去。枪口前面下垂的火绳已被引燃,闪着耀眼的火花渐渐爬向枪膛。

“砰!砰砰砰砰砰!”突然枪声大作,最先冲过外护城河的十余名流贼立即中弹,惨叫着仆倒于地。

这也正是朱由检设立外护城河的目的所在。这条河不是为了阻隔敌军,如果是那样,完全可以把河道挖得更宽一些。恰恰相反,这条河就是故意让敌军过的!

当然由于河水的阻碍,敌军过河的速度必会减缓。而河的对岸,则正好是鸟铳的最佳射程。河岸就是天然的标尺,过河的敌军就如同固定的靶子,鸟铳手便可以大开杀戒了!

当然李自成的闯营作为流贼中的佼佼者,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前锋营主将刘宗敏亲自督战,他并没有被这一排鸟铳齐射吓倒,而是大声吼道:“不要怕,趁着鸟铳装弹的间隙冲过去!”

流贼们也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极为危险,冲得离城墙越近,反而会越安全,因为城头的鸟铳也存在一个射击死角。只要贴到城墙上,就不怕鸟铳射击了,因此他们也悍不畏死地继续强冲。

这其间城头的鸟铳又齐射了一次,打倒了将近二十名流贼。而流贼也组织起一二百人,用短弓向城头放箭。虽然从城下向上仰攻极为吃亏,城头的秦兵因为有垛口的保护,几乎没受什么伤害,但击发鸟铳的速度也确实受到了一定影响。借着箭雨的掩护,数百名流贼很快便通过外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的开阔地,来到内护城河岸边。

但到了跟前,流贼们却全傻了眼。原来这道内护城河可比外护城河宽多了,足有三丈来宽,下面是浑浊的河水,也看不出有多深。那些从百姓家中搜刮出来的梯子最多也只有两丈长,根本够不到对岸。

可是都冲到这里来了,这就叫赶鸭子上架,过不去也得过!刘宗敏手下的一员偏将刘黑子便大喊道:“凫水过去!”

李自成的闯营,在诸流贼中算得上是军纪最严的。尤其是作战之时,必须遵守将令,否则定斩不饶。这刘黑子是护城河附近位次最高的将领,众流贼也只能遵他号令,纷纷跳入河中,向对岸游去。

不过陕西自古缺水,流贼们多是旱鸭子,真正会凫水的寥寥无几。此时如同下饺子般同时扎进水中,一够不着底,立刻慌张起来。有的人把大嘴一张,“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立时晕头转向,缓缓地沉向河底。而周围的流贼因为还要防备着头顶的鸟铳射击,自顾尚且不暇,也没心思搭理身边的同伴。不过盏茶功夫,竟有数十名流贼溺毙河中!

幸好河水只有三丈多宽,其余数百名流贼手刨脚瞪,好歹扒着了对岸,**地跳了上去。再向前跑几步,就贴上了城墙,流贼们总算是缓过了这口气。

刘黑子见大部分流贼都过了河,精神大振道:“架梯子,从城墙最矮的地方爬上去!”

原来在尚未发起进攻之前,刘宗敏就发现这道城墙虽然整体上修得气势磅礴,但有一处宽约三丈的城墙却明显尚未完工,只有一丈来高,与其他地方的三丈多高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么大的破绽,流贼当然不会不利用,因此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这处“短板”来的。

可他们刚聚到这处城墙之下,正要往上攀登时,正上方却突然伸出一排十余支鸟铳,猝然向人群击发。由于距离太近,流贼的队形又太密集,鸟铳手根本用不着瞄准,随便往哪打都能打着人。一串爆响之后,又有十余名流贼倒在血泊之中。

“往上冲!不给他们装弹的时间!啊!!”刘黑子刚喊了半句,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

原来那十余支鸟铳,在瞬间已经又指向了流贼,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怒吼!

第三百六十五章 鸟铳的威力

秦王庄的城墙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缺口?答案是有意为之!

自从确定了守城的策略,朱由检就与秦兵诸将彻夜商议,怎么才能把两座城给守住。

很明显,李自成的人马有两三万人,其中能作战者超过万人。而泾阳县城与秦王庄这两座城池,他们很可能会挑一座重点攻击。对于朱由检来说,两座城池同等重要,哪个也不能丢,因而只能将兵力平均分布。

如此一来,每座城中的兵力就更少了。敌众我寡,而且悬殊过大,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要解决这个问题,也无非是从两个方面入手:一个是增加己方的兵力,一个是削弱敌方的兵力。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拿这增兵来说,既然杨鹤不肯调兵,外来的援兵肯定是没有了。要想增兵,只能从城里临时招募。

但朱由检深知一个普通人和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之间,区别实在是太大了。如果采用“抓壮丁”的办法,固然可以拼凑出一支队伍。但是这样的军队既无训练又无作战经验,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可言。如果就这样把他们驱赶上战场,那无异于是将他们送进了绞肉机。

遥想前世的二战期间,苏联在卫国战争中就采用了这种人海战术,结果无辜牺牲了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红军战士的生命。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战术,朱由检当然不会效仿。

但秦兵也有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处在守城的位置。守城的一大好处,就是双方的士卒直接面对面厮杀的机会很少,守城士卒可以充分利用城墙和各种器械,远距离杀伤敌军。在这种情况下,新兵与老兵之间的差距就被缩小了。如果能熟练掌握一两样守城工具,那么新兵也完全可以当老兵来用。

因此,秦兵自成军以来,第一次进行了大规模扩军。其实说是“大规模”,也不过临时征召了两千人而已。而且这两千人全算是预备役,待战事结束,还可以继续从事原来的工作。当然,如果表现突出,也可以转入序列,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军。

之所以只征召了两千人而不是更多,朱由检也自有考虑。首先秦兵现有的装备数量还不够多,基本上也就够武装两千人的。他可不想像前世的电影《兵临城下》里演的那样,一堆士兵只有一个人有枪,其他人只能空着手往上冲,捡阵亡战友的枪使用。那对战士的生命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而且,只要是兵就得进行训练,没有经过训练的兵,和普通老百姓也差不了多少。即使流贼兵临城下,朱由检仍要对这些新兵进行最基本的训练,至少要让他们克服对死亡和杀戮的恐惧,保证在作战时服从指挥。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上了战场也是添乱,还不如不去。而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两千人的训练量已经是现有能力的极限了。

在新兵的使用上,朱由检也尽可能让他们与老兵有所区别。因为他们既没有作战经验,更没有作战技巧,如果让他们独当一面,那肯定是要出大问题的。所以朱由检给他们安排的都是辅助性工作,比如为鸟铳手装弹。

在“增兵”方面,朱由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削弱敌方的兵力,这个就更难了。显然指望李自成主动撤兵是不现实的,而泾阳附近全是平原,不像富平和铜川那样有山地可以利用,因此像几天前那样派兵主动出击,也难以收到效果。所以秦兵能做的只有守城。

经过认真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想要大量消耗敌军兵力,就必须充分发挥火器的力量!

现在秦兵可不像前日剿匪时那样,只有几十条鸟铳了。首先朱由检利用各种渠道,又买到了两百多条鸟铳。其次秦王庄的兵工厂现在也开始制造鸟铳,到现在一共造出了一百多条。

本来按照朱由检最初的想法,鸟铳也就是火绳枪,是应该被淘汰的品种,燧发枪才是发展的方向。但经过实践才知道,燧发枪的结构比火绳枪要复杂得多,试制起来难度颇大。

就以最关键的击发部分来说,单是一个小小的扳机,就分为扳机、扳机簧、拉杆、阻铁、阻铁簧、击锤、击锤簧等一系列小零件。任何一个零件制作得不规矩,都会导致击发失败。

尤其是弹簧,这是决定击锤打击力度的关键部件。如果弹簧强度不够,击锤打燧石的力量也就不够。那么从燧石上打出的火星也就不够大,常常不能引燃黑火药。

可是在这个时代,弹簧的制作工艺还很粗糙,或者说整个机械制造行业的工艺都很落后。孙华龙等工匠试制了很多次,做出的弹簧都达不到原来那支燧发手枪里面零件的标准。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原因,原来制作弹簧用的钢丝就不达标。

对此朱由检并没有责难工匠们,他知道科技的进步是非常艰难的,不可能一蹴而就。在燧发枪的研制遭遇瓶颈的情况下,他果断命令兵工厂大量生产鸟铳。这种火器的生产就相对简单多了,几十名工匠用了一个多月,就制造出一百多支。

因此,秦兵现在可用的鸟铳共约四百支,弹药储备也极为充足。富平之战时之所以没有大量携带,主要是考虑到弹药运输不便。而现在是守城,弹药库就在城里,那就可以敞开使用了。

为了充分发挥鸟铳的威力,朱由检还故意在未完工的城墙上又往下扒了一截,造成“短板”的假象,引诱流贼在此聚集。

而在城墙后面,每个鸟铳手都配备了五名新兵,专门负责填装弹药!鸟铳手要做的,就是接过已经填装好的枪,点燃火绳,然后用枪随便对着城墙外的某个地方就可以了。击发之后,再将鸟铳交还给新兵,接过另外一支枪,重复以上的动作。

火绳的燃烧时间只有几秒钟,相对于填装弹药的时间的一分多钟,简直可以说是神速。而流贼偏将刘黑子不明就里,还以为秦兵的鸟铳不需要填装就可以击发。这种现象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所以他才会吓得尖叫起来。

不过在密如爆豆的鸟铳射击之下,刘黑子也没叫多一会儿,就被一枪击中心脏,惨叫着死于非命。不单是他,几百名流贼已有一多半中弹仆地,城墙外霎时尸积如山!

第三百六十六章 短促突击

流贼第一次试探性攻城,由于遭到了密集的近距离鸟铳射击,顷刻之间伤亡过半,带队的偏将也被击毙。在后面观阵的刘宗敏见势不妙,马上对李自成道:“闯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先撤回来吧!”

李自成虽然被朱由检气得快要爆炸,但战局他还是看得懂的。要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把前锋营的几千人全填上去,也无法攻破城池。因此只得恨恨地下令道:“撤!”

后面的传令兵忙鸣金收兵。残余的流贼听到锣声如蒙大赦,急忙向本阵败退。可是,已经太晚了!

突然间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队早已在内瓮城等得不耐烦的重甲骑兵呐喊着杀了出来,直取在城下与秦兵对射的那一百多名弓箭手。而在等待吊桥落地的短暂片刻,城头的鸟铳手也猛然加大了火力,让那些弓箭手无暇向骑兵射击。在吊桥落地的一瞬间,鸟铳手停止射击,剩下的就交给骑兵了。

而那些贴在城墙边上的流贼,见敌方骑兵并没有追杀自己,还有些暗自窃喜。他们不敢也没时间去走吊桥,仍是凫水游过内护城河。至于身后的鸟铳射击,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打着谁就算谁倒霉吧。

可他们刚跳入护城河,后面的秦兵却停止射击,数十条绳索从城头垂下,几十名手持长枪的士卒顺着绳索直接下到城墙之外!他们向前紧走几步,对准河里的流贼就下了手。可怜这些流贼身在水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顷刻之间就被刺死大半,鲜血将整条河水都染红了!

与此同时,骑兵对弓箭手的屠戮也已经接近尾声。那些流贼正要撤退,本来就无心恋战;面对冲到近前的重甲骑兵,弓箭也根本不起作用。秦兵只一个冲锋,就把流贼的阵形冲了个七零八落。残余的流贼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转身就往回跑,可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不一会儿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骑兵们再兜回来,把那些侥幸凫水游过内护城河的流贼彻底歼灭。从闯营鸣金到第一波流贼全军覆没,大概只用了三分钟不到的时间!

而杀光这批流贼之后,秦兵还故意不紧不慢地清理战场,给那些尚未断气的流贼补上一刀。全部结束之后,才高唱着凯歌缓缓返回城内。

对面的李自成等人看在眼里,既气得七窍生烟,又惊得浑身冷汗。他们自造反以来走南闯北,还从来没见过战斗力如此强悍、下手如此狠辣的官军!

城头的朱由检与几位将领却是眉开眼笑,不单为挫败敌军,更为新战术的成功而感到自豪!

原来朱由检经历过遵化、宁远两次守城战后,对于传统的守城方法总感到不大满意。尤其是敌军攻城受挫,开始退却之时,守城的士卒基本上只能看着,顶多是放箭或是放鸟铳。而弓箭和鸟铳毕竟有射程和射速限制,难以给敌军造成太大的伤害。

所以朱由检就向戚美凤等将领提出,要设计一种新战法,在敌军败退的时候要进行短促的突击。

诸将却有点不理解,认为既是守城,能将城守住也就行了。如果主动出击,反而会增加伤亡。

朱由检只好又搬出老人家的光辉理论,耐心地为他们讲解:“不管是守城还是其他类型的作战,关键是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你把敌军都杀光了,他还能攻城么?至于伤亡问题,你们想想,如果听任敌军跑回去,下次攻城的时候,守城士卒不是一样要伤亡么?如果趁他们败退之时击杀,敌军无心恋战,战斗力大减,付出的伤亡反而会小很多。”

诸将这才恍然,纷纷敬服朱由检的理论。朱由检也懒得谦虚了,只是要诸将拿出具体的方案来。因为城墙虽然是对守军的极大保护,但在由守转攻时,同样是个不小的障碍。如何快速越过城墙,给予敌军短促而有力的打击?这个问题朱由检也解决不了,还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解开了思想上的疙瘩,将领们的聪明才智就充分发挥出来了。经过反复探讨和实际演练,一套守城新战术渐渐成型,那就是先集中火力压制住对方的远程部队,骑兵则借机从城门杀出去。

与此同时,长枪兵直接从城头下去,专杀在护城河附近的敌兵。这个点子还是朱由检借鉴了前世的“飞虎队”想出来的,果然大大提高了兵力出动的速度。

今天这一仗,还是新战术第一次应用于实战,果然大获成功,将来袭的五百余名流贼尽数歼灭。而秦兵这边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只有城头的鸟铳兵被弓箭射伤五人,出城杀敌的重甲骑兵和长枪兵则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而对面的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却把肠子都悔青了。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若不改变战术,仍是这么冲锋,那还等于是送死。经过短暂的商议,闯营停止了进攻,却也不撤走,就这么与秦兵对峙着。

这时候双方距离在二百步左右,如果再出击,就等于是和敌军硬拼了。所以秦兵也只是固守城池,静观其变。

“唉!可惜没有佛朗机炮和红衣大炮!”朱由检不禁长叹一声,这个距离本来是火炮的最佳射程啊!可惜他现在一门能用的炮也没有,前些日从土匪老窝里缴获了两门佛朗机炮,却早已锈迹斑斑,根本无法使用。而且这玩意属于朝廷严格管制的火器,就有钱也没处买去。

而要自己铸炮,难度可比制造鸟铳大多了。就以佛朗机炮来说,自明朝中叶就传入中国,朝廷也大量仿制,但与西洋的原装进口货比起来,无论是射程还是可靠性都差了一大截。

即使是这样,朝廷仍将铸炮技术视为机密,会铸炮的匠户全在京师,被兵部的官员看得紧紧的。即使如孙元龙等能工巧匠,让他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铸炮,也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因此,朱由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贼。不出半天,闯营的大部队也终于赶到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火力压制

随着大队人马的到来,李自成四面围城,将秦王庄围得如铁桶一般。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流贼,单是那骇人的气势,已经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刚才那次试探性进攻,李自成只是选择了城北一个方向,故而朱由检也将防御的重点放在这里。现在不同了,四面八方全是流贼,朱由检也只得将兵力平均分配。

他命李定国、李来亨、解勇各领五百士卒,分别负责东、南、西三面的防御。而压力最大的北面,则是朱由检与戚美凤亲率八百人驻守。还剩下七百秦兵作为预备队,哪面吃紧就赶紧顶上。

过了一阵,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喊杀声,流贼开始攻城了!

但是这次攻城与上次不同,流贼冲到外护城河附近,不再急着过河,而是用盾牌组成防御阵形,在盾牌后面布置弓箭手,在这个距离上就开始向城头放箭。而其余流贼则开始掘土,企图用土填平外护城河。

朱由检见状,也不禁对李自成的应变能力感到佩服。上次进攻流贼之所以惨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外护城河的阻隔。若流贼能将河沟填平一小段,过河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不论是攻城还是撤退都方便多了。

外护城河离城墙约有五十步,双方都在对方的射程之内。当然对于流贼来说,难度要更大一些,因为弓箭的初速度怎么也比不上鸟铳的弹丸,又是向上仰攻,杀伤力实在很有限。

但此时弓箭手前方有了盾牌的掩护,总比上次完全没有保护要好多了。那些盾牌虽然是木制,但多少也有些防护能力。鸟铳的圆形铅弹贯穿力又不强,打上去顶多把木盾打碎,却打不到后面的人。一块盾牌打碎,很快又补上一块,仍保持着紧密的阵形。

朱由检看得心中焦躁,大吼一声道:“火力压制,给我把敌人的盾牌全部打烂!”

火力压制,是现代军队常用的战术。尤其是霉军,凭借其超强的军事实力,更是把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其实说白了,火力压制就是用枪炮(可能还要加上导弹)对准战场的一个局部,进行大规模、长时间的射击,把这个区域的敌人打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而要实施这种战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弹药必须特别充足。因为火力压制不是瞄准射击,而是狂轰滥炸,弹药的消耗量十分惊人。据统计,一战时期每杀死一名士兵,平均耗弹量为两千发;二战时期,同样是杀死一名士兵,耗弹量却猛增至两万发。而到了越战时,霉军每杀死一名越南游击队员,竟需要消耗二十万发子弹!

相比之下,抗日战场上的八路军、新四军,杀敌平均耗弹量仅为三四十发。这并不是说明八路的枪法有多好,而只能说明同志们弹药不足,无法进行火力压制罢了。

而朱由检现在当然不可能有霉帝的实力,满打满算也不过有四百条鸟铳,分到每边城墙上的只有一百条而已。但对于流贼的弓箭,这一百枝枪已经完全够用了。

因为秦兵的枪虽然不多,弹药却十分充足。自从采用新工艺制铅弹,铅弹的产能已经达到每天上万发,现在秦王庄储存的铅弹已经超过五十万发。用来击发的火药也达到了数千箱,可以说就算把这四百支鸟铳全部打烂,也消耗不了弹药存量的百分之一。

随着朱由检一声令下,鸟铳手猛然加大射击频率,对着流贼的盾牌阵就是一通猛射。闯营的盾牌虽也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消耗,没一会儿就被打了个精光,再也无法构筑防线了。

没了盾牌的掩护,流贼弓箭手的伤亡立刻开始增加。李自成倒也机警,见势不妙马上撤退。这一战下来,虽然流贼没能跨过外护城河,但也填平了一小处河沟。更为重要的是,打了半天,秦兵也没能杀死多少流贼。

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敌军也难以攻过来。如果就这么耗着的话,朱由检是不怕的,因为秦王庄无论是粮草还是弹药,储备都极为充足,被围个一年半载都问题不大。而流贼不可能有太多的粮草,过几天消耗得差不多,自然会撤围而走。

可战场刚消停了一会儿,流贼的第三波攻击又开始了。这次他们没有盾牌了,却换上了从附近村镇中搜刮来的床板、门板,甚至是大一点的椅子面,总之只要能挡子弹,他们都拿着往上冲。别看简陋,作用还是有一些的,毕竟秦兵的鸟铳杀伤力也较为有限。

朱由检也只能让秦兵继续实施火力压制。流贼却是打完一趟又来一趟,似乎乐此不疲。守城的将领都感到很纳闷,心想难道敌军是想用这招把守军的弹药耗光么?如果他们真是那样想的,可就错打了算盘!

这场消耗战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流贼却丝毫没有住手的迹象,仍是不停地进攻。而秦兵的鸟铳手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枪,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朱由检这才猛然惊觉:弹药虽然够用,但人和枪却撑不住了!尤其是枪,鸟铳的耐用性当然不可能与现代的枪械相比。现代的机枪可以连续击发数十发子弹,而鸟铳连续开上七八枪以后,枪管就会因过热而变形。

所以今天秦兵一直是枪歇人不歇,一百支鸟铳分成四五组轮流击发。即使如此,发射频率还是过高了些,再继续打下去就有报废的危险。朱由检忙下令停止射击,这些鸟铳可是他的宝贝,不能就这样无谓地损耗掉。

幸好夜幕逐渐降临,流贼的雀盲眼又不可避免地发作了。李自成只得悻悻地下令收兵,朱由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李定国等将领也从其他城墙赶来,向朱由检汇报了今天的战斗经过,与朱由检这边也大同小异。

朱由检不禁诧异地道:“看来咱们还是要降低鸟铳的使用频率。另外,李自成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不可能知道咱们有多少鸟铳和弹药,这么耗,他能耗得起?”

对此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只有李定国紧蹙双眉道:“殿下,我看这个李自成不简单!不知道您发现没有,闯营的兵力并没有全在城下!”

第三百六十八章 城头诉衷肠

李自成攻了一天城,虽然没什么效果,也把朱由检给累得够呛。他只顾应付闯营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指挥着鸟铳手不停地火力压制,别的就不太顾得上了。

此时听李定国说,李自成并未投入全部兵力攻城,朱由检登时紧张起来,忙道:“何以见得?”

李定国便侃侃而言道:“闯贼的可战兵力在一万人左右,可今天末将仔细观察,东、南、西三个方向,每边的流贼也就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北边稍多一些,不过也就是两三千人。剩下的兵力,跑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去攻泾阳县城了?”李来亨大胆地猜测道。

“可能性不大。”朱由检摇了摇头道,“泾阳县城有左光先和贺人龙驻守,兵力也有两千五百人。以流贼的战斗力,他们绝不敢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去贸然攻城。而且事先本王已与孙传庭约定,如流贼攻势太猛,就燃起狼烟作为信号。今天我们并没有看到狼烟,说明泾阳县城是安全的。”

“也许他们行军累了,找地方睡大觉去了?”解勇也胡乱猜测道。

“那也不会。”李定国分析道,“以流贼今天的行军速度和急切攻城的表现来看,李自成绝不会故意留一支部队休息。末将担心的是,这支部队跑去了别的地方。”

李来亨却笑道:“去哪?去西安么?那正好,杨鹤老儿不是要招抚么,看看他怎么招抚李自成!”

“西安是不妨的。”朱由检也沉吟道,“西安城中驻军上万,虽然他们不敢来援助泾阳,但自保是绰绰有余。除非李自成脑袋进水,否则他也绝不敢进攻西安。”

至于西安附近的咸阳、渭南等县,当然也有可能成为流贼的目标。但这些县也都有城墙,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官军驻守。仅凭两三千人就想拿下一座县城,恐怕也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

最后朱由检发话道:“咱们还是不要猜了,即使猜对了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谨守城池为上。今天大家累了一天,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也许流贼的攻势会更猛。”

众将这才纷纷告辞,返回各自值守的城门楼上小憩。朱由检也躲入门楼之中,刚想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会儿,戚美凤却跟进来苦苦劝道:“殿下,您还是回王府吧!王妃她们这些天来都是提心吊胆的,您回去了,她们才能安心!”

朱由检却苦笑着摇摇头道:“哪个士卒的家属不担心丈夫或儿子的安危?我不能搞这个特殊,倒是美凤你应该回府里歇歇。”

说到这里,朱由检见门楼中没有旁人,便故意压低声音,坏笑着道:“这些天你一直跟着我东跑西颠,连个澡都没时间洗。我们这些人倒无所谓,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臭男人。可美凤你毕竟是女孩子,一定觉得很难受吧。趁现在没事,你正好到王府洗个澡,也陪蕊儿和玉怜她们聊聊天。”

戚美凤听罢登时满面通红,用细如蚊丝的声音微嗔道:“殿下,您在胡说些什么呀!人家刚回城那天,就已经…已经洗过澡了…”

只有在这时,只有在朱由检一个人面前,她才不是英姿飒爽的军中主将,才能做回她自己,恢复少女的娇羞!

朱由检不禁心中大生怜意,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在戚美凤的肩膀上道:“美凤,让你一个女孩子冲锋陷阵,我觉得有愧!如果万一…”

说到这里,朱由检说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想起了芳魂已逝的李崇瑶,鼻子猛地一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戚美凤也猜出朱由检的心意,忙勉强笑道:“殿下放心,末将…”

“美凤,这里没有别人!”朱由检此时不能自持,竟把戚美凤一把揽入怀中,动情地道,“你不要再自称‘末将’了,在我眼里,你就是美凤!答应我,不管战局多么危险,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活着!崇瑶已经离我而去,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任戚美凤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此刻也不禁泪水涟涟!自遵化之战后,她第二次面对朱由检泣不成声地道:“王爷…你放心,美凤但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王爷!”

“殿下”和“王爷”虽然都是对亲王的称呼,但其中却有微妙的差别。凡是有官职的人,都称朱由检为“殿下”,这样显得较为正式。

而像平民和王府中人,都称朱由检为“王爷”,很有些奴仆对待主人的恭敬味道。但对蕊儿和包玉怜等眷属来说,叫“王爷”又透着亲近。

此前戚美凤一直管朱由检叫“殿下”,这“王爷”二字从她口中说出,今天还是第一次。对她来说,这等若是从心底承认,朱由检已经是她的亲人了!

此时此刻,虽然隔着重重甲胄,两颗年轻而不安分的心却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跳动!一向以坚强示人的戚美凤,此时却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任朱由检轻抚她修长的脖颈!

自从接到陈圆圆的请柬去西安赴会,连着十来天,朱由检都在惊涛骇浪中度过,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亲近女色。这会儿虽然说不上软玉温香抱满怀,可戚美凤那难得一见的柔美之态,也将他的欲火猛地勾引上来!

就在他刚想有进一步动作之时,忽听外面有士卒高喊道:“流贼又来攻城了!”

二人同时一凛,赶忙解除拥抱状态。他们这才想起,此处不是花前月下的香闺,而是杀人如麻的战场!朱由检就更加郁闷,刚挺拔起来又猛地被浇熄,那滋味可太难受了,谁经历过谁知道!

“李自成,我他妈跟你丫没完!”朱由检的欲火登时转化为冲天怒火,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城门楼,果然见夜幕中又有数十名流贼向外护城河悄悄摸来。

“我叫你攻城!”他一把抢过身旁鸟铳手的枪支,对着流贼的方向就射击起来。枪声一响,流贼知道已经被发现,便发一声喊,又急匆匆地败退回去。

“你大爷的,有种别跑!”朱由检气得脸红脖子粗,玩命地咆哮着,过了半天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王爷,别生气了,人家都跑远了!”戚美凤忍俊不禁地劝道。

“坏我好shi…实在可恨!”朱由检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往回圆话。可城头的秦兵却都是心知肚明,虽不敢说什么,却不禁捂嘴偷笑起来!打了一天的仗,心里也紧绷了一天,惟有此刻,将士们才觉得无比轻松!

第三百六十九章 慈不掌兵

这一夜朱由检到底是没有回府。他与戚美凤轮流值夜,虽难有独处的机会,但不管是谁抽空打盹时,脸上都挂着甜蜜的微笑。

而流贼似乎也懂得配合,一整夜也没有再来折腾。在精神作用下,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朱由检也感到神清气爽,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小宇宙。

第二天刚过辰时,秦兵才吃过早饭,流贼的进攻就又开始了。进攻的方法与昨天如出一辙,仍是在各种“盾牌”的掩护下,隔着五六十步与城头对射。

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火力压制是行不通了,自己手里就那么几百条鸟铳,昨天一战,尽管秦兵已经很注意保护枪支,但还是报废了七八条。今天如果还像昨天那样打,报废的数量只会更多。

而秦王庄内的兵工厂虽已停掉其他项目,全力赶制鸟铳,但平均一天也就能生产出来五六条。如果损耗的速度大于生产的速度,这样的战术显然是难以为继的。

好在流贼的攻击力度也不大,朱由检便让秦兵暂停使用鸟铳,改用弓箭与流贼对射起来。

原来在秦兵成军之时,朱由检便确立了以火器为主要发展方向的思路。但在火器技术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冷兵器也不能荒废。明军之所以干不过女真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过度依赖并不可靠的火器,而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传统的冷兵器。这就好像邯郸学步,不但没学会人家的步法,连自己怎么走道也忘了,不狠摔跟头才怪。

所以至少在目前,朱由是检把鸟铳和弓箭的训练,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秦军中虽也分骑兵步兵,但这两项训练是人人要练的。

尤其是在获得十张日本长弓之后,朱由检更是提高了对弓箭的重视程度。这种利器的射程足可达到二百步开外,若能熟练灵活运用,必可丰富战术种类,给敌人造成出其不意的打击。

但眼下长弓还太少,并且能用好长弓的士卒也不多。因此在这场战斗中,秦兵使用的仍是普通的短弓。

尽管如此,在这场对射中,秦兵仍然占尽了优势。首先他们拥有地形之利,居高临下,这个光可沾得太大了。流贼尽管有盾牌掩护,但只能挡住正前方,对从斜上方射来的箭支,还是难以抵御,时不时地被射倒几个。

而对流贼射上来的箭支,秦兵只要将身子稍微低一些,利用城墙的垛口护住身体,就可以轻松躲过。双方对射了半天,城门楼的木质门窗都快被流贼射成了马蜂窝,可受伤的秦兵却是寥寥无几。

其次,流贼和秦兵的训练水平不可同日而语。流贼根本就没什么专业训练,有人天赋较高,射得还比较准,有的就纯属滥竽充数了,射出的箭也是杂乱无章,甚至根本没到城头就力尽坠落。

而秦兵的动作则是整齐划一,和使用鸟铳一样,保持着稳定的节奏。每次射击,都能形成一张紧密的箭网,将流贼罩在其中。

对射持续了一阵,流贼的伤亡比昨天还大,不得不狼狈地撤了回去。而秦兵这边,只有几人被射中肩头和上肢等容易暴露的部位,受重伤的一个也没有。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流贼一点进展也没有,反而在护城河边抛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如果战局就这样持续下去,朱由检简直想回府睡大觉去了。

可眼看日近正午,远处的流贼大营中突然一阵鼓噪,大队人马终于杀了上来!

说实话,不论是朱由检,还是普通的秦兵士卒,在心里都盼着流贼能大举进攻。打了一天多,双方的实力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流贼如果就这样冲上来,只能是早死早托生!

可大家马上发现,这批敌人与昨天的流贼截然不同。他们不但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惊恐,而且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兵器:有的举着锄头,有的拖着钉耙,有的甚至是赤手空拳!尽管离得很远,守军也能感受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来攻城的战士,倒像是被驱赶着走上屠宰场的家畜!

此时,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流贼,也同时大举出动。朱由检正在诧异,李定国却匆匆地赶来道:“殿下,末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全是邻县的老百姓,都是被流贼胁迫着攻城的!”

“该死!”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敌军昨天少了几千,原来是去邻县抓壮丁了!众将全都猜错了,也都没想到李自成竟然如此狠辣,不过半天多的时间,就裹挟了一两万人加入军中!

“殿下,怎么办?”众将都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等待他做出决定。从他们的眼神里,朱由检分明看到了犹豫和不忍!

这也难怪,如果前来攻城的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流贼,秦兵对他们下起手来当然是毫不客气,还恨不得让他们死得越惨越好。

可现在来的全都是老百姓,昨天他们还在家中老老实实地种地,今天却被迫前来攻城!秦兵也都是老百姓出身,谁不是十里八乡沾亲带故。面对着口音相仿、甚至有可能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老乡,谁又能下得去手!

但是如果不防守,城墙真的被攻破了,又该怎么办?

这很显然是个两难的抉择,无论选择哪一种,选择者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和良心上的谴责。但是,作为一军统帅,这个决定又不得不下!

朱由检瞪着血红的双眼,望着渐渐接近的攻城大军,沉默了片刻,终于嘶吼着道:“鸟铳手,火力压制!”

“殿下,不能开枪啊!”解勇这时也赶了过来,当即双膝跪倒,抱着朱由检的腿痛哭失声道,“这些人不是流贼,他们都是将士们的父老乡亲!”

朱由检也强忍着泪水,却竭力控制着嘴角的抽动,恶狠狠地道:“给我起来!本王平时是怎么跟你讲的,为将者,慈不掌兵!百姓被流贼所驱固然可怜,可我们若不能守住城池,就连给他们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滚开,给我开火!”

城头登时枪声大作,冲在最前面的老百姓立即倒在血泊之中。朱由检赶紧转过头去,两行热泪却终于夺眶而出!

第三百七十章 残酷一战

战争是残酷的,而最能体现其残酷性的,就是大量非战斗人员的无辜死亡。以手无寸铁的百姓为前驱攻城,就是这种残酷性的集中体现。这种手段虽然极其歹毒,但既能打击守军的士气、消耗守军的力量,又能减少攻方的伤亡,实在称得上是个“绝招”。

因为这一招屡试不爽,古往今来不知有“名将”都曾使用过。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上留名的都是那些征服者,谁又曾记得他的累累恶行!

今天的李自成也不例外。昨日他一次攻城未果之后,立即意识到守军异常顽强,若要硬攻,就是把闯营一万多人全搭进去都不一定够。

于是从下午开始,他只是虚张声势,隔着外护城河与秦兵对峙,暗中却抽出三千精兵,突袭泾阳附近的三原、淳化、临潼等地。他们并不像以前那样去攻打相对富裕的县城,而是专挑根本没有防御的村庄下手。因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裹挟人口!

经过一夜的突袭,李自成成功地裹进来一万多老百姓。这其中只有少数是因为过不下去等原因,主动加入流贼的;其余绝大多数,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也根本不想造反。但在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下,他们也只得被流贼驱赶着前来攻城。

而且为了让老百姓能听自己的话,李自成还把所有妇孺都扣在了营中,言明如果谁临阵退缩,甚至是倒戈投降,就拿他的家人开刀!因而这些老百姓也实在是万般无奈,只得豁出性命来攻秦王庄。

这一招果然管用,虽然朱由检下令火力压制,可秦兵面对着自己的父老乡亲,下起手来总是有些顾忌。虽然不得不开枪射击,可射的多是空地,希望老百姓收到惊吓,能主动退回去。

可老百姓的家人性命都在流贼手上,退回去一个也活不了。若往前冲,就算自己死了,也许妻儿还能活命。因此虽也有些人被枪声吓退,但大多数还是乱哄哄地往前冲,很快就推进到了内护城河外。

李自成也不愧是流贼中的佼佼者,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充分加以利用。他命令很多闯营的战士冒充老百姓,也混在人群中跟着往上冲。秦兵舍不得打他们,可他们却对秦兵毫不留情,抽冷子抬手便是一箭。

这个距离可比外护城河近多了,因此准确性也大大增加。而秦兵投鼠忌器,仍是打得缩手缩脚,因此自成军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重大伤亡!不到一刻钟,就有数十名战士被弓箭射死射伤。

眼见战局不利,朱由检可真急眼了。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就真的打成了消耗战,而且消耗的全是秦兵和老百姓,流贼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他当即大吼一声道:“加大火力,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如再有手下留情者,立斩不赦!”

令出如山,秦兵们登时悚然醒悟。当他们重新开始认真地作战时,战局立即得到了扭转。不要说老百姓,就是那些流贼也根本无法抵御鸟铳的密集火力。顷刻之间,护城河外的人群成片地倒了下去,用“血流成河”都已经无法形容当时的惨状。

幸存的攻城者见到这种地狱般的场景,精神已经彻底崩溃,哪还顾得上李自成的严令,发一声喊,立即扭头就跑。

混在人群中的督战者还想砍几个老百姓,制止他们的溃逃;可是一排排的铅弹打过来,就连他们也立脚不住了,只得随着乱哄哄的人群一起败了下去。

战场又恢复暂时的平静。可是秦王庄的四个城门之外,已是尸积如山!这一仗虽然时间不长,却至少有两千攻城者丧命。当然,绝大多数都是老百姓。

而城头的秦兵,除了付出几十人伤亡的代价以外,更严重的是士气受到严重打击。虽然他们坚决执行了朱由检的命令,可此时眼见死在自己手下的老百姓的惨状,已有不少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还有那些刚刚被征召的预备役,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都吓得面如死灰,甚至有几个还哇哇大吐起来。

朱由检也是面色铁青,他的心情比普通士卒更为难过,因为开枪的命令是他亲口下达的!可是若不打退这一波进攻,秦王庄就真的危险了!

“美凤,马上召集将领议事,仗不能再这么打了!”他半晌才艰难地道,“另外,命令所有守城将士严加防范,若流贼再来攻城,务必从外护城河那里就开始火力压制,不能让他们攻到内护城和边上,否则老百姓的伤亡更大!”

不多时,李定国、李来亨和解勇匆匆赶到,汇报了其他三面的情况,与北面也大同小异。朱由检听罢恨恨地道:“这个该死的李自成,本来我还敬他是一条好汉,可他今日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有朝一日若落在我手上,本王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王爷息怒!”戚美凤虽然劝朱由检,却也忍不住垂下泪来道,“一定要对将士们讲明,害死老百姓的不是我们,而是流贼!只要大家能转过这个弯来,守城是没有问题的。”

众人听罢均默不作声,知道舍此别无良法。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样子李自成是铁了心要拿下秦王庄。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心慈手软,舍不得下手,秦兵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朱由检忍不住用脑袋去撞城墙,他真希望自己可以代百姓承受些痛苦!

众将吓了一跳,忙将朱由检拉住苦劝。只有李定国呆了片刻,突然试探着问道:“殿下,末将倒有个计策,若能成功,可以大大减少无辜百姓的伤亡。”

“讲!快讲!”朱由检立时精神大振,他知道李定国素来足智多谋,又老成持重,没把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只是…”李定国犹豫地道,“这个法子实在有些冒险,万一搞不好,秦王庄就有失守的危险!”

“但说无妨!”朱由检鼓励他道。

李定国便说出了自己的计策。众人听罢均是目瞪口呆,纷纷摇头表示这样做风险太大。

朱由检沉思半晌,却抬起头毅然道:“骑马坐船三分险,何况是打仗?为了这些无辜的百姓,我看这个险值得冒!”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外城陷落

刚刚的一战让李自成感到很满意。虽然还是没能攻破城墙,但看得出来,守军对老百姓确实舍不得下手,而且闯营也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另外最后秦兵终于大开杀戒,也在一定程度上,在老百姓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在流贼的鼓动下,很多人都表示要给死去的亲人报仇,并且今后就要死心塌地的跟着李自成打天下。

李自成当然大喜,立即命令给这批人分发武器,当作闯营的战士看待。因此一仗下来,闯营的人数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一千人左右。其实今天这一套闯营已经屡试不爽,所以队伍才能越打越壮大。

经过一天多的战斗,李自成已经大概摸清了城中的兵力。他心想就这两三千人,怎能抵挡自己数万大军的连续进攻。刚才一战已经杀伤了他们几十人,只要再来两趟,对方的兵力减少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无法组织密集的鸟铳射击,那时就轮到闯营的精锐奋力攻城了。

所以在短暂的休整后,闯营的第二波进攻又马上开始了,仍是以百姓为前驱,少量流贼的弓箭手掺杂在其中,伺机向城头放冷箭。

这次进攻倒进行得异常顺利,很快就推进到了内护城河边。城头的鸟铳和弓箭也放得稀稀拉拉,几乎对攻城队伍没造成什么伤害。

李自成等人在后面见了大喜,心道守军终于撑不住了!他立即命正宗的流贼推着云梯往上冲,为了保险起见,第一批只派上去四架云梯,万一守军又缓过劲来,损失也不至于太大。

这云梯又名云梯车,其实是一辆装有轮子、可以推着前进的车辆。车辆上的梯子分为两截,一截固定在车身上,称为主梯;另一截则在前段用转轴与主梯相连,称为副梯。

副梯平时折叠在主梯之上,贴近城墙后翻转起来,就可以使梯子的长度大大增加。遇到护城河时,还可以再继续向下翻转,形成一座梯桥。

在冷兵器时代,云梯车称得上是对付高大城墙的一种利器。这些云梯车本来是官军所有,但明军这么多年来也没攻过城,光是守城了,因此这些器械都被束之高阁。结果流贼攻破县城之后,倒把这些云梯车收入囊中,反过来对付官军。

而秦兵对这些云梯车似乎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开了几枪,放了几箭,射倒了推车的几名流贼,车子本身却并未受损。闯营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便换人继续推车前进,不多时就来到了护城河边。

云梯车当即展开,在护城河上搭起四座梯桥。流贼和老百姓边从梯桥上攀爬而过,冲到城墙之下。此次担任前线指挥的是前锋营大将郝摇旗,他当即大吼一声道:“斩断吊桥的铁索!”

众人一拥而上,十几名身手不错的流贼便爬到高悬的吊桥顶端,对准两旁*的铁索砍了起来。但那铁索都是碗口粗细,普通兵刃剁上去就崩了口,起不了任何作用。

郝摇旗看得焦躁,便大喝一声道:“闪开!”说着便从身旁的流贼手中抢过一柄大斧,猱身攀上吊桥,抡起斧子,对着铁索与吊桥连接之处就是一通猛砍。

那吊桥毕竟是木质的,郝摇旗又是力大无穷,几下便砍断了连接处。吊桥没了铁索的拉拽,立即轰然倒下,横架在护城河上。

“冲啊!”流贼见主将如此勇猛,也大受鼓舞,推着四架云梯车通过了吊桥,很快将副梯架上了城头。

而此时的守军似乎已经失去了作战的勇气,除了有些士卒仍在向城下放箭外,那些刚才还威猛无比的鸟铳手,此时却开始放弃防守,往城内逃跑了。

李自成在后面看得真切,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守军有多厉害,原来也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仗着城墙与鸟铳,还能抵挡一阵;如今要肉搏了,就吓得落荒而逃!来呀,投入全部云梯车,并力攻城!”

一声令下,流贼的总攻终于开始了。剩下的十几架云梯车也全被推了出来,这已经是闯营的全部家当了。

与此同时,郝摇旗已经身先士卒,攀着云梯杀上城头!城上的守军却根本无心恋战,在他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跑光了。郝摇旗本来还想大杀一阵,结果一个人也没碰着,不禁十分郁闷。

不过既然已经顺利登城,郝摇旗也来不及细想,立即命令跟着上来的流贼打开城门。城门一开,老百姓与流贼蜂拥而入,秦王庄的外城就此陷落!

可是接下来的目睹的一切,却让所有流贼大吃一惊!原来这道城墙之内,还有一道更为坚固的内城墙!内外城墙之间,也没有多少普通的建筑,而是遍布青石砌成的小型堡垒。

不过既然已经突破外城,郝摇旗暗忖守军的士气已经严重动摇,攻破内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他此次亲临前线作战,实是有心抢个头功,以便顶替高杰的位置。

因此他命令自己麾下的人马先登上外城墙,尤其是控制好四个城门。其他将领的兵马冲进来时,则让手下的偏将故意在城门处制造一点拥堵,不让他们顺利进城。总之,这攻破内城的大功绝不能让别人抢了。

见大局已经基本控制住,郝摇旗立即让手下推着云梯车,直奔内城墙而来。可这次的行进就没那么顺利了,那些小型堡垒的分布杂乱无章,很多都堵在路的正中,让体积庞大的云梯车难以通过。

更为讨厌的是,堡垒本身没有门,却在上方开有小窗。不知道守军是怎么上去的,反正他们藏在里面,不停地向外放鸟铳或是放箭!

而且这次秦兵也学乖了,他们不打空着手的老百姓,专打拿着兵器的流贼。由于近在咫尺,不论是鸟铳还是弓箭都射得极准,不多时便有一百多名流贼被打死打伤,误伤的老百姓却寥寥无几。

郝摇旗见此情景勃然大怒,厉吼一声道:“几十个人围一个,把这些堡垒给我全部拿下!剩下的,随我立即攻城!”

与此同时,正在内城城头指挥作战的朱由检也紧张地命令道:“全军准备!本王下次传令,即是全军出击之时!”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生擒郝摇旗

不论古今中外,但凡有内外两道城墙的城池,无一例外地都将防守重点放在外城。一旦外城被破,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守军基本上都会出现精神崩溃的状况,因而内城的陷落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可是今天的秦王庄却是个例外!激烈的战斗从白天一直持续到黄昏,流贼却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相对于攻破外城的轻松,进入城内以后,流贼每前进一步都是举步维艰。郝摇旗设想的城破之后,城内军民乱作一团的场面不但没有出现,反倒是流贼的队伍被打得晕头转向。

郝摇旗见状大怒,立即命手下攻破那些小型堡垒。但当流贼们将堡垒团团包围之后,才发现下面根本没有出入口。要想攻进堡垒,只能爬上最高处的小窗口,这个难度比攀登城墙也低不了多少。

但流贼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又刚刚攻破外城,正在兴头上,便不计后果地拼命向上攀爬起来。

上面的秦兵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鸟铳和弓箭不停地往流贼身上招呼。而流贼在郝摇旗的严命下,也拿出了悍不畏死的劲头,一个被打下去,立刻又扑上来三个。

此时郝摇旗已经被守军的顽强激怒,根本就不计伤亡了。他心想反正自己人多,敌人又跑不了,只要攻上去,就立即把守军乱刃分尸。哪怕是七八个人换对方一个,他也认了!

可当流贼奋不顾身地攀上堡垒顶部时,却全都傻了眼!只见上面只有一间小小的空房子,哪里有秦兵的踪迹!

此时的人大多比较迷信,一见这种情况,还以为敌军会使妖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隐去形迹,不禁吓得真魂出窍,二话不说扭头就往下跳。因此摔死摔伤的,至少也有几十人。

幸亏有些心细的人看出不对,大声喊道:“看这里!这是一块活动的石头!”

流贼们忙将石块推开,下面露出黑洞洞的隧道。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敌军是从这里逃走了。

只要不是神仙鬼怪,流贼们倒也不怕。一些头脑简单的家伙当即冲了下去,可隧道内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些人只能一边胡乱抡着刀剑防身,一边摸索着前进。

哪知刚走没多远,侧面墙壁上的小洞内就突然刺出刀枪,要么就是有伪装巧妙的陷坑。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流贼根本避无可避,登时被杀死不少。

侥幸未死的忙连滚带爬地原路返回,对上面的人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流贼们听说底下有埋伏,谁还敢白白去送死,甚至连在堡垒上待着都不敢了,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未知的机关杀死。不多时,这些人又纷纷返回地面。折腾了半天,枉自付出了上百人的性命,却连秦兵的衣角都没摸到!

可流贼毕竟人多势众,趁着这个机会,大批部队还是推着云梯车来到了内城墙边上。他们还想按照刚才的老一套,将云梯架上城头,然后玩命地冲上去。

接下来的进展似乎又很顺利,十几架云梯很快勾住了城头。而此时大批流贼与百姓混在一起,都在城下挤着。守军好像有些投鼠忌器,也没怎么使用鸟铳射击。

郝摇旗见状大喜,再次身先士卒向城头攀了上去。他身为闯营大将,又出身于官军,在战场上的身手确实不凡。只见他身披重甲,将钢刀噙在口中,左手持盾抵御弓箭和鸟铳的射击,只空出右手攀爬,却是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城头。

但他刚纵身一跃,双脚踏上城头的地面,之前那些看似不敢肉搏的秦兵却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垓心!与此同时,身边两侧突然鸟铳大作,简直密如雨点,将所有跟着他往上爬的士卒全打了下去。如此一来,郝摇旗等于是孤身一人,深陷重围之中!

不过困兽犹斗,身为大将的郝摇旗更不会束手待毙。他快如闪电般地挥刀劈死一名秦兵,夺过他的长枪,将枪杆抡得呼呼生风,一丈之内竟无人能近身!

当然,郝摇旗久经沙场,碰到这种情况,已知自己绝无生还之理。他虽然心中绝望,手上却一点也不停歇,只求在临死之前能多拉几个敌人垫背。此刻他一边疯狂地嘶吼着,一边频频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真如同一只暴躁的猛虎!

正左冲右突之际,猛听一声断喝:“郝永忠,再不束手就擒,信不信本王一枪打爆你的头!”

郝摇旗心中猛然一凛!其实他本名确实是叫郝永忠,只不过在造反之时,为了避免连累家乡的亲族,很多人都会给自己起个绰号。郝永忠也不例外,这“郝摇旗”只不过是他的绰号而已。

关于这个绰号,还真有一段传奇般的来历。原来郝永忠在未造反之前,曾在官军中任大旗手。一次与蒙古人作战不利,连主将都萌生退缩之意,他却摇旗大呼,奋不顾身地冲向敌阵。其他士兵被他所感,终于士气大振,将敌军一举击败。自此之后,“郝摇旗”就成了他的绰号。

时间久了,大家都只知道他的绰号,本名却是无人知晓了。此时突然听人叫出本名,郝摇旗不免有些分神。他对面一员十五六岁的小将立即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如同旋风般地欺至近前,猛地用双手抱住他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倒。

郝摇旗此时本就是强弩之末,再也挡不住这一冲,立即被小将扑倒在地。周围的秦兵一拥而上,二十多件兵刃一齐抵住郝摇旗,怒喝道:“不许动!还不投降!”

郝摇旗此时万念俱灰,突然纵声狂笑道:“老子既然造反,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老子投降,想也别想!”

说着他便猛地向上一挺身,直直地冲着一杆长枪的枪尖撞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兵却一齐收起兵刃,然后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地绑了。随即那金盔金甲的年轻人缓步走了上来,盯着他似笑非笑。

“你就是秦王朱由检么?”郝摇旗恨恨地道,“既然落在你的手上,老子无话可说,只求给个痛快!”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郝永忠,本王敬你是一条好汉,不想杀你!不过,你得用实际行动赎罪才行!”

说罢他不再理郝摇旗,突然振臂高呼道:“全军出击,夺回外城墙!”

第三百七十三章 绝地大反击

随着朱由检的一声令下,秦兵的绝地大反击开始了!

其实以秦兵的实力,又怎会守不住城池。外城的陷落,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流贼不是驱使百姓攻城么,秦兵就欲擒故纵,让他攻进来!

就如同这条计策的制定者李定国预想的一样,攻破外城之后,流贼立即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也顾不上驱使百姓了,立即冲进来打算烧杀抢掠一番。

而这条计策得以实施的先决条件,就是秦王庄还拥有一道内城墙,并且比外城墙修筑得更加坚固,也更接近竣工状态。并且由于小了一圈,防御的正面也缩小了,守城变得更加容易。流贼连外城都难以攻破,内城就更是万无一失了。

而秦王庄的重要建筑,除了兵工厂位于外城之外,其他重要建筑、包括绝大多数民居都位于内城。就算放弃了外城,秦王庄仍可维持正常的运转,最重要的是百姓不会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即使是兵工厂,工匠和枪支弹药也早转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处空房子而已。

而且在内外城之间的近百座小型堡垒,也首次发挥了重大的作用。这些堡垒的灵感还是来自《地道战》,朱由检用地道把它们全都连接了起来。地上看是孤零零的堡垒,地下却是错综复杂,到处是机关埋伏。秦兵在这里训练久了,当然轻车熟路;可外来的流贼哪里知道厉害,当然是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先有攻破外城的喜悦,再有堡垒袭扰的焦躁,最后就是攻破内城的诱惑了。李定国料定闯营必有大将来攻城,因此仍让秦兵故意保存实力,直到大批流贼开始攻城,才给其雷霆一击。没想到收获竟是如此之大,生擒闯营前锋大将郝摇旗,这可是李自成手下最能打的将领了。

郝摇旗一被俘,流贼士气浮动。朱由检见机不可失,立即发动反攻命令。内城的城门当即大开,城内的四队骑兵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纵马狂奔而出,直取外城的四大城门。

别看流贼在城中晕头转向,秦兵却对每条小街小巷都十分熟悉,再窄的道路也不减速,并且也绝不恋战。在这四股黑色洪流面前,谁敢阻挡谁就得粉身碎骨,因此这四队骑兵就如同劈波斩浪一般,不多时就冲到了城门口处。

与此同时,秦兵的步兵也从城中杀出,内外城之间也伏兵四起,到处开花!原来那些藏身地道的秦兵又从堡垒杀了出来,这次他们却不只是躲在上面放箭放鸟铳了,而是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直接向外城墙冲去!

而流贼今天本来一直打得顺风顺水,虽然攻入外城后受了点挫折,也没太放在心上,最起码绝对没料到守军还会重新杀出来。

可顷刻之间风云突变,不但守军杀出来了,自己的主将还让人家抓了俘虏,流贼如何能不惊慌?因此立即一片大乱,能逃命的都拼命外城外逃,来不及逃的也只能各自为战,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至于被流贼驱赶着来攻城的老百姓,就更是惊慌失措,甚至连逃跑都不会了。当然,就是想跑,他们也跑不过训练有素、准备充分的秦兵。

而秦兵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首先控制四座城门,进而控制整座外城墙,来个瓮中捉鳖!

在四座城门守卫的,是郝摇旗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兵。他们还不知道郝摇旗已经被俘,但见敌军从里面冲出来,已知道大事不妙。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守不住城门,里面的部队,包括主将在内肯定全得玩完,因此也拼死抵抗起来。

一场秦兵自成军以来前所未有的激战,终于开始了!

此时双方短兵相接,秦兵没有有利的地形,没有火器的优势,更没有兵力的优势,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决心!在几员将领的带领下,他们呼喊着狠狠撞入流贼阵中,很快便与流贼混战在了一起。

而趁着这个机会,秦兵的步兵也逐渐接近了外城墙。由于流贼的骑兵全被死死地钉在城门附近,步兵们倒没受到什么阻挡。而且他们虽然推进速度很快,但也一直尽量保持着鸟铳三段击的阵势,就有零星的流贼挡路,也立刻打成了筛子。

此时,城外的李自成也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立即派出大批流贼向四座城门杀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兵的鸟铳手终于抢先登上了城头,突然向城下的流贼抛下了一个个铁球!

流贼哪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铁疙瘩,只要不正好砸到脑袋上就行。哪知这些铁球还不等落地,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一声声巨响过后,城门内外到处是弥漫的硝烟,而硝烟之中,到处是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流贼尸体!

这就是朱由检的另一样秘密武器:手榴弹!

其实早在宁远之战中,眼看城破在即之时,朱由检就让守军直接把弹药箱引燃扔下城去,当做简易的手榴弹使用,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战果。

从那以后,朱由检就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制作出正式的、便于使用的手榴弹来。但他依稀记起,前世的手榴弹那都是有引信的,具有延时引爆功能,也就是影视剧中常见的“拉弦”。这东西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至少朱由检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他只好让工匠们生产一种简易的替代品,无非就是一个铁壳子里面加上火药,然后用一根药捻与外界相连。使用之时,先点燃药捻,然后赶紧扔出去。由于药捻在飞行过程中很容易熄灭,所以这种简易手榴弹的可靠性很差,扔十个能响三个就不错了。

但是朱由检并不气馁,现在他解决的是从无到有的问题。只要有,总比没有强!

今天在反攻外城墙的关键时刻,朱由检也让步兵们带上了这种“铁疙瘩”,果然收到了奇效!

趁着战场上出现一个短暂的空档,秦兵立即冲下城头,奋力将那又厚又重的城门缓缓关闭。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彻底关死,瓮中捉鳖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俘获万人

当秦兵重新控制住外城的城墙,尤其是关上城门之后,城内的流贼立刻崩溃了。

其实从数量上来说,他们并不比秦兵少多少。如果能集结在一起,合力往外冲的话,还是有机会杀出城外的。但此时城中已经完全杀乱了套,郝摇旗又不知去向。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失去了指挥的流贼已经完全丧失了判断形势的能力。

一见秦兵占领外城墙,刚才还能奋力拼杀的流贼们,此刻却斗志全消,觉得再无逃脱的希望,纷纷抛掉兵器请降。

而秦兵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尤其是骑兵,因为刚才的一战付出了重大伤亡,从将领到普通士兵都急欲为战友报仇。因此他们根本不管流贼已经缴械投降,仍是不停地抡刀砍杀。

朱由检在内城上看得真切,忙亲自出马,制止了这种疯狂的行为。他并不是可怜流贼的性命,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控制住城内的形势,而不是杀戮。

在他的严厉喝斥下,李来亨、解勇等将领才清醒过来,一边重新组织队伍,将城门严密地守住,一边收缴降兵的武器,并把他们赶到监狱之中。

说到监狱,这也是秦王庄的一座重要建筑。因为从民团到秦兵历次作战,总会抓到一些俘虏。对这些俘虏当然不能一杀了之,因为其中很多人也都是刚刚从贼,并且是被迫的,虽然也多多少少有些恶行,但还罪不至死。而且朱由检毕竟只是一个藩王,从理论上来说是没有权力杀人的。即使是县令孙传庭,也只能审案,判决还要到更高一级的衙门。

但若就这么放了,显然也是不行的。一来这些人毕竟当了土匪或是流贼,就算什么也没干,依《大明律》也是死罪。况且其中确有不少人曾经为恶,甚至还杀过人,若不审清就放,岂不让戕害百姓的凶手逍遥法外。

二来就算这些人全是无辜的,但他们之所以做贼,主要还是因为贫穷。放了他们当然简单,但他们出去以后还是没有活路,早晚还得造反。

对这个迫切而棘手的问题,朱由检也曾想过推出去,即将这些人全部交给西安府处置。但转念一想,其中还有不少妇孺,若交给官府,肯定全得掉脑袋,那可太残忍了。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兴建监狱,自己来处理这些俘虏。

在秦王庄大兴土木之时,朱由检就特意在内外城中都划出一大片地,专门用来兴建监狱。当然“监狱”这个名字太过显眼,朱由检取了个稍微好听点的名字:勤恩所。顾名思义,就是用辛勤的劳动,来报答秦兵的不杀之恩,减轻自己的罪过!

对于不同的犯人,朱由检也区别对待。像流贼的眷属,其实不过是些老幼妇孺,朱由检就让他们住在内城的监狱中。这里条件稍好一些,和现代的监狱感觉差不多。每天一日三餐都正常供应,犯人还可以在院子里放放风,自由活动一会儿。

至于那些曾参与作战的男性俘虏,朱由检就没那么客气了。关押他们的监狱在外城,为了防止贼人越狱,朱由检把这所监狱修得固若金汤。地面和墙壁全都是是用青石垒的,每间牢房的大门也都是用小臂粗细的铁棍制成。一间不足十平方的牢房里,至少要塞上十几个犯人,至于他们受得了受不了,那就不在朱由检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由于条件所限,狱中也根本不设让犯人活动的院子,轮到谁干苦力活,自有专人将他们押到指定地点,在荷枪实弹的鸟铳手的监督下干活,干完立即扔回牢房中。因此,像《肖申克的救赎》或者是《越狱》那样的故事,在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之前外城的监狱还比较空,今天却一下子挤了个爆满。朱由检没时间细分是流贼还是老百姓,更没时间去审问,只能一股脑地将他们先塞进去再说。

在这其中,攻入城内的流贼至少有两千人,除了有一半左右战死,还剩着一千来人。而被驱赶着来攻城的老百姓就更多,几乎达到上万人。这一万人被塞进二百多间牢房之中,那拥挤程度可想而知,简直就跟沙丁鱼罐头差不多。

对此朱由检和秦兵也没工夫怜悯,谁让他们来攻城!大多数人对这种待遇倒也逆来顺受,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家没要了自己的小命已经很不错了。

待城中完全平静下来,已是深夜时分,可城外的流贼却还没消停。虽然尝到了手榴弹的滋味,谁也不敢靠城墙太近,但他们仍在外护城河之外鼓噪,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其实李自成心里很清楚,这次的攻城已经彻底失败了。刚才郝摇旗驱赶着老百姓攻破外城,他还以为即将大功告成,绷了很多天的神经刚刚有所放松。

哪料顷刻之间,战局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官军重新占领外城墙,而且包括郝摇旗在内,一万多流贼和老百姓几乎全被包了饺子,跑出来的百不存一!他常常自诩善于用兵,可是这一次,他是彻底地被敌人给耍了!

到现在李自成也很明白,现在闯营虽然还有几万人,但能作战的士卒已不足六千。刚才那么多人都攻不下来,现在这点兵力就更没戏了,赶紧遁走方为上策。

可是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折损了大将郝摇旗,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而且郝摇旗现在生死不明,若就这么抬腿走人,也会寒了将士的心。因此他才让流贼在城外继续鼓噪,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他正在营中生闷气,突然有小校来报:“启禀闯将,官军让您阵前答话,说是要谈谈放还俘虏的事!”

李自成心头猛地一喜,暗想别看守军胜了这一仗,大概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故此才以放还俘虏为由,和自己谈谈条件。

他为人一向奸狡多智,立即打定主意,先把被俘的郝摇旗等人骗回来再说。至于许给对方的承诺,全是扯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要攻破城池,屠尽城中所有的人,狠狠地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于是他马上在各位大将的陪同下,缓辔来到外护城河外,冲城头高声喊道:“既要商议交还俘虏,可敢出来谈判?”

“李自成,你脑子进水了是吧!”城头的朱由检意气风发地喊道,“还想着把本王诓出城?就这么说吧,你要嫌喊着费劲,走近点也行!”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主帅对答

朱由检与李自成隔空对话,算起来这已是这对老冤家的第二次面对面交锋了。上次痛失一眼,这次又有万人被骗入城中围歼,李自成连着让朱由检算计了两回,心中早恨不得把这个小王爷活撕了。

但刚才攻城部队的惨状,李自成也亲眼目睹。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走到城下去,因此也只得扯着嗓子喊道:“听说你要放还义军将士,可有此事?”

“义军?我呸!”朱由检大声嘲讽道,“你也配说‘义’?如今国家外患不断,北有建虏肆虐辽东,东有倭寇袭扰海疆,南有西洋人侵占台湾。你若是堂堂七尺男儿,就该为国效力,保卫边疆,保卫天下百姓,这才是真正的大义。

“可你干了些什么?聚众造反、掠夺州县、滥杀无辜,还驱使百姓来攻城!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人,他们都是你的同胞!如果这也叫义,那天下就没有不义之事了!”

此时双方的将士都凝神细听,朱由检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不单秦兵听了义愤填膺,就连有些流贼都被说得自觉有愧,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李自成却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你身为王爷,天天锦衣玉食,当然不知道百姓的疾苦。俗话说官迫民反,不得不反,但凡有一条活路,谁肯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这些年本来就天灾不断,朝廷还一再横征暴敛,这不是要百姓的命么?

“况且大明历经数百载,如今气数已尽,所以才会内外交困。本闯将顺应天时,兴义军杀贪官,革除天命,正是以有道伐无道,有何不可?义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食箪浆壶迎接本将,往往义军还没攻城,百姓就主动打开城门了。民心向背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李自成这一说,流贼的阵营中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其实朱由检心里也明白,李自成说得不无道理,老百姓之所以造反,很大程度上都是**的朝廷给迫出来的。

但此时两军主帅对答,谁要是能把对方说得理屈词穷,谁就能占据道义的制高点,给双方士卒的士气都造成一定影响。因此朱由检也绝不肯让对方占了上风,他必须把李自成彻底驳倒!

因此朱由检仰天长笑道:“李自成,你可真能忽悠,蒙骗了不少善良的百姓!据说你还着人编了首童谣:‘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这首童谣实在不雅得很,却又十分生动形象。尤其是从堂堂秦王的口中说出来,就更显滑稽无比。两边的将士们听了,顿时都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自成听罢却是一惊。前些日他在山西流窜之时,曾经碰到过一个叫宋献策的江湖术士。此人主动来投奔闯营,并且就是献上了这么一首童谣,说只要广为散布,即可天下归心。

但宋献策的胃口也很大,非要做闯营的军师,并且张口就要一半兵力的指挥权。李自成经多识广,对这种江湖骗子也见得多了,当然不肯同意,宋献策只得悻悻而退。

至于这首童谣,李自成确实记在了心里,并且认为这个口号很有蛊惑性,以后还是要采纳的。但现在他还没有争天下的实力,更何况现在的“闯王”是高迎祥而不是他,所以他也没有大肆宣传。知道这首童谣的,也不过是闯营中的几员大将而已。

此时却被朱由检突然说出,李自成只得应道:“没错!但这不是蒙骗,高闯王及本将所到之处,老百姓就是不用纳粮!”

“不纳粮你吃什么,喝西北风么?”朱由检突然厉声断喝道,“是啊,也许你可以让老百姓暂时不纳粮,但前提是你已经抢到了足够的军需!”

李自成也昂然答道:“说得好!本将只抢那些富豪大户,普通百姓不但不抢,还要接济粮米…”

“那以后呢?”朱由检早知道李自成会这么回答,立即抛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如果你真的得了天下,把那些大户都抢光了以后,是否老百姓仍然不用纳粮呢?”

李自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知道自己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无情地揭穿了,但还硬着头皮答道:“不错!真到了那时,天下太平,将士们自可解甲归田,即是本将也要亲自躬耕,不向民间取一粟!”

“你拉倒吧!”朱由检当即如连珠炮般地发问道,“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么?就算你想回家种地,鞑子答应不答应?倭寇来了你怎么办?让老百姓自己举着锄头镰刀去抗敌么?这种无知的话你都说得出口,可见你根本没有治理天下的见识和能力,造反无非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李自成这次终于被诘责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他的一张丑脸涨得通红,冷哂一声道:“如果你叫本将来,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那本将恕不奉陪了!”

“急什么!”朱由检却呵呵大笑道,“是你非说自己是‘义军’,本王才揭穿你的。流贼就是流贼,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本王叫你前来,也不是想跟你聊天,你不配!不过刚才的一战,我们抓住了你很多手下。就连你前锋营中的大将郝摇旗,现在也是本王的阶下囚。本来这些人依律当斩,但本王有好生之德,实在不忍下手。”

李自成听朱由检终于说到正题,也只得耐着性子高声喊道:“不可伤害闯营将士!说吧,什么条件可以放人!”

朱由检也痛快地道:“本王也不愿意跟你浪费时间,一句话,走马换将!”

“却不知怎么换法?”

“很简单!”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你营中还有很多刚裹挟来的百姓,对吧?一个普通流贼换十名百姓,一个小头目换五十名百姓,你的爱将郝摇旗,换五百名百姓!换与不换,你给个痛快话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义释郝摇旗

朱由检突然提出走马换将,倒是大大出乎李自成的意外。他本以为朱由检会提出要金银珠宝或是粮草,可这些百姓对他有什么用?

在李自成看来,这些百姓里的男人还可以用来攻城,可惜绝大多数已经陷在城里了。至于老幼妇孺,基本上就是累赘,自己哪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而被俘的流贼则不然,那可是自己争天下的本钱,这笔买卖绝对划算。

但还没等李自成发话,一旁的刘宗敏却高声叫道:“既然是走马换将,只能一个换一个,否则就不换了!你想用一千多人换一万多人,当我们是傻子么!”

“刘宗敏,你他妈算哪根葱,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朱由检瞋目大怒道,“你大闹西安府,纵火烧毁民宅无数,害得多少人无家可归,这笔账本王还没跟你算呢!”

被俘的郝摇旗此时也被押到城头。他与刘宗敏素来不睦,此时见刘宗敏故意从中作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刘宗敏,我贼你妈!老子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借着官军的手把老子除掉,趁机兼并老子的人马么?告诉你,老子麾下没一个吃里扒外的孬种,就算老子死了,你啥也别想捞到!”

刘宗敏让郝摇旗骂了个狗血淋头,正欲发作,李自成急止住他,向城头高喊道:“摇旗兄弟,不要误会,本将对闯营将士一视同仁,绝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朱由检,就依你所言,咱们现在就开始换人吧!”

刘宗敏还有些不服不忿,李自成却严厉地对他小声道:“不要再说了!本将这么做不光是为了郝摇旗,也是为了大家!你想想,本将若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岂不寒了闯营将士的心?”

不得不说,李自成的眼界确实比刘宗敏高得多,所以他才能驾驭这么多桀骜不驯的手下。此时他也顾不得搭理仍在嘟嘟囔囔的刘宗敏,立即派手下将剩余的百姓驱赶上来,准备与官军换人。

而朱由检也提出了交换的具体要求:闯营必须从外护城河再后退一百步,将老百姓分为二百人一批。待天光大亮之后,让百姓分批自己过来,严禁流贼跟随。秦王庄则把城门开一个小缝,一个一个地放进城中,点清人数后,再释放相应的流贼。

李自成本来还想看看是否有机可乘,听到这种严密的安排也只得作罢。现在他已经没资格和朱由检讲条件了,只好一口答应。

第二天天一亮,大规模的“走马换将”就开始了。那些被裹挟来的老百姓一批一批地涌向城门,秦兵则在城门处严加盘查清点。

对没有威胁的妇孺和体弱之人,就让他们在外城的空地上暂时坐下休息,并且还派专人给他们送饭送水;至于青壮年的男性,为了以防万一,也将他们全部圈禁起来,待换人完毕之后再做理会。

为了确保百姓的安全,朱由检倒没有再对李自成使诈。每放进来二百人,他便释放二十名流贼。虽然流贼和被裹挟进来的老百姓混在一起,但要区分出来也很容易,因为流贼毕竟不是本地人,说话的口音就不一样。

每间牢房的流贼被筛选出来之后,剩下的老百姓朱由检也就不关着了,把他们全都集中到外城中的一处广场上等待发落。这些人在闷热的牢房中憋了一夜,此时才算缓过这口气来,庆幸之余也纷纷赌誓发愿,以后就是打死也不能从贼,遭这份活罪了。

由于被裹挟的百姓人数众多,换人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天近黄昏时方才结束。最后一个被释放的郝摇旗,此刻他终于蔫头耷脑,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朱由检把他叫到跟前,严肃而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郝摇旗,你原名‘永忠’,好好想想你的所作所为,不但不忠于朝廷,更不忠于天下百姓、不忠于中华民族!你对得起父母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么?

“按理说你罪孽深重,理应明正典刑。本王要杀你,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本王也并非是慈悲心肠,告诉你,本王亲手杀死的土匪、蒙古人、女真人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二十多个!

“但是本王敬你是一条好汉,并且本王也要用你去换那些无辜的百姓,故此暂且饶你不死。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若再有戕害百姓之事,本王抓得了你一次,自然可以再抓你一次,到那时悔之晚矣!”

郝摇旗让朱由检说得满面通红,一言不发。直到他走出城门,身旁的李定国才问道:“殿下,以往您对流贼向来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今日何以对郝摇旗网开一面?是不是想离间闯营诸将,更或有招揽之意?”

朱由检笑而不答,其实他之所以不杀郝摇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依稀记得在原来那段历史中,在李自成覆灭以后,郝摇旗并未随大流投降满清,而是转投曾是死敌的明廷,坚持与满清作战,最后壮烈牺牲。就冲他不亏民族大义这一点,朱由检也舍不得杀他。

却说郝摇旗垂头丧气回到闯营阵前,李自成及其他大将忙上来温言安慰。郝摇旗却只对李自成拱了拱手表示感谢,对刘宗敏则连理都没理,借口身上有伤,径直回了自己的营盘。

李自成还道是郝摇旗在众人面前觉得惭愧,也没太放在心上。哪知到了深夜,郝摇旗突然率本部残余的几百人连夜遁走,只给李自成留了一封书信。大意为感谢他的知遇之恩,但如今自己不想再做流贼,只想过些安稳的日子,所以不能再跟着闯营了。

刘宗敏看罢当即勃然大怒道:“这又是一个高杰!闯将,让我去把他追回来!”

李自成却摇头叹息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啦!再说,郝摇旗骁勇善战,你有把握能把他留下么?我看咱们也不能在此地久留了,还是想想下一步去哪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重整城防

对闯营而言,郝摇旗的不辞而别,无疑是继高杰出走后的又一场大地震。接连损失两员大将、数千精兵,让一代枭雄李自成也不禁极度郁闷。

但在秦王庄中的朱由检,却对此一无所知。当然,即是知道了,他也做不了什么,因为虽然双方“走马换将”,但是闯营并未解除对秦王庄的四面包围。一方面,吃了这么大的亏,李自成面子上实在下不来,一时还不肯灰溜溜地撤围而走。另一方面,闯营实力大损,他也需要点时间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既然李自成不走,秦兵也就只能继续死守城池。换人结束之后,朱由检立即对城防重新做出部署。

首先,他将所有骑兵聚拢在一起,统由戚美凤领辖。原因也很简单,昨夜的奇袭战中,为攻克城门出力最大、兵力损失也最大的就是骑兵。秦兵本来也只有二百骑兵,昨夜这一战就伤亡了七八十人,几乎占到了兵力的一半。

而且这骑兵还不像其他兵种,对训练的要求最高。即使继续招募新兵,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就会骑马,更不要说上阵作战了。现在朱由检只剩下这一百骑,再分成四个方向就显得太单薄了。所以他才让戚美凤亲掌骑兵,做为秦兵的总预备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再使用了。

至于八百步兵和两千新兵,也付出了将近五十人的伤亡。自从秦兵成军以来,这场战斗是伤亡最惨重的一次,但上至将领,下至普通士卒,没有一个埋怨朱由检的。因为他们也非常清楚,如果没有昨夜的拼死冲杀,就无法解救那些被驱赶着攻城的百姓,更不会有今天的走马换将了。

经过一天的交换之后,闯营中已经没有被裹挟来的老百姓,秦兵也就不存在投鼠忌器的问题了。朱由检仍命李定国、李来亨、解勇三人各领二百步兵、四百新兵负责东、南、西三面的防守,自己则独挡北面。这次他下达了死命令,该火力压制就火力压制,该用手榴弹就用手榴弹,总之绝不留情,也绝不允许流贼攻上城墙。

布置完城防以后,就该安排被解救出来的这些老百姓了。昨夜一战抓获了上万百姓,今天又交换了一万多老弱妇孺,秦王庄一天之间就增加了两万多人。两万多人就是两万多张嘴,两万多个想法,四万多条腿,四万多只手。一旦控制不好,发生什么乱子,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所以朱由检首先将妇孺送入内城,一方面是确保她们的安全,另一方面,此举也和李自成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万一剩下的壮年男子中有个别人想作乱,其余大多数人也得掂量掂量。

然后朱由检让所有男子到一处广场集合,并由荷枪实弹的鸟铳手严密监视。见场内渐渐安静下来,他便亲自训话道:“大家想必也知道了,本王就是大明秦王朱由检,这秦王庄就是本王的封地!你们虽是被流贼裹挟而来,但毕竟参与了攻城,等若谋逆,依律是祸灭九族的重罪!”

众百姓本来就惴惴不安,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不少人当即就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朱由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面带微笑地抚慰道:“不过本王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知道你们是被迫无奈才会这么做的。因此本王不惜牺牲上百名秦兵,也要将大家从流贼的魔掌中解救出来。今天又把大家的眷属也都换了进来,很快你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众人听罢无不欢呼雀跃,很多人更是感动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狠抽自己的耳光,悔不该受流贼蛊惑,前来攻城。

朱由检却又话锋一转道:“但眼下流贼仍未撤围,所以本王不得不让大家在城中多逗留几日。还望大家服从指挥,共度难关。若有不听号令者,本王只好将他送出城去,看看流贼如何处置!”

他这番话连哄带吓,倒确实把老百姓给唬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朱由检派出专人,首先将这些人分成若干组,每组一两千人,在城中找不碍事的地方露宿下来。幸好现在正是盛夏时节,若换成隆冬,城中根本就没有足够多的房舍,在大街上露宿非冻死人不可。

至于百姓的饮食,也由刚招募的新兵负责,统一送到指定地点。由于现在人手奇缺,只提供早晚两餐,吃不饱就只能忍着了。但绝大多数老百姓觉得死里逃生已经很不错了,还供给两顿饭,无不对秦王千岁感恩戴德。

好不容易将百姓的食宿安排完毕,朱由检才稍稍松了口气,又立即返回城头指挥防御。

为了弥补兵力的损失,他又紧急征召了五百名新兵。这次却不仅仅从秦王庄的原有居民中选了,也包括那一万多老百姓。选择的标准也只有一个:看谁力气大!选拔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看谁能拉满一张日本长弓!

很快,五百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被选拔了出来。朱由检便把他们带上城头,又将仅有的十张长弓全取出来,让这些大力士向远处的闯营轮流放箭。此举既是训练,也相当于是实战,实是一举两得。

别看只有十张长弓,威胁也不容小觑。那弓箭的射程足有二百步以上,几乎是普通短弓的三倍。在如此远的距离上,流贼根本看不到守军放箭;等看到箭支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来不及躲闪了。

朱由检也感觉对方快要崩溃了,便命新兵不用吝惜箭支,人歇弓不歇,不停地向流贼放箭。虽然实际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但那骇人的气势和几乎无法破解的超远射程,还是给流贼的心理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当几百支长箭快要射完的时候,李自成终于拔营起寨,向远处缓缓退却。胜利的曙光来临了!

城头的秦兵登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胜了!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也如释重负,刚想挥挥手,来句“同志们辛苦了”之类的话应应景,一名小校突然用手指向东北,惊恐地道:“殿下,您看那是什么?”

朱由检急抬头望去,却见东北方向的湛蓝色天空中,蓦然腾起一股巨大的黑色烟柱,直冲云霄!

“狼烟!遭了,是泾阳县城!”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临战遗言

泾阳县城腾起狼烟,实在大大出乎朱由检的意外。因为事先他曾与孙传庭约定,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方可燃起狼烟。不论是哪一方,见到狼烟都必须去救,否则那边可能就完了。他急忙召集秦兵的将领议事,分析那里可能会出什么事情。

“会不会是李自成派出偏师攻击泾阳?”李来亨首先提出自己的观点。

但这个观点很快被否决了,因为打了几天仗,李自成的兵力已经基本摸清了,全在秦王庄外围。那些领兵的大将也都可以看得到,很显然闯营已经没有能力派出偏师。即使真派了,凭借左光先和贺人龙的人马,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绝对不至于用狼烟告急。

李定国则是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一直潜伏在金粟山的罗汝才出兵了!罗汝才手下虽然没有太多著名的战将,但兵力还胜过闯营。以他奸猾无比的性格,跟在李自成后面捡便宜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泾阳县城可就危险了。虽然左光先和贺人龙的骑兵实力胜过秦兵,但守城方面肯定比秦兵差远了,因为他们使用火器的熟练程度,以及火器本身的质量和数量都不行。而罗汝才数万大军,以骑兵出城决战显然也是找死。也许是孙传庭实在支撑不住,才不得不向秦王庄求救。

戚美凤却轻轻摇头道:“若真有数万大军攻打泾阳,声势一定非常浩大。泾阳县城和秦王庄相距不过十余里,咱们这边怎么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呢?况且闯贼也没有任何反应,如果真是罗汝才来了,他们理应合并一处,至少要相互照应才对。”

虽然有种种猜测,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泾阳县城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程度,不得不救了!

经过短暂的商议,朱由检很快做出决定:趁李自成的部队开始撤围、注意力不够集中之时,立即率骑兵杀出城去,先到泾阳县城外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而步兵仍得继续守城,以防李自成杀个回马枪。

说起来简单,但任谁都知道,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任务。秦兵的骑兵只剩下一百骑了,这一百人扔到千军万马之中,恐怕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就得被流贼的数万大军吞没。

可越是危险,众将就越要抢着带兵。虽然秦兵成军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但大家都在激烈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可真是生死之交。眼见此任务九死一生,谁都想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李来亨和解勇二人脾气较急,为这事还吵了个脸红脖子粗。

朱由检忙断喝一声道:“都不要争了!眼下敌情不明,左光先和贺人龙的官职又远远高过你们。如果需要诸军协同作战,恐怕你们难以驾驭。所以这一战本王必须亲自出马,有戚将军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殿下不可,实在太危险了!”众将忙一齐劝阻。

朱由检却把脸一沉道:“本王已经做出决定,断无更改之理。怎么,你们还敢抗命不遵么?”

众将吓得谁也不敢吭声了,他们已经摸透了朱由检的脾气。别看他平时平易近人,有的时候还有些嘻嘻哈哈、不甚着调;可一旦做出重大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朱由检见众将凛遵,便肃容喝道:“李定国!”

“末将在!”

“本王任命你为秦王庄的临时主将,由你负责秦王庄的防务。务要谨守城池,绝不可轻举妄动,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本王还授予你便宜行事之权,接剑!”

说着他便解下随身佩带的无痕宝剑,郑重其事地递给李定国。李定国忙将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接了。

“李定国,现在你就是秦王庄的主将,上至王妃下至走卒,必须听你号令,否则可先斩后奏!”朱由检斩钉截铁地说道。

“末将遵命!”李定国得到朱由检如此信任,不禁激动得微微颤抖。可他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道:“殿下兵力过少,流贼又尚未退远,如果硬闯难免会有伤亡。不如末将率少量士卒出西城门佯攻,吸引流贼的注意力,殿下则趁机从北面突围。”

“就依李将军之计,立即行动!”朱由检说罢便匆匆走下城头,准备上马出城。戚美凤却将他轻轻拉住,小声道:“王爷,您忙了这么多天,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回府看一看了!”

朱由检一愣,旋即明白了戚美凤之意。她分明是想说,此次出城作战极其危险,每个人都有阵亡的可能性!说是回府看一看,实则是要留遗言了!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缩,在一瞬间,不禁产生了小小的犹豫。可一想到泾阳危在旦夕,他还是咬了咬牙道:“好,咱们一起去!”

说着二人便打马如飞,很快穿过内城墙,来到“城中之城”的秦王府。刚刚甩蹬离鞍,府中之人已经得到消息。以王妃蕊儿为首,侧妃包玉怜、骊山郡主朱存棋、妙香翁主李贞妍,以及秋琳娜、陈圆圆、四姐妹等人均迎出府门,将朱由检与戚美凤团团围住。

“王爷,听说将士们打了大胜仗,将流贼赶跑了!”蕊儿喜不自胜地说道,“您和美凤襙劳了这么多天,现在终于可以歇息一阵了,让蕊儿为你们卸去盔甲吧!”

众人也是满怀喜悦地望着朱由检。多日不见,她们既对朱由检十分思念,又怕他在战斗中受伤甚至是战死,天天都提心吊胆。

陈圆圆笃信佛教,还在府中设了个小香案,每天三次焚香祷告,乞求佛祖保佑朱由检平安归来。其他女子本来不信佛,可此时也都病急乱投医、临阵抱佛脚,跟着陈圆圆拜起佛来。如今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王爷,见他虽然清瘦憔悴了不少,但还是毫发无伤,怎能不欣喜万分!

朱由检此刻却只能歉然地道:“蕊儿、玉怜,对不起!现在泾阳县城情势危急,为夫必须率兵去救。敌情不明,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此有些事必须做些交待…”

蕊儿是何等聪明,还没等朱由检说完就明白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道:“王爷,臣妾不能让您独自冒这么大的风险,臣妾要跟您一起去!”

此时众人才明白过来,朱由检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竟然是留遗言来了,也无不大惊失色,立即哭成一片!

第三百七十九章 驰援泾阳

“喂喂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朱由检见众人哭成一片,当然知道自己已是她们的主心骨,对她们来说,自己的安危甚至比她们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那份真挚的深情可是装不出来的,他也自是十分感动。

但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况且让众女如此伤心,朱由检也于心不忍。于是他只得硬挤出一个笑容道:“本王只是去泾阳县城一趟,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有什么可哭的。你们这么多女子围着本王哭泣,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本王要驾鹤西游呢!本王是怕出门以后,你们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才要交待几句,你们以为我要交待什么?”

众女见他口气轻松,还以为自己确实想太多了,这才破涕为笑。只有蕊儿和李贞妍懂得武功,也深知战场的凶险。但见朱由检故作轻松,知道他不愿让众人伤心,也只得顺着他强颜欢笑,心中却是极度悲苦。

朱由检也怕时间长了露馅,只得匆匆对蕊儿道:“你不能跟我去,王府上下人等,以及两位郡主,还得你来照顾呢!另外,本王已让李定国负责守城,他为人老成持重,定能审时度势,做出最正确的决断。本王不在时,他做出军事上的决定,你一定要配合执行!”

“蕊儿记下了!”蕊儿强忍着泪水勉强笑道,“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朱由检又将目光转向包玉怜,爱怜地轻抚着她隆起的小腹道:“本来该给这孩子做做胎教的,结果老是没时间,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要把这个小家伙照顾好哦!”

包玉怜却未听出朱由检的言外之意,微笑着道:“王爷放心,小家伙强壮得很,经常使劲踢玉怜呢!”

“嗯,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朱由检意味深长地道,“他长大了肯定也会像本王一样!”

这时李贞妍实在忍不住了,便轻声劝朱由检道:“殿下,您非要亲自去泾阳不可么?让别人去难道不行?”

朱由检苦笑一声道:“不行啊!你们牵挂本王,其他将士的眷属也一样牵挂他们!若本王不能以身作则,又有谁肯全力作战!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本王已经做出安排,让燕凌的特战队负责秦王府的宿卫,林佑坤的秦王卫负责内城的安全。再加上李定国的秦兵,秦王庄应该是安全的,你们安心在王府等候本王回来即可。现在城中难民太多,不免鱼龙混杂,你们千万不要出去乱跑!”

众人忙娇声应诺,朱由检也不敢在此久留,便长笑一声道:“好了,我去了!蕊儿,这里交给你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马疾驰而去,眼泪却终于止不住夺眶而出。

戚美凤刚要追赶,蕊儿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美凤,答应我,一定要把王爷好端端地带回来!你对王爷情深意重,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戚美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大约十分钟,城外的流贼正忙着打点行装,将抢来的东西打包装车,准备撤围而走。忽听外城的西城门处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随即城门大开!打了好几天,守军第一次主动出击了!

为首的将领正是李定国,他又排出秦兵拿手的盾阵,在正前方和左右两翼都以大铁盾做为掩护,阵中则是一排排的鸟铳手。推进的速度虽然不快,但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却十分骇人。

在西门附近的闯营大将是李过和田见秀,这两人都属于比较谨慎的类型,见守军突然出击,当然不敢造次。一方面约束手下向后缓缓退却,严禁上前交战,另一方面飞报李自成。

李自成闻报也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明明都要撤退了,守军不会看不出来,怎么还和自己卯上了劲呢?

听说出击的全是步兵,李自成一方面感到十分恼火,心想这秦王朱由检也太瞧不起人了!闯营可是以骑兵为主,虽然攻城讨不着便宜,可在野战中对付步兵,难道还能输了不成!

另一方面,他也想抓住这个战机将守军消灭在城外,最好能趁机冲进城去,那可就上演大翻盘了。于是他立即率领城北的前锋营和亲军数千人驰援李过、田见秀,北面的包围圈登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朱由检在城头上看得真切,立即与戚美凤转身下城,飞身上马,对着身后的一百骑兵大吼一声道:“出发!”

随着城门的缓缓开启,这一百骑兵便如同离弦之箭,排成一字长蛇阵打马飞奔而出。冲在最前面的真是戚美凤,她后面的就是朱由检。

由于流贼的大队人马被吸引到了城西,朱由检他们倒是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很轻松地就冲破了包围圈。他们立即顺着到泾阳县城的公路纵马疾驰,不多时就远远地望见了泾阳县高大的城墙。

可出乎朱由检意料的是,城外的原野空空荡荡,并没有流贼的队伍。城头上也仍高悬着大明的旗帜,似乎一切正常,唯独看不到守城的士兵。但是那滚滚狼烟,却分明是从城头冲天而起。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待再走近一些,朱由检就听到城中隐隐有喧嚣之声传出。他不由得心中一紧,暗想难道是流贼又用了刘宗敏那一招,装扮成普通百姓混进去了?以孙传庭的能力,小股流贼他应该不难应付,何至于点起狼烟?

直至来到距城墙百步之外,戚美凤才止住骏马,对朱由检说道:“王爷,不能再前进了。为以防万一,我先过去看一看。”

朱由检却一提马缰道:“我看不像有埋伏,咱们还是一起去!”

戚美凤拗不过朱由检,只得与他并辔而行,来到距城墙几十步外停下。

此时仍然看不到城头有士卒防守,城内的喧嚣声却显得愈发大了。朱由检不禁更加焦躁,高声喊道:“城头有没有带活气的?”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立起数十名弓箭手,个个开弓如满月,一齐向朱由检瞄准!

阳第三百八十章 泾阳内乱

“别误会,自己人!”

当看到城头几十支利箭突然对准自己,朱由检也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流贼已经攻破城池了。可仔细一看,这些士兵穿的还是官军的号衣,赶忙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城头的军官听了也高声叫道:“不许再靠近!你们是哪里来的,领军将官是何人?交待清楚再说!”

此人语气颇不友善,戚美凤怕朱由检听了生气,刚要出言斥责,朱由检却对她微笑道:“他做得没错,现在大敌当前,当然要谨慎一些,不能因为我来了就搞特殊吧。何况人家也不认识我。”

接下来他刚要自报家门,突然想起自己身为藩王,领着一队骑兵横冲直撞,实在是很不合适。万一有人密报朝廷,魏忠贤就有借口给自己找麻烦了。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眼珠一转,当即信口答道:“我们都是从秦王庄来的,这位就是领军主将戚美凤,我是副将李定国。因为秦兵是孙县令大人刚刚招募的,奏请朝廷封武官的奏折还没批复下来,所以没有官衔。这些事你一问孙县令便知。贵军又是哪位将军的麾下?”

戚美凤听他冒充李定国,不由得娥眉微蹙,心想这位王爷哪里都好,就是说起谎话来从来不用打草稿。不过她见朱由检对自己频使眼色,也知道朱由检这么做必有用意,只得默不作声。如此一来,还真像是主将端着架子,只派副将与守军答话。

城头的军官听罢,似乎也相信了大半,语气稍稍放缓道:“孙县令我是没法问了。我们都是左参将大人的部下,奉命在此守南城门。你们可是看到狼烟才赶来的?”

“正是!”朱由检听他说没法问孙传庭,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暗想难道孙传庭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赶紧喊道:“我看泾阳周围并无流贼出没,不知为何燃起狼烟?秦王庄附近倒是有不少流贼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向这边移动,请先放我军入城吧!”

那军官却叹了口气,对戚美凤拱了拱手,歉然地道,“这位将军,非是卑职不给您开城门。实是左将军传下严令,只有秦王殿下、三边总督或是陕西巡抚亲来,才能打开城门。其余各部,一律暂时不得入城,待卑职禀报左将军之后,左将军说放你们进,卑职才敢开城门。如今只好请将军稍候片刻,卑职立即去通禀。”

朱由检听得越发糊涂,心想这左光先并不是个蠢人,怎么明明燃起狼烟,却不让援军立即入城?又说非得秦王或是督抚级的高官才能放进,不知是何缘故?

眼看那军官要转身离去,朱由检可着了急。他这一去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而此时军情紧急,流贼随时都有可能跟过来。自己的兵力只有一百人,若让闯营的大部队堵在城下,非全军覆没了不可。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大吼一声道:“不行,必须马上开城!这位戚将军与你们左将军同为参将,来泾阳正是与你们左将军有要事相商!若耽误了戚将军入城,你吃罪得起么?”

其实戚美凤早就辞去了官职,现在只是平民了。但她确曾官至参将,朱由检情急之下,也只好再次使出了忽悠的功夫,想借着她这个参将的名头吓唬吓唬对方,从而骗开城门。

那军官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这位小将,实在对不起!卑职只是左将军的部下,这位戚将军就是官至总兵,也不能直接指挥卑职!你们还是稍安勿躁,多等一会儿吧!”

说着他又要走人,朱由检可真急了,立即从怀中摸出一物,高举过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军官定睛细看,却见朱由检手中高擎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即使在几十步之外,令牌上的五爪金龙也清晰可辨。

这下他可不敢怠慢了,当即颤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请将军稍等,卑职马上开城!”

原来朱由检情急之下,又把皇后偷着送给自己的那面御赐金牌令牌拿了出来。这东西真是“如朕亲临”,比说什么都好使。

朱由检忙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收好,心中不禁感念皇后对自己的恩情。不知此时此刻,她可是在慈宁宫独自徘徊?深宫寂寞,她可曾想起自己这个小叔子?遥忆当日赠衣赠被、谆谆叮嘱之情,朱由检不觉想得痴了!

直到那军官大开城门、率众跪在马前迎接,朱由检才回过神来。城下不宜久留,他赶紧催促一百骑兵入城。秦兵当即纵马穿过城门洞,厚重的大门随即缓缓关闭,吊桥重新升起,朱由检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向城中一望,却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大街上到处是四下乱跑的老百姓,无不惊慌失措、痛哭流涕;远处有些房子还被点着了,火势在微风中渐渐蔓延,却无人去救;耳中还隐隐有斥骂声和狂笑声传来…

朱由检看得又惊又怒,一把揪住那军官的脖领子,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军官却欲言又止地道:“您还是去问左将军吧…”

“我左你妈,快给我说!”朱由检真气得七窍生烟了,“再要废话,我一剑斩了你!”

那军官见对方有御赐的令牌,还以为朱由检是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哪敢怠慢。只得嗫嚅着道:“潼关守备贺将军的部下因为欠饷,正在城中聚众滋事呢!”

“孙传庭呢?他身为县令为何不管?”朱由检声色俱厉地问道。

“孙县令和贺将军的手下起了冲突,现在被乱兵抓起来了!”

朱由检的脑袋嗡了一声,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请来贺人龙是为了让他协助守城,他可倒好,竟然纵兵大闹泾阳县城!

他紧张地思索了片刻,接着问道:“左光先呢?他在干什么?”

“左将军率兵守住了粮库,如今正与贺部对峙着呢!眼下流贼近在咫尺,为防止走漏消息,引来流贼趁乱攻城,左将军这才让卑职点起狼烟,并且严守城门…”

朱由检听了,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大吼一声道:“贺人龙这个王八蛋,咱们马上去找他算账!”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